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城裏的洪濤

我看到海的那邊有好多好多的美景:青山巍峨,蒼鬆翠綠,晚霞碧空,飛星走月,雲海滔滔......
正文

《愛到覆水難收》第五章

(2009-03-07 14:24:05) 下一個
 

第五章 


此時的瓊安正像個懶貓似的曲卷在床上,她其實早就醒了,她知道她的老父親一次次悄悄地打探看女兒是否醒來,每次,她都假裝熟睡緊閉雙眼,父親一帶上房門,她就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的那個角落,那裏有一個黑色的小點,瓊安懷疑那是隻吸飽了她的血的蚊子。

她不想起來,她怕聽母親的問候和父親的關心,她聽到遠在美國的丈夫打來電話,客廳裏的父親壓低聲音說女兒還沒醒,她心裏滿是感激,感激父親幫她擋了駕,她這個時候完全不想和大洋彼岸的那個作為自己丈夫的男人說話。她就是覺得無力,確切地說是茫然,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昨天晚上,當她坐在父親的電腦前發呆直到意識到夜已深了的時候,她正欲關電腦,卻看見電腦上那個小企鵝一閃一閃地跳躍,接著一個對話的窗口就跳了出來,上麵赫然是:“伯父,還好吧?這麽晚還沒睡?” 她愣神了一下,立刻意識到那是那個自己一直無法忘懷的人把她誤認為是她的父親了。瓊安的心一陣狂跳,她深呼一口氣,有點惡作劇地開始回應:“年紀大了,睡不著。你怎麽也這麽晚不睡?該不會是剛應酬回來吧?還是剛約會回來?” “伯父,你講笑了!我明天要去廣州參加一個交易會,開夜車準備一些相關的資料呢。不知為何,忽然想到您,打開QQ, 看見您也在上麵,好像是心有靈犀。” 瓊安的心裏一動,卻仍是不露聲色繼續快速地打著字:“你和我老頭子心有靈犀算那樁?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該有個家?人家都說老婆孩子熱炕頭,你也該趕緊行動了吧?”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回過來的是:“伯父,您別擔心我!不早了,我下線了,您多保重!” 瓊安這下沉不住氣了,她急速地打著:“慢者,你別走!話說清楚再走!” 那邊大概也覺得這種語氣不大對,他沒下線,好像在那裏猶豫著琢磨著怎麽回事兒,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伯父,您沒事兒吧?我會考慮您的意見的,您老別為我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你呢?我總覺得你至今獨身都是我那個野丫頭闖的禍,你不成家我會內心不安的!” 瓊安一邊打著這幾個字,眼淚開始儲滿眼眶。


那邊又是好一會兒安靜,慢慢地,一字一字的出現在屏幕上:“伯父,這不怪玨兒….我試過….隻是,我現在這樣,不知道別人愛我的是什麽?我自己也是不知道如何去愛!伯父,我其實現在一個人挺好的,您千萬別擔心,隻要玨兒過得好就好!”

瓊安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她顧不上擦,繼續打著字:“你什麽意思?什麽叫不知道別人愛你什麽?是不是人有了點經濟基礎就要防人三丈?國內就找不到好女孩嗎?什麽叫你不知道如何去愛?你摸摸你的心,還跳嗎?還熱嗎?怎麽就不知道去愛了?你、你、你,混帳!”瓊安找不到合適的詞,一下子敲擊了“混帳”傳了過去。那邊也給打暈了,不知道那裏出了差錯,引得老人家發脾氣,雖說覺得這完全不像平日裏溫和謙遜的王伯伯,可是又分明是對方傳過來的信息。

瓊安半天不見對方動靜,擔心對方是不是下線了,又急又氣就哭得稀裏嘩啦,也不知道她亂按到哪個鍵,她赫然在屏幕上看到那個魂牽夢縈的人的臉,正傻了一樣看著她。也許是太突然,她淚珠還掛在臉上,表情卻完全僵住了。她看見對方的嘴巴一張一合,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她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更急了,健盤上更是胡亂撳了一起,可仍是在看無聲電影。然後,她就看到屏幕上的字:“玨兒,怎麽會是你?我應該想到是你的,伯父是不會這樣對我說話的。你別急,先打開伯父電腦的喇叭,我看得到你,也聽得到你的聲音。”

瓊安心裏痛罵了一下自己怎麽這麽笨,這個什麽QQ本來就是音影交流工具,她找到喇叭的電源開關“啪”的一聲扭開了聲控,接著,她就聽到那個永遠不變的聲音:“玨兒,玨兒,你聽到嗎?你聽到我在叫你嗎?你好嗎?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玨兒,玨兒….”

瓊安的心就在這一聲聲呼喚中溶化,“玨兒”,這個隻有父母和他才會這般稱呼她的名字,這種特有的磁鐵般吸引力的聲音,瓊安很多年沒聽過了,不,不能這麽說,午夜夢回,每次都是被這種呼喚所喚醒,那一枕頭的淚濕和滿腔的思念,這麽些年從沒有消失,隻不過她把這些藏得夠深,深得連自己都以為一切已走遠。誰知道,所有的一切,歲月、家庭、事業和她手中所擁有的一切,在這一聲聲的呼喚裏,立刻灰飛煙滅,仿佛從沒有存在過,她和他還是十幾年前那一對金童玉女,那一雙相愛的嬖人!

瓊安對著眼前的屏幕和屏幕上的男人,點著頭流著淚卻說不出一個字……


玨兒,玨兒,不哭了,好不好?我想起一個笑話,講給你聽啊……” 電腦屏幕上的子寅顯然在極力哄著一下子情緒崩潰的女人,他繼續:“從前有個女孩子,她特別愛哭,書裏的一段文字,電影裏的兩句對話,都能讓她哭得昏天黑地的。有一天,她哭完忽然問我為什麽人們把哭泣稱為哭鼻子,而不是哭眼睛或是哭耳朵?我想了很多年剛剛明白過來,原來她的小鼻子是她臉上最深動最先有表情的地方,一哭起來,鼻子就先紅了,比眼淚流出來還快,耳朵當然是不會有動靜的!”

瓊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淚還掛在臉上沒擦幹淨,她當然知道子寅說的那個女孩子是多年前的自己,她還記得她十五歲的那年夏天,考進了市外語學校讀高中的她被在省外辦做英語部科長的母親放在外辦唯一的一間有冷氣的辦公室裏讀書避暑,他們哪個城市是中國出了名的火爐,一到盛夏,即使把涼席鋪在水泥地上,都會睡出一身汗。他們幾個男女生本來約好跟著兩個讀大學的同學哥姐去廬山玩,那會兒,張喻演的廬山戀紅遍中國,他們也想看看那個浪漫的廬山,兼可以避開家鄉的酷熱。可是瓊安的母親一聽就否定了她的出遊計劃,理由是小孩子家出去大人不放心。瓊安眼巴巴的看著同學們走了,自己在家裏生悶氣,燜得一身的痱子,被母親硬拉到省外辦的空調間裏,讓她在那裏好好讀書!母親一離去,瓊安就把偷偷帶去的小說拿出來讀,沒一會兒就完全沉浸在小說的情節中而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藍子寅那一年剛從大學的英語係畢業,被分到省外辦做英語翻譯,還處在實習階段,上完外事工作須知的兩周政治學習班,他跟在英語部的陳科長後麵一批團接一批團的上,那個時候,中國改革開放不久,國外來的客人被稱為外賓,帶外賓團屬於政治任務,馬虎不得,他們的行話叫做“上任務”,陳科長據說五十年代末留蘇,中國和蘇聯斷絕關係後,她回國改學英文,本來應該可以留在北京外交部之內的,可是為了愛情堅決地嫁了一個印尼歸國華僑,被發配到這個南方的省城外事辦公室作了一名正科級的幹部並一做多年。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中國的國門剛剛打開,一切還沒有那麽分工細致,那時的外事辦公室淩駕於國際旅行社之上,管轄著省外交上的一切事物包括剛剛興起的中國旅遊業,而那時候旅遊業也還隻限於外國人來中國玩和一部分港澳同胞回國觀光。所以陳科長雖然也就是正科級別,但在省外事部,絕對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物,下屬的中國旅行社和國際旅行社的經理們對她都是很尊敬的。一起分到省外辦的幾個大學生,都非常羨慕子寅的好運氣可以跟在陳科長身後。


幾批團帶下來,子寅對陳科長從心有畏懼到熟悉隨便起來,陳科長的英語口語中有一種硬邦邦的尾音,大概是以前說俄語的關係吧,但是她的應對能力和幾十年下來積累的外事經驗,足以讓子寅學上一段時間。開始的時候,子寅不敢相信自己名牌大學四年英文學下來,竟然聽不懂那個帶著美國南方口音的農莊主的一句話,他連說了三次“Pardon”, 對方重複三次問題,最後還是陳科長過來為他解了圍。這個打擊太大了,子寅沮喪到兩天沒緩過氣來,反而陳科長安慰他:“語言就是這樣,需要環境!我在國內學了三年俄語,到莫斯科的第一天,整個聽不懂俄國人說什麽,我幾乎認為我三年俄語白學了!但是一個月之後,一切改觀,我的俄語聽說能力突飛猛進,以前學的還是管用的。所以,別泄氣,我保證三個月之後,你的英文聽說不亞於我!”陳科長其實是蠻喜歡眼前這個小夥子的,高大俊朗的外形,雙眼閃著智慧的光亮,尤其是那一頭黑黑卷卷的濃密頭發,使得他和一般的同年人不大一樣,一看就是個做外事的好苗子。


這天和陳科長一起剛剛把一個美國來的航空專家團從機場接來送抵東郊國賓館,陳科長把翻譯可以住的酒店房間鑰匙給了子寅,吩咐有事可以打電話找她,她預備回外事辦接了女兒回家休息,第二天一早再趕過來,美國航空專家團的領隊匆忙跑過來對兩位翻譯說:“ 密司陳,明天的航天大學講座原來訂好的專業翻譯住醫院開刀,航天大學一時難找合格的翻譯,你們明天可否幫忙當同聲傳譯?” 外事辦的翻譯雖說都是口譯專家,但凡翻譯專業術語,仍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陳科長略一思索,當即作出決定:“好!這樣吧,胡領隊你把明天要談的專業課題大綱讓我過目一下,越詳細越好,我開個夜車熟悉一下航空專有名詞。子寅,你現在讓司機帶你去外辦的傳真機房,我女兒在那裏,請你把她接來這裏,她爸爸這個星期出差去廣州了……”


子寅走進外辦值班室的外間,裏麵兩個值夜班的同事正和另兩個他們的朋友在打牌,子寅一眼掃過去,沒見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便問:“陳科長的女兒呢?”四個人當中的一個回答:“在裏間看書呢!她媽把她忘在這兒了吧?小姑娘挺安靜的,一天,聲音都沒有。”子寅扭開裏間的門把,隻見一邊的角落裏是外辦最主要的通訊工具兩台傳真機,另外一邊有個寫字台,有個女孩正坐在那裏,手裏拿這一本書,聚精會神的看著書。桌上的台燈發出柔和的光線,照在那張青春的臉上,那雙圓圓的眼鏡長長的睫毛上赫然有著亮晶晶的淚珠,在燈光的照射下猶如幾個閃著彩色的水晶球。眼睛下麵的那個小鼻子尖尖的往上翹著,透著點調皮的味道,鼻子下的紅唇似乎正在顫動,不知是被書中的情結所吸引還是什麽別的原因,那一頭披肩的直發正好襯托著那張生動的臉龐,那是一個少女的側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令站在門口的子寅呆呆得說不出話來。


坐進車子裏的王玉玨對為自己拉車門的子寅說:“你剛才說你叫南子瑩?怎麽象個女孩子的名字?”子寅心裏知道她介意剛才自己關心她問她的一句話:“這麽晚了,肚子不餓嗎?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裏,怕不怕?”這種年紀不大不小的少年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大人用那種對小孩子的口吻說話,所以,小玉玨大眼睛一翻:“我這麽大了,怕什麽嗎?”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媽給我食堂的飯菜票了,我沒去吃,外麵太熱了。”他們一邊大樓的外麵走,她還不忘叮囑子寅:“唉,對了,你可別對我媽說我沒吃晚飯哦。” 子寅心裏頭笑了一下,剛才還是一幅無所畏懼的樣子,一轉眼,小孩子家的模樣又出來了。說著走到小車邊,子寅拉開車門,讓小姑娘做進去,剛挨著她坐下來,車子向前駛去,她立刻就想到要回報一下這個小瞧自己大男生。


“我姓藍,不是南。我的名字是子寅,不是子瑩。寅是馬寅初的那個寅,後麵沒有那個瑩的鼻音。馬寅初知道吧?中國著名的人口學家……”子寅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對一個小女生這麽當真的解釋自己的名字,隻是,他還沒說完,又引來一個白眼球:“誰不知道馬寅初!誰讓你長了一頭的卷毛,像個、像個……卷毛獅子狗!”說完她自顧自地大笑起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直到笑出了眼淚,還用兩隻小拳頭敲著她的大腿。子寅被她說成狗不算,還被她這般嘲弄,真是又好氣又不能與她計較。幹脆,扭過頭看窗外,不理睬這個刁蠻的小姑娘了。

車內陷入了沉寂之中。玉玨也不知自己今天怎麽回事兒,就是不喜歡這個卷頭發的大男生小瞧自己,以往有時跟著母親後麵到外辦來玩,碰見那些叔叔阿姨都是拿她當個孩子,甚至有次在外辦所屬的賓館內的美發廳裏碰到當時的女省長,女省長還摸著小玉玨的頭說:“很可愛的小姑娘!”玉玨從不介意,可是這個高大的大男生說是母親的同事,然後一付對小孩子的口吻,就是讓她渾身不舒服。她知道今天自己的話說的有點過分,可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現在看見好像是把他得罪了,他眼看車外,不理睬自己了。拉倒!誰在乎呀!王玉玨才不會再去睬他呢。她也扭過頭去把脊梁骨給他。


正在車內淹沒在一片有點尷尬的寂靜中,“咕咕咕”玉玨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計”,那響聲在這靜默中,特別地刺耳,而且一聲響完接二連三,這邊玉玨正窘得不知所措,那邊那個籃子寅已前仰後合笑成了一團。還沒容她發小姐脾氣,他已招呼司機停下車子,他們正好在市中心,他拉著她走出車外,外麵馬路邊上有一家小吃店還開著門,子寅把小姑娘推到買籌碼的窗口,讓她看清裏麵的各種小吃名字,問:“快說吧,吃什麽?別死撐了! 還有,你別擔心,不用我付錢,我會找你媽媽報銷的。” 玉玨也不客氣,要了碗雞湯餛飩,看見一邊有冷飲,又要了一大杯綠豆冰霜,其實就是綠豆湯加在碎冰裏。


雞湯餛飩需要煮得等一會兒,綠豆冰霜他們剛坐定就端上來了。玉玨拿起那個大杯冰水就往嘴裏送,藍子寅攔住她:“你餓了這麽久,肚子空的,先別喝這麽冷的東西。吃碗餛飩再喝!”玉玨就是要和他唱反調:“你是我大哥嗎!我想喝就喝!”那聲大哥加重了語氣,不外乎是別忘了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別在我麵前裝大,你管不著!籃子寅看著麵前這張倔強的臉,心裏想這個小公主長著一幅讓人忍不住要去疼愛的摸樣,卻老是讓他有種好心得不到好報的感覺。玉玨一杯冰霜下肚之後,又吃了一碗熱騰騰剛出鍋的餛飩,心情大好。


坐回車裏以後,玉玨首先開了腔:“中國人有‘藍’這個姓嗎?我怎麽沒聽說過?還有,你是不是有外國血統,瞧你頭發卷得這麽厲害,你沒燙過吧?” 藍子寅隻好為自己的純正中國血統費了一番口舌,就差沒把祖宗八代都翻出來作證明了。為了把這個話題岔開,他開始問:“唉,你剛才一個人在那裏看什麽書?那麽入迷?” “簡愛。” 說著她遞過來一本英文原版的小說《簡愛》,子寅接過書,差一點想說:“你看得懂嗎?”轉念一想這麽說肯定又要把小公主的刺蝟給弄豎起來,遂改口說:“這本書挺深的,不容易懂哦,我是讀大學時才讀原本的小說的。”玉玨這回到老老實實地回答:“查字典邊看邊懵唄,反正我看過電影,情節大概也知道。”子寅問了她一些英文方麵的問題,才知道陳科長從小對這個女兒就要求甚嚴,不僅很小就給她讀全英文版的書,而且還要求小小年紀的她背唐詩宋詞之外還要背英文字典,不過,看來還好,沒把她僅僅教育成“小書蟲”,看她那一腦子的古靈精怪,就知道她和她那個正統的媽媽會有不少的交鋒。


子寅逗她:“你到說說看,簡愛怎麽就那麽感動你?讓你一個人呆在那辦公室裏哭鼻子!”玉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為什麽把別人流眼淚說成是哭鼻子?眼淚是從眼睛裏出來的,為什麽不是哭眼睛,或者是哭嘴巴、哭耳朵?” 子寅被她的問題當即問住,無法回答。


嗨,想什麽呢?那麽專心!”電腦屏幕上的子寅作勢用指頭敲著屏幕,也把正沉浸在與子寅第一次的相遇的回憶中的瓊安喚回到現實裏,瓊安歎了口氣,沒出聲,子寅大概想打破這種沉寂,說:“是不是想念那碗雞湯餛飩和綠豆冰霜啊?” 安瓊的眼睛又有點熱了,她知道他總能猜到她的心事。


還說呢,都怪你,害得我第二天送急症!” 那天餓了半天之後吃了冷熱食的瓊安鬧了一夜的肚子,第二天早晨臉色慘白,瓊安的母親要跟著團做翻譯,隻好讓子寅把瓊安送不遠處的軍區總醫院掛急症。


你看看,又強詞奪理!是你不聽我的話,硬要先空腹喝冷飲,還讓我被你媽媽狠狠罵了一頓。”子寅陪了瓊安一天在醫院裏吊水,躺在病床上的玉玨像個病貓,乖乖的再也捉狹不起來,子寅寸步不離地守了她一天,把自己從小到大好玩事兒都給她說了。他喜歡她睜著那對好看的大眼睛看著她的樣子,喜歡那種她完全依賴他的感覺。


不知不覺兩個人都被拉回到過去,等安瓊意識到這種情形與開始自己想說服對方找女朋友背道而馳時,天色已經接近淩晨。瓊安及時打住了話題,對子寅說:“瞧我們盡瞎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我忘了正事兒了。我表妹今年正三十,師範大學教日文的講師,人長得不錯,給你介紹….” “玨兒,時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子寅打斷了瓊安的話,兩個人之間一下子成了一種奇怪的彬彬有禮的局麵“我一早八點鍾的飛機飛廣州,我也去整理行李去了,過一會兒也該走了。”


藍子寅!”瓊安最受不了他那種一本正經有條不紊的德性,而且對他故意打斷自己的話更是有點氣急敗壞:“你就一輩子這樣一個人過吧!管我什麽事兒?!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也不想知道你的任何事情!”


玨兒,玨兒,你說完了嗎?“藍子寅的聲音中有點顫抖:“我知道我今天這樣你心裏不得勁,可是,你也不能把我像碟下酒小菜般的推給別人,是不是?更何況,我獨身不單單是因為你!”


哦,是嗎?那是我自作多情自以為是了!”瓊安的眼裏閃著亮光。


玨兒,你看我們還些年沒見了,我們是不是該見個麵?我們也可以好好聊一聊,你下個星期回美? 星期幾的飛機?我今天去廣州,開兩天會,回來就過來看你,好不好?”藍子寅說到最後都有點低聲下氣的了,瓊安的心又軟了下來,也許,他們是應該好好談一談,那年子寅從聖地亞哥回上海,隻給待產的瓊安一張明信片,上麵什麽都沒說,隻有一句:今回滬定居,保重!那麽決然,真是揮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瓊安捧著那張明信片放聲大哭。


腦子裏像放電影在回放著一切的瓊安,終於從床上起來了,父親母親都坐在客廳裏靜候女兒的晚起,飯桌上放著瓊安愛吃的糯米燒麥和紅豆米糕,瓊安的母親見女兒去刷牙,趕緊把豆漿放進小鍋裏拿到爐子上去熱。


瓊安剛挨著桌子坐下來,母親就有點討好的把豆漿端過來,對女兒說:“趁熱喝啊,你從小腸胃弱,別學那些美國人整天喝冰的東西。”瓊安看著母親已經有點駝背的身影,心裏一酸,她知道母親為當年她一手扯散了她和子寅,心有內疚,看著母親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精神瀟灑的英文部的科長,隻是一個散發出母性的老太太,瓊安心裏一聲歎息。人生很多東西都是永遠回不去的,時間真像流水,把一切都衝得麵目全非,就像自己和子寅,再也回不去了!想到這裏,瓊安就覺得對麵前的食物難以下咽,想到子寅來了又如何,自己如今已為人母,是個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再見麵又如何?


瓊安站起身,對雙雙注目在自己身上的父母說想一個人出去走走,老父親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爸爸陪你去?”,瓊安想起那段以為子寅背叛自己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父親挽著自己的手,沿著梧桐樹遮蓋的林蔭道上默默無言地走了又走。瓊安眼圈一紅,趕緊轉過身去, 很快地說了聲:“不用,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走在春天初發新芽的梧桐樹下,一陣風吹過,梧桐樹上的毛絨象細雨般的飄落,她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她忽然很想找個人聊聊,聊什麽,不知道,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她想起剛在北京認識的夢娜,他們曾約定有一天要說說彼此的故事,想起夢娜的細心和體貼,她往不遠處的公共電話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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