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哈弗邁耶
(2010-02-20 13:04:51)
下一個
事實上,尤塞瑞恩從醫院回到中隊駐地時,除了奧爾和尤塞瑞恩帳篷裏的那具屍體之外,家裏沒人。那個死人實在討厭,尤塞瑞恩不喜歡他,盡管尤塞瑞恩從未見過他。屍體整天躺在身邊,尤塞瑞恩很惱火。 他三番五次地跑中隊辦公室,向陶塞軍士訴苦,可軍士硬是否認有這麽個死人。當然,也就不在有這麽個死人了。 尤塞瑞恩試著直接向巨牛少校上訴, 可結果更讓他感到沮喪。巨牛少校是中隊長,瘦高的個兒,長相很有點像落難的亨利·方達。尤塞瑞恩每次恐嚇陶塞軍士,要跟他說說死人的事時,巨牛少校便會從他辦公室的窗戶跳出去。跟死人合住在一頂帳篷裏,太難為尤塞瑞恩了。於是,他隻得去麻煩奧爾,盡管這人亦極難相處。尤塞瑞恩回中隊的那天,奧爾正在修理爐子加油用的開關旋塞。尤塞瑞恩住院期間,奧爾自己動手做了這個爐子。
“你在忙什麽呢?”尤塞瑞恩一進帳篷,便謹慎地,明知就裏地問道。
“這兒漏油,”奧爾說,“我正想辦法補呢。”
“請你別再搞啦,”尤塞瑞恩說,“搞得我很緊張。”
“我小的時候,”奧爾答道,“每天從早到晚,四處閑逛,嘴裏還含著海棠果,一邊一顆。”
尤塞瑞恩從野戰背包裏取出洗梳用具,邊聽邊隨手把背包置於一旁,狐疑地聽他往下說。過了片刻。“為什麽?”他等不及,終究不由自主地問道。
奧爾得意地竊笑道:“因為海棠比七葉樹果好吃。”
奧爾跪在地上,手中忙個不停。他拆下開關旋塞,小心翼翼地把每個細小的零件攤在地上,一一清點。他不停地細心琢磨著每個零件,仿佛先前從未見過什麽與此相似之物。接著,又把它們重新裝配成一個完好的小開關。如此一遍又一遍地往複不已。他耐心之至,興頭十足,沒有一絲怠倦之意, 一時半會兒,沒有鳴金之征兆。 尤塞瑞恩看著他在那裏修理來修理去的,心想假如他還不收手,必定會逼得他冷血無情地殺了他。尤塞瑞恩的目光移向掛在蚊帳橫杆上的那把獵刀,那把那個死了的士兵在剛到這兒的那天掛在那兒的獵刀。獵刀旁還掛著那個死人的皮槍套,不過,皮套裏的手槍已被哈弗邁耶偷走了。
“沒有海棠果的時候,”奧爾接著說,“我就用馬栗子。這馬栗子跟海棠果差不多大,其實,形狀比海棠果還要漂亮,盡管形狀不那麽緊要。”
“你幹嗎嘴裏含個海棠果四處遊蕩?”尤塞瑞恩又問了一遍。“這就是我要問的。”
“因為海棠果的形狀比馬栗子漂亮,”奧爾答道,“我現在告訴你。”
“為什麽,”尤塞瑞恩咒罵裏夾帶著讚許,“你這眼帶邪氣、整天隻知道瞎搗鼓機器並且誰都不願要的雜種,為什麽四處轉悠時嘴裏還要含個東西?”
“我可不是什麽東西都含在嘴裏的,”奧爾說,“我含的是海棠。 弄不到海棠,我就含馬栗子。含在嘴裏。”
奧爾咯咯地笑了。尤塞瑞恩打定主意不再開口,他一聲不吭。奧爾等著尤塞瑞恩開口。可尤塞瑞恩卻更有耐心。
“一邊含一顆,”奧爾先開口了。
“為什
麽?” 奧爾趁機反戈一擊。
“什麽為什麽?” 尤塞瑞恩沒理會他,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這真是挺有趣的閥門,”奧爾自言自語道。
“怎麽啦?”尤塞瑞恩問。
“因為我想要──”
尤塞瑞恩明白了。“天哪!你幹嗎要─”
“─海棠臉蛋。”
“─海棠臉蛋?”尤塞瑞恩問。
“我想要海棠臉蛋。”奧爾又說了一遍。“還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想有朝一日要一張海棠臉蛋。於是;我便下定決心,竭盡全力,臉蛋不圓鼓起來,誓不罷休。老天作證,我的確盡了力,總算達到了目的。我便是這麽做的,嘴裏從早到晚都含著海棠果。”他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邊一顆。”
“你幹嗎想要海棠臉蛋?”
“我想要的倒不是海棠臉蛋,”奧爾說,“是大臉蛋。我倒不怎麽在意什麽顏色,關鍵是,要大。你常可以讀到這樣一些消息,說是有些家夥像發了瘋似的,為了練手力,一天到晚握著橡皮球,東跑西遛。我自己呢,就跟那幫家夥一樣,瘋了似地賣勁。其實,我就是那號人,瘋瘋癲癲的。我也是經常手握著橡皮球,沒早沒晚地四處溜達。”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為什麽一天到晚東跑西竄,手裏非捏著橡皮球不可?”
“因為橡皮球──”奧爾說。
“─比海棠漂亮?”
奧爾搖了搖頭,竊笑道:“我這麽做,全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好名聲,免得讓人撞見我東跑西竄時嘴裏還含著海棠。手握了橡皮球,我就可以說,嘴裏沒含海棠呀。每當有人問我,為什麽東跑西竄時嘴裏非含了海棠不可,我就可以攤開雙手,讓他看清楚,我遊逛時隨身帶著的是橡皮球,不是什麽海棠,而且是在我手裏,不是含在嘴裏。這謊倒是編得挺好的,可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因為你跟別人說話時,嘴裏含上兩顆海棠,要想讓人家聽明白你的意思,實在不是很容易。”
這時,尤塞瑞恩發現,他很難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麽,可他一時又說不準,奧爾是不是在用舌尖頂著他的一側圓腮幫子跟他瞎掰。
尤塞瑞恩打定主意,不再吐半個字兒。說了也白搭。他了解奧爾,要想讓他親口說出他喜歡大臉蛋的真實原因,壓根兒就不可能。就像有人問過他,那天上午在羅馬,那個妓女為什麽用鞋跟打他的頭,而且是在內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的房門外的窄小過道裏,再說,那房門當時是開著的。結果呢,問的人同樣是白費口舌。奧爾的那個妓女,個子高挑,體格健壯,長發披肩,棕色的皮膚,柔嫩處可見密密地匯聚的一根根清晰可見的青筋。當時,她一邊惡言辱罵,一邊揚聲尖叫,光著腳,一次次地高跳起來,不停地用細高的鞋跟敲打他的頭頂。兩個人全光著身,鬧騰得極凶,結果,公寓裏的房客都跑進過道看熱鬧,一對對男女全都赤條條地站在各自的房門口,除了一個老太婆和一個老頭兒。老太婆係一條圍裙,上身套了件針織套衫,在那兒嘰裏咕咯地責罵;可那老頭兒呢,生來便是個浪蕩的好色之徒,打從奧爾和妓女開始鬧直至結束,他瞧得心花怒放,心裏直癢癢,開心得咯咯地笑不停。那姑娘尖聲叫囂,奧爾則是一個勁地傻樂。她用鞋跟敲一下,奧爾便傻笑得更帶勁,他越這樣,她就越氣。於是,躍得更高,猛擊他的腦瓜,極豐腴的雙乳不停地聳動,似強風中飄揚的三角旗,屁股和粗實的大腿左扭右擺,豐美迷人,極富性感,但令人恐懼。她拚命尖叫,奧爾還是一個勁地傻笑。於是,她又尖叫一聲,對著奧爾的太陽穴狠狠一擊,把他打昏了過去,終於終止了他的傻笑聲。房客們用擔架送他進了醫院,他的頭上給鞋跟紮了個不太深的窟窿眼兒,他得了輕度腦震蕩,一時沒上戰場,盡管隻有短短的十二天。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誰也無法弄個水落石出,就連咯咯直笑的老頭兒和嘰裏咕喀責罵的老太婆,也無可奈何,盡管他倆照例應該了然這妓院上下發生的一切。妓院極大,仿佛走不到盡頭,客房不計其數,皆分列於狹窄過道的兩側。過道由起居室往相反方向伸展。起居室極寬綽,所有的窗戶皆上了窗簾,但室內僅安了一盞燈。那件事之後,每與奧爾相遇,那妓女便會高撩起裙子,露出白色彈力緊身短襯褲,再是滿口髒話一番奚落,把個結結實實的圓肚凸起了衝著他,同時,又破口大罵輕侮的話,於是,見他嗤嗤地怯笑,躲到尤塞瑞恩身後,就又嗓音粗啞了,嗬嗬大笑。當初,奧爾關了門,在內特利妓女的小妹妹房裏做了些什麽,或是想做些什麽,或是動手了卻又沒能做成什麽,這究竟還是個不解之謎。那姑娘是無論如何不會向什麽人道出真情的,不管是內特利的妓女,還是別的什麽妓女,抑或內特利和尤塞瑞恩。奧爾或許會說,但尤塞瑞恩早已是定了主意,不願再白費什麽口舌。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飽滿的圓臉蛋嗎?”奧爾問道。
尤塞瑞恩還是緘口不語。 “你記不記得,”奧爾說,
“記不記得那次在羅馬,那容不了你的娘們老是用鞋跟敲打我的頭?你想不想知道她幹嗎這麽做?”
奧爾究竟做了些什麽,惹那娘們發如此大的火,竟一連在他頭上猛擊了十五至二十分鍾,卻又沒有令她氣惱得抓住他的雙腳倒提起來,摔他個腦袋開花。這實在是難以想象。論個兒呢,那娘們確實很高大,奧爾也確實很矮小。奧爾長一副齙牙,雙目暴凸,極配了他那張鼓鼓的大圓臉蛋。他的身量比年輕的赫普爾還矮小。赫普爾住的那頂帳篷在鐵道左側的行政區,跟他同居的是亨格瑞·久,每天晚上總會在睡夢裏驚叫。 這帳篷是亨格瑞·久誤搭人行政區的。行政區地處中隊駐地的中心,兩側分別是堆了鏽鐵軌的壕溝和傾斜的黑色柏油路。路上每見有過往的年輕女子,體態豐盈,相貌卻是醜極,咧著豁了牙的嘴傻笑。隻要中隊的弟兄們答應送她們到目的地,姑娘們沒一個不願搭車。於是,士兵們便開車帶她們離開那條大道,到雜草叢裏野合。這種機會,尤塞瑞恩是絕對抓住不放的。不過,這樣的機會亨格瑞·久不常碰著。亨格瑞·久有本事搞來一輛吉普車,卻不會開,因此,便求助於尤塞瑞恩。中隊士兵住的帳篷,搭在柏油路的另一側,緊挨露天影劇場。影劇場是這些行將送命的兵士每日娛樂的處所,到了晚上,便在一方折疊式的銀幕上放映愚蒙無知的軍隊廝殺的影片。尤塞瑞恩回到中隊的當天下午,影劇場便又迎來了另一個勞軍聯合組織的劇團。
勞軍聯合組織的劇團,由P·P·佩克姆將軍負責調遣。他已將指揮部遷移至羅馬,與德裏德爾將軍鉤心鬥角,此外,別無什麽更適宜的事可做。佩克姆將軍的原則是,辦事必須絕對地幹淨利索。他行動敏捷,舉止文雅,工作一絲不苟。他知道赤道的周長,且總是把本意所指的“增加”,改寫成“增進”。他是個卑鄙小人,這一點誰都沒有德裏德爾將軍了解得清楚。近日,佩克姆將軍下達了一道軍令,要求地中海戰區內的所有帳篷全都平行搭建,每頂帳篷的門必須極威風地麵向美國國內的華盛頓紀念碑。但,德裏德爾將軍卻為此大感惱怒。在他一支作戰部隊的指揮官看來,這命令實在是一派胡言。此外他聯隊裏的帳篷該如何搭建,壓根就輪不上佩克姆將軍操什麽心。於是,這兩位指揮官便為了各自的權限,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結果,因為前一等兵溫特格林的緣故,德裏德爾將軍占了上風。溫特格林是第二十七空軍司令部郵件收發兵。他在處理信件時,把佩克姆將軍的書信全部扔進了廢紙簍,因為他覺著太冗長,這樣,便定了爭執的孰勝孰負。德裏德爾將軍的書信文體很少矯飾,意見的陳述也較質樸,頗合溫特格林的口味,因此,他便盡力照規章辦事,快速把信件送了上去。於是,因上峰不曾收到佩克姆將軍的函件,德裏德爾將軍便在這場糾紛中取勝了。
佩克姆將軍想竭力挽回失掉的聲威,於是就不斷地派遣出一個個勞軍聯合組織劇團,數量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並授命卡吉爾上校,鼓勵所有將士觀看演出。
然而,尤塞瑞恩所在中隊的所有官兵對此卻全無興趣。他們當中,倒有越來越多的人一天幾次板著臉去找陶塞,詢問遣送他們回國的命令是否已經下達。他們都已完成了五十次飛行任務。較之尤塞瑞恩初進醫院的時候,此刻完成五十次飛行任務的官兵人數早已上升,可他們依舊在等待。他們個個憂心重重,坐臥不寧,抑鬱沮喪。 這些窩囊透頂的年輕人,舉止怪誕,走路作蟹行。他們等待著設在意大利的第二十六空軍司令部下達命令,遣送他們安全返回自己的家園。他們無所事事地等待著,焦心如焚,坐臥不安,一天幾次神情嚴肅地上門找陶塞,探聽遣送他們安全回國的命令是否已經下達。
他們在進行一場競賽,對此,他們彼此誰都很清楚,因為他們全有過慘痛的經曆,深知卡思卡特上校隨時會再增加飛行次數。他們唯有待命,除此,別無其它更好的選擇。唯獨亨格瑞·久每次完成飛行任務後,便有更稱心的事可做。他做過噩夢,夢裏常發出尖叫聲,還跟赫普爾的貓屢屢發生拳鬥,每回都贏。勞軍聯合組織每次來演出,他便帶了照相機坐在前排,總想拍那黃頭發女歌手的半身像,那演員穿一身飾有閃光裝飾片的連衣裙,仿佛隨時會讓一雙大豐乳給撐破。可那些照片從來就不見衝印出來。
卡吉爾上校是佩克姆將軍手下善解難題的高手,他體魄甚健,個性堅強。戰前,他曾是一名極有魄力的銷售經理,機警敏捷,敢作敢為。可現在卻成了個行徑十分惡劣,令人可怕,臭名遠揚的銷售經理。這倒為他招徠了不少為逃稅而急於報虧損的公司爭相雇他。遍及整個文明世界,從巴特裏公園到富爾頓大街,他便是眾人眼裏能於一夜之間創造逃稅奇跡的可靠人選。他身價極高,因為失敗常常也是來之不易。他得從上層開始一切,之後,便煞費苦心往下活動,在華盛頓的一些朋友頗有同感,在他們看來,虧蝕錢財實在不是簡單的事,得花上幾個月的時間,苦心經營,仔細地擬訂錯誤的計劃。錯用人,打亂程序,事事失算,忽視所有細節,處處漏洞百出,就在他以為馬到功成的時候,政府竟賜他一汪湖迫,一片森林,或一片油田。於是,一切泡湯了。即便有這種種不利因素,人們可以絕對相信卡吉爾上校有能力使處於鼎盛期的企業倒閉。卡吉爾上校是白手起家的,因而,他的一事無成也就不足為怪。
“弟兄們,”卡吉爾上校開始在尤塞瑞恩所在的中隊煽惑,一邊留意說話時的每一處停頓。“你們都是美國軍官。世界上沒有其他軍隊的軍官可以說他們是美國軍官。你們好好考慮以下吧。”
奈特中士想了想,極恭敬地告訴卡吉爾上校,在他給兵士們訓話時,軍官們正在中隊駐地的另一側恭候他。卡吉爾上校很爽利地向他道了聲謝,便得意揚揚地大步從士兵中穿越了過去。見自己服役二十九個月,依舊保持著當年天才般的無能,卡吉爾上校頗覺得意。
“弟兄們,”他開始向軍官們講話,一邊留意說話時的每一處停頓。“你們都是美國軍官。世界上沒有其他軍隊的軍官可以聲言他們是美國軍官。你們好好考慮考慮吧。”他停頓片刻,讓大家夥兒思量一番。“這些人是你們的客人!”突然,他高聲叫道,“他們行走三千多英裏,前來為你們演出。假如沒人願意去看他們的表演,那麽,他們會怎麽想?他們的士氣又會如何呢?聽著,弟兄們,你們去不去看演出,這跟我實在毫不相幹,不過,今天想給你們拉手風琴的那個姑娘,早已到了做母親的年齡。假如你們自己的母親遠行三千多英裏的路,為一些並不想看她演出的士兵拉手風琴,你們會有何感想?那位早已到做母親年齡的手風琴手,一旦她的孩子長大後得知自己的母親受過這等遭遇,他內心會有什麽感受?這答案,我們大家都很清楚。嗨,弟兄們,別誤解我的意思。這當然全是自願的。 我這個上校是天底下最不願意命令你們去觀看勞軍聯合組織劇團這場演出的,不過,我要你們當中除有病非得住院不可的人無一例外地立刻去觀看演出,盡情娛樂一番。這是軍令!” 尤塞瑞恩確實感到身體很是不適,差不多又需住院治療。完成三次作戰任務後,他的病情更加嚴重,可是,丹尼卡醫生愁悶地搖了搖頭,怎麽也不願讓他停飛。
“你自以為苦惱?”丹尼卡醫生痛心地訓斥了他一番。“那我呢? 當初學醫,我可是吃了八年花生。這之後,我便在自己的診所裏靠雞食為生。直到後來,業務漸漸好了起來,來看病的人多了,我才有能力平衡了收支。於是,就在診所最終盈利的時候,他們征我服了兵役。我實在是不曉得你發什麽牢騷。” 丹尼卡醫生是尤塞瑞恩的朋友,卻無論如何不肯在他能力所及的情況下幫尤塞瑞恩一把。丹尼卡醫生跟他講了些飛行大隊卡思卡特上校的事,說這家夥居然盼著做一名將軍;還談了聯隊德裏德爾將軍及其護士的有關情況;此外,再又介紹了第二十六空軍司令部其餘各位將軍──他們再三主張,隻要飛行四十次,就完成了任務。尤塞瑞恩在一旁聽得異常認真。
“你何不樂觀些,隨遇而安呢?”丹尼卡醫生鬱鬱不樂地勸慰尤塞瑞恩。“瞧人家哈弗邁耶,多學著點兒。”
尤塞瑞恩對他的這個建議不寒而栗。哈弗邁耶是領隊轟炸員,每次飛向轟炸目標時,從不采取規避動作。於是,跟他在同一編隊飛行的所有飛行人員麵臨的危險陡增。
“哈弗邁耶,你為什麽老是不采取規避動作?”每次執行任務後,大夥便會氣勢洶洶地詰問哈弗邁耶。 “嘿,你們這幫家夥就別纏著哈弗邁耶啦。”卡思卡特上校就會下命令。“他可是咱們最出色的轟炸手。”
哈弗邁耶咧嘴一笑,點點頭,於是,就告訴大夥兒說,每天晚上他是如何用獵刀把子彈改製成達姆彈,隨後再用這些子彈打自己帳篷裏的田鼠。哈弗邁耶實在是他們最出色的轟炸手。然而,他從出發點一路直線飛往目標,甚至遠遠飛越目標,直到他親眼見到投下的炸彈落地開花,猛地噴射出橘黃色的火焰,在滾滾煙幕下閃亮,炸成粉未狀的瓦礫,似灰黑色的滾滾巨浪,湧向空中。哈弗邁耶透過普列克斯玻璃機頭,全神貫注地盯著炸彈直落而下,這一來,讓六架飛機上的飛行人員驚恐得直發愣,飛機穩穩地停留在空中,無疑成了敵人的活靶子。於是,下麵的德國炮兵便獲得了充裕的時間,調準瞄準具,瞄準目標,扣動扳機,拉火繩,或是掀按鈕,抑或訴諸一切武器,一旦他們的確想置素不相識者於死地。
哈弗邁耶是一名領隊轟炸員,從未失過手。尤塞瑞恩也是領隊轟炸員,但被降了職,原因是他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命中目標。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或是永生,或是在求得永生中死去。他每次上天執行飛行任務,唯一的使命便是活著返回地麵。
先前,中隊裏的弟兄們極喜隨尤塞瑞恩後飛行。尤塞瑞恩常自四麵八方及各不同的高度,疾飛至目標上空,時而急上升,時而大角度俯衝,時而又大坡度盤旋 ──其他五架飛機上的飛行員竭盡了全力與他保持隊形,繼而,他僅用兩三秒鍾平飛,投下炸彈,於是,隨發動機的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再又急躍升飛。他急遽地從空中飛過,迂回穿行於密集的高炮火力之中,於是,六架飛機即刻在空中四散開來,似一個個祈禱者,每一架飛機便成了德國戰鬥機炮擊的活靶子。然而,對於尤塞瑞恩來說,這正合適,因為他自己周圍就不複見有德國戰鬥機,再者,他也不希望有什麽飛機在自己飛機的旁邊爆炸。隻是在遠遠甩掉德國人的“狂風”戰鬥機之後,尤塞瑞恩才會無精打采地把航空鋼盔推至大汗淋漓的腦後,停止對把握操縱器的麥克沃特發號施令。此刻,麥克沃特唯一的疑惑是不知投下的炸彈落到哪裏。 “炸彈艙空了。”守在尾艙的奈特中士便會通報。
“橋炸到沒有?”麥克沃特會問道。
“我看不見,長官,我在這尾艙顛得實在是厲害,沒法看見。這會兒下麵全是煙霧,根本就看不到。” “喂,阿費,炸彈有沒有擊中目標?”
“哪個目標?”阿德瓦克上尉會反問道。胖墩墩的阿德瓦克上尉,喜抽煙鬥,是尤塞瑞恩的領航員,答話時,正置身機頭,立於尤塞瑞恩一側,麵前雜亂地堆著一張張由他設計的地圖。“我想我們還沒達到目標。我說得沒錯吧?”
“尤塞瑞恩,炸彈擊中了目標沒有?”
“哪幾枚炸彈?”尤塞瑞恩反問道。他唯一關注的是高射炮火。
“行了,”麥克沃特便會唱到,“見鬼了。”
尤塞瑞恩對自己是否擊中目標毫不在乎,隻要哈弗邁耶或是其他隨便哪個領隊轟炸員命中了目標,大夥兒便再也不必飛回去繼續轟炸。有人時常對哈弗邁耶極惱火,恨不得揍他一拳。
“我跟你們說過,別去打擾哈弗邁耶上尉。”卡思卡特上校忿忿地警告他們。
“我早說過,他是我們最出色的轟炸手,難道你們忘了?”
見上校出麵斡旋,哈弗邁耶咧嘴一笑,又往嘴裏塞了一顆花生薄脆糖。
哈弗邁耶晚上打田鼠得心應手。他用的武器便是從尤塞瑞恩帳篷裏那個死人處竊來的那枝槍,誘餌是一塊糖。他坐等著田鼠來啃糖塊,一邊在黑夜裏細察;另一隻手的一根手指套住一根繩尾端打成的圈,繩就拉在蚊帳架和頭頂上方那隻非磨砂燈泡的開關線之間。繩繃得極緊,似班卓琴的琴弦,輕輕一拉,電燈便隨一聲吧嗒亮了開來,炫目的燈光照得渾身哆嗦的田鼠兩眼昏花。目睹著這小田鼠驚嚇得動也不動,骨碌碌地轉動恐懼的眼睛,緊張萬分地拚命搜尋來犯之敵,哈弗邁耶總會咯咯地歡笑不止。待到田鼠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碰,他便縱聲狂笑,同時扣動扳機,於是,一聲巨響回蕩,毛茸茸的軀殼給擊成腥臭的肉醬,飛濺得帳篷裏到處都是。
一天深夜,哈弗邁耶朝一隻田鼠開了一槍,這槍聲使亨格瑞·久光著腳一下子衝進哈弗邁耶的帳篷,一邊尖聲叫嚷,一邊手持四五口徑手槍把一顆顆子彈射了進去,然後,又從壕溝的一側猛衝下去,從另一側猛衝了上來,消失在一條狹長掩壕裏。這樣的掩壕,自米洛·明德賓德轟炸中隊駐進後的次日上午,竟似變魔術一般,眨眼間現於每一頂帳篷的旁邊。這事就發生在博洛尼亞大會戰期間的一天黎明前夕。那天夜晚,默默無言的死人到處可見,恰似一個個活幽靈。亨格瑞·久當時也因憂心忡忡,精神近乎錯亂,因為他又完成了飛行任務,一時不再會上天。待弟兄們把他從陰濕的掩壕底撈上來時,他正斷斷續續地說著胡話,一會兒是蛇,一會兒是耗子,一會兒又是蜘蛛。其他人打著手電往下照,想看個分明,然而,掩壕裏除幾英寸已變臭的雨水之外,便什麽也見不到。
“瞧見了吧?”哈弗邁耶叫道,“我早跟你們說過,他瘋了,難道你們忘了?”
第三章 Chapter 3
CHAPTER 3: HAVERMAYER
Summary
Yossarian imagines that there is a dead man in his tent. He complains to
sergeant Towser about it, but the sergeant refuses to acknowledge the existence
of the dead man. Yossarian tries to appeal directly to the squadron commander,
Major Major; but the Major evades him by jumping out of the office window
each time Yossarian comes to meet him.
Orr tells Yossarian that he walks about with crab apples in his cheeks because
he wants to get big apple cheeks. Yossarian cannot understand why Orr wants
big cheeks.
Daneeka tells Yossarian to accept life as it is: to "smile and make the
best of it" as Havermeyer does. Havermeyer is a lead bombardier like Yossarian.
He never takes evasive action while going into the target, and never misses.
By comparison, Yossarian does not give a damn whether he hits the target.
His only aim is to stay alive for as long as possible.
One night after Havermeyer has fired a shot at a field mouse, Hungry Joe
comes running out toward him and fires shots into Havermeyerós tent. In
the dark, Hungry Joe falls into an open trench, and is discovered the next
morning amid snakes, rats, and spiders. Havermeyer insists that Hungry Joe
is crazy.
Notes
There is no dead man in Yossarianós tent. It is actually the belongings
of Mudd, who had died while on a mission where he had flown alongside Yossarian,
which are in the tent. It is an indication of Yossarianós feeble state
of mind that he sees the dead man instead of his belongings. The figures
of authority, Sergeant Towser and Major Major, try to avoid Yossarian because
they are afraid of his questions, and are unable to answer him honestly.
They are examples of the callous and devil-may- care attitude of the bureaucracy.
This chapter seems to confirm our growing fears about the state of mind
of each pilot. If Orrós behavior is inexplicable, Havermeyerós are also
irrational. The highly tense nature of their work has driven them to the
edge of complete insanity. Either Havermeyer seems to get a thrill out of
living dangerously, or he does not care enough about his own life to be
more circumspect, or he is a brave man, willing to risk everything for his
coun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