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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美女今何在——讀子蘊書有感——冷明

(2023-05-03 13:02:22) 下一個

昔日美女今何在——讀子蘊書有感

冷明

我們小時候,北京一度有男女分開的中學,聞名遐邇的男四中、女五中、女十二中,師大女附中等等。這些貴族學校好像大多是幹部子弟、高級知識分子的孩子,偶爾有百姓子女考入,絕對是品學兼優的特等生。學習好,長的再好,那就十全十美了。年輕時的子蘊舉止嫻雅,天生麗質,多才多藝,多愁善感,就讀於女十二中,是一所令人羨慕的貴族學校。忽一日,這些貴族學校的美女們都變成了魔鬼,一個個身穿綠軍裝,腰係武裝帶,打起人來比那些混小子們毫不遜色。眾人皆知的北京市第一個被紅衛兵打死的師大附中校長卞仲耘,就是這些美女打手的傑作。

幾十年過去了,曾經的美人兒們大可以說,那時都怪自己年少無知,受了別人的蠱惑,受了誰的呢?中央文革領導小組,或四人幫,或林彪;都是聽了毛主席的話,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爭先恐後殘酷無情,都是為了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葉劍英講過:文化大革命中死了2000萬人,整了1億人,占全國人口的九分之一,浪費了8000億人民幣。 胡耀邦說:文革中有一億人受到批鬥,8萬個家庭被徹底消滅,5百萬人被判刑,703萬人被打成終生殘廢,被逼自殺的有2百萬人,近20萬人被以莫須有的反革命罪槍斃。 

十年文革,人性的醜惡發揮到了極致,夫妻決絕、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人間悲劇屢見不鮮。我66年15歲正上中學,屬於比較聽話的好孩子,但對父母充滿了仇恨,大義滅親,壯著膽給他們貼了一牆的大字報,妄圖與反革命家庭劃清界線。在那個年代,誰不想打人,誰不想罵人,誰不想批鬥人,誰不想努力表現自己最革命最無情最聽黨的話聽毛主席的話。

在子蘊新出版的《跨越文革的人生歲月》一書中,讓人意外地看到了一位美麗、善良,不打人,不罵人甚至還救人的好姑娘。

“生死之交”一章講述了作者文革中把一個朋友的媽媽藏到家裏的故事。這位媽媽被學校造反派打得遍體鱗傷,傷痕累累,隨時有可能喪命。在那個時期藏人,無異於動亂時期把什麽六呀四呀的暴亂份子藏起來一樣,需要何等的膽量和見識。通過這個故事,讓我們看到了子蘊不光外表長的美,還天生具有的大慈大悲,溫柔善良的一麵,也展現了她俠肝義膽,嫉惡如仇,為朋友兩脅插刀的俠女風範。

書中對文革的描述寥寥數筆,通過一個純真無邪的花季少女對文革的觀察,勾勒出了文革的本來麵目:“把老兩口五花大綁押上了卡車,據說是遣返回原籍,罪名是曆史反革命。可怕的事還在後頭……許多中學紅衛兵,把房東的家抄了個底掉,開始時讓婆媳二人跪在地上……說是婆媳倆想變天,他們解下皮帶開始拚命打她們,那個女紅衛兵邊抽打邊歇斯底裏哭。房東老太太先時還大聲的說:打的好,打的好!漸漸就氣弱了……過了幾天,婆媳倆雙雙被打死了……”

作者在書中寫了一群才華出眾堪稱美女的姑娘,她們性格不同,出身不同,結局也迥然不同。

“高中同學茵,父係的親屬都在台灣……溫文爾雅,典型的大家閏秀……茵很樸素,衣著得體但不鮮豔,她總愛穿一件藍色的外套,冬天戴著個大口罩,口罩遮住了大半個臉,隻露出一雙圓圓的清澈的黑眼睛,老實講我倆不是一類人,她是精致的易碎的古代瓷瓶兒而我是粗糙隨意的現代陶瓷罐……不知是哪個學校的紅衛兵連續三次抄她家,茵的爺爺,媽媽相繼被打死,奶奶被打癱,爸爸的腎被踢出血。據說打她的家人時,讓姐妹四人站在一邊看著……茵剛十七歲,最小的妹妹十一、二歲……四個女孩子被紅衛兵關在一間屋子裏,沒有行動自由,巨大的悲痛和驚嚇使茵得了癲癇,從此稍有驚嚇刺激就人事不醒抽風吐白沫……茵為了生存,大概是為了改變自己的成份,她匆匆嫁了個清華大學在讀的出身紅五類的哈爾濱青年,但是她複雜的社會背景,影響了她丈夫的入黨及其原本順暢的政治前景,丈夫反悔了,而茵則陷入了另一輪新的不幸的痛苦之中。終於有一天,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茵在又一次癲癇發作後再沒有醒來,帶著對這個世界的千般無奈,帶著滿心的傷痕和不甘,我的好朋友茵就這樣悄悄的走了……而此時她還不足三十歲……”

“令我崇敬又心痛的知青英雄蔣美華”是上海知青, “她是資本家出身,積極要求入團,一心想和家裏劃清界限……倉庫著火了!房頂上一根梁柱燒斷砸了下來,瘦弱的蔣美華用肩膀和雙手扛住正在燃燒的柱子,讓身後的人們衝出去,直到自己昏倒……燒得麵目全非,幾經整容,她沒有頭發,戴著假頭套,手和臉,身體都嚴重燒傷,鼻子是假的,鼻孔出氣很困難,而且異常幹燥……她以前可真算是個林黛玉式的美人兒,白晰的皮膚,嬌好的容顏,苗條的身材,無可挑剔……”一個漂亮的姑娘,來到北大荒,走上了毛主席指出的康莊大道,最後的結局是生不如死。

美貌是一種誘惑,往往招致許多災禍,子蘊具有驚人的美貌,女性的溫柔,才華出眾,追求她的人大有人在,她的愛情本不該曲曲折折,但她的命運與一個出身卑微的男人交織在一起,就注定會轟轟烈烈。

子蘊的眼光不錯,她苦戀了數年的小夥子D的確不同凡響,高高的個子,寬肩膀,麵容清臒,棱角分明,敏銳的黑眼睛,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儀表堂堂,為人謙和,工作出色。拿到現在,可說是無可挑剔的男子漢。那個年代出身決定一切,D是黑五類子女,父母文革初被轟出北京城,D為了養活兄弟姐妹,毅然決然地下鄉插隊,靠自己一人沒白沒夜拚命地幹活,養活一家人。

當我讀到這裏的時候,暗自想,如果是部小說,因為家庭出身,愛情戛然而止,合情合理,一對癡情的男女主人公一定不要走到一起,才能完成最終的愛情絕唱。

可惜,回憶錄不能杜撰,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真實是回憶錄的靈魂。一個才女,雖然不是正牌的紅五類,家庭出身也說的過去,愛上一個黑五類狗崽子,僅靠鴻雁傳書維係感情,在那個年代,這樣的戀情不說是曠世奇戀,絕無僅有,也是鳳毛麟角,隻能在文學作品中出現。

子蘊為了愛情作出了重大的犧牲,她在艱苦的北大荒兵團工作數年,放棄了回北京的機會,為了與D結合,往北,往更偏僻更荒涼更寒冷的大興安嶺山區居住。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果不其然,結婚後,柴米油鹽醬醋茶各種瑣碎事接踵而來,D愛玩不顧家的缺點顯露了出來,雖然D有許多讓我們感動的地方,可這樣一個人注定不能成為一般意義上的成功人士。他不是大款,不是大官,不會拍馬。其實這正是他的可愛之處。回城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後,沒有了階級鬥爭,沒有了家庭出身的羈絆,D的聰明才智和刻苦耐勞得到了充分發揮,在北京的一家大公司做到了副總的職位,也算是人盡其才。這是後話。

子蘊的書在台灣出版,好評如潮,其中陸幸生先生的書評寫的尤其好。陸是記者、作家、專業人士,不過文章的好壞似乎與專業不專業無關,有多少名家對上山下鄉這段曆史還高唱著讚歌呢。

該讀書的時候,全國數以千萬知青屈從最高統帥毛澤東之命在鄉下務農“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一代知青集體被剝奪了青春自主權,被剝奪了讀書學習的權利。青春一去不複還,如今兩鬢斑白,已經成為爺爺奶奶的我們,即便不能討回丟失的權利,即便沒有人償還曾經的損失,難道還要為這段荒唐屈辱的曆史歌功頌德塗脂抹粉嗎?每個人都有值得一書的往事,都有值得大書特書的愛情、初戀,都有說不盡的友誼、情義,子蘊為我們作出了榜樣,說她的經曆坎坷,不如說是她長的美,心靈美,美女似乎不應該有這樣不平坦的道路。現今的美女講究傍大款,那時的美女完全可以傍個當官的,最起碼嫁個出身好的,也就不會受這麽多罪。曆史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能有幾多真實,子蘊秉筆直書,文革,上山下鄉,這段曆史就是由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的真實故事組成的。

在公園裏看到我的同齡人結幫成隊慷慨激昂高唱老(紅)歌,我就想,唱吧,唱吧,當年的貴族紅衛兵什麽要武彬彬從不懺悔,照樣過著貴族生活,憑什麽讓你們永遠背負沉重的十字架。你們唱的是優美的旋律,熟悉的歌詞,並不是故意唱紅歌,謳歌那個年代。誰想回到那個在毒日頭下勞作一天隻掙十分工五分錢的年代;誰想回到每年一次探親,一家人哭哭啼啼,回農村要帶鹹菜、掛麵、醬油膏的年代;誰想回到為了上大學、招工回城,可能冒著被指導員隊長書記強奸的危險的年代,沒有一個人肯走回頭路。我們這一代人,唱紅歌不過在回憶青春,追憶逝去的年華。子蘊的書裏提到不少老(紅)歌,那一首首耳熟能詳的歌曲仿佛讓我們回到了童年,少年,青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似乎變得親切起來,但帶給我們最強烈的感受是絕不能走回頭路!

                                   2014、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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