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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話,可不隻有兒化音

(2021-12-14 15:39:16) 下一個

 黑麥小麵包 三聯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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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邸是北京人民廣播電台的節目主持人,從2006年開始,她嚐試著用北京話做了一檔節目,她給這節目起名為《快樂大街876號》,這條街是她想象中的北京,也是她關於北京過去的回憶,這也是現實中難以再找見的地方。

主筆|黑麥

小邸開車拐上長安街,下午1點半,西單路口堵得跟春運似的,小邸嘟囔,“起一大早兒,趕一晚集”。說著看了看時間,“這也忒晚了點兒了”。約的1點半,車開進廣播電台停車場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小邸一路小跑兒,逢同事打招呼麵帶微笑,衝進錄音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踏實了。
小邸一臉堆笑地賠不是,“應老、王老,這北京的交通狀況,您二位也不是不知道……”說是賠不是,細聽起來更像是打岔、逗咳嗽。“老”是這間錄音室裏特定的尊稱,有點兒老同誌的意思,三個人說起話來“為老不尊”。應寧和王磊都是團裏的相聲演員,年紀不大,喜歡調侃,拿做派開玩笑。“邸老下次注意,早點出來”,一句話,這遲到的事兒就算過去了。

小邸(中)、應寧(左)、王磊在北京人民廣播電台的錄音間(蔡小川 攝)

應寧和王磊依裏歪斜地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從天氣到衣服,從鄰居街坊說到外國新聞,所有的話題聊著聊著就沒了正形兒,成了段子。“再不來,剛背的詞兒我可就忘了。”大磊突然打斷。“唷,這才多會兒啊,您就想不起來了,我看啊,得補補腦子了。”小邸說。貧了有半個小時,嗓子也聊開了,再不錄就啞了,這三位才拿起稿子開始幹正事兒。
上高中的時候,小邸是個內向的女孩,很少和人開玩笑,有點靦腆。她喜歡看電視劇,裏麵有些台詞讓她記憶猶新,比如《西遊記》裏的豬八戒哭訴,“這些姐姐們太乖滑了,一個也撈不著啊”;比如《紅樓夢》裏的鴛鴦說“這個娼婦專管是個‘六國販駱駝’的,聽了這話,他有個不奉承去的”,她覺得這些形容很生動。不過終究是女孩子,《櫻桃小丸子》《美少女戰士》《灌籃高手》這些動畫片是讓她印象最深刻的童年記憶,但是在生活中,似乎還有些聲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她的歡樂神經,比如電視裏播的《我愛我家》《曲苑雜壇》,電台裏放的《空中書場》以及反複播放的相聲段子,她至今還能想起來和父親老邸同誌一起聽侯寶林哈哈大笑的時光。

《我愛我家》劇照

“有句台詞特別典型。三輪兒!哪兒去啊?東四。五毛。三毛。四毛吧,多了不要。拉吧。得。一句廢話沒有,多幹脆。我那時候好像還沒有意識到北京話是一種方言,因為和普通話沒什麽差別,誰都聽得懂,而且我家裏說話好像也不是特別的北京腔。”小邸說。
後來在父親的職業影響下,她考上了傳媒大學,學起了編導。上大學的時候,找了個北京的男朋友,這孩子特貧,帶著小邸也跟開了泄洪閘似的。她的性格逐漸打開,也喜歡上了聚會聊天,並且也跟著滔滔不絕地說起來,突然在表達之中找到了一種快樂。畢業沒多久,她就來到了北京人民廣播電台工作,先後做起了《快樂門》《快樂高爾夫》《876時尚秀》《有我陪著你》等節目,似乎也是從那時候起,小邸在語言類的播報中找到了快樂的表達方式。
那幾年裏,沉寂了多年的相聲,因為郭德綱的出現突然火了,德雲社也在北京廣播電台的節目中占據了一席之地。這種以北京話為基礎的幽默語言,帶著傳統的表演架勢,卻因為有了新的態度,逐漸在全國收獲到了一大批粉絲。小邸說,聽郭德綱就跟第一次聽梁左寫的相聲似的,“那語言使的,特別新鮮,過癮”。

郭德綱演出劇照

梁左是《我愛我家》的編劇,在那之前,他給薑昆寫過不少相聲,《電梯奇遇》《虎口遐想》《特大新聞》都出自他手,小邸至今還能背誦幾段:天安門廣場,那是咱們國家的窗口,擱一農貿市場算怎麽回事?人家外國人不知道呀,透過這窗口一看:喲,農貿市場。沒錯兒,他們這兒屬於商品經濟,再看看,嘿,東西還都挺便宜,成啦,知道啦,初級階段——老電梯。一個大鐵柵欄門,嚴嚴實實,外邊能看見裏邊,裏邊能看見外邊,旁邊一大鐵砣,鐵砣一上去,電梯就下來,電梯一上去鐵砣就下來,我就給關這裏頭了。“2006年開始,我突然發現身邊的很多人都喜歡開始拿相聲段子和人聊天了,時不常地帶上幾句包袱,還有我這樣兒把陳年段子翻出來的,我覺得這麽說話挺好,能讓人開心。”小邸說。
於是,喜歡說笑的小邸開始在社會新聞中尋覓“笑點”,她把逗樂的段子做成節目,讓聽眾在娛樂中引以為戒,或加以探討。這檔節目名叫《娛樂72變》。
小邸喜歡旅遊,有次在四川,她在當地的出租車裏聽了一段方言播報的節目,好像突然找到了一種靈感。她說:“那種語調好像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就像聽歌,詞兒不一定聽得清,但是有一種情感、民情的東西在裏麵,特別活,這是普通話播報比不上的那種生動。”

2008年,這檔《娛樂72變》在經過了重重艱難探索和多次改版之後,終於確立模式——用北京話和相聲語言延續電波中的情景廣播劇式演出。青年相聲演員應寧、北京電視台主持人王磊的加入,讓小邸如虎添翼,在保持原情景劇的背景、人物基礎上,增加了現場即興發揮的脫口秀的部分,可以說這才是節目最不可複製的獨特個性。小邸說,起初做這個節目的時候就跟自己下廚房似的,說不定端出來的菜是個什麽味。
《娛樂72變》的節目素材基本都取自社會新聞和身邊的新鮮事,“以前靠翻報紙雜誌,現在還得加上手機”。今天錄的節目是剛剛發生不久的新聞,上海的一對賣菜夫妻,因為居住小區被列為中風險地區,嚴格落實封閉式管理,出不去了,剛剛進貨的4噸土豆,眼看著就要爛在庫房,後來熱心的業主把消息傳開,由此,一場暖心的“土豆消滅戰”就此開始。
小邸、應寧、王磊分別飾演當事夫妻、物業經理、熱心的居民,他們轉換腔調,越說越熱鬧,隨即把一出感人的新聞演繹成了相聲、小品,在居民們商量土豆的做法時,“土豆絲、土豆塊、土豆條兒、土豆段兒”,這句話順嘴就從王磊的嘴裏蹦了出來。隨後小邸羅列,“家常土豆餅、紅燒土豆片、酸辣土豆絲、土豆燉牛肉、土豆泥、涼拌土豆絲、幹鍋土豆片、土豆燒排骨、醋溜土豆絲……”儼然成了土豆版的相聲貫口報菜名。節目的尾聲,應寧唱了一段舊社會的賣菜吆喝——香菜辣蓁椒哇,溝蔥嫩芹菜來,扁豆茄子黃瓜、架冬瓜買大海茄、買蘿卜、紅蘿卜、卞蘿卜、嫩芽的香椿啊、蒜來好韭菜呀——其餘的人異口同聲,“就是沒有土豆”。本集錄製完成。
接下來三個人要錄的內容基本全靠現場發揮,主題是開家長會的時候誰最害怕。從犯怵的孩子,到挨呲兒差生;從撂挑子的教導主任,到炸了廟老師辦公室;從急赤白臉的家長,到自以為挺能個兒班幹部;三個人模仿了一溜夠。他們演繹的是一所小學開家長會前,學生自製家長卡片,寫下心裏的想法和期望,讓爸媽調整好心態,以免開完家長會“血壓升高”。20多分鍾的情景再現,其樂融融,熱熱鬧鬧,直到小邸支支吾吾念出最後小紙條,“哎喲喂,爸爸、媽媽、老師,您多包涵,多包涵”。
這檔節目乍一聽起來像胡侃加臭貧,事實上也暗含著不少有趣和溫馨的內容。北方的語言是粗獷的,被認為是缺乏魅力,或許正是在這種滔滔不絕的詼諧裏,才能擠出一種細膩情感。越是直接的話,越是說不出口,越要繞著說;越是宏大的東西,越要加掩飾,在言語上縮小它的邊界;越是親切的,越要打岔、逗悶子;越是嚴肅,越要沒有正經……

《家有兒女》劇照

居住在北京,常遇“刻奇”,而北京話的腔調和作用,似乎就是在消解這種“刻奇”感。在王朔的小說裏,他曾經如此描述北京人“解high”的形成:小孩中新添了一風氣——聚眾聊天,當時沒個準名,也叫“哨”也叫“掄”也叫牛×蛋砍。毛主席說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於是小孩起來響應,真的假的國際國內聽風就是雨都要裝很有思想很有見地,發展到後來蔚然成風極大提高了中國人民胡攪蠻纏的能力。“大山”是那時的某種象征,“三座大山”什麽的,和“康莊大道”相映成趣。後來出了個老英雄,每日挖山不止,有他那種精神的人,由“蛋砍”引申出來,被稱為“砍山不止”,再經文人加工,變成今天半野半馴的生猛詞組:侃大山。
小邸說,從音調上講,除了人們熟悉的兒化音,拉長音兒和不張嘴,是北京話的另外兩大特點。一個象聲詞“唷”“呦嗬”“哎喲”,都能在不同的語境中充當感歎、驚訝或是驚嚇等不同意思,拉長音兒像是一種強調,是語氣上的“畫重點”;說話不張嘴,是北京人懶的一種表現,吞音和吃字讓北京話少了些柔弱和軟話,凡事聽起來都有點較勁。前一陣在網絡上瘋傳的一係列北京話注音:胸是炒雞蛋(西紅柿炒雞蛋)、老日好(老師好)、抱吃(不好吃)、套吃(特好吃)、圖兒館(圖書館)、病客(必勝客)……已經成為一種網絡語言,這種重新解構,讓一些人開始接受了北京話。

“北京話裏有些詞兒的音像是固定搭配,說幹什麽,就是幹的發音,說幹嗎的時候,就成了蓋,蓋嘛?還有麵條兒和油條,西直門和走後門兒;小汽車和大風車兒;北海的湖水和墨水兒……有時候說北京話就為了噎人,有的時候兩個人說話就像玩接龍,根本停不下來。”小邸說。
在王朔的回憶中,北京人還愛起外號:姓葉叫夜貓子,姓江叫江米條,姓蔡叫菜包子,姓楊叫楊剌子,姓支叫支屁股,姓甄叫小珍主,姓吳叫老吳八,這都是因姓得名;還有因體形長相得名的:棍兒糖、杆兒狼、猴子、貓、大豬、白臉兒、黑子、小锛兒、大腚;一些人是兄弟排行小名叫響了:老九、老七、三兒、大毛二毛三毛、大胖二胖三胖到四胖;個別人是性格:扯子、北驢;還有一些不知所為何來,順嘴就給安上了,沒什麽道理,比如在另一檔節目中他們三個人化身為小花、小柱、王大磊。

《情滿四合院》劇照

這檔節目名叫《快樂大街876號》。小花、小柱、王大磊是一條胡同裏的街坊,也是發小兒,在這檔節目裏,他們聊的都是發生在身邊的家長裏短,誰和誰的婚嫁、最近流行什麽菜、有哪些電影值得看、結伴遊玩好去處。這些故事就發生在快樂大街、快樂酒吧、快樂小學、快樂咖啡廳、快樂超市、快樂……總之這個節目裏出現的地方都以“快樂”冠名。
“褒貶是買家,喝彩是閑人”,小邸說,北京土話好像總是帶有一點爭議,人們覺得這種方言和腔調帶著一種先天的優越感,然而時過境遷,北京的本土語言,早已交融混雜,在兼容並蓄,也變得越來越模糊。留在記憶中的,隻有一些詞匯和說法,能訴說的,也不過幾句越來越套路的對白,城牆沒了,胡同變了,鴿哨聲也聽不見了,那種語境不知道算不算消亡了。

不過小邸還是挺樂觀的,她覺得所有的語言都在變化,如果大家能在交流中感到快樂,和一個城市的溫存,就足夠了。她和西遊樂隊的周飛給電台寫了一首名叫《小院兒》的主題曲,歌詞是這樣的:新藤爬過了牆啊,燕子飛上了梁,門前的槐花香啊,樹蔭兒在搖晃,水中的小金魚兒,瞧著嘴挺壯,小院兒又東風,風起藤鈴晃,時光悠悠過啊,聽聽這邊廂,咱們幾個老街坊啊,時不長兒地要拜訪,沒事逗咳嗽,凡事兒不往心裏裝,四九城中的一個小院兒,最愛這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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