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天清晨，當列車再次停在小樹林邊時，蘇茜禁不住打量起進出的人群，果然，又見到那個係著同樣圍巾的黑發男子．他一落座便從提包拿出一曡文稿，聚精會神看了起來． 他的表情沉靜，在車廂晃動的環境下，看得如此專注，蘇茜瞄了幾眼，好象是醫學方麵的材料，挺深奧的． 兩站路後，便是終點．踏出車廂，他倆一個向左，一個轉右，沒入匆匆的上班人流．
第三日，第四日．．．日複一日，觀察這個陌生人成了她的新日課，他的衣著，手裏拿著的文稿，他經常沉思的表情．．．．她還會猜，會不會，在那個冬雨的聖誕夜，他也路過上環街角的那間印度小店，買走另一條的圍巾？ 當然，這一切的觀察，都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進行的．把好奇心和想像力放任一下，像做一場智力遊戲．她並不想真的認識他．
春雨瀝瀝，時寒時暖．這天在車上，蘇茜的胃病又發作了，發冷惡心，虛汗直冒．身邊又沒有帶藥，隻好把自己縮成一團，緊靠座位，心裏暗歎，都是這些年的咖啡害的．
正在難受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問＂ＡＲＥ ＹＯＵ ＯＫ？＂
抬起頭，看到一對黑眼珠，哦，正是那個陌生人． ＂謝謝，有些胃痛，過會就好了。＂她用中文回答．
＂我以前做過臨床，看得出來，你很不舒服．＂他也轉了中文。
＂要是有杯熱水就好了，會好得快些．＂她說．
列車剛好停站，＂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到站台的小咖啡館，要了一杯熱水，再快步上車． ＂謝謝你！＂她由衷地．他有仁心，一定是個好醫師．
幸好有那杯熱水，她平安地回到辦公室，吃了藥，好多了．
第二天, 再見麵的時候，他們很自然地聊開了． 他性衡, 在城裏一家著名的學府當訪問學者, 為期兩年. 今年的秋天, 就要回國了. “喜歡這裏嗎?” 蘇茜問. “挺好的. 這裏的學術氣氛很濃, 競爭也激烈. 不象在國內, 在行政和人事上花的時間太多, 很難靜下心來搞研究.” 他答道. 蘇茜憶起自己剛到這裏兩年的日子: 還在學校, 在熱戀, 生活充滿著憧憬與激情. 可是, 結了婚, 做了事, 日子沉寂起來, 卻一天比一天地不快活.
她看著窗外, “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總是好的.”
她知道自己是個有激情的人, 可一直捂在心裏, 沒人知道. 連多年一起生活的丈夫, 也好象鬧不清楚她. 於是她無奈地發現, 這個世界有兩種人, 大多數的人, 看重有形的東西。 就象她先生, 吃一頓大餐, 睡個好覺, 就可心滿意足. 對他來說, 生活就是一連串的目標, 看得見摸得著, 一步一步地, 實現這些具體的物質或榮譽上的成就。少數的另一種人, 看重的卻是無形的東西。 象她, 追求的是一種感覺. 而幸福的感覺可以來自一棟美侖美奐的房子, 也可以來自街頭一首流浪漢唱的歌。 歲月流逝, 她好象越來越搞不清楚, 什麽才該是她一生追求的目標.
每天, 當她坐在晃動的車廂裏, 看著衡醫師專注地看書, 凝神地思考, 完全不受周圍環境的幹擾, 總會生出幾分羨慕. 偶爾, 她會和他攀談幾句, 卻也不過分打擾, 見麵時一個微笑, 再見時一個點頭, 彼此都覺得很舒服.
春天的華采, 漸漸明亮了城郊的每一個角落. 今晚, 蘇茜本要和先生去看意大利歌劇, 票一早就買好了. 可是, 深夜急電, 公司數據庫發生故障, 務請他清早馬上出差去達拉斯, 他說了句工作要緊, 早餐未吃，拿起手提電腦就走了。 剩下她, 掐著兩張昂貴的戲票發愣.
蘇茜無聊地看著窗外的細雨, 衡醫師上了車, 如往常一樣向她點頭打招呼. 蘇茜突發奇想, 反正這票浪費了也是可惜, 不如問問看. 衡醫師果然也沒看過意大利歌劇, 又是免費的, 很高興地答應了.
晚上, 蘇茜早早吃過晚飯, 開始細心地描眼線, 畫唇形, 一邊想著多少年沒有這樣刻意打扮了. 她換上一襲湖水綠色調的晚禮服, 配合早春的感覺. 第一次看歌劇, 她暗歎, 居然是和一個不太認識的人結伴.
普契尼的名劇 <芳鄰>, 在觀眾的屏息期待中開幕. 唱的是意大利文, 譯有英文字幕. 一對年輕人在春天的時候相遇, 相愛. 貧窮困惑的日子擋不住愛的激情. 到最後, 病魔奪去女孩的生命, 可是, 倒在情人的懷抱裏, 她終究是幸福的.
女主角的那一曲歌唱春天的詠歎調, 如黃鶯出穀, 高聳入雲, 繞梁不絕.
"我獨自住在小小的閣樓
看得見屋頂和天空
新春的朝陽冉冉升起
最初的幾漊光線
那是我的
四月天第一回溫暖的親吻
那是我的
第一線的陽光
那是我的…… "
可能是歌劇太好聽了, 走出劇場的時候, 倆人都默默無言. 蘇茜建議去喝一杯, 他馬上讚成. 於是走到一家僻靜的酒吧, 叫了兩杯紅酒, 對喝起來.
“真美, 真令人陶醉”. 蘇茜有感而發.
“是啊, 真是名不虛傳.” 衡醫師同意.
蘇茜搖著手裏的酒杯, 不其然念起劇中男主人公的幾句台詞:
“ 我是誰? 我是一個詩人.
我如何活著?
我活著!
雖然我不富有,
我卻象富翁一樣揮霍
我用詩詞和愛的音節去換取金錢
為了那空中樓閣的夢想
我如百萬富翁一樣揮霍.....”
衡醫師沒有說話, 靜靜地喝酒. 蘇茜自顧自地笑了. “我沒有喝醉, 我隻是覺得, 活在夢想裏的詩人過得挺不容易, 但象我們這樣混日子，沒有夢想的人, 活得也並不容易啊.”
衡醫師很敏感, “你有心事?”
酒吧的燈光柔和, 有一個很安靜的聽眾, 還有酒在手. 蘇茜覺得很放鬆, 於是她聊起她那沒勁的工作, 越來越糟的身體, 和話不投機的先生. “你說, 我這條路是不是一開始就走錯了? 如果我當初我選讀文學或是教育, 可能會很窮, 可是, 起碼精神愉快?”
衡醫師把酒一飲而下: “你沒有選錯啊, 能活下去就沒有選錯.” 蘇茜有些諤然, 隨即笑了: “當然了, 你是個醫生哈。 活著, 絕對是第一要求.”
“是啊，得先活著。活得好不好那是下一目標, 我當然也在乎。 人的一生就如溪流入海, 不同階段要衝越不同的障礙, 過去了的選擇, 就不必太執著了.”
蘇茜道, “你喜愛你自己的工作, 當然可以這樣說. 以後回國, 更是飛凰騰達. 可是, 象我這樣過了三十的女人, 回國是不可能了, 男人也靠不得, 事業更是茫無頭緒……” 蘇茜一邊說, 一邊覺得自己怎麽象個怨婦似的, 對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諜諜不休說這些話? 於是立馬打住, 開始講房產, 講股票, 講在網上看來的國內明星八卦.
衡醫師聽著聽著, 突然忍俊不禁, 笑出聲來. 蘇茜有些奇怪, 他忍笑說: “對不起, 我想起了我鄉下的一個姑姑. 她講話就是這樣, 一件事講一半, 就轉到另一件事上講下去. 所以她一直不停地說, 人家一直不停地聽, 可總也弄不明白她在說甚麽.”
蘇茜嗔道: “你說我的說話水準象一個鄉下老太?” 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三日，第四日．．．日複一日，觀察這個陌生人成了她的新日課，他的衣著，手裏拿著的文稿，他經常沉思的表情．．．．她還會猜，會不會，在那個冬雨的聖誕夜，他也路過上環街角的那間印度小店，買走另一條的圍巾？ 當然，這一切的觀察，都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進行的．把好奇心和想像力放任一下，像做一場智力遊戲．她並不想真的認識他．
春雨瀝瀝，時寒時暖．這天在車上，蘇茜的胃病又發作了，發冷惡心，虛汗直冒．身邊又沒有帶藥，隻好把自己縮成一團，緊靠座位，心裏暗歎，都是這些年的咖啡害的．
正在難受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問＂ＡＲＥ ＹＯＵ ＯＫ？＂
抬起頭，看到一對黑眼珠，哦，正是那個陌生人． ＂謝謝，有些胃痛，過會就好了。＂她用中文回答．
＂我以前做過臨床，看得出來，你很不舒服．＂他也轉了中文。
＂要是有杯熱水就好了，會好得快些．＂她說．
列車剛好停站，＂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到站台的小咖啡館，要了一杯熱水，再快步上車． ＂謝謝你！＂她由衷地．他有仁心，一定是個好醫師．
幸好有那杯熱水，她平安地回到辦公室，吃了藥，好多了．
第二天, 再見麵的時候，他們很自然地聊開了． 他性衡, 在城裏一家著名的學府當訪問學者, 為期兩年. 今年的秋天, 就要回國了. “喜歡這裏嗎?” 蘇茜問. “挺好的. 這裏的學術氣氛很濃, 競爭也激烈. 不象在國內, 在行政和人事上花的時間太多, 很難靜下心來搞研究.” 他答道. 蘇茜憶起自己剛到這裏兩年的日子: 還在學校, 在熱戀, 生活充滿著憧憬與激情. 可是, 結了婚, 做了事, 日子沉寂起來, 卻一天比一天地不快活.
她看著窗外, “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總是好的.”
她知道自己是個有激情的人, 可一直捂在心裏, 沒人知道. 連多年一起生活的丈夫, 也好象鬧不清楚她. 於是她無奈地發現, 這個世界有兩種人, 大多數的人, 看重有形的東西。 就象她先生, 吃一頓大餐, 睡個好覺, 就可心滿意足. 對他來說, 生活就是一連串的目標, 看得見摸得著, 一步一步地, 實現這些具體的物質或榮譽上的成就。少數的另一種人, 看重的卻是無形的東西。 象她, 追求的是一種感覺. 而幸福的感覺可以來自一棟美侖美奐的房子, 也可以來自街頭一首流浪漢唱的歌。 歲月流逝, 她好象越來越搞不清楚, 什麽才該是她一生追求的目標.
每天, 當她坐在晃動的車廂裏, 看著衡醫師專注地看書, 凝神地思考, 完全不受周圍環境的幹擾, 總會生出幾分羨慕. 偶爾, 她會和他攀談幾句, 卻也不過分打擾, 見麵時一個微笑, 再見時一個點頭, 彼此都覺得很舒服.
春天的華采, 漸漸明亮了城郊的每一個角落. 今晚, 蘇茜本要和先生去看意大利歌劇, 票一早就買好了. 可是, 深夜急電, 公司數據庫發生故障, 務請他清早馬上出差去達拉斯, 他說了句工作要緊, 早餐未吃，拿起手提電腦就走了。 剩下她, 掐著兩張昂貴的戲票發愣.
蘇茜無聊地看著窗外的細雨, 衡醫師上了車, 如往常一樣向她點頭打招呼. 蘇茜突發奇想, 反正這票浪費了也是可惜, 不如問問看. 衡醫師果然也沒看過意大利歌劇, 又是免費的, 很高興地答應了.
晚上, 蘇茜早早吃過晚飯, 開始細心地描眼線, 畫唇形, 一邊想著多少年沒有這樣刻意打扮了. 她換上一襲湖水綠色調的晚禮服, 配合早春的感覺. 第一次看歌劇, 她暗歎, 居然是和一個不太認識的人結伴.
普契尼的名劇 <芳鄰>, 在觀眾的屏息期待中開幕. 唱的是意大利文, 譯有英文字幕. 一對年輕人在春天的時候相遇, 相愛. 貧窮困惑的日子擋不住愛的激情. 到最後, 病魔奪去女孩的生命, 可是, 倒在情人的懷抱裏, 她終究是幸福的.
女主角的那一曲歌唱春天的詠歎調, 如黃鶯出穀, 高聳入雲, 繞梁不絕.
"我獨自住在小小的閣樓
看得見屋頂和天空
新春的朝陽冉冉升起
最初的幾漊光線
那是我的
四月天第一回溫暖的親吻
那是我的
第一線的陽光
那是我的…… "
可能是歌劇太好聽了, 走出劇場的時候, 倆人都默默無言. 蘇茜建議去喝一杯, 他馬上讚成. 於是走到一家僻靜的酒吧, 叫了兩杯紅酒, 對喝起來.
“真美, 真令人陶醉”. 蘇茜有感而發.
“是啊, 真是名不虛傳.” 衡醫師同意.
蘇茜搖著手裏的酒杯, 不其然念起劇中男主人公的幾句台詞:
“ 我是誰? 我是一個詩人.
我如何活著?
我活著!
雖然我不富有,
我卻象富翁一樣揮霍
我用詩詞和愛的音節去換取金錢
為了那空中樓閣的夢想
我如百萬富翁一樣揮霍.....”
衡醫師沒有說話, 靜靜地喝酒. 蘇茜自顧自地笑了. “我沒有喝醉, 我隻是覺得, 活在夢想裏的詩人過得挺不容易, 但象我們這樣混日子，沒有夢想的人, 活得也並不容易啊.”
衡醫師很敏感, “你有心事?”
酒吧的燈光柔和, 有一個很安靜的聽眾, 還有酒在手. 蘇茜覺得很放鬆, 於是她聊起她那沒勁的工作, 越來越糟的身體, 和話不投機的先生. “你說, 我這條路是不是一開始就走錯了? 如果我當初我選讀文學或是教育, 可能會很窮, 可是, 起碼精神愉快?”
衡醫師把酒一飲而下: “你沒有選錯啊, 能活下去就沒有選錯.” 蘇茜有些諤然, 隨即笑了: “當然了, 你是個醫生哈。 活著, 絕對是第一要求.”
“是啊，得先活著。活得好不好那是下一目標, 我當然也在乎。 人的一生就如溪流入海, 不同階段要衝越不同的障礙, 過去了的選擇, 就不必太執著了.”
蘇茜道, “你喜愛你自己的工作, 當然可以這樣說. 以後回國, 更是飛凰騰達. 可是, 象我這樣過了三十的女人, 回國是不可能了, 男人也靠不得, 事業更是茫無頭緒……” 蘇茜一邊說, 一邊覺得自己怎麽象個怨婦似的, 對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諜諜不休說這些話? 於是立馬打住, 開始講房產, 講股票, 講在網上看來的國內明星八卦.
衡醫師聽著聽著, 突然忍俊不禁, 笑出聲來. 蘇茜有些奇怪, 他忍笑說: “對不起, 我想起了我鄉下的一個姑姑. 她講話就是這樣, 一件事講一半, 就轉到另一件事上講下去. 所以她一直不停地說, 人家一直不停地聽, 可總也弄不明白她在說甚麽.”
蘇茜嗔道: “你說我的說話水準象一個鄉下老太?” 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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