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留美高中生的生活,很多家長、尤其是女生父母,都會擔心孩子的早戀問題。國內的大家對美國人戀愛方式的了解普遍來源於美劇,例如緋聞少女,劇情裏高中生之間戀愛關係的混亂和複雜程度與國內“小清新”的愛情觀有著天壤之別。即使是我,在美國高中的前兩年,看到身邊的美國同學自由戀愛,沒認識幾天就交往,沒交往幾天就分手,隻有少數情侶感情很深、相處很久,對美式愛情觀的了解自然也隻停留在這個層麵。
2012年的夏天,一個美高留學生聚會讓我第一次對留美高中生獨特的愛情觀進行了深度思考。每個假期,上海地區的美高黨都會舉辦大大小小聚會來擴張社交圈。當時我還是sophomore(高二,美國高中包括高一至高四)升junior(高三),6月間我組織了一個五十人的聚會,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遊戲時同學一句無意的話:
“現在還單身的同學請舉手!”
頓時,廳堂內刷刷刷地舉起了一排排手。我東張西望地想要在這五十人裏找出個例外,卻以失敗告終。我們麵麵相覷、相視而笑——一屋留學生,一群單身狗。
這個結果出乎我的意料,在美國高校這個鼓勵學生戀愛的環境,中國學生卻找不到交往的對象。然而,隨著近幾年留學生數量的翻倍增長,身邊談戀愛的同學也慢慢多了起來。從戀愛中,我們不僅學到了很多——怎樣做好自己、愛惜和關心他人,更深刻感受到了中西文化的差異。
我高中時期唯一一段感情是和一位白人男生。他是一個科學天才,junior(高三)的時候已完成了校內所有課程,並同時選了三門最高難度的科學課,最後提前被MIT半獎錄取。
和許多天才一樣,他有點小奇怪:日常瑣事記不得,大家聚在一起聊天他卻精神出竅、神遊在自己腦中的科學世界,而我們也常常因為愛情觀的衝突而爭吵。
“你頻繁地要求肢體接觸讓我壓力很大,我喜歡見麵時可以平平淡淡地聊天”,我常這樣告訴他,“你饑渴的表現讓我感到屈辱,好像你是為了性才和我在一起。”
毫不誇張地說,對身體接觸尺度的不同態度,是阻礙中國留美學生戀愛的普遍難題,即使他無數次聲明他的性需求更證明了對我的愛,我依然認為這跨越了我的道德底線,“中國人對性很慎重,不能隨便地跟著本能走。” 我告訴他我希望他能接受我的文化背景,希望他能夠抑製自己的欲望,和我一樣為對方做出讓步和犧牲。“如果不抑製,那人豈不是和動物一樣?”
“這不是你的底線,是cultural biases(文化本身帶有的偏見)”,為了論證自己的觀點,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各種偉大的哲學思想和文學作品。聽到我的價值觀和道德準則被全盤否定,我很生氣,在我看來他否定了我的人權和自由。於是,一年中我們分分合合,最後分開時也是因為這個問題大吵一架。他反複強調純情和性不衝突,我便要求他證明他對我的純情,他卻說:“我願意為你吃魚。”
嗬嗬,吃魚?我笑開了。魚是他最討厭的東西,想起就犯惡心,但是難道我隻值一條魚?他的回答讓我感到滑稽,第一次,我深深地體會到了我們之間文化的鴻溝,不是大人口中那些美國人愛社交、感情隨便、自我意識強等等的泛泛之談,而是我們在最根本的層麵水火不容。在這瞬間我都明白了,也明白了自己作為中國人的愛情觀、價值觀,在接下來的兩年中,也放棄了把美國青春期男生作為發展對象的考慮。
所以,很多家長雖擔心早戀問題——男孩會不會“學壞”、女孩會不會“吃虧”,卻忽略了和國內學生相比,中西愛情觀的根本差異反讓留學生早戀難上加難。我自己覺得這背後有三大原因:
一、選擇範圍小。因為文化鴻溝,很多人交往隻選擇亞洲人,這就意味著整個學校隻有十幾二十人符合選擇標準。
二、時間不允許。在很多競爭壓力很大的學校,為了參與社交、體育、藝術、社團等等的活動,學生每天平均睡眠僅有5-7小時,所以即使空虛難耐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培養一段感情。
三、異地不靠譜。暑假對大多數人來說是戀愛的黃金期,美國各地留學生都回國了,通過聚會我們可以認識很多人,再加上學業輕了時間也寬裕了。但假期一結束回到各自相隔甚遠的學校,剛萌芽的感情就被異地的種種困難擊垮了。
記得一次朋友開玩笑地跟我說:“我們想早戀都來不及了,青春都被狗吃了”。當時正值《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上映,這是一部歌頌青春、描寫懵懂愛情的電影,但在我們眼中,這種純美、青澀的初戀早成了不可能。
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學校就通過課程告訴了我們愛情應有的模樣、教導我們應該怎樣經營一段健康的感情、有健康的性生活、怎樣保護自己和在一段感情中保留自身的觀念和價值。這些條條框框讓我們在麵對感情、或即將到來的感情時多了份理智、少了份義無反顧。
我也不例外,在戀愛中,我會用那些所學指引自己保留立場,不跟隨衝動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但是分手之後,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我一直把前男友的話藏在心裏。
想到前男友在和我發生爭論時的引經據典,我開始想弄清,我和他之前分歧的源頭究竟在哪裏。這兩年,我一改昔日理科女的形象,在人文方麵做了很多研究。漸漸地,文學課上我成了最活躍的發言者,書櫃裏每本書都被我記載得看不清頁邊空白。也是在這些人文積澱後,我才有些理解了前男友的美式思維和我的“cultural biases”。
魚,是他最大的恐懼、就好比我對他的性需求的恐懼。我之前抱怨他不願為我讓步、犧牲,而我已為他放寬我的道德準則時,其實完全誤解了他。他不是不願意奉獻自己,而是覺得:
一、性和愛不衝突;
二、雖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自我犧牲在出發點不正確時就是沒必要的。
類似的理解偏差存在於中美學生生活中的各個方麵,很多觀念,在中國學生是已經固定的文化語境,是老生常談,卻往往忽略了老生常談背後蘊藏的道理並不簡單。說一個和戀愛無關但深究起來頗為觸動我的例子,中國人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證明了我們對付出和努力的重視。相反地,美國人更注重目的和結果,在他們的眼裏,這句話應該是“沒有功勞,再有苦勞也是徒勞”。
我們是一個勤奮的民族,但勤奮隻是達到目的的途徑之一,雖然當我們把這個準則套入學習工作時,大部分時間都能達到我們的預期,但人際關係比學習工作要複雜的多。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勤奮刻苦雖是我們代代傳承品質,但其實隻是一個construct(人對非自然存在的東西的定義、虛構出來的概念),當我們將其作為道德底線時,我們必然會做出一些以偏概全的假設:在對方觸及我們這些底線時,我們必然會傷心、憤怒、覺得遭到人身攻擊,而這些強烈的情感阻礙了我們更理智地審視問題。
當局者迷,當時的我沒能成為自己的旁觀者,所以無法理解前男友、也看不到自己的cultural biases。現在的我滿懷感激,也不再否認美國男生,無論是美式還是中式的愛情觀我都能接受和駕馭。
文化差異——說小也小、說複雜也異常複雜——是留學生一直麵臨和嚐試克服的課題,也是國內朋友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更加全麵了解西方文化的關鍵。對於美高留學生而言,要逾越的並不隻是與美式思維間的鴻溝、還有與中式傳統的鴻溝。雙方麵的影響讓我們的愛情觀、價值觀自成一派:無論是細水長流的、還是閃電般的戀情,我們都可以欣賞;愛情觀相同也好、相異也好,隻要能互相傾聽、尊重,在一段成熟的感情裏留守自己,那都能有美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