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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3. 34. 35.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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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3)

季芊隻覺悲從中來,仆於榻上痛哭失聲,良久方止。見歐冶毫無動靜,不禁又暗悔方才氣急衝動,把話說滿,倘那冤家果真再也別來,我自己如何割舍得下?實則他亦並非嫌棄於我,隻是恐與勝邪不能和睦。思及此節,昔日幕幕又上心頭,哪裏還靜得住?又麵薄不好返去尋歐冶,便直來尋其兄子期。

子期聞得季芊以公主之尊竟甘願與歐冶為偏,也自詫異。又聞得歐冶竟然不欲接納,乃憤恨歐冶始亂終棄,起身欲來尋歐冶理論。季芊慌止住他,低頭實言道:“我與他,實無其事。言有夫妻之實,是我因不欲嫁隨君,情急謊編。”子期聞言複歸座,盡力理順心內頭緒,勸道:“既然如此,何必強他?好歹也是公主,卻與人為偏,隻怕不妥。”

季芊垂淚道:“妹隻願隨他,其他便顧不得了。怎生想個方兒,叫他別舍了我去。我明了他,若果接納於我,對我斷不會差的。”子期卻以季芊年少,情關初開即遇了歐冶,隻以天下男子惟他最值托付,全副心思盡寄彼身,如今且先穩住她,假以時日,候其熱情漸冷,必然識得正偏嫡庶之別而另擇他偶,因慰季芊道:“他與你相處日淺,未識你諸般好處,又念勝邪大恩,此時逼他舍舊納新,勢不肯就。且任他去,隻令他探母之後又來會你,再處些時日,或有轉機。”季芊心亂如麻,渾沒了往日之急智,雖百般難舍,但聽得尚有再會之機,便流淚應允。

次日,楚王、子期設宴為歐冶餞行,季芊到底私於所備物品中精挑若幹,為一緞囊,托子期轉交歐冶。終是耐不住,便隱入宴堂隔壁,不見其麵,但聞其聲也是好的。

宴罷,子期將季芊所備緞囊轉交,又說道:“你與我妹,也算患難之交。今兄弟歸鄉探母,實天理人倫,不便挽留。隻是我妹難舍,隻盼再會,你那短劍暫留她處,作個念心。你若不舍,不妨於探母之後,入楚來取。”歐冶默默應允。

於是歐冶別去,隻留季芊於隔壁哭成淚人兒。

再說幹將、莫邪在吳,每日心無旁騖,隻精研鑄冶之技。尤那幹將,直廢餐忘寢,突飛猛進。不料那莫邪卻忽然犯嘔喜酸,兼月信不至,竟有身孕。二人料瞞不過,告之莫邪之父信康。信康素愛此女,又見幹將實誠,亦未多加責怪,況二人彼此有意,遂擇日為二人速速成親,莫邪自此為幹將之妻。幹將仍日日執著鑄冶,漸稍有名。

吳太子波遣人將所得二怪獸之膽攜至楚都與吳王闔閭,闔閭方檢視稱奇之間,恰逢伍子胥自隨國領兵而回,因言及屬下見楚王(實為公子子期)揮湛廬寶劍斬殺唐姓偏將一節,極稱湛廬之利。闔閭思及那湛廬之劍本為己有,今卻執楚王手中斬殺吳將,不禁嫉恨。忽而視手中二膽,心中一動,想那二獸皆因食兵刃而有二堅膽,則此二膽實為金石之英亦未可知,何不著人置之熔爐、試以鑄劍?即便不成,亦不過損些炭石而已。於是打發來人,仍攜二膽回吳,起爐鑄劍。又得知楚王在隨,應子胥之請,分兵伐隨。

將軍孫武直言不可,去歲入郢成功,皆因兵發突然,楚軍大部並不近楚都。如今楚軍殘部漸漸聚集,日夜圖郢,況吳軍大部在楚,吳國內空,倘若齊、越趁勢而動,吳則必須分兵救援,故當此之時,實難分兵入隨。子胥不聽,隻去點兵,欲赴隨以擒楚昭王。那孫武前阻子胥淫昭王母親,今又阻其分兵,皆不聽從,自此已萌去意。

那二獸之膽至於吳都,太子波得了父命,因幹將、莫邪名聲,因急急命二人起爐鑄劍。此為後話,且按下不表。

卻說毆冶取道東南,徑往越去,因季芊之事,倍覺愧悶,隻催馬趕路,起早貪黑,不日已近會稽。一日早起便行,至午時方駐馬,坐道邊石上,取幹糧充饑。

正進食間,忽聞人喧馬嘶,大隊人馬自北往南而來,至近前,方知是越兵。想起湛廬山中與勝邪率越兵砌爐鑄劍事,毆冶不禁微笑。時身處道西,去路為越兵所阻,欲待大軍盡過方續往東行,是以隻是坐看,並無意起身。不想那領隊大漢跳下馬來,招呼軍士暫歇,砌灶取水,以備午餐。

那大漢看了毆冶幾眼,又看了毆冶所乘馬匹幾眼,也不與毆冶言語,一徑去尋軍士們說話,毆冶不以為意,側身隻管飲食。忽聞軍士中呼叫喝彩,毆冶側首視之,原來是那大漢與一眾軍士扳腕角力,想是那大漢彪悍,又勝一場,哈哈大笑道:“誰還不服隻管來,你?你?我已懸出賞格,竟無人取得?隻好收回囊中。”一軍士說道:“將軍腕力過人,我等不及也,此所以你為將軍,我等卻隻為走卒。”

那大漢似未盡興,隻與人索戰,忽一眼見毆冶兩眼直瞅此廂,便笑道:“足下願也一試麽?”毆冶何願生事?笑道:“我一介草民,又不曾習練過,何敢自尋苦吃?”那大漢道:“如此說來,足下並不曾從軍,卻如何騎得如此上好軍馬?”毆冶答道:“確不曾從軍,此馬乃摯友所贈。”

那大漢聽說,又道:“越地不產良馬,此馬神駿,必非越產之物,足下之友恐非越人。”毆冶默認,那大漢忽立起身來與毆冶行禮道:“我略知些相馬之術,此馬實非凡品,又值壯年,我有心以之作種馬,以利我部。不如你與我賭賽一場,你若贏了,賞格自歸你,你若輸了,你那馬便與了我。賞格不厚,難抵馬之所值,然我隻使左手,你雙手齊上,讓你找回便宜。可願一試?”

毆冶一愣,渾未料到有此一節,卻怕失了馬匹耽誤行程,隻是不肯。那大漢眼珠一轉,遂出言相激:“也是七尺男兒,如何這般怯弱?如此良馬,其主卻隻似婦人,枉自埋沒,可惜可惜。”

毆冶年雖三十,氣性卻隻十九,聞言不禁有氣,心道此人好生無禮,果真自以天下無敵麽?遂起身近前,軍士們見其應戰,嘻笑閃道。毆冶直視大漢,說道:“我也隻出左手,如若不敵,那馬歸你便了。”那大漢見言激建功,大喜,說道:“便是如此。你若贏了,自然取了賞格。”

毆冶遂與那大漢對位,二人各伸左手,甫一交握,那大漢即臉色一變,隻覺毆冶左手冷似冰霜、勁如銅箍,情知不妙,咬牙暗催幾次腕勁,竟絲紋不動。毆冶也不反擊,二人均凝視對方,直如點數眉毛一般。

良久,那大漢已滿臉滴汗,終開口說道:“我輸了。”毆冶一笑,雙方撒手。那大漢又行下禮去,道:“足下必非常人。我乃大將軍石買屬下先鋒官靈姑孚,為激足下出手,言辭多有得罪。請教足下尊姓大名?”毆冶見此人突然恭敬有加,倒覺手足無措,慌忙還禮道:“鄉野草民,哪有名姓?”

那靈姑孚見毆冶不願以名姓示人,也無可奈何,歎道:“本想為軍中添些良馬,竟不能夠。賞格在此,便請足下收納。”言下又瞅那馬匹,頗為不舍。

毆冶見其誠摯,笑道:“將軍也是為國,令人欽佩。那馬與了將軍,亦無不可。隻是我急於歸鄉探母,還望體諒,你我便互換馬匹,如此你得種馬,我也不誤行程,如何?”靈姑孚聞言大喜:“但請放心,隻管乘我那坐騎去,雖稍老邁,足以代步。”再請毆冶納賞,毆冶辭道:“軍中清苦,我並不圖你賞格,隻有事不明,欲詢於將軍。”靈姑孚爽聲答道:“若無關機密,我知無不言。”毆冶因問其越軍如何自北南來,所擊者何,靈姑孚據實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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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幹將、莫邪以二蠪蚔膽鑄劍事,見《拾遺記.卷十.諸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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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4)

原來楚昭王在隨國,早遣人入越,說越王允常乘吳國內空之機伐之,使吳分兵回救,以減楚困。允常當初易君號而稱王,吳王便以越不從吳伐楚之故而南擊越,於檇裏大敗允常。故允常深知吳國勢盛,無楚則必無越,乃應楚王之請於周敬王十五年(前505年)春興兵入吳,恰逢伍子胥點兵欲往隨而拿楚王,闔閭、子胥聞訊大驚,不得己遣所點兵將星夜回救吳都,楚王在隨因此而免。越軍聞吳兵回救,並不與其交鋒,班師回越,此時正於途中,致靈姑孚道遇毆冶。

毆冶忽憶起在鄖城之時,申鮑胥曾請毆冶護公主至隨都之後即東行入越,說越王允常興兵助楚,後毆冶入隨之夜為箭所傷,休養多日。今越軍已然如此,倒省了毆冶越都句無之行了。

毆冶明了此節,倒覺欣慰,臨去,又請靈姑孚:“軍中或將得一劍術教習,名稱‘越女’,還望將軍多多照應。”靈姑孚不甚明白,隻滿口應承,於是二人互易了馬匹,毆冶續往東,行向鄞邑。

不日已至鄉間,遠遠便望見那昔日茅屋,期期然獨自守候。輕勒馬韁,緩緩行去,一時念及湛廬山中與娘親一別,不意竟已十餘年之久,不知娘親是否依然健旺;一時又想此次遵勝邪姊姊之囑入楚訪醫,卻一無所獲,臂疾依舊,不知她會否不喜。愈近茅舍,不覺身顫心跳,握韁的手裏亦沁出汗來。

終於駐足門前,毆冶隻覺靜悄悄一無聲息,心下納悶,跳下馬來,立足不穩,趔趄腳步幾欲跌倒,慌忙站定,呼道:“娘,姊姊,我回來了。”門裏搶出一人,卻是姊姊勝邪,但見其雲髻散亂,一雙眼睛腫得如同熟桃一般,顯才哭過。盯著毆冶瞧了片刻,哽咽道:“你...你可回來了,你娘她...她...”

毆冶大驚,一麵問:“我娘怎麽?”一麵急竄入內,及至見了榻上娘親,不由怔於當地,目定口張。

原來十餘年來,朱氏思子心切,終日鬱鬱,身子便被消磨,花發早生,老態畢現。數月前感了風寒,便時輕時重,不得痊愈。後雖得勝邪照料,終是體衰質弱,不能複原。近更是哮咳徹夜,痰中帶血,竟是病入膏肓之兆。勝邪照料之餘,苦盼毆冶速歸。偏毆冶杳無音訊,即便欲著人去尋,亦未知其在何方,無從尋起。每見朱氏咳得眼突氣竭,勝邪卻苦於無以為助,唯有涕泣。便是方才,朱氏又咳,更至失禁,勝邪含淚為其洗換畢,恰逢毆冶歸來。

毆冶見娘親臥於病榻,無聲無息,滿首霜白,雙目深陷,不由悲從中來,雙膝一軟,跪在榻前,哭道:“娘,我回來了。”如乳兒般嚎啕大哭,勝邪亦不禁淚雨漣漣...

許久,毆冶忽覺娘親手臂微微一動,又見其雙眼緩緩睜開,不由心內大喜,將臉麵湊近娘親眼目,道:“娘,是我,兒回來了。”朱氏眼中一絲亮光一閃而逝,張口欲言,卻未能發聲,一雙眼隻去看毆冶左臂。毆冶明白,慌捋起衣袖,說道:“娘,我大好了,左臂也已無礙。”一麵說,一麵揀起母親枯瘦手掌按在自己左臂之上撫弄。勝邪輕聲道:“你娘不能出聲,已有數日,終是咳嗽過多,壞了嗓子。”毆冶點頭無語,朱氏雙眼閉合,兩行濁淚自目及耳...

是夜,毆冶便於娘親榻前,寸步不離,隻催勝邪好生歇息。勝邪無法,隻得依了。夜間朱氏又有咳嗽,卻不甚劇。次日早間,倒食下少許米粥,午後竟麵頰紅潤,雙目有神。毆冶隻道娘親見兒歸來,心中歡喜,以致病便輕了許多。勝邪卻知不妙,又不便說破,隻感傷悲。

朱氏忽喉間呼嚕一陣響,隨即“啊”了一聲,音雖輕,毆冶卻聽得真切,不由驚喜,連聲道:“娘,娘,能講話了?”朱氏隻盯著毆冶,半晌,方低聲道:“你...跪下。”毆冶一怔,道:“怎麽?”朱氏又道:“跪下。”毆冶滿心疑惑,隻得依言跪倒。朱氏喘了幾口,道:“娘時刻不多,最是放心不下者,卻不是你,而是...她。”緩緩抬眼望向勝邪,勝邪早淚流滿麵。

朱氏收回目光,謂毆冶道:“我母子二人欠她...委實太多。兒不在,全憑她照料,娘方撐到今日你來。推己及人,待她老去,卻有誰人照料?她女兒...她女兒...”言未畢又一陣咳嗽。

勝邪慌忙上前輕撫其背,哭道:“求伯母勿多言,身子要緊。”朱氏強止住咳嗽,又道:“兒啊,娘令你跪下,隻為你應承一事:照料於她,勿使孤苦無依。你...應...”又一陣咳嗽,不能竟言。勝邪哪裏還禁得住,失聲痛哭:“伯母...”

毆冶深叩其首,應道:“娘隻管放心,娘便是不說,我也知今生決不能負了姊姊。”朱氏麵露喜色,旋即喘成一片,突往後仰到。毆冶大驚失色,急跳起來去扶。朱氏已不能言語,抖索雙臂,一手執了毆冶右手,一手執了勝邪左手,將二隻手掌迭作一處,緩緩閉了雙眼。

毆冶隻當娘親睡去,哪知娘親再無動靜,那手亦漸漸冷去,一探鼻息,方知娘已去了,隻覺雷轟電掣,氣噎喉堵。勝邪侍奉朱氏多日,明了深淺,心下有備,見朱氏逝去,雖亦感悲痛,卻不似毆冶那般失魂落魄。

毆冶萬不料自己匆匆歸來,竟隻得以為娘親送終,哪肯信真?呆立良久,方回首詫問勝邪道:“我娘...真去了?”勝邪緩緩點頭,哽咽無語。毆冶身子一顫,隻覺萬物恍惚,身在夢中。

勝邪見毆冶如此,忽憶及秦溪山中情景,隻恐毆冶再失心智,因上前慰道:“你娘終得見你,恬然瞑目。伯母生前大願,莫過於你安然無恙,弟再如此,倒令娘親不得安生。”毆冶兀自難信,一疊聲直問:“竟...竟...是真的?”勝邪再禁不住,一把抱住毆冶,二人嚎啕而哭,大放悲聲...

良久良久,勝邪到底年長,且亦曾曆經喪事,終強忍悲聲,放開毆冶,一麵拭淚,一麵與毆冶說道:“因你不在,我已做主備下了木棺,你且驗看,合用以否,你拿主意,後事要緊。”

毆冶兩眼隻盯娘親遺體,木然點頭道:“一應憑姊姊安排,我...我隻是混亂,全沒了方寸。”勝邪道:“既如此,我便去近鄰處搬人來助,弟且多陪娘親一刻。”言下又抹眼淚。

望後數日,毆冶隻渾渾噩噩,全不張事,入殮、出殯、入土,全憑勝邪支應,毆冶形如傀儡,叩頭、兜土拜別,亦全憑勝邪攙扶指引。終於新墳砌成,眾人散去。

那毆冶每日早間,不待勝邪起身,便獨自出門,於娘親墳前發愣,必得勝邪去叫方回。過得十餘日,情緒終於好轉,於是將入楚所曆,擇要述與勝邪,但凡牽扯勝邪之處,或略過不提,或作辭搪塞。那勝邪自不昏糊,察言觀色,亦知毆冶所言有不盡不實之處,卻也無意深究。畢竟身為女子,於楚公主季芊愛慕毆冶之心,雖毆冶並不曾明言,勝邪亦心內雪亮,未免觸動心事,卻不好直說。

至毆冶相辭回越一節,勝邪終禁不住,故作淡然說道:“弟為了那公主,也當得出生入死四字了,聽來公主待弟也好得很呢,隻是你將離去,她竟無一語相送麽?似不近人情罷。”毆冶本不善言謊,急切之間更不得解辭。勝邪一笑,說道:“你那柄短劍呢?怕是與了公主作了定情之物罷?”

毆冶見勝邪誤解,心內大急,一咬牙,遂將自己如何阻季芊隨己歸鄉,季芊如何負氣而去諸多細節,據實相告。

隻聽得勝邪心驚肉跳,百感交集,怔怔出神。毆冶走將上來,伸出手去,遲疑片刻,終握住勝邪雙手,說道:“我即便遠行千裏,心裏...心裏一刻也未敢棄了姊姊。你也知我素來心拙口笨的,說不出大理來,隻知姊姊為我,如今已一無所有,我便伴你終生,互為倚靠。倒是姊姊莫要嫌棄我口笨無趣才好。”

勝邪雙手為毆冶所執,隻覺麵熱心跳。她與毆冶,之前並非無肌膚之接,然此刻較之從前,倏然不同。怔了半晌,緩緩抽回手去,垂首低聲道:“你娘才去,你便如此,隻怕不敬。”毆冶卻道:“你忘了我娘臨去,說甚麽來?斷不因此事而怪我的。”勝邪道:“你到底容我想上一想,才得主意。我且問你,你與那公主幾度同生共死,意下終究如何待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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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5)

毆冶轉過身去,不看勝邪,緩聲說道:“她身為公主,還怕不得良配?待她遇了好的,自將我從心間勾銷,一如不曾遇我一般。”勝邪卻說:“你哪裏懂女子心思?如若她以天下男子,唯你最好,你豈不誤人一生?”毆冶笑道:“何有此慮?楚為上國,文種大哥、楚王、子期,哪個不是勝我百倍?可見楚地之上,人傑倍出,說她以我為最,絕不如此。”勝邪說聲:“你呀...”不再多言,徑去備餐。毆冶便跟去意欲助手,勝邪卻道:“你且牽馬出去,喂些嫩草回來。”毆冶依言去了,勝邪卻停手坐下,隻是尋思。

原來在湛廬山中,勝邪見毆冶實誠,待己亦是極重,確曾心動於他。不想劍成之後,變故突起,不得已攜毆冶北上,偶入秦溪寒井,待得毆冶心智複原,竟是十二年之後。自己紅顏已逝,致毆冶亦不能相認,他卻依然是初入山時形貌,二人在一處,已難言般配,勝邪便將一分癡心盡數收起。

萬不料適才毆冶一番言語,竟是將我時時掛心,更不惜為我將一個美貌公主置於度外,但憑此一項,立刻便為他死了,亦不枉了。然自己實再難為其良配,若果然廝守,恐連子嗣亦不能有。那楚國公主一片癡情於他,確然無疑,她配毆冶,勝我十倍,況毆冶左臂之疾,若不及時治愈,倘再發作,如何是好?若著落於楚王兄妹,實為上上之策,怎生設個方兒,撮合了他二人才好,自己便隻做個仆婦,也自心甘。

隻是毆冶已然舍她而歸,尋常言語恐不能說其複入楚尋她。倘他娘尚在,倒是不難。偏生他娘臨逝,囑他照料於我,他萬萬不肯違了娘親遺囑而舍了我去,卻如何是好?果真如公主所想,我正她偏?以其公主心性,又如何能夠甘心屈尊?

勝邪左思右想,一心隻在毆冶身上,無奈絕無季芊那般急智,哪想得可行之策?說不得隻好耍賴賭氣逼了他去。忽想起時刻飛過,飲食尚不見影,慌忙起身燒煮。一時毆冶進來,見餐食未就,想姊姊自有道理,也不問起。

食間勝邪問起毆冶左臂終究覺得如何,毆冶隻言不妨事,隻是近來逐漸懼寒,想是體內熱毒日益排盡之故。勝邪便說道:“你臂上疾患,終須設法,若不根治,再作興起來,怕是命也沒了。”毆冶笑道:“有姊姊在,我便不怕。上次發作得那樣,你帶了我去,不也捱過了?我說你便是我命裏貴人,你不肯信。”

勝邪卻道:“僥幸之事,可一而不可再。若再逢劫數,我可實在不能了。不如趁它沉寂之際,根治了它。”毆冶無奈道:“我何嚐不明此理?隻是苦於無法。”勝邪趁機勸道:“那公孫先生囑你每十二年往楚求醫,此次去了,得遇公主,或許她有法門,你當再去會她。即便她無此能耐,乃兄卻是楚王,亦曾允諾歸楚之後便助你征醫,總勝過你我於此間坐等。”

毆冶便不答話,隻顧吃食。勝邪佯不悅道:“弟往楚一遭,如今也長主意了,姊姊說話,愛不愛聽,權當作耳旁風。”毆冶慌忙應道:“我哪裏敢?隻是不知如何作答。那楚王兄妹果有良方,早不用在我身上?又再尋去,也是枉然。”

勝邪見自己佯裝薄怒,即已生效,心下倒有幾分歉疚,然為了他此生大事,也隻得逼他一逼了,因又道:“他兄妹客在隨都,本來無法,若歸了自家地頭,又自不同。你不去尋她,臂疾發作,好作藉口照料不得我,卻違了你母親遺訓,便是不孝。”言下眼圈竟真真紅了。

毆冶盯勝邪呆看,忽然一笑:“你唬不得我,姊姊自來不是那酸性愛髒派人的,不過是拿公主考我呢。我既離了她,足已表明心跡,姊姊勿憂。”勝邪目定口歪,萬不曾料到適得其反,倒令毆冶覺出自己生怕他去尋公主一般。

勝邪呆了半晌,實在無法,便正色語毆冶道:“不是此話。我隻問你,姊姊言語,你是否一如當初般聽從?”毆冶見她鄭重,倒心緊起來,答道:“自然如此,何須多問?”勝邪便一字一頓:“你聽好,姊姊令你即刻入楚,去尋公主,帶她回來。”毆冶又盯了勝邪呆看,不似戲語,便隻疑聽錯。勝邪又說一遍,末了說道:“姊姊所慮,一時也難以令你盡數明了,總之於你、我、她均是有利無害,你才言道聽從與我的,倒去不去?”

毆冶自來重勝邪,言聽計從,隻此事令人疑惑,然她既言一時難令明了,恐也問不出端底,想得一想,說道:“若是她已然厭舍了我,又怎樣?”勝邪道:“若如此,自是無用強之理,你便取了短劍回來。隻是於我看來,斷無可能。”毆冶又道:“娘親才去,我在孝中,不便遠行,好歹守些時日,再作道理。”勝邪無言,隻得由他。

又過數日,勝邪忽言思念女兒,欲入吳尋她,毆冶便欲同去,勝邪尋思:“令他入吳,他便稱要守孝,如何又欲隨我入吳?足見他藉口推托,亦見得他待我厚於他人。再不逼他一逼,終是誤了她與公主。”遂言道:“你日前在楚,多與吳兵為難,此時入吳,諸多不便。姊姊還是那話,去尋公主,帶了她來。我明日便去了,你若隻身一人,也莫來尋我,我總不見你的。”話雖硬狠,實又百般放心不下,為毆冶儲衣備食,又叮此囑彼,方騎了馬匹,往吳而去。

卻說幹將、莫邪在吳,忽得太子波召見,原來太子得了父命,欲熔二怪獸之堅膽以鑄劍,波何敢怠慢?聞得幹將、莫邪夫婦精於鑄冶,即刻召見,與之堅膽,令即日啟工。那幹將素日隻為無所建樹而愧,今得此良機,欣喜莫名,滿口應承,旋即率吳卒伐木燒炭,采石砌爐。莫邪有孕,身子日沉,亦勉力相助。

忽一日,勝邪到來,見女兒已然婚嫁有孕,不由大驚。幹將、莫邪知瞞不過,隻得以實情相告,跪求勝邪接納。勝邪自思虧欠女兒良多,今已然至此地步,不好多責備女兒。因眾人皆不知當日幹將、莫邪何以亂了理性,勝邪心下便疑幹將衝動不禁所致。又念毆冶與己相處從不曾有越禮之舉,心下有了參照,便頗不滿幹將為人。及見幹將隻顧要建功揚名,倒把個有孕妻子冷落,心下更不以為然。然迫於情勢如此,亦是無法可設,唯有多多費心,照料女兒。偶也遇莫邪父親信康,便覺無語,漠然以對而已。

那幹將日日隻奔忙於爐場,勝邪雖未明言,幹將自能體驗她待己之心性,隻是自己委實有愧於心,須怨不得勝邪。莫邪知娘親親曆過毆冶鑄劍的,每每遭遇疑難,便隻管來問娘親,得了答複再轉於幹將,故每每言稱毆冶當年如何如何。不曾想倒激發出幹將爭強好勝之心,忖度著這般以往,便是鑄成寶劍,亦不過是毆冶重現,難言超越。是以日思夜想,隻望舉新。

終至鏤石為模環節,幹將嚐試數次,皆不成功。勝邪不忍女兒告求,乃親手鏤就一模,以教幹將,幹將讚歎不已,自量欲至此等技藝,必得假以時日,然太子督之甚急,不容拖延,幹將突發奇想,於二扇模石之間另夾一石板,那模腔便被一分為二,如此所得二劍,皆一麵扁平,一麵凸起,合作一處,便二麵皆凸,猶如一劍。幹將自以為奇,勝邪不置可否。

時至六月,終於諸事齊備,幹將率眾祭了祝融,引火暖爐。莫邪身懷有孕,不便祭神,與娘親隻在舍內靜候。後置二膽入爐,灼燒多日卻一無動靜。莫邪不解,求教於娘親。勝邪便言當初毆冶亦逢劍材多日不熔之局,如今且多候些時日,或有變動。幹將便於爐場督眾軍士添炭鼓風,日複一日。

再說吳王、子胥在楚,卻不受用。楚人素來堅韌,雖失了郢都,民心卻是未散,便時時擾襲吳師。摸哨盜馬、毀車燒糧,不擇日夜。吳兵奔命,竟至一宿安穩亦成奢望。漸漸兵將疲憊,厭戰緒濃。將軍孫武諫言歸吳修養,吳王、子胥皆不聽從,孫子唯歎息而已。

楚軍各部,聞昭王在隨,紛紛來勤,日益強壯。那申鮑胥入秦請援,卻逢秦桓公沉湎,不恤國事。鮑胥乃日夜哭於秦庭,無論秦公匿於何處,亦無論如何隔牆塞壁,鮑胥總以哭聲充盈其耳,桓公奇之。七日七夜,終熬不過,乃以兵車五百乘救楚擊吳,於周敬王十五年(前505年)六月與楚師匯合。楚王、子期即率楚、秦、隨三國之兵南下往圖郢都。

吳王闔閭之弟夫概,去歲柏舉一戰而潰楚將囊瓦,未免有驕輕之心,聞楚軍南來,便立狀領兵破敵。卻不知時過境遷、雙方態勢逆轉,兩下一會,吳兵大敗,四下奔逃,夫概親斬數人亦不能禁,不得已引殘部退卻。因立軍令狀在先,不敢回郢都吳王處,隻得急急奔吳都而來。

及夫概見了夫人,告之原委,夫人大驚,與夫概計議良久,終不得保全之計。夫概欲收了細軟,攜妻帶子亡入山中。其妻卻滿心不欲領庶民之清苦,乃謂夫概曰:“你亦為先王之子,同為尊貴血統,如何你兄闔閭為楚王而你卻淪為亡民?你兄亦非天生為王,不過是心狠弑了王僚而已。闔閭能刺了王僚而代之,他人自亦能刺了闔閭為王,總勝過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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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申鮑胥哭秦庭而請援事,見《左傳.定公五年》及《史記.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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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6)

夫概聽其妻話裏有話,心裏一動,思忖良久,說道:“以我所轄兵將,囚了太子波而稱王於吳都不難。然闔閭所部遠眾於我,且有子胥、孫武為助,一旦由楚歸來,我必凶多吉少。唯有徹底效法於他,遣勇士入楚殺之於未歸,或有可行。當年他刺王僚,非但有專諸之勇,更有魚腸之利,方得以貫重甲而致王僚死命。我將兵多年,所結勇士自有不下專諸者。然而如魚腸之利器卻上何處尋去?持尋常刀劍,恐難近闔閭之身。”

其妻忽思得一事,道:“你入楚之前,著一屬下捕拿那嚼食兵刃之獸,後竟成功,得怪獸二,太子波剖之得二堅膽。闔閭即令以之鑄劍,那鑄者即為你那屬下女婿,名喚幹將。不料二膽入爐二月有餘卻不熔,由此看來必為奇物,一旦熔融,或成寶劍。我聞得二月以來,幹將遍試煉法,或許近日將有所成。何不派遣軍士,接下爐場,取其劍為我所用?”

夫概沉吟道:“接管爐場,聲勢過大,恐令太子起疑。今尚未籌謀就緒,倘驚動太子,著人入楚報訊,闔閭星夜而歸,則我危矣。如何得暫不令太子覺察,又得幹將所成寶劍,倒費思量。”其妻心生一計道:“幹將之妻懷有身孕,何不將其拘來,禁於府中,令幹將以劍來贖?”夫概為求活命,少不得鋌而走險,自去調派。

那莫邪懷孕,即將足月臨產,身子沉重,便罕至爐場,隻在勝邪照應下靜養。忽夫概夫人到來,言夫概感信康功高,幹將夫婦勞苦,今特擇一宅賜與莫邪,令良醫看護待產。勝邪正疑惑間,早有侍女攙起莫邪登車,勝邪隻得稍作拾掇,隨之而去。

夫概夫人禦下苛嚴,家奴多有不忿者。莫邪入夫概府中未幾日,那撥與照看莫邪之婢女,頗不齒主子夫婦之下作伎倆,見莫邪尚不明夫概何以突發善心,實不忍勝邪、莫邪及腹中孩兒為人所害,遂將自己隱約得自夫概夫婦之謀相告。勝邪母女方知實已為夫概所挾持,大驚失色,卻苦於宅外有軍士輪流把守,如何能夠脫困逃去?

那婢女胸無城府,當日,夫概之妻即覺察此婢有所聽聞,嚴刑之下,遂自認偷聽,又供認已將此事告之莫邪。夫概自認尚未籌備就緒,此時若走漏消息,萬事皆空。夫概遂有滅口之心,卻慮莫邪若死於本府,那幹將以我為仇,必不與寶劍。乃陰與其妻謀,定下毒計。

當日黃昏,莫邪之父信康來探。守衛奉命看守莫邪,隻不許離宅,並不禁其會客,信康遂入。恰逢莫邪分娩,信康遂於外間等候,頻頻搓腳撚手,又喜又急。終於瓜熟蒂落,產下一男嬰。莫邪瀕臨虛脫,於榻上閉目歇息。信康步入,方知她母女二人竟不曾知會禦醫,驚問其故。

勝邪掩上門戶,方將夫概名為賜宅實為挾持莫邪一節及夫概意欲謀篡之事告知信康,信康大驚。勝邪又道:“不傳禦醫,且令女兒不出大聲,為的即是不令人知嬰兒降世,又多把柄。可憐我兒莫邪...”言下淚雨滂沱。

莫邪醒來,抱過孩兒愛撫,說道:“孩兒命苦,偏於此等情勢下降世。”言下亦滴下淚來,又請信康為孩兒起名,信康見那嬰兒渾身赤紅,遂名之曰“赤”。

忽聞得叩門之聲,勝邪便出至外間。來訪者進得門來,急急掩住門,自稱夫概家將,得知夫概欲不利於他母女,因他與信康為友,不忍坐視,特來相救,今已備下馬匹,請勝邪母女上馬赴爐場會合幹將,速速逃去。勝邪大喜,便請外間相侯,待她母女略作拾理。

勝邪至後堂俱告信康、莫邪,莫邪亦喜,便欲強掙起身。信康於門隙中窺視,回身說道:“他自稱與我為友,我卻隻是識得他而已,從無交道,恐有詐。想來他尚不知我恰在此處,故有此言。”

勝邪一驚,道:“卻如何是好?”信康思忖片刻,說道:“或許他果以我為友,也未可知。目下他即候在外間,你我無暇細想。他隻提你與莫邪,顯不知赤兒之誕。你我速速換了衣衫,我與女兒隨他去,但凡所取路徑非往爐場,我便纏拖住他,女兒隻管催馬去會幹將。爐場軍士盡屬太子,但得進去,量他再無法加害。我來時馬匹係在房側馬廄,我二人去後,你便著我衣衫,帶赤兒速速離去。守衛軍士於此隻為看守你與女兒,今以為你與女兒已隨那家將而去,必然鬆懈,甚或已撤走。即便未去,也必以為我於你等離去之後隨即離開,不疑有他,量懶得上來詳查。外間天色已暗,你著我衣衫,或可蒙混。”

當下情勢逼人,已容不得猶豫,莫邪強起身,置一團衣物於衫內,腹部便依然隆起。滅了燈燭,信康著勝邪衣衫,攙了莫邪出來,幸喜外間昏暗,那家將以勝邪母女出來,心道女人果然嬌氣,出門便頭巾裹麵,也不多言,出得門來,信康扶莫邪上馬,三人催馬而去。

那家將自是為殺人滅口而來,隻是為了隱秘,並未與守衛軍士多言,隻是遣散眾人,卻並不知信康恰在宅內。未幾,勝邪以布裹嬰兒,負在背上,出,立住片刻,意以試探,見果然無人上來,徑至房側馬廄中解下馬匹,騎之而去。那嬰兒亦未曾出聲,竟得脫,亦往爐場而來。

信康時時留意那家將,並無異常,隻是一言不發趕路,所取路徑亦無誤。約盞茶工夫,至一小丘之頂,幹將之爐場便在丘下。那家將駐馬,說道:“我便送至此處,二位徑下山去,再無阻攔,天黑路陡,二位當心。火把二柄,與二位照明。我已出時久,恐令人疑,此便回轉。”言罷將火把點燃分與二人。至此,信康覺此家將確為一片善心,然此時若示之以真麵目,反顯自己多疑,引發尷尬,故並不言語,隻與莫邪上前行禮。那家將已匆匆離去,信康父女遂縱馬下山。

漸漸見得山下一窟,通紅火亮。原來幹將劍爐,倚山而建,爐囪靠山,爐內火烈,黑暗之中自山上眺下,爐囪便隻現為一火窟。信康料無事,摘下蒙首布巾。突聽弓弦之聲,來自丘頂,暗道不好。又聽得身側莫邪“啊”地一聲慘叫,伏向馬背。那馬一驚,隻往山下急馳,直往劍爐之亮光處狂奔。信康慌擲下火把,隻覺右背一痛,右胸一箭頭破體而出,往前一撲,伏在馬背,狂奔下山。

莫邪之馬奔近爐囪,已知是火,急轉向橫馳,把馬背上莫邪高高拋起,直往爐囪中墜落。那幹將位於下端爐門,並不知爐上事,耳內充斥鼓風、炭焚之聲,連爐上馬蹄之聲亦不曾聞得。因二膽入爐三月不熔,心緒不佳,正自出神,忽覺似有物墜入爐中,定睛看時,但見爐內一團紫焰升起,與日常大相徑庭。正詫異間,卻見那二膽在紫焰中愈來愈小,竟漸漸熔去。

幹將跳起身來,急令軍士就位,劍模、導槽各各齊備,又令鼓風軍士輪換,奮力推拉。那二膽終於熔盡,隻為一槽滾漿,那紫焰亦漸漸褪去。幹將無暇究其所以,隻顧將熔漿注入劍模之內,安置平穩。

此時,鼓風之聲已停,炭焚之聲漸低,人喧之聲漸去,幹將方聽得爐上一弱聲輕呼己名。幹將抄根火把,攀至爐後,見一女子中箭於背,仆伏地上。那箭杆之上,縛有一卷白娟,因近創口,已為鮮血染紅大半。

幹將正欲上前檢視,勝邪乘馬亦於此時到來,見狀大驚,滾鞍下馬,便去扶那中箭“女子”,及至翻轉,卻是信康,口鼻出血,奄奄一息。幹將目瞪口呆,打量二人,不明二人何以互換裝束,不倫不類。

勝邪無暇解說,隻急急問信康:“女兒呢?莫邪呢?”信康微睜雙目,顫抬右臂,指向爐囪,眼中便流下淚來,淚與血混,滴落衣襟。勝邪倒吸口氣,木雕泥塑。信康忽抓住勝邪手臂,斷續言道:“我...今...至悔...舍...舍你入吳。”手一鬆,再無聲息,雙目卻依然圓睜。

勝邪失聲痛哭,伸手為信康抹合雙眼。突起身一把將幹將推倒在地,哭喊道:“全是你,全是你,建甚麽功?立甚麽業?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不想用力過劇,驚醒背上嬰兒,啼哭不止。勝邪顧不得幹將,解下嬰兒撫慰。思及此子甫一降生便沒了母親,淚流更甚。

幹將依然雲山霧罩,默默起身解下信康背上箭杆上白娟,展開一覽,驚問勝邪:“是太子罪我鑄劍拖延,故而射殺莫邪,以示懲戒?”勝邪已稍靜穩,搖頭說道:“未幹太子事,皆是夫概作惡,嫁禍太子,以圖你寶劍。”遂將後果前因,盡述與幹將。

幹將方知適才助熔二膽之紫焰實為其妻墜爐所化,隻覺渾身冰涼,兩腿一軟,跌坐地上。勝邪見他如此,亦收起恚怒之心,將手中嬰兒遞過,說道:“孩兒名赤,你是他父親,若覺此名不妥,隻管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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