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惡揚善,不平則鳴

一個平常人,不是人上人,也不是人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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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下)

(2008-12-21 07:29:16) 下一個

我的記憶中,外婆一共來了我家三次:一次是在小泥山,媽媽生病被抬下山的那次。大舅和外婆來到泥公社看望住在醫院的媽媽。後來媽媽康複回家,把外婆帶上了山,住了十來天。外婆六十多歲,爬那一趟山,腰酸腿疼好多天,但全家人都特別高興,尤其是我媽。

第二次,是在銀鄉。奶奶有事回老家,外婆就來銀鄉住了幾天。和奶奶不同,外婆不識字,自己也從未出過門。思女心切的她,冒了一回大險。舅舅送她上了來泥縣城的車。然後她買了票換了來泥公社的車。因為我們並不知道她要來,也沒接她。她自己拿著個信封,一路問到銀鄉小學,突然就出現在我們家。那是個夏天,她老人家腳上居然穿的是一雙海綿拖鞋。那幾天,媽媽和外婆都是喜氣洋洋的。我那時已經懂點事。聽見外婆總感歎。和女兒住在一起有多麽舒心。自己的媳婦(二舅媽)是多麽刻薄小氣。

有一天,家裏養的雞吃了農藥,奄奄一息的樣子,外婆和媽媽給那雞實施搶救。一個扒開雞嘴巴,一個往雞嘴裏倒菜油。一不小心,灑掉了不少油。記得外婆對媽媽說,哎呀,浪費這麽多油,好在你婆婆不在,不然,她要心痛得不得了。說完兩人相視而笑,一臉小孩子做了壞事,逃過大人監管的僥幸。我這個真正的小孩子在邊上看著,覺得她倆真有趣。

第三次外婆來,我們已經結束下放,住在一個小城市裏。那次奶奶也在。媽媽和外婆沒有在銀鄉的那次相聚那麽自在。不過,外婆依然感歎,她真想和女兒同住,但又表示,你家是有奶奶的,兩個老人住一起,不合適。記得媽媽說,你要是願意來,也不是不可以的,隻是,你真舍得你兒子孫子孫女,你能放心你的大兒子和大孫女嗎?外婆沒住幾天就依依不舍回省城去了。

我長大些後,媽媽給外婆的信,經常會給我看。幾乎每次媽媽都要給二舅媽做一段思想工作。從外婆的嘴裏,我認定二舅媽是個壞蛋,不講理的人,但媽媽總是比較客觀地說,外婆也有缺點,外婆買菜總要買點新鮮剛剛上市的菜,價錢比較貴。家裏來了客人,外婆也總巴不得盡情招待,做上一桌子好吃的才滿意,但家裏經濟條件有限。你大舅隻顧自己瀟灑,本來他接過老娘,帶著女兒,自己過,也會少很多矛盾,但他不樂意,所以,大舅也是有責任的。

我越大,越發現外婆和奶奶確實大不相同。她自己有零花錢。這錢經常是和二舅媽吵架的導火線,但也給外婆帶來了很大的快樂。記得我們每次回省城,外婆總要帶大家上街吃小籠包子。離開時要買薩其馬讓我們帶走。每次還總要做她的招牌菜,粉蒸肉。大家吃得高興,外婆就特別滿足。

有一回,家裏吃茄子,爸爸神神秘秘的說,“今天的茄子很好吃,不過,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茄子,你們知道是哪回?”我自然不知,隻見媽媽在一邊微笑。原來,那是爸爸第一次見外婆的時候。當年爸爸在外地工作,回老家和媽媽談戀愛逛馬路,那正值困難時期,街上的餐館裏,隻有粉絲炒雞蛋,雞蛋炒粉絲,幾頓下來,媽媽都吃膩了。然後,媽媽就說,我們回家吃吧!

“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連招呼都沒打,當年的老爸老媽真不講究,我敢肯定,老爸連禮物都沒買。好在外婆不在乎,隻是急壞了,家裏沒好菜啊,隻有茄子!爸爸說好啊,我喜歡茄子(媽媽不吃茄子,不過,那天,肯定是沒人在乎她了)。於是外婆使出渾身解數,起碼用了二兩油,做了一盤爸爸認為一輩子最好吃的油燜茄子。

外婆還有一件特逗的事。一天,她對大家說,我們要買點好菜,舍得吃,舍得用。最近廣播裏不是總在說,要“闊吃闊用”嗎!孫子孫女們都糊塗了,廣播裏 , 闊吃闊用?弄了半天,原來是廣播裏說要“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呢!嗬嗬,“闊吃闊用”後來就成為我家的外婆語錄了!

三舅和小舅結婚都很晚。三舅的大女兒七二年出生,外婆已經六十七歲了。當時,大舅,二舅和我媽作主,不讓外婆帶三舅和小舅的孩子(共五個),因為外婆身體雖然沒什麽病,但一直體質很弱,而且特別嗜睡。這樣,暮年的外婆總算是享了幾年清福。

改革開放之後,二舅家裏生活好了很多。二舅媽和外婆的矛盾就緩和多了,加上孩子們都大了。這些孫子孫女們都會想法勸架,爭吵越來越少。孫輩們都很孝敬貼心,周末大家相聚,總是逗得老人家開開心心的,還有了兩個重孫子。二舅媽後來吃齋念佛,成了一個真正的慈祥老奶奶。

八八年夏天,本來身體不錯的外婆半夜做夢,從床上摔了下來。肋骨斷了幾根,送到醫院幾個小時之後,搶救無效去世,享年八十三歲。

外婆去世,非常突然,誰也沒有思想準備。我的一個表哥(她的第四個孫子)當時正在外地出差。那時沒有手機,大家都忙亂得很,也就沒有花大力去通知他。沒想到,開追悼會那天,表哥居然鬼使神差地回了家。他說,頭一天他不知怎麽就覺得家裏奶奶有事,心裏很不得勁,於是決定提前返家。聽說外婆是從不信鬼信神的,我也一樣,但這事有點太蹊蹺,特此記上一筆。

不知是不是真有另一個世界,不過,我還是想對外婆說上一聲,外婆安息!祝您在另一個世界,闊吃闊用,永無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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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bbsqterm的評論:

謝謝你的感動。握手:)
bbsqterm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感情真摯。
每次都看得我眼睛濕濕的。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才下山的評論:

謝謝鬆鬆,蟲蟲和才貓貓!

新年快樂,笑口常開!
才下山 回複 悄悄話 好看!
祝小泥山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大家玩好!
夏之蟲 回複 悄悄話 祝大家新年快樂!
南山鬆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各位朋友,節日快樂:) ZT

樸實好文!zt

恭喜小泥山!你的博克在紅豆豆的旁邊了!哈哈哈 zt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無法弄的評論:

謝謝無法弄同學。你的名字有意思:)

祝你新年快樂!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喜歡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冰天雪地08的評論:

謝謝冰天雪地,麥片,小滿,西西,藍天白雲綠地和梢兒,happy holidays to everyone!

謝謝西西,藍天和梢兒喜歡我寫的外婆。

梢兒,我潛水讀了你的好多好文,最喜歡的是那篇梁老太的!今天一並說謝謝了:)
冰天雪地08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各位朋友,節日快樂:)--- zt
mycereal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各位朋友,節日快樂:) ZT
ELEVEN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各位朋友,節日快樂:)
藍天白雲綠地 回複 悄悄話 陷在緬懷過去的情緒裏, 忘記說一聲節日快樂了, 願你和家人聖誕&新年快樂!
藍天白雲綠地 回複 悄悄話 情真意切! 不由得想起了我那逝去的外婆......借用一下你的話,也願我的外婆在另一個世界,闊吃闊用,永無煩惱!
謝謝好文!
dongfangshaoer 回複 悄悄話 樸實好文!謝謝!
秦西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寫的真好,讚一個!(ZT)

祝小泥全家節日快樂!天天開心!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夏之蟲的評論:

抱抱蟲蟲,哇博,豆豆媽,小滿,小東西,睡貓貓和大家!

謝謝你們喜歡我的流水賬,支持我的博客:)

小鹿,薑汁菠菜,有方子嗎?先謝謝了!
夏之蟲 回複 悄悄話 先恭喜一下小泥山和紅豆都做了鄰居!歌兒也和明亮排排座了!
回憶過去,心裏感到既溫暖又有些惆悵!
worldling 回複 悄悄話 一進博客區就發現網管重新洗牌了,有點眼暈呢。

恭喜恭喜:)
秋月冬雪 回複 悄悄話 恭喜小泥山。喜歡看你寫故事。
祝福大家都闊吃闊用,永無煩惱!
ELEVE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Eyre的評論:
小鹿,你太會做菜了,剛去你家看了,饞得我啊:)

小泥山,這下子找你可更方便了,太好了:)
小東和小西 回複 悄悄話 太好了,這下上來可就更方便了。等著你的好故事!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漢代蜜瓜的評論:

嗬嗬,上網容易,下網難 :(

看見你家的好吃的了,還沒留言呢!
漢代蜜瓜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泥山的評論:

限時上網可以,千萬別不上網地說:DDD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老史的評論:

放鞭炮樂!謝謝大家支持:)

歌兒的到第二了,我半天找不著,哈哈!蜜瓜的也在第一頁了:)

玩大發了!我正要new year resolution,限時上網呢 :)
老史 回複 悄悄話 恭喜小泥山!你的博克在紅豆豆的旁邊了!哈哈哈 zt

hairyca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餅姐姐的評論:
hiahiahia,樂得我呀,嘎嘎嘎。。。
餅姐姐 回複 悄悄話 恭喜小泥山!你的博克在紅豆豆的旁邊了!哈哈哈
樂得我嘴都合不攏了
我天天上這裏蹲點!真好玩啊!讚!
漢代蜜瓜 回複 悄悄話 回複shuimaomao的評論:

是要寫下來,否則以後會忘記的。蜜瓜現在也打算搶救記憶!

shuimaomao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寫的真好,讚一個!(ZT)

真難為你能記住這麽多事!憑這就是孝女一個!
小東和小西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歌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Eyre的評論:
那個薑汁菠菜太好吃了,可惜離我太遠,沒好意思總吃。下次你得教教我怎麽做。:)
Eyr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泥山的評論:
嘿嘿,好吃的可多了呢,有珍珠丸子,八寶糯米飯,泰式烤雞翅,玻璃墨魚,薑汁菠菜(歌兒說吃出螃蟹味兒了),水果沙拉,果味酒釀.....,歌兒還帶了個牛尾燒土豆,晚上上個片片好好饞饞你 :)
worldling 回複 悄悄話 頂一個!越寫越有感覺了哈:)

我想對仙去的老人們都說上一聲:望您安息!祝您在另一個世界,闊吃闊用,永無煩惱!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餅:是啊,窮是很多家庭矛盾的根源。原來那麽多後媽的恐怖故事,應該和窮也是有關的。

麥片:大方也得有條件。二舅媽她自己的媽經常是處在半饑餓狀態,她也是不容易。總算外婆最後過了幾年不操心錢的日子。

貓宰相:謝謝你的感動!我家奶奶和外婆都高壽,而且身體很好,真是我們小輩的福氣。

蜜瓜:對不起,惹你傷心了!我外婆和奶奶去世,我都沒在場,好遺憾。

雪花:我外婆和奶奶去世,我也沒怎麽哭。隻是心裏沉沉的,覺得她們的生命已經部分轉到了我身上,我要好好地活。第一次出國,離開奶奶時,狠狠地流了好多淚,當時覺得自己可能見不到奶奶了。可奶奶壽長,我後來回國探親,她還好好的。我還給她攝了一段像,好珍貴。

歌兒:知道你忙,別太累了!我和‘外婆’在這兒等你,從國內回來再看也不遲:)
一路順風,好好地跟你媽撒撒嬌去!

onyourside:你妒忌啥啊?外婆的日子,有苦也有甜。外婆和我媽,是真親啊!

小鹿:知道你昨天請客!做了啥好吃的?我吃不著,看看菜名,也行:)
祝你和熊聖誕快樂!

探長:你和餅子扯上關係,就不愁沒沙發了:)
聖誕快樂!

小滿:對不起,讓你難過!我寫了外婆,是去哄我媽的,讓她又高興,又難過一把!生命就是這樣,代代相傳。我覺得,外婆教我愛;奶奶教我堅強。

小雁子:謝謝你鼓勵!昨天我發現你肚裏有好多油墨,好喜歡:)
YanDangShan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寫的真好,讚一個!(ZT)

小泥山寫的越來越好了.

老史 回複 悄悄話 祝阿小泥聖誕快樂!新年快樂!天天快樂!:)
祝大夥兒聖誕快樂!新年快樂!天天快樂!:)
ELEVEN 回複 悄悄話 看了心裏難過,我的外婆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不知是不是真有另一個世界,不過,我還是想對外婆說上一聲,外婆安息!祝您在另一個世界,闊吃闊用,永無煩惱!---ZT
史大餅子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餅妹妹給俺占沙發!餅家的人就是好啊:)

抱著毛貓貓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的讀外婆(2),一個字:美!:))
Eyre 回複 悄悄話 make me miss my "Wai Po" as well :(

Merry X'mas XiaoNishan :)
onyourside 回複 悄悄話 越看越妒忌. 但越想看. 頂一下.
歌兒 回複 悄悄話 太好了,有餅妹幫我占座,等我有空再來看‘外婆’。:)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剛想起來,我的大表妹是七二年十月生的,我寫成了七五年,已經改了!

謝謝各位捧場!我外婆是個充滿樸素的人道主義精神的老太太。那個年代出生,但她從不重男輕女。

因為下放,我媽離開了省城。不然,外婆的日子會好過不少。遺憾啊!
snowflower77 回複 悄悄話 俺外婆也是“闊吃闊用”的人,讀起來好親切。俺外婆去世時俺還小,連眼淚都沒掉,因為不知道“死”是什麽意思。為此被外婆家的人埋怨了好多年。其實我外婆最疼我了。
漢代蜜瓜 回複 悄悄話 最後一段讀得我眼淚快出來了。

我外婆和奶奶都已經不在,我不能讀那些關於生死的文字。

我大表哥很忠厚老實,我外婆最喜歡他。她去世的時候大表哥守靈。

可惜我當時上學,離外婆家很遙遠,沒能跟媽媽一起趕回去。
hairycat 回複 悄悄話 寶貝兒,你寫得真好,我很感動。抱抱複親親!

我對外婆沒印象,對奶奶有點印象,唉,我跟老輩的人緣分太薄,這一點,我比你慘!
mycereal 回複 悄悄話 很感動,很感慨。(我也想起來我的姥姥,我的奶奶。)

你姥姥的個性挺好的,很大方,讚一個。
hairycat 回複 悄悄話 沙發一起坐!慢慢看。。。
餅姐姐 回複 悄悄話 本來就應該“闊吃闊用”赫赫
外婆好人啊!
那時候矛盾的主要根源還是因為窮啊!
小泥山寫的真好,讚一個!
啥時候寫寫國外的日子啊?
餅姐姐 回複 悄悄話 沙發!好激動啊!
史大餅子,阿小歌,毛毛貓姐姐,快來啊
有好文章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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