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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嶺的水塘

(2009-02-08 05:10:24) 下一個

,快跑!!”背上的弟弟用小手使勁捶我的肩膀,嘴裏的童音象一陣急促的鈴聲.

我那年八歲,弟弟四歲.當時,我們住在城郊一個叫西風嶺的地方.應該屬於是那種城裏最沒權勢的人住的地方.一條三合土壓成的馬路連上通往市中心的柏油路,直伸到軍分區的一支部隊.在分去第三中學的途中,先分出一條僅兩米來寬的泥路.泥路的一邊是陷下去一米多高的窪地,全被開墾成一塊塊的水稻田.泥路的另一邊是一口很大的水塘.水挺清的,遠看卻是深青色.有時,我會站在泥路上盯著水底看,仿佛以為注意力夠集中的話,就能看清水底的世界了.走下幾步台階,就能站在一排青石板上.又大又平的青石板,被日子磨得光潔亮麗,比起泥路來,比起三合土上的石子來,就算比起水塘對麵國家倉庫的磚牆來,這青石板就象是如今的黑晶大理石一樣豪華了.西風嶺的居民,為了節約水費,傍晚的時候,排著隊的在這些豪華石板上洗衣,洗菜,洗床單,做著過日子裏大部分要用水的事情.可是,我那平日從不管家的父親,卻嚴厲地管了一件事,就是決不能走下去水塘的台階,就算去青石板上濕濕涼鞋也不行!

可是,這會兒,我正背著弟弟在這一條泥路上和一群小孩一起向著大路飛奔.我們決定今天要乘沒人,衝進三中的校園.我不知道別人是去幹什麽的,隻知道自己是想去摘那種徑中間會流出毒白汁的紅花.去年回上海時,從浦東機場出來,突然看見馬路兩邊種滿了這種花,當時就有一陣撥動心弦的心跳,不過立刻變成了嘴角一絲自嘲的微笑:是啊,如今的日子,怎麽可能還會有無聊的孩子上樹去摘這種並不美的花呢?

所有的孩子都跑在了我們的前麵,看著他們身後揚起的塵土,我覺得背上的弟弟特別重.心裏在向他嚷: “閉嘴.閉嘴.討債鬼!”,嘴裏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因為我要省下這點力氣給雙腿,我要它飛奔,追上前麵的孩子們.我可不想到時候,就我們姐弟倆被傳達室的老頭逮住!

汗水從我的額上冒出來,弟弟的身子也不停地從我的背上往下墜.當汗水粘住了劉海,擋住了視線,弟弟似乎也快被我顛到了地上了!我隻好發出一聲極不情願的呻嚀,還沒站穩,雙手托著他的屁股,用力地把他往肩上猛力的一聳!

撲通一聲,還穿著棉襖的弟弟象一隻藍球一樣,飛過我的肩膀,落入了路邊的水稻田裏.我額前的汗水,在那一瞬間凝成了冰!雙眼頓時離開了那陣越來越遠的塵土,看清眼前是水深一尺的稻田,腦海中也不再有花紅的影子!路岸高出稻田一米有餘,弟弟栽在泥水裏,哼都不哼一聲.我倒是那個嚇得輕聲啼哭的人.我一邊哭,一邊閉著眼向田埂上跳去.沒心思驚喜自己的安全著陸,立刻抱起弟弟.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弟弟在我懷裏安靜得好象我正在和他看小人書一樣,完全忘記剛才是他催命一樣地叫我快跑了.他甚至還在笑,用又圓又大的亮眼睛望著我,好象在說: ",我們一起飛奔,願來就是為了這個啊!"我也笑了,不過臉上還掛了淚.低頭看見弟弟身上的泥漿,才想到不能就這樣回家.抬頭一看,對麵青黑色水麵,正發出平靜的邀請.

我抱著弟弟爬上泥路,再走下幾步台階,就站在了那向往已久的青石板上!不是我忘了父親的規定,而是他的規定與我的行為不符.他說:絕對不能去水塘邊玩水!我沒有玩水,我是替弟弟清潔,就象那些洗衣的婦人一樣啊!

我吩咐弟弟站著不能動.一手抓著他,慢慢自己蹲下來,掏出白手絹,用手指攢住一角,用力把其餘的拋入水中,學著婦人們撒出一條床單的樣子,然後,象最熟練的洗衣女一樣,把它麻利地收回來,擰幹.接著,又象護士檢查傷口一樣,擦拭著弟弟身上的泥漿.弟弟一動不動的站著,象一位最聽話的小戰士.

很快,傷口洗得象愈合一樣了.弟弟就開始動了.他竟也試著蹲下來,想把小手伸進水裏.頓時,我滿腦子都是父親強調我們不能接近水塘時的樣子,趕緊一把抱起弟弟,往泥路上趕.

還沒跳上台階呢,正好看見聞訊趕來的母親.她臉上的怒容,好象著火一樣.一到家,她幫弟弟換好幹的衣物,就把他交給鄰居的鄧大媽,然後把門插上,拿起掃把,對我劈頭蓋臉起來.

說來,我也真是好命.我還沒哇哇大叫幾聲呢,門外,鄧大媽的熱嗓子就在高叫了: “丁香媽媽,你們家來貴客了,是位解放軍軍官呢!”

接下來,真聽見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原來是在四川做軍官的小阿公出差路過,來訪問我們了.百年都不見的親戚,遠道來訪,就替剛掉了門牙的孫女解了大圍,真好象是上帝派來的一樣!

後來,我聽說:西風嶺的水塘裏死過人.父親還在水塘裏因救人而曆險. 水塘其實一點也不象它的外表一樣平靜!

後來,我又發現:西風嶺也不是隻有這一口水塘,另外還有兩口有水蛇出沒的水塘呢.經了那一頓狠打,我是再也不敢去水邊濕濕鞋了.就算想象力再好,我也明白象小阿公這樣從天而降,英雄救美的事,是不會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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