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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記憶 - 上學這件事 (七)

(2011-04-21 17:23:17) 下一個

十五,排名倒數第一


   南京大學有一座典雅的中文係二層小洋樓,它座落在綠陰環繞的西側門很隱蔽的角落。


   開學後有一天,109室的幾個女孩子去係裏有事找韓鬆齡輔導員。從樓裏走出來幾個同班同學,一問,原來是看高考分數排名來了。我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先拐進另外一間房間假裝翻報紙。等了好一會兒,聽見她們嘰嘰喳喳地走下樓梯,我才折身去見韓老師。


   我 說我也想看自己排第幾名,韓老師推一推眼鏡,一麵把一本冊子往抽屜裏放一麵說:“你就別看了。大家都差不多。”他越這樣我越被勾起了好奇心,說是偏要看。 韓老師把冊子打開:我看見甲班由我排名倒數第一名。乙班是由寧夏來的萬文紅排倒數第一。兩個來自大西北的女孩,都為各自的班墊了底。


   我咽了一口唾液,仔細看究竟分數拉在哪裏了。幾乎所有的分數都比同學低,尤其數學和英語,不過語文分數還不差:112分。我這個人天性樂觀有些傻氣,即使遇到這樣的事,要是別人早就恨不得找地縫往下鑽了,我卻偽裝得自認為別人看不出來。一來,我想問題有阿Q精神,那就是:我讀的專業是中文,隻要中文不落後他人,其餘科目差點又有何妨?許多科目比如數學、地理、曆史等,在我跨進大學門檻的那天,我就已經和它們說“拜拜”了。二來,自尊心讓我不動聲色。我看不得輕視或同情的目光。這就是我。


   韓 老師本想安慰我幾句,我沒容他開口講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一種羞辱的感覺吞噬著我好強的個性。從小到大,這是唯一的一次讓我厭惡自己。肯定全年級的人都 知道我的名次。真丟臉!我大步走在校園裏,因為激動手中握緊雙拳都是汗。等我快步走出北園過馬路回南園宿舍的時候,我已經暗自下決心:我一定要在學期結束 擺脫倒數第一進入倒數第六,這是最低目標。


   其 實,現在想來,做倒數第一實在是有好處的。因為,你每次取得的哪怕是小小的進步,都是別人看得見的,而排在正數第一第二的同學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除非 一直保持名列前茅,這幾乎就不可能,不然就隻能是退步。就這樣,我不但暗自和班裏的所有同學比賽,我還在和我自己比賽,每一次的進步都給了我極大的自信 心。到學期結束時,我已經跟上了班級的步伐。大學第二年的時候,社會風氣早已經不“分數掛帥”了,那時候高校流行“60分萬歲”,許多同學逃課溜號,甚至讓同學代替點名喊“到!”都是常事。我的心理壓力更減輕了一大半。


   到 了大學第三年時,我早已經是係裏非常活躍的一份子,和第一年新入校的小女生判若兩人。很顯然,我早已經不是倒數名次,至於第幾已經不重要,事實是,在麵臨 分配誰最後留在南京時,因為競爭太激烈,輔導員宣布按分數排名,我是女生中頭幾名有優先權挑到去銀行這樣的單位的。在這裏提到這一筆,毫無炫耀之意,純粹 想表明自己一直是在追求進步的女青年。僅此而已。


   說起這個“60分萬歲”還有一小段插曲。1985年 夏天我返回新疆探親。正好爸爸的得意門生李川源也從安徽科技大學回去探親。我們本是同屆但是他比我早一年讀大學。當時,他去我家看望他的恩師、我的父親。 我們倆聊各自大學的趣事熱火朝天,沒想到在一旁的父親聽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打斷我們:“說來我聽聽,你們在大學讀書是怎麽計算分數的,60分是滿分嗎?還萬歲?”還說:“我怎麽聽不出來作為大學生的熱情和積極性,聊來聊去,用的字眼不是‘混啊’,就是‘無聊啊’,‘管它呢’。早知道這樣,國家還花大力氣培養你們,栽培你們做所謂的棟梁之材幹嘛? 我看全然沒有什麽意義。”我和李川源撇撇嘴,笑話老爸老套落伍, 書本知識不得滿分不代表沒有理想和誌氣。氣得爸爸一甩門簾再也不理睬我們了。

 

南京記憶 <wbr>- <wbr>上學這件事 <wbr>(七)
(一九八五年夏天,攝於留學生宿舍大門外)



十六,我的差異

 

   其 實我的想法未免天真。雖然我的語文成績還算滿意,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和別的同學在接受知識上沒有差異。後來證明,差異很大。它是一種基礎知識是否紮實的差 異,是知識麵是否廣泛的差異,是知識層是否深厚的差異,是見多識廣的差異。。。這樣的體會,在我後來的讀書中被一點點體驗和證實。


   誰 又沒有差異呢?從一出生開始,我們就已經背負著屬於自己命運的名份。農村的同學和城市的同學,小城市的同學和大城市的同學,大西北的同學和內地的同學,一 般家庭的同學和知識分子家庭的同學,實驗中學的同學和普通中學的同學。。。所以說,我們雖然都經曆了高考的提煉,但是等級的差異殘酷地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內 心。記得我曾讀過一篇文章:《我奮鬥了18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大致就是講一個農村孩子要經過多少艱難的努力,最後才能和城市的孩子平起平坐。


   我 至今,古文底子很薄弱。當別的同學能寫各種文言詩體並作班級“接龍”遊戲的時候,我一點聯想力都沒有;我至今不會寫華麗詞藻堆積的文章,有的時候很想嚐 試,但是不會。腦子裏好似大雁飛過,空留“嘎嘎”亂叫的餘音之聲,和有節奏的翅膀拍打的殘風,別的隻剩下蒼白的天空,任憑我絞盡腦汁也是徒勞。


   很多差異,很多。它隻屬於我曾經出生過的那個地方,因為那裏貧瘠、落後、偏遠,因為我的老師有的隻是農轉非並沒有受 過專門的教師培訓,因為父母都是窮苦出身,因為戈壁灘上隻有沙土而沒有荷塘月色,。。。所以,我這個在那土坷垃上奔跑長大的女孩,也就沒有那樣豐富的才情 天賦。當然,事物都有兩麵性,我也有屬於我獨有的特質而別人沒有的。比如我骨子裏的野心和野性,比如我的豁達和高遠,比如我的憨傻迂,比如我的智慧,比如 我的倔強不屈服,比如我毫不矯揉造作的大笑。。。得了,這就算扯平了。


    我們每個人都在靡靡的命運安排下往一個看不清的軌跡方向走,因為著太多的因為,所以著唯一的所以。前途充滿無奈、憧憬、迷茫和期待。。。


   下麵的兩篇日記片斷,多少反映了我那段時間因為知識貧乏而焦急的心情:


19841015 / 星期五 / 晴朗

 

   “寫 作課上完了。命題作文《我上大學》被老師評級為及格。作文評語是:感情細膩地抒發了父親深沉的愛。但由於觀察視野太窄,完全局限於小家庭,甚至是父女之 間,因而給人的印象是境界不高。沒有崇高的思想。語言過於簡單和貧乏,學生腔太濃,囉嗦之處頗多。要注意標點符號的使用,要加強遣詞造句的語言基本功訓 練。最好不要使用簡化字。。。”


   這是開學後的第一篇作文,我很想給老師留一個深刻的印象,寫作上飽含深情。沒想到老師的評語給了我這個新生洋芋蛋子一個毫不客氣的下馬威。我在日記最後處寫道:“唉,我自以為不錯的作文,卻被老師批評得那麽糟糕。我真不知道怎樣寫作文了。”


19841018日:

   “進 了大學門一個月了。今天我如此強烈地感到:我的知識少得可憐,貧乏得可憐。我多麽想深刻地認識它,描繪它,理解它,但是我沒有足夠的知識。我隻能睜著一雙 眼睛,張開嘴巴,極力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卻腦子裏一篇蒼白。我不知道怎樣說,說什麽。真怕一開口就遭來一頓竊笑。從來沒有那麽強烈的感覺:圖書館的樓 那麽高大,而我自己,連滄海中的一粟都算不上。


   看來,除了去圖書館把別人早啃過、而我從未接觸過的書目啃下來,我也沒別的轍了。”

 

南京記憶 <wbr>- <wbr>上學這件事 <wbr>(七)

 
1987年春天,攝於北園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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