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點45分的時候,鬧鍾跟往常一樣地響了起來。
王二翻了翻身,腦子激烈地鬥爭要不要現在就起床。由於是彈性工作製,王二可以控製自己的上下班時間,所以可以相應地控製起床的時間。床那邊的妻子咕噥了兩句,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王二覺得自己再睡不下去了,於是翻身起床。 剃胡須的時候,那種思想失重的感覺又一次籠罩了他。最近不知為什麽,這種感覺總會在不經意間侵襲他,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他總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麽不妥,其實他知道是什麽,但他不願麵對。他害怕那一根會壓垮自己生命的稻草。好在這種感覺總是一晃而過,涮牙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忘了剛才的思緒,腦子又成了空空的一片。
8點07分,他駕著自己的本田裏程慢慢地滑出了車道。天上依然下著小雨,陰冷而又灰暗--又一個典型的墨爾本的秋天。路上車水馬龍,他聽見自己車子的刮雨器有規律地劃過車窗,視線也俄而清晰,俄而模糊。 8點25分,他將車子停在了火車站,認真地鎖好了方向盤。由於下雨,他未能趕上往日8點25分坐的火車。“Shit, 又要等!” ,他想道。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發現自己的腦子不在象以前一樣的活躍了。沒事的時候,思想總會停留於某個不知名的點,陷於一種空洞。在以前,他總是會想各種各樣的事情,生活中的、工作上的以及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許是腦汁減少了吧” ,他想。
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在看書,有人在聽音樂,更多的是焦急的等待。王二以前還很喜歡觀察人,最近他發現自己在這方麵的興趣也逐漸減少。眼睛和思想一樣,也會莫明其妙、無法控製地定格在毫不相幹的某處。 8點40的時候火車駛入了站台。車上的人不象往常一樣多。王二於是找了個座位坐下。雨點把玻璃敲打的斑斑點點,外麵的事物也模模糊糊,象經常在他夢中出現的場景,潮濕而遙遠。 墨爾本的秋天真的討厭,仿佛有下不完的雨,把人的心情下得似乎也可以擰出水來。而其實除了雨,墨爾本秋的味道並不濃。因為大部分植物都是四季常青,所以並不能看到象中國北方那種黃葉遍地、天高氣爽的秋天。火車駛過考菲爾德的時候,王二把頭往前伸了伸,以便能更清楚地看清外麵的景色。他知道他會在前麵不遠處看到兩排高大的梧桐。梧桐的葉子在兩個星期前已經慢慢變黃,它們可以使他領略北國秋天的味道。由於昨夜的秋雨,地上落了一地的黃葉。火車駛過,強勁的風力把地上的葉子快速地卷了起來,向前、向兩側飛出數米,又慢慢地落了下來,又重新被卷起,聯綿不斷。這個景像讓王二的腦子活躍了一些,使他想起了故鄉的秋。“不過那邊現在應該是春天啊。” 他苦笑著想。
9點02,火車到達南亞拉站。下車,倒另一條線。所有這些幾乎都不用思想。以前,王二常想的一個問題就是,人為什麽總是記得自己經常去的地方。比如去上班,每個人為什麽就會去自己該去的那zhuang樓,那zhuang樓裏的那個辦公室,而從不會走錯。那麽多人去上班,下了火車各去各的公司,竟然沒有人會走錯地方。這真是一個奇跡。不過現在王二已經不考慮這些問題了,一個是沒興趣,另一個是他的思想沒法集中到那些問題上了。
9點08分,王二到達布拉漢車站。經過無數次的實踐論證,王二知道從這兒到公司要花十二到四分鍾,當然是步行。雨還在下,他不情願地拿出了雨傘。要在以前,這種小雨王二是不屑用傘的,但他不明白自己現在為何就要用,而且這種習慣始於何時他也不清楚。記憶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人有時候可以記住一些及其細小的片段,想忘也忘不掉,但想要記住的東西有時卻怎麽也記不住。不過,不是有人說過,記憶是有毒的麽?所以這樣也好。就在這功夫,王二的思想鬥爭了一下,想自己要不要拿出CD機聽聽他喜歡的庾澄慶,這個想法隨即被否定。於是,他隨著人流走出了車站。“為什麽我不能丟了自己?” 就在那個刹那,這個問題忽然冒了出來。“是啊,這麽多人,陌生的國度,我完全有可能丟了自己呀!” 他進一步想道。不過,他的腳下並沒有絲毫的減慢。
9點21到公司的時候,這個問題還沒有答案,不過他自己也幾乎已經忘了它了。 辦公室還沒有人。其他人總是晚到晚走,不象王二很早就到公司。其實,對於其他公司,這時間一點也不算早。放好自己帶的飯,泡了一杯咖啡,王二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開電腦,查信,看昨天納斯達克的情況,流覽新聞。這是他每天到公司後半個小時之內幹的事情。好在公司的管理並不嚴格,這些在一定範圍內都是允許的。9點30過後,同事們都開始陸續上班了。他們熱情地打招呼,好象生活中沒有任何的憂愁,而昨夜似乎過的也挺好。王二今天很不願理他們,但出於禮貌,他一一回應著,並聽著他們之間習慣性的Good Morning或者Morning.
10點王二開始正式工作。最近他負責的香港數據庫由於ISP端的程序出了問題所以老不正常。所以其實王二並沒有多少事情可幹。他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整理澳洲和新加坡的數據。同時他打開了文學城網站,在數據讀些的間隙讀著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新聞以及癡男怨女們的心情寫真。“世事瞎了。” 他又象一個老人一樣地發出感慨。這網上不是誰家老公偷了腥就是那家老婆紅杏出牆。對於這些事情,其實他已經麻木了。“生活就是這樣,這就是生活!” 他常告訴自己說。 早上的時間過的總是很快。
不知間就到了1點20。王二於是起身去廚房熱了自己帶的PIZZA。他並沒有吃出PIZZA的味道。吃飯於他來說,很多時候是一種習慣,是工作的一種變化,因為他其實並不餓。吃完PIZZA,他又拿出了香蕉和梨吃了起來。這時,他的眼睛依然放在新浪的新聞上。“好,謝霆鋒翻把了。” 他幸災樂禍地笑道。上麵寫著謝霆鋒因妨礙司法被香港警方在張柏芝家被抓走。“是啊,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想當年謝霆鋒和王菲是多麽幸福,多麽信誓旦旦。這才多長時間,就傳出情變。唉,這世事是亂呀”。吃完了最後一口梨,王二關掉新浪回到了工作頁麵上。 下午是痛苦而漫長的。王二不停地看表,但時間仿佛停止了,走的及其緩慢。“天哪,這才星期二。” ,想到這兒,王二的頭又疼了起來。近一個月來,王二的頭每天下午都要疼。他覺得這可能已經成了身體的習慣。剛開始時,他會用從國內帶來的仙鶴牌風油精來止痛。到後來,風油精沒有了一點作用,他也就懶得管了,由其去疼。旁邊新來的一個傻妞喋喋不休和別人說著什麽。王二不想去聽,所以也並不知道她談話的內容。不過她誇張和刺耳的笑聲讓王二很不爽。這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英文水平其實挺好的。如果不想聽,他就不知道別人說什麽。不象中文,別人說話,自己不想聽也能聽明白。“傻X” ,他小聲說了句。那妞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又繼續和別人調情說笑。
好不容易熬到5點,頭過來說過10分鍾後開個短會。王二聽見幾個人都小聲地嘟囔。大家看來都不滿意在下班前開會。他打開了自己的信箱。最近應聘了幾個工作,王二總希望奇跡會出現,會有人通知他去麵試,盡管他清楚在目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多招聘其實都是假的,它們實際上隻是為了讓那些招聘網站看上去繁榮一些而已。” 這是他的一位朋友幾天前告訴他的。“他媽的,什麽世道?” 他忍不住罵了一句。 跟想象中的一樣,信箱中並沒有期望的驚喜,隻是有幾個垃圾郵件而已。他匆匆地刪掉那些垃圾信件,跟著其他人去了會議室。
會議沒有什麽大事,隻是對上個禮拜工作的總結和有關一個新係統的測試問題。王二一句話也沒有說,腦子不自然地又陷入空洞,然後又會到頭兒的話上,就象汽車上的雨刮,一會兒到這邊,一會兒又刮到那邊,隻是不象它那麽有規律。 會議在5點結束。
回到座位上,王二關掉電腦,離開了辦公室。走出大樓,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雨已經停了,不過天氣依然陰沉。天已黃昏,路燈已經亮起來了。點了一顆煙,他與早晨來時作逆向運動。
坐到自己的車裏的時候,時間是6點36分。他感覺到了自己深深的疲憊。起動馬達,他的車子加入到了千百個汽車組成的車龍當中。他隨手打開了CD機,正好是許美靜的<<邊界1999>>:
眼裏傳送著訊息 讓我心沈底 永別 你愛我的世紀 封鎖有你的記憶 也斷了憧憬 遊離 愛和痛的天際 離別後 如何麵對孤獨的千年 每一天 刻著沈重的思念 說再見 在這夢幻國度最後的一瞥 清醒讓我 分裂再分裂 也許以後 夢靨裏沈睡 也許想念 明天的喜悅 也許陽光 遺棄這座冰苦的林野 就好像 沒有你的我的夜 也許以後 悲傷裏沈醉 也許隻要 虛冷的撫慰 忘記了你 都市變成寂寞的廢鐵 深埋著 頹廢狂野的季節 ……
回到家是6點53分。在進家門前,他努力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心情影響妻子的情緒。然而,臉上是明顯的呆滯而又力不從心的笑容。妻子已經把一起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他回來炒菜。他忽然感覺到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自己該幹什麽。於是去洗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菜已經擺上了桌子。晚餐的氣氛有點異樣。他努力想說一些什麽,可話一口,他就覺得是明顯的無話找話。於是就沉默。吃完了飯,妻子去了房間學習。他開始洗碗、收拾飯桌。兩隻手機械地動著,他的思緒又陷入空洞。好長時間以來,他忽然覺得夜晚為什麽那麽漫長。他不願看電視、不願看書、不願說話,一個人在網上轉來轉去,卻又什麽也看不進去。他知道自己應該學點什麽東西,可他無法集中精力,也不願去學。
9點20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家,想到了很久沒給家裏打電話了。於是拿起了電話。電話通了,是母親接的。 王二說了聲:“媽,是我。” ,淚水就朦朧了雙眼。但他很快就把它們收了回去。 母親問道:“你怎麽了?” 王二說:“沒什麽,天氣涼了,有點感冒” 。 母親於是嘮嘮叨叨地說要注意身體、吃飯等許多嗦事。王二其實很想說:“媽,我很想你們。” 但想想自己那麽大年齡了,況且這也不是他一貫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打住了。打了20多分鍾,他掛了電話。
妻子感覺到了王二的異樣,問道:“你最近的狀況真的很差,到底怎麽了?” 。王二沒有說話,他其實很想在妻子的懷裏痛哭一場,但他沒有,隻是把眼睛又轉回到電腦上。妻子於是又開始說了起來。但說了什麽,王二並沒有進腦子,他開始懷疑自己對中文是否也開始有過濾功能了。 去轉了轉幾個招聘網站,沒有什麽合適的工作。王二於是洗刷上了床。 12點妻子上床的時候,王二忽然就很想做愛。他於是開始慢慢地撫摸、親吻她,越來越狂野,專注而投入。當他前後抽動著的時候,眼淚忽然就無法控製地從眼裏滑落下來,象決了堤的水,一瀉而下。身下的妻子非常吃驚,急切地問他緣由。他沒有回答,身體更加猛烈地運動。 完事後,他緊緊地抱著妻子,象一個醉酒的人,喃喃地說了一堆他自己沒能記住的話,然後昏昏睡去。
那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嘻戲在故鄉的街頭。天上的太陽如記憶中一般的明亮而溫暖。
PS. 如今的生活和狀態已經完全不同。僅以此文紀念那些痛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