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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議中國文學史》(評論)

(2004-11-30 13:44:41) 下一個

逛完西方的花園,折回故鄉的庭院。真有點黃山歸來不看嶽的感覺。

那些西方文學中永恒的主題:神與人,罪與懺悔,惡與寬恕,愛與美,生命意義與
死亡,人與社會等,中國文學裏有什麽呢?西方文學中沒有的主題,中國文學又有
什麽?

「神與人」:
作為世界上唯一不信神的古老民族,我們沒有自己土生土長的多神或一神。而對於
外來神,我們的態度是實用主義,將其貶值為一種為我服務的世俗工具。不要說始
終鬱鬱不得誌的耶和華或基督,就是成功地進口了一千多年的菩薩,在我們窄小的
文學殿堂內也沒有一席尊嚴之地,連座象樣點的泥像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個迂腐得
近乎愚昧可笑的唐憎。這和西方相當一部分偉大作品直接與神有關如《神曲》《失
樂園》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淵遠流長的中華文學,是世界文學史上唯一不把神明放在眼裏的一支異類。沒有神
明,也就沒有史詩。泱泱的詩歌大國至今沒有一部史詩,將來更不可能有。

如果說我們民族所有的問題都出在不信神,有沒有誇大其詞?

「罪與懺悔」:
古老的神州大地上從來都不少罪惡,但是我們從來都不作懺悔。我們信奉的是赤裸
裸的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天經地義。懺悔是弱者膽小鬼才做的事情,
人人犯罪都有充足的理由。強奸民意有理,革命造反有理;株連九族有理,殺人放
火有理;甚至吃人也有理。從焚書坑儒到文化大革命,有哪一位學者文人為個體、
群體乃至民族的罪惡懺過悔?

中國人總是有理,中國人永遠有理。既然永遠總是有理,那麽任何所作所為都不好
叫作犯罪;既然不叫犯罪,哪裏還需要什麽懺悔。文了幾千年的學,竟沒有一部類
似《複活》、《懺悔錄》那樣的作品,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惡與寬恕」:
既然拒絕懺悔自己,也就不會寬恕他人。我們講究大是大非的原則,以血還血以牙
還牙,對敵人的手軟是對自己的殘忍,對敵人要象秋風掃落葉一樣殘酷無情,君子
報仇十年不晚,等等。《聖經》、《悲慘世界》等宣揚的寬恕,對於我們來講是不
可思議的天方夜譚。

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冤冤相報沒有盡頭,這既是我們曆史中的現實,也是我們文學
中的曆史。時至20、21世紀,以滿紙彌漫血腥寫盡打打殺殺,思想貧乏觀念陳腐的
金庸,贏得洛陽紙貴賺得金銀滿缽也罷了,居然還加冕為現代文學大師,真可謂有
什麽樣的讀者,就有什麽樣的作者,嗚呼!

「愛與美」:
我們不惜筆墨,將自然之美描繪到了極致,可是人之愛與人之美呢?我們哪一位作
家以此為最高的追求目的?又出過什麽以大愛大美為主題的鴻篇巨製?大體而言
《紅樓夢》是現實主義的揭露文學,而不是理想主義的浪漫文學。曹大師不是,就
沒有人能是了。《詩經》之後,中國人也放蕩過(比如今天),但卻從來沒有真正浪
漫過,從來沒有頂禮膜拜過維納斯,愛的聲音始終如蚊子嗡嗡,美的畫卷隻有黑白
的山水。

或說我們寧靜致遠、平和謙衝,向往尋求返樸歸真,與大自然水乳交融成一體。真
的麽?給五柳先生一方太守做做,他還會有閑情逸致“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唐玄宗讀了“不才明主棄”後若幡然悔悟,孟浩然還能“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地老死江湖?一輩子想當官,想當大官的李仙人就更不用提了。轉不了城市戶口,
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吹起了牧童短笛,誠實些好嗎。

老莊無疑是值得景仰的,但是他們超然的精神從來沒有形成一股文學主流,始終被
用作一個自欺欺人的幌子。自屈原到唐詩宋詞,中國文人寄情於花鳥山水,與其說
是順其自然的天性使然,不如說是一種別無選擇的無奈,當寫作的空間被權威無限
的統治者和殺人不見血的傳統禮教雙重壓縮到了極限,悲哀的目光隻有轉向大自然。
雖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也取得了相當的藝術成就,但說到底是一種人性扭曲的文
藝實踐。

「生命意義與死亡」:
在與人奮鬥中五子登科飛黃騰達,就是我們幾千年來孜孜不倦追求的生命意義,也
即我們文學的永恒主題。至於終極向往、人本關懷、存在意識、民主自由等,這些
不能拿來當飯吃的東西從來上不了我們的書桌台麵。我們是一個實際到了牙縫的民
族,關注肉身遠遠大於心靈、精神與靈魂。

至於死,多觸眉頭的話題。聖人早有明訓:不知生,安知死。我們不談死,我們就
永遠不會死。永遠可以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下去,恣意搏擊於物質世界,忘情馳騁
在滾滾紅塵。

我們的文學沒有哲學,我們的哲學沒有人學。

「人與社會」:
一枝獨秀,我們的文學發達在這裏,可以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原因很簡
單,我們是血統最純正的社會動物。

忠君報國、憂國憂民為最有中國特色的一類,以老杜、《嶽陽樓記》等作家作品為
代表。考慮到其所處的中世紀年代,詩聖不愧為千古第一人,值得百世流芳。

在這塊自我封閉的土地,比蜘蛛網更交織縱橫、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是一個取之不
盡的創作源泉,複雜紛紜的人性於社會關係中鋪開展現。於是,我們產生了若幹偉
大作品:《三國》、《水滸》、《金瓶梅》、《儒林外史》、《紅樓夢》等,至魯
迅達到了最高峰,入木三分的筆劍勾刻出一幅幅人性的罪惡畫卷,但是,我們最遠
也就走到這裏了,既沒有人性的升華,更看不到希望的光明,隻剩下一片白茫茫大
地真幹淨。

簡而言之,中華文學是一個社會學和史學的綜合體,缺少哲學和神學的內涵,瘸了
一條腿,深度和廣度都很不夠。

存在決定意識,整體的生存狀態決定了文學的位置與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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