老錢頭

即興隨筆,題材不拘,但講的都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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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等你到天明”有感

(2010-07-16 08:52:52) 下一個

    我第一次聽到到混聲四部無伴奏合唱”等你到天明”是十六年前(1994年),青青合唱團在Santa Clara大學某禮堂舉辦的年度演唱會上。那優美的旋律和豐富多彩的和聲令我激動不已,此後多日仍餘音繞樑,深感在異國他鄉聆聽這樣的鄉音美曲,實在是難得的幸運。 後來,我給青青合唱團的指揮張智真先生寫了封信, 張先生很快給我回信並寄來了樂譜, 一看到作者是王洛賓, 我對這歌又多了一分喜愛。有了歌譜,從此這首歌就就像一首印尼民歌所說, ”從眼睛裏到心懷”. 
    兩年前在Jessie家唱歌, 鄧爾惕老師教我們唱”等你到天明”,最近又再唱這首歌。鄧老師的獨特之處在於他不但教你嘴唱, 而且教你心唱, 不但教發聲的共鳴,而且啟發感情的共鳴,為此經常夾雜場景描述,人物心理分析,讓我們得益匪淺,唱歌成了一種藝術的享受。我在這享受的同時,禁不住又有一番胡思亂想,聯想到了其它的事和人。 
    每當唱起這首歌時,我都很同情那位癡情的小夥子,抱怨那位不守時的姑娘,甚至想給這首歌加個副題: ”由於遲到而惹出來的麻煩”。 可是再一想,又不那麽簡單了。假如那位姑娘每次赴約都很守時,甚至提前到達,小夥子自然決無麻煩,而且從此姑娘和小夥子就像童話裏說的那樣,“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的麻煩來了,哪裏來這樣沁人肺腑的歌聲?我們知道,歌曲是作曲家創作的,隻有從作曲家心靈裏才能流出來如此優美的旋律,所以小夥子的麻煩其實是作曲家的麻煩。作曲家,廣義地說藝術家是很辛苦的,他們工作的時候帶有很強烈的主觀色彩,工作就是燃燒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們的作品感人。鄧老師常說,他在揣摩歌曲的時侯,常常感動得一邊彈琴一邊流淚,這就是藝術家的特點:自己不激動怎麽感動別人? 
    而科學家和工程師則是另一個極端,他們工作的時候忌諱任何主觀臆斷,必須理智地應用客觀規律和邏輯。矽穀合唱團的指揮李明揚先生在排練“黃河大合唱”時要求大家理解歌詞的意境,並把這種理解呈現在表情上,千萬不要永遠保持“矽穀工程師的表情”。李先生本人也是矽穀工程師,所以他這句話是很傳神的。我剛才提到的副題“由於遲到而惹出來的麻煩”,恐怕也是出自類似的思維.
    藝術家是感性的,同一題材,他們的作品形形色色,因人而異;而科學家和工程師卻是理性的,同一問題,隻要不超出已有的知識範圍,他們給出的結果都一樣,不會因人而異。當然還有一類人,是政客。他們能用連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來蠱惑人心,讓人為他們火中取栗,他們心裏沒有客觀規律和邏輯,甚至道德,隻有利益和利害;他們既不感性也不理性,有的隻是算計。這些人和我們相去甚遠,在這裏按下不表。還有其它各類的人,也不在再一一涉及。
    正因為藝術家是感性的,所以他們的作品又和時代密切相關。掙脫了中世紀的桎梏以後在意大利出現的文藝複興時期裏,出了多少偉大的文藝作品和人才!所以偉大的曆史時期必然產生偉大的文藝作品。反之亦然,偉大的作品也隻出現在偉大的曆史時期裏,妝點偉大的曆史時期。不要感歎沒有傑出的人才,春暖了自然花開。寒冬裏當然可以在溫室裏培養鮮花,但哪裏比得了山花爛漫!煙火再美也比不了夜空裏燦爛的群星。盛世不是靠閱兵和形象工程撐出來的,盛世是和煦的春風,是普照大地的溫暖陽光,是無微不至的雨露。任何時代都不乏天才,關鍵是要有讓天才成長的環境。
    藝術家用自己的感情來工作,所以每當他們經曆感情上的巨大衝擊時,就有好的作品產生;同樣的經曆在他們心裏掀起的感情的波濤,又遠遠大於常人。苦難能摧毀大多數人,但堅強的人從苦難中體察和看清了人世間的一切,把苦難升華成精神財富,從而催生出偉大的精神作品。Mozart 有許多優美的作品是在貧病交加的困境中寫出來的,聽了讓人感慨不已: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他表達的不是哀怨,而是對幸福的憧憬和不屈不鐃的奮鬥精神。兩耳失聰對作曲家是致命的打擊,但是被譽為鬥士和雄獅的Beethoven不服命運的擺布,仍然寫出輝煌的第九交響樂。天才的作曲家Mendelssohn出身於富有的猶太家庭,被喻為十九世紀的Mozart。兩人的作品都是優秀的人類文化遺產,但還是有所不同。有人甚至說,Mendelssohn家庭如果不富有,他或許會有更優秀的作品。Chopin是又一個例子,他成年以後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法國,可他怎麽也忘不了自己苦難的祖國波蘭,於是綿綿無盡的鄉愁催生了感人至深的作品,被人稱為鋼琴詩人。無錫的民間音樂家瞎子阿炳活得像個乞丐,但在他的二胡曲“二泉映月”裏,表達的是對人生的感悟;據說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指揮小澤征兒第一次聽“二泉映月”時,感動得淚流兩頰。還有一個很好的例子。1939年, 年輕的王洛賓在青海收集民歌,邂逅了一位藏族姑娘卓瑪,並對她產生了愛慕之情。聰明的姑娘察覺了,但她冷靜地看到兩人的差異,認為不可能共同生活。分手的時候王洛賓和姑娘各自騎在馬上,肩並肩默默無語地走著,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癡情的王洛賓鼓起勇氣想要開口說了。姑娘看著王洛賓,微微一笑,這還要說嗎,然後舉起鞭子在王洛賓身上輕輕地抽了一鞭,策馬而去。這是一段那個時代典型的浪漫戀情,除了那一鞭子和回眸一笑,沒有一言一語。挨了鞭子的王洛賓一動不動,眼看姑娘遠去的身影,直到那火紅的裙子消失在茫茫草原的盡頭。誰也不知道王洛賓當時想些什麽,他的惆悵有多深,但不久以後就有了那首膾炙人口的“在那遙遠的地方”。從此,那位姑娘以及王洛賓對她的思念,全都永遠地留在了那首歌裏,沒有惆悵。卓瑪姑娘如果還在世,應已垂垂老矣;她可能還不知道,自己那輕輕的一鞭子,抽出了一首傳世之作!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
    一般人認為,作曲家往往短壽。我任意查了十五位中外的作曲家的生卒年份並計算了壽命,結果如下:F. Schubert (1797-1828, 享年31歲), W. Mozart (1756-1791, 享年35歲), J. Mendelssohn (1809-1847, 享年38歲), F. Chopin (1810-1849, 享年 39歲), G. Gershwin (1989-1937, 享年39歲), 冼星海(1905-1945,享年40歲),J. Straus (1827-1870, 享年 43歲), R. Schumann (1810-1856, 享年46歲), 施光南(1940-1990,享年50歲), P. Tchaikovsky (1840-1890, 享年50歲), M. Glinka (1804-1857, 享年 53歲), L. Beethoven (1770-1827, 享年57歲), D. Shostakovich (1906-1975, 享年 69歲), 王洛賓(1913-1996,享年83歲),C. Saint-Saens (1835-1921, 享年86歲)。由此可見,三分之二的人壽命在五十或五十以下,六人(40%) 的壽命在四十或四十以下, 其中又以Schubert 最短, 三十剛出頭。看來作曲家往往短壽的結論似乎還是站得住腳的。但是另一方麵,許多指揮家和演奏家的壽命都在八十以上,九十多歲的也不乏其人。例如指揮家A. Toscanini(1867-1957,享年90歲),鋼琴家V. Horowitz(1903-1989,享年86歲)84歲還在台上演出,鋼琴家A. Rubinstein(1887-1982,享年95歲)89歲還在台上演出。同是音樂家,壽命怎麽會有這麽大的不同?人們普遍認為演奏家尤其是指揮家工作時適量的體力活動對健康很有益,更不能忽視的是他們工作時的美好心情。 
    一天我外出散步,一陣風吹過,飄來鄰居家BBQ的烤肉香,突然讓我悟出了一個道理。如果把優美的旋律比作肉香,那麽當我們聞到這誘人的香味並陶醉在其中的時候,產生這香味的肉,也就是作曲家,已經把自己烤焦了!指揮家和演奏家是什麽人呢,他們是廚師。盡管廚師很辛苦但少有不胖的,為什麽?我在食堂幫廚時聽人說,他們是被肉香薰肥的!指揮家和演奏家把作曲家優美動人的旋律作為精神營養傳遞給我們,和我們分享, 滋養了人們,也滋養了他們自己,他們是得益最多的人,他們自然長壽。
    讓我們向藝術家致敬,他們創造和傳播人類美好的精神財富。他們的天才我們無法企及,但他們不對命運低頭,追求真善美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但願我這俗人的比喻不至於褻瀆了神聖。 2010年6月於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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