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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偉隨筆:《四班的老亂 men》

(2023-06-19 16:47:59) 下一個
李大偉 李大偉隨筆 
我有幸考入大學,那是1979年,我已經在上海一家研究所跟著蘇北師傅燒大爐,很清閑,突然腦筋搭錯了,決定考大學,那時大學錄取率4%,而中學裏我的業餘時間在田徑場上訓練。數學水平:1/2+1/3=2/5,隻能考文課,竟然以數學0分入圍4%,翹腳跑贏馬拉鬆,被上海師範學院錄取,不是體育係,而是中文係,老亂伐?

不經意間,有些睥睨

我讀大學的時,女生少,男生多,哪怕如中文係之類情感類文科,女生比例僅大於“嘎西多(滬語:這麽多)大米,軋出一粒陽西米”。
但外語係例外。一個班25人,四個男滴,數量上的山高水低,使得長相屬於惡劣的男生,也有美麗的誤判:按此比例,他也應該妻妾成群。推門進教室,便頭發一甩,目中無人。真額,豬頭肉當赤燒賣。
按統計學邏輯,一定數量決定一定質量。男人多的地方,老卵分子就多,譬如我們四班。

這次我班年齡最小的同學奚愉康突然走了。在線上,他夜夜發微評,什麽話都敢說,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號稱守夜人兼敲鍾人,“一肩擔盡天下愁”,圈內絕對老亂額!他走了,同學們協同康康的大姐,籌辦後事。大姐傷心至極,無力地說:都交給殯葬一條龍吧,包括悼詞、對聯及對聯抄錄。話傳到我們四班治喪小組,錢建忠謔地立起:悼詞、對聯必須我們四班來寫,我負責抄錄,否則阿拉哪能叫中文係畢業的?怎麽配做康康的同學?這幾句話,老亂伐!而且是“活老亂”替“死老亂”撐傘。

老亂者:建忠夫子自道也
讀大學時,我們班字寫得最差的,錢算一個。借用教我們外國文學老師的話:“他寫的字像哈婆(哈婆:滬語蟹爬發音)”,廣東國語嵌滬語,三夾板!真正急煞老百姓。錢的長項:魯迅研究,也許麵由心生,長相也靠攏魯大爺:短發如刺。常言道:“鳥之將亡,其音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臨終前,魯迅斬釘截鐵地說:“一個也不寬恕”。錢的處世待人也如魯迅,一頭板寸,根根朝天:“昂紮”!(硬紮:蘇北腔的滬語發音),刺蝟狀。與他共處,如芒在背,正襟危坐;與他說話,盛裝以待,不苟言笑,像新郎官似的。他做人極有原則,就像他的短發直立,從不陽痿、從不苟且、從不敷衍。如《大公報》辦報原則:不黨、不私、不賣、不盲。
畢業後,錢分配到浦東中學。
當時我們的分配,第一等:留校做學問;第二等:去市府做秘書,參與政治,與其可以改造社會;第三等去企業做秘書,有獎金;最末等:去中學,稻粱謀。那時用人製度開始改革,報紙上出現招聘廣告,但附注:中小學教師及環衛工人除外。我們班的老亂們,幻想做萬人敵,不想做孩子王,錢卻坦然處之,教師冷板凳一坐就是四十年。他不無驕傲地說:蔣經國在此畢業,如此,他就成了蔣經國的老師輩,就是國師。還有一位同學呢,也是這套話術,大學畢業,到北京讀馬克思哲學的分支:美學專業,一路讀到博士。當時我就想:追個美女做老婆,學以致用。讓鮮花插在牛糞上,超常發揮,勝過博士後。倘若讀美學博士、討個虎妞,這不是跟著王明學教條主義嘛?儂有空噢!畢業後他分配回上海,在研究機構供職,他說那是國家智庫。很多年前,我請同學與生意朋友一起去杭州山澗別墅聊天,他說三個代表提出前,先發給他們研究機構看,這是民主集中製的流程,我信;上半夜說上麵想聽聽他的意見,我半信;午夜又談起,說他提出修改意見,半疑;到了淩晨,變成他提出來的,一旁做皮鞋生意的朋友目瞪口呆,說:倷同學老亂額。
轉回來,再說說建忠,他的辦公桌對麵坐著書法家盧前,遂匍匐師從之,敬侍若父,奉若神明,從此埋首臨帖。在他麵前,二LU:魯迅、盧前,每個字母都大寫,必須滴!而不僅僅是首字母。對待二LU,由尊敬到信仰、由信仰到迷信,由迷信到啞口無言。在他麵前不能非議二LU,連商榷也無餘地。有次他在家宴請,文化出版社的社長陳鳴華隨口說了句:“盧前的字嘛”,居然直呼其名?應該敬稱先生而不名。尤其語氣中還有些不以為然,錢“啪”的拍下筷子,直瞪瞪地盯著陳:“儂剛剛講點啥?再講一遍!”,陳鳴華剛挾著一個獅子頭,悠然自得地送往張嘴裏,恰在上下齒之間,一驚一愣,卡著,進不得、退不得,差點大小便失禁。現在建忠成上海攤上的書法名家。他的魏碑體,有懸崖岩壁的釺鑿痕,充滿殺伐氣,寫罷收筆,不忘問一句:“凶伐?、凶伐?”,為了友誼,我總是不懂裝懂:“狠額!狠額!”,像個漢奸陪太君,還換個詞語附和,說明過心。我寫的對聯,平仄或有不馴,字裏行間卻彌漫著“飛揚跋扈誰為雄”的豪邁氣概,暗合康康的老亂。配上錢的隸書,迸裂出刀火氣魏碑底子,軟中帶硬,錚錚鐵骨,強頭倔腦,昂首天外,一麵孔的不服帖,康康的老亂,借此還魂:活了!班長寫的悼詞,秋水文章,不染一粒塵埃;數筆點染,才子翩然紙上。移植曹操《論盛孝章書》句,感慨收尾:“歲月不居,時節如流,海內知己,零落殆盡”,至此一往情深,豈不痛哉。如今同學都過了六十,年長者已70開外,人生至此,正是“海內知己,零落殆盡”,誠哉斯言,情何以堪?這樣的追悼會,才顯露出中文係的精神風貌,才叫老亂。
追悼會後,同學們又相約開康康追思會,會上決議:首先給康康出本集子,將他的微評文字匯編成冊,還他文人本色,尤其凸顯士之風骨。其次號召全班同學寫回憶文章。書名初擬:《我眼中的康康》,怎麽看都覺得饅頭欠口氣。忽然想起“我的朋友胡適之”,遂改名:《我的同學奚愉康》,又是一老亂符號。
我遞交的第一篇:《暮年:不再恐懼》,也許情深意切,也許班級同學義薄青天的係列壯舉,上傳朋友圈,溢出圈外,蘇州話:潽出來哉!仿佛穿上紅舞鞋,一時瘋傳。在澳洲開出租、看原版哲學書、研究猶太史、企圖“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差頭司機張立雄,看到我文章中的一個細節:一同學已過70,夫人走了,孩子不在身邊,這位仁兄,曾是個說話不饒人的老亂分子,現在腿腳不靈,高樓如鳥巢,蝸居如吊打,無人說話,寂寞啊死一般寂寞。於是全班招募義工:陪迪隻老亂分子聊天,每周由一位輪值同學在手機裏陪他講話。張立雄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捐鈔票和捐“老亂”》,構成雌雄劍,一莊一諧,其中發光句:“讓老亂放棄老亂陪老亂,這才是老亂”,立馬引出另外一篇文章:《老卵是老卵的通行證  縮卵是縮卵的墓銘誌》,老亂兩字頓時滿天飛,成為上海攤的網絡爆款,根據語言學約定俗成的規律,老亂與冊那一樣,貶義詞升格為中性詞,成為滬語記憶的雀仔斑,好比上海的別寶辣醬放點個辣(別:蘇北話裏的八),無此不爽。老亂成為特征詞、記憶點,成為我們這一代上海人的鄉愁符號,從奚愉康之死事件始。這是語言史在民間演變的素材,供上海大學中文係丁迪夢老師兼老阿姐采信,滬語研究是該係特色之一。重點大學中文係研究滬語,如大家研究柳如是,此乃一妓女耳,所謂降維打擊。

雪梨司機一一張立雄公眾號

在建忠之前,已經誕生了兩位全國級書法家,1979年,第一屆全國大學生硬筆書法比賽,張月朗(班裏置頂大姐輩)獲全國一等獎,娟秀而不失筋骨之棱角的鋼筆字,與她典雅文靜如一襲素雅外表有較大偏差,好比糯米粽子裏鑲嵌一粒赤豆,也許硬筆字昭示她內心的追求。她畢業留校,被校辦要去,大概緣於她的一筆好字,後來遠嫁美國。還有許為,全國大學生書法比賽一等獎,後來以藝術家簽證去了日本。一個鋼筆、一個毛筆,一硬一軟,全國級別,一等獎,龍鳳鬥!都在我們79級,老亂伐?今天錢建忠異軍突起,當仁不讓,像螃蟹一般橫衝直撞。因為同學獲全國一等獎,所以他從不參加各級比賽,也不申請加入書法家協會,另拓疆域,立誌要留盛名在民間,老亂分子一隻。他跟我講:“王羲之又沒有參加書法家協會咯。書法嘛,橫看民間張力,縱看曆史傳承”,其誌不在小。靠協會證明自己,就是披虎皮,做大旗,屬於“阿詐裏”,如此看來,書協與書家,互為表裏,有點狼狽為奸嘻兮。

張月朗的硬筆書法,比建忠的毛筆字還軟,建忠:儂凶額!
同一年,上海第一屆大學生攝影展上,同寢室的斜對麵上鋪兄弟狄飛萬獲一等獎,畫麵是太湖的傍晚,波光點點,一閃一閃,如印象派的點彩,岸邊一泊舟,張著透出逆光的網,撐出船舷,呈金字塔型,照片橫幅,狹長如畫卷,左上角兩行字:“漁歌輕輕心頭吟,扁舟悄然水中行”。整個畫麵彌漫明代疏朗簡約的文人書卷氣,可以供在書房上方做抬頭匾,聯語是誰寫的,我不清楚。字,一看就是張月朗的,俊俏,豐腴中不失嶙峋屹立。聯與筆,金鑲玉,點睛之筆,襯托畫麵,完美呈現,絕配,一等獎非此莫屬。狄飛萬的貢獻:將“技術攝影”蛻變為“意境攝影”,從“鏡頭至上”升華為“文化至上”,可惜,攝影是大眾消費品,哢嚓就有畫麵,號稱作品,其實作文而已。入門無門檻,永遠泥沙俱下,狄氏的意境攝影曇花一現。四十多年過去了,我在國內國外遇見上師大其它年級、其它係科的校友,尤其女生,一說起狄飛萬,再配以畫麵描述,馬上煥然大悟:對、對、對,一隻船!我說“那是一條海盜船”!哄然大笑,思絮飄歸青蔥歲月。80年代上海掀起日本打工潮,狄飛萬以藝術家簽證,靠著這艘“海盜船”去了日本。

狄飛萬:畢竟40多年,照片泛黃。如美女遲暮,但美人胚子還在

狄飛萬極聰明,大學第一年,寫作課是必修課,第一次寫作我得了一個優-,班級最高等級的兩篇之一。回到寢室,坐在上鋪,要了我的作文簿,盤腿攤開,屏息靜氣,低首研究,第二次寫作,他得優-,我是良。他會揣摩,擅讀人心。他的長相,這麽說吧,因為思想狡猾,所以麵孔“摑三”,但交往的各係女生卻令偽君子不得不側目以視。當時正流行徐小鳳,幽幽地唱吟詞:“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她,假裝欣賞欣賞一幅畫”。狄得意忘形地說:“英雄難過美女關,美女難過鏡頭關,鏡頭難過飛萬關”,自負自大,兼有一種挖坑埋人的感覺。
畢業後,我創辦了李大偉教育,請狄幫襯我。麵對老師,我總是彬彬有禮,從不用否定詞,以待賢者。但也有懷揣異念,但說不出口,因為擺不上台麵,總是藏頭縮尾、片言隻語,上海人所謂“豁翎子”,很斯文地循循善誘你,誘拐你,讓你順著他的意思揣摩,然後讓你心領神會,沒猜著,他不語;猜著了,不達標,笑笑;猜著了,又超標了,脫口而出:是你這麽想的,不是我說的。都是“三句半”的格式,什麽是三句半?“佩玲叮當響,小姐出後堂,金蓮三寸三——橫量”,隻說前麵三句,末尾三字是點題,拱手讓給你。狄裝瘋賣傻:“您是不是這個意思,我複述一遍,說錯了您隻當我沒說”,然後把他最擺不上台麵的“二十一條密約”放在台麵上,讓黴菌曝光,畢竟知識分子,還是要體麵的,男盜女娼,可以做不可以說,一經挑明,羞得跳起來,找到教學點的主管咆哮:“以後別讓狄老師來找我”。
畢業後,大約本世紀初,大家都有些錢,買了房,中文係嘛,總有紅木、庭院、討小的情節,後兩者可望不可及,務實點,還是從客廳開始,配一橢圓紅木大餐桌,狄飛萬與奚愉康還有一位《上海證券報》負責房產版麵的王鳴鐸,一起團購。我是上海最早的家具城——十六鋪家具城,後來衍變為菱方圓家具廠的策劃,與家具老板熟,他們讓我找家價廉物美的紅木廠家,我找了厚重少文的劉老板,老板開出地板價,隻有灰塵利潤。狄飛萬若無其事地問:這個椅子很好,單買是什麽價?老板隨口說了一個低價。又說帶扶手C位椅,也很喜歡,多少錢一把?最後問單買橢圓桌多少錢,最後相加,比原來總價更便宜。老板人好,但數學不好,與我同類,但要麵子,隻能認栽。後來見到我就咬牙切齒說:“倷同學裏廂迪隻小頭最壞”。
趁著一等獎的餘威,狄飛萬從家裏搬來暗房設備、裁紙刀,在寢室裏開起拍照洗印擴充的買賣,在上海高校,擴印照片我們寢室是第一家,最初一張0.44元,當時一塊帶皮大排才0,15元,學徒才月薪才18元。狄飛萬樂不可支,狂妄道:“狄飛萬、狄飛萬,飛來大洋一百萬”,他目光敏銳,自視甚高,一高興就老亂,還自我解嘲:“這個世界,倘若自己不吹捧自己,是沒有人會吹捧你的”。有時不好意思了,也會謙虛一番,結果一謙虛,顯得很虛偽,天真得可愛。在我眼裏,狄既狡猾又天真,原來狡猾為了自衛,天真才是他曠達的一麵,蘇東坡的一麵,同學們給他的綽號:“狄詐”。我媽第一次來我寢室“探監”,我送她出去,她一再警告我:“你這個小憨度,與他在一起要千萬當心”。現在我們兩家周末常常坐在彼此的家裏,夫妻們聊天。他已近七十了,有些消沉,偶爾亢奮依舊老亂,就像他畢業前夕的仰天浩歎:“我們又要回到社會中去了”,他在工廠幹了四五年,才進入大學,深深體會到大學的自由寬容。他總是那麽深情而頹廢,2001年,我們去外地旅行,一天早晨,他突然搖醒我看電視新聞,原來美國世貿大樓被撞起火,等播音員播完911消息,他頹然而歎:“嗨,許久許久沒有這麽興奮的新聞啦”,他落暮,他聰慧而敏感,他是王爾德筆下的《快樂王子》,應該滯留在象牙塔裏。卻生活在令人失望的現實裏。請看他對我們彼此的一位朋友評價,入木三分,別具法眼:“四,他是個自視甚高且聰明的人,但不是個自知自明者。他能做文章,但瞧不上,且吃不了這份苦,也不喜歡寫文為生。五,他是個俗人但又不喜歡流俗的人生。六,總之他的尖銳而矛盾的性格且多難的命運加上賭徒的心理毀滅了自我。說不明道不盡的朋友和兄弟啊!”最後一句,發自肺腑,一往情深,杜鵑泣血,點點梅花淚。他總能看到內心細微處,連本人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是文學評論最稀缺的:讀人!孟子有言:“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
按天資,他應該是我們班裏做學問最有可能成就的,可惜,多愁善感,過早看破紅塵,懶得動筆,述而不作,喜歡坐而論道,我是分享者。我常常寫完文章請他斧斫,他一目十行,皺眉翻到最後一頁、掃描至最後一行,猛地抬頭,然後聲明:“我講嘮、我真的講嘮”一幅提著雞巴過河,小心不退。接著點評,越說越暢快,一針見血。最絕的是表彰性的批評:“你的文章:神散形不散”,寫作常識應該是“形散神不散”,他偏偏南轅北轍,我懂了,是說文章蔓而龐雜,盡管寫的是同一個空間或同一個人,但看不出主軸。這就是狄的狡猾,既不得罪人,又點撥到位,就看你的悟性了。你的快樂,在於朋友的情感;你成長的高度,在於對手的高度,我有幸有這樣的同學。
當年讀大學就是做學問,傾向“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的投機學,所以都“取法乎上,”企圖搶跑道,企圖一步到位。中文係學生讀哲學書,而且直取上將首級:研讀黑格爾。什麽書呢?《脈學》,其實是美學,老亂伐?因為普通話鑲嵌地方口音,疑似中醫書。其實上海師院是地方大學,同學都是本地人,都說上海話,他非要開國語,因為這是學術語言。可惜普通話不標準,還鬧出另一個染黃段子。一次他在上鋪帳子裏,大聲疾呼:《啥是B呀》,其實是《讀莎士比亞》。讓我想起《紅高粱》的場景,聯想起小時候二流子歌謠:“國民黨的兵,不是好東西,把我拖進高粱地呀,我的大娘唉”,用蘇北話、伴以拉垮的旋律,才顯示出二流子的腔調。想起這首歌,想起裝,就想起“啥是B呀”。如果他老老實實說上海話,就不會誤讀,就不落笑柄。
同樣躲在蚊帳裏,王奇以此為家,輕易不下堂,偶爾下來泡茶,抱著雀巢咖啡大玻璃罐,一罐水半罐茶,捧著爬上床,躲在重帷中,盤著腿、抽著煙、低著頭、看著書——看喜歡看的書,就這麽讀了四年大學。因為終年煙熏,到了畢業前,蚊帳不僅焦黃,就像他的大黃牙,而且枯脆,一扯就碎,畢業時,轟然一炬,煙飛灰滅。他的畢業論文談《大白鯊》,他自豪地說:這本書國內隻有兩個人讀過:一個是譯者,一個是他:zhe  first  one 、zhe  last one。開始與結束於兩人之間,這樣指導老師就沒法指導,論文自然通過。能找到這樣偏門的書,沒有讀書破萬卷的毅力,恐怕難以企及。他老亂伐不討厭,因為不居高、不臨下、亦不裝!

從外國文學到外國插花

一一王奇在澳洲坎培拉,住店插花賣花,一周四天,夠開銷即收攤,回家看他喜歡看的書。

這是在悉尼受邀在華人社區開插花講座。

 

其實,我們班學問最先搞出名堂的應該是奚愉康,大學畢業前他就在徐遲主編的《外國文學研究》季刊發表學術著作。
晚上飯後,我們寢室裏往往會發起討論,有位仁兄,隻要你提出觀點,他手臂一揮,眼烏珠一翻,脫口而出“不對額”,對方說什麽他也不清楚,往往你說雞,他說鴨。有時聽了上半段就手一揚否定,結果談的就是對方下半段的論點。更有甚者,武斷到不知對方說什麽,打斷後又接不上,老亂伐?有時對方有點結巴,活活被他噎得喘不過氣來。他以“駁到”為快事,所以我們稱他“博導”,其實是“枉呆”(滬語:不講理!)
二十多年前,我開始投稿,在報刊陸續發表文章。一天我打電話給他,接通後,我的開場白還是書生氣:“最近看些什麽書”,直到今天,同學在手機裏交流,開場白依舊如此。他憤憤然道:“我現在最不要看的,就是那些號稱作家的文章”,我知道他是指桑罵槐,一口惡氣針對我!他是紹興人,一口“牙牙牙”(用滬語讀),就是“牙紹興人”的話搭頭,吃飽老酒喜歡罵人,文人舊習氣極重,沒有人放在他眼裏。我不介意。男人朋輩四大標誌:同過窗、同過房、分過贓、嫖過娼,我與他占了半壁江山:同窗同房、袍澤兄弟啊!
四班喜歡爭吵,喜歡體育,因為在(一)班某人看來,四班是入學分數墊底的,屬於菜場落令貨、社會殘疾人,(一)班是黃埔軍校,(四)班是武漢分校。所以我們隻能白相偏門:體育,從中找到自尊。全校運動會,四班在係裏一枝獨秀,張立雄的短跑,我的跨欄,永遠第一名。現在上影集團董事長、上海電影家協會會長任仲倫,那時還是學生會體育幹事,每到春季運動會前夕,總要找我聊天,用感情套住我,因為屢屢第一,我已經感到勝利的無聊。還有100米×4接力,張立雄、錢建忠、我,我們的數學都是體育老師教的,同病相憐。張立雄最後一棒,直奔冠軍寶座。
接力如同麻將,三缺一不行,另一位,他的姓與某元帥同,與植物有關,讀音與翻書有關,但我就是不點明,繞來繞去,蜜蜂就是不叮迪隻瘌痢頭,悶在甏憋死伊,那個老亂分子,屏勿牢,畢業就結婚。他結婚的年月,外國人在中國不能亂跑的,到處都是禁止標誌:軍事重地,外國人禁止入內。他為了紮台型,帶著我們學校的外教,到他鄉下的石板小巷,昂首闊步,招搖過市,簡直驚世駭俗,怎麽渾身是毛,像個獅子狗。看稀奇的小赤佬跟在後麵,豎起大拇指甩到耳後,起哄道:“東爿爿迪個姓×嘎,狎其老亂額”,根據尾音“嘎”,上海讀者大概能夠猜到哪裏人,寫到他姓,我直接×槍斃!讓他在此隱姓埋名,不提供索隱,讓他當紅學派的可能都沒有。稍有苗頭,就摘他的嫩頭,就像大翹見螞蟻,直立抬起短足,重重落下:踏死伊!他跑的很快,進大學前是中學體育教師,有次豁胖,說他的高考數學考了40多分,以此傲視群雄。當年師院中文係的入學合格線:276分,五門課+10(英語按10%計分)=510分,平均每門課連及格都沒有,照她的數學成績應該進數學係。錢建忠單刀直入:格麽儂的語文成績肯定“一天世界”(滬語:一塌糊塗)。
他家住在浦東老縣城,許多同學也住在浦東,是新區,每次同學聚餐,照例他回家可以順路帶幾個同學回去,但他總是提前半小時走,同學看出他的小農意識,一起離座,緊隨其後:“阿拉搭儂車子一道走”。他找理由婉拒道:“我的車油電混合,動力小,開了空調,滿座的話,可能起動不了”,就是不想帶。王奇等異口同聲道:“歇火,阿拉下車幫你推”!吱牢伊!(頂牢伊前行)
如今,我們四班,有幾個想不到:想不到錢建忠成為書法家了,想不到黃斌華成了攝影家,他的“西藏組畫”令人心馳神往,拿出拚死吃河豚魚的雄心壯誌,攀援西藏。想不到英語五班(英語課按層次編班,最差五班)的張立雄,現在的英語居然比外語係的好,不僅讀英語原版哲學書,而且用俚語與老外說段子、“開瓦楞”,說的外國女人咯咯咯傻笑。想不到仿佛體育班的四班,居然出了軟硬成雙書法家,而且前赴後繼。想不到《讀者》經常轉載班裏幾位舞文弄墨的同學的散文隨筆,甚至上了卷首語,一期一文,好像《讀者》是四班的副刊,老亂伐?

黃斌華的西藏組畫
想不到狄飛萬不拍照了,想不到奚愉康不搞學術了,更想不到最年輕的康康走了。  
四班老亂分子太多,選用洋涇浜表述法:老亂men’S,一撇+s,有嘎西多老亂分子,我再想軋一腳老亂,蠻吃力的,當心被亂拳打死。
兩害相權選其輕,麵對老亂們,我選擇欣賞老亂們,前提:放棄老亂,最殺根的辦法,班群我不敢參與,眼不見為淨,否則俄烏戰爭會打到我家裏來。但班級裏臨時的項目群,積極參加,責無旁貸。誰叫我是老亂們的同窗呢?
從《暮年:不再恐懼》,引來張立雄的呼應:《捐鈔票與捐老亂》,誘發局外人劉巽達的《老亂是老卵的通行證,縮卵是縮卵的墓誌銘》,引爆網絡。大頭費裏尼回應文章《阿達是隻模子》,殿軍是宋元的《18隻老卵重口味》,一時老亂兩字滿天飛,上海因此進入老亂季,不僅僅老年化,上海弄堂裏流行一句話:上海老亂西光(滬語:死勿光),這句話,移植到我們四班,恰如其分。
今天我又狗尾續貂,寫了這篇《四班的老亂men’S》,張立雄立即回複:他決定差頭停開一天,寫一篇呼應一下,四班的老亂們準備唱一處獨角戲。
康康英魂不散,備極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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