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 看畢加索如何接了王維的衣缽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 看畢加索如何接了王維的衣缽

玄野

這是王維的五律《使至塞上》中的一聯，因其簡約而直接的表達征服世人，廣為流傳。曆來釋家眾多，但絕大部分隻是叫絕，不知其中緣由。為何詩人用了最俗的字卻表達出最高絕的意境，隻能慨歎這尋常字到了詩人那裏卻變得精準而超凡入聖了。

如果我們從王維的詩作特點來審視，這樣的用詞就順理成章了。王維工於詩畫，皆有大成，號“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中國藝術審美在寫意方麵登峰造極，摩詰詩很多就是一幅寫意山水。如果我們從寫意畫作的角度來審視這一聯詩，就很容易理解王維的用詞之絕妙。二十世紀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是畢加索，喜歡畢加索的人都知道他的簡筆畫是水平極高的寫意。表達王維詩中的遼闊與空靈，正合畢加索簡筆畫的特點，一直一圓，就差直尺圓規來完成了。而那種直透蒼穹的力量，在這最簡的畫法上卻被凸顯出來，多餘的技法反而會驚擾掉這神靈般的氣質。詩也是同理，用直和圓這兩個最單純的詞來突出意境，如果我們用更複雜的詞匯，那裏麵所固有的一些涵義會破壞作品的意境，所表達的畫麵就失去了單純悠遠和穿透時空的力量。如果比較另外兩句詩，我們可以體會到王維用簡約所突出出來的意境。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李白《渡荊門送別》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杜甫《旅夜書懷》

上麵這兩聯詩各有特色，但放在西北大漠之中，唯有王維的詩最傳神。李杜二人的詩表達了許多東西，而且有動態。王維的詩幾乎是將時間凝固在那裏，超越時空，超越語言文化，勾出一幅千古畫卷。

下麵我們在整體上看一下王維的這首詩。

使至塞上

王維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首句一個“單車”就襯托出塞外景象的蒼涼孤獨。二句是說這次出行要過居延這個地方，當時是唐朝的屬國。頷聯和頸聯為律句，是詩的重點。這兩聯在意氣神出彩之外還要對仗工穩。而一個更細微的要求是兩聯句式要不同，這樣的詩才會百讀不厭。頷聯是動詞在中間，鎮住左右的兩個名詞。頸聯是先是兩個名詞畫龍，最後一字點睛。五律中這個功夫是摩詰的看家本事，後代的一些詩人很難達到這種全方位的審美境界。尾聯流水對。在絕句中流水對是詩魂所在，而律詩中因為有了律句做主幹，流水對太強往往搶了詩的主題，有喧賓奪主之患。所以，大部分律詩的流水對都是不溫不火地搞一聯，弱了泄氣，強了又收不住。此詩的尾聯是典型寫法，有不錯的意蘊，卻又沒影響核心意境。大意是說：

王維單車抵達蕭關，都護派遣的將校迎上來問道：“尚書大人駕臨，有何指教？”王維答曰：“奉聖上旨意前來問候都護大人與眾軍校。大人可在蕭關？”答曰：“已出征燕然山。”王維一聽就涼了，這蕭關雖是邊塞，離京城八百裏，但不過關中的北大門，可那燕然山可是漠北，距離五千裏開外，那如何能見？

字麵意思如此，但實際並非如此。文學不是曆史，重在寫意，燕然不過虛指，意在表達邊塞守軍的辛苦，同時也襯托出蒼涼與遼闊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