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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鬼戀

(2006-07-09 19:50:35) 下一個

冷若冰霜110

     “我死了,你不要傷心……要堅強的活下去……到了七月十四,給我上柱香,再點上一盞水燈。我就會回來,和你相會……少爺,請不要為我難過、你要好好地……記住,七月十四,寧兒等你……”她捧著我的臉,淚流滿麵。卻又笑著,笑得燦如桃花。她那兩隻細白柔軟的手,戀戀不舍地撫摩著我的眼皮、鼻梁、腮幫、嘴唇……我總是看不清她的臉,因為她那大顆大顆的淚珠,在我眼前織成了一片蒙蒙雨霧。但是我感覺到了她的毅然和決絕。她身子顫抖了兩下,終於朝我貼了過來,她的唇冰涼涼的,帶著股鹹鹹的液體,慢慢注入我的口腔、舌尖、牙縫……我渾身無力,像癱瘓了一樣倒在床上。但是她這樣的動作令我肚腹裏產生了一種斷腸的痛。她的嘴唇,從我微啟的唇畔滑到下巴、頸項、胳臂、指尖……我想拽住她,看清她到底是誰。但是她忽然拋開了我,轉身離開。
  
   在她離開我的那刻,我吃力地睜大眼睛。那是一個古典的白衣身影,纖細飄忽,奔跑的那樣急、那樣絕、她在跨出門檻時,突然停住,轉過身,我卻被恐懼擊倒,這個女人的麵部如紙一樣的蒼白、死板,她沒有五官,她沒有臉!我失控地尖叫起來……
  
   “啊!”我一翻身坐了起來,渾身濕濕的,全是冷汗。喘氣、喘氣、喘氣。等確定了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才虛脫了般地倒回床上。
  
   定定神,我扭頭看看鍾表,已是清晨六點。歎口氣、一個鯉魚打挺爬起床,刷牙、洗臉、換衣、穿鞋、灑古龍水、噴赭喱水、喝礦泉水。最後對著鏡子擺了一個自認帥得可以殺人的POSE,丟下一個自信幹淨的笑容。轉身拎著我的手提電腦,離開這個已經充滿了臭襪子味和啤酒液味的“蝸居”,走上北京的大街。
  
   汗,忘了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紹。
  
   我叫程陽,男、二十四歲、北漂一族、出生於一九八零年、A型血、有著一米七八的身高和一百三十五磅的體重、於二零零三年的夏季畢業於北京某一所二流高校、現在上地的一家計算機公司從事編程和計算機維修工作。日複一日地於清晨七點離開家,擠著公交或地鐵,穿過半個北京城,為那每月到手的幾張薄薄的鈔票匆匆忙碌著。
  
   我,本不甘心這樣平庸和平淡。但是,我一看到地鐵口那些賣盜版光盤的外地小夥子;在地鐵中被人側目而視的民工;中關村抱著小孩賣盜版VCD的婦女;IT公司裏不斷跳槽的網頁編輯和程序員……我又稍帶欣喜和輕鬆。畢竟,我還不是很慘。我是雙魚座的男生,有著明亮的黑眸和潔白的牙齒,給人印象溫和時尚陽光友善。所以,我很有女生緣。但是,如今的我卻絕口不提戀愛兩字。因此,曾經有個女孩,她走進過我的生命,卻在我生命裏刻下了傷痕,她是一個活潑明媚、高挑美麗的時尚女孩,她叫米漩。
  
   因為米漩,我放棄了畢業後回到家鄉蘇州一門心思搞遊戲軟件開發的理想。而在這個“祖國的心髒”裏承受巨大的壓力並付出最大的努力。我從沒覺得北京給過我包容,即使在這裏讀書工作已近六年。但我還懷念著南方的山清水秀、衝淡平和。
  
   嗬嗬,說來也可笑。我這個學理出身的人,居然特別向往那種“紅袖添香夜讀書”、“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古代文人的隱居人生。而不是在這個遍步鋼筋水泥的建築叢林裏過著沒有明天的異鄉漂泊生活。但是,米漩總是對我的向往從牙縫裏吐出“切”聲,表達著她的反對和不屑。她跟我同校不同係。大三時,我認識了英語係的她。那是在一次假麵舞會上,她站在粗製簡陋的舞台上放聲高歌,我記得她沒有帶麵具。幹幹淨淨的瓜子臉,嬌嫩白皙。厚厚的藍色眼影和閃閃的桃色唇彩,幾乎令在場的所有男生為之傾倒。她不是很豐滿,但是穿著皮裙的細腰和寬胯扭動時的確激發了男性體內的狂熱騷動。
  
   我那時候還沒有初戀。按照一慣的審美標準,我並不喜歡這個有著比男生頭發還短的板寸野性辣妹,穿那麽短的裙子,裸露著兩根鷺鷥一樣的白腿,一股輕浮放蕩的風塵味,也算是大學生?!但是,當時的我的確似走火入魔一般,我迎著絢麗的燈光、踏著音樂的節拍,保持著舞姿的和諧標準,迎向她,這個渾身充滿挑戰的女孩。
  
   我微笑著伸過手,她愣了一下。然後也挑釁著笑了,忽然就從舞台上跳下來,撲到我身上,差點沒把我壓倒。我扶住她的腰保持平衡,本沒有什麽用意。但是她誤會了。沒有生氣,隻是把身子向我貼得更緊,爾後一把扯開了我的麵具……
  
   此時音樂不懷好意的瘋狂起來,燈光也變得暗淡迷離,大家都瘋了般的歡呼、叫喊,在舞池中旋轉、搖擺。“我其實注意你很久了。即使你戴著麵具,我也知道你是程陽。”她用兩根又細又長的胳膊搭著我的脖子,感覺像蛇一樣柔軟光滑。我體內湧出了一股狂躁和火熱:“程陽很出名嗎?”她“嗬嗬”大笑出聲,那樣的放肆和無忌:“可不是,計算機係出了名的乖男生,到了大三還沒有談過戀愛的乖寶寶。真可以說是家喻戶曉!”我的血一下子都湧到了臉上。她還在得寸進尺,把嘴湊到我的耳邊呼氣:“我猜,你還一定是個處男!”我憤怒地一掌抵住她的腰:“那你來教我,好嗎?”
  
   其實,事後我發現,她並非我所想的那樣。她是一個標標準準、確確實實的處女。別看她咋呼得厲害,其實什麽都不會,那夜我表現得粗暴無禮,而她哆嗦痛楚的樣子、驚慌失措的掙紮是百分百偽裝不出的。
  
   我不知道後來和米漩的戀愛是怎麽產生的,是什麽時候產生的。但是,她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我們相互給予、相互索取、相互奉獻已經成了習慣。逐漸地,我的確愛上了她。
  
   米漩到底愛我嗎?現在的我無法找出答案,但是,我隻能認定她曾愛過我,在那天夜裏,她告訴我她其實很早就愛上我了,仰慕我的才氣和潔身自好。讓她懷疑這世上到底還有這麽純淨無邪的男生嗎?可是,畢業時,她卻對我說出了這樣的話:“我愛你,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要出國,我要過的好。這社會就是這樣的無情和純粹,你一無經濟基礎,二無上層建築,我等不了,也賭不起。就這樣吧,分手!”
  
   我恨得當時隻想抽她!可我忍住了。並且做出了一個到現在我還不後悔的決定,在北京留下來。我要讓她看著,我是否一輩子都沒有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因為米漩,她一直也呆在北京,她也在“漂”著。
  
   今天是農曆七月十四,中國傳統的鬼節。
  
   我曾在一本書上看過:鬼節又叫“盂蘭盆節”,也稱“中元節”。源於佛經裏木蓮解救母的故事:“有目蓮僧者,法力宏大。其母墮落餓鬼道中,食物入口,即化為烈焰,饑苦太甚。目蓮無法解救母厄,於是求教於佛,為說盂蘭盆經,教於七月十五日作盂蘭盆以救其母。”在這一天,地府的人都打開了,所有陰間的鬼就和咱們老百姓一樣,得享假日娛樂。回到人間,與家人團聚。
  
   不知怎的,我忽然鼻子發酸,我有點想家了。此時已是晚上八點,夜色闌珊。同事們早就在下班時間一到就匆匆離開。而我,依舊靜坐在我的電腦桌旁,手撫鼠標,漫無目的的切換著網頁窗口。忽然,我想起了昨夜我做的那個噩夢,那個奇異的女子。真怪,到現在為止,我居然還能記住她說過的話:“到了七月十四,給我上柱香,再點上一盞水燈。我就會回來,和你相會……”嗬嗬,如果是真的話,我估計就有素材可以用來跟張震那小子一較高下,比著出書賺錢了。不過,水燈,勾起了我心中的美麗鄉愁。
  
   在家鄉,過鬼節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把一些做熟了的雞、鴨、鵝及各式發糕、果品、瓜果等擺到家門口。到了晚上,大家還要在自己家門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越多越好,象征著五穀豐登,這叫作“布田”。有時,還會放水燈,就是用一塊小木板上紮一盞燈,大多數都用彩紙做成荷花狀,叫做“水旱燈”。按傳統的說法,水燈是為了給那些冤死鬼指引回家的路的。
  
   我記的小時候,經常看到很多大姑大嬸把製得精美的荷花水燈裏放上一支點燃的蠟燭,放在河水裏,隨波漂去,然後一臉的期盼,也許,這也就是一種期盼。
  
   莫名其妙地,我抽出兩份A4的文件紙,笨拙地按照幼時的記憶折疊出一個小小的荷花船。然後皺眉思索,那個女子最後說自己叫什麽來著“盈兒”、“淋兒”……對,似乎是“寧兒”。
  
   我在一片荷花瓣上寫下了“寧兒”兩個工工整整的楷字。然後,離開公司。揣著這個潔白的水燈,在雜貨鋪買了一支蠟燭,然後來到寂靜冷清的河邊,點燃、塞入、移送。看著這個水燈在流水中慢慢遠去。
  
   “寧兒,你回家吧。”我喃喃自語。
  
   發了會呆,我轉身,結果回頭的一刹那隻差沒有嚇死,我的身後,居然站著一個女鬼。我敢千分之千地確定,她絕對是一女鬼,那飄散的長發、如雪的白衣、迷離的眼神、輕靈幽怨的氣質,這世上的女人就是修煉一百年也修煉不到這地步啊。她臉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她眼中噙滿淚水,可沾著淚的唇瓣綻開淒美的笑意,清麗的小臉上突然顯現出絕豔與歡喜的神采:“少爺,寧兒終於回到你身邊了……”她嚶的一聲,就撲過來抱住了我。
  
   而我,此刻已經是驚駭驚懼驚訝到了無可附加的程度,我隻覺眼前一黑,就“撲通”跌倒。而後什麽也不知道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昏沉中,我聽到了一陣哀傷而又哀怨的歌聲,隻是這歌曲我好象從未聽過,但是又不得不讚歎它是如此的淒婉動聽。誰 在唱啊?“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我慢慢睜開眼,MY GOD,登時又心跳加速、眼前金星亂冒。那、那什麽、那女鬼怎麽還在,難道這不是夢?!
  
   “少爺,你不要害怕。”女鬼看出了我的反應,離開我身邊,她聰明的後退,退到牆邊,憂傷地看著我:“早知道再相逢令少爺如此畏懼,寧兒應該留守在忘川湖畔,不該重返人間。”
  
   “寧兒”?我愣了愣。噩夢——水燈——河邊。
  
   我翻身坐了起來,“寧兒,你真的是鬼?”
  
   她幽幽地歎氣:“少爺,我為你做鬼已經做了五百年了。”
  
   什麽?!
  
   這、這什麽,拍電影啊!
  
   我張大了嘴,腦子裏忽然轉過女鬼如花這四個字。
  
   “少爺,你記不得我是因為你經曆了輪回轉世。喝了用忘川湖水熬就的孟婆湯。而我,為了再次與你相會,一直堅持做鬼啊!”寧兒痛楚地喊道。
  
   “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故事,來,你過來告訴我。”看到她淚如雨下的楚楚摸樣,我的恐懼一時間如雲煙散去,我喚她過來,仔細地打量著她。這才是美女呢!身裹古代長紗、素白婀娜。皮膚吹彈可破、清秀冷豔。什麽王祖賢、小S,在她跟前連提鞋都不配!她說我們的故事發生在明朝,她本是一蘇州名妓,賣藝不賣身。與我的前世——一貴族公子邂逅,以文會友,兩情相悅。後私訂終身。但好景不長,她隨我進府後的日子就跟那《大宅門》裏楊九紅所受的非人虐待不相上下。身為小妾的她上受婆婆冷眼,下受仆人輕視。其間還要遭受正室的中傷和侮辱。我無意中害了場風寒,她卻被誣為招禍惹病的“掃帚精”,我重病不起之時,她被母親勒令自刎贖罪,來掃除府中禍害。
  
   就這樣,我們的故事如影視裏演繹得那樣淒涼俗套。
  
   她泣不成聲的訴說著,而我,卻沉默平靜。
  
   “少爺,你相信我所說的嗎?”寧兒問道。
  
   我深情地望著她,這個與我已經相隔了五百年的女子,我說:“寧兒,我很感動你對我的癡情。但是我不懂,為什麽你明知道我們已經人鬼疏途,不可能再重新一起生活。你何必拒絕投胎,而要在陰曹地府過這樣淒涼的苦日子?”
  
   寧兒吃驚的瞪大雙眼:“少爺,你我曾相約過的‘世世代代、不離不棄’!我已經從生死簿上得知,你我緣分隻有一世,但是,隻要我拒絕輪回,我們就可以把這段情維持到永久啊!”
  
   我被震撼了,被深深感動。記得我也和米漩有過如此肉麻真摯的海誓山盟,但是,到最後依然是分手陌路。
  
   “寧兒啊,我何德何能,能令你為我做出這麽巨大的犧牲!”我一把攬過輕若無物的她,狂吻著她那如瀑般的黑發,熱烈狂熱。而寧兒,卻像個羞澀的未經人事的姑娘,溫柔可人乖順無助。我的心充滿了憐惜和疼愛,“哦,寧兒,你真好!”我正要解去她腰上的白綾,忽然見她那嬌小的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然後一臉的痛苦之色。“寧兒,你怎麽了?”我抱著她,急切的問。
  
   寧兒緊閉的雙目,流下清澈的兩行淚水:“少爺,寧兒要回去了。”
  
   “什麽?”我摸不著頭腦,但是,一股不祥的預感像烏雲一樣壓在我的心頭。我緊緊的抱著她:“你什麽意思?”
  
   “少爺,七月十四已經過去了,現在是新的一天了……我必須要回地府去……少爺,我好舍不得你……一直以來,我都希望你能在七月十四點上水燈,這樣我就可以回來找你……整整五百年,我才等到了這一天……可是,時間過的太快了……少爺,寧兒要去了……”她那蒼白的麵孔忽然變得透明,柔軟的身子逐漸變得空虛。
  
   我大叫著:“寧兒!”用力撲倒,我想壓住她,不讓她離開,但是我壓到的隻是軟軟的床,一瞬間而已,寧兒消失成了空氣。
  
   “少爺……你要保重……”耳邊,隻留下寧兒這句令我撕心裂肺的喊聲。
  
   我淚流滿麵,用枕頭,狠狠壓住腦袋,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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