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桃的故鄉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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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應邀給美國某學術雜誌寫書評。作者題為《美食懷舊》（Culinary Nostalgia）的專著中寫到從明代中葉到清初，上海逐步從一個小漁村成長為初具規模的縣衙所在地。當地士紳引經據典，在《地方誌》中稱當時顧氏露香園中所產的水蜜桃乃是天下正宗，萬桃之本，雖然他們的水蜜桃實際上也來自外地。我想，這種做法除了為宣揚上海的風土之美，物產之盛，還因為桃子這種水果在中國文學和神話中的崇高地位。無論是關於西王母蟠桃會和蟠桃園的傳說，司馬相如極盡渲染之事的《上林賦》，還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其中說到的桃子總有些仙風道骨，不同凡品的意味。因此，文人推崇顧氏水蜜桃，根本上還是為了證明上海的文史淵源，並籍此站穩腳跟，在中國眾多六朝古都、曆史名城中為根基尚淺的上海爭一席之地。

老實說，上海（現在主要是南匯）的水蜜桃有名我是看了這本英文書才知道的，因為吾鄉特產陽山水蜜桃實在太耳熟能詳、深入人心了。小時候，外公在鄉下一個林果場工作，每夏總會一麻袋一麻袋地背回楊梅、醉李、西瓜、水蜜桃。我對水果的要求隻有兩點：一是甜，二是多汁水，所以水蜜桃就成了我的最愛。這種桃子皮薄個大，外頭一條淺溝，帶著細細的絨毛，透出淡淡的粉色。七月份桃熟，外婆會拿出一個很大的木盆放在擦幹淨的木地板上，把幾十個水蜜桃倒進去，浸在深井水裏。少頃，大家席地而坐，從水裏撈取半浮半沉的桃子後，你爭我搶地圍盆大嚼。

水蜜桃熟了，用手指輕輕一拈一揭，就能把果皮整個撕下。咬一口，軟而涼的桃肉滑下喉嚨，甜而粘的汁水順著下巴流下，那滋味，真是難以描繪。我至今還覺得，湊著木盆希裏呼嚕地吃桃是童年最快樂的時刻之一。我的最高記錄是六歲時一次吃了十個桃子，最後挺著肚子，四腳朝天，躺在地板上動都動不了了。因為當時穿了一套綠色的小背心小短褲，還被母親嘲笑為“象青蛙”。

家鄉的水蜜桃素以肉嫩汁多、香濃味醇、鮮甜甘美而著稱，所以又被稱作“玉露蜜桃”。聽說早先脫胎於浙江奉化水蜜桃，由於本地自然條件優越，便在太湖之濱興盛起來。現在大體上可分為白鳳桃和白花桃兩大類。還有一種叫“筆管紅”，成熟後皮上有大小不等的紅圈，頂端鮮紅如血，汁多而甜，但產量少，顯得更加名貴。除了遠銷海內外的桃子，陽山現在每年春天也舉辦“桃花節”招徠遊客。

其實我對水蜜桃到底源出何方並不在意。可是國人如今的“品牌”意識增強了，似乎不是原產地的就算不上“地道”、“正宗”。一係列的防偽標誌也相應出台，竭力向消費者證明自己出售的楊梅、水蜜桃和大閘蟹真材實料、名下無虛。如果這種風尚有助於農產品的保鮮保質、就地買賣，從而減少交通運輸費用，進而降低能源消耗和廢氣排放、保護環境，那未嚐不是一樁美事。隻怕如今對防偽、正宗的提倡隻是人們為食品安全憂心忡忡的又一投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