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朝栗子的博客
隨心所欲不愈矩,自得其樂
從金庸和黃蓉說起
流水小時候最愛的作家是金庸。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第一部讀的是《射雕》，差不多一直迷到進大學，其間每年都會把金庸的作品重溫一遍，這才轉而去迷西德尼·謝爾頓和二月河。
先隨便引一段《神雕》：
他正要親授口訣，黃蓉見楊過低頭出神，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之色，依稀是楊康當年的模樣，不禁心中生憎，尋思：“他父親雖非我親手所殺，但也可說死在我的手裏，莫養虎為患，將來成為一個大大的禍胎。”心念微動，已有計較，說道：“你一個人教四個孩子，未免太也辛苦，過兒讓我來教。”郭靖尚未回答，柯鎮惡已拍手笑道：“那妙極啦！你兩口子可以比比，瞧誰的徒兒教得好。”郭靖心中也喜，知道妻子比己聰明百倍，教導之法一定遠勝於己，當下沒口子稱善。
郭芙怕父親嚴峻，道：“媽，我也要你教。”黃蓉笑道：“你老是纏著我胡鬧，功夫一定學不成，還是讓爹教你的好。”郭芙向父親偷看一眼，見他雙目也正瞪著自己，急忙轉頭，不敢再說。
黃蓉對丈夫道：“咱們定個規矩，你不能教過兒，我也不能教他們三人。這四個孩子之間，更加不得互相傳授，否則錯亂了功夫，有損無益。”郭靖道：“這個自然。”黃蓉道：“過兒，你跟我來。”楊過厭憎郭芙與武氏兄弟，聽黃蓉這麽說，得以不與他們同場學藝，正合心意，當下跟著她走向內堂。
這一段場景裏有人物五個，講話的四個，有心理描述的四個，有動作的五個，所以短短四百字，所有人物皆栩栩如生，躍然紙上。更埋下了黃蓉和楊過的鬥智線，讓人對楊過這個人物的命運充滿了好奇。
再引一段《最愛》：
這樣盡興地玩到臨散場時，Brian的好友兼公司執副Paul卻跑來攔住子沂說：“嚴小姐，Brian為了你喝掛了，一直在洗手間裏狂吐，快一個小時了還不肯出來，我們怎麽敲門也敲不開，隻有靠你出馬把他拉出來才行。拜托拜托啦！”
子沂嘴上說：“是他技不如人，幹我什麽事？”但還是禁不住心裏的好奇及不安，往廁所門口走去。隻見門口果真擠了好幾位Brian公司的同事，正忙不迭地敲門要他開門，但裏麵死寂一片，全無半點兒聲息。
子沂心裏“咯噔”一聲，心想：“慘了，不會玩出事來了吧？”也來不及細想，趕緊加入拍門的行列，嘴裏喊道：“楊總，我是嚴子沂，你還行嗎？要不要陪你去醫院打個點滴？你能不能先開門讓我們進來？”
話沒說完，隻聽見“喀嚓”一聲門開了，子沂隻感覺到被人從後麵用力一推，前麵門裏伸出一隻手把她往裏一帶，自己一個踉蹌就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背後的門也已悄然合上。她還來不及反應，Brian的吻就已落在她唇上，輾轉反側，流連忘返。
子沂瞪大眼晴，驚恐的望著沉醉不已的Brian，心想：“糟糕，我被人設計了！該怎麽收場才是？真是冤枉啊，白白被人占了個大便宜！”
想歸想，火氣已先冒了上來，一手撐開Brian，一手抬起就往Brian臉上煽去。
耳中隻聽見Brian靜靜地說：“我知道你剛才喝的根本不是酒！我隻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重新認識我。若是打我耳光能讓你消氣，你就盡量打吧！打完了可以同意和我交往嗎？”
子沂聽了呆住，心一軟，手再也揮不下去了。
唉，真是應驗了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
這一段場景裏有人物五六個，講話的三個，有心理描述的一個，有動作的三個，所以短短六百字，所有人物都鮮活起來，還扣了一個懸念在這裏，讓人急於想知道Brian下麵會出什麽招，而子沂又會怎麽解？
可以說，流水剛開始追《最愛》的時候，最先撼動我的就是這個橋段。就一個讀者的心情而言，這是流水最喜歡的故事類型：鬥智，但就一個作者的心情而言，設計鬥智的橋段卻是最讓人抓狂的事。
因為難的不在於要出乎意料之外，而在於要在情理之中，即所有的人物動作都要符合人性，否則有再多的起承轉合也是白搭。
這也是流水為什麽從來都不喜歡亦舒而至為迷戀金庸的原因。因為以亦舒為代表的言情小說作家在情節和人性上實在是太弱了，縱使會“箴言”兩句，也不過是從白領女主的角度，千篇一律，看看就膩了。不過亦舒會遙領其他言情作家幾個身位，原因卻不是因為她會點評，而是因為她的眼界和格局。這卻是大多數苦追其後的作家們身在局中，卻不容易看明白的事。（嘻，插播一句，看明白的是栗子，卻也不是流水。）
再說回小說的人性，其時和金庸齊名的武俠作家裏，有人說梁羽生筆下是一群仙，古龍筆下是一群鬼，而金庸筆下是一群人。
我還是以上邊那段《神雕俠侶》為例，郭靖的特點是魯鈍，黃蓉的特點是小心眼，郭芙是愚莽，柯鎮惡是偏狹，楊過是狂妄。但與這些缺陷平衡的，是郭靖的俠義，黃蓉的一心為家，郭芙的美貌，柯鎮惡的疾惡如仇，楊過的愛憎分明。
若是情節不能同時滿足所有人物的特性，而又筆鋒直轉，矛盾突起的話，那一定是個失敗的情節，或者說，不容易給人留下印象的情節。
看到子沂被偷吻的那一段，我就在想：哎，這個作者智商很高，出手不凡啊！
因為之前一直是子沂把Brian整得落花流水，沒想到最後卻是Brian瞅準了反戈一擊，懸念就出來了。
緊接著這條線下去，兩三章一個回合，每個回合交手數次，一下是腹黑Brian技高一籌，一下是小黃蓉心軟一下，實在是讓人追得太興高采烈了！
過了沒幾天，第一次寫文的栗子姐姐讓我提建議，我說：一條線有點單薄，多點起承轉合交織在一起會更精彩。栗子姐姐二話不說，就把子淵和子浩也都推進了水深火熱裏。
如果在未修改《最愛》這遍之前，讓我來點評一下這三部曲的話，我覺得上部最好看的是細節，中部最好看的是情節，下部最好看的是人性。
上部把作者的眼界一一呈現，令人歎為觀止，目不暇給；中部把人性的博弈發揮到極致，令人攢眉蹙額，扼腕歎息；下部讓婚姻的實相昭然若揭，讓人胸臆如堵，悵然若失！（嘻，再插播一句，修改後上部的情節也一波接著一波，金戈鐵馬入夢來啦！我很滿意，嗯，我很滿意！）
相信老讀者能一看即看出來我是在哪裏接手的，接手未幾，就有讀者點評：不如原來精煉了，並且一下子捉包了我一個小bug。
汗，其實我心裏知道，這絕對不是精煉與冗贅的問題，而是在情節的撰寫上，就我的閱曆而言真的無法做到同時兼顧這些人物的深一層次，所以看起來就是呆滯的，形似而神不似，甚至似是而非，畫蛇添足，設計出來的對白也都不太像樣子，因為做不到語帶玄機，回味有餘。
汗的是，這卻不是努力與否，及文筆如何的問題，而是在於做人的格局。
流水自認為雖水準跟栗子差了數裏，但絕對是盡了力的。
小說的初稿總計74萬字，栗子親自寫的大概有25萬字上下，我卻寫了有差不多有七八十萬字——因為被栗子推倒一次就重寫一次，修改最多的章節有來回動手術三四次，能一字不改就發上去的恐怕真不超過五萬字。
（旁白：流水八道之一道、二道……還有收集栗子語錄和趣味回評是你會做的呆功夫，嘿嘿）
每次被栗子罵得滿頭包，我就會很阿Q地想：嗯，今天又賺了，沒人告訴你你一輩子都不會懂。看再多都是別人的，內化後，學到了才是自己的。
所以說，在這本小說上得道最多的卻是我呢！
再說回小說的人物，其實我最偏愛的反而是Brian。
道理很簡單：這個人物對於作者我而言是個很大的挑戰，就像《射雕》裏邊，金大俠不僅把楊康寫得讓人恨，還讓人歎惋，讓人覺得穆念慈不迷他都不可能，這就是很高的境界了。
在《最愛》裏邊，Brian可不是不招人愛的，像孫知琳，一出道就被他把心收走了，還有林主播，蔡名媛，Iris，可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啊，她們憑什麽會迷他？單單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財富和不把她們當回事，反而讓人有征服欲嗎？恐怕未必，原因就是他絕頂聰明。
他的聰明讓他能看透這些女人的弱點，所以反過來把自己的弱點包裝得花團錦簇，就像他的Cleaner習性，這個細節設計得太令人歎為觀止了。
你想啊，孫知琳，林主播，蔡名媛，Iris……這些人，如果是何亦傑的話，她們會讓他近身嗎？
當然不會了，除了身份地位的問題，你不能否認，還有情趣的問題！
Brian是個很憐香惜玉，而且很會討女人歡心的男人。即使在看這部小說時，女讀者更多的是對子沂有代入感，所以人討厭他，但也無法否認，Brian是有其人格魅力的。
另外就是我在深思一個問題：Brian有大家所抨擊得那麽人渣嗎？
如果跳出小說，在現實世界裏遇到Brian這等人物，恐怕我第一個對他的評價就是有本事的人！第二個就是聰明絕頂，左右逢源！
再分析一下他對女人的手段，私心裏認為，他比翰辰還要有品一點。
原因無他，因為他至少還知道要善後！你可以說他自私，但是在真實世界裏，無論男人女人，又有哪個不是自私的呢？沒有，人性本私，隻有五十步與一百步之分，和這件事與那件事之分，僅此而已。如果這種自私沒有侵犯到別人的利益，是在你情我願的基礎上，那麽至少還是情有可原的。
翰辰他不懂善後，當然這也有世家子的行為特質，因為他生而有錢，什麽都可以用錢去擺平，他自然就沒那麽去注意他的快樂會不會給別人帶來傷害。
對Brian而言，他是從平民階層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奮鬥上來的，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財富與血汗所得便宜那些不相幹的女人，所以他反而會特別留意不給別人帶來傷害，也避免給自己帶來損失。
這就是栗子對人性描寫的深刻之處。
我看過那麽多的小說，還沒看過哪一本有就這個問題寫到這種深度，有的頂多是寫到肉體精神傷害的層麵上，所以就遠沒這麽震撼。
我在寫Brian這個人物的時候，腦海中常常浮現出張朝陽這個人來（真對不住這位仁兄，抱歉，也求神原諒），因為差不多是同樣的背景。我常常在想，如果張朝陽遇到子沂這樣的女孩，和像Brian那種被人逼到牆角上的情勢，他會怎麽做？如果是曹國偉呢？如果是丁磊或是陳天橋呢？
想到張朝陽擺平董事會的本事，和曹國偉的毒丸計劃，不能不說，Brian這個人物，還算是很靠譜的。
在女性人物裏，我覺得子沂最動人的時候除了上部和何亦傑夜泳那段，及緊接其後的夜市同遊那段，就是下部的超市驚遇子浩那段，這個人物在這個時候才凸現出來各種不同的層次，也才更像是一個普通女孩，而不是一個女神，一個小龍女，或是小黃蓉。
子沂在這個時候要不否認，她就不是人，而是個仙女了。而在現實社會裏，仙女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她沒被摔打過，或是她在摔打後根本都不反省，根本都不曉得要自己保護自己。如果一個女孩剛摔了個大跟頭起來，又急急忙忙撞向另一麵牆，她就不是一個26歲的輕熟女了，16歲的見習生還差不多。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