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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創痕(之三﹑四)

(2009-08-28 17:01:24) 下一個

【農村歡迎你們】

 第一批一百零八位知青﹐被安插在五個生產大隊。這些生產大隊是﹕南堡﹑趙宅﹑
周嶴﹑須宅和藕浦。離鎮最遠的藕浦才十二華裏(六公裏)﹐最近的南堡隻有五華裏﹐
且都是收成較好的村子﹐想來也是當權者們的苦心﹕必須挑選收成較好的生產大隊
給往後樹個樣子﹐第一批影響至大﹐不可不慎啊﹗
 其實我未被列入第一批之內﹐根據兩抽一的原則﹐我三哥被抽上了﹐而且運氣很好﹐
被安插在藕浦。那村子雖離鎮遠一點﹐卻是五個村莊中可以說最好的——山明水秀﹑
物產豐富。送走第一批﹐接著傳出的消息讓人恐懼﹕下一批將遣送到離鎮三十裏的
貧瘠山區(事後的確這樣)。我想﹕下鄉的命運是逃不脫的﹐與其去更遠更艱苦的山
區﹐倒不如去近地的鄉村﹐且兄弟間有個照顧。抱這樣想法的有好幾個人﹐大家各
編理由﹐要求自願加入第一批行列﹐立刻獲準——有青年「踴躍」報名下鄉﹐說明
領導們工作得法﹐自然喜出望外。被安插在藕浦的三男一女組成一個小組﹐我即是
其中之一。(我們的組長是位名醫的兒子﹐他本有條件進廠礦工作﹐之所以自願下鄉﹐
隻為了追求心上人。女的也為其真情所感動﹐最終結為連理枝﹐成為佳話。)
 下鄉知青們開始六個月﹐仍吃國家供應糧﹐且發給生活費(前兩月每月發八元﹐中
兩月每月六元﹐後兩月每月四元。嬰兒斷奶的方法。)及幾件簡單的傢具和農具。四﹑
五人成一組﹐合住一間房﹐因為後下去的其中三人﹐係投靠兄弟﹐小小一樓一底﹐
由原來四人增到七人。同鍋吃飯同屋睡覺﹐似乎將這批烏合之眾凝聚在了一起。
 知青們懷著對新環境莫名其妙的興奮﹐貽d始了漫長的農村生涯。房東老太太的友
善和健談﹑走在路上時投來的眾多新奇羨慕甚至帶點崇拜的目光﹑鄰居熱情的訪問﹑
和組員之間友好的合作﹐使青年們如墮入五裏霧中﹐難道農村真是我們施展才華的
廣闊天地﹖在農村真的大有可為﹖
 另一個使年輕人有點飄飄然的原因是﹐在女知青麵前﹐總有幾個農村小夥子獻慇懃﹐
擔水﹑砍柴﹑拾掇自留地﹐不必自己動手﹐還常獲時鮮蔬菜之類的餽贈﹔鄉村姑娘
多矜持害羞﹐固然不會向男知青們表示愛慕﹐但接受鄉村少女們和善而略帶欽羨的
目光﹐使這些男青年們減少些許憂鬱。
 生產隊的幹部們﹐本來並不歡迎城裏來的年輕人﹐因為一個直覺的問題就是要分吃
他們的口糧﹐這絕對是壞事情﹐誰喜歡多幾個和尚分吃他們的這鍋子粥呢﹗不過違
抗上級的命令﹐特別是違抗黨中央﹑毛主席的指示﹐是萬萬使不得的。縱然有這份
膽﹐也是無濟於事的﹐馬上會冒出新人來接替你的職務﹐你將被冷落在旁﹐所以沒
有人會傻到這樣的答7b度。後來這些幹部們到鎮上去﹐受盡有子女在該地區插隊的
父母們的好處。煙酒茶飯是稀鬆平常的﹐逢年過節送禮包的﹐不乏其例﹔另外﹐有
些稍有門道的知青﹐給這些土皇帝們開開緊俏物資的後門﹐也司空見慣。到這時﹐
生產隊的幹部們覺得毛主席的這一招﹐帶給他們的好處遠遠大過蒙受的損失。特別是
某些心懷鬼胎的土幹部們﹐拿色迷迷的眼神暗暗打量著還是黃花閨女的女知青時﹐
他們內心作何樣的盤算﹐是不難猜測到的①。
 至於普通老百姓﹐心裡明白﹐城鎮青年下鄉務農﹐何來好出息﹖他們世世代代地勤
奮苦幹﹐還磨不出稍像樣的日子。但讀書人②來和他們為伍﹐有一份難以名狀的欣
喜與新鮮﹐和某種程度的同情與慰藉。所以與其說「排斥「﹐倒不如說是「接納」
來得更符合實情。
 要說鎮裡的歡送場麵是空前的熱烈——遠遠超過歡送抗美援朝的誌願軍﹐那麼鄉村
的歡迎場麵也不遑多讓。會場的四週牆上﹐除了「農村是廣闊天地﹐在那裡大有可
為」之類的標語﹐還打出了大布條橫幅﹕農村歡迎你們﹗

①這些土幹部平時開女知青玩笑以取樂是常事。後來上麵下達招工指標﹐某些幹部
乘機行權色交易
     的勾當﹐非但此類事文章中常有披露﹐我們在實地也時有所聞。一些女知青被
玩弄了﹐墮胎了﹐最
     後換來進城工作的機會﹔個別的終於成了幹部的眷屬﹐永遠陷在農村。
②鄉下人視鎮上來的「知識青年」為有學問的人﹐其實沒文化的比比皆是﹐有個別
甚至是文盲。

【山青水秀好地方】
 
 我插隊的村莊叫藕浦。後來聽老農說﹐最早叫牛步﹐有個古老的出典﹕某個朝代有
個叫白道咎的修仙者﹐騎著牛由此步入深山修道。村口有個充作倉庫的相公廟﹐裡
麵有對大石柱上刻著這樣一副對聯﹕彈落仙居留逸事﹐騾歸梓裏話奇聞。說的是藕
浦本姓竺太相公的故事。後來從一位村裡最有學問的老農口中講出﹐果然異常生動﹐
且帶點神秘色彩。
 因村子週圍廣植荷花﹐初冬荷葉枯萎了﹐村民將塘水汲乾﹐從汙泥裡挖出一枝枝長
長的泛著玉白或淡棕色的藕來﹐成為遠近聞名的土產﹐因此將「牛步」改成了「藕
浦」。當地讀音﹐此兩地名諧音﹐而後者似乎更貼切文雅﹐改名也是順理成章的。
母親說﹐日本人騷擾時曾去藕浦避難﹐村子被翠竹圍繞﹐外邊難發現翠竹叢中是民
居。村子的三麵﹐有青山懷抱﹐清澈的大溪蜿蜒著從村旁流過﹐它像巨人般將村子
摟在臂彎裡。村子的西南麵是大片的沃土良田﹐真是個山明水秀﹑物阜民豐的好地
方啊﹗
 經過了「大躍進」三年人為的摧殘﹐已是另一副麵貌﹕竹林寥寥無幾﹐從老遠就可
看到村中的白牆黑瓦﹔山上的參天大樹沒剩下一棵﹐都在58年被砍掉燒碳煉鋼了﹔
溪水雖仍清澈﹐河道被山上沖下的大量泥沙淤結﹐變淺了﹐每³
'7b暑旱﹐常常斷流﹔我下鄉後沒幾年﹐搞「農業學大寨」運動﹐要增加耕地﹐將藕
塘填高變農田﹐漸漸地再也見不到大如傘蓋的荷葉與嬌艷欲滴的荷花了。至今還記
得當初荷塘的姿色﹐當春臨大地﹐荷塘水麵漸漸露出尖尖嫩嫩的捲曲著的荷葉﹐不
幾天慢慢放大成圓形﹐緊貼著水麵﹔蝌蚪們成群結隊地在荷葉旁遊移﹐扭動著尾巴﹐
歡快而無聲無息﹔初夏的清晨﹐滿池塘的荷葉沐浴在清亮的露珠下。風兒輕輕地吹
拂﹐露珠兒柔柔地滾動﹐像閃Ã
'7b的水銀球﹐純淨無瑕。當荷葉布滿了荷塘﹐一張張綠色的荷葉像頂頂傘蓋﹐間中
冒出尖尖的花蕾。爾後﹐花苞慢慢地開張﹐有白色的﹐也有粉紅色的﹐將一個荷塘
點綴得如畫般美。而昔日的蝌蚪們﹐也已長成活蹦亂跳的青蛙﹐「咯咯咯」地在荷
塘裡歡唱……。
 而最重要的變遷﹐村子的人口增加了許多﹐農民似乎也更貧窮了。大躍進時代﹐農
民手上沒了自留地﹐吃食堂飯﹐乾巴巴的。我們下鄉時﹐經過近兩年生息①﹐農村
稍有了生氣﹐農民有了一點點自留地﹐蔬菜出在自己手裡﹐但日用品還得用錢去買。
生產隊除了春耕﹑夏收夏種與秋收允許社員借極少量的錢﹐就要等年終分配了。即
使最強的勞力﹐扣除分到的口糧雜物﹐所剩也是不多的﹐勞力稍弱的﹐就不用講了。
尤其那些勞力弱吃口多的﹐到年終結算﹐往往還得欠生產隊﹐那就成了「倒掛戶」
②。有些倒掛戶積欠得太多了﹐幹部們覺得掛著沒用不順眼﹐定期減免。
 幹部與老百姓幾乎一樣的窮。有些笨幹部﹐除了不須參加田間勞動而天天記勤有工
分﹐物質與金錢方麵似乎佔不到什麼光。譬如藕浦的大隊書記﹐腿有殘疾﹐依然窮
得要命﹐生產隊分派實物﹐要是他來得遲﹐還會把大家挑剩的給他﹐因為多數的貧
下中農對幹部無所求﹐不必討好懼怕。當然當官的總有意想不到的好處的﹐拍馬奉
承的並未絕跡﹐端看這幹部手法如何了。像鄰村南堡的大隊書記﹐可威風神氣了。
據說他造房子﹐能夠為他義務搬土運石﹐抗樹擔磚的﹐還算是看得起你呢。
 這些都是後來慢慢了解到的。

①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是1960—1962年。後來中央調整對農村政策﹐準許農民
留有少量自留地﹐
     平均每人1—1‧5分﹐多是邊角﹑山坡或河邊荒地﹐即使這樣﹐它還是幫了農
民大忙。所以64年底
     我們插隊時﹐農民生活已有所改善。
②到年終結算﹐勞動所得報酬低於陸續分得的口糧雜物的價值﹐倒欠生產隊﹐名之
為「倒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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