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農的自留地

在美國中西部的農村一呆就是n年,成了地道的中農;要再算上精神生活和品味,貧下中農也一點不過分。農民總要有點自留地,種顆菜呀果呀的
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衣 食 住 行 之 “食 ”篇

(2005-10-22 19:58:11) 下一個
今年是來美國插隊十周年大慶。支離破碎的記憶,清晰又模糊,如雷電交加的雨夜。逝去的童年,即將逝去的青年,沒有紙筆,怕是記不清那些流水賬般的流水年華;真要落筆,卻發現實在是些雞毛蒜皮的衣食住行。索性就按衣食住行來命題了。 食篇 所謂衣食住行,衣當先行,但俗話說“民以食為天”,所以欣然給食篇一張特別通行證。其實,真正的緣由,還在於我對“食”的瘋狂執著。搞不懂我是怎麽出落成這麽一個饞才的,但肯定的是,打小的記憶與吃相關的居多。老媽指天發誓說我小時候雖然沒享受過燕窩魚翅河豚,但她絕沒虐待過我餓過我,並有我小時照片為證,說,中日建交後照相館的師傅總想把我的照片放大了放在門口櫥窗裏,可以做廣告說,看,日本小相撲明星都來這兒照過相。 小時候的我是人饞誌短的,也還沒聽說過“寧死不吃嗟來之食”。就象現在我會為每月領那張工資單起早貪黑一樣,童年的我念書做家務都是為了好吃的。可悲的是,那些所謂好吃的東西不過是一小碟炸蝦片,一塊巧克力,三分錢的糖米花,五分錢的小豆冰棍,現在回想起來,常有一種如同被人用五美元占有了貞操的屈辱感。 小學時,老爸不知從哪裏搞來一套花花綠綠的英語教材,讓我和老姐學英文,說,以後如果能用英文向他提要求,他一定滿足。老姐很認真地一頁頁學下去,我很快的記住了cake, apple, banana, orange等一大串實用單詞,在老爸麵前鸚鵡般狂叫。老爸食言,我忿忿然再不肯學英文。 老爸其實是個童心未泯的大小孩,常會象逗狗一樣拿出一小塊散裝巧克力,在我麵前得意地晃一下。那時的散裝巧克力做的象塊小磚頭,硬度也和磚頭差不多,表麵浮著一層薄薄的泛白的粉,象大連表姨的臉。我會竭盡全力軟硬兼施地把那塊巧克力搞到手,冒著崩壞牙的危險,咬下一口,含在嘴裏,半天不化。我知道老爸不會隻買一塊散裝巧克力,見石念山,一邊消滅著老爸給的散兵,一邊思索著剩下的大部隊被老爸藏到了哪裏,然後開始有的放矢地翻箱倒櫃。老爸很樂得和我玩這類遊戲,直到我上大學回家,還曾在洗衣機的甩幹筒裏找到他藏的小零食。常常覺得後來做實驗時讓我受益非淺的觀察能力就是在家經年累月四處打食兒培養出來的。 從小沒出過遠門,我的地理知識貧乏得可憐,四川和雲南對我來說沒區別,反正都是很遠的地方。然而,每每有親戚出差或遠方的親友來訪,我一定很積極地詢問是從哪裏來的。老爸老媽不解我為何對此如何關心。其實區別大了。天津會有紙筒裏裝的彩色朱古力豆,上海會有珍味烤魚片,德州會有扒雞,青島有曬幹的海貨,濟南有種薄脆的酥餅,成都老爸的朋友會帶來一種叫纏絲兔的美味,廣州更是美味的天堂,就連老爸從廣州回來時飛機上發的一盒廣式小點心在我看來都是“此物隻應天上有”的。依靠這種動力,我的地理勉強維持了及格的水平。中學地理結業考試時,填空填到“京廣線”,一滴哈啦子落到了油印的糙紙試卷上,連忙伸手去擦,把油墨未幹的試卷塗抹得一片狼藉。 饞極大地激發了我的好奇心和對自然的愛好,大院裏的植物我幾乎都能認出來,還常知道哪種好吃,哪種能吃,哪種是中藥,哪種有毒,更不乏有過神農嚐百草的舍身行為;後來見過我吃自助餐的人都相信我是銅腸鐵腹百毒不侵的。最常摘的有榆錢兒,槐花兒,桑椹兒,枸杞,金銀花,馬齒莧,莧菜,還有被我們叫做“老頭兒喝酒”的地黃,拔下毛茸茸的花,吸花根處一點點的蜜。初中參加學校的“百種植物識別競賽”時,為證實對一個樣本的猜測,試圖品嚐;監考的生物老師帶著“可憐的弱智孩子,見什麽都往嘴裏放”的慈悲表情阻止了我。後來發現這個弱智孩子得了遙遙領先的第一。 在“饞”這種原始又致命的誘惑之下,我做過很多自絕於人民的行為,好在人民的代表老爸老媽至今也不知道。那時住一樓的人家都有個竹杆圍著的院子,種些花花草草的,也有幾家種了草莓,碧綠的葉子仆伏在地上,蔓延到院邊,含羞地掩著下麵亮紅的心形果實。於是約了個小朋友,稱傍晚天色漸暗,把院邊一臂之內伸手可及的草莓收獲了個精光。絕對不是因為什麽生活空虛尋找刺激或初諳世事時的叛逆,就是饞了想吃當時不易買到的草莓。那個小朋友的父母總是無條件批準她和我一起出去玩,說我成績比她好,是好學生,希望我能影響她。這是題外話了。 曾有兩年,附近的農民會抓了田裏的青蛙來賣,不貴,剝了皮後白淨地成串掛著,看了總隱隱地覺得象串袖珍的人,垂著兩條健碩的大腿。多年後看了進城鎮壓學運時不幸被人焚屍街頭的雛兵照片時,忽然間會想起兒時農民賣的青蛙。不知是山野裏的青蛙的確味美,還是那時好吃的東西太少了,反正至今還會對記憶中的青蛙味道垂涎三尺。那年夏天,老媽出長差,家裏就老爸,老姐,表姐和我。一天晚上老爸買了不少青蛙,睡覺前清洗好,炒了一大盤,說第二天吃。第二天早晨,一盤青蛙變成了半盤。三個小孩都矢口否認與自己有關,指頭亂指,更確切地說,是我的指頭亂指,剩下兩個小手指頭都指著我。唉,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倒是老爸還有點疑惑,因為他知道我向來睡覺如死豬,除非睡覺前西瓜吃得太多被尿憋起來,我半夜是怎麽都醒不了的。他哪裏想的到,饞是能極大地激發人體潛能的;別說半夜起床了,要是餓我一天再在我眼前放點好吃的,隻怕我耳朵都能認字。青蛙案最後因死無對證而成了千古疑案,不過現在對某些無恥同事無可奈何時,常常奇怪怎麽不能象小時候那樣氣定神儀地耍無賴。後來田裏的青蛙越來越多少,農藥越來越多,不知哪個是因,哪個是果。現在很多中式自助餐都會有牛蛙腿,味如嚼蠟。青蛙永遠成了鎖進記憶裏的佳肴。 真正讓我為自己的人饞誌短而羞愧終生的大約是小黑和小黃的命運。一年春天,在中關村農貿市場看到賣小雞,便欣然捧了兩隻絨球回家。家裏人立即開始管黑的叫小黑,黃的叫小黃,我也隻好一肚子委屈地替它們接受了這種毫無想象力的俗名。那嘰喳雛鳴的小東西讓我憐愛得無以複加,隻差抱著它們睡覺;但小黑小黃一天天長大,氣溫一天天增高,老媽的眉頭也一天比一天皺得更緊,雖然小黑小黃已經被我無可奈何地從我房間搬到了涼台。終於在一個周日,老媽宣判了小黑和小黃的死刑,還慷慨陳詞列舉了一長串罪證,從早上打鳴到製造異味到鄰居有可能抱怨,並毫不留情地駁回了我的所有上訴,要求立即執行,死緩都不給,象當時街角布告欄常貼著由劉雲峰批準打了大紅鉤的法院通告。老爸當選劊子手,刑場定在廚房。老爸還是同情我的,但在那個買花椒大料都要購物本兒的物資頻乏的年代,我隱約看到了劊子手眼鏡後麵閃爍的期待。我摟著那時已經不肯讓我摟的小黑和小黃流了半天眼淚,乞求它們原諒我帶給它們一個如此繽紛又殘酷的世界,然後找借口躲出去閑逛了一天,心裏無可奈何的怨恨憂傷著。回家是晚飯時分,一進家門,撲鼻而來的香味和飯桌上一大碗紅燒雞塊把一肚子的怨恨迅速地和平演變。坐上飯桌,老奸巨猾的老媽老爸一眼看出我強噘著的嘴在偷偷咽口水,便不斷地咋叭著嘴評論著童子雞的香嫩,比美國大兵用女色誘引那些伊拉克的穆斯林囚犯坦白還慘無人道。終於,一雙顫抖的小筷子伸向了那個碗……現在想來,我這人或許天生是沒有骨氣的。虧得那時很喜歡去大院兒裏荷塘邊的“(日含)亭”,本是為紀念那個喜歡“談骨氣”的吳(日含)而建的;我一定氣煞了吳老先生的在天之靈。 大學時期的饞是一種還算健康的饞,對“吃”的追求已由原始生理欲望轉型為社會生活需要,一是因為周圍好玩的人和事多了,吃雖然是人生第一目標,但已經不是人生唯一目標;二是發現原來周圍有人比我還饞,尤其是那些外地同學,不能象我經常回家掃蕩。其實回家也掃蕩不出什麽好東西,老媽老爸都忙,速凍餃子和半成品是常事,以致於老姐和我不顧老媽的罷工威脅,一致斷言學校食堂的大鍋菜都比老媽的飯菜好吃,更別提小炒兒了。 大一時,最熱衷的是流竄於北京眾高校,以訪問高中同學為名,審查各校食堂。大二時,迷上了校門口化學樓對麵賣包子混吞的小攤兒。我至今還堅信,那些攤主賣的包子混吞都是加了罌黍殼兒的。那時我們每周二是有機化學實驗課,從上午一直到下午四點,個人根據自己實驗進況安排午飯時間。每到周一晚上寫實驗預習報告時,我就開始想,明天中飯是買一碗混吞二兩包子呢,還是一碗混吞四兩包子,結果畫出來的實驗裝置圖上,圓底瓶都帶包子褶兒,酒精燈象混吞著了火。到大三,隨著手裏閑錢的增加和經濟的發展,下館子開始流行起來。等到了大四最後一個學期,畢業一天天逼近,學校周圍小館子的老板老板娘們總是笑容可掬,熄燈前的校園裏總有三五成群吃喝歸來的同學遊蕩,扛人的,被扛的,橫著走的,倒著走的,喊上鋪兄弟的,喊班花係花的,喊上學期沒及格那門課的任課老師他母親的,然後把剛吃完的全吐出來。也曾有幾次去麥當勞吃奢侈的套餐。當時大多數同學都已經拿到美國某研究生院的錄取通知書,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團支書兜裏揣了十幾張通知書,下巴沾著番茄醬,薯條和吐沫星子齊飛地說,勞動人民要翻身解放了,以後我們可以天天吃吃麥當勞了。 到了美國,我的味蕾無可奈何地經曆了乾坤大挪移。坐在麥當勞裏就著減肥可樂吞巨無霸時,我常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要開一家專賣清粥小菜大餅油條的連鎖店。那是個打電話回國要八毛一分鍾的年代,中國雜貨店的怪味兒比現在大十倍,存貨比現在少十倍,價格比現在貴十倍,還得琢磨提出帶我去買菜的男生會不會是色狼,直到後來一個從沒帶我買過菜的男孩兒成了我那時的男朋友,我叫他胖猴兒。胖猴兒和我口味迥異,但一樣的懶和饞,一樣的在每月發獎學金後的第一個十天下館子,第二個十天吃快餐,第三個十天一邊吃方便麵一邊數還有幾天才能領下一張工資單。 其實拋開中餐,在美國下館子並不容易。不同形狀的通心粉有不同的名字,一盤兔子都不吃的生菜葉子有十幾種沙拉醬選擇,比背京廣線京包線還複雜。頭幾個月隻能結結巴巴手腳並用地點自己看得懂的東西,懷念著國內下館子時和幾個同學憚去板凳上的死蒼蠅坐下和老板娘胡侃的感覺。初到美國的一兩年,在吃上不知鬧了多少笑話,比如在同學婚禮上把沙拉醬當成法式濃湯盛了滿滿一小碗,在超市興奮地對著狗食罐頭喊原來美國也有狗肉賣。一次和胖猴兒在佛羅裏達的一個挺高級的海鮮館子,點了一份魚。在海裏撲騰了大半天後,早就饑腸轆轆,點完了菜,我的眼睛就一直聚焦在進進出出的侍者身上,直到看他端著我們的菜走過來。放在麵前的是一個晶瑩如玉的碩大白瓷盤作底,上麵有一個直徑不小但全是沿兒的盤子,盤子中間碗口大的凹處是一層撒滿了新鮮Parsley的乳色醬汁,邊上還有一朵粉色蘭花,一眼望去,卻沒有魚的影子。我疑惑地問侍者,“魚在哪兒?”,侍者禮貌地指一指盤子裏的乳色醬汁,說,“下麵”。我吃魚心切,想也沒想,把上麵的盤子端起來,滿麵疑雲地歪頭往盤子底下看去。胖猴兒想宣稱不認識我已經太晚,隻有苦笑著對侍者說,“她總是這麽幽默”。侍者那天對我敬仰得五體投地,對胖猴兒不住地說,“你麵前的這位女士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幽默感的人,你有她的陪伴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胖猴兒說他看出那侍者對他嫉妒得牙根癢癢,恨不得立時就橫刀奪愛。出了門我對胖猴兒得意的說,“那侍者一定是在我點菜時就驚豔於我的美色,給了我一片最小最薄的魚,澆了最多的汁,以暗示我有沉魚之姿。我要是點了雞或鴨,那雞或鴨一定是毛也不拔放在地上,以示落雁。附近有麥當勞嗎?我還餓。” 自助餐是到美國以後才接觸到的。起初有點驚訝,覺得美國也有大躍進,明明還是資本主義社會,卻要搞這種按需分配的共產主義的東西。當學生時,吃自助餐象給手機充電一樣,吃一頓能管好幾天,唯一的區別是手機電池充滿電後能自動停止,我不行。有兩回,吃完飯和同學幾個仰麵朝天在客廳地毯上發誓說,“再不能這麽吃了,傷身體”。下回去,仍是記吃不記打。最常光顧的一個自助餐廳開門不到半年就倒閉關門了,我內疚了很久,總覺得跟自己有點關係。 前不久有一天,老公幸災樂禍一臉賊笑地告訴我,他一個哥們兒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女朋友牢牢看死,還威脅他哥們兒說,“要是你敢甩了我跑,我就去死,我死法兒都想好了”。我很鎮靜很深情地看著老 公的眼睛,說,“你要是甩了我,我死法也想好了”。老公被我臉上聖女貞德一般的表情所震撼,三分緊張七分敬畏地問,“怎麽個死法?”我斬釘截鐵,字字千金,錚錚有聲:“吃buffet撐死” 。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