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藍狐狸的故事

                                                       一

          藍狐狸從野鹿那兒出門的時候沒想到，生活中有些刻意隱藏的東西，有時候竟然會像拎在紙袋子裏的酒瓶子，由於紙袋底部毫無防備地開漏而墜落，當被發現的時候，已經連伸手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但聽得噗的一聲啞響，碎瓶子和酒早已撒滿一地。 

          事情發生在藍狐狸的老婆雪兒聖誕前從上海出差回來的那天上午。 

          早晨，藍狐狸開著他的灰色卡宴去奧海爾機場接的飛機。藍狐狸坐在車裏等雪兒出來的時候，先把手機中的通話曆史給刪除了。在刪的時候藍狐狸想到了老虎·伍茲，那個高爾夫球場上的高手，顯然是在他老婆艾琳查看了他的手機通話記錄以後，才想到打電話讓與他有婚外關係的女人去修改她的手機中的問候信息的。可是那已經太遲了。藍狐狸在後視鏡裏照了照，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麵容，然後滿意地吹了一聲口哨。其實，這聲口哨也有為他作出的另外一個看來十分明智的決定而吹的意思。藍狐狸沒有把野鹿帶回自己的家裏來睡覺，這樣此刻他就不必去擔心家裏除了自己的老婆以外還有別的女人呆過的痕跡了。 

          說起來，野鹿成為藍狐狸的同事也有好幾年了，可一直都是保持一般的同事關係。藍狐狸知道野鹿對他有感覺，可是自己是結了婚的人，既然不能給人家有承諾，也就不必有開始。藍狐狸真正和野鹿開始接近的時候，是在他妻子雪兒被提升為采購主管（Sourcing Manager）之後的事情了。那一年的年底雪兒他們公司搞聖誕聚會，藍狐狸就被雪兒拉去了。藍狐狸去了才知道什麽叫豪華，才知道自己那個單位——按國內的說法是事業單位，每年搞的聖誕聚會有多寒磣。就在那次的聖誕聚會上，藍狐狸有幸認識了史蒂夫，他是雪兒的副手，那個常常聽雪兒在嘴裏提及的人物。藍狐狸偷偷地注視著史蒂夫的舉止，可以看出和雪兒很親近，這多少讓藍狐狸心裏有點不爽，可是他也不能說什麽，畢竟是一個部門的正副手，常在一起，難免熟絡，說破了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後來藍狐狸就在這件事上特別留神，表麵上又要顯得大度不在意，所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藍狐狸從來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發現。但是在這個過程中，藍狐狸卻發現自己和野鹿的關係不知不覺地接近起來了，直到有一天突然走到了一起，所以這次雪兒去中國出差，早已不是兩個人在一起的頭一回了。 

          藍狐狸見雪兒出來了，就趕緊跳下車子迎接過去。雪兒看起來精神很好，一點兒也不像是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的樣子。在倆人擁抱的刹那間，藍狐狸有點後悔自己早晨起得晚了些，出門前隻來得及草草地刷個牙抹把臉。如果有工夫洗個澡該多好！ 

          藍狐狸接過雪兒的旅行箱子，把它放進車後，然後給雪兒打開副駕駛那邊的車門，等她上了車，再不輕不重地關上了車門。 

          這輛保時捷卡宴是兩年前雪兒送給藍狐狸的生日禮物。藍狐狸在收到這個禮物的時候自然很高興，不過雪兒能夠察覺到藍狐狸笑眯眯的臉底下的那一絲尷尬，就及時地用語言把它化解了，“老公，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錯，我們倆行業不同，收入也不太一樣。可是我們倆還要比誰多誰少嗎？再說，你車開得比我好，我們兩個人外出都是你開的車，不買一個稍微好一點的車對得起你嗎？你可能忘了，我倒記得很清楚，當初在國內的時候，我一個月才賺兩百多塊錢，可是你卻舍得花兩千多塊錢給我買一個手袋，相當於我十個多月的工資，照這樣算，咱們這車還不到我十個月的工資呢。”雪兒的話讓藍狐狸十分受用，那天傍晚，藍狐狸帶著雪兒，先在 290高速公路上兜了一把風，然後開到霍夫曼伊斯塔特的金寶（Jockey’s Wok and Roll）美美地吃了一頓中餐，回來後兩人又在床上瘋了一把，那個生日過得！ 

          藍狐狸一邊開著車，一邊問雪兒一些旅途上和國內的事情，絕大部分時間裏都是擔任聽眾的角色，眼睛總是盯著前方的路麵，偶爾才稍稍地側過頭來迅速地看一眼雪兒。這是雪兒喜歡的，讓人坐著覺得踏實。藍狐狸記得有一回和雪兒一起看電視的時候有過一段對話，雪兒指著電視機說，“你看開車的那個演員假模假式，轉過頭來對著觀眾這麵看這麽久，也不怕撞車什麽的。”藍狐狸說，“對，有時候電視裏出現真的警察開車的場麵，我就注意到他們從來都很專業，都是盯著路麵看的。” 

          雪兒停了話頭，愉悅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專心開車的樣子，車子裏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藍狐狸從眼角的餘光裏知道雪兒在看自己，就任著她看去，自己益發專注於開車。他瞄了一眼儀表盤，速度表上的指針指向70英裏，稍稍超過最高限速，但又不會被警察抓。 

          雪兒看了一會兒，關切地問起老公，“怎麽樣，我不在你過得好嗎？有沒有自己做飯？” 

          藍狐狸輕描淡寫的答道，“還好囉，白天上班瞎忙，晚上麽，當然不如有你在好，不過，日子過得也快，這不，你不是就回來了嗎？”這麽說著，藍狐狸就把右手從方向盤上鬆開，伸到右下方緊緊地抓住了雪兒的左手，雪兒就拿自己的右手在藍狐狸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看起來，這是一個美妙的早晨。 

          藍狐狸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把車開到家，他的家就要毀在他自己身上了。 


                                                       二 


          雪兒把行李箱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洗澡去了。每次出差或出遠門回家，雪兒總是把洗澡當成是第一件事，雪兒說外麵回來髒兮兮。藍狐狸想不出坐飛機能髒到哪兒去。 

          藍狐狸趁此間隙，就去安頓雪兒帶回來的東西，裏麵有西湖龍井茶，菊花腦，還有天目筍幹和臨安小山核桃，茶葉是專門給老公所買，小山核桃和筍幹則是雪兒自己的最愛。 

          藍狐狸燒了水，灌進暖瓶之前先讓開水涼一小會，然後給自己沏了一杯新帶來的龍井茶試試口味。雪兒平常不大喝茶，要喝也往往隻是拿起老公的杯子順一口。雪兒說賣茶的告訴她這個還是雨前茶呢。按說，不管是明前茶還是雨前茶，都隻有剛起來的時候泡來喝才有鮮香甘潤的特色，一年當中的這個季節，離清明和穀雨都遠了去了，想必是賣家的保管技術提高了吧，居然還真的有新茶的特點，可見，任何東西隻要想辦法精心嗬護，都是可以持久的。藍狐狸這麽想著的時候，雪兒裹著浴巾從臥室裏走了出來。 

          看著雪兒被熱蒸汽熏得燦若桃花的麵孔，又想到浴巾裏麵光溜溜的模樣，藍狐狸的身體忽然就起了反應。夫妻之間，自然沒有尷尬可言，很多時候可能還求之不得呢。隻不過雪兒當下並沒有注意到藍狐狸的反應，她從櫃子裏取出一把電吹風，跟藍狐狸說，“你來給我吹一下頭發，好嗎？”這使得藍狐狸迅速而有效地轉移了注意力，恢複到了常態。藍狐狸把吹風的電源插頭插到沙發側後麵牆上的插座裏，打開吹風上的開關吹起了頭發。 

          藍狐狸想著雪兒也許會受時差的影響，就問，“睏不睏？要不要先去躺一會兒？” 

          雪兒說，“不睏，我在飛機上是吃得下睡得著。也幸虧這樣，要不然，這份老是要出門的差事還真是沒法幹。” 

          “嗯，頭發差不多幹了，來嚐嚐你帶來的新茶吧，”藍狐狸把吹風收起，給雪兒端來了茶杯，就手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雪兒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讚聲“好茶”，就把它放到前麵的茶幾上。接下來夫妻之間發生的事情就是理所當然了，不是說“小 別勝新婚”嗎？ 

          雪兒覺得老公很出色，她讓他把上身那件襯衣脫掉，藍狐狸想都沒想，就像脫套頭毛衣那樣一把剝了下來。 

          突然，藍狐狸發現雪兒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胸口，臉上滿是驚呆了的表情。藍狐狸低頭一看，也是大吃一驚：自己胸口左右對稱留著兩個紫色的印子，兩個完完整整的滿口牙齒印。藍狐狸馬上記起來，那是昨晚在野鹿那兒過夜時，野鹿說要給他留點愛的記號狠力用牙齒咬的，藍狐狸說你以為我不痛的，可是終究沒有擋得住野鹿的任性。藍狐狸覺得野鹿有點虐待狂的味道，但還是以一個男人的氣概把這件事給應付過去了。當初咬完了隻是剩下牙齒印子，藍狐狸沒有想到過了一夜，不但印子沒有消失，由於變成紫色反而更加明顯！藍狐狸脫口罵了一聲："Bitch!" 

          雪兒轉身用被單蒙住了自己的臉，藍狐狸明白，一切的解釋都將是多餘的。 

          離婚的程序異常簡單，兩個人到Apple Tree and Associates, LLC花了三千美元找了個華人女律師辦的協議離婚。兩個人沒有小孩且都有自己的職業，到區法院法官那兒上庭隻是走過場而已。 

          從法庭出來，雪兒想跟藍狐狸說點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說了一句話：“當初你賺錢多，我們倆好好的；現在我賺錢多，我們倆卻要分手。這真是我沒有想到的。另外我還想跟你說，我那個同事斯蒂夫是個男同性戀者。你多保重吧！” 

          “對…… 不起, 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