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去的鳳凰》
不知道你心中有沒有過鳳凰,告訴你:阿路有!阿路的鳳凰是鳳凰26,假定你很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你一定苟同:鳳凰和永久是那個年代的寶馬、奔馳。那時沒有變速山地車,更沒有私人小轎車,有一輛兩輪的代替11號便是一種不錯的生活了。阿路大學畢業留校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決心擁有一輛自行車,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為了方便,因為校園實在太大,每天走來走去上班很耽誤時間,況且背著包來來回回地在校園裏穿梭,跟學生沒有什麽兩樣,這級算是白升了。
一天,小楚興高采烈地揚了幾張自行車票,問同樓的好友要不要,阿路一問是峨眉牌的,沒有要,小楚的車票很快就送光了。阿路沒有動心的原因是想擁有一輛鳳凰26,要就要最好的,這是阿路的原則,也是阿路的夢。為了那個夢,阿路領到第一個月工資時就開始存錢,阿路可不想將幸幸苦苦存的血汗錢隨隨便便地砸在峨嵋牌上。阿路想買輛鳳凰的事很快就在家中傳遍了,為了鼓勵家中第一個大學留校生,大家沒少費力。錢剛存足,阿路的二姨便在遙遠的城市“利用職權”為阿路搞到了一鳳凰26的指標。
鳳凰是乘火車來到阿路身邊的,渾身上下被細麻繩仔仔細細地纏了個遍,一圈一圈去掉麻繩,一輛鋥亮閃光的鳳凰呈現在阿路麵前時,阿路差點昏厥過去,那隻飛來的鳳凰從此在阿路的宿舍裏落了窩。每天,阿路騎著她在校園裏到處亂逛,原來嫌遠的角落都一一光顧到了。單位上的熱心腸們也沒少為阿路正龍頭,調座位,鬆刹車,甚至打氣都有人代勞,也不見得是為了討好阿路,隻不過是那隻嶄新的鳳凰太漂亮,人見人愛罷了。
第二月,阿路存錢罐裏的銀子又多了一些,於是花血本上街去買了一大堆的行頭,將鳳凰上上下下武裝起來:刹車手把套上了綠色的塑料筒,腳踏板添了橡膠套,車座罩上了油綠色平絨罩,最後,阿路還專門買了一副外麵是綠色塑料套的鋼筋鏈條副鎖,以防偷盜。那時的小偷偷自行車都形成了流派,並分等級,能偷到鳳凰和永久的算高級人才,在圈裏吃香的喝辣的沒人敢隨便冒犯,能將鳳凰26和永久26搞到手的,又是高級中的高級,那叫師爺,比偷鳳凰28和永久28的在圈子裏更受崇拜,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正因為這樣,鳳凰和永久的車主在榮譽之餘,免不了比常人多一份的提心吊膽。
阿路每天晚上都會將車扛到寢室裏去,鳳凰26的鋼火沒得說,所以忒沉重,阿路扛車經常有點力不從心,歪歪扭扭的,非常勉強。一日早晨下樓,不小心連人帶車從樓梯上滾了下來,腿和手碰青了好幾處,臉也擦破了皮,幸好那時是上課時間,樓道裏幾乎沒人,阿路正在慶幸自己的窘態沒被人看見時,隻聽有人大聲吼道:“喂,你沒摔壞吧?要幫忙嗎?” 阿路一看,是頂樓一前輩正朝樓下走,心裏一驚,頓時羞得臉頰緋紅,趕忙爬起來,忍著痛說:“沒事,沒事。” 慌慌張張溜之大吉。
鳳凰被阿路供奉成了寵物,平時一小擦,周末一大洗,有多餘的銀子就送鳳凰到街上自行車鋪裏去打回牙祭,上點機油什麽的。半年過去了,鳳凰照舊在阿路窩裏度著蜜月,讓周圍的車和車主們十分羨慕,經常就有人嘲諷阿路幾句:“阿路,該降溫了!照這麽養下去,你的鳳凰還不知道哪天會招風惹草,被好事者看中,來個近水樓台呢!”
“開玩笑,我有多層防護,誰敢近我身?” 阿路總是不以為然。
盛夏的一個周末傍晚,阿路騎著鳳凰去了一趟菜市場,買了一些改善生活的副食品,外加一打用糧票換的雞蛋。阿路怕把雞蛋放到車前麵的鐵筐子裏撞壞,就將雞蛋裝在尼龍布口袋裏,右手握著方向牌,左手提著雞蛋,一路穿梭過菜市場,從學校後門回家。剛進校門,隻聽有人大叫一聲:“阿路,去哪裏?”阿路心一驚,手就抖了,車龍頭扭起了秧歌,左手情不自禁地去扶車把,卻忘了提的雞蛋,隻聽“嘩啦”一陣亂響,一打雞蛋碰爛六七個。阿路十分惱火,翻身下車去尋找肇事人,沒想到熟人早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車到宿舍門口,有人衝著阿路大喊:“阿路,今晚大操場看電影,去不去?要去快跟我去占位子!” 學校放電影一般是在禮堂裏,還要提前三天到工會去排隊買票,稍一懶惰機會就沒有了,所以大操場放電影更吸引人,自帶凳子找個空地將凳子一放坐就看,不需要買票,更不需要提前準備和排隊。
阿路一邊停車一邊抬頭,見是同寢室的繆頭,忙說:“去!不去白不去!”看著手裏提著的散了黃的濕漉漉的尼龍手袋,很是窩火,正好來了個轉移注意力的機會,豈能放過?
“哎呀,你怎麽搞的,打爛一袋雞蛋?”繆頭見阿路那副狼狽像,很是幸災樂禍,哈哈大笑起來。
“看你樂的,咒你下次買雞蛋全部碰爛!好歹還有幾個好的呢,等我馬上放回寢室去。”阿路三步並兩步地衝上了樓。
電影是一部香港拍的聊齋故事,似乎是鮑方導演的,還沒看到最後,就有神經脆弱的女生陸陸速速地撤退。雖然恐怖,繆頭和阿路看得卻饒有興致的,回宿舍的路上還在議論情節。接近宿舍樓時,阿路習慣性地去口袋裏掏鑰匙好將鳳凰扛到房間裏去。可是,口袋裏空空如也,阿路又搜了兩遍,還是沒有,這時阿路開始恐慌:“繆頭,我的車鑰匙找不到了!”
“怎麽會呢,再找找?”繆頭仍然沉浸在電影的恐怖畫麵之中,順口說了一句,並沒有在意阿路。
“沒有,真的沒有!”阿路這次確信鑰匙沒有在身上。
“急什麽?你肯定是放在房間裏了。”繆頭這才開始注意阿路。但黑暗中繆頭並沒有看到阿路的臉已經開始發白。阿路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將鑰匙隨便放在房間裏的,如果不在身上,那一定是丟了。
“我的車!”阿路似乎猛然醒了,發瘋似地衝向宿舍樓道。
“等等我!”繆頭還沒有反應過來,阿路已經飛奔了出去。
到達樓道裏的一瞬間,阿路的兩腿立刻就軟了,阿路不用看就能感覺到那輛鳳凰不在樓道裏!
“我的鳳凰丟了,我的鳳凰丟了,……” 阿路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阿路是被繆頭攙扶回房間的,繆頭已經完全從恐怖電影的畫麵中回到阿路這出恐怖的現實世界裏來,眼前的阿路失魂落魄,臉上青一道白一道地交替出現,“我要去找,繆頭,陪我到校門口去,我要追回偷車的人,……”
“好,好,我陪你!”繆頭沒有其它辦法。繆頭清楚阿路為了那袋該死的雞蛋自己忘了鎖車,一場電影給了作案者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小偷完全可以優雅地騎上自帶鑰匙的鳳凰,悠哉遊哉地到市中心的自行車集市去賣個比正價高出幾倍的好價錢。不需要高級人才,更不需要師爺出麵,隻要有點不正的心術即可信手拈來。
可是阿路不信,阿路沒法理智地思考,瘋狂地衝向早已空無一人的自行車市場,阿路已經完全被氣瘋了,……
淩晨兩點,突然電閃雷鳴,刮起了大風,很多空寢室的窗戶被大風吹得開開合合的,窗欞碰到牆上,發出陣陣淒厲的響聲,有窗玻璃被碰碎,脆生生地從樓上砸到地麵…… 伴隨著聊齋故事,不信邪的繆頭將被子蒙了頭擋住恐怖的各種怪聲,怕鬼突然飄然而進,接著,天下起了瓢潑大雨。黑暗中,阿路坐在床邊,阿路沒睡,事實上,那天晚上,阿路真的不想活了,阿路恨的不是偷兒的師爺、高手和學徒,而是自己,恨自己這個敗家子,……
當然,阿路並沒有死,阿路活過來的原因是第二天有堂課要上,不能遲到。
很多年以後,阿路已經漸漸忘卻了那隻鳳凰,在社會上,美麗的鳳凰早已被當成了不值錢的,人工飼料喂養的雞來賣了,即便是送人,大概都拿不出手啦。假如阿路的鳳凰沒有飛走,阿路也絕對不會與她廝守到如今,也許阿路很快就趕時髦騎上一輛十速山地車,也許阿路還會最終擁有一輛現今流行的小轎車,所以,失落了鳳凰的阿路照舊年複一年地過著自己的日子,盡管那隻鳳凰始終珍藏在阿路的心裏,盡管阿路曾經偏激可笑地想為之付出自己的生命。
想來,每個人都會像阿路一樣地珍藏著自己心中曾經的鳳凰,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大大小小美麗的鳳凰飛來飛去,造就生活,生活也由此而生動。一隻價值連城的珍品,一件普通卻感情深厚的家什,一縷邂逅的友誼,甚至一段轟轟烈烈的感情,有時會像飛來的鳳凰一樣,長久地駐紮在人的心中,然後又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飛去,或許是自己的疏忽,或許是緣分已盡,總之不盡人意。
其實,美麗未必需要長久擁有,光華不會因為擁有而永遠燦爛……鳳凰的價值也是因了她具有飛翔的能力,如果將她捆綁起來擁有一生一世,鳳凰也許就成了普通的走地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