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遊子

紅柳生命力頑強,耐旱,耐鹽堿,它的根深深地紮進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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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班長阿秉 (1)

(2009-09-30 20:00:07) 下一個

                          副班長阿秉 -- 為了忘卻的紀念

  汽車在天平路忽快忽慢地前行。車上乘客不多,又有空調,失去了當年前胸貼後背擠成一堆的感覺。法國梧桐還是那麽粗那麽高,四十多年過去了竟然不見長,兩旁聳起一幢幢高樓,路顯得又小又窄。約好了六點半在武康大樓下碰頭,在賓館門口忽然冒出了坐公共汽車去的欲望,放棄了打的。說不清為什麽,也許想找一點當年的感覺。
  變化那麽大,要從兩邊閃過的一個個街景捕捉一點當年的痕跡是那麽困難,就象考古學家在茫茫大地中搜尋殘存的古跡。南洋模範中學,天平路一小!終於找到了匹配上遙遠的記憶的符號,心裏泛起一陣漣漪,就象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而車上的人們對此天天經過的街景無動於衷,他們談論著我提不起一點興趣的雜事,有人瞧我一眼,象看一棵荒原上的野草。回到了又熟悉又陌生的故地,恍若隔世。

  “老班長來了!”
  “當心點穿馬路,勿要急。”

  幾個上了年紀頭發斑白的人站在武康大樓前向我招手。
  是阿C提議大家在武康大樓下集合,就我們幾個當年一個班的老戰友。再走一走當年的路,再看一看當年的樓房,再到旁邊的小餐館吃一頓飯。被社會遺棄的這一群已經被人們淡忘,他們掙紮在社會最底層,就象匍匐在武康大樓下的矮小平房。鋪天蓋地的廣告新聞,電視影片,流行歌曲中已沒有他們的蹤跡。隻有在苦澀的記憶中,會偶爾閃出一點青春的光彩。隻有在老戰友相聚的時刻,流逝的時光會激蕩起心底的熱情,盡管他們的過去從來也沒有風光過。喝吧,懷舊的苦酒喝下去會忘卻眼前的煩惱,哪怕一覺醒來依然惆悵。

  “記得嗎?這裏過去是洗衣店。”
  “這裏是藥房。”
  “噢,這裏曾經是百貨店,門口擺著水果攤。”

  就是這條路,四十多年前一群響應黨的號召的年輕人天天在這兒走過。如今,有的已不在人世,有的隻能靠輪椅代步,就象阿C。
  上海灘的變遷早就抹去了當年的痕跡,隻有在這些老人的記憶中才能複原出當年的麵貌。這一段忌諱莫深的曆史已被封凍在冰庫中多年,能看到的零零碎碎的片斷往往是出自操縱話語權的太子們。在年輕人的心目中,這些遙遠而朦朧的年月變得令人神往,好象那時的物質生活雖然比較清苦,但是社會比較平等,沒有暴發戶,沒有貪官汙吏,沒有物欲橫流,沒有紙醉金迷,卻有崇高的理想。
  真是天方夜譚,那個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社會是什麽滋味我們最有發言權。那個年頭,有的生來就是革命接班人,黨票官票自動塞給你,有的生來就是賤民,受盡淩辱迫害。年輕人啊,你們真想過這種“平等”的生活嗎?說來奇怪,當年揮舞階級鬥爭大棒,口口聲聲“千萬不要忘記過去”的蓋世太保如今卻竭力要人們忘記過去,“要往前看,不要糾纏在曆史舊賬中嘛!”而當年整天被批判訓斥,要他們交代自己從未經曆過的舊社會剝削階級思想影響的狗崽子,如今卻不畏艱難要把自己親身經曆的真實曆史留給後人,就象壓在水泥塊下的野草,頑強地從牆縫裏長出來。

  “老班長,聽說你在寫我們新疆生活的回憶?”
  “抽空寫一點。如果我們把它帶進棺材,後人永遠也無法知道這段真實的曆史是什麽樣的。你們看過我寫的嗎?有什麽意見?”
  “看過,寫得太少了,有好多東西可以寫。還記得我們剛到農場,把吃不完的苞穀饃扔到房頂上嗎?後來冬天餓得受不了,又爬到房頂上揀凍得硬梆梆的饃啃。”阿嘉先說。
  “對,這個要寫。還有當年房間裏長老白虱,大家晚上把衣服剝光了抓虱子,這個也要寫。”阿C附和。
  “你們也可以寫啊,我現在工作壓力還很大,很難抽出時間。”

  “我們也有些雜七雜八的事。”阿嘉告訴我,聽說北京一些當年上山下鄉的小知青,離家時還不到十六歲,違反了國際上不得雇傭童工的法規,這件事鬧上去了,聽說已給予解決。上海的小知青也開始鬧,阿嘉當年班裏年齡最小,進疆時還不滿十六歲,符合條件。
  “吃了這麽多苦,能補一點也好。我們年紀大,補不上了。”
  “你們不算大,年紀大的是當年的四大金剛,象浩飛,阿秉,。。。”

  阿秉,我的搭檔副班長。我心裏一震,又看到他憂鬱的眼睛,又聽到他謙卑的聲音,活生生的,就象發生在昨天。當年多少象阿秉這樣的年輕人,他們象賤民一樣屈辱地生活,從未享受過平等的權利。他們象奴隸一樣悲慘地死去,就象路上一隻被踩死的螞蟻。他們在地球上和人們的記憶中匆匆地消失,就好象從來也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
  故事從這裏開始。是的,四十多年了,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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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戈壁柳 回複 悄悄話 各位朋友,很久沒寫東西,實在太忙。先向大家賠個不是。這篇是重寫《我的副班長》,希望有所改進。貼完後我會把《我的副班長》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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