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國女兒

一個美國人的中國情懷,一個現代人的古典情思,一個女人探索宇宙人生的心路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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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影劍魂(36):先蠶大典(下)

(2010-05-08 13:03:02) 下一個
        曹府內外燈火通明,官吏將校往來不斷。青芷越發著急,生怕是因為父親病情惡化,才搞得這樣上下不安。黃公公直接帶她到了曹操的內堂,門外的許褚一見她進來,就掀開了簾子。青芷疾步進屋,卻見父親並沒有臥床不起,而是坐在案後,正批閱各地郡守送來的奏報。
  青芷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向父親見禮,曹操也不抬頭,隻淡淡地對她說:“你如今貴為長公主,和我已是君臣之分,以後不必再以家人之禮相見。”
   “爹,我永遠都是您的女兒。” 青芷心中大痛,走到父親麵前跪下。
   “婦人未嫁從父,你可並沒有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裏。”青芷還是一語不發。見女兒倔強,曹操的口氣漸漸緩和下來, “你究竟為什麽不想入宮?做妃子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別人家的女孩兒求之不得,你為什麽要放棄這樣的機會?”
   “我不想做王孝平!”
   “你說什麽?”西漢的最後一個皇後是王莽的女兒,史稱孝平皇後。比出這樣的例子,顯然是將曹操視為王莽一流的人物了。
  青芷見父親臉色陰鬱可怖,知道自己說了最犯忌的話。可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退路,不如索性挑明了。 “爹,您是當世英豪,自天下動蕩以來,刈滅群雄,海內一統,指日可待。若天命有歸,大可以取而代之,何必玩這些聯姻皇室,外戚當政的狐媚手段!”
   “你以為爹是王莽要靠女兒的婚姻來篡權奪位的亂臣賊子嗎?從皇上登基那天起,我就忠心拱衛他,甚至不惜和本初決裂。你覺得爹有什麽對不起當今聖上和皇後的地方,惹得他們要對我趕盡殺絕?” 劉協一登基,袁紹就四處散播謠言說他不是漢靈帝的親生兒子,想拉曹操擁立幽州牧劉虞為帝。可曹操忠於皇室,斷然拒絕了他。兩個自幼一起遊俠的好友從此翻臉。失去袁紹的友誼是曹操一大傷心事,而令他付出如此代價的劉協竟會翻臉無情下衣帶詔來誅殺他,這讓以扶持幼主的周公自居的曹操徹底失去了對朝廷的信任。
  青芷以前聽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宮廷比江湖更加殘忍。如果想活下去,就要有置人於死地的心腸和手段。她不想在你死我活的爭鬥中度過一生,於是拉著父親的袖子,真誠地說:“當初我答應入宮,隻是想討爹的喜歡。我從小沒娘,十三歲那年回冀州,我才終於又見到了爹。您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高興,那時候別說入宮,就是讓我赴湯蹈火,隻要爹高興,我都願意去做。”
   “那你為什麽改變心意了呢?”
   “當初讓我入宮,無非是要找出衣帶詔的指使者和參與者,芷兒都已經做到了。我不懂您為什麽非要讓我入宮為妃不可?”
   “你阿娘當初為我受了很多委屈,鬱鬱而終,臨死前求我好好撫養你,也一定要找到你失散的姐姐。我曾在她靈前發誓要讓你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隻要你成了皇後,她就能被追贈封號,我不能給她的名分,可以通過你來還給你娘。可是……”青芷泣不成聲,伏在父親懷裏放聲大哭。“要是你當初知道了爹讓你入宮的真正用意,你還會拒絕當妃子嗎?”
  “我還會的。阿娘自己就是被女人之間的爭鬥害死的,宮牆裏後妃間的嫡庶之爭更加激烈殘忍,她一定不願意讓我入宮去過那種勾心鬥角的生活。”
   “你想過什麽樣子的日子?”
   “現在麽,我就想多陪陪爹,至於將來,我沒有什麽爭榮誇耀之心,隻想過與世無爭的簡單日子。” 她雙手握在胸前,臉上有幾分暈紅。
  曹操冷眼看她,突然問道:“芷兒,你可有傾心的情郎?”
   “沒有,絕對沒有。爹,您說什麽呀。我身邊有那麽多侍女跟著,她們都可以作證。” 青芷說著,幹笑了兩聲。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婚姻之事尤其如此。癡情的女人都不是幸福的女人,芷兒,我不想你重蹈你娘的覆轍!”
   “我娘錯了嗎?” 青芷愕然。
   “你娘沒有錯,是我辜負了她。她當年不計毀譽,不計名分,毅然跟隨了我,可我把她丟在妻妾堆裏自生自滅。那些年她的傷心屈辱,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她死後我常常想,若是沒有那段情緣,也許她今天還能活著。芷兒,你要記住,古來男兒多薄幸,你對一個男人付出越多,最後可能越失望!”
   “爹,求您別說了!”青芷捂著耳朵,忍不住尖叫起來,她的雙肩瑟縮著,恐懼異常。
  曹操見女兒如此,心下了然,淡淡說道:“天已子時,你該回宮了。”
   “我聽黃公公說您頭風發作,我一著急就跑出來了,爹,您沒事吧?”
   “爹沒有病,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你到底是個孝順的孩子,一句話就試出來了。”
  
  等青芷回到蘼蕪軒,已是醜時三刻了,宮人們睡得正沉,她悄悄溜進臥房,剛要掀開床帳,忽見趙倢伃進來,拿出了一個精美的金奩盒笑道:“公主睡下不久,皇後陛下就打發個小黃門來,把這個賞給了姑娘,當時姑娘……不在寢帳裏,我隻好告訴那個小黃門姑娘有些傷風,喝了藥才睡。我還說姑娘明天會親自到長信宮謝恩。”
  青芷把盒子打開,裏麵赫然一對縷刻奇絕的金手鐲。趙倢伃笑道:“恭喜姑娘,這是宮中至寶,叫‘照夜紫金釧’,是光武大帝冊封陰皇後時為她特製的手鐲,為曆代皇後專用。”
   “為什麽叫‘照夜紫金釧’?”
   “‘照夜紫金釧’是用百煉金製成的,夜裏可以不燭自光。” 趙倢伃吹息了燭火,金釧立刻熠熠閃亮,光耀一室。
  “這可好了,以後晚上躲在帳子裏看書,都不用擔心火燭了。”青芷在帳中躺下,把胸口的暖玉佩摸了出來,被手鐲的光一映,發出了五色毫光,玉佩上刻著的遊龍竟像要動起來一樣。青芷正覺有趣,忽聽“啪”的一聲輕響,簾鉤的瓔珞斷了,掉到了地上。帳外趙倢伃趕緊低聲向青芷告罪,匆匆係好簾鉤,退出了寢室。
  
  第二天上午,青芷去長信宮向伏壽謝恩。回來後聽趙倢伃說有曹家的奴婢求見,原來是她的侍女阿鷺。
  “自從姑娘進宮以後,老爺說他很想念你,讓我進宮替姑娘描幅畫像,他好留著隨時看看。”青芷聽了,又感動又羞愧,覺得父親的拳拳愛女之心,令她無可回報。“姑娘怎麽變成公主了?聽老爺的口氣,我本來還以為姑娘要做皇妃娘娘呢?”
   “做妃子有什麽好,一輩子被關在這個大園子裏,說話走路都有規矩,悶也悶死了。我喜歡騎馬擊劍,過無拘無束的生活。”
  阿鷺豔羨地看著她肩上彩繡輝煌的綬帶和四周金鑲玉嵌的器具,笑道:“其實姑娘將來出嫁了,還不一樣得過中規中矩的日子,隻怕還有公婆管束著呢。總不成永遠像在赤烏山莊一樣,自己說了算,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阿鷺比青芷大三歲,從小服侍她,主仆之間感情很好,說話也沒什麽避忌。
  聽到赤烏山莊,青芷心下一動,“唉,你們幾個可有去處?我爹打算怎麽發落你們?” 阿鷺臉一紅,靦腆不語。“你們幾個本來就是我爹親自挑選出來的人尖子,有的能歌善舞,有的能寫會畫,我見他沒把你們指婚給虎衛隊的將士,就知道他另有打算。你放心好了。對了,我二嫂這些天怎麽樣?她最近身體可好?”青芷喜歡甄箢的溫婉,惦記她的健康。
   “多謝姑娘臨行前把我們托付給少夫人,她對我們很好。我今天進宮,少夫人還特地讓我向姑娘致意呢。”
   “嫂嫂她們也來了?我爹打算在許都長住嗎?”
   “這些事兒,我們做奴婢的不太知道,可是這次老爺把全家都帶來了,大概會多住些日子。”阿鷺答道。青芷心想,廢黜三公,恢複丞相製牽扯了很多朝臣的利益,權力鬥爭十分激烈,所以父親才需要親自來許都坐鎮。
  阿鷺壓低了聲音笑道:“老爺讓我們打點歸置一下姑娘的物品,這個麽,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讓老爺看見,就偷偷藏了起來。”她從懷裏拿出了當日在赤烏山莊所繪的易水劍譜。青芷見到譜中趙雲英姿颯爽的畫像,一時百感交集,淚水竟止不住地流下來。
  阿鷺無言地撫摸著她的脊背,好半晌,青芷問道:“我爹是不是已經追問過我在荊州的事情了?”
   “姑娘一說不想進宮,老爺就開始追查原因。姑娘和……除了在雪裏那幾天沒人作證外,其他時候,都有侍女們陪著,光明正大的,誰都不能說什麽。論起來,燕公子和姑娘相處時間最長,他又剛給姑娘送了那樣的重禮,所以現在老爺很懷疑姑娘是為了燕公子才不想入宮。”
  青芷啼笑皆非,“糟了,我爹會不會派人去塞外追殺燕翔?你趕快想辦法給他通風報信,讓他避一避風頭。”
   “姑娘真是關心則亂。要是燕公子知道老爺是為這個來追殺他,隻怕非但不會躲避,還會歡天喜地入關求婚的。”
  青芷“哎呀”一聲,倒在床上, “我快被折磨瘋了。遇到這些事,一點兒手腕都沒有。幸虧我不用做妃子,否則一定會被皇後整死的。”
   “不過就是不當妃子,可是還得嫁人的,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青芷長歎一聲,拿起手帕蓋在臉上,久久不語。“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得給你畫像了。”青芷隻得起身,梳妝打扮一番,由阿鷺描下她的小像。
  晚飯後,趙倢伃服侍青芷卸妝梳頭,準備就寢。說起了阿鷺,趙倢伃盛讚她畫工高明。青芷突然想起來劍譜就放在枕下,急忙跑過去看,見還放在原來的位置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青芷陪伏壽去祭祀土神,回來已是午後。正想小憩片刻,忽見趙倢伃躡手躡腳地進來道:“姑娘,奴婢有事要稟告。”
  青芷讓她坐下。趙倢伃垂下眼睛道:“論起來,奴婢不該多嘴,可是事關姑娘的終身,還是得讓您知道才好。” 青芷心下一沉,示意她接著講下去。 “皇後有位小兄弟,和姑娘同歲,還沒成親。陽安長公主說她很喜歡姑娘的模樣性格,所以昨天入宮求皇後給伏公子做媒。”
   “皇後答應了嗎?”
   “如此美事,皇後當然樂觀其成,她已經親自寫信向令尊提親了。”
  青芷心想伏家世代和皇室聯姻,地位高貴,伏皇後能迂尊降貴寫信給“贅閹餘醜”的曹家求婚,不會不讓父親動心。如今父親想廢黜已經實行了三百餘年的三公分權議政的製度,重新恢複漢初丞相總攬大權的做法,一定會在朝中引起強烈反彈。伏家在士大夫圈子裏的影響舉足輕重,如果能站在他這一邊,勝算就會大增。
  青芷深知父親極富韜略,對越是忌憚的敵人,越發和顏悅色地加以籠絡。他發覺荀彧的背叛後,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把女兒許給了對方的長子。由此看來,為了麻痹皇後和她的家族,父親很可能會同意這門親事。青芷想到此處,頭皮發緊,手心裏都是冷汗,眉頭一下皺了起來。她忽然臉色一沉,問道:“你不是皇後的心腹麽?為什麽要向我通風報信?”
   “姑娘連皇妃都不願做,怎麽肯嫁給一個侯爵?與其等詔書下來,姑娘再去和皇後陛下交涉,不如大家都別去找那樣的沒趣。”
   “趙倢伃,你服侍我好幾個月了,恐怕已經摸清了我的脾氣,對凡是立功之人,我從來不吝賞賜。我看你不是稀罕金銀財寶的人,可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你想要的酬勞,趙倢伃,你大可坦白地告訴我,你想要什麽。否則,受到你這樣的恩惠,令我難以心安。”
   “其實隻要姑娘不讓皇後陛下知道奴婢今天和您說過這些話就好。”
   “我心裏有數。” 青芷想了片刻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陽翟公主去世後,萬年公主憂傷過度,這兩天也病倒了。陛下一有空就在哀蟬苑陪著她,應該在那裏。”
  哀蟬苑裏桐花落盡,滿院梧桐碧葉如洗,濃蔭匝地。青芷知道劉協姐弟此刻心境淒苦,不便打擾,就坐在門外的石階等他出來。門開了,一個老宦官走出來,劉協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拭淚。他們見到青芷都一愣,劉協冷冷地問道:“你又來這裏做什麽?”
  “聽說萬年公主病了,而且拒不就醫,是嗎?” 劉協聞言,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陛下,臣妾在江東的時候,認識華佗,他如今正在南陽一帶行醫。臣妾願找他來為萬年公主診治一番。”
  劉協也聽過華佗的大名,他眼睛一亮,又隨即暗淡下去,哽咽道:“皇姐拒不見醫,就是再好的醫生她都不看,這可怎麽辦,她已經瘦得很了,再耽擱下去……”
   “萬年公主是不看醫生,還是隻不看男醫生?”劉協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青芷知道兩位公主的不幸遭遇,他的臉不由地扭曲起來,耳朵也漲得通紅,憤怒地看著她,青芷並不畏縮。“華佗先生有個女弟子叫阿鵲,從前做過臣妾的侍女。要是陛下準許,可以叫她扮成婢女來伏侍公主,每日把醫藥摻到飲食中調養著,等公主好了,再讓她離開就是。”
  劉協驚喜非常,也顧不得追究青芷是怎麽知道宮闈秘事的,連聲說好,催著她去寫信。青芷答應,卻不動地方。劉協狐疑地看著她,問道:“你怎麽不走,究竟還想要什麽?”
   “華佗先生本來就為人簡傲,如今上了年紀,脾氣更壞了。這些年來他潛心研究對付大瘟疫的靈藥,每一種藥都自己親自試過,弄得有時候有些瘋瘋癲癲的。他還特別不愛給王公貴族、豪門世家看病,所以恐怕陛下要……”
  不等青芷說完,劉協就憤怒地說:“他一個小小的醫者,怎麽敢如此傲慢?”
   “請陛下顧念萬年公主的玉體。”
  劉協立刻消了氣。從前的家人中,他就剩這一個姐姐了,他不忍心她受盡磨難後,再痛苦地死去,於是長歎了一聲道:“你說朕怎麽辦?”
  青芷不慌不忙地說出她的想法,劉協沉思片刻道:“就按你說的去做。”他又抬頭打量了青芷一番,覺得這個少女對他的行蹤心思掌握得太準確,未免可怕,問道:“你等在門外,就是為了告訴朕這個嗎?”
   “陛下聖明,臣妾是想求您恩準不要讓皇後給我和伏公子做媒。”
   “哦?伏家世代書香,又是外戚,門第之盛,無以倫比,你為什麽不想嫁?”
   “家父當初送臣妾入宮,是為了做為國祈福的蠶媒。在找到新的蠶媒前,為了大漢的江山社稷臣妾願意守貞不字。”聽她說得如此大義凜然,劉協差點被她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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