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得接著說學校。不過,這次說說中學。
北京的中學一般來說就比較具規模了——不像小學,幾間房子,一個院子——有些學校還是很有曆史地。遠的不說,就說在家門口附近的中學,不管男中,女中還是男女混校,都是當時準備上中學的小學畢業生心之向往的。比如靠近北新橋的細管胡同裏的北京第五中學,男中。重點學校。那是當時禿小子們的首選,算術語文兩門兒成績應該在差兩分200吧。原來在北新橋附近,後來搬到東直門俄羅斯使館旁邊的北京女二中,女中。重點學校。也是小姑娘們要考慮的第一選擇。
在東城,還有一些學校,很有傳統。像馬大人胡同裏的原北京女十一中,燈市口的北京女十二中和崇文門內的北京女十三中都是原來的教會學校。十一中叫崇慈;十二中叫貝滿;十三中叫慕貞。男中裏燈市東口內務部街裏麵的北京男二中也不錯,後來也成了重點。
如果以我家為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有不少中學呢。燈市口大街的二十五中,燈市口女中,再往南,外交部街裏邊的二十四中,外交部街中學。從那裏往東,往北折,竹竿巷裏麵的七十二中。陸軍總院附近的女十四中。十條東口的六十一中。與女十一中一牆之隔的七十四中。九條裏麵的七十三中。後來十一條小學遷到這裏,改叫九條小學,七十三則和七十四並在一起了。北新橋方向則有二十二中以及它的分校交道口中學。再往西還有鼓樓中學、二十一中,不數了,總之不少。
這些中學,有家父工作過的地方,有哥哥姐姐就學的地方,也有我——雖是男生,卻進了女中——度過了三年中學生活的學校。
文革開始,天下大亂。學校停課了。學生開始造反了。學生們不但在學校造反,造老師的反,而且很快殺向社會。九條裏麵的七十三中,校長,女性,是家父原來的同事,老革命。因為七十三中新建校,從各校抽調中堅力量加以充實而被調到那個學校任校長。66年八月的一天,街道居委會通知所有居民到七十三中開批鬥會。批誰?鬥誰?全然不知。我和家母一起去了。批鬥會開始,批鬥對象一上台才知道:有一個是住在七條裏麵的街坊,還有幾個是其他胡同的;然後又押上一個人,我一看,心就一揪,(說實在的是害怕!沒有見過那種場麵)是那位女校長!她被剃了陰陽頭(一半兒有頭發,一半兒全剃光),胸前掛個大牌子;而我那位街坊,也是女性,頭則被剃光。台上亂哄哄,有人發著言;台下也亂。一會兒,會開完了,說把這些人押下去,這幾個人從人群中走過的時候,被人推推搡搡。當天傍晚,我在七條裏再次看到那位街坊,她挽著個包,帶著一雙兒女,被人押著,去了北京站。據說她是地主出身,黑五類中第一類,被勒令回原籍繼續接受人民的批判。
轉過年來,說要複課鬧革命。好! 我們這群小學沒畢業的學生們就按照家庭住址給就近分到了各個學校。原來的所謂男中女中,統統沒了。全是男女合校。這樣九條往北的進了北京五中;八條往南的全進了女十一中。我原來的小學同學都去了五中,而我的鄰居,則都成了我的中學同學。
女十一中,在馬大人胡同西口。馬大人胡同裏大宅子很多,都是那好幾進的大四合院。離學校不遠,有個大院子,前空軍劉司令員在那裏住過,倆千金也就近上了女十一。還有個空軍何副參謀長,當時被拿下,她的兒子,女兒也在這個學校;女兒就和我一班。現在曾副主席的妹妹也在那個學校,當時已經高三,做過我們的輔導員。
學校肯定是貴胄的宅子。是不是就是那位姓馬的大人不得而知,反正光那門道就是三開間的。門口大槐樹,上馬石。進大門左手連著兩個跨院兒,房子都是又高又大。房子間有遊廊相連 。二道院的正房是禮堂,大!開會能坐一個連!(就是五個班的學生,那時一個班四十幾口人呢)當時解放軍已經進駐學校,後來又來了工人老大哥。軍宣隊,工宣隊一起領導學校。
進大門右手往裏,花園似的,東邊有個閣樓,有個廊子斜著上去,那兒有個住校老師,經曆過文革的都知道,清華有個蒯大富,學生都叫他X大富,既做我們連二班班主任,又做紅衛兵工作。此公文革後好像去了團中央的什麽部門。閣樓下的房子也是教師宿舍。再往裏走,有個亭子間似的房子,攢尖頂,四麵都是玻璃隔扇,也有廊子,北麵還有個小平台,再往北就是操場,兩個籃球場大小。盡北邊是一幢四層的教學樓。
我們一進校,學校已不再叫女十一中而改叫“人民中學”。三年中,都幹什麽了?至今記得起來的,就是挖防空洞。六九年,咱們的子弟兵和前蘇聯在東北珍寶島打了一仗,老人家說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又說:備戰,備荒,為人民。於是大家在遊行慶祝最高指示發表以後,就開始真幹起來。當時哪兒哪兒都挖洞。家裏挖,街道挖,學校挖。。。學校很快就成了大工地。後門處還建了個磚窯,自己燒磚。連接跨院的遊廊很快就拆了,拆下來的木料進了磚窯。操場挖了深好幾米個大坑,然後在裏麵砌洞。砌牆的活沒幹過,挖坑可沒少幹。掄鍬掄的我手腕子,還有腰都落下了毛病。最後,防空洞蓋好,據說在東城是很不錯的,那時就有老外去參觀呢。
還有一檔子事,就是參加宣傳隊。我不知道怎麽挑上的我,反正一起進隊的有四個人,分別是一班的我,五班的餘,九班的李,十班的王。此外還有其他班的一些女生。我餘李王後來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宣傳隊完成了幾項任務,代表學校參加分指的匯演,完成五一,十一的遊園任務,夏收割麥子時,到各村兒去慰問。
管理宣傳隊的老師有三位:侯,章,還有一位,是校醫室的,原來都想不起她姓什麽,現在想起來是姓尹。侯是位年輕的女老師,高度近視。當時還作二連(五班到十班)的連長。快人快語,很是幹練。章是位老音樂教師,洋範兒的那種,家裏有鋼琴,人非常和藹可親。校醫室那位“糊弄”(玩笑啊)人也很好,可親可敬。那時候,男女生界限很明顯,在隊裏,除了排練節目,好像沒和女生們說過話。相反,和餘李王在一起,總是有的說,而且我們這幾個人都有一個毛病,嘴上說著話,手裏拿個筆就在那裏寫啊寫的。我們幾個人裏,他們的字都比我好,於是就盡力去模仿他們。最先離開這“四人幫”的是王,他是原來哪個部部長的兒子,70年初吧,當兵去了。這段經曆給我以後積累了經驗,以至於分配工作僅三個月,就開始了長達八年的另一段宣傳隊生活。此是後話。
我們進校時,文革初該畢業的老生們還沒走,當時一共攢下初中三屆,高中三屆很多人。他們也不上課。每天有些人來點個卯;有些高中的就當起了我們的輔導員。我們班來了三個:朱,溫,王。老高三的。溫是軍人子弟,其父也是個將軍吧。朱,王家庭都是工人。世界就是小,後來王分配到北京,其所在的廠子在北京東郊。家兄從部隊農場鍛煉回來也給分到了那裏。一天,哥哥回家說,有個王X說認識你。我一聽名字說對呀,當過我的輔導員呢。哥哥說,我們在一個廠。嘿!溫後來去了部隊;朱可能有病而躲過了上山下鄉這一劫。
學校本來應是學習之地。但那三年,關於學習我卻記不得什麽,悲乎哉!因此可以說我的中學教育幾乎是零。有些老師我是記得的。工作以後也是常去拜訪。而那些知識,不是還給他們了,而是從來就沒裝在我的記憶中。
三年後,在大批的學生上山下鄉後,工礦企業勞動力缺少的狀況顯露出來。於是我們這屆成了文革中的幸運兒,除了個別人插隊去了,其餘的全部分配到了北京的工礦企業,街道工廠,商業,服務性行業。我們開始了人生中新的一頁。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