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扣在頭上的碗
昨天放學以後，兒子說頭發長了，要理發。於是，我直接從學校接了兒子和女兒，開車到住家附近的美姿發廊給兒子理發。
美姿發廊的老板娘歐巴桑是個台灣女人，她能說會道，手下雇了五六個越南小姐幫忙理發。發廊靠近緊隔壁的大華超市，所以，很多中國人趁逛超市買菜的工夫，順便也就理個發，方便又節省時間。我們一家人已經是這裏的老主顧，自從住到這個城市，頭發的打理就全部交給了美姿，感覺就像老朋友一樣。
我把車子停好，兒子往發廊走，我和女兒去大華買菜。等買好菜放進了車裏，我和女兒買兩杯珍珠奶茶，慢悠悠地去交錢接兒子。
走到發廊門口，老板娘正巧不在店裏。隻見三四個小姐圍攏著兒子，正在用越南話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麽，手還在兒子的頭上比劃來比劃去。兒子坐在寬大的轉椅上麵，滿臉憋得通紅，閉著眼睛，一氣不吭，好象強壓著怒氣。
我知道，兒子又不對勁兒了，趕緊上前打招呼，問發生了什麽事。個子矮矮的，眼睛大大的，身材胖嘟嘟的阮小姐看見我來了，像是抓到了救兵，用越南口音很重的英文對我說：“你兒子說是要理一個童花頭，我告訴他，你都長這麽大了，童花頭不好看，他卻偏要理。我要給他理吧，他又不讓我們摸他的頭。你說是理還是不理？”
我一聽就知道這中間有誤會。我這麽大的兒子，每天要漂亮耍酷還來不及呢，怎麽會要理什麽童花頭？我問兒子，到底怎麽回事。
兒子慢慢睜開眼睛，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你看看我的頭，多難看。 她把我的頭發理得像是一個碗扣在了我的頭上。我說給她們聽，可是他們聽不懂。我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說完，兒子又閉上了眼睛。
我慶幸自己及時趕到，要不然，他們今天非把兒子的腦袋當實驗田糟蹋了不可。我趕忙解釋給阮小姐說，我家兒子根本不是要理什麽“鍋蓋頭”，而是嫌你們理的頭發難看，好像一隻碗扣在他頭上一樣，想讓你們補修一下。
“哦噢——！原來是這樣啊。謝謝啊， 謝謝啦。”阮小姐趕緊把意思用越南話說給旁邊的小姐聽，她們又嘰嘰喳喳地說了一番，才四下散開來，各自忙開了自己的活。
修剪過後的頭發，看起來比較短，突顯得頭特別大，脖子特別長，再加上他高個子，喜歡往前勾著頭，兩隻眼睛呆滯著看著前方，就好像一隻呆頭鵝，樣子有些滑稽。
兒子看著鏡子，非常不滿，但還是克製著情緒，沉著臉走到了店外麵。我趕緊交了錢和小費，謝過阮阿姨，出去找兒子。
女兒巴不得看見哥哥出醜才高興。一路上故意惋惜地說：“你的頭看起來太奇怪了，怎麽看都可以看見一隻小碗扣在頭上。你這樣怎麽上學校呀？”兒子隻顧往前走，不吭氣。我讓女兒閉嘴，故意說理得其實也挺好的，就是和以前不太一樣，不過這樣可以持續時間長一些再來。怎麽樣，你想吃些什麽嗎？
兒子說：“我永遠都不要再來這個地方。她們一個個像傻瓜一樣，一個人都聽不懂我的話。她們的英文這麽差，怎麽掙到錢的。我都為她們不要臉。”
我站住了，對兒子說：“不就是頭發理的短了一點嘛，你為什麽要罵人。你知道在中文裏，不要臉是什麽意思嗎？”
“我沒有要罵她們呀。我的意思是，我為她們難過，為她們不好意思，我為她們害羞。”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說為她們難為情，是吧？”他點點頭，說：“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這當然不是一個意思。”我白了他一眼。你看看，雞同鴨講，驢唇不對馬嘴。我趕緊給他解釋“難為情”和“不要臉”的中文意思，他聽得是一頭霧水，我也仿佛趟在渾水裏攪不幹淨，索性教導兒子：“以後不許用不要臉這個詞。懂不懂？”
同時我也趁機教導孩子們，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很多的人，都是像他們的父母親一樣，來自非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在異國他鄉生存不容易，第一代的移民更是充滿艱辛，父母親吃苦奮鬥，就是為了你們這一代有一個優良的教育環境，有一個美好的前途。英語是你們的母語，所以，你們不能用自己的優勢來嘲笑弱勢的人，耐心的解釋和仔細的傾聽別人，都是在培養一個良好的品質。你看你，中文說的那麽不好，連“難為情”和“不要臉”都分不清，媽媽笑話過你嗎？
我家兒子和美姿發廊的小姐在英語上造成的誤解是因為一句話：
“You cut my hair like you put down a bowl on myhead.”
我家兒子在使用這句話時，“Cut”是過去時態，意思是：
“你把我的頭發剪得就像一隻碗扣在了我的頭上。”
發廊的小姐在聽這句話時， “Cut”是現在時態，她聽到的意思是：
“你給我剪一種頭型，就像一隻碗扣在我頭上吧。”
當兒子發現阮小姐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的時候，兒子又用另一種語句抱怨道：
“Look，You gave my head a bowlcut.”
這裏，“gave”是過去時態，表達的意思是：
“看看，你給我理了一個鍋蓋頭。”
阮小姐沒有聽出“gave”是“give”的過去時態，理解成了：
“看好了，你就給我理一個鍋蓋頭吧。”
兒子著急了，又換了一種方式解釋，這次比較直接：
“Please fix my hair, that looks like a bowl cut.”
這裏的“that”是表示現在的狀態，意思是：
“請你修剪一下我的頭發，現在的頭型看起來像一個鍋蓋。”
可憐的阮小姐一頭霧水，越來越著急了，他肯定沒有理解“That”的意思，她一定理解成：
“請修剪一下我的頭發，讓我的腦袋看起來像一個鍋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