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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座情人(3)

(2005-05-05 20:19:35) 下一個
五歲到十七歲,安在外婆的身邊度過。 外婆第一次見到安的時候才五十多歲,沒有一點老態,腰板總是挺得很直,頭發是時髦的短波浪,整齊地綰在腦後。外婆是解放前的大家閨秀。安看過她年輕時候的照片,柳眉鳳目,穿著件陰丹士的藍褂子,減著齊耳的短發,薄薄的嘴春透出股倔強勁兒。外婆受過西式教育,在外國人開的洋學堂裏讀到高中畢業。在那時候的人看來,外婆也算是個女秀才了。解放後,外婆在小學校裏教書,文革時受家庭牽連也受了不少的罪,現在年紀大了,拿著一份退休工資,安閑地過著份穩定的日子。而安就在這樣一個午後,被母親推到了外婆的麵前。 那個夏日的午後,兩天火車上的顛簸之後,在外婆家的客廳裏,小小的安安靜地坐著。母親和外婆在裏屋說著什麽,聲音很低,什麽也聽不見。安有點害怕,以後就要和這個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了嗎?雖然和父母的日子不是那麽盡如人意,可安已經習慣了。 門開了,母親走了出來,看了安一眼,走近她,似乎想擁抱她一下,安澀縮地躲了一下,她額上包紮好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母親的手收回了,有點象電影裏的慢鏡頭,臉上有一點無奈的表情,但很快地,這表情被拋棄了。母親沒有說話,轉身拿了她的手提包,打開門出去了。 安和外婆的命運在這個午後被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外婆拿起母親給安收拾的小帆布箱,經過老舊的樓梯,把安帶到了一間小小的閣樓上。“從今以後,你在這裏生活。這房間是你的。”外婆說著,把箱子放下,打開,把裏麵有限的幾件衣服放進了一個老式的衣櫥。安在外婆的身後一言不發。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安對外婆都有點懼怕。外婆和別的老人不同,不象對麵的王奶奶那樣大聲說話,大聲笑,蹲在馬路牙子上和人聊天,外婆很少說話,說也是簡簡單單的幾句。 “把手洗了,一會吃飯。” “出去可以,不要太晚回家。” …… 外婆戴眼鏡。 外婆的衣服總是色彩淡雅,式樣簡單。 外婆的頭發總是一絲不亂。 外婆用一種叫“雅霜”的護膚品,有一股淡淡的令人向往的芬芳。 外婆會用毛筆寫極漂亮的字,還會下西洋象棋和中國圍棋。 外婆會用縫紉機做美麗的衣裳。 曾經是語文教員的外婆閑的時候讀的是各種各樣的古文,從章回體小說到詩詞。 外婆是很好的外婆,但安還是怕她。她和外婆的關係總是客客氣氣的,尊敬裏透著幾份疏遠。 六歲,安上了小學,每天去穿過兩條小巷的小學上課。七歲的時候,一天放學回來,安看見外婆的臉上有一點不同的表情,隱隱有了一點擔心。果然,吃飯的時候,外婆說話了:“安,你父母離婚了。” 安抬起頭來,一言不發,卻固執地看著外婆。外婆安靜地看著安的眼睛,“不過,和你沒有關係,你和外婆一起過。”安不說話,隻點點頭。 安和父母的那個家,早在六歲那年,被安扔在了上學路上的垃圾箱裏。 那是小小的安和外婆之間第一次正式對話,自那次之後,安和外婆的關係仿佛一下拉近了很多。安知道,外婆是自己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了。 母親從此沒有來看過她。隻有每個月,外婆會定時收到一封家鄉的來信,安知道,信是母親寄來的,裏麵是或多或少的錢,安的生活費。外婆從不和安談母親,安也不知道外婆對這個幾年也不露麵的女兒到底是怎麽想。但至少外婆看起來十分平靜。隻有在若幹年後,母親再婚之後,外婆說了一句:“你母親,也不容易。” 五歲到十七歲,安的生活很平靜。外婆沒有很多錢,但也從沒有讓安覺得難堪或窘迫。在化纖麵料大行其道的時候,安卻始終在夏天穿棉布的裙子,外婆說,這樣的料子透氣,舒服,大方。漸漸地,安愛上了棉質的東西,因為棉質的東西會讓安想起外婆,而想起外婆安就覺得貼心,溫暖。外婆很有點獨特的眼光。在安純白的棉裙上軋兩條深藍的邊,就成了流行的水手裝,又配一條藍色的發帶,在安流暢的青絲上搖擺。 外婆是個安靜的人,安也變得極為沉靜,讀書非常專心,成績自然也是不錯的。慢慢的,有人開始注意安了,那個乖巧的女孩是誰?甚至左鄰右舍會在教育自己任性的女兒時加上一句:“也不向安學學,女孩子文文靜靜才象個女孩子。” 安一直以為自己忘記了童年時的那段遭遇。 在離開方的那些日子裏,安時常做一個同樣的夢,夢裏有霧,還有河,河麵很寬,河的對岸有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影,很象年輕時的母親。安在夢裏還是五歲時候的樣子,短短的童花頭,隔著河,一直喊“媽媽媽媽”,對岸的女人卻一直沒有回頭。每次從這樣的夢中哭著醒來,安就知道,那個小小的她其實一直躲在她身體裏,一直拒絕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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