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鯤妹妹

there is something about me..
正文

29歲的第一天

(2005-06-23 05:46:07) 下一個
29歲的第一天 鍾宜霖 29歲的第一天,我像生活在這座城市中無數的單身女子一樣,在這個叫做倫敦的城市開始了一個中等美女一天的中等白領生活。 早晨八點半的時候我被床頭手機設置的自動振鈴叫醒,然後閉著眼睛從被子伸出手,摸到那個固定的位置把手機鈴聲按掉。又睡了十分鍾,終於極不情願地睜開了眼,起床開始梳洗打扮。 九點十分,我拿上手袋出門,用鑰匙鎖了門,然後準點到達家門口對麵的公共汽車站。站牌下已經站了三五個等車的人,我看著巴士站的電子顯示屏幕,下一輛我要坐的車三分鍾以後到達。在這三分鍾的時間裏,我懶洋洋地在站台的座位上坐下來,茫然四顧。 巴士來了。因為上班的地方離家很近,所以我不用坐地鐵,坐巴士半個小時就到了,還不用轉車。上到巴士的二樓,滿滿地坐的全是到倫敦市中心去的上班族,一個個西裝革履,而且還都是價值不菲的高級成衣。由於這趟巴士途經英國的議會大廈和首相府,所以坐車的人大多是在政界工作的中級人士,不願意擠地鐵,也不願意開車在市中心交昂貴的停車費,還是坐巴士最簡單,路上還可以在清晨的陽光裏翻完當天的《泰晤士報》。 每天清晨在巴士上度過的半個小時是我一天中最慵懶的一段時光。我很少看報紙,一般都隻是坐在二樓靠窗的座位上看著車窗外流動的風景。沿途的景色我已經瀏覽了無數遍,仍然百看不厭。我喜歡在清晨薄薄的陽光籠罩裏看著巴士穿過大橋,行使在泰晤士河岸的林蔭大道裏,一麵是寬闊蕩漾的水麵,一麵是古老而低矮的英國傳統建築。巴士悠閑而緩慢地在車流中穿行著,穿過倫敦最寧靜而美麗的河岸街區,然後來到市政議會和中心廣場。 下車再步行十分鍾就是我上班的地方,位於牛津街的一家律師事務所。雖然創辦的人都是英國人,但在裏麵工作的卻大多都是中國人。也有英國同事,但似乎還是與中國同事之間的交流更加方便。新來的老板是一個英國籍的香港人,英語說得比中文還要好,所以作為他的助理,我大多數時間都在跟他說英語,除非他突然想起來問我這個詞在中文裏怎麽說。隻要一進了辦公室,我就基本上沒有一分鍾能閑下來,有時候忙了一上午了連給自己倒杯水的時間都沒有。當然,老板本人比我還要忙,除了整個公司內部的事情,還不斷有人來見他或者和他電話會談,所以基本上一有事情他就全部都交給我去做,當然隻會把我忙得團團轉。 然而在倫敦,想要找到這樣一份總裁助理的工作已經是非常非常地不容易。我申請這個工作申請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所以雖然工作極累,薪水也很少,但我還是做得很開心。至少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經驗,在這裏做得熟了,有了良好的工作經驗和背景,以後不愁在其他律師行找不到高薪的工作。 在律師行裏做事,自然成天都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也會接到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電話。因為我們也提供一般的法律援助服務,經常有人從警察局打來電話,說他被警察抓起來了,叫我們派律師去救他。又或者有時候直接有人闖進辦公樓來,說區域委員會通知他他現在的房子不能住了,限令他24小時之內搬家。“我馬上就要沒地方住了,你們能不能找個律師幫幫我?”他急得都快對我們哭了。可即使是這樣,我們也隻能請他出去,按照正常的手續先給我們的律師打電話預約麵談時間然後再進來。否則即使他現在等在這裏,所有的律師都在見客人,也沒有人能有時間見他。 在這裏工作的這段時間,給我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別的,而是這些形形色色的人。我還記得我第一天到這裏來上班的時候,正好趕上一位英國女律師找不到中文翻譯,就把我臨時抓去給一位申請難民的中國人做翻譯。結果那個中年男人說的話差點把我的眼淚都快給翻譯出來了。他讓我告訴這位聽不懂中文的女律師,因為英國內政部在他的簽證申請上造成的錯誤,連他父親在國內患重病去世,他都因為沒有護照而無法回去看父親一眼。 還有一次,一位申請居留成功的難民專門跑到我們辦公室來,找到為她做案子的那位男律師,咚的一下就要下跪,律師趕緊把她給扶起來了,然而她仍然極度卑微地低著頭,隻不斷地向他深鞠躬,腦袋幾乎彎到了膝蓋,嘴裏隻是不斷地重複說:“謝謝!謝謝!實在是太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謝謝!……”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卑微的一個女人,懷著那樣一種像對待上帝般極度感恩的心態。然而在目睹這一刻的時候我卻沒有絲毫的感動,我感到的竟然隻是心酸。 中午有一個小時的午餐時間,我和同事的一個中國女孩步行到附近的唐人街餐廳去吃午飯。如果天氣好,我們就會去同一家餐廳吃飯,趕上天氣不好或者懶得出去的時候,我就會像所有的英國人一樣,在旁邊的麵包店買一個三明治當午餐。雖然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為了圖個清淨,沒有告訴辦公室裏的任何人。公司裏所有的人員名單和私人資料都是由我一手掌管,所以隻要我不告訴別人今天是我的生日,誰也不會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在午餐菜單上點了一個豆腐魚球飯,同事點了辣汁羊肉飯,然後我們在靠窗的座位上坐著,看著玻璃牆外的街景,喝著免費贈送的例湯和茶聊天。 女孩來公司上班的時間不長,所以很多事情都來問我。她是公司裏某位大律師的私人助理,以前在英國的大學裏念的是法律碩士。 “有時間去我家玩吧,”女孩說,“我上個周末剛剛搬了家。” “哦?好啊,”我說,“搬到了哪裏?” “Holborn,”女孩回答。 “這麽近啊,”我笑,“那你以後都可以走著路來上班了。”從Holborn走到Oxford Street也就是十五分鍾左右的時間,相當於早起散步。 “那裏的房子可貴呢,”我說,都知道這一帶是全倫敦最昂貴的市中心,憑她的收入怎麽可能租得起這麽貴的房子。 她笑笑:“還好啦,是我男朋友找的房子。” 我笑了,看著她幸福的樣子倒是很羨慕她。不是因為她男友能夠租這麽貴的房子,而是因為他這麽愛她,為了她的新工作而特地搬到離她上班近的地方。 “你呢?和你的男朋友還好吧?”她問。 “還好。”我有些惆悵地說。心裏有很多話卻沒法對她說,因為畢竟是我的同事。——昨天我已經告訴他今天是我的生日,然而直到現在,中午一點,他還沒有給我打來電話。也許是他知道我還在上班。也隻好這樣安慰自己了。 “他對你好嗎?”女孩問。 我皺了皺眉,說:“說實話,他對我還沒有我前一個男朋友對我好,但是,怎麽說呢,主要是前麵那個太讓我傷心了。所以我寧願和他在一起也不要回頭。” 女孩理解地點點頭,喝著碗裏的幹菜排骨湯。 飯來了。看上去她的菜比我的菜鮮豔,紅的辣汁綠的青椒白的洋蔥加上羊肉絲,我開始後悔沒點她的那一種。下次一定會點。 “其實我的男朋友別的都好,唯一就是脾氣太壞。”女孩看出我的不開心,主動安慰我說,“每次我們倆一吵架他就摔東西。你知道嗎,上次吵架,他連我的筆記本電腦都給摔壞了。” “啊?”我生生地咽下去一口白飯,“怎麽會?” “他那個人就是那樣,發起脾氣來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女孩鬱悶地說,“所以回頭我回國度假,還得把筆記本電腦帶回去修理。” 我搖搖頭:“那找他賠。讓他再給你買一個新的。” 女孩“撲”地笑了,說:“是呀,我也這麽說了,可他隻是嘴上答應,從來不行動。” 聽到這裏我心裏稍微好過了一點:“看來天下的男人都一樣。” “對對。”女孩點著頭。 “不過你已經算很幸福的啦,”我吃著飯說,“我的男朋友倒是不摔東西,可他老不接我電話,還嫌我羅嗦。” 女孩“撲”地又笑了,說:“你是什麽星座的?” “巨蟹。你呢?” “我也是巨蟹。”女孩眨了眨眼,“哈哈,看來咱倆一樣。你是巨蟹座的哪一天?” “……”我一下子給噎住了:這這這,說還是不說呢? 既然都說到這裏了,也沒必要撒謊,就從實招了吧。 “就是今天。”我隻好回答。 “啊?”這回輪到她噎住了。 “那你怎麽不說啊?”她說,“公司該給你買禮物的呀。” 我說:“一會回去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就是怕麻煩才故意瞞著大家的。說真的,別看我性格挺外向的,可我其實是一個很不喜歡應酬的人。尤其是在這種工作場合。” 女孩理解地點了點頭,想了想舉起茶杯說:“那我就在這裏祝你生日快樂吧!” “謝謝。”我微笑著舉起了茶杯。在倫敦唐人街的中餐廳。 * * *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過了午休時間五分鍾,桌子上已經又是一大堆的文件,做得我頭暈腦漲。中間忙裏偷閑地上網查了一下我的Email,驚喜地發現了一封來自美國的郵件,是一個已經多年沒有聯係上的國內上大學時候的女朋友。四年前她和一個中國留學生結婚去了美國,從此杳無音信。直到現在她在電郵裏告訴我,她已經在兩年前離婚,現在又已經重新回複到單身。 我看著電腦屏幕忍俊不禁,抽空打了一串英文(辦公室裏的電腦打不了中文)回複她說:哈哈,歡迎你回到單身俱樂部! 女友很快回了信,信裏是她在紐約上班地點的電話號碼。女友說:“趕快給我打電話吧,趕快!” 我笑,回答:“等我下班。”又問:“倫敦時間的下午兩點是紐約的幾點?” 女友答曰:“上午九點。” 我說:“我下午一點(紐約時間)給你電話。” * * * 匆匆下了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國際電話卡來打電話。電話通了,卻居然屢次斷線。我從沒有用這張卡打過美國,所以信號不好也是正常。好容易到第五次的時候終於打通了,那邊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hello?”我立刻開心地大笑了起來。 “你怎麽還是這麽瘋丫頭一個。”她抱怨說。 我哈哈大笑:“怎麽樣?你現在方便在辦公室講話嗎?” “沒問題,”女友幹脆地回答,“他們都知道我在和一個倫敦的瘋丫頭說話。” “你怎麽離婚了?”我開門見山地問。 女友聽得隻頭疼:“哎喲,你怎麽在這兒說這個。” 我頓時也覺得不妥,忙改了口說:“好好,等你回家再說。主要是我覺得你老公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忍心將他拋棄?” 女友歎道:“你不知道,你要是結婚就知道了。” 又說:“我現在是怕了結婚了。” 又說:“我們現在還是好朋友。” “恩,恩,恩。”我不斷地答應著。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雖然無比好奇,但終究知道這些話她沒法在辦公室裏對我說。隻是因為幾年沒通電話,太過想念,所以才在這個時間迫不及待地打了電話。 “你呢,還好嗎?你現在有幾個男朋友?”女友問。 我哈哈大笑。 沒等我回答,女友又說:“我知道,我不用問你有沒有男朋友,而是應該問你現在有幾個。” 我笑道:“你怎麽這麽毀我啊?男朋友倒是有過幾個,但都是先後的,沒有同時的。” “現在呢?”女友問。 “現在嘛……”我開始支吾起來,“雖然倒是有一個,可我們還沒多長的時間,才幾個月,說不好以後會不會在一起。” “反正隻是現在和他在一起滿開心的。”我說。 “隻要現在開心就好,對吧?”我又說。 “恩?”女友詫異,“這不像是你吧?” 我嗬嗬地笑:“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改變啊,寶貝。天知道以後會怎麽樣。” “也是。”女友說。 幾年前她和那個男人結婚的時候,我們都還以為他們會從此白發千古呢。 我有些感慨,但沒有告訴她。我想她同樣也不會突然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她要是想起來,還不突然被我嚇死。 我真的其實是一個追求寧靜的人。我說的是內心的寧靜。 所有重要的日子,我都隻願意自己,或者和我最愛的人一起度過。 然而那個最愛的人遠在中國。並且,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十一年。讓我知道一切都已是不可能的雲煙,讓我知道歲月沒有什麽不可以改變。 於是我和久違重逢的女友繼續商量著互相去紐約或者來倫敦旅遊的事宜,還有簽證,還有綠卡,還有我們所有分開以後的生活。 * * * 該死的男友終於在傍晚的時候打來了電話,問我還好嗎。我心裏頗有些納罕,但還是淡淡地說好。男友說,什麽叫好啊?你今天都幹嗎啦?我說天哪,你難道不知道我上班都快累死了嗎?像你一樣到處亂轉?男友說天哪,你明知道我比你忙一百倍!現在我還在錄音棚裏呢,想你了抽空給你打個電話,你還對我發火!我的確火了,說怎麽,你今天不能和我見麵了是吧?男友說,我錄完音該十一、二點了,怎麽? 我說:“OK,那你繼續錄音去吧,我們就這樣吧。” 男友說:“等等等等,你什麽意思?” 我冷冷地說:“沒什麽意思。你自己心裏很清楚。” 他愣了半晌,突然叫起來,說:“天哪,你不是要告訴我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吧?” 我已經快被他氣瘋了:“什麽叫‘真的’?難道我昨天沒有告訴你?” 他說:“天啊,你昨天告訴我的時候不是在開玩笑嗎?” 我說:“開你個鬼的玩笑!你少在這兒跟我裝蒜。昨天我非常清楚地告訴過你。” 他說:“可我真的以為你當時是在開玩笑!!” 見鬼。我已經不想和他再這麽毫無意義地爭執下去了。 “你繼續錄音去吧。”我筋疲力盡地說。 “親愛的,”他說,“祝你生日快樂。” “沒用。”我說。 “你聽我說,明天好嗎,我現在沒法出來。明天我一定給你買一個最好的禮物,送到你的麵前。”他又開始他的糖衣炮彈功了。 “沒用。”我說。 然後他突然在電話裏自顧自地唱起了生日歌來。聽得我忍俊不禁,但還是在電話這頭強忍住了笑。 等他嘰裏哇啦地唱完,我說:“還是沒用。” “寶貝,我真的得回去了,錄音師他們都還在等著我。一會我錄完了再給你電話,好嗎?”他改變了策略說。 “幾點?” “至少十一點以後了。”他說。 我鬆動了口氣:“好吧。再見。” * * * 累了一天的我這才終於休息了下來。可以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一段小說了。最近在看的書是《莊子》,還有《水滸傳》。好象自從到了國外才開始喜歡看起中國古典的書來。《莊子》每天讀三、四個小段,然後會想好半天;《水滸》一天看兩三回而已,多了會覺得消化不了。好書都是這樣,是需要細嚼慢咽的。 如同生活。 看書之前隻是想,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終究總是覺得世事無常,何況情感。 差點忘記了這就是我29歲的第一天。 不管男友幾點來電話,我還是得睡覺了,因為明天還要上班。睡覺以前,把手機的鬧鍾依舊定到了早晨八點半。知道明天早起我又會和所有在這個城市中生活的單身白領女子一樣,起床梳洗出門上班,然後再在暮色中匆匆回來。關於女友,可以計劃利用公司的年假去一趟紐約看看她,外加旅遊。關於男人,有一個沒心沒肺的現任男友和一個有情無緣的前男友。關於事業,在倫敦的一家律師行沒日沒夜地忙碌工作。關於我自己,仍然一無所獲,而生日,也仿佛不過隻是千百萬個日子中最最平常的一天。 2005年,我已經29歲了。是以為記。 2005.6.倫敦.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