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不來梅Trudi家裏拜訪。喝酒，聊天，吃飯。
1.
一起吃早飯的時候，Trudi講起她認識的一對夫婦。
這夫婦兩人本來都在學校裏教書。女的懷孕了，就放棄了教書的職業。男的十分聰明，在學校裏越做越好，升任校長。他們都來自富裕的家庭，雙方父母去世後分別留下房產。這個時候正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德國綠黨開始萌芽的時候。工業的過度發展使許多有識之士希望回歸自然，環境保護者們開始結合起來，私下實踐著自己的生態世界觀。他們就是其中之一。一開始，他們賣掉了自己的房產裏麵其中一棟房子，同一些誌同道合者一起買了一個農場，開始自給自足的生活。妻子就一直在農場裏麵勞動，養育子女，丈夫則一邊工作，一邊拿出自己工資的一半來資助農場。後來他們又陸續賣掉了自己的另一棟遺產和自己的房子，放棄了自己可能有的豐富的物質生活，連同自己的精力，業餘時間，全部投入了農場。直到他們年紀大了，才慢慢退出了農場的生活，自己在城市裏租了一套房子。
講完了， Trudi說：她最印象深刻的不是他們堅持了那麽久的生活方式， 而是當她見到這對夫婦，那時他們已經離開了農場，發現他們性格溫和開放。
我明白她的意思。當一個人長年累月地堅持一種生活方式，不自覺的就會形成如同信仰一般的虔誠。如果能跳出自己以為對的世界，了解接受不同的觀念思想，那就是開放的世界觀。
2.
周日的中午，吃過早飯，我們一起去參觀一個小型的手工藝術展。展覽是Trudi加入的一個手工藝術俱樂部組織的，成員們可以選擇不同的時間展覽自己的作品。我們從Trudi家裏出發，穿過荒蕪的沼澤地。淡淡的霧氣彌漫在田間，鄉村道路兩旁是樹葉落盡的白楊。天泛著淺淺的藍色，白色的絮狀的雲東一縷，西一縷飛快地移動著，陽光似有若無地揮灑。冬日的Worpswede，有著北部德國特有的靜謐的風景。人們穿得很厚，在路上慢慢地走著。樹葉早就落光了， 而大片大片的沼澤地，上麵的草還是綠的。
第一次，我可以欣賞這樣的風景也是一種美。
Trudi一邊開車，一邊說：這裏長大又生活在巴伐利亞的人， 常常會懷念這樣的風景。 而巴伐利亞長大卻要在這裏生活的人， 又一定會懷念山區的景色。
是的，我是在山區長大的。所以一看見山就覺得親切。在重慶讀書的時候，又聽說北方的同學很不習慣看不到地平線的感覺。
小時候生活的烙印，深刻地落在我們生命的羅盤上麵。細微的痕跡我們自己有時候都不會意識到，還奇怪那樣甜蜜又悲傷的情緒是如何俘虜了自己。
這一次回來，是離開不來梅兩年之後。很多當初來到德國就認識的人，還停留在這個本來是人生驛站的地方。周五晚上十點，車子開上27號公路，經過大學高聳的重力試驗塔。標明高度的小燈一明一滅，勾勒出塔身。塔的左邊是BIBA, 右邊是IVW。離開不來梅前的大部分時光，我們都廝混在這兩個研究所裏。與IVW隔著一條小河相望的，是LG工作了5，6年的INIIS。很多很多冬天的夜晚，我們一起從那裏走回宿舍。22路車有時呼嘯地經過我們身邊，讓我們都有點後悔怎麽沒在車站等著。最後一個聖誕節，LG陪著我整天在IVW趕論文。一直趕到元旦，那個晚上，從IVW回家的路上，聽著遠處城裏傳來的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我們的宿舍在10樓。 在幾乎沒有高樓的不來梅，天氣晴朗的時候從我們的陽台可以眺望到很遠的地方。元旦前的夜裏，更可以看到城裏的煙火。這裏衝起一團，那裏飛起一串。不知道落在誰家的小朋友的記憶裏了。
3.
Trudi在印度生活了8年。習慣了那裏的炎熱。某一次回國度假的短短幾天，他們買下來了現在這棟房子。退休之後回到德國，才發現他們的家在他們最不願意居住的沼澤地裏。
她很年輕就離開德國，派至國外工作。稍後結識Walter，更是夫唱婦隨，一直在做世界旅行。他們的女兒在印度出生，韓國長大，在美國念完大學並在那裏成家立業。兜兜轉轉看過了世界，再回到故國，難免有許多無法適應的地方。對她這樣一直我行我素的開放心靈而言，北部德國鄉村的空氣有些壓抑。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拜訪者，早年生活結識的朋友，對於她保守固執的鄰居而言無異於驚世駭俗。也許還伴隨著恐慌？一個印度人出現在鄰居的院子裏，開玩笑？他們怎麽想象一個黑皮膚的印巴人士其實是各地巡回演出的作曲家呢？連我都不能。 偏見和狹隘好像是與生俱來的近視眼鏡，我們帶著，洋洋自得以為自己看得很清楚。
4．
如果按照“人生七十古來稀”的說法，我們的人生已經快走過一半。經過了求學，工作，再求學，再工作。很多的時間來思考，恐慌，計劃，失望。實用主義是我們大多數人的標簽。麵對選擇時我們大多數人衡量的，不是興趣，不是愛好，而是如何能求得現世安穩。如此的走下來，就難免總有一天，我們坐下來，要檢討自己：為什麽當初沒有堅持呢？
時間不容我們多做考慮。每天早上醒來，事情擠逼著匯到眼前。如今，又是一年要過去了，大概是時候開始想：我要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