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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你走遍草原 後 記

(2023-06-03 05:13:03) 下一個

為了你走遍草原

冷明

後  記

 

1990年,在草原上生活了二十二年後,我終於回到了北京。

躺在老祖母睡過的床上,深夜,我分明聽到了她的呼喚:明兒,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我回來了,為這個支離破碎的家操透了心,在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老祖母卻在兩年前仙逝。

然而,命運總是捉弄人。在一連串的不如意之後,妻子又遭遇了車禍。她躺在301醫院的病床上,雙腿打著石膏,痛苦地熬著每一個時日。我白天上班,夜裏陪床,病房成了我生活的大本營。

在301醫院病房裏,幾位同病相憐的病友成了好朋友。其中一位內蒙集寧來的約摸三十出頭的女教師引起了大家的同情。女教師長得斯斯文文,苗條、秀麗,戴著副眼鏡,說話慢聲細氣。她的丈夫,一位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同樣長得精精神神,文質彬彬。兩人好得就像一個人,形影不離。女教師天天拿出兒子的照片給大家看,是一個模樣俊俏的小男孩兒。

    時間長了,大家都熟悉了,女教師也不避諱我們,大方地跟我們談起她的病情。她患的是骨肉瘤,一種嚴重的惡性腫瘤。幾次住院治療後,大夫找她談話,讓她這一次把整個大腿截掉。女教師堅決拒絕了醫生們的恐嚇:如果不截肢,也許很快就會危及生命。大家心照不宣,知道即使截肢也不過讓她的生命稍稍延長一點而已。

我的妻子雙腿骨折,情緒極其低落。女教師多次勸她,你的病算什麽,硬傷,過些日子自然會好。一個多月後,妻子可以拆線出院了。望著內蒙的老鄉,那位漂亮的女教師,我多想對她說,你也會好,會很快出院。可是,我知道,留給她的時日不多了。

怎樣才能留住這可愛的女子?怎樣才能讓兒子不會失去這樣一位疼愛他的母親?丈夫不會失去他心愛的妻子?

我突發奇想,我為什麽不能寫一部關於插隊、關於草原、關於愛情的書呢。

在醫院裏,我想對那位女教師說:我要寫一部關於草原的書,你一定要等到我把這本書送到你手上。

    我倒底沒敢開口。

    能否寫出一個哀怨委婉淒美絕倫的愛情故事?能否真實地再現插隊生活?能否在短時間內完成?我心裏沒底。

    我沒敢留女教師的通訊地址,把這樣一個願望深深地藏在了心底。當我勞累、困倦、才思枯竭,無法寫下去的時候,仿佛有一位年輕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的女教師在催問:你的書寫好了嗎?

妻子養病的兩年內,我白天上班,路上構思,在租住的簡陋的小房裏,夜裏握筆疾書,幾十萬字草草而就。

當女兒把一套樓房鑰匙交到我手上的時候,特別是後來小外孫女的到來,我知道我們在北京“插隊”的日子終於修成了正果:不必再租住價格不菲的平房,燒蜂窩煤,不必再望眼欲穿地期盼“分”到一套房子。領導們寧肯委屈自己,多為自己分一套房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憐憫一位插過隊的所謂老知青。除非你是他的兒子或老子。

當這個可愛的小精靈來到我們中間的時候,我們覺得一生的受苦受累原來都在等待這樣一個幸福時刻。

我們太怕與孩子分離的滋味,太怕想念親人的滋味。那些年女兒在北京上學,我們在草原,因為想念女兒,隻能夜晚在被窩兒裏偷偷地哭泣。

下班回家,推著小孫女遛彎兒,把她抱在懷裏搖她睡覺,給她喂奶,換尿不濕,所有繁瑣的事都成了我們快樂的源泉。直到小孫女上幼兒園,三四年的時間我一筆沒動。沒有辦法,我就是這樣一個胸無大誌、兒女情長的人。小孫女長大了,上了幼兒園,我才重新開始修改我的書稿。

《騎手為什麽歌唱母親》《血色黃昏》《狼圖騰》等作品都曾讓我激動不已,因為書上寫的是烏珠穆沁草原,幾位作者又都是北京插隊知識青年。

也許《血色黃昏》的作者老鬼做夢也沒想到,我就是他在書中提到的,曾向他表示致敬,與他所在的高力罕牧場僅一河之隔的一名北京插隊知識青年。

當我打腹稿的時候,對曾經遭遇的不公平一直耿耿於懷。為什麽偏偏讓我們趕上了三年自然災害,趕上了饑餓,趕上了“文化大革命”,趕上了計較家庭出身,趕上了插隊。

二十多年後,北京城對我們網開一麵,不論媳婦或丈夫是城裏人還是農村人,北京知青都可以攜兒帶女全家返回北京。盡管其中不乏佼佼者,但大多得不到領導的賞識,有的遭到兄弟姐妹的排斥,甚至連親生爹媽都不待見。許多人麵臨著又一次“插隊”。失業、下崗、無文憑、無特長、無房、無錢;病痛、衰老接踵而至。難道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宿命嗎?

當我的拙作稍稍有了些眉目,心中卻充滿了濃濃愛意。充滿了感恩。我感謝農村、牧區那些肮髒、窮苦的農民、牧民,感謝幫助過我的知青戰友、兵團戰士,感謝為我奉獻了一生的小青馬,感謝曾讓我心動的每位姑娘。

拙作如能出生,我當然最想找到當年那位在301醫院住院的女教師。也許她康複了,熬過了死亡威脅;也許這根本就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她得的不是惡性腫瘤。我多麽想不爽約,把書遞到她手上。盡管經過了漫漫十年,盡管她並不知情。

但凡小說,無非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東拚西湊;何況像我這樣一個經曆貧乏、孤陋寡聞、才疏學淺、胸無點墨的人。我冥思苦想撰編的這部小說,既非鴻篇巨製,也難成傳世經典,書中錯誤在所難免,熱誠希望讀者能通過我的電子郵箱給予指正。

幸福的人都是相同的,不幸的人則各有各的不幸。

“文化大革命”早已蓋棺定論為一場浩劫。上山下鄉運動影響麵之廣,時間之長,堪稱空前絕後。這運動不僅僅耽誤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對國家、對個人、對家庭、對當地而言都不啻為一場災難。作為“地富反壞右”及其子女,更是被打入了萬劫不複的十八層地獄,文革漫漫十年,帶給他們的噩夢何止一個十年。插隊已成為曆史,現在大可不必信誓旦旦地說什麽“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會上山下鄉”之類的豪言壯語了。往事不堪回首,許多人不願再揭開過去的傷疤。

共和國今年迎來了六十周年華誕,我們的祖國日益強盛,我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誰能說這不是改革開放帶來的碩果,不是十一屆三中全會打下的堅實基礎。

我的父親、母親都已年近九旬,父親冷德驂先生一生跌宕起伏,經曆了從一個反革命分子到離休老幹部的坎坷。記得直到1979年被平反,他都沒能為這個家庭買上一輛自行車。現在,來為我父親、母親祝壽的孫男弟女們開來的小轎車,在胡同裏排成了長長的一隊。改革開放的碩果可見一斑。

作為與共和國一起成長起來的一代人,作為經曆過文革、插隊的一代人,作為被折騰怕了的一代人,我們也許比某些標榜最革命、最愛國的人更熱愛我們的祖國,更珍惜今天改革開放帶來的幸福。難道有誰能如我們一樣深刻地理解“不折騰”的含義嗎!

我們希望國家長治久安,希望社會和諧,希望民主、法製日益加強,希望慈善事業蔚然成風。

但願拙作能拋磚引玉,讓有過上山下鄉經曆的知青撫摸著隱隱作疼的關節,平心靜氣地對晚輩們講起這段曾經牽動著億萬人民的心,數千萬城市青年遷徙到農村、邊疆的悲壯曆程。

書中故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

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無法左右曆史的進程。在人生的長河中也許還要遭受這樣那樣的磨難。可是,人啊,任何時候都不要放出自己的心魔——因為每個人的頭腦裏都藏有一個蠢蠢欲動的惡魔。

1968年——2008年,四十年就這樣不經意間過去了。

當年插過隊的學生早過了知天命。貧窮、饑餓、失戀、回不了城、找不到工作,諸如此類,一切都成了過眼煙雲。老之將至,我們卻杞人憂天,喋喋不休地說文革,說插隊,年輕人能理解嗎?是不是有些惹人討厭。

再過四十年,誰還在乎這些陳芝麻爛穀子,誰還知道什麽是”文化大革命”,什麽是上山下鄉呢。

電子郵箱:lm.1968.8.13@163.com

 

冷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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