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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

(2021-11-07 20:43:59) 下一個

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

玄野

王勃的滕王閣序是中國散文中最著名的一篇。其中最為人熟知的句子莫過於“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然而,若通篇以此意境貫穿到底,此文概與吳均的與朱元思書的境界相伯仲了。不過王勃開篇即張足氣勢,一句“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注定此文不會停留在應景而已。一句“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領起此文後半之綱。而唯因此句,其文方成為千古第一雄文。這句話翻譯成現代文很簡單,就是“點兒背不能怨社會”。輕描淡寫的評論可以這樣說,而那樣的遭際發生在自己身上是誰都輕鬆不了。王勃少年時才氣便名冠四海,入沛王府後卻因鬥雞一文為高宗所嫌棄,後入軍中為人陷害,落得免死除名的悲慘境地。經天緯地之才墜入泥土,而王勃能以此種理解來總結,既是他對個人遭際的憤懣,也是超越。滕王閣序引經據典頗多,幾乎一句一典,其中濃縮的文化價值與人生思考很豐富,此處不過多贅述。

這裏想就梁鴻的典故叉開去聊幾句。當年王子安以梁鴻證王勃,如今咱以王勃證梁鴻。摘一個史書中相對簡約的記載:

少孤,受業太學,家貧而尚節介。學畢,牧豕上林苑,誤遺火延及他舍。鴻悉以豕償舍主,不足,複為傭以償。歸鄉裏,勢家慕其高節,多欲妻以女,鴻盡謝絕。娶同縣孟女光,貌醜而賢,共入霸陵山中,荊釵布裙,以耕織為業,詠詩書彈琴以自娛。因東出關,過京師,作《五噫之歌》 。章帝(肅宗)聞而非之,求鴻不得。乃改複姓運期、名耀、字侯光,與妻子居齊、魯間。終於吳。

梁鴻的履曆中起首便令人匪夷所思:太學畢業去喂豬。何為太學?比大學多一點。玩笑一下。太學是中國古代的全國最高教育機構,始於西周。而到漢光武帝時尤其得到重視,光武帝“戎馬未歇,即先興文教”,“起營太學,訪雅儒,采求經典闕文,四方學士雲會京師洛陽,於是立五經博士。”看見太學的社會地位之高。時下很難找到可以與太學對位的教育機構,也許中國的中央黨校和梵蒂岡的神學院勉強可以作比。然而,這樣高的學府出來的人才為何去喂豬?在當代出現這種情況無疑是無法接受的怪事。北大畢業生去賣肉就已經是國人無法接受的了,如何又能讓中央黨校的畢業生去喂豬?而這樣的事情確實在最重視教育的東漢初年發生了。那麽這到底是東漢出了問題還是我們當下的時代出了問題?我們的時代比較重視現實的物質利益,而古代中國的帝王將相聖賢達人更注重精神的價值,從不會用物質利益的大小來衡量精神的意義。精神於現時難彰於天下,但這精神對社會造成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卻是無法避免的。

當代某些人總拿封建思想來總結中國傳統,用高大上的某某主義來自命不凡。然而現實是怎樣的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現實總會給出最直接的答案。雖然當代人把自己吹噓得聖人一般,然而他們的精神遺產比他們的肉體腐爛得還快。我們回過頭來看古人的理念。國家的最高教育機構既不能給畢業生帶來社會利益,也不能賦予他們獲取現實物質利益的頭銜,甚至都無法給他們戴上一個獲取社會尊重的冠冕。如此虛無的東西如何是國家的最高教育機構?然而,一個國家社會和時代,其在精神建設方麵最重要的是最普通的民眾所思所想,梁鴻這樣的太學生作為一個最普通的百姓存在,而不是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宣教者存在,其對民風民俗的影響當是何等深刻,可謂透達社會的毛孔。這樣的一種教育體製不是對教育資源的浪費,反而是教育的最徹底的價值實現。於是就有了東漢兩百年人才輩出,即使三國亂世同樣享受東漢教育紅利。其後六朝時期人才再也無法達到那個高度。司馬光有一段極其著名的論述,姑且摘錄如下:

教化,國家之急務也,而俗吏慢之;風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識長慮,然後知其為益之大而收功之遠也。光武遭漢中衰,群雄麋沸,奮起布衣,紹恢前緒,征伐四方,日不暇給,乃能敦尚經術,賓延儒雅,開廣學校,修明禮樂。武功既成,文德亦洽。繼以孝明、孝章,遹追先誌,臨雍拜老,橫經問道。自公卿、大夫至於郡縣之吏,鹹選用經明行修之人,虎賁衛士皆習《孝經》,匈奴子弟亦遊大學,是以教立於上,俗成於下。

其忠厚清修之士,豈唯取重於縉紳,亦見慕於眾庶。愚鄙汙穢之人,豈唯不容於朝廷,亦見棄於鄉裏。自三代既亡,風化之美,未有若東漢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貴戚擅權,嬖幸用事,賞罰無章,賄賂公行,賢愚混淆,是非顛倒,可謂亂矣。然猶綿綿不至於亡者,上則有公卿、大夫袁安、楊震、李固、杜喬、陳蕃、李膺之徒麵引廷爭,用公義以扶其危,下則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範澇、許邵之流,立私論以救其敗。是以政治雖濁而風俗不衰,至有觸冒斧鉞,僵仆於前,而忠義奮發,繼起於後,隨踵就戮,視死如歸。夫豈特數子之賢哉,亦光武、明、章之遺化也!當是之時,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則漢氏之祚猶未可量也。不幸承陵夷頹敝之餘,重以桓、靈之昏虐:保養奸回,過於骨肉;殄滅忠良,甚於寇讎;積多士之憤,蓄四海之怒。於是何進召戎,董卓乘釁,袁紹之徒從而構難,遂使乘輿播越,宗廟丘墟,王室蕩覆,烝民塗炭,大命隕絕,不可複救。然州郡擁兵專地者,雖互相吞噬,猶未嚐不以尊漢為辭。以魏武之暴戾強伉,加有大功於天下,其蓄無君之心久矣,乃至沒身不敢廢漢而自立,豈其誌之不欲哉?猶畏名義而自抑也。由是觀之,教化安可慢,風俗安可忽哉!

中國古人的教育理念,中國當代的教育理念,迥異其趣。孰是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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