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老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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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追憶錄——陳鎏

(2012-05-07 14:17:03) 下一個


小學的時候,我最佩服班上的同學是陳鎏,書念得好,語文課本能夠倒背如流。這個倒背當然不是從句子的最後一個字倒著念,那是閑得慌不著調的傻事,隻是從最後一段背完,接著念倒數第二段,隨便那一段起個頭,他都能背下去。這事原來大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老師抽查,要是我怕是念兩句就不行了,縮著頭唯恐被看到。結果叫到了他。原來隻要背老師昨天指定的那一段,他一口氣背完,稍帶後麵的,又倒過頭來背開頭。老師叫停都來不及,他已經滾瓜爛熟地背了一圈。

鎏字不常見,直排名字時,老師也念了一回陳流金,於是大家都叫他陳流金。

他的個頭不大,身板挺直,眼珠烏黑,眼白透藍顯得很有神氣,表情靦腆,經常顯得局促不安,說出話來是一大段一大段的,連綿不絕。記性特好,什麽事在他嘴裏都能說出一大堆的細節,我總在捉摸他也許吃了什麽秘方,才有了這麽好的記性。

我媽是小學教語文的,我四歲那年就上學,原來放在她班上,上課的時候我就犯困,醒來就叫媽。隻好調到別班去,這下不叫媽了,瞌睡還是依舊。結果被送回幼兒園再呆兩年。弄得我很長時間都以為小學也和幼兒園一樣,老師每天重複,學生不必用功。


不知道師從哪家教育法,學語文我媽不重背誦,鼓勵泛讀理解。所以我五年級時,就把家裏各種認得字的讀物翻了一遍。一日,讀到我爸藏的《杏林秘籍》,其中有一則“益智仁、遠誌、銀杏研末和蜜為丸。久服之後,讀書過目不忘。”我便記住了,第二天課後去找陳流金驗證記憶神功的修練。他搔搔頭說,丸藥黑黑的是吃過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它。課文是每天早起背三遍。我越發相信這是訣竅,早起背誦的事太苦,必須是吃了藥以後才能事半功倍,我沒實行是因為沒吃藥,就和我媽說了。我媽罵我說念書不用功,盡想些歪門邪道來偷懶,不批準。這就扼殺了我追趕記憶神童的夢,隻能繼續羨慕著。


第二件讓我佩服的事是他滑樓梯的本領。我們小學生都玩過騎著樓梯扶手往下滑的活動。這姿勢有兩個缺陷,一是騎在扶手上滑到中間,遇到老師來,退下來不利索,很容易被抓了現行。二是扶手端點如果有凸起裝飾,高速到那裏就慘了。有回黑鬼正唱著“勝利歌聲多麽響亮~”,快速滑下撞到終點園柱,就“喔”地一聲僵在那裏了。大頭看見了,大叫:“黑鬼撞到卵蛋了,撞到卵蛋了!”


七手八腳把他扶下來,黑鬼還咧著嘴兩手護在檔下。大頭用手一探,沒摸到什麽,說:“一定是進了肚子了,趕快墩下來,不然會死的!”

大頭和班上另一個個子大的同學抓住黑鬼上臂,抬起黑鬼,一下一下往地上墩。墩了三四下,黑鬼哇地一聲哭出來,“是我前麵撞著了,蛋蛋沒事。”

陳鎏的滑梯技術不同,不跨在扶手上,隻是側坐在上麵,身子往外一側,重心轉到壓在扶手的屁股上,兩腳翹起就嗖地一下滑下去了。遇到老師來,身子往裏一側,腳上著地,就若無其事走在樓梯上。無論是轉彎還是到了終點他都操控的圓通自如。這成了我們仿效的絕技。幾個月下來,大家褲子後麵都有些反光,樓梯扶手更是油光鋥亮了。


小學畢業了,陳鎏考進福州一中,那是全國知名的中學,連續幾屆高考第一的紅旗。我進了二中,次了點。心中也服氣,起碼課文倒背如流和滑梯的技術,我都不如。放假時,他邀請我去他家做客,這是我第一次外事活動,穿了雙新鞋,二分頭用水抹一下,也十分齊整。


他家是個舊式的房子,石階木板地的客廳正對著天井,大廳兩邊靠牆各有一對坐椅茶幾,正麵是供桌,中間一幅鍾馗捉鬼圖,兩旁扶手椅,一邊坐著伯父。我被帶進來介紹了,寒暄幾句鞠躬如儀。又轉到廚房去見伯母,他媽眼睛不好,目光迷離在灶前燒火,旁邊挨著個小女孩,模樣很清秀,眼睛和陳鎏一樣烏黑發亮,圓溜溜地看著我。鍋裏飄出來的香氣和他母親和藹的問話,都讓我覺得呆這兒更舒心。


一會兒來了不少大人,客廳上搭起了園桌,亂哄哄地高聲談笑著。陳鎏過來叫我,他媽也催我去入席,我就去了。席上就我們倆小孩,其他全是大人。我先是坐著不動,一副知書達理有教養的模樣,後來見了他們都沒理我,就趁沒人注意夾了兩筷子的海蜇皮和一塊牛肉,嘴裏嚼著耳朵還聽著,好像淨是工程隊的事。不知是借兒子進了一中請客,還是剛好請客捎上了我。


菜上了幾道,又來一巡酒。這回我們倆麵前也擺個小酒盅,倒上白酒,清清亮亮的跟水一樣。席上有人端起酒盅說:祝賀陳公子高中,鵬程萬裏之類的。這酒我得喝了,陳公子有經驗隻抿一口,我實誠一咕咚下去。隻覺得一條火線從喉嚨口直燒到肚子,口裏也是熱辣辣的。有點淚汪汪地抬起頭來,陳鎏夾了一筷子菜給我。旁邊有個大人盛了小碗熱湯給我,我喝下去,熱哄哄地一激,滿麵連脖子都是一片通紅,額頭也滲出汗來,隻覺得大家聲音嗡嗡的漸漸遠了,眼前人頭模模糊糊地晃動,像是隔了道簾子在演電影。陳鎏扶我到後廳竹椅上躺下,糊裏糊塗過了一個鍾頭,喝完粥回去。後來聽說席上有魚翅,猴頭菇,可惜都沒吃到。


上高中時,我考到一中,剛好又和陳鎏一班。凡是需要記憶的課目他仍然勝我,數理化我略勝一籌。爬窗,上樹,跳樓梯,折騰的玩法,我花樣更多一些。以致老師提醒同學不要被我帶壞了。


上次回國,他已經是柴油機配件公司老板了,頭發不見少依然烏黑。眼珠還是黑亮亮的有神,隻是眼白不見藍了,多了些當老板的沉穩,說話仍然一大套,連綿不絕。酒席之間下屬電話打來,他指示所需零配件,一串編號順口報出來,仍然像小學背書一樣倒背如流。看來記憶好,還真是有天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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