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繼續
又到了公司一年一度的聖誕雞尾酒會。環境依舊是那麽地優美；食物照樣是那麽地豐盛；人們的穿戴還是那麽地華麗。談笑風生的來賓們的臉上絲毫也看不到經濟蕭條的景象。置身於這繁華喧囂晚會中的我，心裏麵竟然有百般痛楚，萬般無奈。
為了自己能夠飄飄亮亮地參加今天晚上的酒會，中午拒絕了兩位朋友共進午餐的邀請，理由是怕中午吃太多，晚上穿不進我那漂亮的裙子。但終究沒能抵擋第三位朋友阿Shui的邀請，因為勤奮的阿Ｓhui身兼兩職，忙得一踏糊塗，我們能夠在一起吃飯的時間不多。與阿Shui和Lingling共進午餐時還在抱怨吃得太多，害我晚上裙子穿不進去。晚上參加酒會的時候，我終究放棄了穿裙子，倒不是因為穿不進去，而是怕冷，心裏想著又不是找對象，犯不著要風度不要溫度。
在這家公司混的有些年頭了，我總算分得清來賓中的張三李四王老五和他們的夫人了，端著一杯紅酒，周旋於他們之中倒也不尷尬。我一會兒誇誇D太太的白發如雪染得很別致；一會兒誇誇B太太的晚禮服漂亮；要不就聽G太太談談她的孫女兒又有什麽新故事；要不就聽帥哥道格搜腸刮肚地找詞來恭維我；最嚴肅的話題也不過是跟即將卸任的當地市長Sam說說他競選州參議員的事情進行得怎麽樣了。酒會就在這杯觥交錯的友好氣氛中進行著，我在寒暄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品嚐美食，心裏正想著今年的晚會還挺不錯的時候，M先生從我旁邊經過跟我打招呼，本來說句Merry Christmas也就沒事了，誰知我多嘴問一句：今天怎麽沒見你女兒米歇爾？他竟然就象沒聽見我說話似的很無禮地走開。正當我納悶之際，D先生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地告訴我說：不要提他的女兒，幾個月前他的小女兒米歇爾因病突然去世。M夫婦總共有三個女兒，他的兩個大女兒多年前相繼離世，沒想到剩下這唯一的女兒今年也走了，隻留下了他們老倆口和兩隻狗。D先生的介紹讓我刹那間痛切心扉，我恨自己如此唐突地觸及老人心中那最痛的部分；我也歎人生的無常，讓白發蒼蒼的老人接二連三地麵對老年喪女這最最悲切的人生之苦。
記得六個月前的那次午餐會，是在當地的一家俱樂部最高層舉行的。作為公司員工，我們通常會比來賓早到，碰巧那天M先生沒有帶他的夫人出席而是帶他的女兒，他們到得也比較早，也許他認為我和他的女兒年紀相仿，所以他就把他的女兒介紹我認識，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見到他女兒米歇爾。他女兒很漂亮，也很善談。她告訴我她學室內設計的，剛成立了一家小公司，隻有四五個員工，生意還不錯。她還給我看她隨身帶的設計照片，富裕家庭出身的她確實品味不俗。她說她父親沒少給她幫忙，大部分的生意都是他父親給他介紹的，她說她很有信心把她的公司做好。看她那躊躇滿誌的神態，我真為她高興。我和她一見如故，互相交換了名片，還相約找時間一起吃午餐。但自那次分開以後，我並沒有接到她的電話，當時也沒在意, 根據D先生跟我說的時間，自那過後不久她就去世了。
我還沉浸在回憶當中，M先生拿了瓶水來到了我的身邊。他問我是什麽時候認識米歇爾的，可憐的老人他居然一點都記不起是他自己把他的女兒介紹我認識的。那一刻，我突然決定不讓他知道我已經知道他女兒去世的消息，我幫他回憶我們的那一次午餐會。他也不在意是否真的想起那次會議隻是跟我說她女兒有多可愛多好，我靜靜地聽著老人講他女兒的故事，直到看到老人的眼裏似乎含著淚花才打斷他。我告訴他世界上父女關係最親了，我爸也是對我和我妹最好，而對我弟弟的要求就嚴格多了。我還告訴他中國有句古話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所以這一輩子就特別親，他很讚同我的說法。好在我和他聊天的時候，他的太太正和D太太聊她們的狗聊得起勁，否則我的罪過更大了。我和他聊了一會兒後，不願意看到他再傷心，便把話題轉移到他太太身上，跟他們聊起了狗。其實我是最怕狗的人，因為小的時候被狗追著咬過，平時別人談狗，我總是退避三舍，但今天晚上我卻耐著性子跟他們聊了很長時間。也許是惦記家裏的兩條狗，也許是天冷，M夫婦提前告退。看到M先生體貼地為他太太穿上貂皮大衣，我一個勁地誇M先生是真正的好丈夫，M太太連連點頭稱是，並很自豪地告訴我他們已經結婚54年了。我很羨慕地說：那你們一定有很多浪漫的故事，我最愛聽故事了，有時間你們一定要講給我聽。M太太說好，然後她指著D太太告訴我D夫婦也結婚52年了。我跟他們說：原來婚姻幸福的人總是跟婚姻幸福的人在一起。改天你們一起給我講你們浪漫的婚姻故事。送M夫婦出去的時候，我一改不跟老美見麵告別擁抱的習慣，給倆位老人一個擁抱。M先生對我說：你一定要來我家玩。我說我會的，我還要去聽你們的浪漫故事。
送走M夫婦以後，我周圍依舊人來人往，歡聲笑語，而我卻魂遊天外；室內依舊溫暖如春，而我的心卻寒冷如冰。顧不得酒會還未結束我就提前告退。回到家裏時間還早，正好有朋友來電話，我就在電話裏跟朋友發了半天人生無常的感慨。掛斷電話後，心裏還是亂糟糟的胡思亂想：想到我上午無聊到為能否穿得進漂亮的裙子去參加酒會這樣的小事發愁，而我的同齡人卻連穿裙子的機會都沒有。想到表麵看來十分富有，婚姻十分美滿的M夫婦卻一次次地麵對老年喪女的巨大打擊。於是提筆寫下：生活在繼續，人生是一場不完美的經曆。無論生活中發生什麽樣的災難，無論生活給你的打擊有多大，哪怕大至如M夫婦老年喪女，大至如我青年喪父等等，生活還得繼續下去！
楚江 2009-12-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