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八)
(2011-05-07 14:4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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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
八 種煙
爸爸腿傷後,不能再做繁重的活計,我們那裏又是連續災年,靠國家返銷糧過日子,而那糧量隻夠吃多半年的,哥哥們又都是正長身體的青春期,大哥快十八歲了還長得象十四五歲的孩子,於是媽媽狠著心讓大哥到黑龍江去投奔二舅和一個本家爺爺,其實就是跑盲流,之所以叫盲流是因為那個時候人口不允許自由流動,沒有公社介紹信偷偷地到外地去連買票住店都成問題。這一走就是兩年,媽媽說在那兩年裏她心裏不知到那遙遠的黑龍江去了多少次了,黑天白日地惦記:吃上飯沒有?穿得夠不夠?苦不苦?累不累?所謂母子連心,媽媽後來有些後悔不該讓那麽弱小的哥哥獨自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麵對完全陌生,完全沒有定數的一切。兩年後媽媽催著大哥回來了,記得我聽說哥哥回來就高興地在媽媽前邊往家裏跑,等跑到窗前看到一個陌生人在家裏衝著我笑,我就又往回跑,跑到媽媽跟前抱著媽媽的腿把臉埋起來,哥哥怎麽哄我都沒敢讓他抱,因為他和我印象中的大哥完全是兩個人了,那個曾經有著圓圓的娃娃臉,白白淨淨的哥哥變得又黑又瘦,臉也變得很長,個子更是長高了一個頭,在我幼小的心靈裏我一直疑惑,是不是什麽人冒充我大哥到我們家來,這成了困擾童年的我很久的一個大問題。
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鄉親看到我家裏實在是太窮太苦,就悄悄地對媽媽說:你們那些菜園子年年種青菜和苞米太浪費了,你怎麽不種煙呢,種煙每年就會有幾百元可觀的收入來改善生活呢。媽媽頭一次聽說種煙,她問那東西又不能吃不能喝,在這麽缺糧的時候會有人買嗎?那人就說他家年年種,隻要煙質量好,保證不愁賣。媽媽半信半疑,答應先試一試,轉年春天就買來煙苗先在一片地裏試種,結果當年就見了效益,打了好幾十斤幹煙,每斤煙賣一元五到兩元五不等,竟收入了一百多元,比全家全年的總收入還多,媽媽嚐到了甜頭,第二年就開始把所有的能澆水的園子都種了煙,因為煙伺弄起來要比一般的莊稼和菜多花出幾倍的功夫,所以從那時起媽媽就從春到夏到秋起早貪黑地都忙碌在煙地裏,春天開始種煙苗,然後栽苗,澆水,施肥,打藥,打底葉,劈煙叉,到秋天收割,晾曬,再到捆把,壓好,收藏。大部分的活計都是媽媽在做,隻有象澆水,打藥,收割等媽媽一個人幹不過來時,才喊上爸爸或哥哥們。
種煙最苦最累的是後期管理,一遍遍地打藥都要趕在正午大太陽照曬的時候才會起作用,加上煙長到封壟後中間很難過人,要非常小心地把每片葉子輕輕撥開一棵一棵地打,背著那麽重的藥桶,操作著噴霧器,再把葉子撥來撥去,那叫一個難:累,熱,苦都到了人難以承受的極限。還有就是後期的劈煙叉,因為煙葉子上了煙以後有一層厚厚的煙油,人在煙葉底下一趟趟地鑽,頭發,臉和全身都是煙油和膩蟲,和渾身的淋漓大汗混合,那種火辣辣,粘膩膩的滋味簡直是難受極了,我在高中的暑假裏有時會去幫媽媽,隻要鑽一趟,就感覺受不了,媽媽下次就不讓我去煙地了。媽媽說也曾想過放棄,可一想到那是全家人所有的生活希望時,一想到那是我們兄妹的學雜費時,就渾身又有勁了,她說我多堅持一下,你們就能吃上飯,穿上衣服,就有學上,這總比那些年沒糧沒米下鍋,眼看著一家人挨餓受凍沒辦法可想要強得多了。
賣煙也是件不易的事,每年冬天媽媽要分批把煙背到離家二十多裏路的南票礦區去賣掉,為的是每斤多賣幾角錢。記得我剛上小學二三年級時的寒假,媽媽帶著我起大早冒著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背著二十多斤煙到南票去賣,媽媽和我在礦工們上下班經過的路上擺上煙攤,有時會很多人一起來買,趁亂總會丟個一兩把,我在邊上幫媽媽把著,媽媽稱好幾斤幾兩幾錢後,我會很快地在心裏算好總價錢,並準確無誤地報出,那些顧客總是很驚奇,那麽小的一個小女孩兒居然會算賬,其中有的顧客不信,就隨便報出個斤兩然後讓我算,當我又很快算好時,他們才相信不是事先背下來的。這種心算也同時大大提高了我的計算能力,並給了童年的我不小的自豪感。
這項副業媽媽一直堅持了十多年,從粉碎“四人幫”之前的文革後期,經曆過割資本主義尾巴,當大隊派人把媽媽辛勤栽種的煙苗拔了時,媽媽象瘋了似的攔著,哭著,喊著,但還是沒有保護住載著她希望的全家人的生活來源的幼苗。也經曆過趕社會主義大集,把煙隻能以一少半的價錢賣給供銷社,他們再高價賣出,那一年我們家因賣得多意外得到全公社第二的獎勵:一台縫紉機票,鄰居一個老奶奶感歎說:這真是奇跡,否則就是下三天牛毛雨,你就是站到外麵都(輪)淋不到你家呀!這也是一件因禍得福的例子。後來大哥結婚生子,我和哥哥上高中,上大學的學費,其中一大部分錢都來自於媽媽辛勤勞作換來的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