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老應

用調侃去書寫思考,以故事來敘述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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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歲月》之上山下鄉(3)

(2010-04-16 13:20:55) 下一個
      榕城老應


3 荒山歧路如何向

送完公糧村領導便安排我們修水電站。看過電影《咱們村裏的年輕人》嗎?那漂亮的女知青蹬著腳鉤立在電杆上,皮帶斜勒支愣著身體,英姿颯爽地唱道:

“人說山西好風光,地肥水美五穀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呂梁。站在高處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嘩啦啦地流過我的小村旁。”

這個美景我心儀已久了,小水電的書我箱底裏壓著,爬電杆的活我也練過,就差女知青了。但是這兒場麵沒有那樣大,一道小溪也就兩三步那麽寬,原來就有間小屋,一個土造的臼米機械架在上麵。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小溪旁挖深一條溝渠,加大落差,再裝上二三十千瓦的水輪機和發電機。沒有漂亮的女主角雖然影響情緒,但還不影響工程。

天寒地凍的,我們這群出活不及農民一半,但也不用領工分的大小知識分子被派去挖水渠。村領導倒很爽利,不作動員,不喊口號,拉到地頭往石灰撒出的白線中間一指,直接開挖。這倒讓我們這些熟悉革命套路,等著觀摩農村土幹部風采的人刮目相看了。人才呀!既懂得藏拙,又不玩虛的,抓緊時間直接套利,這樣的人不發也難呀!

第三天下午村幹部陪著縣裏下來的水利技術員,帶著測繪儀器來測量。我湊前去看,覺得坡度大了點,這會減少水輪機處落差。嘴裏就嘟囔著千分之三也就夠了。技術員盯我一眼,問:“這你也懂?”

我點點頭,忍著寒將裏麵夾襖敞開,露出背心,裝著熱得冒汗的樣子。技術員瞥了眼背心上“農業機械係”的字樣,問了幾個問題。我對答如流,將昨晚剛看的箱底資料如數倒了出來。技術員搓搓手,叫了村幹部一起走,回頭叫我也跟上。

到了屋裏就是烤火喝酒兼打趣了。本人第一項不用學,後麵兩項都是高分,自然讓眾人又高看一眼。席間技術員再問了些細節,就對村領導說:“有這樣的人才,你們怎麽不用?我正好還要去廖家嶺一趟,十天後回來。儀器就留在這兒,小應幫我盯著。你們看怎麽樣?”

村幹部自然一疊聲叫好,還曖昧地說上回廖家嶺殺牛,沒準牛鞭還在,你去哪兒可是用的著了。

有資產階級知識在裏,革命名義的委任在外,第二天本人就領銜上任了。我們隊裏雖然大有學富五車的教師,但懂水利的農機係就我一個,雖然是現炒的。天降大任於斯人,這脫產的技術權威舍我其誰了?

昨天那傻大個還想拿標尺,被我一把奪過,示意給老葉的二千金。

笑話!聽指揮豎標尺,這也沒什麽技術含量,怎麽能浪費了一個壯勞力?再說,沒經驗,我還不會慢慢地教?二千金十二歲,雖然苗條的跟豆芽似的,在目鏡裏再怎麽地也比那傻大粗黑的來得養眼。二千金眼中喜色一閃,噢地一聲丟了鋤頭便過來。傻大個張嘴還想辯,看了老葉一家四口和幾位老師的眼神也就不再吱聲了。

這下又有了群眾的基礎,無論按無產階級專政還是資產階級民主,咱都占了上風。從此本人高標準嚴要求,測量上精益求精不厭其煩,恨得有人直咬牙。


不久等來了一個發工資日。我們還不算畢業,沒有工資領但有十幾元的補貼。這本來不用大家都去,隻是大家都想借機聚上一聚。幾十人帶薪的就到了公社。會計有點麻煩,要下午才行。我們都披著大衣,一副電影裏老幹部的樣子在鎮裏到處亂轉。這鎮也沒多大,十分鍾就走個來回。我們八九個人就進了公社的禮堂,見到幾個當地宣傳隊女孩在練歌,她們在唱“九嶷山上白雲飛”。

看見我們進來,女孩都停住不唱了。不知是遠離世俗塵囂,還是清山秀水的滋養,這裏的女孩都十分清麗,十個八九像網上熱過一陣子的“天仙MM”,清俏無垢纖塵不染,猶如水中荷花山間百合。

有美女在場,又沒有什麽革命要務在忙,自然不乏有人出來表現了。靜場幾分鍾,鄰隊的醫學院小韓出來。小夥子白白淨淨的,還算英俊,不輸我們的陣。見他俯身給拉手風琴的低聲說了句:“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拉手風琴的點點頭,拉個過門,有人就和聲唱起來了:

“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從草原來到天安門。”

小韓挺身站著,左手握拳,微一俯身,右手從斜別在腹前向上揚起。大家哄地一聲笑起來了。這舞大家都熟悉,通常是幾個女生來跳。起始是左手叉腰,身子微蹲著兩腳踏步,右手慢慢揚起做躍馬揚鞭狀。小韓這舞姿雖然相近,但顯得剛硬些。小韓繃著臉不理會,繼續跳著。

“無邊的旗海紅似火,戰士的歌聲響入雲。”

他身子左轉,左手掄起下抄上送,右手大回環掠下揚起向右大轉身,挺身仰頭,猶如旌旗揮舞,排山倒海,豪氣充斥。大家都愣住了,隻有一個女聲小聲地跟著。這舞看來另有所宗,剛勁雄健不同以往,應該是男生獨舞了。不由得刮目相看,心中佩服。一舞罷了,大家紛紛鼓掌。

受到開門紅的鼓舞,“歌癡”也有些技癢了,來個他最愛的“白毛女”反串喜兒。聲淚俱下,唱得山搖地動。幾個女孩隻是掩著嘴笑。

這場麵熱起來了,稍微推搡一下,也就有人來接力。我在學校裏演過知青下鄉的歌劇,係裏閩西才子寫的,被推前來一段最應景的山歌。沒人配唱,我隻好一人演兩角,本該是女的來演,是為全劇精華的部分。一號女主角原來是我班上閩西龍岩來的女生,大嫂是三年級的名角,這時全由學生乙來反串。 因為是自編的,也沒辦法配樂器,隻能清唱了。我隻要求每句之後,大家應景來聲“吆嗬”,輕重緩急任其自悟。

“青山高哎~,白雲低哎~,晨起天邊抹彩虹。”,“吆嗬”,“我在雲中播青苗,景秀河山哎~,美如~畫。。。”,“吆嗬”。。。

這反串清唱原也沒打算多出彩,隻想引出個當地的山歌來。我這裏有劉三姐,“十送紅軍”等庫存備著。木匠的三字曲是現學的,憑急智也能現編點雅詞來對唱。但這樣也沒引出什麽山歌來。後來知道,根本沒有。閩西山區有山歌,我們所在的閩北幾縣沒有聽到過。

聽說鄰隊我們係的好友小馬要回家探親,我就趕過去相送。小馬正宗回族人,在家裏是不吃豬肉的,在外吃的比我們還凶,說要補償在家中的損失。有回突然又不吃了,將肉粥中的肥肉都挑給別人,大家紛紛表揚這改惡從善的好,再一查,原來是肝炎了,回回還真吃不得豬肉。

一路我們有好多話,又想到官江渡口與另一朋友聚聚,也就陪著他走去,跟十八相送似的,盡管他也眉清目秀,可惜不是祝英台扮的。

另一好朋友也是高我一年級的,姓陳,在文革中是我們這一派的廣播電台總編兼台長,成熟幹練,心雄天下。雖然身不滿五尺,下鄉前便泡上了身量相等,漂亮的女播音員當女友,幾年後就當上了縣長,革命泡妞兩不誤。

電台王牌主播也姓陳是我的室友,入學時在宿舍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高亢洪亮熱情澎湃,鎮住了大家,一舉就奠定第一男高音地位。後來提攜我參演歌劇,隻因麵孔不如我白,隻能演些農民軍人之類,角色上讓我占了不少便宜。在電台事業中,可以露臉的機會,可惜咱都是藝不如人,隻能跑跑龍套,客串個機務打雜的。

那天晚上我們就宿在官江,好朋友展開批評和自我批評。這可不是官方要求的,而是我們自發行為。我們已經不再幼稚,政治上也沒那麽容易被人忽悠,可是內心還是十分真誠和火熱。要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我們除了獄中豔遇一定把持不住,冬麗雅的事還有的商量外,也就和保爾·柯察金差不了。

送他們離開後,我一人往回走,想著陳台長對我的評價。優點自然很多,不說我自己也能補充,缺點隻有一條:懶惰。君子呐於言而敏於行,我是反過來。看來我是不能從政當那個君子了。又想“懶惰”有時也能發達,好像“懶惰是發明之父”?瓦特當學徒時不是嫌推拉閥門麻煩,才發明了蒸汽機。我的未來該是做研究了。

一路想著,不覺得岔過了去公社的道。待到醒來已經是個陌生的所在,小徑是越來越模糊,周圍樹也濃密起來,太陽已經西斜,一路從頭到尾幾個鍾頭都沒遇見過活人。我不由的心慌起來,要是天黑之前不能找到人家,就隻能野外求生了。趕緊扔掉發明家之夢,紮紮實實地來“敏於行”。我忐忑不安地往前探,約有十來分鍾,按照愛因斯坦相對論,心裏已經相當於一個多鍾頭了,鼻子先聞到一絲香氣,接著一樹梅花,再前一束炊煙嫋嫋升起,我頓時鬆了下來。

再往前就是一陣狗叫,一個婦人拿著柴刀從獨立小屋走出來,瞅我一眼就警惕地盯住我身後好一會兒,見沒有什麽後續的響動便又回到我身上。我見那樣子,也不多話了,問去公社的路和返回官江的道口。

原來我一開始就走岔了,現在往兩邊各有十裏路。返回好走些,向前就隻有砍柴的小道了。我看看已經銜在山頭的太陽,咬咬牙再三詢問確認了方向,一路逢樹手臂開道,遇水脫鞋淌過。這個路徑少人行走,烏岩怪樹景色甚美,我也無心觀賞,隻盯著在山腰樹頭上金光閃閃的夕陽。待到渾身大汗地爬上了山梁,望見了遠處四起的炊煙,才真正把心放下了肚子。下山的時候就是輕身歌舞,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了。

人生行走也難免走到了岔道,停滯不動形同放棄,隻會更加痛苦;返回再來,已難再追;這時咬牙向前,焉知不是新的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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