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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 姐姐之殤

(2022-08-19 10:59:46) 下一個

老鬼其人

作者:馬波

 

馬波,作家,筆名老鬼。1947年生於河北省阜平縣。1968年冬到內蒙古錫林郭勒盟西烏旗插隊。1977年底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新聞專業,畢業後曾在文化藝術出版社任編輯,後調入法製日報社。1990年赴美國布朗大學做訪問學者。1995年回國,為自由撰稿人。著有《血色黃昏》《血與鐵》《母親楊沫》《烈火中的青春——69位兵團烈士尋訪紀實》等。

 

小胖姐馬豁然
(1946~1975)
 
小胖比我大一歲。生下後沒像我和哥哥姐姐那樣給送到農村老家。她一直跟著父母,由母親親手帶大,可惜29歲就遇害身亡。她樣子質樸,短發,鼻子形狀像個細長的小酒瓶,一側還有個米粒大的疤痕。眼睛不大,炯炯有神。她能說會道,愛穿漂亮衣服,愛看外國畫報,心直口快,常常得罪人。
 
因為兩人在家境遇不同,我與受寵的小胖有深深的隔膜,平時很少來往。父母上街串門、逛商店、下飯館、看表演、參加什麽活動時常會帶她去,卻很少有我的份。周末回家她能總呆在父母的房間,晚上跟母親睡一床,並可以隨便吃茶幾上的糕點糖果……我回家卻要和保姆睡在一起,不叫我,根本不敢去父母的房間。
 
記得有一年寒假,父親把我和小胖送回深澤農村老家後自己先回北京了。我原形畢露,為點小事跟小胖打起來,揪住她頭發,把她打得痛哭流涕,好好發泄了一番對她的嫉妒。小胖瞪著我,咬牙切齒地宣布一定要報告父母。可回來後,父母並沒斥責我,估計她把這事忘記了,沒有告。
 
平時我們都住校,隻周末才能遇見,形同陌人。我從不叫她姐姐,總稱呼她“小胖”。既然父母不喜歡我,我對父母也很冷淡,對父母的寵兒小胖亦如此,一直刻意疏遠,僅吃飯時才在一起呆會兒。可上初中後,進入三年困難時期,我嚐到了挨餓滋味,天天給餓得頭昏眼花,小胖卻不像我那麽垂涎吃飯,不得不服了她。
 
那是1960年冬天,全國城鎮居民嚴格實行糧食定量製度。每人按定量發糧票,到哪吃飯都要交糧票。我這個初一學生一天一斤糧食根本不夠。給我餓得從早到晚腦裏隻盤旋一個念頭“吃”。周末回家也餓,保姆鐵麵無情,一人一碗米飯,沒一丁點多餘。我隻好到姑姑家蹭飯,有次趁姑姑沒下班,把她蒸的菜團子統統吃光,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晚飯啊,招來姑父的痛斥;還有一次把抽屜撬開,將哥哥放在裏麵的一包糕點全吃進肚。我還偷吃過同宿舍的水果,他父親是石油部長徐今強,床頭常常放著特大個的梨。我當時就像餓瘋了的豬,啥臉麵也顧不得了。
 
相信女的也同樣吃不飽。我在學校北側小飯館裏就見過蓬頭垢麵的中年婦女舔顧客的盤子。小胖當時15歲,隻比我大一歲,正長身體的時候,自然也嚐到了饑餓滋味。時不時為沒交或少交糧票跟保姆鬧矛盾。媽媽也常驚呼自己買的高價點心糖果轉眼就被小胖偷吃。
 
然而小胖卻不像我這樣每頓飯第一個坐到飯桌旁。她總縮在自己屋裏看小說,非得保姆喊她才來吃飯。草草扒拉幾口,又放下筷子,匆匆回去讀書。在那饑餓的歲月裏,她能靜下心讀了不少書,如《葉普根尼·奧涅金》《白癡》《安娜·卡列尼娜》《紅與黑》《約翰•克裏斯多夫》等等,並常常跟母親討論書中的一些問題。
 
母親與小胖姐 
 
“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我每次吃飯總第一個到,最晚一個走,堅持到父母走後,能多吃點剩菜。很奇怪小胖為什麽就這麽怠慢吃飯?還非要保姆叫才上飯桌,難道她不餓?不可能,那年頭人們普遍都餓,斤斤計較糧票,一兩都不含糊。小胖也如此,可見她知道饑餓難受,懂得糧票的份量。
 
在家吃飯時,為了能多吃點,我總故意慢慢吃,熬到父母吃完走了,可以多吃點剩菜。父母好像知道我的心理,會有意識地早早吃完,離開飯桌。可小胖卻沒這心計,她有好的就吃,沒好的寧肯餓著也不吃,立馬走人。與我正相反,常常是最後一個來,最先一個走。
 
記得有次,飯桌上就剩下我和小胖了。一盤子裏還有幾片豬肝,我小心翼翼夾了那幾片小的,並把渣渣也都吃了,隻留下那片大的,對小胖說:“這片是你的。”不料,她脫口而出:“你想吃就全吃了吧!”口氣裏很有些輕蔑。我就厚著臉皮吃掉了。
 
還有一次,父母吃完晚飯後離開,桌上剩了盆豬肺湯,我見小胖不吃就問:你為什麽不吃?她說豬肺髒。我就獨自大吃起來。小胖用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我,那也不吝了,填飽肚子要緊。可小胖卻有點非天鵝肉不食,非醴泉水不飲的勁頭。媽媽常罵她饞,嫌她吃飯挑挑揀揀。但我很羨慕她這饞——那是有骨氣的饞,有格調的饞,敢挨餓的饞!
 
當時,父母特別喜歡那個姓施的阿姨。這阿姨很會察言觀色,發現父母極端不慣孩子,以至於到冷酷程度,漸漸的對我們也不客氣起來。父親規定孩子在家吃飯必須要交糧票,這阿姨就鐵麵無情地要,不給糧票不給飯吃。反正有父母給她撐腰,十分的凶蠻。

 

記得有一次,小胖少給了糧票,都過了幾個星期這阿姨還追著要,指責她吃了別人的口糧,不道德。小胖實在煩了,說了聲:“討厭,狗仗人勢!”就走進自己屋把門關上。
 
這阿姨不幹了,勃然大怒,追到小胖屋門前,敲著門,大聲質問:“馬豁然,你出來,誰狗仗人勢了?有種你出來!哼,馬豁然,你吃飯不給糧票,還罵人,你什麽東西!”
 
小胖不搭理阿姨,一聲不吭,阿姨繼續在外麵怒吼:“馬豁然,你出來!你吃飯不給糧票,損人利己,你道德嗎?馬豁然,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狗仗人勢?你自私自利,搶別人糧食吃,你懂羞恥嗎?馬豁然,你出來!” 
 
小胖繼續不理她,還在裏麵旁若無人地哼起歌來。給阿姨氣得臉色發青,大吼:“馬豁然,你出來!你別以為老娘我好欺負!有種你出來!哼,你馬豁然才狗仗人勢呢!”
 
這是我親眼所見,不禁暗暗為小胖叫好,真大快人心!

 

老鬼和兩個姐姐徐然、豁然,大約1951年

 
那阿姨是南方人,50來歲,臉色發黃,年輕時有些姿色,幹過妓女,還當過地主的小老婆。格外好麵子,一點不能招。她特會伺候人,把父母給照顧得舒舒服服,眉開眼笑。盡管她抽煙又喝酒,父母卻最喜歡她,家裏不斷換保姆,就數她呆的年頭長。她嘴巴很甜,見了父母點頭哈腰,滿臉堆笑,手腳勤快,好幹淨,會做菜。可也勢利,發現父母不在乎孩子,也不把我們放在眼裏,隻小胖敢頂撞她,罵她狗仗人勢,一針見血!
 
小胖還有個與眾不同的舉動。周末回家總高聲長喊,七裏拐彎地叫喚,練花腔女高音發聲。那時她在師大女附中,喜歡文藝,尤其是音樂。因為冷,她平日老縮著脖,彎著腰,雙手插在褲兜,臉色蠟黃,卻能一首首大聲唱《外國民歌二百首》裏的歌曲。
 
那是困難時期,人們都吃不飽,根本沒勁頭唱歌。左鄰右舍都異常安靜,小胖這麽唱歌極突出,我聽著都累。唱歌很消耗體力啊!為勞逸結合,學校的音樂課都停了,大街上也冷冷清清,死一般寂靜。每天就吃那麽幾兩糧食,說話都有氣無力,腹空氣短,誰敢放聲唱歌?可小胖卻敢!所以父親常罵小胖是“瘋子”。
 
在大家都餓得六神無主,見麵就切磋如何對付餓,尋找替代食品的時刻,小胖這樣一個正發育的小孩卻不那麽貪吃,常常餓著肚子去看戲、看電影、聽音樂會,讓自己的精神淩駕於肚皮之上,我是又羨慕又迷惘。  
 
記得初中語文課作文要求寫篇人物,我就寫了“我的姐姐”,由衷表揚了她一番,大意是:小胖回家後整天看書,唱歌,練發聲,能忘了吃飯,非要保姆一次一次喊她!對比之下,我回家最大願望就是想法多吃一點。在家裏的心情就是豬的心情,除了想吃,沒別的念頭,總是吃了這頓盼下頓。雖然姐姐為交糧票的事也常和保姆吵,能少給就少給,但她並不像我整天琢磨著吃,算計著吃。她的臉毫無血色,卻能昂著頭,沉浸在她的藝術夢裏。回家就讀書、唱歌、嗷嗷練嗓子,往往最後一個上飯桌,更不會為點吃的討好保姆。而我呢,每次飯還沒做好就一趟趟到廚房看,早早就坐到飯桌旁等著開飯。唉!我服了小胖,餓著肚子還能看書唱歌,好了不起!
    
我把作文拿回來給小胖看了,她咯咯笑著沒說話,立刻把作文交給母親看。媽看後望了我會兒說:“你是個男孩,小胖是女的,吃的當然比你少。你能吃,沒什麽罪過,不要自卑。”   
……
 
隨著年齡長大,小胖對在家裏搞一言堂的父親越來越忤逆,不斷頂撞。導致父親經常動手打她,一段時間小胖姐取代了我,成為全家挨打最多的孩子。父親是個很怪的父親,對外人特客氣,和顏悅色,可對自己孩子冷酷無情,說罵就罵,還常常動手,別看是大學校長。
 
小胖是父母帶大的,最受寵也最敢跟父母頂嘴。家裏所有小孩中,隻她敢麵對麵地跟父親大吵。哥哥、徐然姐和我都不敢跟父親頂嘴。我們都生下後就送到農村,由奶奶和姑姑喂養大,與父親有深深隔膜。隻小胖敢瞪著父親跟他吼。
 
父親打孩子下手很重。他抽耳光都是輪圓了抽,一下是一下,特別疼。隻一兩下我就不得不哭喊著求饒。所以他在時,我吃飯不敢多夾菜;他下了班,我不敢到他的屋;他選的電視台我不敢換;平時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膽戰心驚。而小胖卻敢跟父親吵,不怕被父親扇耳光。令我這個崇拜英雄的男孩,不得不服。她那麽臭美,頭腦中資產階級思想那麽多,卻比我勇敢!她屢屢反抗父親,屢屢挨打,把父親的火力從我身上吸引過去,令我肅然起敬,感覺她和小學同學王春雷一樣有骨氣!真勇敢啊,我自愧不如,所以初中時期對她刮目相看。
 
左起:後排父親,母親,大姐,哥青柯;前排徐然姐,老鬼,小胖姐
    
有時她不在家時,我就好奇地到她屋裏翻她的書架,偷拿她的書看。我對她精神世界裏有什麽特殊東西十分好奇。她屋裏十分亂,床上的髒襪子、髒衣服散發著臭烘烘氣味。
    
那次,我發現她書架上有本蘇聯人寫的小冊子《意誌的培養》,很薄,就給偷了。她在這本書上畫了些道道兒,看得出認真讀過。她能不怕餓,不怕父親耳光,很可能就是這本書給了她力量。我貪婪地讀完,有四點印象最深: 
    
一、意誌就是實現自己既定目標的能力,為了目標要舍得犧牲一切;  
    
二、任何感情隻有變成與之相適應的行動才有價值。同情要有同情的舉動;反抗要有反抗的舉動。意誌就是把思想付諸實行的能力。
    
三、重行動,輕說話。行動著的傻子勝過躺著的聰明人。幹事要有始有終,不輕易許諾,但每一個許諾一定完成。
    
四、要有耐受力和自製力。耐受力越強,實現目標的能力就越強。同時自製力也極重要,沒有自製力就是沒有製動的汽車,毫無用處。
    
我把這本書的一些句子抄在日記裏,滿懷希望地開始從這四個方麵鍛煉自己,與自己的貪吃和怕父親打鬥爭。
    
我想小胖不怕餓,一是飯量小,一是精神世界充實,轉移了她對吃的注意力。這在男男女女都餓紅了眼,包括很多有教養的知識女性,都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算計的年代,非常罕見。受母親熏陶,她如饑似渴地看書,一會兒讀別林斯基,一會兒讀赫爾岑,一會兒又孟德斯鳩……腦海裏總是被電影、小說、藝術占據著,才不那麽惦記吃飯。不像我整天想的是小飯館的燴餅、燙飯,糖火燒。 
    
小胖的《意誌的培養》給我啟發,自己就是太沒意誌才那麽貪吃,甚至不惜偷嘴吃。當時師大附中的高中樓下麵有好些個雙杠,總空蕩無人。我學會悠後就天天悠雙杠,風雨無阻。這是1961年冬天,肚子餓得咕咕響還堅持著。我還天天早上在大操場跑2到3圈,以實際行動鍛煉意誌,學小胖,不向饑餓低頭。同學們都很不理解。他們覺得吃不飽鍛煉會把身體練壞了。還有同學說我有精神病。我聽後一笑置之。小胖姐也被說成是瘋子。
 
1964年上高中後,形勢好轉,能吃飽飯了,我常常一個月才回家一次。小胖上了外語學院,也住校,我們見麵更稀少了。隨著思想革命化運動的不斷深入,我的思想越來越左,越來越極端,以革命為時尚,反複的狠鬥私字一閃念,讓革命深入骨髓,覺得母親有些資產階級化,小胖就更資產階級了。對小胖的敬意漸漸消失,對她的看不慣卻日益增強。覺得她臭美,愛穿從沒人穿過的奇裝異服,那種怪兮兮的連衣裙她竟敢穿著上街,活像個毛毛蟲,我都替她害羞。周末回家從不到她的屋,也從不主動跟她搭話。
 
我們的興趣愛好完全不同。我想當兵,她想當藝術家;我常看革命回憶錄及打仗的小說,她常看《大眾電影》、西方名著;我愛唱能鼓勁的戰鬥歌曲,鏗鏘有力;她卻喜歡唱《外國民歌二百首》裏的靡靡之音;我醉心於打拳摔跤格鬥,想上戰場當英雄,她卻沉迷於文藝,想上舞台當明星;我喜歡學老家的八路軍穿破衣服,不講衛生,以土為美,她喜歡趕時髦,愛穿些不倫不類,怪的出圈的裝束,比個老妖婆還難看;我喜歡背保爾柯察金的那段“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她卻喜歡大段大段地背誦普希金的愛情詩等等……兩人格格不入,毫無共同語言。所以高中期間跟她完全不來往。

 

父母和三個孩子,右後小胖 

 
“那十年”開始後,1967年春為去越南抗美前線,我砸了媽的立櫃,搶了200多元,準備一去不回。當時小胖在家,我惡狠狠的親手把她捆起來,嘴裏塞上臭襪子,以防她報警。事後她對人說差點給她憋死。
 
但萬萬沒料到1970年我在內蒙古兵團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後,全家第一個支持我翻案的卻是她小胖。由於“那十年”中得罪了父母,他們認為我罪有應得,都支持兵團的處理,多次讓我低頭認罪。全家隻有小胖主動給我寫信,向我表示同情,鼓勵我申訴。她還竭力勸說母親幫我一把(當時徐然姐在貴州都勻深山裏,消息閉塞,還不知道我挨整)。當母親多次碰壁,心灰意冷時,她還鼓勵我逃回北京,不要尿球兵團的紀律。
 
自1967年4月捆綁小胖後,我再沒跟她見過麵,下鄉後也從沒聯係。可當我遇到危難時,卻是她第一個替我說話!她的表現讓我萬分驚訝,萬萬沒想到!我從切身遭遇中感到小胖是個富有同情心,有主見,不人雲亦雲,勇反潮流,不阿諛權貴的人。
 
早在“那十年”初期,她就串聯到上海,專程看望三姨白楊,為處境岌岌可危的三姨出謀劃策,幫她寫檢查。那時候,因沈醉寫文章說白楊與戴笠關係密切,三姨氣得要命,多次與母親商量。但文化革命開始後,文藝界被首當其中全盤否定,白楊也被妖魔化,人人躲避之。隻有小胖等極少人才敢與白楊來往。
 
1967年局勢最混亂時,多年前曾批判過《青春之歌》的造反派郭開跳出來,率人來抓母親批鬥,小胖帶著母親東躲西藏,有次竟擦肩而過,讓郭開要召開批鬥楊沫的萬人大會泡了湯。小胖並寫傳單,用一係列中央領導肯定《青春之歌》的話來反駁郭開對《青春之歌》的批判。同時還四下搜集消息,給母親通風報信。
 
在北京外語學院,小胖加入了“紅旗戰鬥大隊”,堅決反對打倒陳毅,被扣上保皇派的帽子,一直受壓,畢業分配也受到影響。
 
批鬥團中央“三胡”的大會上,小胖目睹“三胡”被打,她不顧一切的高呼:“要文鬥,不要武鬥!”
 
一次,她無意中路過批鬥吳晗、廖沫沙的現場。看見他們在烈日下被撅成噴氣式,滿頭大汗。等批鬥會結束後,她特地把自己買的麵包和水悄悄送給他們。
 
 
父親被北師大隔離審查後,母親趕忙給譚厚蘭寫信求情。小胖反對母親低三下四乞求造反派,對人說母親是“老天真,沒腦子”。
 
後來,小胖被分到唐山某部隊農場鍛煉。由於她口無遮攔,替挨整的人說話,在那裏受到嚴厲批判,給她整得神思恍惚,總嘮叨些誰也不懂的囈語,有些精神失常。軍宣隊害怕出意外,讓她回家治病,才得以逃脫。
 
我與小胖來往極少。畢生中,就是在內蒙古挨整時,接到過她的幾封來信。但她襟懷坦白,不拍馬屁,崇尚自由的精神無形中影響了我。她的那本《意誌的培養》小冊子印象深刻。
 
小胖從北京外語學院畢業後,與愛人一起分配到徐州某中學教書。她通過假離婚,1973年辦回北京,分配到石景山區金頂山中學當老師,每天早出晚歸,非常辛苦。她不甘心當老師,一門心思要換個工作。當時調離教育係統非常困難。為達到目的,小胖想通過唱歌調到文藝團體。天天早上都嗷嗷長叫,練習美式發聲,還對母親說朱逢博就是半路出家的,她要步朱的後塵。
 
母親看她心誠,1973年4月19日寫信與中央樂團劉XX聯係,請他來教小胖唱歌。這人曾演過話劇《青春之歌》裏的餘永澤,與母親認識。文革前因為唱《我為xx獻石油》一鳴驚人。
 
小胖很快就對這男的動了真情,假離婚變成了真離婚。與朋友聊天,張口閉口總是他。曾對女友講:劉老師教她時,用手輕輕摸她胸脯,說聲音要從這裏流出來,給她摸得心蕩神怡。女友勸她留心,這人太流氓。小胖哪聽得進去。那家夥隻比小胖大10歲,小胖還稱他為“劉叔叔”。

 

1964年全家合影

 
在小胖的不斷懇求下,母親給她買了架鋼琴,這樣劉XX就可以來家裏教她了。小胖還給他配了大門鑰匙。不久兩人就上了床。小胖陷入熱戀中,工資根本不夠花,常變賣東西,給男友買這買那。因小胖總在家白吃白喝,摳門的父親就想趕她出去住,小胖說單位沒地方,拒絕離開。父親逼她交夥食費。小胖說沒錢交,父親就把家裏所有食物全部鎖在櫃裏,不許她吃。 
 
可小胖為省錢,討好那唱歌的,忍辱負重,能蹭父親就蹭父親。惹得父親恨死了她,千方百計轟她走。以下是她在激怒中給母親寫的一封信,從中可看出她與父親的矛盾多麽深。

 

媽媽:

我以萬萬分憤怒的心情向你控訴馬建民虐待我的暴行。我勞累一天回家,要炒點鹹菜準備第二天帶到學校當菜吃(這也是為了省錢,因為我已經沒有錢了),可是姑姑急於回家,還非得鎖門不可,不讓我用爐子。我覺得即使是鄰居,也不會不肯借用一下爐子,何況我們是一家人呢?所以我依然用那爐子。於是這位媚上欺下的黃臉婆就去向她的主子求援,馬建民於是親臨爐子旁,殺氣騰騰,耀武揚威地為他的妹妹兼姘頭助威打氣,當她的麵對我大肆攻擊,極盡誣蔑打擊之能事。僅僅為我用了一下爐子,就做了極大的文章。尤其可恨的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他迫不及待地又要趕我,說什麽限我在五一之前搬走,他的怒吼如虎狼一般凶惡,他的黑心如豺狼一般狠毒,他欲把我趕走之後,就可讓他的尊妹兼情婦搬進來和他自由廝混。

 

他竟以為我是好欺侮的,殊不知我有口能言,有筆能書,我要向他單位及他所有的親密戰友寫信揭發他的豺狼本性,並要求社會組織及廣大群眾對我保護。有關房管所早就告訴過我,因為你們住的房子是機關的房子,所以房管所不解決我的房子問題,隻應由北師大解決。所以,想趕我走是辦不到的,派出所也是保護我在師大宿舍居住權利的。我就要在你們跟前存在,給你們一個眼中釘,肉中刺看著。讓他心裏不痛快,讓他至死有仇人在眼前威脅著他。假若他逼人過甚,世界上沒有我不敢幹的事,自衛是人的本能,為了保護我自己的生存權利,我就要向一切妨礙我的人做無情的鬥爭,包括流血鬥爭在內。

 

他是家中最大的壓迫者、統治者,淩駕於人之上的太上皇。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他四處樹敵,絕不會有好下場,總有一天,四麵楚歌,黃土一堆。我一定要聯合所有受壓迫的兄弟姐妹和社會上一切正義力量,向壓迫者作鬥爭。他三句話不離趕我一事,證明他對小光講什麽“為我擔心”之類純粹是彌天大謊,是偽善者的鱷魚的眼淚。其實我早就識破他的醜惡本質了。我一定要在他一切老朋友中搞臭他,讓他受眾人的藐視。總有一天他會發現,他縱然有錢,也隻有空虛和恐懼——時刻擔心被人懷恨和報複的恐懼。

 

他假惺惺說什麽知道我這個月沒錢了,允許我吃飯吃到五一——誰要他的假慈悲!從今後,我絕不在你們馬家吃一頓飯,我過去吃你們一點點殘羹剩飯,是對你們的信任和友情,我既然恨透了他,就絕不吃他一口飯。我雖窮,可是有朋友,朋友們總可以使我不至於餓死。不久的將來,我將到國家機關或軍隊去工作,那時我有了更強的實力,繼續自強自立,必將報此深仇大恨!

 

請將此況轉告馬建民,讓他當心失掉黨籍和死無葬身之地!告訴這個豺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新仇舊恨一起報!讓他和他的姘頭死無葬身之地!我一無錢,二無男人,沒有什麽可怕失去的,而得到的卻是整個世界!未來是屬於我們的,不是屬於老無賴和黃臉婆姘頭的。他們的好景不長了,日子屈指可數了,雖然死乞白列賴在這個世界上,可惜抗不過自然規律,入土半截了!

 

馬克思說:資產階級撕破了籠罩在人與人關係上溫情脈脈的紗幕,把這種關係變成了赤裸裸的金錢關係。偉大導師的語錄說明馬建民是一個毫無共產黨員氣味的資產階級!我一定要搞掉他的黨籍,讓他在眾人麵前恢複他的真麵目——一個利欲熏心的,喪盡天良的資產階級的真麵目!讓他晚年不得好死!

 

我已找到一個有實力的男朋友,他有很多朋友,你們休想害我!如有對我進行謀害的任何跡象,我將毫不留情地發動群眾用武力自衛!

 

媽媽,希望你分清是非,聽毛主席的話,對我關心、幫助、愛護,不要和馬無賴、黃臉婆為伍,他們的靈魂是醜惡的!和他們站在一起,就是站在非正義方麵去了,而非正義不管一時多麽強大,最後終要可恥失敗。

 

請你幫助小禾買一個小自行車和幾斤白糖給我,我好給他寄去。

 

我將向趙英阿姨、張晶心、趙文彬等人控訴馬建民壓迫我的暴行,並向他們借錢度過暫時困難,她們一定會給我,並看透馬無賴的本性,我就是要到處讓馬無賴丟臉!

 

小胖
1974年4月20日
 
這封充滿文X語言的信,反映出小胖意氣用事,好走極端的毛病。她說話毫無顧忌,怎麽解恨就怎麽罵,凶狠無情,全然不計後果。其中說父親跟姑姑的事絕對子虛烏有,完全是她的想象。
 
就是這張凶狠無情的嘴巴,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小胖把自己工資全用來款待那唱歌的了。下飯館、看電影、逛商店、聽音樂會……逢到月底,花個精光。還幾次懷孕打胎,沒錢就四處借。父親戰友的女兒菲沙說:有一次,小胖在新街口打公用電話給她說:我現在身無分文了,你快借我些錢吧。菲沙趕快找到她,把身上所有的26元給她,自己隻剩幾毛錢。小胖見狀,還把那幾毛零錢也要走。
 
我給母親寄20元買衣服的匯款單也被她從文聯拿走冒領。母親說小胖的乳罩、褲衩、毛巾、香皂、雪花膏等從來不買,全偷她的,連家具都偷。弄得母親常向家人訴苦:小胖逮到我什麽就偷什麽,偷了就拿到委托商店賣了,去孝敬那個男的。
 
1974年11月12日母親在給父親的一封信末尾,特地叮囑:

 

又:我新買的寫字台及小圓桌請你拿到小屋裏鎖好,以免被小胖賣了。

 
母親還感歎:小胖的屋亂得像狗窩。自己從不幹家務,卻給那男的織毛衣。
 
小胖並不斷地直接找母親要錢。母親最後一次見到小胖,就是來香山要錢的。時值三九嚴寒,她光著腳丫穿雙舊棉鞋去香山,一臉菜色。
 
母親推說自己看病吃藥,開銷很大,沒有錢。
 
小胖說:我這麽老遠來找你,你怎麽也得給我一點,不能讓我空手回去。
 
母親說:不行,我不能給你了。你成了無底洞,沒個夠。
 
小胖可憐巴巴說:那起碼把我來香山的車錢給我吧。
 
母親隻好給了她5塊錢。
 
小胖似乎也有某種預感。她對家人和朋友都講過好友、中國音樂學院教師趙玉娥被丈夫割掉頭顱的事,那家夥竟把死者頭顱拿給嶽父看。小胖憂心忡忡對女友說:趙月娥的下場太可怕了。我嘴巴厲害,沒輕沒重,容易得罪人,可別是這個下場。
 
隨著中美兩國恢複來往,1975年3月中國藝術代表團要去美國訪問演出。劉XX被選中為代表團成員。那時去美國的機會非常難得,百裏挑一,政審很嚴。劉XX走前不想離婚,有疏遠小胖之意。這批藝術團成員已經在民族宮進行出國集訓。可小胖還總去找他。他極害怕小胖找他會鬧得滿城風雨,影響他出訪。
 
劉XX訪問過日本,在閑聊時曾對小胖說過日本人生活水平高,日本社會很文明等等,言談話語中流露出羨慕。在當時,若上綱這可以說是向往資本主義國家生活。小胖自以為捏住對方把柄。在與劉爭吵時,就從政治和生活兩方麵進行威脅:你要玩弄我的感情,我就到你們單位揭發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讓你身敗名裂。還說要像毒蛇一樣死死纏著他……
 
她哪曾想到歌星就是靠名氣過日子,讓歌星身敗名裂等於要他的命。
 
小胖與兒子禾禾
 
1975年1月22日,星期三,早上小胖對父親說:爸爸,你今晚上不要插門,我有朋友要來。父親問,什麽朋友非要晚上9點來?小胖說有點重要的事。
 
父親每晚9點都要插上大門上的插銷,即使有鑰匙也進不來。
 
那唱歌的來了。為逼他離婚,小胖最近與他發生激烈爭吵,可依然不肯撒手,還要繼續跟他商談。小胖萬萬沒想到這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個晚上。
 
次日吃早飯,沒見小胖,家人以為她上學校了。第三天仍沒見她,以為去香山找母親去了。這時學校來電話說:馬豁然兩天沒上班了,英語試卷需要她判,希望她快點來學校。父親回答說不知道她在哪兒。
 
到吃晚飯了,小胖還沒出現。家人十分納悶兒,連著兩天不見,她去哪了呢?姑姑和大姐就到她房間去看。發現門沒鎖,這很反常。平常她出門就鎖門。兩個人走進屋內,看見床旁有一雙鞋,小胖蒙頭蓋著被子,平平整整,露著頭發。她們有些害怕,馬上叫來父親。
 
父親那幾天正患高血壓,暈暈乎乎,跌跌撞撞趕過來,用手一摸小胖鼻子,沒有呼吸,全身赤裸,已經僵硬,嘴角掛著微笑。爐門是關著的,父親以為是煤氣中毒,馬上用被子把小胖包起來,叫來急救車送積水潭醫院搶救。可醫生說人早已死亡,你們送來的是具屍體。醫院當即報了案。
 
深夜一點,大姐乘出租車趕到香山,把母親叫回家。父親講了小胖的死訊,母親目瞪口呆。老兩口相對無言,潸然淚下。
 
姑姑哽咽著說,可憐她的歲數,才29歲。
 
次日,公安人員來家勘查現場。13處富有經驗的馬處長親自參加,連鋼琴和收音機都拆開檢查。不久就通知母親,小胖是他殺。從一個玻璃杯的咖啡裏檢驗出了是致命量20倍的安眠酮。屍體解剖後,發現肚內有3個月的胎兒。
 
小胖嘴巴雖毒,伶牙俐齒,很能咋呼,可在真正的毒蛇麵前還是缺心眼兒,稚嫩如小雞,天真之極,根本不是對手。人家無聲無息的就毒死她,滴水不露。
 
小胖遇害後兩周,春節的前幾天,中央樂團在民族宮禮堂召開大會,公安人員宣布劉XX與馬豁然之死有直接關係,當眾給他銬起來抓走。
 
1975年春天,小胖遇害的消息轟動北京,是街頭上廣為流傳的桃色新聞。因為劉XX是名人,小胖也是名人之後。在公共汽車上常能聽到人們議論此事……
 
死後,小胖的衣櫃裏空空蕩蕩,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幾雙破襪子都露著窟窿。想到她死前最後一段日子,過著清苦生活,懷著身孕,穿著單薄的小棉襖,光腳板趿拉著大棉鞋,有時餓了,竟靠吃一塊糖充饑,全家人無不唏噓!她為了巴結討好那唱歌的,賣掉了一切值錢東西,死後隻剩下一堆破爛兒。
 
可憐的小胖啊!辦回北京2年就香消玉殞。父母最寵愛她,結局也最慘。
 
在小胖生命的最後幾個月,父親總是訓斥她,罵她,攆她走。現在父親萬分後悔,心如刀絞,一提到小胖就淚流不止。小胖懷孕後住在家裏,他還一毛一分地跟小胖算夥食費,逼小胖交。不給小胖吃飯,親自把廚房所有櫃櫥都上鎖。他自己丟了鑰匙,還懷疑是小胖偷的,連吼帶罵,請看小胖給父親的信:

 

爸爸:

……我現在肚子這麽大,又有慢性闌尾炎,怕生氣,怕著急,怕生病,怕打罵,否則有流產危險。所以鑒於我現在的情況,即使是為了我的小孩,也不敢冒犯你們,得罪你們,更何況那種偷鑰匙的卑劣行徑,我是絕不會幹得出的。

 

回想過去幾年那麽多風波,我哪曾真正偷過你們什麽鑰匙、財產、錢之類?你們也別太霸道橫蠻了。你、媽媽和徐然信口雌黃誣蔑我偷了你們100塊錢的政治陷害我牢記在心;你們誣蔑我的種種我都牢記在心;你打我的無情巴掌我牢記在心。我告訴你:你也別太把別人看扁了,誰稀罕你的幾個臭錢!你活著隻為你的幾個可憐的臭錢,並且總以為別人也在打算你的臭錢!臭錢熏臭了你的靈魂!你把兒女視為仇敵,施加人身侮辱!你別以為我稀罕在你這兒過日子,我才過不慣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呢!我才看不慣你們的白眼和詛咒呢!……你自己丟了鑰匙,還威脅什麽丟了東西讓我負責——我又不是你的看家狗,我才不負這個責呢!

                 
父親的絕情,小胖對父親的痛恨都躍然紙上。小胖上大學了,他還抽小胖耳光。現在女兒死了,父親的痛苦和內疚可想而知。他常常躺在沙發上發呆發愣,涕淚交流。跟外人一提小胖就哽咽語塞,脆弱不堪,像變了一個人。他還常常喃喃自語:人心叵測呀,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人幹不出來的。
 
母親對父親說:老馬,小胖活著的時候,你又打又罵,死後又這麽痛苦。應該吸取教訓,對活著孩子好一點,不要等人死後再後悔。
 
於是父親宣布,要把小胖的兒子禾禾接到家中照看。還宣布全家5個孩子每一家都給養一個小孩。一段時期,父親對孩子的冷漠態度大有變化,包括對我也和善許多,答應找關係幫我調離內蒙古。我明白這是小胖用自己的消亡,激發出了父親的內疚,緩和了與孩子的關係,才讓我享受到了稀有的父愛,心裏多次暗暗感謝小胖!  

 

左起哥哥青柯、母親、老鬼、姐姐徐然

 
時間一個月一個月過去了,盡管母親非常難過,也僅此而已,並不敢為小胖的冤死積極奔走,催公安局快點破案。因社會上有傳言說馬豁然生活作風不好,拉攏腐蝕革命樣板團的演員,而江X又特賞識那歌星,母親怕催急了,得罪她。
 
圈內人都知道江X接見過他,誇他聲音好,是中央樂團的當紅演員。
 
據辦案人員說,最初,那家夥馬上就要招供了,已經詢問:如果坦白從寬,能從寬到什麽程度?可就在這節骨眼時刻,江X托人給他送了件軍大衣。結果他有了底氣,信心大長,穩住了陣腳,拒不承認作案。他很狡詐,說若他是公安人員也認為自己嫌疑最大,可事實就不是他。那天晚上他雖見過馬豁然,又找不出人證明那一夜他都在哪裏。可世間萬物就這麽神奇,偏偏卻不是他幹的。
 
由於現場被家人破壞,在玻璃杯上提取不到有效指紋,缺少直接證據,隻有小胖的日記本,記錄了他倆的種種矛盾和衝突。即便這樣,哥哥姐姐去13處詢問時,一女警察仍然回答: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馬豁然是他殺,那唱歌的疑點越來越大。
 
但這家夥通天,非一般人,北京警方麵臨著巨大壓力,沒有鐵的證據,怎敢輕易給某領導喜歡的著名歌唱家定成殺人犯?這個案子就拖了下來。
 
過了幾年之後,公安局不再強調小胖是他殺了。有個別幹警甚至說小胖是自殺,理由是她看過《安娜·卡列尼娜》。但我們家人絕對不相信。看過《安娜·卡列尼娜》的人多了,從沒見誰去自殺。
 
小胖熱愛生活,喜歡享受,公開揚言好死不如賴活著。她怕見死人,連殺雞都不敢看,怎麽敢自殺?她不是抑鬱症患者;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信心;她正調動工作,距離成功近在咫尺;她掛念著兒子禾禾;她肚裏還懷有一條小生命;她愛美,喜歡穿別人沒穿過的新式衣服。連反感小胖的人都說:這麽自私自利,一點虧都不吃的人,怎麽會殉情自殺?她沒有任何理由自殺。
 
母親堅信小胖是被謀害的,凶手就是劉XX。母親為自己幫助小胖認識了那家夥而痛悔不已。
 
小胖充當第三者,破壞別人的家庭不對,有錯誤,但她沒有死罪。
 
2004年我寫的《殺人嫌犯當上了全國政協委員》一文在網上廣為流傳,麵對我的殺人指控,那唱歌的一聲不吭。2005年《我的母親楊沫》一書公開出版,影響不小,裏麵寫了唱《我為xx獻石油》歌的人謀害了姐姐馬豁然,那家夥依舊一聲不吭。如果他是無辜的,能忍受被人扣上殺人嫌犯的帽子嗎?能不為自己的名譽權起訴對方嗎?所以殺人嫌犯劉XX的沉默極反常,隻證明他做賊心虛。
 
2016年媒體上介紹了公安大學武伯欣教授用測謊儀測出了15年前的殺人案,曾激起了我的一線希望。為此,2016年2月21日我代表姐姐哥哥給最高檢察院、最高法院、公安部寫信,正式申請對殺人嫌犯劉XX重新立案調查,請求對他進行測謊,希望現代科學能創造奇跡,讓這個41年前的殺人疑案真相大白。這是一個可以彰顯國家刑偵技術強大威力的機會。遺憾的是始終不見回音。
 
眼看著殺人嫌犯劉XX頻頻登台演出,耀武揚威,我們卻無能為力。
 
到現在,小胖已經去世47年,但家人忘記不了她。1999年我在《血與鐵》一書裏專門寫了小胖一章,介紹她不怕餓。2005年又在寫母親的書中,詳細敘述了她的遇害經過。2016年1月哥哥舉辦了小胖遇害40年的緬懷活動,去了四五十人,除了親屬,還有小胖的同學劉小光、萬仲翔、項小青、馮東建、王燕玲等。
 
萬仲翔當時就在北京市公安局工作,他說同事們都認為就是那家夥幹的,沒跑兒。
 
2015年在一個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活動中,經人介紹我與林豆豆見麵,她張口就說:“我跟馬豁然是女附中同學”。都過去了40年,還記得小胖的名字。
 
小胖雖有缺點,過分心直口快,過分任性,過分浪漫,但她沒有死罪。她的生命隻活了29歲,曇花一現,這麽悲慘的結局讓眾多人無法忘記她。
 
親愛的小胖姐啊,現今社會還有太多不公正,不公平。弟弟無權無勢,又不能像古代人一樣自己動手報仇,除了寫點文章,再無其他作為,隻能任殺你的凶手逍遙法外。
 
你當年對我的支持幫助永遠銘記。
 

2019.9.4

 

 2011年春節,老鬼和哥哥去姐姐家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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