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塵

試著告訴讀者,生活是多樣的。每一個活著的人,在多元化的人生時空裏, 扮演著某種角色,向著不同的方向展現著自己的千姿百態,書寫著與眾不同的生 命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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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皮爾查德和瑞恩

(2010-04-24 15:50:57) 下一個
中隊負責協調作戰的是兩個不討人厭的軍官,皮爾查德上尉和瑞恩上尉。他倆性格溫和,中等矮個,說話輕聲慢語,都喜歡作戰飛行。有機會繼續執行作戰飛行任務是他倆唯一的希望。除此,無論是對生活還是對卡思卡特上校,他倆都別無所求。他們完成了數百次作戰飛行任務,卻期待著能再飛上幾百次。他們每一次都把飛行任務派在自己頭上。他倆以前未經曆過戰爭這樣奇妙的事情,也就生怕以後再也經曆不到這樣的事了。他們每次執行任務,態度總是那樣謙卑,那樣不聲不響,避免張揚,而且盡力不去惹惱他人。無論從誰身旁走過,他倆總是帶著微笑;說話時,總是唧唧咕咕的,不粗聲大氣。他倆同屬一類人:慣於隨機應變,任勞任怨,樂於屈從於他人。 他倆獨處時,各自才感到自在。他們從不正視別人的目光,那天在“露天會議”上他們公開譴責尤塞瑞恩,說他不該教唆基德·桑普森在執行轟炸博洛格那的任務時返航的時候,他們的目光也沒有同尤塞瑞恩的目光交集。

“弟兄們,”頭上有著幾根稀落黑發的皮爾查德上尉開口說道,並局促不安地笑了笑。“即使要在執行任務時提前返航,也要盡量搞搞清楚,是不是有什麽重大的理由,行嗎?不要為了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說對講機出了點故障……或諸如此類的小事,就返航了,好不好?關於此事,瑞恩上尉還要再說兩句。”

“弟兄們,皮爾查德上尉說得好,”瑞恩上尉說,“提前返航一事,我要對你們說的也就是這些。好啦,今天我們總算到過了博洛格那,大家也知道了這次隻不過是一次常例飛行。我想大夥是有點緊張,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壞。現在,聽著,卡斯卡特上校已經得到了上級的許可,讓咱們去一次。明天咱們可真的要去把那些彈藥庫給抹掉。好了,對這事大家有什麽想法?”

為了向尤塞瑞恩證明他倆對他並無敵意,第二天重返博洛格那執行轟炸任務時,他倆甚至派他同麥克沃特一起在第一飛行編隊擔任領隊轟炸機。當尤塞瑞恩飛至目標上空時,他像哈弗邁耶那樣,很自信,根本就不做規避動作。可是,突如其來的炮火嚇得他屁滾尿流。

四麵八方都是高射炮火!尤塞瑞恩受了騙,中了計,掉進了陷阱裏。此時他束手無策地像個白癡似地坐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那醜陋的團團黑煙向上升騰,向他猛撲過來殺掉他。然而,在炸彈扔出去之前,他什麽也不能幹,隻能將視線轉回到轟炸瞄準器上;瞄準器鏡上那細細的十字線像是被磁鐵吸住了似的,同他先前調整好的不差分毫,牢牢地對準著目標;那十字線的交叉處不偏不倚地正對著他負責轟炸的那個場院的中央,那是座落在第一排房屋前麵的一個經過偽裝的倉庫。飛機悄悄地朝前飛行,尤塞瑞恩不停地發起抖來了。他先聽到了防空火炮聲在飛機四周響起,蹦-蹦-蹦-蹦,空洞, 沉重,重疊在一起,然後他又聽見了夾雜在這些聲音中的一聲刺耳而又尖厲的爆炸聲,一顆炮彈猛然間在他的眼前炸開了。他祈求炸彈趕快落下去,上千種不和諧的衝動湧上心頭,腦袋幾乎都要裂開。他想哭。發動機繼續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就像一隻又肥又懶的蒼蠅在哼嘰。最後,瞄準器上的指示交叉到了一起,八顆五百磅的炸彈接二連三地投了下去。卸掉了重負,飛機輕快地忽閃著向上飛去。尤塞瑞恩將低著的腦袋從瞄準器上移開,偏過頭去看左邊的指示器。當指針指到零的時候,他關上了炸彈艙門,然後朝著對講機,大聲尖叫道: “向右急轉!”

麥克沃特立即響應。隨著引擎發出磨削般的吼叫,他將飛機的一側機翼朝下,使整個機身側轉過來,然後毫不留情地讓飛機呼嘯著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避開了尤塞瑞恩剛才發現的兩處對他們而來的防空炮火。然後,尤塞瑞恩又叫麥克沃特讓飛機爬高,不斷地爬高、再爬高,直到他們終於掙脫了炮火,進入一片寧靜的、猶如藍寶石般湛藍的天空。那裏陽光燦爛,隻有遠處飄浮著些許浮雲,宛如纖薄,長長的白紗。風平緩地吹打在圓柱形的飛機舷窗上。飛機重新加速,他又吩咐麥克沃特讓飛機向左拐,然後再快速向下俯衝。這時他瞥見有高射炮彈穿過他的頭頂和右後上方,呈蘑菇形爆炸開來。要不是剛才得左轉彎和向下俯衝,他們準會被炮火擊中。這時,尤塞瑞恩才感到輕鬆和一陣狂喜。緊接著,在他刺耳的喊叫聲中,他讓麥克沃特將飛機拉平,然後又催他趕快往上飛,在空中繞了一大圈,重新回到沒有硝煙、一片片邊緣參差不齊的藍天裏。此時,他剛才投下去的那些炸彈也開始炸響了。第一顆正好落在尤塞瑞恩先前瞄準的那個場院裏,緊接著,其餘幾顆從他和他的小隊的其他飛機裏投下的炸彈也都在地麵上炸開。橘紅色的火焰迅速掠過建築物的頂部,頃刻之間,一團團巨大無比、翻騰的粉紅、灰色和黑色的煙雲,向四周蔓延,發出隆隆巨響,宛如來自紅色、白色和金黃色的閃電的陣陣巨雷。
“哈,你看那兒,”阿費挨著尤塞瑞恩大聲驚歎道,他那胖胖的圓臉上閃出興奮而又著迷的神情。“那兒原先準是個彈藥庫。”

尤塞瑞恩剛才早已把阿費給忘了。“走開!”他大聲朝阿費喝道,“快滾出機頭!”
阿費彬彬有禮地微笑著,指著下麵的目標,十分慷慨,請尤塞瑞恩朝下看。尤塞瑞恩接連不斷地用手拍打著阿費,並一個勁地對著那條爬行通道做著手勢。
“快回機艙去!”他狂亂地大聲喊道,“回機艙去!”
阿費和氣地聳了聳肩。“我聽不見你在說什麽,”他解釋說。
尤塞瑞恩抓住阿費身上的降落傘具的皮帶,將他推回到爬行通通。也就在這時,飛機猛然間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被擊中了。這一抖動使得尤塞瑞恩感到全身的骨頭全散架了,連心髒也停止了跳動,他立即意識到這下子他們全完了。
“快爬高!”他看到麥克沃特還活著,便衝著對講機朝他尖聲大叫起來。“快爬高,你這個雜種!爬高,快爬高,爬呀,快爬!”

飛機立即陡直地向上飛去,迅速而又吃力。尤塞瑞恩刺耳地對麥克沃特喊了一陣,要他把飛機拉平,然後再一次扭轉機身,毫不伶惜地讓飛機在一陣轟響中做了一個四十五度的急轉彎。這個急轉彎就像是一次強有力的吸氣,差點沒把尤塞瑞恩的內髒給吸出來,他感到渾身癱軟,像血肉那樣在半空中不住地飄浮著,直到後來他叫麥克沃特再次把飛機拉平,剛來得及轉回右後方,又帶著一陣尖叫向下俯衝,急速地穿過那數不盡的一團團幽靈似的黑色煙霧。那些飄浮在空中的黑色煙塵飄落在機頭光滑的有機玻璃艙罩上,就像是一片片邪惡、陰濕、肮髒的煙霧拂著他的臉頰。飛機就在這片炮火中忽上忽下地急飛著。在鑽心揪肺的恐懼中,尤塞瑞恩的心又像一把錘子似的,咚咚地敲個不停。地麵上的高射炮一束束的炮火盲目並且不停地,殺氣騰騰地朝著天空飛來,隨後又無力地落下去。汗水從他的脖子上大把大把地流出,朝著他的胸口和腰間奔流,又熱又粘。有那麽一會兒,他模糊地意識到他這一編隊裏的其他飛機都已不在了,隨後他能意識到的就隻有他自己了。他感到自己的嗓子壞了,透不過氣來,刀割似地疼痛。帶著這種鑽心的疼痛,他對麥克沃特尖叫著,向他發出一個又一個指令。麥克沃特每改變一下航向,發動機便發出震耳欲聾、痛苦的尖嘯。前方遠處,另一新防空炮群還在不斷地朝著天空密集射擊著,炮口在不斷地移動,以調整到最精確的高度,惡狠狠地等待著尤塞瑞恩飛入他們的射程範圍。

突然,隨著另一聲震天動地的爆炸巨響,飛機又震動了一下,幾乎翻了個身,機頭裏立刻充滿了帶有甜味的藍煙。什麽東西著火了!尤塞瑞恩轉身想逃,卻撞到了阿費身上,阿費劃了根火柴,正若無其事地點著他的煙鬥。尤塞瑞恩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生就一張笑嘻嘻的圓臉的領航員,心裏既驚恐又疑惑。他想,他們兩人當中準有一個人瘋了。

“天哪!”他痛苦而又吃驚地朝阿費大叫。“你給我從機頭滾出去!你瘋了嗎?滾走!”
“什麽?”阿費問。
“滾走!”尤塞瑞恩歇斯底裏地大叫,一麵捏起雙拳,用手背狠狠地揍著阿費,想把他趕走。“滾!”


“我還是聽不見你說什麽,”阿費說。他說話時態度溫和,口氣裏既帶著困惑不解,又含有幾分責難,一副清白無辜的樣子。“你得說大聲一點。”
“從機頭滾出去!”尤塞瑞恩拿他沒辦法,隻得再次尖聲高叫。“他們想打死咱們!你明不明白?他們想打死咱們!”
“該死的,我該往哪飛?”麥克沃特用一種痛苦的聲音尖著嗓子朝著對講機怒喊道,“我該往哪飛?”
“向左拐!向左,你這該死的狗娘養的!趕快向左!”
阿費爬到尤塞瑞恩的身後,用煙鬥柄朝他的肋部猛戳了一下。隨著一聲嘶啞的叫喊,尤塞瑞恩一下子跳了起來,腦袋撞著了機艙頂,接著又雙膝跪地,在地上蹦了一大圈,臉色像紙一樣蒼白,整個人氣得渾身發抖。阿費則帶著一種鼓勵的神情朝他眨了眨眼,然後豎起大拇指朝麥克沃特做了個詼諧幽默的怪相。
“什麽東西要吃掉他?”他出聲地笑著問。 突然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攫住了尤塞瑞恩,他一反常態。
“請你離開這兒好嗎?”他哀求似地大聲喊道,並使出全身的力氣將阿費推轉身去。
“你是聾了還是怎麽了?回到機艙裏去!”
然後他又衝著麥克沃特尖叫,“俯衝!俯衝!”

向下,他們再度陷入了由不斷爆炸著的高射炮彈交織成的砰砰作響的巨大火網之中。這時阿費又爬到了尤塞瑞恩的身後,再次用煙鬥使勁捅了一下他的肋部。尤塞瑞恩又嘶啞著嗓子叫了一聲,並驚跳起來。

“我還是沒聽清你剛才說的話,”阿費說。
“我說離開這裏!”尤塞瑞恩大叫道,禁不住哭了起來。他使出全部的力氣,用雙手狠勁地捶打著阿費的身體。“從我這裏滾開!滾開!”

拳頭捶打在阿費身上就像是打在一隻充了氣的軟橡皮口袋上。這一大堆柔軟的、毫無知覺的物體既無絲毫反抗,也沒任何反應。過了一會,尤塞瑞恩的衝動平息了,他的雙臂疲憊而無力地垂了下來。此時,他感到十分丟臉,因為他竟拿阿費毫無辦法,他為自己感到可伶,並幾乎為此而哭了出來。

“你剛才說什麽?”阿費問。
“從我這兒走開吧,”尤塞瑞恩回答說,現在他用的是懇求的口吻。 “回飛機後艙去吧。”
“我還是聽不見你說什麽。”
“沒關係,”尤塞瑞恩嗚咽著說,“沒關係。你別再招惹我就行了。”
“什麽沒關係?”

尤塞瑞恩開始拍打自己的前額。他抓住阿費襯衫的前襟,掙紮著站起身來,用力把他拖到機頭的後部,像扔一隻臃腫笨重的大口袋似地把他推倒在爬行通道的入口處。當他朝著機頭爬回來的時候,一枚炮彈帶著一聲巨響就在他的耳邊爆炸了。靠著沒被完全摧毀的、殘留在大腦深處的那點理智,尤塞瑞恩感到納悶,這枚炮彈怎麽沒一下子把他們全都炸死。他們的飛機仍舊在爬升。發動機又開始發出了難聽的嚎叫聲,好像正處於痛苦之中。機艙內的空氣中充滿了機器嗆鼻的氣味和汽油散發出的惡臭。接下來的事他知道,下雪了。

成千上萬細小的白紙片像雪花一樣在飛機裏飄落下來,密密麻麻地繞著尤塞瑞恩的頭亂轉、每當他驚慌地眨一下眼,這些紙片便立即粘到他的眼睫毛上;他每呼吸一下,它們就在他的鼻孔和嘴唇邊飛來飛去。就在他感到暈頭轉向,不知所措時,阿費卻在咧嘴大笑,得意洋洋地,手裏還高舉著一份破破爛爛的地圖讓尤塞瑞恩看,那樣子簡直就不像個人。一個高射炮的大彈片剛才擊穿了機艙底,穿過阿費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地圖,然後又在距他們的腦袋隻幾英寸的地方穿透艙頂飛了出去。阿費的高興得不可名狀。“你要瞧瞧這個嗎?”他嘁嘁喳喳他說著,兩根又粗又短的手指頭透過一張地圖的破洞,朝著尤塞瑞恩開玩笑地亂晃著。

“你要瞧瞧這個嗎?” 阿費那副歡天喜地、心滿意足的樣子讓尤塞瑞恩看了直發呆。阿費就像夢中的可怕的吃人妖魔,你既傷不了他,也躲不開他。尤塞瑞恩害怕他的原因很複雜,他恐懼,不想弄清個中原由。風從艙底被炮彈打穿的齒形裂口呼嘯而入,空中回旋的無數紙片像旋轉在雪球文鎮裏的石膏顆粒,好像飛機裏新上了漆,並且充滿了水。一切看上去都很怪異,那麽花哨和荒唐。這時一聲尖厲的叫聲使尤塞瑞恩的頭猛然抽動了一下。這聲音無情地鑽進他的雙耳。那是麥克沃特在語無倫次的瘋狂地叫喊,在求尤塞瑞恩快下指令。尤塞瑞恩仍在盯著阿費那張圓鼓鼓的麵孔看,痛苦而又惶惑。這麵孔透過那些在空中飛舞的無數白紙片,正從容而又茫然地衝著他笑。尤塞瑞恩得出了一個結論:阿費是個白癡,一個隻知道胡言亂語的白癡。就在這時,八枚高射炮彈在他們齊眉高的機外右方爆炸開來,緊接著又來了八枚,跟著又是八枚。這最後八枚炮彈是朝飛機的左方打來的,他們差點就撞上了這些炮彈。
“向左急轉!”尤塞瑞恩衝著麥克沃待叫喊道,而阿費則仍然在對著他齜牙咧嘴地笑個不停。麥克沃特的確向左急轉了,然而那些炮彈也跟著往左急轉,緊緊地尾隨著他們。尤塞瑞恩急得大叫:“我是說要急轉,急轉,急轉,急轉,你這狗娘養的,要急轉!”

麥克沃特讓飛機更加迅速地轉了一個彎。忽然間,像出現奇跡似的,他們飛出了炮火的射程。火網沒有了。那些高射炮也停止了對他們的轟擊。他們活著。

在他的身後,人們正在死去。其他幾個小隊的飛機在高射炮的轟擊下,排成了一個長條,有好幾英裏長,彎彎曲曲的,並不斷蠕動著,仍然在目標上空做著與他們剛才一樣危險的飛行。它們快速穿過天空中新老高射炮火留下的巨大煙雲,就像一群老鼠穿過它們自己的一堆堆糞便,疾走狂奔。一架飛機著火了,晃動著機翼搖搖擺擺地飛離開了隊伍,並不斷大幅度地翻滾著,就像一顆巨大的血紅色的流星。在尤塞瑞恩的注視下,這架燃燒著的飛機先是側著機身在空中飄動,然後開始呈螺旋狀慢慢地向下兜起大大的圈子,並且圈子漸漸地變得越來越窄。那著了火的龐大機身吐著桔紅色的火舌,而飛機的後部則火光閃閃,就像拖著一條長長的、波動的、由火和煙形成的鬥篷。天空中出現了降落傘,一,二,三,四頂降落傘,接著這架飛機由轉圈變成了高速的旋轉,然後就一路向下栽去,直落地麵,像一大片彩色皺紋紙似的在那堆熊熊烈火中無聲無息地抖動著。另一中隊裏的整整一個小隊的飛機已經給打得散了隊形。

尤塞瑞恩空歎了口氣,他今天的活算是幹完了。這會兒他懶洋洋地,心裏很不痛快。飛機的發動機正甜美地低聲吟唱著,麥克沃特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飛著,好讓他們小隊裏的其他飛機跟上來。這突然的寧靜顯得如此地陌生,如此不自然,好像有那點陰險。尤塞瑞恩解開了防彈衣的紐扣,摘下頭上的鋼盔,歎了口氣,依舊感到心神不安,於是便合上雙眼,試圖讓自己放鬆一下。

“奧爾在哪兒?”突然有人通過對講機問了他一句。

尤塞瑞恩一下子彈了起來,嘴裏大聲地吐出了一個音節:奧爾!這喊聲透著焦慮,這聲喊也是對他們在博洛格那上空所遭遇到的不可思議的高射炮火襲擊所作出的唯一合乎情理的解釋。他猛地俯身向前,撲到他的轟炸瞄準器上,透過上麵的有機玻璃朝下看,企圖找到奧爾的確切蹤影。奧爾像磁鐵一樣會吸引高射炮火,而且毫無疑問,一天前,他人還在羅馬。就在一夜間,他將赫爾曼·戈林所率的整整一個師和他們劈啪作響的炮彈從天知道的什麽鬼駐紮地給吸引到博洛格那來了,這時阿費的身體也朝前俯了過來,他防彈頭盔的鋒利帽簷恰好撞到了尤塞瑞恩的鼻梁。頓時,尤塞瑞恩的兩眼淚水,狠狠地咒罵起阿費來。

“他在那兒,”阿費裝出悲悼的語氣說,一麵戲劇性地指著下麵一幢灰色石頭農舍的牲口棚前停著的一輛裝幹草的大車和兩匹馬。“已經粉身碎骨。我想那些碎片也已蕩然無存了。”

尤塞瑞恩一邊咒罵著阿費,一邊繼續專心地尋找著。他因同情而感到恐懼和擔憂他這位平日裏總是歡蹦亂跳、行為古怪、生著一對齙牙的同帳篷夥伴。他的那位夥伴曾經用乒乓球拍子將阿普爾比的腦袋砸開了花,而這會兒,他又一次把尤塞瑞恩嚇得靈魂出竅。最後,尤塞瑞恩發現了一架雙引擎、雙舵的飛機,這架飛機從一片蒼翠的森林裏飛了出來,來到一塊黃澄澄的田野的上空。 飛機的兩個螺旋漿有一個變了形,已經完全不轉了,然而飛機卻還能維持適當的高度,保持著正確的航向。尤塞瑞恩不知不覺地低聲祈禱起來,感謝上帝。可隨後又對奧爾感到無比的惱火,不覺又破口大罵起來,不過這種咒罵中既夾雜著怨恨,也夾雜著寬慰。

“這個雜種!”他罵道,“這個該死的長不高的紅臉,大臉頰、卷頭發、滿口齙牙的鼠狗雜種!”
“你在說什麽?”阿費問。
“這個肮髒而又該死的傻瓜侏儒,這個鼓腮幫、金魚眼、矮冬瓜、大齙牙、整天就會嬉皮笑臉、瘋子一樣的狗雜種!”尤塞瑞恩唾沫四濺地罵著。
“什麽呀?”
“沒什麽!”
“我還是聽不清你說什麽,”阿費回答說。
尤塞瑞恩緩慢而有條不紊地轉過身來,麵朝著阿費,開口道:“你豎耳聽著。”
“我?”
“你這個自以為了不得的家夥,胖得像水桶,專會討好,愚蠢透頂,還自鳴得意……”

阿費泰然自若。他鎮靜地劃了根火柴,然後吧噠吧噠地吸著他的煙鬥,臉上明顯地掛著一副能夠包容一切、原諒一切的寬厚表情。他親切地微笑著,張開嘴巴準備說話。可尤塞瑞恩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厭煩地將他推開了。在回機場的途中,尤塞瑞恩一直閉著兩眼假裝睡覺,這樣他就可以不用聽阿費說話,或看到阿費了。

在簡令下達室,尤塞瑞恩向布萊克上尉匯報了戰況,然後便和其他人等在那裏;大家一直在心神不安地竊竊私語著,直到奧爾最終架著隻有一個完好發動機,但仍能讓他神氣活現地在天上飛著的飛機嘎嚓嘎嚓地出現在人們上空的視野。大家屏住呼吸,因為奧爾的起落架放不下來。尤塞瑞恩一直守在那裏,直到奧爾將機身貼著地麵安全著陸為止。他見到一輛吉普車發動機的鑰匙尚未拔走,便順手偷了這輛的吉普車,一溜煙地趕回他的帳篷,急切地打點行裝。他決定緊急休假去羅馬。就在當天晚上,尤塞瑞恩在羅馬找到了露西安娜,並發現了她身上的那塊一般人見不到的疤痕。

第十五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PILTCHARD AND WREN

Summary

Captain Piltchard and Captain Wren, the joint squadron operations officers, think that nothing as wonderful as war has ever happened to them. Wren tells the men that though the mission to Bologna has appeared a success, not much damage was inflicted on the German Forces. The men have to go on a second run to Bologna. This time Yossarian is to fly lead bomber.

On the second run, McWatt's plane is heavily fired upon. This time the Germans are ready for the Americans. Yossarian is close to tears as he watches the shells zip by. Yossarian is able to drop his bombs with some success. But Aarfy, who lights a pipe inside his plane, gets on Yossarianós nerves. Orr is hit and one of his engines stalls, but he manages to bring the plane safely back to Pianosa. Yossarian gets ready to leave for the emergency rest leave he has decided to take in Rome.

Notes

This chapter describes the realities of war. It makes us aware of the fears and difficulties. Yossarian and his fellow soldiers must overcome in order to survive. By some strange twist of fate, Yossarian finds himself flying toward Bologna again, and this time he must face the enemy fire. He is paying dearly for his previous cowardice. But, his instincts and his fear of death help keep him alive.

Orr seems to be a survivor. Yossarian gets ready to leave for Rome. His own nervous condition has made him swear at Aar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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