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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故事 - 青春期我與父親水火不容,砸爛了他心愛的老吉他,這件事影響了我的一生

(2021-08-24 13:14:47) 下一個

 

張威,1983年出生於沈陽,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脫口秀俱樂部創始人;原創民謠歌手,專輯有《狼北方》。

講述 張威

主筆 團團

這是我第二次逃去日本。第一次是19歲,而這一次,我已經33歲。

離開北京時,我一無所有。我甚至想好了,這次去日本,找個穩定的工作,然後結婚、生子,碌碌一生。

經曆一次又一次失敗,夢想什麽的,已經跟自己無關。文藝的夢,就做到這吧,該醒了。

我像條喪家犬般,走在日本繁華的街上。人來人往中,隻有我一個失意的身影。

這一整條街都是賣樂器的,我讀書時常常獨自來逛。

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指引著我來到這裏。

不知不覺中,我邁步進一家裝潢老舊的小店,牆上掛著的都是幾十年前的中古吉他。

有一把和我年齡相當,是80年代初的morris老吉他,成色很好,價格也合適,我一眼看中了。

半夜,在小單間的榻榻米上,我抱著老吉他開始換弦,調弦,磨琴橋、琴枕。房間裏燈光很暗,安靜得隻能聽到琴弦被拉緊時發出的“嘣嘣”聲……

一個念頭冒出來:如果在之後幾十年的無聊生活裏,能彈彈吉他解悶,也是好的。

就像當年的父親一樣。

我和父親

01

從幼兒園開始,我就住長托了,一禮拜回一次家。

父母總是吵架、砸東西,父親甚至會動手打人。

記憶裏最美好的畫麵,是停電的夜晚。

家裏點上蠟燭,在微弱、搖晃的火光下,父親拿出他的老吉他。

他其實不太會彈吉他,每次停電,都隻能彈出一段簡單的旋律——來自一首俄羅斯的曲子。

黑暗中,燭光把父親的臉映照得紅彤彤的。他笑著問我,還想聽什麽曲子?

“小星星!”小小的我,隻知道這首歌。

“好。”父親抱著吉他,很認真,在第一根琴弦上,一個音一個音地彈著……

02

13歲,父母離婚。

母親一個人離開家,離開沈陽,去了日本。之後很多年,我們再沒見過,隻有我過生日的時候,會收到她托人捎來的禮物。

從幼兒園到小學四年級,我學了6年書法。

我挺喜歡音樂的,問母親,為什麽不送我去學鋼琴,她說,鋼琴多貴啊,學書法便宜。

童年裏,父親的老吉他就是我的玩具,我時常抱著它,胡亂撥出幾個音。

這把老吉他當過倉鼠的籠子,翻過來就是我寫作業的小桌子,它也是我和表哥打架時的武器……

初中,我開始瘋狂著迷Beyond樂隊,迷戀到自己用水彩筆在家裏的白牆上塗鴉了“BEYOND”六個大寫字母。

有一次,學校文藝匯演,我鼓起勇氣報名參加了。

選節目時,我抱著父親的老吉他,上台唱了一首beyond的《AMANI》。

教導主任跟我說:“你唱得不錯,就是這個彈吉他的聲音能不能再大一點?”

“老師,真的不能再大了,我已經很用力撥弦了……”我一邊極力解釋,一邊使勁地用撥片去刮最上麵的那根弦,都快刮斷了。

最後,沒能選上,我挺傷心的。

03

初中畢業的暑假,我和父親說想去學吉他。

父親同意了,他給我買了一把新吉他,220塊錢,吉他課的學費是150塊。

第一節課,吉他老師說,我們今天學一首歌《痛哭的人》。

“一下午就能學一首歌嗎?”我驚訝地問。

“沒問題的。”老師笑著說:“好,我們先來彈第一個和弦……”

看老師演示,我完全傻掉了。原來還能兩根弦同時按?我從來不知道。

父親彈吉他隻有單音,我也就認為吉他隻能彈單音。原來和弦的聲音可以這麽大,而且有這麽多旋律……

這一刻,我突然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文藝匯演落選。

跟著老師學了一個多小時,整首歌我都會了。

我氣衝衝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給父親展示:“我給你彈首歌,叫痛哭的人,你聽著。”

看我表演完,父親點點頭說,彈得挺好。

我揚起下巴,輕蔑地對著父親說:“這才叫彈吉他,你懂嗎?”父親什麽也沒說,轉身做飯去了。

“如果不是你什麽都不會,我就不會彈得這麽爛,哪怕你會彈一點點的吉他,多教我一個和弦,那次文藝匯演也不會落選了。”我心想。

少年時期的我,打心底裏責怪父親,甚至有點兒瞧不起他。

04

高中時,我在班裏組了個樂隊,就叫“高三6班樂隊”。我們四個人,一個吹長笛,一個彈鍵盤,一個彈華彩吉他,我是主唱兼吉他手。

我經常用父親的老吉他練習彈唱,甚至想在上課的時候也練練吉他指法,但是這把吉他太大,沒法帶去學校。

於是,我把父親的老吉他,鋸斷了。剩下的琴箱,被我一腳踩碎。

咣……重重一聲,琴弦斷了,老舊的木料碎得四散紛飛。琴把鋸斷之後,上麵沒有琴弦,它再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我拖著老吉他的殘骸,出門,下樓,抬手往垃圾堆裏一丟。它落在一堆五顏六色的垃圾中間,和它們一樣破破爛爛。

幾天後,我一邊彈著新吉他,一邊隨口跟父親提起:“你的老吉他我砸了,它太爛了。”

“好好的,砸它幹什麽呢……”父親看了我一眼,居然沒有罵我,甚至沒有發火。

“反正你也不彈,丟在櫃子裏積灰。我彈著不順手,聲音太差,不想要了,還是新的好。”我撥弄著新吉他,頭也不抬地說。

父親什麽也沒說,轉身做飯去了。

這個事就這樣過去了,沒人再提。我以為它在我心裏也就這樣過去了,許多年,我都沒有想起一次。

日子過得太快了,我一個勁兒往前跑,來不及回頭看。

05

高中畢業,我想出國留學,打定了主意要去。

父親說出國讀書太貴。我說我自己打工賺學費,不花你一分錢。

青春期的我和父親“水火不容”,沒說幾句話就能吵起來。

換個環境,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改變吧。

去哪裏呢?第一個出現在腦海裏的國家,日本。

嗯,媽媽也在日本,說不定能找到她。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她了。

我準備邊打工邊讀一年語言學校,再考大學,目標是早稻田大學。

坐在飛機上,看著沈陽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我暗下決心:終於離開這兒了,我一定要在日本混出個樣子來,給你們看看。

2002年10月7日,19歲的我獨自前往日本。

到橫濱吃的第一頓飯是房東請的,吉野家最便宜的牛肉飯。

剛到這兒,我覺得日本什麽東西都貴。我和另一個女孩,不約而同地把盛牛肉飯的泡沫碗用水刷幹淨,準備當作平時吃飯的碗。

它一直在櫃子裏,沒用過。半年後搬家時,我收拾東西,一打開櫥櫃,看到這個洗得幹幹淨淨的碗,心裏五味雜陳,差點哭出來。

06

我們的宿舍在橫濱的郊區,出車站,還要走路翻一個小山坡,走上20多分鍾才到。

我們這個“寮”(宿舍)是一座日本民宅改建的,原來的屋主破產了,房子被中國房東收來做留學生宿舍。

10幾個人住在一個“寮”,兩個人睡一間臥室,上下鋪,廚房、客廳、衛生間和院子是共用的。

我白天在語言學校上課,晚上就自己找地方打工,人生地不熟的我日語也說得不好,我連找了幾天都沒結果……

大家經常為一個職位搶得“頭破血流”。我問了一圈才知道“內幕”,留學生想找到工作,有時還得給中介塞錢。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刷碗,在一家叫“金臨門”的香港料理店,它位於橫濱市中心一座摩天大樓“yokohama sky”的頂層。

刷碗工一小時的薪資是760日元,相當於60多元人民幣。

我每天4點半下課,6點前趕到餐廳,一直幹到晚上11點,再坐地鐵回宿舍。

跟你們說一件很好玩的事。

這家餐廳裏最貴的菜是烤鴨,但其實是“假烤鴨”,隻是用大油鍋炸了一道,根本沒烤。因為店裏根本沒有烤爐!

“炸鴨子”由服務生端上去,在客人麵前片好,他們隻用鴨子背部的一小方塊肉,包成4個鴨餅,其餘部分就端走,直接丟掉。

我覺得太浪費了,問後廚的人能不能把鴨子給我,他們欣然同意了。

於是,我每天下班拎著兩隻鴨子回家。左手一隻鴨,右手一隻鴨。

我上鋪的大哥之前做過廚師,每回他從我手裏接過鴨子,都要笑嘻嘻地說一聲:“您辛苦了。”

日本的肉很貴,大家都不舍得買,而每晚帶回免費鴨子的我,被他們尊稱一聲“鴨哥”。

深夜,一屋人子圍著剛出鍋的熱騰騰,冒著肉香的鴨子大快朵頤,真是太滿足了。

07

10月來到日本,一晃就進入了橫濱的冬天。

這裏的氣候和沈陽完全不一樣,有屬於沿海地帶的溫暖、潮濕,難見積雪。

1月,快過年了,來到這裏三個多月,我有點兒想家。

大年三十在宿舍裏過的,一幫人鬧哄哄的,做了不少菜。

這天晚上,其他人都接到了家裏打來的問候電話,唯獨我沒有……父親明明有我在日本的號碼。

這個年過得挺冷清的,還是一樣每天上課、打工。

之後給父親打電話,才知道他是搞不清怎麽打越洋電話。別的父母都能學會的事,為什麽偏偏你就不會呢?打一個電話,問問人,就這麽難嗎?

一堆埋怨在我心裏堵得慌,像係上了一個死結,很多年都解不開。

08

為了自己賺夠學費,我開始拚命打工。

第二個打工地點是一家“現象所”——洗膠卷的工廠。工廠在偏僻的郊區,坐電車去要一個多小時。

我的工作時間是晚上6點半到淩晨2點。因為趕不上最後一班車,我隻能在廠裏呆到早上。

我每天的任務就是操作一個大機器,把膠卷放進去,再等著照片洗出來。

工廠很大,夜裏有上百人在工作,大多是中國人和斯裏蘭卡人。

淩晨,住在附近的人都回家了,我一個人在休息室坐著,有時也在卡拉OK裏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我掐著點坐第一班電車回去,補個覺就趕去學校上課。

這還不是最瘋狂的,考大學前一年,打了一年的夜工。

我找到一份羅森便利店的夜班工作,每天晚上9點幹到第二天早上7點,一周6天。

在店裏值通宵夜班,沒地方睡覺。一般12點之後就沒什麽客人了,我趁著夜裏的時間看書、刷題。

早上下班,回家睡一會,緊接著要坐一個小時車去學校上課。下午5點放學後,再眯一個小時,就得趕去便利店上班。

這一年裏,我每天睡覺的時間不到4小時,臉色很蒼白,黑眼圈重得嚇人。

我和父親兩個月通一次電話,他一直以為我在日本過得很好。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每天光給人鞠躬就要上百次。到了夜裏,腰和脖子都疼得要爆炸了,腿又酸又麻,眼睛也累得睜不開……

我不想父親擔心,再苦再難,一個人咬咬牙就熬過去了。既然出來了,就要拚命混出個樣子。

09

2005年1月19日,我收到了早稻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考上了教育學部。

為了這一天,我用心準備了整整兩年半。

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能考上,但讀不了好大學,就找不到好工作,而且簽證也快到期了……

為了在日本活下去,我沒有退路,隻能放手一搏。

考上早稻田,父親是以我為榮的吧……如果母親也能知道這個消息就好了。

發榜當天,我剛下夜班,連宿舍都沒回,直接坐車到早稻田的校園。

教育學部前麵立著一個告示牌,我擠進人群去看發榜結果。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金榜題名。

興奮和激動的心情很快褪去,迎接我的是開學的第一筆費用“90萬日元”,包括半年的學費和入學金。

交完錢,我全身上下隻剩1000日元了,而距離下一筆兼職工資入賬還有10天。

幸好,我在宿舍囤了很多吃的,靠存糧餓不死,也能捱過10天了。

我每天都會去宿舍樓下的ATM機查詢卡上的餘額,數字一直顯示是1000零幾塊。我不敢再提款,這我最後的財產。

直到第四天,我突然看見屏幕上顯示“19800”,以為自己眼花了。

我又定睛一瞧,原來不是“19800”,是“198000”!

哪裏來的錢,怎麽可能?這簡直是一筆巨款!

我一次性把錢都取出來了,高興了半天,但不敢亂花,總覺得是某黑幫的詐騙,之後要敲詐勒索我……我隻買了一點零食和飲料改善改善生活。

4月,開學後的第三個月,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來自早稻田大學的郵件,上麵寫著:因為你入學成績優異,所以我們將入學金的一部分退還給你,作為獎勵。

原來是獎學金,而且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還是我自己做的……

在早稻田的四年是快樂且自在的。

打工之餘,我參加了學校的搞笑社團,開始表演小品。

大二和大四時,我報名參加了日本的喜劇綜藝選秀比賽。

我一個人演過日式幽默短劇,也兩個人演過漫才,雖然海選第一輪就被淘汰,但都是很有趣的嚐試

空閑時,我會去看線下的喜劇表演,也喜歡去街頭,看日本音樂人唱歌。

喜劇和音樂有一種共同的魅力,讓人沉浸,也使人放鬆。

10

2009年4月,在“三菱重工”專屬的溫泉度假村裏,我和近100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畢業生一起參加入職典禮。

除了包括我在內的兩三個中國人,其餘都是日本各地來的優秀年輕人。

慶祝宴上,大家在一起碰杯,他們高聲大喊:“接下來的30年請多關照!”

說實話,我嚇到了。

三菱重工作為日本知名企業,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大廠”“頂流”。

他們費盡千辛萬苦考上好大學,就是為了找到這樣一份收入穩定、社會地位高的工作。一旦入職,就要“效忠”企業一輩子,他們從沒想過自己還會離開。

這個工作確實不錯,但我不能確定自己會幹多久。難道從此刻起,未來的人生就一眼看到頭了?我心裏有點發毛。

三菱重工在東京品川有一幢摩天大樓,和其他幾個日本著名企業共占著這一塊商業要地。

我所在的部門是做大型壓縮機透平機的,雖說是“部門”,但它實在太大了,算上地方的工廠,各個環節的人,得有幾千人。

而我隻是眾多“螺絲釘”裏的一個,負責中國大區的銷售對接。

下班後一個人的夜晚,我時常在家自彈自唱,許多孤獨寂寥的日子是音樂陪伴了我。

但我也知道,自己的歌唱得挺一般的,也許“說話”和“搞笑”更適合我吧……

11

日本的經濟愈加不景氣了。

2010年夏天,整個部門從東京撤出,調回到廣島地方工廠。

我一時間難以適應,這麽多年來積累的人脈,東京多彩便利的生活,多元的活動,還有女朋友……都離我遠去了。

廣島的太陽很毒,我穿著背心走在路上,汗珠都在紫外線的照射下變得滾燙,滋滋作響。

工作是枯燥無聊的,下班之後,我除了逛超市,就是在公司的社員寮裏用PPS看節目,正值中國的《快樂女聲》開播。

這時候還沒有微信,日本的“小春論壇”我經常玩。

上麵有一個人發帖子說:現在國內怎麽了,“快女”裏有一個叫“曾軼可”的,唱歌這麽難聽,居然還這麽火?然後粘貼了幾首歌的鏈接。

我點開之後一聽,雖然不能說唱得很好,但作曲確實有自己的風格。

我回帖子支持她,遭到很多網友的圍攻。

不過,看到節目裏這麽多年輕人上台唱歌,勇敢展示自己,我挺羨慕的。

節目看多了,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能去試試……

12

之後的一天,我聽說了一個消息:有個新社員從宿舍6樓跳下來,自殺了。

屍體被很快抬走,連血跡也清洗得幹幹淨淨。

我和他不是特別熟,甚至沒說過話,隻知道是和我同期入職的。在入職的慶祝宴上,也許我們還一起碰過杯……

追悼會上,我們去了200多個人,大家都穿著黑色西裝,沉默不語。

逝者的父母和弟弟坐在棺木的旁邊,一直低聲啜泣。

走出冰冷的殯葬大廳,外麵的太陽還是一如既往地毒辣。沒一會兒,汗水便順著臉頰流進脖子裏,我西服裏麵的襯衫很快濕透了。

我突然覺得渾身上下疲憊不堪,有一股冰冷的東西在體內散開,不禁打了個寒戰。

隻能選擇死了嗎?如果不死的話,還有很多可能的吧,為什麽不再試試呢?

這突如其來的“自殺事件”就像一個“暗示”,不斷在我腦海裏盤旋。

就在這個酷熱的夏天,我下定決心從三菱重工辭職,回國。

離開廣島之前,寮長叫住了我,他疑惑不解地問:“你確定要從三菱重工辭職嗎?”

他的潛台詞是:這麽好的工作,怎麽會有人想離開。

我點點頭,笑著對這位滿頭白發的日本老三菱說:“我要回中國,去追夢”

13

2010年冬天,我在北京首都機場下了飛機,一個人背著兩個大包,推著巨大的行李箱,還拎著一個提包。

走出機場,我用力吸了一口北京的空氣,冰冷、渾濁,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從2002年10月獨自去日本留學到這一天,八年裏,我是第二次回國。

第一次是2008年奧運會的時候,我回了一趟沈陽老家看望親人。

五年多不見,父親又老了許多,但脾氣還是一如既往,幾句話,我們爺倆就能懟起來。

我一個人悄悄去了大舅家,憑著兒時的記憶,找到了他們家的老房子。沈陽都拆得不像樣了,我差點迷路。

一開始敲錯了門,鄰居說是旁邊那棟。

進了大舅家,我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還留下在日本的電話。我和大舅說:“如果母親願意聯係我,就讓她打這個電話吧。”

大舅的表情有點猶豫、遲疑,他們一直和母親有聯係,但不願意告訴我。

是怕我給母親添麻煩吧……相比我這個侄子,他更需要保護自己的妹妹。

回到日本後沒幾天,我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我們在東京見麵,她說自己一開始來日本也吃了很多苦,後來一邊打工一邊慢慢紮根,現在又成立了新的家庭。

母親的樣貌和我記憶中的模糊印象緩慢重疊,最後變成了如今的新樣子。

小十年沒見,我們母子倆都有點拘束,不知所措。

我和母親說,我在早稻田上學,一切都好。

母親笑了,欣慰中透著一絲尷尬,尷尬中帶著一絲無奈。

最初選擇去日本留學,也有母親的原因,19歲的我懵懵懂懂的,隻想著逃。

一個人逃離,一個人打拚,一個人在日本站穩腳跟,然後,又有了新的生活……我們母子倆的路,何其相似啊。

但這一次,我是遵從自己內心的真實意願回國的,雖然身邊人都極力反對。

相比平靜如水的日本,中國有浪,一股接一股的大浪。我也想乘著這大浪,任性地追一回夢。

14

我回國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美國BON藍海電視台做實習生。

我想自己做一個英文脫口秀節目,名叫“Panda Panda”。

一個人窩在攝影棚裏寫稿、錄製、剪輯,我滿心想推出一款自己的作品。但最後這個節目直接被台裏斃掉了,自己確實能力有限。

不久後,我去參加了北京衛視的一個求職選秀節目“勇闖娛樂圈”。

在舞台上,我一個人表演了幾個日式小短劇,評委們都很喜歡,我入選了。

終選環節,我麵對的兩家公司分別是“開心麻花”和“光線傳媒”。

我毫不猶豫選擇了電視行業的“大佬”——光線傳媒。滿懷欣喜,我以為自己入職了傳媒界的“天花板”,未來定是前途似錦,風光無限。

看著公司牆上的一眾娛樂節目主持人:謝楠,柳岩,大左……我夢想著成為他們。

但我還是太幼稚,對這個行業根本一無所知。

一整年時間裏,我隻是明星訪談節目“最佳現場”的一個邊緣人員,坐在角落裏,鏡頭很少。

我不是主持專業出身,隻能偶爾吐槽幾句。很快,我被“無限期冷藏”了。沒有節目,就沒有工資收入,我像一個頂著“光線傳媒”光環的無業遊民。

在這裏,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挫敗感。

 

15

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去過幾次北京的線下脫口秀開放麥。

由北京脫口秀俱樂部組織,在鼓樓東大街一個中老年的活動室裏,因為場地免費,屋子挺小的,隻有十幾平米。

老年活動室裏零零散散擺著五六張椅子,前麵是一個直立著的麥克風。主持人介紹完,大家就輪番上去講自己的段子。

觀眾兩三個,演員五六個。第一次上台時,我抱著尤克裏裏上去,邊唱邊講,場子很尬。

但喜劇我是發自內心喜歡的,我是一個“表達欲”爆棚的人。

自己在家的時候,會忍不住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半夜想到一個好玩的事兒,也會馬上跳起來,對著鏡子“吐槽一番”。

體內好像有很多能量需要釋放,有很多話想說給人聽。喜劇和音樂,是我僅有的“出口”。

16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開始頻繁參加各種選秀節目。

2013年,我去參加山東衛視的“中國星力量”,邊彈尤克裏裏邊唱了一首英文歌。

評委是瞿穎,她委婉地說:“我覺得你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你做其他行業也可以很好。”

太婉轉了,婉轉地像一把刀子。

我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似乎總有一團火,在身體裏上躥下跳,發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我又陸續參加了“黃金100秒”“快樂男聲”“星光大道”等比賽。

在“星光大道”現場,我注意到一個中年男子,他拽著一個大行李箱風塵仆仆地趕來。

海選上,他拿著自己的葫蘆絲和二胡,演唱了一首民歌。他跟評委說,上星光大道是他一生的夢想。

但評委隻有冷漠的一句答複:對不起,你沒有過。

下台後,我走過去跟他聊天,他說是江西人,現在在貴州電力係統工作。這邊表演結束,他連夜就要坐火車趕回貴州上班。

他快速收拾完自己的樂器,扛起大包,滿頭大汗地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我內心深處被觸動了,這是一個多麽失意,又落寞的背影啊……

可我沒想到,這個失意的背影,在之後的日子裏,會無數次在自己身上重演。

17

最後一次參加唱歌選秀比賽,是在北京衛視。

初賽,我表演了一段喜劇RAP,觀眾的反應很熱烈,我PK掉了另一個專業歌手。

評委是戴玉強,他對我說:“我覺得你具備了所有流行歌手要具備的素質。”

第二輪,我唱了一首張學友的歌。有幾個高音部分我都是用嗓子喊上去的,也許是評委發現我沒專業學過唱歌,我被淘汰了。

所有這些比賽,我都覺得力不從心。

之後,我離開北京到蘇州電視台工作,做了一檔節目叫做“樂活六點檔”。

在體製內上班,與我的脾氣個性格格不入,我時常因為一些想法和領導爭執不下。

2014年9月,我辭職了,離開了蘇州。

原本來這兒的時候,是來“圓夢”的,一個正式做主持人的夢。

原本在這兒,我甚至想過結婚生子,就在這個美麗的城市定居,安安穩穩一輩子。

如果我不辭職,留在蘇州,應該可以做一輩子的夢,因為,夢已經實現了不是嗎?

離開的這一天,蘇州下著瓢潑大雨。傍晚五點,天灰蒙蒙的,我沒帶傘,背著兩個大包,還拖著行李箱。

到車站時,我渾身都濕透了,人和行李都不斷地往下滴水,狼狽不堪。

江西男子的背影又出現在我腦海中,都是失敗的追夢人,我們沒什麽不同。

許多人都勸我,能得到一份編製內的工作不容易,別人擠破腦袋都進不來,你卻輕而易舉地就走了。

我真的是一個很任性,又很魯莽的人吧。我發現這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除了離開,我想不到該如何湊合著過下去。

還是太年輕了。

決定回北京前,我接到了“開心麻花”的邀請,他們想和日本的娛樂公司聯合做一檔節目,要找一個會日語的演員,剛好就想到我了。

我覺得這簡直是“天意”,要召喚我回到北京。但在北京等著等著,最終等來的消息卻是“這個項目被砍掉了”。

晴天霹靂。幾個月的等待付之東流。我發現自己對文藝圈真的一無所知,我真的太傻,太天真了。

想起一句歌詞:“我曾滿懷希望也滿懷悲傷等到天亮,我曾豪情萬丈又失落迷茫沒有方向。”

我心灰意冷,跟自己說,到此為止了,再也不碰這一行。

又和朋友做了一段時間生意,虧光了老本,我內心充滿了挫敗感,它們都快溢出來了。

心灰意冷,我決定去日本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碌碌一生。這就是未來的打算。

18

2016年6月,33歲的我走在日本的街頭。是的,這一次,我又逃來了這裏。

當時在日本找了一家小公司上班,下了班沒事,就去聽街邊的歌手唱歌。

在橫濱靠海的地方,有一個車站叫櫻木町。站前有一個廣場,這裏總有樂隊在演奏。他們唱著自己原創的歌,順便賣自己的原創CD。

在這裏,大家都要靠自己的作品說話,很少有人翻唱別人的歌,他們都盼望著有一天自己的好東西,會被人欣賞。

這裏沒有輸贏,沒有名利,也沒有競爭,人們隻是享受音樂,享受它的陪伴和治愈。

看著他們賣力的演唱,我也想起了高中組樂隊的那段日子,可我分明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吉他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當年砸壞父親吉他那一幕,經常浮現在腦中,我產生了一個念頭:當年我砸壞了他的吉他,那就再給他買一把老吉他吧。

自從買回這把老吉他,我一發不可收拾,在日本舊貨網站上淘各種各樣的老吉他:60年代的鈴木,70年代的雅馬哈,1875年的德國古典琴……

可這些琴都是日本琴,都不是當年陪伴父親長大的那把破國產琴——它雖然破,卻承載了父親青春時期的記憶。

也許,父親根本不在乎那把吉他……

我曾對父親旁敲側擊地詢問:“你平時還彈吉他嗎?你還記得以前那把吉他嗎?”

他回答的時候,仿佛在尋找一段遙遠的記憶,看他的神情越迷茫,我心裏的負罪感就越小。

有一次回沈陽時,我無意中走進了一家飯館,這家店隻賣燉牛肉米飯。

飯館的裝修很複古,堆滿了80年代的錄音機、電視機、毛主席像章、縫紉機,居然還有一把破得不像樣子的老吉他。

店主是一位70多歲的老人,我問他那把老吉他是誰的,他說是他兒子的。

“你兒子現在還彈吉他嗎?”我問。

“早就不彈了,就他上學的時候玩了一陣子,這不都放在這裏當擺設了。”

我聽了之後,心裏一陣釋然,我最害怕的是當年砸碎父親的那把老吉他,會不會就徹底斷送了他的音樂之路?如果我沒有砸碎他的吉他,他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汪峰?老年版的……

想到這,連我自己都覺得離譜了,父親怎麽會成為老年版的汪峰呢?他連和弦是什麽都不知道。

但至少,我也剝奪了一些屬於父親東西……我想試著補償回來。

“你還記得以前那把吉他是什麽牌子嗎?”我問父親。

“翠鳥!”不到3秒鍾,父親就幹脆地答了出來。

這讓我非常驚訝,砸吉他的事已經過去了快30年,他是怎麽一口答上來的?

知道牌子,我想在閑魚碰碰運氣,一搜還真有,而且出品地幾乎都是遼寧沈陽市附近。

這就對上了,70年初,中國做吉他的廠子就那麽幾個,在東北那邊的廠牌,就叫“翠鳥”。

翻了半天,有一把“翠鳥”映入眼簾,和父親當年的那把是一個款式。它已經壞得不像樣子,我價都沒還,就買回來了。

我怕弦太硬了,拉壞了這老身子骨,又換了一套超低張力的弦。拿在手裏,我撥了個和弦,嗯?不對。

我又故意把琴弦胡亂鬆了幾度,再撥,嗯,對了!這才是當年那把老吉他的味兒。

因為,父親是不會調弦的,他的弦,從來就沒準過。

19

老吉他的美好,小時候的我不懂,但現在,我好像漸漸懂了。

無論是走在街上,還是宅在家裏,隻要腦海中有旋律蕩漾,我就第一時間記錄下來。然後用吉他反複彈奏,琢磨裏麵的節奏和樂感。

斷斷續續的,我在語音備忘錄裏留下了幾百條旋律。它們都是我原創的,來自於對生活的觀察,有感而發。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關於音樂的一切,隔了這麽多年,正在回歸。

第二次回日本上班的時候,我最大的娛樂就是宅在家裏玩遊戲。遊戲過程中,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看著隊友一次次為我獻身,保我不死,場麵可謂壯絕激烈。

贏得比賽之後,我情緒激動,潸然淚下,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正好看到手邊那把70年代的老日本古典吉他,隨手拿起來,就彈奏出了我的第一首原創歌曲“蒼風吟”的主旋律:

“多少人來到北方 不再追求 熱淚盈眶,

我站在 紅土襯蔥蘢 狼的北方 ,

蒼風青 長城長 黑牛間白羊,

絲路接遠疆 歎北風狂掀黃河巨浪,

七海八疆皆孤獨 星野盡蒼茫,

大漠映昆侖 隔離北方於塵世喧囂啊,

桃源鄉格桑旁 和你席地而唱,

天圓地方 東海浩蕩 看潮落潮漲 ,

你肉身何處安寧,靈魂在哪安放……”

這首“蒼風吟”的詞曲都是我自己創作的,我把它收錄進專輯《狼北方》。

我還計劃創作20首歌,作為自己的第一個原創作品集。這20多首歌連在一起,講述的是一個戰爭故事的不同階段,用音樂描繪兩個部落在荒原之上的大決戰。

20

也許,真的有一種東西叫“蝴蝶效應”。

從兒時砸壞父親的的那把老吉他,到我的音樂之路,每一步,都有跡可循。

第一首歌的成品費盡周折出來的時候,我欣喜若狂。

但當我把歌發給父親的時候,隻打了幾個無聲的字:這是我寫的歌,聽聽。

他說我的歌很好,他喜歡。

父親年輕時,也是有過“音樂夢”的吧。

奶奶說,父親初中畢業之後沒事幹,她怕父親學壞,就給他買了一把吉他和一身藍色運動服。

那把“翠鳥”吉他花了奶奶一個月的工資。父親閑著沒事兒就穿著藍運動服,抱著吉他站在家門口撥弄。

我沒跟父親提我淘老吉他的事,也沒告訴他我買了一把70年代的“翠鳥”。

隻是有意無意的,我問過他一次:“你還記得我砸你吉他的事嗎?”

父親說,忘了。

那把老吉他也曾是父親的慰藉吧,我在真正喜歡上音樂,喜歡上彈吉他之後,才知道琴的意義。

它陪伴了我這麽多歲月,怎麽能沒有感情。

它曾陪伴了父親那麽多歲月,又怎麽能沒有感情。

父親是個念舊的人啊,家裏的老冰箱用了幾十年都不舍換。

吉他,也是很重要的一件物品吧,隻是它承載過的青春記憶,我不得而知。

我像“贖罪”般地不停收集老吉他,似乎當年那一砸,讓父親失去了琴,也剝奪了他的熱愛。

能做些什麽來挽回呢?好好做音樂,用心寫出好歌,是我唯一的方式。

一切都像老天爺設好的局,他讓年少無知的我砸了父親的琴,又讓中年追夢的我,再次踏上音樂之路。

我的每一首歌,每一句詞,每一個音符,都像曾被深埋的種子,經曆了無數風雨,才一點點萌發,破土,終得以見光。

現在,我的原創專輯《狼北方》中已經有五首歌:蒼風吟,嘯天歌,龍狼謠,夢咿呀和君出塞。

從第一首歌的誕生,到創作完成第五首,一晃五年過去。填詞、編曲、混音,每一個細節我都無比用心對待,它們就像是我的孩子。

21

2017年6月,我回到了北京,這是第三次入京。

隻在日本待了一年,回來之後,我就像突然“開了竅”,知道自己要什麽了。

在北京,我一邊在“笑果文化”做線下脫口秀,一邊繼續創作我的民謠。

我曾是“笑果”線下脫口秀“噗哧”的北京區負責人。

我回國的第二天,就和史炎、ROCK、思文等人一起演出,從他們身上,我學到了很多。

我也在北京、沈陽、杭州開過個唱,最多的時候有一百多人,少的時候二三十人。當自己的歌被人傾聽,被人喜歡,是最開心的事。

對我來說,人生的高光時刻,就是在舞台上對著麥克風,彈著吉他,沉浸著一直唱到高音;或者當你講完一個段子,觀眾們哄然大笑的時候。

當舞台上的我和台下的他們,都無比投入的時刻,一種特殊的共鳴就產生了,而這種共鳴能帶給我無限能量。

2020年7月末,我在杭州和朋友一起成立了自己的脫口秀俱樂部“空手笑”。

白天寫段子,晚上演出,生活談不上規律,倒也算充實。

用手機備忘錄記旋律的習慣還是沒變,靈感乍現時,我會隨手記下幾句段子,或者一段音符。

如果人是一個核桃,那我的外殼是“喜劇人·胖達威”,而內核是“民謠魂·弓長紫”,它們都擁有我人性最深處的特質。

“弓長紫和胖達威”就是我的精神世界,無論是喜悅抑或悲壯,這都是我。

22

今年7月,我帶著父親一起去新疆旅行,這算是我們父子的第一次“正經出遊”。

小時候,父親帶我去過不少地方,現在,該我帶他出去轉轉了。

在喀什古城裏亂逛的時候,我突然看到路邊有一塊東西似曾相識,湊近一看,是一塊破舊的地毯。

神奇的是,它的花紋和小時候我們家30年前擺的那一塊地毯,一模一樣。還記得我經常趴在上麵看書、玩遊戲,每次洗完澡都喜歡濕著腳上去踩……

三十年了,我至今清楚記得它的樣子。

恍惚間,就像踏進了平行時空。我和父親,坐在新疆古城的路邊,一塊如家般熟悉的地毯上。

後來,我又特意帶父親來到了“和田”。

父親喜歡玉,在老家每每路過玉石攤子,他都要停下來看,沒事兒還總和我顯擺他手上帶的那串玉石手鏈。

於是我帶著他來到和田的一條河邊,他興致勃勃在河邊低頭尋摸了半天,想撈一塊價值百萬的玉石。

結果,一無所獲。

他死心了,說:“河邊也沒有玉。和田都沒有,再上哪裏能有呢?”

一個多小時後,父親找了幾塊類似於東北醃酸菜的大石頭,寶貝似的準備帶回沈陽……

隻要他高興,怎麽都行。

旅行途中,我和父親還是如十幾年前一般“水火不容”,幾句話就能懟起來,好幾次差點動手,也許這就是我們父子倆的“相處之道”吧。

回到喀什的晚上,吃完飯也沒啥事兒幹,我和一個新疆小夥兒在民宿街邊的沙發上,開始了新疆傳統藝能:飯後茬琴。

他彈著都塔爾,唱了一首新疆民歌。我給他彈唱了我的原創:山神調。

唱到嗨的時候,他也一起拿著都塔爾給我伴奏,我們還熱烈地討論著漢族歌和維吾爾族歌各自的風格與局限性。

“你看維吾爾族的歌啊,通常就是這幾個和弦,所以表達悲傷情緒的時候,不如漢族歌來得細膩……”我說。

他不服,又一首接著一首彈。

我們一起談天,彈琴,喝酒,大笑。

無意中,我看到坐在旁邊的父親露出了笑容,他始終很安靜,不說什麽說話。

他的笑容,是那種自己孩子說些什麽完全聽不懂,但就感覺很高興的笑容。

可能父親根本沒想到的是,我是因為他,因為他的那把老吉他,才走上音樂道路的。

我很確定,如果沒有當年我砸壞他的那把吉他的負罪感,就不會有我現在的這些歌。

我們好像總是在互相虧欠,又不斷彌補。

這麽多年,我和父親之間的關係,大概可以用趙本山的那句台詞來形容:“湊活過唄,還能離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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