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爾生活散記

5年多的蒙特利爾生活,使我在內心深處有了對魁北克的歸屬認同感。我將對它的愛通過一個個漢字表達出來,將自己生命中一段最燦爛,也是最艱難的時光記錄下來。回頭看時,都是自己人生寶貴的財富。
正文

太平洋上空的歎息

(2009-08-17 21:05:14) 下一個

太平洋上空的歎息

這幾天鮮鮮心有千千結。她的藍顏知己 Gerry 宣布要結婚了,她說不上難過,但難免失落。“如果他結婚了,那麽我對這個城市也就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了”,她想。好朋友在多倫多一直勸她搬過去,她則羅列著千百種理由拒絕著。可現在,她忽然覺得再也沒有什麽理由能夠阻止她搬走了。

Gerry 打電話給她,她幽幽地說:祝賀你啊,然後眼淚就流下來了。 Gerry 馬上說:如果你說不要我結婚,我就馬上和她分手。可她又擺出那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你是自由的,誰能限製你結不結婚呢。於是他就第一萬次地泄氣了:你是我心中的珍寶,可我永遠是你心中的垃圾。

Gerry 是希臘人,來自預言家伊索的故鄉,因而說出的話也都是一套一套的。他說:你是芳草,我是園丁,可你是長在我鄰居花園裏的芳草,我眼看著你要枯萎凋謝,就是不能進去澆水灌溉;鮮鮮就說:我會在這等我家的園丁來澆水的,雖然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來。

Gerry 說:你是鮮花,我是小鳥。小鳥清脆的歌聲隻獻給美麗的鮮花!鮮鮮就說:你是小鳥可以自由地飛翔,唱完了歌就飛走了;可鮮花卻是長在土地裏的,它不能飛走,隻有一天天枯死在地裏。

Gerry 終於不耐煩了,幹脆忘了詩情畫意,改成大白話:既然你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夠在一起?

鮮鮮懶得回答他。他們永遠各執一詞,都亙守著自己認定的真理。來自兩個文明古國的文明人,身上印刻著太深的古訓與道德觀念,誰也不肯投降,誰也不肯向對方屈服。

一、

他們是教會的教友,也住得不遠。有宗教信仰的人都比較善良,慈悲,願意多做善事以洗贖自身的罪孽。鮮鮮帶著 5 歲大的女兒,每天起早貪黑照顧孩子不說,還盡量餘出多點時間來教幾個孩子畫畫,以賺取基本的生活費用。一般移民所經曆的艱辛與拮據她都有,除此之外,敏感的她還比別人多了一份苦,她的心思太細密太敏銳,思索的越多,情緒也越豐富。每次做祈禱的時候, Gerry 都會見到她濃密的黑睫毛裏又滲滿了晶瑩的淚水。他最見不得那些傷心的淚珠,尤其那是出自一雙如此優雅溫婉的東方女人的美麗眼睛。按理說,這樣的女人是應該被寵被疼的,誰能忍心如此刻薄地叫一個東方女神傷心呢。

每次教會活動後,他們一起走回家,他總想試探她為什麽會如此傷心。鮮鮮不是不想答,而是想這個希臘人怎麽可能理解我們中國人的心思。所以每次麵對著他的關切,她就給他一個微笑,算是答案。鮮鮮不是那種可以脫口而出的人,她對自己的每一句話都會謹慎地考慮好了才肯說出來,不想給人家誤會。她也不太容易跟別人走得太近,不論男人女人,關係太近了會令她感到緊張,無所適從,還不如遠遠地望著,給自己給他人一定的空間,這樣才舒服。

所以就算認識了很久,兩人之間也隻限於從教會回來後的同行,以及同行時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而大多時候其實都是 Gerry 在說,她從來都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他很奇怪,既然她說她結婚了,可為什麽從來不見她的丈夫呢?鮮鮮說:“他在中國工作啊。”

“那你為什麽不留在中國陪他呢?” Gerry 很不解。

“我要在這裏坐移民監啊。”

“那他為什麽不在這裏陪你一起坐?”

“他在那邊有他的事業,不想來。”

“那你就回去陪他啊?”

“我要拿身份啊。”

這個繞口令顯然把他繞糊塗了,他憋了半天,氣氛地說:“沒有任何理由充分到可以令夫婦分開,這是不人道的你知道嗎?”

“知道又怎樣?” 鮮鮮故意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這是多麽可怕,” Gerry 難過地看著她,“要是我和女朋友分開一周我都要瘋的。”

鮮鮮也覺得他不可理喻,心想:你們老外哪懂我們東方人內斂的感情,我們是經得起考驗的,“兩情若是久常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Gerry 的觀點是:既然你和先生分開了,我就不認為你是已婚女子,所以任何人都有權利去追求你,當然,你也有權利去接受!

鮮鮮心裏就笑,這都哪跟哪啊,他腦子裏都是些什麽怪思想怪理論呢。

不過她並不討厭他。除了關於婚姻的話題答不成一致,她還是蠻愛聽他的說話的。學習藝術史的他,總會滔滔不絕地給她講解各種藝術門派,名人名作,曆史故事,也不管她能聽懂和吸收幾成。這一陣子他正在學現代舞,那天他邊走邊在馬路上即興給她跳起了正在排演的舞蹈。他結實的手臂,修長的大腿,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天真無邪的臉龐,就仿如那些熟悉的希臘雕塑複活再生,帶出來一種久遠的古典的氣息。

他挺想幫幫她,僅僅出於一個男人的本能。一個弱女子孤身帶個孩子生活在異邦,無依無靠,那單薄瘦弱的身軀風裏來雪裏去的,任誰看了都會產生想要去保護的欲望。

何況鮮鮮又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呢。其實也不能隻以“美麗”來形容她,他覺得這樣對她是不公平的。他總覺得這是一個太獨特的女人,是他過往生活裏從沒遇見過的一種:她是那樣的單純,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樣純潔透亮;但同時她的心思又仿佛很深,深得見不到底。他欣賞她的禮貌,誠實,自尊,自強,也欣賞她對家庭的責任感和對丈夫的無限忠誠。他想,就算這些優點是東方人固有的美德,那麽她一定也有點什麽是多於別人的地方。

鮮鮮不知道自己在他眼裏是很特別的,所以她總願意把他誠心誠意的幫忙請求當作客套,一概拒絕。她知道自己的處境,在加拿大,她是一無所有的無產階級,受多了他人的接濟都沒法去償還,那樣的話,隻能把她一直以來保持著的驕傲慢慢地挫敗。但如果他開著車帶上她的女兒出去看看節日,看看風景她倒是願意的,能讓女兒開心一些的事情她就不去堅持不去較真了。女兒坐著車跟人家出去了幾次後就上癮了,見到叔叔就 Gerry , Gerry 地叫個不停,叫得他非常受用,更加心甘情願地為大小女神服務了。

她想報答一下人家,可自己沒錢也沒力氣,隻有請他來家裏喝喝茶吃頓便飯。其實,這於他卻是再好不過的回報了。

Gerry 喜歡坐在那裏看她教孩子們畫畫,溫柔細語中充滿了愛與關切。他享受聽她講中國話的聲音,那是從他魂牽夢縈的遙遠文明古國傳出來的話語。他也喜歡吃她做的淡淡的江南小菜,他總感覺那裏麵有一點神秘的東方元素,使得簡單的菜肴能夠變幻成想象不出的味道和樣式。看著她不疾不徐,優雅淡定地給他衝泡著功夫茶,他都不敢置信自己到底是身在何方了:自己仿佛成為了一個尊貴的皇帝,被心愛的女人敬奉著,愛戴著。

他不停地問自己:這個世界還有如此傳統的女人麽?想起跟曆任女朋友拍拖時,何曾有一位給他煮過飯,端過茶啊!大家從來都是在街上買來快餐隨便解決一頓算數,而他也從來都認為兩個人的生活就隻有這樣,隻能是這樣的。所以當他告訴她,他真的是非常感謝,非常欣賞她的勞動,欣賞她的飯菜時,每一句話都是出自他的肺腑真心的。他端著一碗中國飯,激動得都快要流出眼淚來了。

鮮鮮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思。女人生來就是要負擔起做飯料理家務的職責,這是千年古訓,是真理,還用懷疑嗎?她隻把他的感謝當作老外花言巧語的一部分,聽聽就行了,不能當真。

不過她倒是很感動於 Gerry 的愛心。每次他來了,也不在乎她不冷不熱的態度,總是全心全意地跟女兒瘋成一片。他們一起在地上摸爬滾打,嬉笑熱鬧,令這個冷清的家因了他一下子有了生氣。每次臨走女兒都像失去了親人一樣地傷心大哭,她看了總是揪心的不忍。

對於女兒她總感到內疚。內向的她沒有什麽朋友,所以連累著女兒也跟著她一起享受孤獨。她也希望家裏能多來幾個客人,那種時候女兒就會快樂得比過年還開心呢。在這異國他鄉,她指不上別人能給她生活上物質上的幫助,但如果有個好朋友可以來往一下,共度一下寂寞的光陰,那就十分令她滿足了。人類不是獨居動物,他們是需要與同類互動溝通的。

二、

一天,鮮鮮從外麵回來,遠遠地看見自己住的那棟樓前停了幾輛消防車,全副武裝的消防員們正在大樓裏出出進進的。發生了什麽事呢?她這樣想著,推開了大門。大樓管理員一見到她,馬上撲上來:哎呀呀,你怎麽搞的,家裏都著火了,真是太危險了。鮮鮮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了,感覺全身都要癱軟了:“糟了,我燉的湯!”她三步兩步趕回自家一看,幾個消防員正在那忙活著,廚房的一麵牆已經完全給熏黑了,雖然門窗全都敞開著,可那嗆人的濃煙仍舊充斥著屋子裏的各個角落。消防員們已經滅了火,正在幫她清理廚房,簡單地打掃了潑灑一地的湯汁,和給水龍頭衝得東倒西歪的鍋碗瓢盆。他們安慰了她幾句,就走了。留下鮮鮮緊緊摟著女兒,呆在那裏,傻了過去。

女兒給嚇個夠嗆,拽著媽媽不停地問:“媽媽,怎麽了,怎麽了?”鮮鮮不知道該怎麽辦,門窗大敞四開的,屋子裏算是呆不下去了,可外麵又那麽寒冷,此時還能去哪裏呢?她想起了 Gerry ,心裏小小地鬥爭了一會,還是鼓起勇氣撥了他的電話:“我家裏出了點事情,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放下電話才五分鍾,住在三條街以外的 Gerry 就匆匆趕到了。見了他,她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很委屈,兩行眼淚刷地流下來了。 Gerry 倒是經驗老道:你先帶著 Roselyn 在大堂坐一會,等我把地麵徹底清掃幹淨,你們就跟我回家,去我那吃晚飯,趁這段時間好把家裏的煙味釋放幹淨。

此時的鮮鮮乖乖的,不再拿出一貫的矜持和驕傲,他說什麽就聽什麽。來到加拿大 8 個多月來,這算是最大的事故了,她已經被嚇得丟了魂兒一樣,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了。而 Gerry 卻把一切處理得那樣利索老練,讓她有一種非常踏實可以依賴的感覺。無助的時候是多麽脆弱啊。

鮮鮮還是第一次來他家做客。她很驚訝在這個希臘人的家裏,怎麽會有那樣多的中國飾物,那樣強烈的東方元素:牆上掛著一幅中國書法,教美術的鮮鮮能夠看得出這書寫水平隻屬一般,猜想可能是哪個中國朋友自己寫了送給他的;茶幾上還有中國茶葉,及一套茶具;書架上更是擺設著什麽秦始皇兵馬俑啊,江南刺繡的畫框啊,青花瓷的花瓶啊。而最特別的是,鮮鮮居然看到牆上懸掛著一隻竹笛。

“你怎麽會有這個?” 鮮鮮指著笛子問。“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了,是笛子啊,我還會演奏呢。”

說罷,他取下笛子,嫻熟地吹了幾下先調調音,而後就吹起了曲子。是鄧麗君的《甜蜜蜜》!天呐,他也知道這首曲子?!

鮮鮮眼睜睜地看著一座希臘雕像在吹奏著中國笛子,覺得又好玩又好笑。但他那一本正經的神態又讓她心生幾分感動:此時此刻,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能夠置身在溫暖的屋子裏,聽到家鄉的曲子,多麽熨帖,多麽溫馨啊。

吹罷,他巴巴地望著她:怎麽樣?好嗎?鮮鮮望著他熱切的眼睛,真誠地說:好,真好,這是我來到加拿大後聽到的最好的演奏。

Gerry 一聽,孩子似地一拍手:太棒了!受了鼓勵的他趕緊忙著去給她們母女準備晚飯了。鮮鮮也過來幫忙,兩個人討論著該做什麽飯,怎麽做。其實就是簡單的意粉,連蔬菜都沒有。但鮮鮮喜歡這種氛圍:這久違了的家庭氣氛多麽溫馨,多麽親切啊,有家的感覺可真好啊!

那次之後,鮮鮮對 Gerry 的戒心就少了一層,對他的“歪理”也不再毫無理由地排斥了。就算是不同意,至少也會給他一個機會去表達。

她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啊,難道不明白他的堅持,他的執著嗎?其實這麽久以來,無論她怎樣以不冷不熱的態度對待他,他的心中總是充滿了希冀,相信總有一天能夠感動這個東方女神。他從不糾纏,但隔上幾天必定會送去溫暖的問候。有時候,就是想拿起電話,隨便講點什麽,隻要聽到她的聲音就好;或者,幹脆什麽也不講,當她拿起聽筒時,他這邊就已經吹起了清脆的笛子,是她喜歡的甜蜜蜜的曲子。電話那邊的她,往往手持話筒,望著窗外瀝瀝的淒雨,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就嵌在了濃密的黑黑的睫毛上了。

生活中有了 Gerry ,讓自我封閉的鮮鮮體驗了很多一生中從沒體驗過的,從來不了解的東西。 Gerry 詩一樣的讚美很讓她受用,但她又因此而懷疑他的花心:你可以把這些話講給我聽,但同樣也可以講給別的人聽啊。按照她的經驗,隻有默默地付出才是真心的體現,而滿嘴花裏胡哨的甜言蜜語是那些不正經的人才說得出來的。

在國內,哪有什麽男人會那樣直白地讚美自己呢,那樣做的結果隻能讓人認為他是膚淺和不正派的。即便老公,也從不肯讚美過自己,最多是在他人麵前替自己謙虛一下:嗨,她哪有那麽好啊!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妻子,鮮鮮從沒感覺過自己是一個多麽重要,多麽美麗,多麽有女人味的人,沒有人這樣肯定過她,她也從來沒把自己當回事。對於自己做得好的地方,老公最多是立牌坊似地做個總結:嗯,這事做得挺好。對於自己的不好,他則一生氣就叫嚷,或走開了。

可你看這老外,他們的嘴簡直像是抹了蜜糖一樣,說起話來感覺是在背誦台詞,怎麽誇張怎麽來,他們自己卻也不害羞。在 Gerry 麵前,自己仿佛就真成了女神,成了天使。他說:

“有我在你是最幸福的,有你在我是最強大的”;

“我的愛是足夠我們兩個人的,即便你隻付出零,我們兩個加在一起的愛也足夠了”;或者:“假如你能給我一點點的愛,我就要死去了。感謝上帝,你還讓我活著”;

還有:“我隻有去愛你,不能選擇,因為這是上帝給的;如果我可以選擇的話,我會

選擇不愛你。”

“我真的有那麽好,那麽重要嗎 ? ” 鮮鮮站在鏡子前,看著裏麵的自己,都糊塗了。

“還是他在騙我呢?”

對她的懷疑,他很憤怒,感覺被羞辱了一樣:“我就算是個騙子,也不會用這麽久來騙你還不得逞啊。我如果沒有真心在裏麵,早就去騙別人了,怎麽會在你這裏浪費時間呢?”

三、

秋去冬來。來到加拿大後的第一個冬天來臨了。在南方長大的鮮鮮從沒經曆過這樣嚴寒的天氣,一場大雪後她就病倒了,然後又把感冒傳染給了女兒。本來不是很健壯的她被這感冒一襲,更是虛弱無力了。從前在國內,家裏都是有婆婆保姆圍繞左右,現在她一個病體還要照顧著孩子,真的快支撐不下去了。人在病中多麽無助啊,如果這時候身邊能有個人安慰一下又會多好呢,何況家裏已經沒什麽菜了,總不能讓女兒餓肚子吧。鮮鮮自然地想到了 Gerry 。盡管他們聯係不算緊密,但至少一周還是會問候一下對方,關心一下彼此的生活狀況 ---- 當然了,從來都是 Gerry 打過來的,鮮鮮可絕對不會主動找他的。她的理論是,我能控製自己的行為,所以不會主動找他;但如果他來打擾我,就算有什麽事情發生,那也不是我主動為之,所以不是我的責任,我也就不會太譴責自己了。

可是眼下,當她這樣孤獨無助的時候,為什麽卻沒了他的消息呢,好像有 10 來天了吧,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他不打過來,難道要我打過去嗎?鮮鮮不禁有點慍怒:我在這裏病成這樣,難道你不心疼嗎?你的那些花言巧語都是廢話嗎?她抓起電話,想質問他一番,可那一點勇氣馬上就消失殆盡了。唉,她責怪著自己的懦弱,想起幹脆寫封郵件給他吧。

鮮鮮不想稱呼他,也不想寫開頭語客套話,直接就列了個清單:

請幫我買:番茄4個,雞蛋一打,芹菜2棵,豬肉2磅,牛奶一罐,蘋果汁一罐,橙子2磅。另外,請幫我買一隻6歲兒童用泰力諾。

也不署名,就氣呼呼地發出去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生氣,有什麽理由來生氣,反正她就是滿腔的怨怒想發泄出來。

果然,第二天一早, Gerry 就急急打來電話“出了什麽事嗎? Roselyn 病了嗎?我中午就趕過來,等著我啊!”

看著他拎著大包小裹地衝進來,她的怒氣頓時全消了,心中一股熱呼呼的暖流直往上湧,湧到喉嚨,喉嚨一陣酸楚;湧到眼睛,眼睛不禁潮濕了。看到身邊有個人在那忙活,不管他在忙著什麽,她就感到踏實,感覺親人在左右的溫暖。

他走過來,低頭慰問 Roselyn :你好些嗎?我給你帶來了蘋果汁哦。又轉過頭去看她:為什麽你的臉色這麽蒼白,你也病了嗎?她說不出話,隻顧著點頭。他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額頭,眉頭一皺,“你的頭很熱啊,你怎麽病成這個樣子呢?”他心疼地抓住她的雙肩,問她。

“我病成什麽樣子也不關別人事了,”她幽幽地說。

“你不要折磨我了好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讓我來照顧你呢?”

“反正你很忙,我不想打擾你。”

“對不起,我最近在排練一個舞蹈,要在下個月的文化節上表演,所以忽略了你,對不起!”

他抓起她的小手,心疼地舉到自己的臉上,緊緊依偎著。

“我是有責任來照顧你的,這是上帝的意旨,我沒有選擇。”

他忙去了。

“如果沒結婚,也許我會愛上他。”望著他的身影,鮮鮮這樣想。“可是,哪有什麽如果呢?老公在國內等著自己,我怎麽能讓他失望難過呢?”

不過,她內心同時也閃過一絲邪念:我倒是希望他在國內能有個要好的女朋友呢,一個人的日子實在是折磨人啊。而且,如果他有了女朋友,那麽我不就可以坦然地接受別人了嗎?想到這,她就惱怒自己:為什麽最近總有這種邪惡的念頭在腦子裏徘徊,看來我的禱告還不足夠,我的虔誠還不足夠,我要盡快把這心魔除掉,不然自己都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了。

四、

跟老公分開太久了,有時候好像都有點想不起他的樣子了。她心裏知道那是自己的親人,是親到骨髓裏的一個人,可是那些關於他的記憶為什麽開始模糊,開始褪色了呢?當兩個人在兩年裏大多數時候不在一起,時空相隔,各自忙碌著自己的事情,彼此不知道對方每一天是怎麽過的,每一刻是怎麽想的,慢慢地,他們就會變得很陌生嗎?

上一次他來探親是多久以前了?鮮鮮想了很久,哦,好像是 10 個月以前的事情了。分開太久了,反而她好像不太情願再見到他了。絕不是因為她不再愛他,他還是她崇敬的老公,他還是 Roselyn 的好爸爸,可是,她太不喜歡大家久別重逢之後的那番尷尬那番無措了。理應親密無間的夫妻卻不明白為什麽忽然變得生疏起來,那感覺怪怪的,像是回到了戀愛初期的生澀時代,大家都矜持都羞卻,仿佛誰都不敢誰也不肯先去觸碰一下對方,可明明他們曾經是骨肉相連的兩夫婦啊。如果他的探親能夠待上一個月還好,畢竟還有前兩周的相互磨合熟悉階段,到了第三個星期大家開始熟絡一些了,獨處也時沒那麽尷尬局促了;而等到好不容易快要找回夫妻間原有的那種親密感覺了,那已是第四個星期,他又要走了。這種一星期一星期的遞進式磨合弄得她感覺一點也不好,反正身邊有孩子陪伴,至於他,還不如不見了。

而且他一來,本來清白的事情也說不清楚了。鮮鮮心裏知道自己跟 Gerry 沒什麽的,所以上次老公來了也沒有事先跟他打聲招呼,因為大家都坦坦蕩蕩的,如果跟他說了什麽,反而好像他們真有什麽特別的關係似的,她不願意給他這樣的假象。可那天, Gerry 路過鮮鮮家時,一時興起就來敲門了。剛巧那天鮮鮮不在家,老公開的門。兩個男人看到對方都很驚訝, Gerry 自言自語:這不是鮮鮮家嗎?說著探頭向裏麵張望。老公覺得這人怎麽這樣不見外,有點不爽:這是鮮鮮家,我是他先生,你找她有事嗎? Gerry 一愣,一時回答不出來,哦,沒事,沒事,那我走了。

他這一緊張,倒令老公疑竇叢生。鮮鮮回來後他就問:今天一個個子高高的小夥子來找你,是誰啊?鮮鮮心下一驚,他來過了嗎?她也就這麽一個異性朋友,她當然知道是誰:“哦,是嗎?可能是一個朋友吧。”她盡量保持著鎮定,若無其事似的。

“他怎麽隨便就闖上來了?加拿大人不是興預約的嗎?”

“哦,不知道呢。”

“他是誰啊?怎麽沒聽你說過啊,能不請自來的應該不是一般的朋友吧?”老公的醋意已經很明顯了。

“就是普通朋友,教會的教友而已。”說完,她忙著帶女兒進裏屋去了,避開了這場尷尬。

事後大家都不再重提這個話題,但老公的心裏從此仿佛蒙上了一層紗,盡管是透明的,但還是有隔閡的感覺。

好在老公呆了兩個星期就匆匆趕回去處理他公司的事情了。一直緊繃著的鮮鮮總算鬆了口氣。

這次事件後,鮮鮮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和老公的關係:“我們現在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呢?是夫妻嗎?是親人嗎?如果是夫妻,那麽我們沒有實質的夫妻生活;如果是親人,那麽這也隻是在婚姻中。不像跟父母兄妹的關係那樣,不管承認不承認,我們永遠都是親人;可他呢,有朝一日一旦兩個人分了手,緣分盡了,到時候大家可就真的成了陌路,什麽關係都沒有了,那樣的話多麽可怕啊。老公是個負責任的好丈夫,好爸爸,自己如果有一點非分之想,之行為,他要是知道了,那是會要他的命的。我決不能把自己的一時快樂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那樣的話我會被自己折磨死的。寧可我在這裏再忍一忍,什麽苦都是有盡頭的。”想到這,鮮鮮重又給自己樹立了信心。

而另一邊廂的 Gerry 卻對她充滿了憐惜和疑惑:這個東方女人,是從一個什麽樣的蠻荒裏走來的呢?她們那裏堅守信仰的是什麽樣的道德觀念呢?他們的人生是為了誰呢?他們知道要善待上帝賦予他們的寶貴生命嗎?為什麽這樣年輕卻要這樣作踐自己呢?她的腦袋裏已經紮根了太深的古怪想法,那些思想多麽頑固,就似一個肌瘤根植於那兒,日積月累地侵蝕著她;而她呢,卻把那瘤子當作朋友一樣同謀著,保護著,以至外界的任何信息都不能夠輕易地滲透進去。在 Gerry 眼裏,鮮鮮對婚姻的忠誠守護已經不再是什麽美德,而是一種可憐的愚行:把經年的“守身如玉”,沒有性愛當作偉大的壯舉;把勝利克服身體的欲望當作榮耀,實在是愚蠢,實在是可憐啊。

Gerry 就明明白白地告訴鮮鮮:“如果一個男人能夠常年與妻子分開,那麽他的妻子於他就不是十分重要。對他來說,有沒有妻子都一樣可以生活。”

“但如果我是你的丈夫,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在這裏生活,我會擔心你,我會需要你。我為你的丈夫而感到羞恥,因為他根本不關心你!”

“是的,你是一個太純潔太幹淨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嗎?其實你有多麽無知,多麽愚昧。你知道上帝創造了我們,給我們一次生命多麽不容易嘛?你不單隻沒有在珍惜你的生命,把它過得更美好更絢爛,反而還要糟踐自己,享受自虐的快感,這不是偉大,這是變態。生命是短暫的,世界上沒有天長地久的東西,如果你再不‘曾經擁有’,那你這一生就什麽痕跡都留不下了。”

四、

在加拿大生活的第三個春天裏,有一天,女兒被朋友接走了,要去她家住上幾天,陪她兒子一起過春假。一向熱鬧的家突然冷清了下來,鮮鮮還一時還無措了。想著這個周末可以一個人過,整整兩天的時間都歸自己自由地支配,這久違的自由的降臨頗使她受寵若驚,興奮的她在屋子裏來回踱著步卻不曉得該從哪裏入手。鮮鮮激動得心癢癢的,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發泄一下心裏滿滿的快樂,可抓起電話來想想,又猶豫著放下了。其實她也沒有什麽朋友可以傾訴的,唯一一個比較知心的女伴還回國生孩子去了。剩下的就隻有他了。想到他,鮮鮮又是一大輪的思想鬥爭:自己不是一向都做得很好嗎,一直以堅定的意誌和頑強的信念告誡著自己不要去惹人家,不要去主動接觸人家。三年來,自己從來都是用理智去戰勝了一次又一次的“錯誤思想,肮髒念頭”,此刻也千萬不要動搖啊,不能因著自己一時的貪念就使得兩年來的努力堅持前功盡棄,毀於一旦了。

“以往他打電話過來是他的事,我沒法阻止,可如果我打給他,那就是我的責任,我的罪過了。對,絕不能主動給他打電話。”她繞著電話轉著,勸誡著自己。忽然,她心頭豁然開朗:“對呀,我的朋友不是托他找個語言交換的朋友嗎?找到沒有呢?朋友都催問了幾次了。” 鮮鮮馬上釋然了,感覺這下算給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就馬上理直氣壯,底氣十足了。撥通了他的電話, Gerry 聽到她的聲音很興奮:“咳,你怎麽知道我正要找你?”

“你找我嗎?”她更加高興了:看,就算我不打給他,他也會打給我的呀。

“是啊, Roselyn 不是要我給她做一個小凳子嗎,我剛巧做好了,你可以叫她來聽電話嗎,讓我把好消息告訴她。”

“哦,她今天去蒙蒙家了,要在那裏玩兩天。”

他的聲音馬上振奮起來:“那我就給你送過來吧。”

她馬上本能地反應:“不,不要,還是改天好了。”

“你那裏不方便嗎 ? 為什麽我不可以過來?”

“沒有不方便,就是 …… 唉,算了,改天再來吧。”

鮮鮮沒等他回答就把電話砰地掛斷了。她閉上眼睛,心裏有股酸酸的味道衝湧上來,一陣絕望。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了。她懶得開燈,懶得做家務,一個人趴在書桌前,動都懶得動了。剛剛還在為獲得的自由而激動萬分,可此時,她卻一下子癱了下來,對什麽都失了興趣,心煩意亂,焦躁不安:唉,幹脆明天一早把女兒接回來算了,一個人呆著好無聊啊!

過了一會,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在這靜謐的漆黑的傍晚時分,這細弱的聲音還是把她嚇了一大跳,不禁端坐在座位上,不敢動彈。敲門聲又響起了,是斯文的,禮貌的,不像是有壞蛋的樣子。鮮鮮於是起身,躡手躡腳地摸去門邊透過貓眼往外張望,一霎時,她的心轟然急促地跳蕩起來:怎麽是他,他怎麽會來了?隻見 Gerry 手裏正拎著小凳子,還有幾個袋子,低著頭耐心地站在門口。

大喜過望的興奮使鮮鮮的呼吸變得局促起來,她正要去開門,可腦子裏突然有個聲音響起:不要開,你不能開門!於是,她又把伸出的手縮了回來。

Gerry 還在敲著門,伸著頭在門縫的位置小聲地叫著她的名字。鮮鮮把身子緊緊地靠在門上,心咚咚咚地跳著,淚水嘩嘩地往下流淌:對不起,我不能給你開門,否則我一直堅持的信念就要垮掉。為了這個信念,我已經堅持了三年了,我不能自己親自毀它於一旦啊。

敲門聲漸漸弱了下來,一陣嘻嘻簌簌忙活的聲音過後,便是無邊的寂靜。鮮鮮知道他走了,也確定他是走遠了,才輕輕地把門打開。隻見地上放著他給她女兒做的小凳子,和一包從餐廳打包來的飯菜。她俯身拾起,轉回身要進門,忽地 Gerry 從黑暗中閃現出來,一下子跟著她溜進了門。她嚇壞了,正要責問他,他猛地把她頂在牆角,用厚實的嘴唇把她微張開的小嘴給堵上了。他的呼吸熱呼呼地直撲在她的臉上,使她一陣眩暈,那兩片性感的嘴唇把她的小嘴緊緊地包裹著,裹得她簡直窒息,透不過氣來。她的心咚咚咚跳著,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對於她,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說不上是享受還是折磨,此時的她隻有一個機械的念頭,那就是推開他!她緊閉著雙唇,不讓他的舌頭伸進她的嘴裏,一雙纖細的小手用力頂著他的腹部,不要他的下體貼近她的。她革命烈士般英勇地反抗著,心裏其實全然忘卻了要反抗的目的,隻知道要把他推開,把他推走。

廝磨搏鬥了一會,還是攻不下她, Gerry 終於放棄了,敗下陣來。鮮鮮真是又氣又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低著頭,漲紅了臉,使勁把他往門口推,推到門外邊。

那夜她就狂哭,哭得沒了氣力,沒了眼淚。心中充滿了憤慨,滿腔的委屈與酸楚。可她不知道要惱怒誰,找不出一個可以撒氣的對象才令她更加的甥怒。她不敢閉上眼睛,因為腦子裏全是剛剛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在回蕩。那對嘴唇,那對邪惡的,卻又性感的雙唇,是如此真實,如此直白地觸碰在她的唇上了。這是多麽久遠的味道,她幾乎忘記了這綿軟的兩片肉觸碰在一起後會產生那樣強烈的閃電與火花。她咬牙切齒地痛恨著那對唇,卻又管不住自己無恥地沉迷流連於它們。

她氣啊。氣不出一個具體的人來,她就氣這命運。“活該!沒有人讓你來受這份洋罪,如果你自己不想的話。”怪誰呢?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條不歸路,把好好的幸福生活就那麽給扭曲變形了。這有名無實的婚姻,活生生折磨著她:說是結了婚有家庭吧,可是卻常年沒有夫妻生活;說是單身沒有伴侶吧,卻又明明是有夫之婦。背上這樣一個名分,即便別人不在乎,自己也過不了心裏那一關,去做有違道德有違良心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這麽多年以來,自己不是一直都驕傲於堅守著的那份承諾和信念嗎,以至於自己都會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呢,其實維持那些承諾和信念是多麽艱難啊!當熱鬧喧囂的白天過後,黑夜把整個世界隔離起來,孤身獨處的時候,身體某處就要蘇醒,就要起來反抗了。它是不懂得什麽觀念,也不管什麽準則的,它隻有最原始最真切的需求。當它反抗起來的時候,你那用強大堡壘築就起來的信念就顯得那麽脆弱,那麽沒有說服力。無數的夜晚,當把女兒安頓睡下後,當她把自己放倒在床上,身體某處的那個它就起來折磨她了,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割她的心,割她的肺,割她的肝,割她的肉。折磨得她蜷在那裏,緊握著雙拳,把一腔怨氣撒在牙齒縫裏,把牙齒咬得咯蹦蹦地響;把氣撒在四肢上,用手指甲最尖利的部位去猛掐胳膊和大腿。撒完氣了,她就無助地飲泣,直到迷糊著睡著了。

Gerry 的這個突然襲擊給鮮鮮竭力撫平的生活帶來了太大的衝擊。除卻偶爾無恥地留戀於那雙唇的親吻,她其實真的給他氣惱了。這個瞬間的發生令她的心靈蒙羞,內疚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可怎麽對得起在國內的老公呢。老公是個感情專一的人,鮮鮮絕不懷疑他對自己的忠貞。大家早就說好的,要堅貞地等著對方的,眼下三年都過去了,還有一年半載,大家就能完好無缺幹淨無暇地再見了。可,我堅守已久的壁壘居然給他打垮了。想到這,鮮鮮就恨得他咬牙切齒地:如果不是他,我哪裏需要承受這麽多的煎熬啊!

鮮鮮一衝動,就抓起電話,衝著另一頭的他發狂:“你毀了我,你弄髒了我,我恨死你了!”

五、

“唉,”鮮鮮衝著天空歎息著。事情過去了幾個月,她已經不恨他了。大家後來都避免提起那樁尷尬的事, Gerry 也嚴格規範著自己的行為,不敢再妄為了。“就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啊”,她想。

可是這兩天朋友們卻告訴她, Gerry 就要結婚了。“當然,他是單身,是一個自由人,他當然有權利去戀愛去結婚。”可鮮鮮也突然感到,一直支撐著她樂觀勇敢生活下去的那根精神支柱仿佛一下子轟然倒塌了。

Gerry 卻趕緊說:“如果你說不要我結婚,我就馬上和她分手。”

這話讓鮮鮮安慰了許多,“可我也不能太自私啊。”

她就大方地把他約了出來。

“我想我是愛過你的”,她低著頭說。

他一驚,繼而一道欣喜閃過雙眸。

“但是,”她絞盡腦汁地編措著合適的詞匯:“我不能太自私。”

“我是有婚姻在身的人,我絕不可能同時接納兩段感情。那樣的話,我就會不知所措,自責內疚就會一直糾纏著我,讓我陷在裏麵不能抽離,然後我就不再會相信自己。接受你的愛,我感覺自己的人格都要降低了,我隻會更討厭自己,感覺自己很肮髒。”

聽了這話, Gerry 半天都回不過勁來:“你簡直是在侮辱我,”他忿忿地說:“純潔的愛情是美好的,不是肮髒的,你這種怪理論難道就是你們古老文明的國家教的嗎?你明明是在過著非人道的生活,常年也沒有一個男人在身邊,你不但不以為這是扭曲不正常,還振振有詞地侮辱我美麗的愛情!”

鮮鮮搖搖頭:“再美麗的愛情也似煙花一樣,絢爛過後就熄滅了,然後兩個人失去了激情,日子回歸到平淡,然後就變成我現在這個樣子了。與其知道它最後的結果是這樣,我為什麽還要去冒險,去背叛我的丈夫,跟你去燃放煙花呢?而且我的背叛不隻要我自己背負後果責任,還要把我的先生,我的家人都牽連進去,這樣要傷害多少人,結果多可怕啊。”

“按照你的理論,與其我們知道每天都要回到床上睡覺,那早晨還起來幹什麽?你不覺得你太悲觀,太負麵了嗎?”

“我也曾經是一個敢作敢為的人,可那是還沒有女兒,隻需對自己負責的時候。現在我要顧及全家人的感受,我活在世界上不能太自私,不能隻為自己的快樂著想,何況我的先生還對我那麽忠貞。”

“你怎麽知道他對你那樣忠貞呢?”

他的挑釁令她怒上眉梢:“我們中國男人可不像你們西方人一樣到處留情!”

“可是連你一個中國女人都能愛上別人,你先生他作為一個男人不是更有可能移情別戀嗎?你又不在她的身邊,沒有親眼看到他有沒有背叛。”

鮮鮮太討厭他的責問了,這些挑撥離間的話直接捅到了她內心的痛處,那是一塊她一直避忌不肯麵對的地方。她不禁心虛:是啊,我怎麽就知道他在忠貞地等著我呢?他不是也相信著我對他的忠誠嗎?可我在這裏又做了什麽呢?她底氣越來越不足了,卻還嘴硬著:“反正我就是相信他。”

Gerry 搖著頭,無限憐憫又無限癡愛地望著她: “我永遠搞不懂你們東方女人的心思,為什麽你們明明心裏這樣想,嘴上卻要那樣說呢?這樣口是心非你們就會感到很好受嗎?”他的心都疼了,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悲痛。“我隻是希望你能過得好,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因為我愛你。”

他小心翼翼地把鮮鮮摟住,她這次並沒有反抗。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並沒有弄髒你,因為我的吻是最幹淨,最純潔的。你不要把男女間的身體接觸看作是肮髒,可恥的事情。人的生命裏不能缺少一種愛,這種愛不是你的孩子,你的朋友能夠給你的,這種愛是你和你的愛人之間心靈的溝通,身體的愛撫。就像是音樂,你不能說沒有它就活不下去,可是有了它,你會放鬆自己的靈魂,你會體味到人世間的快樂美好。我們的一生被各種規則條文約束著,規範著,隻有遵守了才能獲得社會的認可。然而,有些規則不是不可以打破的,比如愛。不打破規則,你就不可能發現那些未知的美好;不打破規則,你就不可能擁抱奇跡,體驗真正的美麗的愛情!”

“你走吧,你去跟那女孩結婚吧,” 鮮鮮在心裏對他說:“我怎麽不知道你講的道理,我怎麽不知道那是多麽美好的奇跡呢。可是我已經決定了,我還是要犧牲自己的下半生來成全一個完整的家庭,就算不為老公,也是為了女兒吧。”

想到此,她感到異常悲壯,仿佛就要走上了刑場。

六、

人的命運部分是天生注定的,像他的父母,家庭,城市,國家,都是早就安排好了,沒的選擇。但是有人偏不甘心,除了父母不能換,其他的都要經過後天的努力去更改,去矯正,包括國籍。

在加拿大,有這樣一些中國女人,為了一本護照,她們就要被動地生活在別人的國家,別人的城市裏,而且一呆就是幾年。千多個日子裏,光陰荏苒,鬥轉星移,任什麽都變了味道,任什麽也今非昔比了。對她們來說,幾年的時間裏,受一些苦難磨練不算什麽,最令人扼腕的,是生命中有些珍貴的東西一經消失就再也找尋不回了。

現在,她們不屬於中國,也不屬於加拿大,她們是太平洋上空的某個空間裏的一群。當她們麵對著自己日益動搖的決心,和對愛人不確定的信念,不禁發出了深深的歎息。她們的歎息是那麽沉重,把雲兒都感動了,化成滴滴鹹鹹的淚水,滴落在浩瀚無盡的太平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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