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墨寶非寶:輕易靠近

(2012-09-16 08:03:37) 下一個

  楔子
  今天是許家老爺子大壽,還是老規矩,家裏吃,沒外人。
  她到了許家的小院門外,略定了心神,才伸手去按門鈴。門是被老阿姨打開的,意外的,竟沒有熱鬧的氣氛,反倒是安靜的有些嚇人。
  她征詢地看了眼老阿姨:“怎麽這麽安靜?”
  “老爺子氣頭上呢。”
  進了一樓,玄關的鞋櫃旁已經擺了不少雙鞋,她略掃一眼就知道許南征已經來了。估摸又是他衝了老爺子的脾氣,這種日子口,竟還招惹個近百歲的老頭子大發雷霆:“是不是在書房?”
  阿姨仔細把她的鞋放好:“嗯,在二樓書房,就爺孫兩個人,已經半個小時了。”
  單獨談話已經很嚴重了。
  好像上一次還是在自己高中時,他放棄讀博的機會,要去上海開公司。
  那時候也是這樣,爺孫兩個獨自在書房一個下午,最後他出來時隻拍著自己的肩說,小丫頭,我要去上海了。也因為他一句話,她放棄了清華誌願,一門心思考到了上海。
  上了二樓,從沙發到獨椅,再到露台外都站著的,足足聚了二十幾口人。
  氣氛格外嚴重,有人低聲不鹹不淡交談著,也大多不苟言笑。其實她早就習慣了,許家曆代軍人,這一輩除了許南征和還在念高中的堂弟妹,也無一例外均是軍裝裹身。這樣家庭出來的人,說話都是一個調子,就連還在軍校的堂弟也是這樣。
  直到跟著許媽媽進了廚房,她才低聲問:“這次又是為什麽?惹爺爺這麽生氣?”
  許媽媽親自洗了手,去泡了茶:“外邊很多閑言閑語,傳進院兒裏很難聽,老爺子本來聽著就心情不好,正好今天有不少人來祝壽,私下裏多少都問了句,要不要幫南南什麽的。其實老部下都是好心,可老爺子都這麽大年紀了,肯定是要麵子,哪兒受得了這種話。”
  蕭餘頷首,示意自己明吧。這幾天的報道是太凶了。
  許南征的3GR網站財報出來沒幾天,網上就傳遍了。下半年整整虧損了十七個億,幾乎是去年的□倍,更有傳聞說3GR馬上就要納斯達克退市,自然有很多難聽的話。
  就連自己助理都在茶水間八卦得興奮,說什麽估計3GR一倒閉,互聯網界要震蕩了。
  她端著茶盤走到書房門口,凝神聽裏邊的動靜,似乎沒聲音,敲了幾下門,依舊沒反應。到最後她也隻能硬著頭皮,開了口:“爺爺,是笑笑啊,給您祝壽來了。”
  話說完,裏邊依舊沒動靜。
  她真沒了主意,回頭想要征詢意見,才看到客廳裏陽台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似乎也不知該怎麽辦。蕭餘捏著茶盤,正是進退為難時,裏邊終於回了話:“進來吧。”
  聽見這話,她才算是鬆了口氣,小心推開了門。
  老爺子因為眼神不好,平時都喜歡開大燈。今天卻獨開了一盞壁燈,黃色光線滲入每個角落,莫名就讓人緊張。錚亮的紅木椅上,端坐著老人家,一手很用力地握著拐杖,一手還在不停翻著桌上的報紙。
  許南征隻用一種很恭敬的姿勢立在老人身前,從肩到腳側幾乎垂成了一條直線。每次都是這樣,自己幾歲時就看見近十歲的他拔這種規整的軍姿,到三十過了還是如此。
  直到她放下茶盤,老人家才忽然問:“笑笑啊,看過南南的新聞沒有?”
  “看過,”她輕描淡寫道:“都是胡說的,您可不能都信。”
  其實早在一個星期前,他堂弟許遠航就事先提過這件事。
  那時她還在新疆拍汽車廣告,呼喇喇的風將臉刮的生疼,臉上的絲巾被吹得揚起來。許遠航在電話那頭說的繪聲繪色,她都忘了去伸手拉住遮臉的絲巾,直到電話掛斷,愣了很久。
  聽到這種消息,她不是不害怕的。
  當天晚上就和老板請假,定了最早的航班回了北京,可一到首都機場又猶豫了。自己什麽也幫不到,什麽也做不了,去他公司也隻是添麻煩而已。
  也就是這樣,足足徘徊了一星期,也沒去他公司看一眼。
  老人家淡淡地說了句:“不能盡信,也不能不信。”
  長輩開口,從來沒有小輩說話爭辯的道理。
  也正因為如此,自小許南征被罰,都是她出來緩解氣氛,也不過是仗著她不是許家人:“爺爺,今天可是您大壽,屋外頭叔叔阿姨都等著呢。當初我剛工作時,您還特地叮囑我不能做騙人的廣告,其實廣告和新聞報道差不多,您別看都寫的正經,沒多少能真信的。”
  她說完,蹲在了矮桌前,端了杯茶遞給爺爺:“前幾年我大學一個師兄結婚,當天就有報紙整版寫‘北京初降瑞雪,新人冒雪結婚。’其實就是他們家安排的,找個了新聞點,讓兩人結婚照登了報,討個彩頭而已。”
  老人家深歎口氣,接過茶杯,“我那些兒子媳婦怎麽不敢進來?每次都讓你進來勸?”
  蕭餘暗自腹誹,什麽叫炮灰命?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三言兩語說什麽自己也是舍不得爺爺生氣,又打著哈哈,說千裏迢迢從祖國寶島趕回來祝壽,可不想就這麽餓著肚子回去了之類的話。
  絞盡腦汁,哄了足足十分鍾,才算換了老人家的笑。
  也因為這個插曲,整頓飯大家都是吃的食不知味。
  規矩是自小就有的,食不言寢不語。除了許爺爺偶爾抬頭說:“笑笑多吃些,還是這麽瘦。”一大桌子人,好幾十盤菜,明明是難得的家庭聚餐,卻沒人敢出聲說話。除了兩個老阿姨不停換著熱菜,都不過是筷子碰碗的聲響。
  直到晚飯過後,許家那兩個還讀高中的孫子輩才吵鬧了些,不停祝壽著,蕭餘又趁機拿出爺爺的壽禮,贏了一片刻意的誇讚。如此熱鬧了好一會兒,老爺子才笑著進屋睡了。
  她這才算是真鬆了口氣。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接下裏就看許南征的了。
  下樓時,正有兩輛車從樓前開走。燈光交錯著,在夜色中劃過幾道刺眼的光,她用手臂擋著眼睛,掃了眼四周,才看到許南征的車還在。
  車門邊站著他堂弟,似乎在探頭和裏邊兒說什麽。
  她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問候下他公司的狀況。可又覺得那些報道已經很詳細了,再問什麽也不過是虛話,就在徘徊時,許遠航已經回頭看了她一眼,輕吹了聲口哨:“我走了啊,我哥說要送你。”
  視線落到車裏,能看到許南征在接電話,食指很慢地叩著方向盤,聽了很久,才很慢地說了句:“沒有退路了。”
  男性的低沉聲音,帶了些疲憊。這還是今晚他頭次開口說話。
  她小心看了眼許遠航,用口型問了句:沒大事吧?
  許遠航聳肩,也無聲回了句:自己問他。
  她蹙眉:我怵他。
  許遠航攤手:一輩子的冤家。
  她鬱悶看他,狠狠踢了他一腳。
  許遠航疼得齜牙咧嘴地,揚起拳頭對她晃了晃:死丫頭。
  車裏人還在接電話,卻忽然敲了下車窗,示意蕭餘上車。
  她沒敢耽擱,又狠狠補了一腳,立刻繞到副駕駛座那邊上了車。剛才關上車門,許南征就已經掛了電話,對許遠航說:“家裏人問你什麽都注意點兒,別什麽都說,聽見沒有?”
  許遠航嘿嘿一笑:“老哥,有些事兒我懂,可有些事兒還真不知道怎麽說。”
  許南征從口袋裏摸出煙盒,銜了一支在嘴裏,含糊道:“什麽事?”
  “那天你媽偷偷問過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從網上看你爆貼,直接有人問3GR的老總有幾個老婆,據說有人言之鑿鑿說背景這麽深,早有好幾個了。你看看,你媽都急了,管它領沒領證,怎麽也要帶回來一個過過場吧?”
  還真是找死嗬。
  蕭餘裝作沒聽見,隨手調著電台。
  “我倒也想呢,”許南征嗤地笑了一聲:“這一年都住在公司,連家都沒時間回,還有空養好幾個老婆?”
  “問我時我還真說了,估摸著金屋藏嬌總有幾個,”許遠航說得繪聲繪色,“長發的,短發的,我倒都見過,可都沒笑笑好看。”
  她手頓了下,立刻揚起拳頭,對他狠狠揮舞著:死小子。
  許遠航笑得隱晦,剛想再添油加醋兩句,他已經隨手把領帶解到了胸口,慢悠悠地說了句:“夠了啊,”那墨色沉沉的眼底,沒有任何笑,“下次再拿笑笑說事兒,把你拎到護城河沉了。”
  車外的人依舊嬉皮笑臉,趴在車窗上還想再逗貧,他已經踩下油門,嗡地一聲開了出去。許遠航險些被他帶的摔在地上,趔趄了下,吼得三分帶笑:“全北京城就屬護城河最髒,老哥你也太夠意思了!”
  直到開出院門口,兩個人依舊沒有說話。
  車內空調被打的極冷,這是他十幾年的習慣,永遠保持清醒的備戰狀態。
  蕭餘隻覺得冷,將包抱在懷裏,稍許讓自己暖和了一些。許南征不說話,她也隻好隨手調著電台,正是晚間時段,大多數點歌娛樂節目,轉了一圈回來依舊停在了點歌的調頻。
  不知是誰點了首莫文蔚的老歌。
  那個黑發黑眼的慵懶女子,總用淡淡的鼻音來演繹,略帶溫馨,卻又多是些莫名的心酸。
  她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很嚴重嗎?”
  他沒說話,隻搖下了自己那一側的車窗。
  風就這麽灌進來,幹燥熱氣滲入到車內每個角落,吹得她頭發亂飛,他卻已經點了根煙,深吸了口,像是要一絲不剩地強壓入肺裏,才算是過癮。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微笑著回看她:“很嚴重。”
  一貫如此的語氣,仿佛不大在意,也不太上心。她甚至懷疑有天塌下來,他也是這句話。
  他很快轉了話題:“剛才看你胃口不好,怎麽?阿姨做的不合胃口了?”
  她搖頭:“沒什麽,估計下午吃的太晚,剛才還不覺得餓。”
  其實晚飯時他也是這樣,隻迅速吃完自己碗裏的米飯,卻沒吃一口菜。
  忽然響起的鈴聲,打破了兩人難得的交談。
  前麵正好是綠燈,他邊開動車邊用右手在身側摸著藍牙耳機。其實他的手已經離得很近了,卻頻頻錯過。蕭餘掃了眼駕駛座縫隙處的耳機,拿起來替他戴上。
  他接電話時大多是沉默的,不喜歡多說話,如果真有重要的事,就會直接把下屬都叫到公司開會。眼下也是這樣的狀態,他始終在聽著,手指不停敲著方向盤,像是在審視,或是在思考權衡。
  她隻這麽看著,就覺得整個心被他的手指牽動著,跳的很慢很慢。
  幾近窒息的慢。
  等許南征說完,她才繼續未完的話題:“要不要先去吃東西?我有點兒餓了。”
  他抬手看表:“沒有時間了,今晚要開會,他們都在等我。”
  她哦了聲:“可我不想自己吃東西,你陪我吃完再去,也不會晚多少時間的。”
  這話聽著是在耍賴,其實她也不過是想讓他休息一下。
  走前許媽媽悄聲囑咐過她,許南征已經連著幾天沒睡了,讓自己想個辦法緩解下他的情緒。睡覺是沒可能了,可總要神經放鬆才好,哪怕吃點兒東西,聽自己閑扯兩句台北風情也好。
  許南征把胳膊伸出窗外,彈掉了很長一截的煙灰,笑著說:“笑笑,別胡鬧。所有人都被召回公司了,明天再陪你吃宵夜。”
  最後下車時,他扔給她一張門卡,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大廈裏走。如此的架勢,連門口值班的保安都被唬住了,猶猶豫豫著沒敢上去攔,倒是一伸手把跟在他身後的蕭餘擋了下來。
  “哪家的?這麽沒規矩?”保安很不耐地抱怨。
  “3GR。”她亮出門卡,深藍的繩子上淺淺地印著無數個3GR。
  “不是我為難你,”保安一聽是這家公司,立刻算是軟了聲音,“這樣不登記進去,丟了東西我就要卷鋪蓋走人了。”
  她苦笑接過筆,草草簽了名字。
  等她上樓時,許南征已經進了會議室。縱然自己和他關係再好,也不是3GR的人,就跟著秘書進了許南征的辦公室。
  這麽多年,無論在上海還是北京,他的辦公室始終一個樣子。
  四層書架幾近堆滿,大多是外文原版,還有土木工程的專業書。當初他在清華讀的是土木,要不是因為那場席卷全球的互聯網高峰,他也不會放棄了繼續讀博的機會。
  桌上很幹淨,隻擺著個相框,是早期創業員工的合照。照片裏的他就如此坐在眾人之間,撐著下巴看鏡頭,簡單的牛仔褲體恤衫,一張臉卻年輕的嚇人。
  她坐在辦公桌後翻了會兒書,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直到被空調凍醒時,已經是淩晨四點。
  腿被凍了一夜,根本伸不直,隻能用手不停揉著,緩解關節的疼痛。
  “笑笑。”
  門忽然被推開,劉秘書探頭問她:“要不要吃些東西?”
  她想了想:“現在這時間,附近應該沒什麽點餐的地方了吧?”
  劉秘書虛歎口氣:“跟了許總五年,他的脾氣我還不清楚?早準備好速凍水餃了。”
  又是速凍水餃嗬。
  當初在上海借住在許南征家,她自主自發地學了幾個菜係,吃的宿舍那幾個小妞都眼睛冒光,以蹭飯為最大樂趣。可到最後她才發現,這種手藝根本毫無用武之地,他永遠是淩晨才到家。哪還有胃口吃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飯菜?
  到最後她的手藝全都便宜了那幾個小妞,在家裏卻隻能做最簡單的東西。
  熬粥,或是煮速凍食品。
  沒想到回來北京了,還是這樣的需求。
  結果為了喂飽會議室的人,兩人足足拆了八袋水餃。
  到最後她一個堂堂客戶總監已徹底淪為煮飯的阿姨,看著鍋底湧起的水泡,又一次將帶冰的餃子扔下去,拿筷子撥弄了兩下。
  她正調火時,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便隨口問了句:“也不知道這些夠不夠,要不要再去便利店多買些?”一隻手接過她手裏的筷子:“估計不夠,你麵對的是群狼。”
  本以為是劉秘書,卻沒料到是他這個工作狂。
  她沒回頭,隨手叩上鍋蓋,笑說:“如果是狼,也是你逼的。跟著你這樣的老板,就是不破產跳樓,也一定會過勞死。”
  他已經脫了西服外衣,隻穿著件黑色的襯衫,脖子上還掛著公司的門卡,儼然一副IT好青年的架勢:“好幾年沒吃你煮的餃子了,本想好好吃幾個,全讓他們搶了個幹淨。”
  她哭笑不得:“人家為你賣命,連餃子都舍不得給人吃?”
  “舍得,”他嘴裏含著一支煙,把鍋直接端起來,就這麽湊在爐子上吸了口,直到徹底點燃,才笑說,“就是不舍得,也要做出老板的姿態,所以隻能偷跑來搶占先機了。”
  蕭餘被他逗得笑起來。
  看著他一會兒揭開鍋蓋,一會兒又拿筷子扒拉著餃子,終於忍不住去搶筷子:“我說許總,你又不給我薪水又搗亂的,我可不管你了啊,”
  許南征有意抬高了手臂,蕭餘伸手去搶,卻因為穿著高跟鞋險些摔倒。他伸手先一步扶住她,蕭餘隻是恨恨收回手,“我不管了,你自己煮吧。”
  她在女人裏不算是矮的,踩著高跟鞋已經逼近175,在上海念書時幾乎可以平視任何男人。可不知怎地,麵對著他卻總要抬頭說話,從小到大都像是被壓迫一樣。
  豈料本該是很好的氣氛,他卻忽然收斂了笑意:“沒想到這最後的晚餐,還是吃你煮的餃子。當初我在上海時,好像你也給我煮了次水餃,速凍的,那時候的餃子挺難吃的。”
  那過分專注的眼中,似乎有那麽一瞬的浮光。
  她想看清時,許南征已經用筷子夾起一個,囫圇吞到了嘴裏:“好久沒吃你煮的東西了,你多久沒去看我了?”
  蕭餘有意避開這問題:“還沒熟吧?”
  “當年在上海天天住在一起,現在回了北京,反倒難見一麵了,”他又夾起個餃子,遞到她嘴邊,“熟了,味道不錯。”
  她愣了下,才小心咬住水餃,就著他的手吃了下去。
  他看她:“如何?”
  這表情,坦蕩的像是自己煮的一樣。
  蕭餘有些想笑,有意說:“還少一道水呢,半生不熟的。”
  結果陪著他們整晚,當她走出公司電梯時,已是黎明破曉。
  整個大廳空曠安靜,還沒有人走動。側門邊,昨晚進來時遇見的保安正在打瞌睡,頭一頓一頓地,似是在清醒與睡夢中做著掙紮。
  她在登記冊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字跡潦草得嚇人,像是在急著趕上什麽,匆匆而就。
  其實,她的確一直在追著他的腳步,不止是昨夜。
  黑墨似乎是用完了,寫下的字深深淺淺,看不分明。
  她正想著要不要再重描一次,保安已經醒過來:“呆了一夜啊?你們老板可真不人道,今天不用再上班了吧?”
  她笑了下,隨口道:“是啊,資本主義壓榨人。”
  上班也倒輕鬆了,她是今天上午的航班飛西藏,外景拍片。前幾天製片還叮囑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以免高原反應太厲害,可誰又能料到上飛機前一天還是徹夜通宵?

  第一章/第二章 西藏的偶遇
  那時,北京到西藏的航線,每天隻有一班飛機。
  到成都轉機時,蕭餘才去買了杯咖啡和蛋糕,坐下迅速連上網,翻看今天早上進來的郵件。網速不太好,郵件足足收了四分鍾,服務員正好把咖啡和蛋糕端上來。
  乳白色的泡沫,上麵還用糖漿勾出了半個心形,剛放在桌上時,晃動了一下。
  她有些不耐煩地敲著鍵盤,隻因為這麽個心形,有了些莫名的煩躁。
  “我可以坐這裏嗎?”忽然有人在問她。
  蕭餘抬頭,正對上個男人的笑臉,澄清的眼,像是收納了整個夏日的光。
  她愣了下,才去掃了眼四周,果真都已經坐滿了:“坐吧,反正我就一個人。”
  那人坐下來,很快就拿出台電腦。
  因為是雙人座位,桌子很小,完全被她占滿了,反倒沒了他放電腦的空間。
  可他似乎不大在意,隻把電腦放在自己腿上,低頭打字,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迅速喝完咖啡招呼服務員收拾桌子,就在合上電腦,才說:“我要走了,你可以把電腦放在桌上用。”
  豈料,他也順手合上電腦:“我也要上飛機了。”
  轉機後,機艙大半都空了下來。
  蕭餘將行李扔上去時,才看到另一側坐著的就是剛才那人,兩個人中間隔著七個空位。就在她坐下來時,那人也恰好抬頭,她隻好禮貌笑了下。
  直到快到西藏時,才叮地響起提示音,空姐開始溫柔地提醒著大家卻看窗外,所有人都拿出大小相機趴在窗戶邊,看連綿雪山。
  她也打開遮光板,從窗口向下看。
  連綿的雪山,沒有盡頭,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國內看到這種風景。
  陽光扯開雲層,給一些吝嗇的回眸,白金無邊。
  她內心很文藝了一把,端出相機按下幾個快門。由於製作公司的導演和製片要提前準備,昨天就先到了西藏,他們公司內部製片和創意又要開會,定的是明天的行程,所以,隻有她一個人在這架航班上,看起來更像是個公費旅遊者。
  同一飛機上還有個旅行團,她擠在人群中走到候機大廳,張望了下四周。很小的機場,幾乎是一望到底,還沒有自己的名牌,看來接待的人還沒到。
  四周很吵鬧,旅行車的全陪導遊和地陪導遊在交接著,清點人數。她正想著讓開時,就已經被個麵容黝黑的人掛上了一條哈達。直到旅行團嘩啦啦走了個幹淨,她才看到自己身邊還站著個人,脖子上也掛著條雪白哈達。
  那個男人亦注意到她,友善一笑,說了句話。她的耳朵還尚在恢複之中,隻覺得那話非常之遙遠飄渺,似乎是“你也在等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微彎了一雙眼。
  “對啊,一天就一班飛機,竟然還遲到。”蕭餘報以苦笑,看外邊的驕陽暴曬,絲毫不像是秋天的光景,倒更像是方才過去的盛夏。
  還好,來之前她特地上網做足了功課,備好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衣服,如今就都塞在身側這個大行李箱裏。
  寒暄過後,繼續等待。
  十分鍾後,一輛車停在貢嘎機場外。貢嘎絕對是她在中國見過最小的機場,下了飛機是電梯,下了電梯就是鳥大的大廳……廳外就是停車坪,寥寥幾輛車幾乎全是旅行社的大巴,這輛車倒是特殊。
  車上下來的是個小夥子,估摸著有二十出頭,直向著這邊走來,到了麵前先是向蕭餘點頭,道:“是蕭小姐嗎?”她點頭,那人立刻接過箱子的拉杆,緊接著向身側人道:“是韓先生嗎?”那個眉眼漂亮的男人點頭,也隨即接過他的行李箱。
  原來,是一路的。
  按理說,這人應該不算在他們行程的範圍內,製作公司承接了一單生意,怎麽會順路捎帶上外人?她坐上車,就摸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給製片:我說製片同學,怎麽還有個外人和我們一起拍廣告?這可是商業機密,別怪我沒提醒你。
  過了兩分鍾,回信進來:問過了,就是順路招待。是那個公司老板的朋友,正好去西藏旅遊。聽說是個頗有身家的。怎麽?不借機認識下?和你倒是門當戶對。
  蕭餘撇了下嘴角,合上了滑蓋。
  這年頭有身家已經不值錢了,關鍵是有多少身家才夠震撼。
  接待的人極熱情,不斷介紹路途經過的景點。
  簡短交談中,她才知道這個男人叫韓寧。
  因為拍攝日是次日,酒店登記後,她就拿上相機躥出酒店直奔大昭寺而去。說實話,她沒有什麽小資文人基調,但是既然來了西藏不去八角街不瞻仰大昭寺,那就真浪費這附贈的高原反應了。
  所謂‘大’昭寺,也不過是個兩層的土木建築。可也就是這麽個小寺,卻自門口綿延到遠處,排上了望不到頭的長隊。
  買票口卻是很鮮明的對比,隊伍很短,寥寥幾人,偏還就有他。
  “真巧,”蕭餘跑過去,拍了下他的肩,“那麽多人排隊,改天再來吧。”
  “那些排隊的是藏民,他們進寺是不會買票的,都是長途跋涉步行,有時候等上一天一夜才能進去,”韓寧伸手遞出一張鈔票,對裏邊道:“兩張。”裏邊迅速撕下兩張,旋即關上了窗口。他把票遞給蕭餘,接著道:“算你來的及時,這裏是每日限量進入的。”
  蕭餘連連道謝,忙要拿錢包,他卻伸手攔住,笑道:“算了,不貴。”
  她也沒堅持,笑著說了句謝謝,兩人一路進了寺院,直奔低矮入口。不過一條狹窄低矮的走道,進進出出擠滿了人,韓寧就站在她身側,幾乎將她隔在了人群外。
  四周牆壁佛龕內,均是佛祖,所有人都是緩步順時針前行,虔誠得撼人。
  燈油香,四周遊客身上汗氣,聞得她頭脹。她腳步有些虛,又因為人群的擁擠,隻覺得胸口憋悶的厲害,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說:“自助遊就是這點不好,我們就蹭在別人旅行團後邊聽吧。”
  蕭餘點了點頭:“看你還真有經驗,不是第一次來?”
  “去年來過一次,是自駕遊,今年湊不齊人就懶了。”自駕遊?她腦中迸出的全是豔遇的同義詞,不禁挑眉,很曖昧地看了他一眼。
  韓寧啼笑皆非,立刻轉移了話題:“要不要去瞻仰下那尊小金佛?”
  蕭餘抬頭,正見一行人恭敬地排在牆邊,半人高的佛像純金而製。
  在這擁擠的佛堂裏,位置並不顯眼,卻是眾人的焦點。
  她想了下才壓低聲音:“我不是藏傳佛教信徒,隨便拜了,怕菩薩嫌我不誠心。”
  韓寧低頭看她:“被你這麽說,我都不敢拜了。”
  蕭餘笑了笑,隻覺有些輕喘,估計真的是高原反應了。
  她跟著人流走到寺頂上,很樸實無華的平台,從這裏可以看到大昭寺門前滿是虔誠的藏民,很簡單的毯子鋪在身下,每個人都是旁若無人,不停重複著五體投地全身叩拜。
  執著而又平靜,她手撐在土牆邊,看得有些出神。
  韓寧舉著相機,幾乎拍遍了每個角落,才將鏡頭轉向她:“這裏光線很好,要不要照一張?”蕭餘回過頭,也沒扭捏,隨口說:“隨便照一張吧,謝謝。”
  他依言按了快門,拿來給她看效果,蕭餘湊近了去看時,卻聞到他身上不易察覺的香味,笑著抬頭說:“北方男人用香水,少見。”
  韓寧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我不是北方人。”
  她恍然一笑:“聽你說話真像北方人,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都被魔都同化過。”
  “上海?”
  蕭餘點頭:“我在那兒讀過大學,交大。”
  他倒有些意外:“如果能考上交大,在北京也有好學校了。像你這麽大的小孩,考不上清華北大也會出國了,難得聽到肯去上海的。”
  蕭餘半真半假地歎著氣:“為了追一個人,追到了上海,然後又跟著他回了北京。”
  他一時沉默,不知道該怎麽順著說下去。
  最後,倒是蕭餘先轉了話題:“我們公司人特意介紹你,說是頗有身家,不自我介紹一下?”
  他舉起相機繼續拍照:“電信技術人員,月光族,父母是軍人,家室沒有。”
  蕭餘看他腕間的表,竟和許南征的一樣:“你以前在哪兒住?直屬的,還是軍區?”
  韓寧放了相機,認真打量她:“別告訴我,你我曾擦肩而過,我會很遺憾沒早認識你。”她笑了幾聲:“我也很遺憾,可惜我以前小學同班的隻有9個人,讀了六年都熟透了,應該不會有你吧?”
  其實隻是因為這隻表,讓她對他有了莫名的親切感。
  韓寧半笑不笑的,繼續拿起相機拍照,卻是對著她一直在按快門。蕭餘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扭過頭去看八角街:“瑪吉阿媽酒館在哪裏?據說六世□在那裏寫過一首情詩?公司裏人都說要我一定去看。”
  “帶你去,有什麽好處?”他收起相機,帶她走下樓,“你知道在這裏一個導遊多貴嗎?”蕭餘被他這話噎的,半天沒緩過來。
  順著大昭寺走,八角街兩側的露天商鋪,遊客雲集,商人舌燦如花。完全是成熟的商業市場,倒讓她起了些購物的興致。每走幾步,都停下來低頭看首飾,不過兩三句,就能駕輕就熟地殺價扯皮,一點都不怕那些時而不耐煩的商人。
  韓寧饒有興致看著,她是個美女,毋庸置疑。剛才的對話,也能聽出她應該是衣食無憂的,這種家庭出來的女孩通常都是寵養著,很自樂自足。可從第一眼開始,他覺得她似乎很沒安全感,反而像是很憂慮的女人。
  大部分時間都是眼神飄忽,像是在猶豫在徘徊。不論是不耐煩地敲著電腦,還是在飛機上怔怔看著前座發呆,隻要是獨自一個人就像是在想著什麽,心底沉著很重的東西。
  熱得有些燥人,蕭餘拿出紙巾,遞給他一張,才去自行擦汗。
  談好價格後,她才對著鏡子直接戴上了誇張的耳墜,撩起的長發下,依稀能看到耳朵上有很多細小的鑽釘,從耳廓到耳垂,甚至是小巧的耳屏上都有裝飾。
  “這裏會影響聽力,”他碰了下她耳屏上的純黑圓環,“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穿在這裏。”
  她對著鏡子笑了下,又把頭發捋順,在長發中隻能若有似無看到新買的耳墜,其餘的都像是刻意要藏起來一樣。
  “穿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讓人看?為什麽要遮起來?”他忽然問。
  “年輕的時候,”她說完又覺得不妥,“應該是念大學的時候,總覺得有很多情緒要宣泄,有種少年不識愁滋味,卻硬要強說愁的感覺。可又不喜歡病病歪歪的,隻能每次控不住了就去穿個耳洞,久而久之就穿滿了。其實不是為了彰顯自己有多特別,”她摸出錢遞給攤主,半開玩笑說,“隻是在禍害社會和禍害自己之間,果斷地選擇了後者。”
  直到走到兩條街的交匯處,她才見身前的黃色二層小樓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兩人進門時,俄羅斯女招待一見韓寧立刻就笑起來,和他低聲交談著,一副老相識的樣子,蕭餘聽不懂半句,直到坐下才悄聲問:“技術員,你是俄語專業?”除了專門的語種專業,這個年代去學俄語的人真的是鳳毛麟角了。
  韓寧替她倒了碗酥油茶:“小時候我爸和人說時候,我就在旁邊學舌,沒想到歪打正著就學會了,說得其實不好,也就勉強能交流。”
  學舌也能學出一門外語,這也是天分。
  建國時哪兒有什麽英文,自然那一輩人響應中蘇友好號召,學的都是俄語,自己還半強迫被爺爺爸爸逼著學,可惜啊可惜,舌頭就是卷不過來。許南征倒和他一樣,有時候出去和俄羅斯人談生意,反倒是要給俄語翻譯提點一二……
  她又想起自己慘淡的英語,歎了口氣:“我從幼兒園就和老師學舌英語,到大學偏還被調劑到了外院,漫漫人生路,英語就學了二十年。”
  “你學前教育挺到位的,”韓寧笑看她:“酥油茶能緩解高原反應,試試。”
  她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暖意融融的:“所以我一直認為笨鳥先飛是假的,那時候為了讓我學英語,特地轉了幼兒園,沒想到學了二十年,還是掉尾巴的。”
  韓寧笑了一聲,說:“你是八十年代的孩子吧?那個時候連老師都說的不好,又怎麽會教的好。”蕭餘想了想,頓時心裏舒服了些,又喝了口茶:“你倒很會寬慰人。”
  兩個人就這樣隨口聊著,蕭餘從5分錢的冰棍,說到不用花錢的遊泳池,竟意外地將兒時的事說了個遍,韓寧始終笑著聽她說,不時寬慰兩句,卻句句到位。兩個人直說到了日落才離開酒館,夜色澄清的嚇人,蕭餘啊啊了很久,才指著天說:“這位帥哥,請幫我拍一張西藏的夜空。”
  韓寧無奈仰頭,站在人群中替她拍星空。其實他想說她過幾天拍片的地方才是夜空最美,可就沒法拒絕難得興奮的她。四周亂糟糟的,偏他還很認真,一定要挑個好角度,蕭餘看著他被人擠著,倒先覺出了自己的過分。
  終於拍好了,他才拿過來,微笑著給她看:“想拿走,可要收費的。”
  幹淨的星空,如此純淨。她看得開心,很認真點頭:“好,今晚我請吃飯。”
  就這樣,幾乎像是和老朋友一樣,兩個人同遊一日,又共進晚餐後才回了酒店。
  在拉薩訂的是度假村的酒店,她回到房間時,藏族小姑娘特地來提醒早上可能沒有熱水,要她如果洗澡就在晚上。因為這句話,她才關上門就進了洗手間洗澡,因為熱,不過裹著個浴巾走出來,發梢滴著水,卻懶得去擦。
  她本以為自己不會有高原反應,還特地上飛機前吃了紅景天膠囊。可洗完澡才覺得喘不過氣,趴在床上猶豫著要不要找跟組的醫生。手機就放在電話機旁,一整天除了工作電話,沒有許南征任何消息,最後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先撥了他的電話。
  很久的等待,許南征才接了電話,很低沉,略顯沙啞卻仍是很好聽:“笑笑?”
  她嗯了聲:“打電話看看你吃飯沒有。”
  “空了一些,要不要開車去接你?”
  她看著玻璃上倒影的台燈,默了下:“我在西藏。”他那邊沒出聲,似乎是喝了口水,才接著問:“怎麽忽然去西藏了。”她語氣輕鬆:“拍片子唄,客戶怕危險不肯來,我就全權代表了。”他笑,仿似是真要給她出頭:“是哪家這麽使喚人?下次我去給他們上上課。”
  她覺得有些頭昏,似乎呼出的氣都有些燙,剛想繼續和他玩笑,就聽到有人在那邊兒問許總,要不要定晚飯?是向藍的聲音。
  莫名就沒了說話的興致,她匆匆說有人敲門,就掛了電話。
  安安靜靜的房間,哪裏會有人來?
  繁華喧囂,也不過是他那頭的景象。蕭餘靠著床頭看了會兒電視,越發覺得頭疼,終是鑽到被子裏迷糊睡了會兒。因為太過缺覺,反而有種一睡要死過去的感覺。嗓子幹的發疼,可怎麽掙紮著都醒不過來,好在手機拚命響著,不知道是誰那麽執著,連著打了十幾個電話,才算是把她從夢裏拽出來。
  胳膊伸出去,已經都是汗。
  接起來是製片,嘀嘀咕咕地說著明天的工作行程安排,她昏昏糊糊聽著,覺得自己快要去見閻王了,足足四五分鍾後,電話那頭的工作狂才覺得有些不對:“你該不是高原反應了吧?”她很輕地嗯了聲,嗓子疼得要滲血一樣:“估計是,在發燒。”
  疼痛像是刻入皮膚裏,寸寸灼熱。
  “靠,”那邊兒嚇了一跳,“高原你敢發燒?不怕肺水腫直接見上帝?”
  她咳了兩聲,幽幽地說了句:“我信佛,估計不會見到上帝。”
  那邊真是氣急了,罵了句,說打電話給醫生來看她。
  她才把電話放到桌上,就聽見敲門聲,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還真效率,她暗歎了句,從床上晃悠悠下來,才想起自己隻裹著浴巾,不過來的是醫生,麵對這種職業本身就沒什麽忌諱。方正也沒力氣穿衣服,索性走過去開了門。
  沒想到的是,門口不光站著跟組的醫生,還有韓寧。
  這下真是意料之外了,雖然睡了一覺,頭發卻還沒徹底晾幹,仍舊是半濕著狀態。就這樣裹著一條浴巾,沒有穿外衣,堂而皇之地被他看了幹淨。
  直到針紮進手背,她才幽幽看著他:“倒杯水給我。”
  就一天,中午在成都雙流機場認識的人,相處了整整一個白天,她還很大度地附贈了一頓晚飯。沒想到竟然半夜十分還要裹著浴巾,坐在他身邊吊鹽水。
  相比她的幽怨,韓寧倒是坦然,接了杯熱水遞給她:“剛才我去和醫生開藥,聽見你同事的電話,說的像馬上要犧牲了一樣,就好奇跟來看看。”
  沒見過人生病?有什麽好奇的……
  於是就這樣折騰了大半夜,好在西藏的醫生都有經驗,用的都是特效藥。一袋鹽水就徹底退了燒,她看著醫生換上第二袋,很輕地問了句,這次死不了了吧?醫生被她百無忌口嚇了一跳,一臉正色地告誡下次別再洗完澡不穿衣服了,最好在這裏八天都別洗頭。
  蕭餘被醫生唬得發傻,暗自腹誹這還不臭了?
  韓寧不知道哪裏弄來了梨,用隨身帶的瑞士軍刀很細心地削著皮,薄薄的一圈下來,竟沒有斷,直接拖到了地上。最後才用兩指扯斷,遞給她:“吃吧。”
  她說了句謝謝,接過來咬了口,水分太足,很快就有梨汁順著她手心滑下來。正是懊惱時,他又遞來了一張紙巾,她有些愣,沒接。
  “進藏前也不看看注意事項,”他塞到她手心裏,“怎麽不穿衣服?”
  蕭餘看了他一眼,你這麽問,想讓我說什麽?
  她趴在沙發扶手上睡了會兒,醒來看到他抱著電腦,就坐在自己身側上網。因為同組人也有發燒的,醫生並沒有一直在這間房裏,反倒是剩了他們兩個獨對著。
  蕭餘看著他,忽然問:“你結婚了嗎?”
  他瞥了蕭餘一眼,舉起左手給她看。很幹淨的手指,沒有任何裝飾物。
  她哦了聲,從床上扯下被子,把自己整個都裹住:“有女朋友嗎?”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飽含曖昧:“蕭餘同誌,在這種空間時間,你還是這樣的狀態下,就不要討論這種話題了吧?”
  蕭餘把腿也蜷起來,縮在沙發上笑:“我的意思是,你我相識不到二十四小時,在這種空間時間,你竟然還呆在這裏陪我,難道不怕家中美嬌娘有異議?”他搖頭合上電腦:“醫生不在,我是怕你有什麽問題沒人搭理,既然這麽說,我回去睡了。”
  蕭餘揮手告別:“晚安。”
  次日製片和創意總監都按時抵達,因為要驅車數個小時拍西藏聖湖,就早早回房各自睡覺,隻有那些剛到的人興奮的在酒店大廳裏聊天。清晨起床驅車前往時,一個個都沒了精神。好在因為高原的威脅,隨車的有藏族導遊和醫生,不怕路上發生意外。
  蕭餘上車時,前排都已堆滿了器材,工作人員和演員都在低聲閑聊著,隻有最後一排看起來沒人。她走過去時,韓寧正低頭翻著本書,隨手將座旁的衣服拿起來,示意她坐。昨夜的私下接觸沒有任何異樣,眼下青天白日的,反倒有了些尷尬。
  她一路盯著窗外發呆,兩人都沒說話。
  車繞著山路行了兩個小時,眼看著從驕陽烈日走到了漫天大雪。直到雪山之巔反倒是停下來,前方的車都在排隊過山道,看起來要等上一會兒。
  從炎炎夏日,到了飄雪的山頂,車上人都有些按耐不住,紛紛下車拍照。
  韓寧忽然拍了下她:“下去看看。”
  蕭餘點頭,從包裏拿出衝鋒衣套上,隨他下了車。
  導遊坐在最前排,隻拉下車窗囑咐他們不要隨意蹦跳,以免缺氧昏倒。因為昨日的教訓,她已經深刻體會了高原反應的厲害,隻很安靜地走到一個小雪坡上,看遠處的風景。
  遠近白雪,山巒起伏。
  飛機上匆匆一眼尚且感歎,如今身處其間,更顯得不真切。
  韓寧走到她身側,將自己身上的衝鋒衣脫了下來:“套上吧,你穿得太少了。”上山時她就穿了半袖襯衫,此時套著衝鋒衣也是冷,直到披上他的衣服才覺得暖和過來。
  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煙味,卻雜了些陌生的體溫。
  “還是不舒服?”他低頭點了根煙,輕吐出淡淡的白霧,“看你悶悶不樂的。”
  她搖頭,看著雪中的綢布經幡。
  藍、白、紅、黃、綠色,交雜在一起,被山頂的風吹得幾乎要撕裂一樣。
  “你暗戀過別人嗎?”她忽然問。
  他認真想了想:“沒試過。”
  她笑:“也對,你應該是招桃花的命,肯定隻有別人暗戀你吧?”
  他不置可否,叼著煙,輕挑了挑下巴。
  “我很小的時候,應該說從記事起就開始暗戀一個人,”在這雪山之巔,她忽然有種傾訴欲,“他很好,真的很好,所以他有很多女朋友,可以說是來者不拒。”
  她說完,又若有似無地掃了他一眼,換得他啼笑皆非的一句話:“怕了你,不要什麽都往我身上套,”看著她不信的神情,他才輕咳了聲,半認真地說,“你可以這麽理解,在沒結婚之前,我們還是很崇尚戀愛自由的。”
  “也對,”她笑,“他始終不願意多看我一眼,或許是看得太多,反而沒有感覺了,”她比了個手勢,“我嬰兒大小的時候,他已經六歲了,就是這麽看著我長大的。”
  他頷首:“世交,我也有不少世交的妹妹,不過早都結婚了。”
  她嗯了聲:“他的女朋友很多我沒見過,但也有認識的。有我爺爺的學生,或許,以後也會有我曾資助過的學生。”
  他沉默了會兒,才想要安慰她,就被她搶了先:“不用安慰我,我隻想找個人傾訴一下,估計是在高原人都有些頭腦發熱,難怪旅行容易豔遇,估計也是這道理。”
  他哈哈一笑,在大雪中竟有那麽點兒奪目的感覺,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澄透徹,這個角度很是明亮。
  過了會兒,他回頭看蕭餘,輕鬆道:“你是在暗示我嗎?。”
  她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豔遇”,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裹緊衣服上了車。
  直到車快開了,韓寧才出現,導遊一驚一乍地看著他單薄的外衣,埋怨著年輕人不注意身體,蕭餘聽在耳朵裏,才發現自己還披著他的衣服。
  這一天拍攝頗為順利,自那木錯返回他們一行人就住在了當地。
  自從晚上到這裏,就在下著小雨。
  一整天從酷暑到暴雪,最後又是陰雨綿綿,整個劇組病倒了大半兒,北京來的除了她和身經百戰的製片,差不多都在吊鹽水。
  兩個人縮在屋子裏看了很久電視,才覺得很餓,索性出門覓食。豈料剛才走到酒店大堂,透過玻璃看到個瘦高的身影靠在酒店牆外,依然穿著白天那件衝鋒衣,叼著煙在打電話,看到她出來,笑著點了下頭。
  還真是巧。她也輕點頭,算是招呼。
  門口恰好停了輛出租車,兩人剛才拉開車門,就聽見身後人叫了聲蕭餘。
  她回過頭時,韓寧已扔掉煙,捂住了電話:“這麽晚最好不要出去,這裏的治安和北京沒的比,你們兩個女人很危險。”說完,立刻對電話匆匆交待了句,迅速掛斷,幾步走到她們麵前:“我正要去買包煙,大家一起擠擠打一輛車就夠了。”
  蕭餘看他認真,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覺得胳膊被製片扯了下:“你們去好了,我在酒店等著。”說完,還遞了她一個加油的眼色。
  不等她說話,製片就又跑了回去。
  趕鴨子上架,也隻能這樣了。
  她剛坐進車裏,就看見副駕駛座已經坐了一個男人,被嚇了一跳。韓寧鑽進車裏,低聲和她解釋:“西藏一天黑就這樣,一人開車一人押車,以防出事。”
  她嗯了聲,才發現他離自己很近,隻好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距離。
  一路上她都在想著昨晚的事兒,掙紮了很久,才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給向藍發了個短信:昨晚許南征有沒有好好吃飯?
  很快短信就發了回來:我陪許總去吃的雲南菜,他胃口很好,放心吧。
  雲南菜。
  她側頭看窗上不停流下的雨水。他自來都不大上心如何哄女人,竟也特意陪她去吃了家鄉菜,原來真不是自己想多了,或許,他們早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步。
  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晚的畫麵,揮不去,打不散:
  會議桌的盡頭,許南征用一種最舒服的姿勢靠著椅背,腳隨意搭在桌子邊沿休息。西服外套披在身上,垂著眼看著腿上的文件。
  實習秘書向藍半俯下身,低聲解釋著文件內容。因為聲音很輕,自己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麽,隻看到她食指很輕地點著他腿上的文件夾,似乎在告訴他把名字簽在哪裏。
  因為這個姿勢,向藍本就低垂的衣領,又更深地垂了下來。
  微妙□,顯而易見。
  許南征靜看了會兒文件,不停將鋼筆在手指間輕轉著,直到簽下了字才合上文件夾遞給她。卻在抬頭的一瞬笑了笑,飄忽的視線很快移開,低聲說了句話。
  小姑娘立刻低頭抓住領口,悄然紅了臉。
  像是被拉慢的鏡頭,他的不經意,她的含羞帶笑,被無限放大在眼前。
  向藍是自己多年資助的學生,蕭餘記得很清楚,當初知道向藍考上中央民族大學時,自己有多替她開心。甚至在她四年後畢業,還遊說許南征收她進公司實習。
  沒想到,素來對女人不大上心的許南征,竟對向藍有如此好感。
  蕭餘忽然有些煩躁,索性按下關機,拿下了電池板。
  韓寧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車拐進了一條小路,兩側幾乎布滿了粉紅房子,隱隱香豔身影,毫不遜色於紅燈區。
  “我一直以為這高原不一樣,但某些地方還蠻相通的,”蕭餘伸手抹去車窗上的水霧,半笑道,“原來無論在哪裏,先發展起來的,永遠是最貼近大眾需求的□行業——”
  她話說的隱晦,身側的人卻立刻明白過來:“很有觀察力,別的女同誌來西藏都是感歎雪域高原,什麽脫離世俗之類的,你卻很關注西藏的民生事業。”他說的有模有樣,雙眼晶亮亮的,夾帶著細碎的笑意。
  她嗯了聲,忽然問:“這裏有酒吧嗎?”
  他笑:“這裏什麽都有,完全和內陸沒差別。KTV大廳的秋千上都坐著露大腿的美女,酒吧啤酒妹的裙子,也絕對會短到讓你瞠目。”
  她被他逗笑:“好,去看看。”
  到下車時,她才想起他出來的借口:“你不是要買煙嗎?”韓寧微笑著摸出一整盒煙,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樣的煙,我在酒店裏還有一條。剛才看你一副嫌棄的臉色,總需要些借口才能下台。”
  她抿嘴笑:“好意收下了,調侃自動忽視。”
  進了酒吧,果真如他所說,該有的一樣不少,如果不是仍有些高原反應,她都快忘了自己在西藏。兩人足足喝了兩瓶紅酒,她才覺得吵得慌,大聲問他還有沒有安靜的酒吧,還是換個地方吧?韓寧想了會兒,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給她打了個ok的手勢。
  兩個人出了大門,已經是大雨瓢潑。他脫下衝鋒衣,擋在兩人頭上,站在路邊攔車,她在嘈雜紛亂的雨聲中,很大聲說:“還好我隻比你矮了半個頭,否則還這件衣服還遮不住兩個人。”他笑著看她,沒說話。
  兩個人站了很久,才算是攔到車。
  最後也不過開了七八分鍾,就到了一個很小的二層樓前。果真如自己要求的一樣,很清靜的地方,幾乎沒有什麽客人。
  他要了兩瓶330的百威,背靠著鏤空雕刻的牆麵上,喝了口啤酒:“今晚雨太大,老板也懶了,要是往常,還有人會彈鋼琴。”
  這要是在北京上海,沒什麽稀奇的,可一碰上“西藏”兩個字,總讓她感覺很玄妙。“你來了西藏幾次?竟然有求必應,這種地方也找的到。”
  他笑,在昏暗的燈光中,恍惚的計算著:“其實沒有幾次,上一趟來還丟了女朋友。”蕭餘沒料到他這麽說,隻能沉默著,等著他結束這話題,或是繼續去傾訴。

  第四章 意外的辭職
  “我和她才剛開始就跟著一幫人來了西藏,路上吵架不斷,最後她竟就獨自開車離開了大部隊。那天晚上,同行的一個男人去找她,最後就重組了。”
  蕭餘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笑了:“你別這麽鄭重看我,老實說,才剛開始不會有多深的感情。再說我和你的那個也是一樣的,如果有美女暗許芳心,感覺又不錯,自然不會拒絕。不過你的‘來者不拒’有些嚴重了,誰年輕時沒風花雪月過?該收心時收住,就夠了,”他又喝了口酒,做了總結,“今年一月,我還去吃了他們兒子的滿月酒。”
  “緣分。”蕭餘也拿起酒瓶,很淺地喝了口。
  他輕揚眉看她,似笑非笑的,偏還摻了些無可奈何:“還真是第一次見你這麽安慰人的。”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輕揚起眉:“你都不在意了,何不成全別人的緣分?”
  聽著很有道理,可偏就有些怪異。
  到最後,還是他先認了輸:“也對,”很快就喝完了一瓶,他又開了新酒,才忽然問她:“你的那個,是什麽樣的。”
  她咬著瓶口,看著牆角的鋼琴,很簡單的說了三個字:“許南征。”
  他怔了下,重複道:“許南征?”
  她嗯了聲:“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見過,”他晃著手中的啤酒瓶,“將門虎子,很有名。”
  蕭餘唔了聲,繼續喝啤酒。鄰桌最後一對兒小情侶也走了,隻剩了他們兩個,老板娘用精細的竹編小籃裝了爆米花來:“就剩你們了,韓先生,特地給你準備的。”韓寧捏起一個,扔到嘴裏:“多謝老板娘。”老板娘把籃子推到蕭餘麵前:“是女朋友吧?你好漂亮。”
  蕭餘笑了下,沒說話,指了指鋼琴:“那個,我能彈嗎?”
  “可以啊,反正現在空著。”
  “謝謝。”她放下手中的啤酒,走到鋼琴前坐下,很輕快地試了幾個音。然後很慢地彈了首曲子,很舒緩,也很簡單。韓寧也學過鋼琴,隻不過父母不是很緊張考級什麽的,到最後也隻是彈些自己喜歡的曲子,現在的這個,卻很少有人會去可以練。
  蕭餘回來坐下時,才問他:“聽過嗎?”
  “First love。”
  “不是吧?”這下倒是換做她意外了,“你竟然看日劇?”
  《魔女の條件》主題曲,十年前紅的不能再紅,她彈得的時候,許南征聽了很久也沒感覺,到最後竟然問了句,考級的曲子怎麽這麽簡單?看韓寧的樣子應該和他差不了幾歲,沒想到竟然知道這首歌。
  “那時候很多師妹,還有女同學都喜歡看。”韓寧解釋的言簡意賅,蕭餘立刻心領神會,一個“哦”拐了三個音,才笑著總結:“你很會哄女人。”
  他拿起桌角的骰杯,搖了兩下,瑟瑟作響:“這首曲子對你很重要?”她把骰子拿出來,合在手心裏晃來晃去:“是啊,我少女時代的表白曲,可惜他根本不會看日劇,”說完,才扣在桌上,“賭大小?”
  結果那晚直到過了兩點,他們才回了酒店。
  電梯門剛才滑上,蕭餘就說:“繞了一圈,竟然什麽吃的也沒買回來。”也不知道製片餓死沒?身後沒有聲響,反倒是直接按下了最高層。
  “不是四層嗎?”她有些詫異,回過頭看他,卻忽然感覺脖子後被他的手掌托住,眼前的燈光輕易就被遮去了大半。一切都太快,她根本就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就這麽一聲不響地被他堵住了嘴。
  電梯上升的感覺,夾帶著很輕的噪音,填補著每一個角落。
  電梯門叮地一聲滑開,他也沒有鬆開她的意思,反倒是摟緊了,幾乎要揉到懷裏的力道。太過陌生的感覺,像是又一次的嚴重高原反應,氧氣不夠,心跳越來越快,直到他的舌尖試探地深入,她眼前才閃過一道白光,徹底拽回了理智。
  蕭餘猛地推開了他:“好了,夠了,”她喘著氣按住電梯門,隻是下意識不想和他再呆在狹小的空間裏,“我對你沒有這個意思。”
  他靠在電梯邊,沒說話,隻抱歉地笑了笑。
  接下來的時間,韓寧似乎很識相,特地和製作公司老板借了一輛車,大多時間都是獨自出遊,也免去了兩人相對的尷尬。
  到片子順利拍完時,蕭餘手腕上已曬出了明顯的手表印記。
  整個組在貢嘎機場分開,有去西安轉機到上海開會的,也有和她一起去成都轉機回北京的。候機廳中,整個製作組的人都在紛紛告別著,唯有她低頭看登機牌回避。
  餘光不經意掃到遠處的包圍圈,韓寧正被幾個女演員、製作公司的人圍著,互換著手機號。他倒是很有耐心,不停記著每個人的手機號,然後……似乎是看了她這裏一眼。
  隻這麽一眼,她已經遞出登機牌,先一步上了飛機。
  到了成都,隊伍自行少了大半兒人。天已經黑下來,到北京的航班還在延誤,她拖著行李在徘徊著是去吃些東西墊墊,到了北京再正經吃飯,還是索性在機場解決了,就遠遠看見韓寧坐在一間開放的餐廳,對自己招手。
  她裝作沒看見,拉著行李往前走,反正不是很餓,索性上飛機吃些點心就好了。
  夜色中的停機坪,廊橋,還有很遠高空那一閃閃的飛機信號燈,都是那麽安靜。在高原硬被托高的情緒一點點沉澱下來,她開始要在腦中不停運轉著各個客戶的年度計劃,項目,廣告製作排期,媒體投放排期。
  還有,許南征這次的事業危機。
  她想了很久,還是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麵對著停機坪坐下來,給他打了個電話。
  叮地一聲輕響,電話剛才接通,就看到了手機沒電的提示。
  “笑笑?”
  永恒不變的開場白,隻不過有時候語氣很倦,有時候吐字不清,若碰上有時候在開會,則是剛硬的嚇人。可是現在,卻有了些輕鬆。
  這麽兩個字,她已經沒來由的心情變好了些:“紮西德勒,我回來了。”
  他笑了聲:“西藏好玩嗎?”
  “好玩,我先說一句,我手機沒電了,很可能會隨時掛斷,”她靠在椅子上,看著外邊的飛機緩緩駛向廊橋,“西藏有很多粉紅房子,也有酒吧和KTV,美女都很正點。”她說完,有意停了下,然後就聽見他嗯了聲:“繼續。”
  “布達拉宮的廁所,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你知道整個布達拉宮都建在山上,我累死累活爬上去,進了廁所才覺得害怕。很原始的坑,從上邊能以一眼看到山底下,如果有小孩子來肯定會順著掉下去。”
  許南征忽然咳嗽了兩下,像是被煙嗆到的感覺,然後才說:“笑笑,你的觀察力一直很好。”
  蕭餘看著箱子上的托運標簽,密密麻麻幾乎要貼滿了,這幾年一直是這樣,總去做需要頻繁拍片的客戶,想要到處走走,試著會不會走到一個地方豁然開朗,不再糾結於他了。
  觀察力如果不好,又怎麽打發那些辛苦的跟片過程?
  他嗯了聲:“我馬上到首都機場,要不要在這裏等你?”
  蕭餘隨口道:“我還沒起飛呢,你去機場送人?”
  “向藍家裏有點兒事,急著回雲南,我來送她。”
  很平靜的話,可每個字都燙著她的心,很長的靜默後,許南征才叫了聲笑笑。她沒有說話,就聽見電話旁有熟悉的聲音問是不是信號不好?她果斷掛了電話。像是有什麽堵在胸口,每一下呼吸都是生疼地扯著心,不管是輕是重,最後隻能屏住了氣,狠命攥著手機。
  手指不停用力,用到發酸,還是控不住情緒,最終還是狠狠地把手機扔到了遠處。
  砰地一聲悶響,機殼電池四分五裂,順著反光的地麵滑的更遠。她低著頭,盯著行李箱的鎖,拚命告訴自己冷靜。
  登機的提示,蔓延在候機廳的每個角落,前往北京的CA1415將要起飛,遠處登機口已經排起了隊,她仍舊坐在角落裏,努力壓抑著鼻酸。然後就看到一雙登山鞋停在麵前:“還好你用的是諾基亞,適合發泄,摔完繼續服務。”
  已經裝好的手機被遞到她眼前,蕭餘盯著看了半天,才接過來,抬頭看他:“謝謝。”
  他的眼睛就這麽直看著她,笑著問:“是因為他辭職了嗎?”
  辭職?
  蕭餘不解看他。
  “看來你還不知道,”韓寧晃了晃手機,“今天早上3GR對外宣布,許南征已經辭去集團亞太區行政總裁,3GR的CEO從今天開始換人了。”
  辭職?腦子裏一瞬都是他的臉,還有剛才電話裏的輕鬆語氣。他竟然放棄了?從運營經理到現在,雖總被人說父蔭如何的話,可3GR真的是他的心血,怎麽可能輕易就放棄了?她下意識開機上網,可手機屏幕剛才閃了下,就徹底沒電了。無奈下,隻能去看韓寧:“還有後續的新聞嗎?”
  登機口已經開始叫著她和韓寧的名字,韓寧伸手接過她的行李箱:“上飛機再說。”
  這樣的狀態,她也不好拒絕,隻能先跟著他上了飛機。
  很巧的是,兩個人又是在一排,依舊是整排都僅有他們兩個。蕭餘坐在窗口,看了眼表,這個時間到北京已經是十二點多了。她不喜歡坐夜航,太過安靜,每個人都閉著眼在休息,讓她有種莫名的背井離鄉感。
  縱然是回北京,這種感覺依舊很強烈,就像是在寂靜中被送到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任何與自己有牽扯的人,也沒有任何與自己有瓜葛的事,一切都會真正結束。
  但她怕結束,縱然看不到希望,可她怕真正離開許南征。
  韓寧接過空姐遞來的冰水,喝了一口。
  “除了這個消息,基本沒有其它報道,就連誰會接任3GR這個空缺職位,也沒有官方消息,”他很簡單地說完,要了杯橙汁遞給她,半真半假道,“我怎麽這麽自虐?非要注意許南征的消息。”
  蕭餘接過橙汁,靜了會兒才說:“算了吧你,別說的這麽一往情深,算起來我們隻認識十幾天而已。”
  他仰著靠在座椅上,很慢地說:“我對你是真的有感覺。”
  蕭餘看著飛機外的城市縮影,說:“做朋友可以,千萬別在我身上認真。”他輕歎口氣,微揚著嘴角說:“有這麽個女孩我又有感覺,又是門當戶對,一樣的環境裏長大,完全不會被父母排斥,多難找啊。”
  她終於被他的語氣逗笑了,回頭看他:“你知道有多少和你門當戶對的大齡女子還沒嫁出去嗎?要不然我給你去搞個內部征婚?”
  他好笑看她:“你真以為我找女朋友,需要征婚?”
  蕭餘沒再接話,主動結束了如此直白的對話。
  為了再和他保持距離,她伸手關了閱讀燈,閉上眼休息。剛才你來我往的逗貧都不過是條件反射,隻要一靜下來,就不停是他辭職的事情。到飛機要落地時,她的耳朵開始疼起來,坐了這麽久的飛機,隻要是狀態不好就會這樣。
  她摸出口香糖,放在嘴裏,看到他也閉上眼在睡覺。
  閉上眼的韓寧像是一下子變得平淡起來,很柔和的五官線條,絲毫不像是北方人的長相。很薄的唇,微抿著,就像是在和誰較勁一樣,有點兒好玩。她看到他嘴角有些上揚,才發現他已經睜開眼,看著自己。
  這樣被捉到還真是尷尬,她隻能遞給他口香糖:“要吃嗎?”
  他接過來,倒了一粒:“你耳朵疼?”
  “嗯,休息不好就這樣。”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直到走出廊橋他才問:“有人接機嗎?”蕭餘想起許南征的話,估計自己就這麽掛了,他也不會一直等在機場:“沒有,我直接打車。”
  他很自然地接過蕭餘手中的箱子:“那我送你一程。”
  也許是因為已經到了北京,也許真的是剛才降落的疼痛刺激,蕭餘莫名有了些煩躁,尤其是看他這麽理所當然,正想著怎麽說再見擺脫他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因為聽力還沒恢複,她不大確定地四處看了一下。
  在往來的人群中,許南征就站在遠處給她打了一個手勢。因為身高的優勢,那個手勢就如此清晰直接地落入她的眼中,這麽個停不下,永遠領著所有人往前走的人,就如此站在原地,隻看著她,對她招手。
  這樣的畫麵,似乎被封藏了很久。
  他難得不穿西裝,隻穿了件黑半袖,隨意弄了條迷彩褲和軍靴。
  男人一但上身軍裝總會增色七分,絕不是誇張。蕭餘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和他去俄羅斯旅遊,穿著迷彩服竟比當地人還顯氣勢,身形氣度都狠壓住了陪同的人。
  隻可惜,天生的軍人骨,卻偏不念軍校。
  他身側走過了幾個日本小姑娘,都不停拿著手機拍照。蕭餘過去時,看到他正蹙眉聽著那幾個小姑娘說話,然後側過頭做了迷惑的表情,聳肩說了句sorry。
  她遠看就覺得好笑,那幾個小姑娘繼續嘰裏呱啦地說著,他終於無奈看迎麵走來的蕭餘:“替我和她們說,我不合影。”
  蕭餘笑了聲:“騙誰呢?你日語比我都好。”
  許南征一個眼神,就讓她徹底投降,對那幾個小姑娘說了兩句話。其實她的二專是西班牙語,日語真不算好,也就僅能應付幾句,好在小姑娘們也算是給麵子聽懂了,隻遺憾地又看了兩眼許南征,才說了句再見,相擁著走了。
  蕭餘這才想起韓寧,禮貌性地退後一步,站在韓寧身側:“這是韓寧,”然後又看示意性指了下許南征,“許南征。”
  深夜的首都機場,依舊是穿行不息的人流。
  許南征帶了幾分審視看他,韓寧亦是笑而不語。
  過了會兒,還是許南征先伸手,一把攬住他的肩說:“好久不見。”
  韓寧哈哈一笑:“真是好久不見了。”
  蕭餘怔了下,立刻恍然,這兩個人以前真的見過。
  自己竟被韓寧騙了,腦子裏一瞬都是她對韓寧說過的話,立刻有了些不自在。這些話除了自己兩個根本不認識許南征,又遠在上海常住的閨蜜,她從沒告訴過別人。
  “比五年前瘦了。”
  “可能到北京後,反倒水土不服了。”
  許南征拍了拍他的肩:“真沒想到,你爸肯讓你來北京。”
  韓寧眯起眼睛,似真似假地說:“怎麽辦,軍校四年熬壞了,連和女同學說話都要寫檢查。我爸又不讓我出國,怕離得太遠見不到,最後隻能逃到北京了。”
  “本性沒敢,永遠是嘴上風流,”許南征把車鑰匙扔給蕭餘,“一起吃宵夜?”
  “上飛機前就早吃了,”韓寧看了蕭餘一眼,“既然蕭餘有人接,那我先走了。”
  說完將蕭餘的行李很自然遞給了許南征,就這麽揮揮手走了。
  許南征很熟悉蕭餘的習慣,這幾年因為出差太頻繁,不管多晚,都會下了飛機再吃飯。所以基本沒有任何征詢,就把她直接帶到北京飯店,隨便吃了些東西。
  吃完飯,她就坐在網球場外休息,看他練完幾百個大力回扣後,自己也剛巧喝完了第三杯咖啡。
  他走出來時,才忽然問她:“你怎麽認識韓寧的?”
  蕭餘兩隻腿都搭在沙發一側扶手上,光著腳晃蕩著笑:“西藏的豔遇。”
  許南征站在她身邊,沉吟片刻,才笑著拿網球拍敲著她的膝蓋:“挑的好,也挑的不好,要看你能不能鎮住他了。”蕭餘沒說話,擰開一瓶水遞給他:“你真有體力,我已經快站不起來了,隻想睡覺。”他接過水,坐下來:“要不要給你開間房?”
  她想了想,才說:“好,反正我也懶得動了。”
  其實她住了那麽多天酒店,更想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但是這麽晚,她不想讓他再費體力送自己。
  很高挑的一個酒店服務小姐,端著兩塊熱的毛巾,彎腰遞到他麵前。
  他隨手拿了一個,扔給蕭餘。
  不是很燙,恰到好處的溫度,她接到手裏就有種舒適的倦意升騰開來,拿著擦了擦手,又覺得不過癮,索性蓋在臉上,仰麵躺倒在了沙發上。
  深夜三點多,除了他們兩個沒有其它人,很安靜。
  她迷迷糊糊躺著,隻覺得這麽睡死過去也好。正是被毛巾悶得有些難過時,卻覺溫熱忽去,臉上涼颼颼地。她困頓地睜開眼,發現他正俯身看著自己。
  近在咫尺的一雙眼睛,隻要望進去,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她仰頭看他,竟有一瞬想去抱住他的衝動,可是到最後,連手指都沒動上分毫,隻懶懶地笑了笑:“差點兒睡著。”
  他問她:“怎麽了?真這麽累?”
  她眯著眼看他,不答反問:“你辭職了?”
  “決策失誤,總要有人負責,”他把毛巾扔到桌上,“總不能讓我手下那幫兄弟都走人吧?他們即使想負責,不管公司內外也不會有人認的,我走了,反倒都會給個麵子留住他們的位子。”
  蕭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沙發扶手上連聲附和:“是啊,都盯著你呢,所以我就說凡是做事的人,大多吃力不討好。許叔叔怎麽說?”
  他似乎不大在意:“應該知道了,不會說什麽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
  其實,他在父輩那裏得到的關愛總是很少。這種感覺她亦是感同身受,估計是軍人家庭的緣故,骨子裏繼承的就是獨立,要為自己負責。當初念大學,每個學期她也就能接到父親三個電話,都是幾分鍾掛斷,內容也大多是叮囑不要犯錯誤什麽的……
  況且他有痛苦都是自己扛著。
  連最親近的人,也找不到突破口安慰他。
  許南征很快開了間房給她,直到剛才那服務生拿來門卡,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邊把卡扔給她,邊很慢地說了句話:“我很快就會到下一家公司,有沒有興趣去做公關經理?”
  蕭餘愣了下:“下一家?這麽快?”
  他不置可否:“做這行不能停下來,也隻是幫朋友個忙,臨時牽頭。”
  蕭餘看他神情似乎不是玩笑,笑著嘲了句:“怎麽,搖身一變,成職業經理人了?”
  “過渡而已,“他站起身:“不用急著告訴我,先想清楚。”
  她嗯了聲,站起身跟著他上樓。
  兩個人的房間是一層,他幫她放好箱子,蕭餘才忽然想起向藍的問題,裝作不大在意地問了句:“你辭職了,向藍呢?她不是還沒轉正嗎?”
  許南征替她拉上窗簾,隨口道:“你不過資助了一個學生,難道還讓我負責她一輩子工作?”不過一句話,已放鬆了她所有的情緒。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用在許南征身上再合適不過。
  對於許南征的邀請,她徘徊了很久。
  再加上格外難搞的客戶折磨,讓她簡直焦頭爛額。
  拍攝那天,代言明星足足嚼了一上午的口香糖,她看得都想吐了,客戶竟還嫌棄明星嘴型不夠完美,吃的表情不夠享受……
  眼看著明星都要翻臉不幹了,她才有了主意,立刻低聲對小執行說:“你去聯係個按摩師,直接到片場來。半個小時客戶吃完飯,一定要到這裏。”小執行緊張的都要死過去了:“半個小時?我們這裏這麽偏,怎麽可能啊……”
  “是必須,沒有商量的餘地。”
  到最後按摩師來了,蕭餘哄著客戶去了休息室,才算是稍微滅了火。
  沒想到晚上累死累活到了公司,小執行竟站到她麵前說辭職。
  蕭餘有些愣:“怎麽忽然辭職?有更好的工作了?”
  小執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不想做了,在這裏天天什麽也做不了,就是給組裏人訂盒飯,訂出租,訂會議室,複印打印做跟班,今天竟然還要去找什麽按摩師。我覺得我大學裏學的,都沒用。”
  她笑,拆開一罐雞精:“所以,你覺得你能做什麽?”
  小女孩幾乎是漲紅了臉,憋著不說話。
  “都是從小雜工做起的,”蕭餘輕歎口氣,推過去一個椅子讓她坐下:“記得當年剛工作時,我正好碰上了FENDI的一場秀,為了複印第二天給所有媒體的公關稿,前一天晚上就整夜守著複印機,到天亮才整理好一切。最後的結局,還是被老板罵的狗血噴頭,就因為我用訂書器裝訂文件,影響了美觀,”她晃著手心的小瓶子,“委屈吧?整個晚上沒睡,最後還是被罵。”
  小執行嗯了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她笑,“做錯了就是公司的損失,在損失麵前沒人會計算誰吃了苦,隻會計算誰犯了錯,誰立了功。這就是我從複印中學到的。”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她忽然想起了許南征。
  “我有個很好的朋友,他算是家裏什麽都能擺平的一個人,可偏就很強,什麽都要靠自己。當初在上海創業,他一個人為了談生意天天陪著整整一桌人喝酒,那時候我怕他出事,晚上開車去門外接他,一個大男人就這麽喝的不省人事,好幾次都直接進了醫院。”
  最嚇人的有次那些所謂客戶喝醉了,和另一幫人鬧了起來,正不可開交時她開車到了,還要給他們處理後續。那時自己才剛上大學,根本就沒去過那種場合,至今想起從他西服裏摸出錢包賠錢,身邊還站著坐著很多上身全|裸的小姐,就覺得可笑。
  別人的風花雪月何其浪漫,他倒是血雨腥風的。
  蕭餘有些沉默,直到小姑娘問了句然後呢,她才笑了笑:“沒有然後了。你看,含著金湯匙的人都可以這麽拚,你為什麽不可以?既然選擇了,那就做到最好,誰都想成功,可連幾十塊錢的出租車都安排不好,怎麽可能去安排幾千萬的項目?”
  小執行聽了這麽多悲催事,估計也平衡了。剛要出辦公室,卻像忽然想到什麽,神秘兮兮回頭看她:“老板,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3GR的許南征啊?我看過他的創業史,好像就有這麽一段哦。”
  蕭餘被她問的哭笑不得,但無奈這小執行早知道自己認識許南征,也隻能嗯了聲。
  “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小執行眼睛直放光,“你當初不是說隻在上海念過大學,一畢業就回來了嗎?還念著大學,就能半夜開車去接他,別說沒關係,我可不信。”
  蕭餘咬著瓶口笑:“真不是。”
  小姑娘一副我明白的神情:“老板你放心,都是自己人,我絕不會在貼吧裏亂說的。”
  蕭餘失笑:“他還有百度貼吧?”
  “當然,現在誰沒有貼吧?尤其他這種不到三十就做了CEO,又有那樣的背景,早就晉升偶像級人物了,”她歎了口氣,“雖然已經辭職了,但我相信他還會東山再起的。你不知道貼吧裏天天有多少人爆他的情史,自稱知道□,我看著就想笑。”
  蕭餘沉默著,倒被她一句話牽起了許南征的事,隨口敷衍了兩句:“情史這種事,也多是用來炒作的。他能在二十八歲做到CEO,多少也和這個行業有關。前十年是互聯網爆發時代,當初百度一上市連前台都身價百萬,你是沒趕上好時候。”
  小姑娘啊啊了兩聲,很是感歎了句生不逢時。
  直到她關上玻璃門,她才覺得嘴唇有些疼,對鏡子看了一眼,竟莫名破了個口子,隱隱有些疼。
  出公司時天已經黑下來。
  她開著車上了北三環,正琢磨去哪裏打發晚飯的時候,徐南征就來了電話。接起來那邊兒聲音很空曠,還很吵,許南征先是叫了聲‘注意回防’,才對著電話問:“下班了嗎?”
  估計是劇烈運動過,聲音有些低緩,稍帶了沙啞的感覺。
  她嗯了聲:“剛從公司出來。”
  “我在清華,要不要過來一起吃飯?”
  她看了眼表,默算了下時間:“我開過去最快也要半個小時,你那邊兒像有很多人在等著,來的急嗎?”
  “沒關係,我等你。”
  他報了具體位置,就掛了電話。
  蕭餘把車停在清華附近,就從校門一路走進去。正是晚飯時間,有很多來往的學生,偏她還因為今天見客戶,穿得很正式,搞得路上頻頻有人回頭看。直到走到籃球場,看到許南征就站在場外,才算是鬆了口氣。
  隔得很遠,隻能看到他把上衣搭在肩膀上,低頭在講電話。
  因為背對著自己,除卻輪廓,看不清任何細節。
  她剛才走了兩步,就看到許南征掛了電話,不覺起了些玩心,索性拿手機撥了他的號碼,就這麽站在身後看他。四周很快響起熟悉的鈴音,許南征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很快接了起來。
  “到了?”
  蕭餘嗯了聲:“在校園裏,但是我迷路了,找不到籃球場。”
  許南征抬手看了眼表:“報出你身邊的建築物,我現在過去接你。”他邊說著,還邊對坐在籃球場邊的助理說了句話,依稀是準備車走,在東門外匯合什麽的話。
  她隻這麽看著他說話,卻忽然想起了過去。
  那時自己還在清華附中,就這麽穿著校服翹課來這裏晃蕩,也是頻頻迷路頻頻求救,卻又在他找到自己的時候,不停感歎不愧是清華,竟然大到可以讓自己迷路。而他總會揚眉笑說:“等你考來,我正好讀博士。”
  其實高考時自己的分數早超了這裏的分數線,卻因為他,放棄了這個夢。
  他放棄了出國讀博的機會,而自己也因為他去上海開公司,跟著考到了上海。
  這件事連爺爺都覺得遺憾,她卻堅持在所有同學都緊張兮兮研究分數線和學校時,隻在誌願表和機讀卡上填了一個學校名字。
  那時隻想著,什麽學校不重要,隻要能和他在一個城市。
  大概說完,助理已經摸出手機開始安排行程。他這才摸出了煙盒,叫了聲笑笑:“怎麽不說話?”她本想繼續騙下去,可終是忍不住笑出來:“許南征同學,在母校當眾抽煙可不是好榜樣。”
  許南征略頓了下手,開始抬頭慢悠悠地打量著四周,直到轉過身看到她時,才搖頭一笑,繼續對著手機問:“來了多久了?”
  蕭餘邊走過去,邊說:“沒多久。”
  他掛了電話,笑著對她打了個手勢:“給你介紹新同事。”
  這話一說完,無論是場邊偷懶,還是在場中打球的人都停下來,興趣滿滿地盯著蕭餘。
  她有些無奈走過去,許南征這才對著那幫人說:“未來的公關經理,蕭餘,”說完又轉頭看了那些人一眼,“這都是剛才簽下來的畢業生。”
  互聯網行業全是年輕人,也沒什麽強烈上下級觀念,聽見這消息立刻嗷嗷大叫,不停起哄說要詳細背景介紹,一定要具體到個人問題。蕭餘對著那一張張熱情的臉,隻哭笑不得地說了兩句,最後用一直很仰慕清華之類的場麵話打發了過去。
  直到比賽繼續時,她才邊看球場中的熱鬧,邊對他說:“我還沒想好,也還沒辭職。”
  “我知道,”他隻微低下頭,看了她一眼,從煙盒中抖出一根煙,低頭用牙咬住,“差不多一星期了,做個決定吧。”
  蕭餘斜看他:“你根本沒開出令人心動的條件。”
  他點了煙,才半是無奈說:“我。對你來說,我算是個好條件嗎?”
  蕭餘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心跳的快了些。
  他活動了下肩膀,似乎預備著上場:“如何?”
  他說完,場中正有人投了個漂亮的三分,四周立刻起哄爆好。
  蕭餘無奈,伸手指著球場,笑說,“三分球中的話,我就跟你走了。”
  本是句玩笑話,她說的很自然,可出乎意料的是,許南征竟沒立刻回話。
  他抽了兩口,才輕吐出很淡的煙霧:“韓寧那小子真是走運,我費盡力氣,也才得了你這麽句話,”他忽然把煙倒轉,遞給她:“幫我拿一分鍾。”
  她剛接過煙,許南征就已經把衣服扔給了身側助理,對場中叫了句:“把球扔過來。”
  直到許南征說完,蕭餘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麽。
  沒想到自己隨便一句豔遇,他倒當真了,其實從西藏回來後,她連手機號都沒留給韓寧。兩人就像是偶遇的陌生人,再合理地各奔東西,早沒了聯係。
  他一句話,場中立刻有人把籃球扔出來,很快的速度砸向地麵,伴著很大的聲音:“老板!別給我們跌份啊!”
  許南征輕鬆接過球,遠看著籃筐,一下下拍著,身側很快就圍上來兩個高管,想要在他沒進入狀態時搶過球。豈料那兩人還沒近身,許南征就已經迅速運球甩掉他們,用相當漂亮的姿勢投出了手中的籃球。
  一道弧線直向籃筐而去,毫無懸念地入籃,落地。
  在眾人的起哄中,他轉過身往回走,隨腳把蹲在場邊的人一個個都踹了起來:“都去洗幹淨,吃飯了。”說完,才走到蕭餘身前,接過她指間的煙:“過兩天會有人事總監和你談薪酬分紅,有什麽底線嗎?”
  蕭餘無所謂聳肩:“你看著給吧。”
  他讓助理把車開走,自己陪著蕭餘去取車,剛才關上車門,又追問了句:“還有什麽特別要求麽?”蕭餘搖了搖頭,卻又像想起什麽,忽然點頭說:“有個私人要求。”
  他倒沒有任何猶豫,隻淡淡地說了個‘好’字。
  蕭餘笑了聲,隨手從後排拿了兩瓶礦泉水,擰開一瓶遞給他:“還沒聽是什麽,就敢說好?”許南征接過來:“但有所求,盡力如願。”
  “沒那麽嚴重,”她有意停了下,喝了口水,“我想換車了,現在這輛開著太累,尤其停車還不方便,改天陪我去買吧。”他倒是有些意外:“當初你買這車的時候,我就說小姑娘不適合開SUV,現在後悔了?”
  蕭餘和他對視了一眼,才轉頭去看窗外:“那時候我總要去接你,你又不習慣讓我開車帶你。你人高,我總不能弄輛玩具車、小跑車給你開吧?
  因為這句話,車內一時有些靜。
  她從玻璃上能看到自己很淺的影子,還有許南征的側臉。他似乎是側頭看了自己一眼,卻沒再接話,直到開出車位,才提醒了一句:“係好安全帶。”
  蕭餘嗯了聲,抽過安全帶係好,隨手打開音樂,緩解了令人尷尬的安靜。
  她和他之間太過熟悉,根本不需要像懵懂初識的陌生人一樣,說句我真的愛你,再去心焦地等待著答複。許南征的個性她明白,如果他愛自己,就一定會直接靠近,而非這樣理智地劃出一條線,保持著似兄似友的關係。
  她一直在等,等他愛上自己。不能進,也不願退。
  不是沒有疏遠過,也不是沒有努力靠近過,都不過是徒勞無功。或許等到他有天終於頭腦發熱地愛上了一個人,宣布婚訊時,才算是一切的結束。
  第二天遞上辭職信時,剛來的美國老板還沒反應過來,不停問著為什麽,是不是有別家給了更好的待遇。她隻解釋受朋友所托,實在難以拒絕,最後兩個人在辦公室裏遺憾來、遺憾去的說了一個小時,老板才算是大筆一揮,簽了字。
  這兩年的年假基本沒用過,隻要她願意立刻可以走,但終歸是老東家,最後還是答應老板再做一星期,交接出手裏的東西再撤。
  美國人講情調,特地在茶水間開了個小party,幾瓶香檳下肚後,小執行已經蹭過來,低聲問:“老板,是不是有哪家公司要上市,你趁機分股份去了?帶上我啊。”
  蕭餘險些嗆到,隻暗歎現在的小孩子把成功和財富,都想的太過簡單了。
  她正要說什麽時,手機忽然響起來,屏幕上閃現的名字是王西瑤。
  她回來了?沒想到出國這麽久,竟還留著幾年前用的號碼。
  王西瑤,這個名字自小就有很多光環,父母都是文協作家,就喜歡將女兒當做古代女子來養,琴棋書畫無一不學,而最後就屬那手好字最令人稱讚,初高中大小比賽從未落敗。
  還是九十年代,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的字竟賣了七八萬。
  所以很自然的,她是爺爺最喜歡的弟子,常被掛在嘴邊教訓她的字。
  其實她也練字,隻不過僅夠應付簽文件的名字。
  還記得她第一次拉著許南征,對著王西瑤介紹時,曾說:“這是我哥哥許南征,我的名字就是他起的。據說那時候兩家大人擬了一百多個名字,他才六歲,竟然力排眾議,非說‘笑有餘聲’不錯。他那時候可是小霸王,誰惹得起他?倒黴的是我,叫了這麽個怪名字。”
  所以,她才被叫做笑笑。
  誰又能想到,王西瑤和他的緣分,也因自己被搭了起來。
  蕭餘一直在猜測,王西瑤到底是不是許南征的初戀女友。可是至今,到他們分手快十年了,卻依然沒有答案。

  第七章 左右兩個人
  沒有懷舊沒有寒暄,隻有很清淡的問候。
  “笑笑?”
  “你回來了?”蕭餘笑著問。
  “我想找許南征,你知道他的電話嗎?”
  忽然一陣歡呼聲,蕭餘回過頭,不知道是誰剪了一段Video,從年會到外出拍片的照片,半麵牆的投影,一幀幀的畫麵全是自己。
  許家和自己家是世交,自己和許南征算是從小長大,又怎會不知道他的電話?
  於是,她隻能笑著舉杯,邊對起哄的同事笑,邊對電話那邊報出了一串號碼。
  王西瑤很輕地說了句謝謝,掛了電話。
  她看了眼手機,整個過程隻用了53秒。
  一幫煽情的人竟還給視頻配了Without you,Mariah Carey翻唱的版本,煽情至極。不停有人上來擁抱,貼麵親吻,到最後搞到她實在吃不消了,正琢磨著有什麽借口溜走時,合作很久的馬來創意才走過來,努力表演哀傷:“我們會想念你的。”
  “如果你改掉用馬來語、粵語、英文交雜開會的習慣,我會更想念你。”
  她抽回手,做了個更誇張的心碎表情。
  太熟悉的工作環境。
  然而為了許南征,自己竟就如此拋棄了一幫幾十個小時加班,上高原下片場,名義上周遊列國卻隻在不同國籍的製作公司吃盒飯的,可愛同事。
  直到周末接到許諾電話,她才想起來早定好的小學同學聚會。
  這些年不管大家在哪裏,最後都會趕在這日子回來聚一聚,偏巧今年是在她家,她主人反為了辭職交接的事兒,徹底忘了個幹淨。
  “王西瑤回來了?”許諾在秋千上,晃來晃去的。
  “這是給我7歲侄子坐的,小心摔下來。”蕭餘提醒她,坐在了旁邊的藤椅上。
  今年的冬天來的早,才不過十月底,她已經套上了羊絨衫。隻是坐在外邊還覺得冷,在腿上壓了毯子,透過陽台玻璃門,看裏邊的七八個人聊得手舞足蹈。
  “她絕對是倒貼的鼻祖,你竟然還給她我哥的手機?”許諾籲了口氣,“如果她再貼上來,我一定不放過你。”蕭餘收回視線:“你都聽誰說的?我記得你沒怎麽和她說過話。”
  “許遠航當初念高中,私下裏在家都叫她瓊瑤妹,”許諾繼續晃著秋千,“光是親自送來的什麽紙鶴小星星的,都有好幾十罐了。相傳她當年在我哥專業教室外,一徘徊就是十幾個小時啊,肝腸寸斷,就差唱憂傷小情歌了,”她順手拿起蕭餘身上的毯子,蓋在自己腿上,“我和許遠航一直在打賭,我猜她一定是在某個漆黑深夜,趁我哥在專業教室畫圖時,主動寬衣解帶一步上位的。”
  她隨手拔著菊花叢裏的雜草,懶得接話。
  這些她多少都知道些,隻是沒有許遠航的本事,把故事說的如此繪聲繪色。
  “可惜我哥從不提感情史,賭注開盤無期了,”許諾拿著噴壺,示意性勞動了一下,“不過那個工作狂有什麽好貼的,每天在家最多5小時,5小時,還不夠睡覺的,估計性生活肯定不幸福。”她隨著秋千晃著,手中噴壺亂晃著澆水。
  蕭餘險些把菊花也揪下來:“他要知道你如此關心這種問題,估計你未來三年出遊都泡湯了。”許諾齜牙咧嘴懇求她:“你饒了我吧,笑笑。”
  她輕揚眉,正想說什麽,阿姨忽然跑出來說有她的電話。
  自從工作後,她都不大住在總參院裏。熟悉的人都是直接打手機,誰會這麽費事去撥座機?直到進了書房,她看到掛在一側的聽筒不是外線,而是軍線時,更意外了。
  看了眼來電顯然,是院門口的警衛室。
  她拿起聽筒:“你好。”
  “我今天路過你們院,想進來看看你,”那邊聲音帶著笑意,“替我和你們警衛室的說幾句話。”蕭餘愣了下,這才反應過是誰,可人家都到院門口了,也不好就這樣拒絕。
  最後也隻能說:“把電話給登記的人。”
  那邊很快接過電話,她報了住址和爺爺的名字,核對無誤後才掛了電話。
  從書房走出來時,許諾正在倒水喝,很八卦看她:“誰啊?軍線電話?”
  “一個不太熟的朋友。”她索性穿上鞋,叮囑那群人折騰的輕點,自己下樓先接個人上來。她這一句,所有人都有些神色曖昧,蕭餘隻能很淡定地看回去一眼:“南京軍區的,說不定你們幾個在南京讀書的會認識。”
  然後才撞上門,一路迎著走了出去。
  樓的另一側正是風口,她剛一出門,頭發就被風吹的亂了套,正準備把衣服後的帽子戴上時,就看見一輛車開過來。白色車牌,又是南字打頭,估計是韓寧的車。
  為怕他看不見自己,蕭餘立刻走過去,站在了車前不遠處,豈料那車直開到很近的地方才猛地刹住,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還沒等她氣的罵人,車上人已經冷著臉走下來,直接站在她麵前:“你走路會不會看車?”他穿著黑色的外衣,更顯得高,往車前一站倒像是軍官訓話。
  蕭餘都是先笑了:“你以為我拿你的車尋死?我是怕你看不到才走過來的。”
  韓寧盯了她幾秒,才被氣得笑出來,舒展開了眉眼:“下次注意些,車不長眼。”
  蕭餘被風得臉疼,掃了眼他的車:“你一路從南京開過來的?”
  韓寧不急著答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兩眼,才說:“原來你喜歡千裏追妻?下次我會努力表現的。今天正好我爸來,自己忘了開車,就開他的過來了。”
  她還想再說什麽,已經有兩個男人在自家陽台上勾肩搭背,看著外邊大聲叫:“誰啊這是,直接追到家了?”另一個更是悵然感歎:“本就狼多肉少,竟然還要內部調劑給南京。”
  蕭餘全當沒聽見,很平靜地指著一個空車位,對韓寧說:“停那裏。”
  韓寧去停了車,剛才進樓門,就被她伸手攔住:“你怎麽找到我家電話的?”
  他拎著車鑰匙,微笑著走上前一步,蕭餘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他立刻又逼上前了一步,眼看著她快要冷臉了,才笑著說:“進去說,你朋友都看著呢。”蕭餘順著他的話,看了眼陽台,果真如他所說。
  最後隻能妥協,把他讓到了門裏。
  “你和許南征那麽熟,我大概能猜到你住在哪裏,你爺爺是誰。這麽就簡單了,直接打電話到你們總機,讓接線員轉過來的。其實也隻是碰碰運氣。”
  他解釋的合情合理,好在不是去問了許南征。
  她這才輕鬆些:“倒很善用軍線電話,下次別亂打了,我一般不住這裏。”
  “好,”他從褲子口袋拿出手機:“給我你手機。”
  她本就是強勢的人,除了許南征外,還真頭次碰上讓自己束手無策的。
  偏韓寧還很坦然。
  蕭餘正考慮如何才能巧妙拒絕他,一樓的門卻已經被許諾推開,那女人靠在門框上喝著水,很快報了一串數字,最後還問了句:“記住沒?”
  韓寧揚著手機,笑說:“謝了。”
  “別謝我,”許諾兩手拿著杯子,笑說,“誰讓你是我師兄呢。當初一進學院,就能聽人念叨過你,不幸還從幾個同學手機上看到了你的尊榮,”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韓寧,“笑笑是銅牆鐵壁,屋裏就有青春年少不知死活時追過她的,全都壯烈了。師兄啊,就看你的了。”
  韓寧繞過蕭餘,一步跨上三級台階,微笑著伸出手:“正式介紹下,韓寧。”
  許諾唔了聲,握住她的手:“許諾。”
  “又一個姓許的?”韓寧隨口歎了句。
  蕭餘已經走上來,關上外邊的鐵門:“她是許南征的堂妹。”
  許諾替韓寧拿了雙拖鞋:“你也認識我哥啊?”
  他答得言簡意賅:“認識,還算熟。”
  許諾若有所思地嗯了聲:“不過你即使認識他,也不會聽他提過我的。他眼裏的親妹子,就隻有笑笑一個人。”
  平時調侃也就算了,可這次偏當著韓寧的麵,蕭餘隻能裝聾作啞,暗歎自己倒黴。下次再傾訴就索性挖個樹坑,千萬別再對著真人了。
  把韓寧介紹給眾人後,她去廚房拿冰水,許諾亦步亦趨跟著她,看到四下無人,立刻做捧心狀:“我一定要全軍通報,肯定沸騰了,韓寧啊,那可是韓寧啊,我們指揮學院的韓寧啊。笑笑!你竟然拿下了我們指揮學院十年不出一個的帥哥,笑笑!我嫉妒死你了。”
  蕭餘有意不搭理她,走出去把水扔給韓寧。
  沒想到這一幫子除了許諾,還真有聽過韓寧的,又都是一樣環境長大,雖然都比他小了幾歲,卻很快打成了一片。到最後連她都覺得自己多餘,隻隨手翻著大疊的報紙打發時間。
  正是看到社會新聞時,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蕭餘抬起頭,看到韓寧正一手撐在沙發扶手上,湊近自己:“我初次拜訪,你想個地方,讓我請你老同學們吃頓好的。”
  蕭餘躲開他湊近的臉:“這是我家,應該我做東吧?”
  他聳肩,回頭對那幫子鬧騰的人說:“笑笑不讓我掏錢,管的太嚴,沒辦法。”
  來是玩笑的口氣,卻惹來一陣起哄,都是第一次看到能接近笑笑的男人,簡直比嫁女兒還要興奮。最後哄得太厲害,她隻能一個個都踢出了家門,讓他們先去飯店。
  家裏隻剩了他們兩個,反倒是安靜的過分了。她站在韓寧麵前,忽然有些詞窮,該說的都說了,再讓她重複那些在飛機上的話,自己都覺得假。
  而他就這麽深陷在沙發裏,任由她看,過了會兒,才掃了眼一塵不染的煙灰缸,輕歎口氣:“這到底是擺設,還是給人用的?”
  好在韓寧很知分寸,沒有再點破什麽,她也就順水推舟,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因為剛進新公司,她一直很忙,他的兩三次吃飯邀請都被推掉了。
  當然人總是要區別對待的,這兩星期佳禾住在她這裏,她算是管吃管住,連宵夜陪聊都免費附贈了。她抱著一堆文件,拎著盒榴蓮酥進家門時,意外沒看到佳禾出來:“人呢?”
  一句話後,書房裏不知道踢倒了什麽,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熱鬧響聲。
  佳禾出來時竟是紅著兩隻眼睛,沉默著接過她手裏的一半東西:“打電話呢。”
  她看了佳禾一眼,約莫能猜到什麽:“又是你哪個八卦的前同事,和你說你那糟糕的前男友了?”
  佳禾拆開盒子,一口一個,吃了三個才覺得噎住,拿了瓶可樂,嗤地一聲打開:“你是神婆嗎?”蕭餘和個半熟不熟的人寒暄了整個晚上,早就精疲力竭,直接趴在沙發上說:“請直奔主題。”佳禾又咬了半個,才說:“他升職了,主編,聽說也快訂婚了。”
  果真。
  蕭餘翻過身,拿過文件,翻看助理提報的各個財經雜誌主題。“千萬別再為賤男哭,為這麽個人哭過,日後記起來,100%歸為人生汙點。”
  佳禾吸了吸鼻子,很以為然,過了很久才忽然看她:“笑笑,和許南征說清楚吧,一了百了,死個痛快。”
  蕭餘抿唇笑了笑,沒說話。
  佳禾喝了口可樂:“不行的話,也可以繼續做朋友。”
  “做不了,”她繼續看文件,翻的速度很慢,像起來像是在專心思考,其實不過是看著那一排排規整的文字,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著,“我可以有很多朋友,但愛過的人不能做朋友。如果真的是錯過了,最好永不見麵,沒有任何消息,老死不相往來。”
  佳禾噤聲,她的性格從來不走極端,自然不知如何開導她這種言論:“和別人就算了,你們兩個怎麽可能不見麵,除非是遠走他鄉。那不是和我也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蕭餘笑了笑,聽著倒像是在安撫她:“其實選項挺豐富的,A,他愛上我,B,我腦子一熱愛別人了,C,”她換了個文件夾,繼續看,“他結婚了,憑我的道德潔癖,隻能徹底死心。”
  她習慣做別人的顧問,不習慣傾訴,就此結束了話題。
  許南征回來的時候,正好是下午。
  因為蕭餘是提前預約的時間,他再忙也要遷就,隻能趁著她去臥室挑西裝領帶時,電話了幾個主管來,交待晚上開會要準備的內容。
  沒想到才開始三四分鍾,就進來了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一幹部門主管,外加她一個潛伏在臥室的公關經理,都隻能等著他打完電話。外邊兒的人倒是不急,都捧著茶杯靜候著,可她這裏安排的采訪卻是在十分鍾後,眼看著許南征走來走去聽著電話,卻又不能推門出去催。
  新公司新同事,她本就是突然空降,更不想剛來就有所謂的□。
  最後,她隻能趁著許南征轉身時,在玻璃門後指了指自己的腕表。
  意思很明顯,再不掛電話,專訪就要遲到了。
  許南征本是靠在辦公桌邊,看到她的手勢才漫不經心地走了兩步,剛好站在玻璃門邊,看起來像是在找書,卻恰好擋住了身後幾個人的視線。
  蕭餘鬆了口氣,沒想到,他卻如此站在玻璃門邊繼續聽電話,絲毫沒有要掛斷的打算。
  權衡了半天,她隻好翻出手機給助理發了個短信:如果記者來了,帶到十二樓的會議室等一下。手包裏放著半透明的化妝包,橫七豎八的倒是裝了滿滿一袋,她放手機時匆匆看了一眼,倒是找到了提醒他的靈感。
  以前在專業教室外等他吃飯,她就經常用隨身帶的黑板筆寫反字,提醒他自己要餓死了。
  沒想到當年的玩笑,如今倒有了用武之地。
  在外邊隱約的電話聲中,她拿出口紅,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上倉促寫了兩個單詞:Hurry up。直到寫完,才發現自己拿的是淡粉的口紅,印在這樣的玻璃上,莫名有些曖昧。
  許南征微微眯起眼睛,隔著磨砂玻璃和字去看她,表情模糊。
  隻是片刻的凝視,卻像是看了很久。沒說話,也沒動。
  到最後他終於掛了電話,幾個部門主管先後起身離開時,才發現了門上粉紅文字,立刻玩笑了幾句,大意都不過是老板好情調之類的曖昧話。
  蕭餘在裏麵聽得是麵紅心跳的,等到徹底沒人時,馬上拿濕巾擦幹淨了字。
  “低一下頭,”她把打好的領帶拿過來,“你就在辦公室等著,我會帶記者上來,到時候記住按照我給你的提綱說,千萬千萬別說什麽不該說的。”
  他微含胸,低頭看她。
  蕭餘立刻給他套上領帶,左右調整了兩下,還似乎不滿意,又退後兩步看了兩眼:“你覺得這種純藍灰色的好,還是斜條紋的好?”
  “就這個,”他眼中帶笑,反問她,“不是很急嗎?”
  “記者在十二樓,上來的話也要兩三分鍾,還來得及換領帶……算了,就這個吧。”她想再調整下領帶,卻忽然察覺這個動作曖昧至極,馬上不動聲色地收了手。
  采訪很順利,她坐在沙發上看著許南征在辦公桌後,侃侃而談。兩個財經雜誌的記者本是一本正經的,被他的放鬆感染,也是頻頻笑場。
  然而,問題再如何回避,卻還是要落到兩個月前的辭職新聞。
  由於氣氛太好,那個記者倒是問的很小心,半是玩笑地問他對離開3GR,忽然空降到這家港資公司,有什麽□可爆?
  蕭餘暗罵了句,生怕許南征排斥這個問題。
  畢竟3GR是他多年心血。
  許南征隻是拿著打火機輕敲桌麵,在很有節奏的聲響中,笑了笑:“互聯網在中國才十幾年,有上有下很正常,當年網易不過是丁磊的個人社區,新浪就是一個體育聊天室,騰訊起步也隻有幾個人而已。3GR從十幾個人的公司做到最後上市,雖有教訓,但沒有失敗,對我個人來說就是一個已過去的成功。”
  蕭餘抿嘴笑,看著他仍舊這麽驕傲,隻覺得心暖。
  記者倒是被挑起了興趣:“同為互聯網公司,這裏有什麽特別資源嗎?”問完,又很禮貌地補充了一句,“如果有什麽為難,可以跳過這個問題。”
  他笑:“本來是沒什麽,”說完停下來,視線落在了落地窗邊,輕歎口氣,“可惜,采訪前我們的公關經理很嚴肅的警告過我,千萬千萬別說什麽不該說的。”
  所有人都回頭,看蕭餘。
  她隻得無奈聳肩,輕歎口氣:“請理解一個公關經理的無奈,事前防火,總好過事後滅火。”一句話引得所有人都笑起來。
  完美的采訪,蕭餘連吃晚飯時都心情極好。
  到最後許遠航打來電話,說早和許南征約了遊泳,卻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蕭餘看著始終在聽電話的許南征,用口型問他:小航問你,還遊泳不了?
  許南征點著頭,繼續那邊兒的四線電話會議。
  豈料一個電話,他一直打了三個小時,從飯店到遊泳池都沒有掛斷。他坐在躺椅上打電話,蕭餘就坐在跳台上和許遠航閑聊。遠處有許遠航新帶的女朋友,他自然很想顯示一下自己的跳水功力,活動了半天才笑眯眯看蕭餘:“笑笑同學,比一比如何?”
  蕭餘點點頭,趁著他還在笑,一腳把他踢了下去。
  直聽到很重的一聲落水,過了幾秒才聽到許遠航在下邊大叫著蕭餘你夠意思,她坐在跳台上笑,活動了四肢,用最慣用的姿勢跳了下去。
  入水那一瞬,巨大的壓力封閉了所有的感官。
  暢快淋漓,隻有水的觸感,她一口氣潛到了岸邊,剛才要鑽出水麵就看到水波蕩漾中,許南征下了水,而她就猝不及防的,如此碰到了他手臂。
  隻這麽一個碰觸,就讓剛還入水自如的她,在岸邊很丟人地嗆了一大口水。
  她正是冒頭拚命咳嗽時,就感覺腰被一雙手臂抱住,緊拉到了胸前。從喉嚨到鼻子的酸澀,太過難受的感覺,可更強烈的卻是兩人的接觸。
  “要不要上岸?”他的聲音很低,模糊的聽不清。
  蕭餘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腦中竟空白一片,沒有任何反應地,就這麽看著他。
  四周除了劃水聲,就隻剩了水拍打泳池邊沿的細微聲響。過了會兒,許遠航似乎才發現這裏的異樣,在遠處高聲問怎麽了,卻沒有人去回答。
  明明很大的遊泳館,卻像是獨立而狹小的空間,隻剩了他和自己的呼吸。
  她遊泳技術很好,可被他這麽抱著,倒像是初學者。
  直到許遠航從遠處遊過來,她才被許南征托上了岸。
  “報應了吧?”許遠航隨手拿過來浴巾,扔到她身上,“你說你好好的跳下來,怎麽也能嗆水?”蕭餘沒說話,白了他一眼。
  許遠航又嘰歪了幾句,忽然想起什麽:“笑笑,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許諾提到你們那天同學聚會,和我足足說了兩個小時她那個偉大的師兄。”
  蕭餘用浴巾擦著頭發,很直接地打斷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在不停擦拭的動作中,她瞥了一眼許南征。他本是要下水遊泳的,卻因為自己嗆水而上了岸,此時正背對著兩個人,擦著身上的水。
  “這麽多年,我見過等在你公司樓下,你家樓下的,可從沒見過能進院兒裏,親自登門拜訪你爺爺的。”許遠航的女朋友在遠處叫著他的名字,不輕不重,剛好讓人軟到心裏的聲音,他卻還鎮定自若地看著蕭餘。
  很清脆的響聲,許南征已經點了根煙。
  從這裏隻能看到他的小半的側麵,輪廓沒那麽清晰,倒突顯了他夾煙的手。蕭餘看著那微彎曲的手指,腦中閃過的是剛才被他抱住、托上岸的片段,太過直接的肌膚接觸,太過真實的觸感。一瞬間的失神後,才立刻收回了視線。
  許遠航又接著逼問了兩句,她始終是不發一言。
  怎麽說?就是在西藏認識了,被莫名抱住親了,然後呢?她都不知道為什麽韓寧那天會出現,接下來會做什麽。到最後許遠航女朋友都遊過來了,他還是蹲在池邊,做著完美的總結發言:“笑笑,你都老大不小了,難道一直都是在等我,才守身如玉的嗎?”
  蕭餘努嘴,示意他身後有人。
  他嘻嘻笑著,仍舊不知死活地說了句:“如果你愛我,私下裏告訴我,我也是和你光屁股長大的,算是把你看幹淨了,該負責的時候一定義不容辭。”
  蕭餘很溫柔地笑了笑,一腳把他踢了下去。
  飛濺的水花又一次把她弄得濕透,看著下邊翻了個身,幾乎被嗆死的人,她剛想說一句殺人不見血的話,就聽見許南征的手機響起來。他很快接起來電話,靜了會兒,才問了句:什麽時候回國的?
  隻這麽一句,許遠航的笑罵就已經遠了,好像隻有他的聲音,清晰入心。
  她回頭看了眼,許南征竟也正好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眉頭輕蹙。
  蕭餘坐下來,喝水,看著許遠航走向遠處跳台。
  電話一直在繼續著,他始終聽著,卻沒怎麽說話。
  遠處的人已經站上跳台,對著這個方向比了個中指,然後就用了自認為最帥的姿勢,跳了下去。蕭餘哭笑不得地看著,有時候真懷疑,許遠航是怎麽做上心內科醫生的,這麽個性格,說他在手術台上因為講笑話開錯了地方,都絕對有人信。
  “現在有時間,稍後要開會,”許南征忽然說,“你過來應該不遠,小航和笑笑也在。”
  說完就報出地址,很快掛了電話。
  蕭餘沒想到他直接把王西瑤叫到這裏,索性裝傻:“誰啊?”
  “王西瑤。”許南征按滅煙,繼續又點了一根。
  蕭餘哦了聲:“你能緩緩再抽嗎?”
  連曾經的劉秘書都小聲和她說過,有時間要勸勸許總抽煙的問題。從早到晚,始終維持這樣的頻率,真挺嚇人的。
  “你把我電話給她的?”他忽然問。
  “她問我,我總不能說沒有吧?”
  許南征沒說話,掐滅剛才抽了兩口煙,站起身走到泳池邊沿。對外人他是驕傲的,自信的,甚至有時候總有壓不住的張狂,可現在她隻看著那挺直的背脊,看不到麵孔,感覺到的卻是安心。於十幾歲悄然生出的感情,究竟紮的多深,連她都不知道。
  王西瑤來的時候,他還在遊泳,似乎沒有急著上岸的打算。
  她走到泳池的另一端,趁著他碰壁翻身時,叫了他一聲,然後就在他迅速劃遠時,靜立在泳池邊沿看著他。蕭餘在遠處看著這樣的畫麵,忽然想起許諾說的話來,不知怎地就想笑。
  不鹹不淡的笑容就這麽掛在臉上,忽然覺得累了,索性轉身趴在躺椅上休息。
  閉眼趴著,腦子裏卻不停過著所有的工作。
  直到身上一重,她才微睜開眼,看見許南征在身邊坐下來,自己身上已被他蓋上了浴巾:“要是累了,就早點兒回去睡覺。”
  他應該是已經衝過水,頭發半擦幹了,擋住眼睛,正擰開一瓶水在喝。
  蕭餘喃喃了句還好,剛想說什麽,就看到一雙高跟鞋的影子,索性沉默著,又閉了眼。
  “你遊了一千米?”王西瑤的聲音帶笑。
  “一千五。”
  兩個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王西瑤不時會笑兩聲,很好聽。可她根本找不出話裏有什麽可引人發笑的地方,迷迷糊糊地聽著,在一排排的時間表中,恍惚看到了周公的背影。
  正是半夢半醒時,耳朵卻突然劇痛,嚇得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許遠航那臭小子就蹲在旁邊,手裏還拿著一個晶亮的耳釘:“早就和你說過,耳朵上的穴道多。你竟然還打了這麽多,不怕聾了啊?”蕭餘被他氣的直想罵人,但礙於這麽多人在,隻能瞪著他說:“許遠航,你是屬驢的嗎?差點兒把我耳朵揪下來。”
  他齜牙一笑,湊近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笑笑,我要瘋了,那個女人太嗲了。我女朋友閃了,你再不陪我,我就直接吐白沫死在這兒了。”
  蕭餘輕哼了聲,拿過他指間捏著的耳釘,邊戴邊坐起身,笑著問許南征:“要不你們先聊著,我和小航喝酒去了。”
  她本想用許遠航為借口,躲開這個舊愛的相逢場麵。
  可最後卻成了棒打鴛鴦,連帶被剝奪了下班時間。許南征竟直接起身,說差不多到了開會時間,讓許遠航開車送王西瑤,自己則帶著蕭餘直接去了暫住的酒店,繼續下午那個會議。
  於是,就在一眾部門主管的注視下,她很快發現自己和許南征都是半濕著頭發。
  好在他也有所察覺,十分鍾內就結束了會議。
  “先吹幹頭發,我開車送你回家。”他把礦泉水倒在水壺裏,燒熱水。
  蕭餘倒也沒拒絕,這麽冷的天氣,不吹幹頭發到處走真的會生病。
  病了,接下來的日程就徹底打亂了。
  烘了三四分鍾後,頭發差不多隻剩了些濕氣。她放下吹風機,對著鏡子理順頭發,隨口說:“你竟然就這麽走了,不怕唐突佳人?”
  什麽叫鬼使神差,現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明明介意,卻還要裝作是玩笑。
  他笑起來:“這不就是你和小航希望的嗎?”他把外衣脫下,隨手扔到床上。
  蕭餘對著鏡子看已經發腫的耳朵,齜牙咧嘴地抱怨:“是他希望的才對,把我耳朵都扯壞了。”
  右耳上一排七個,雖然隻被他扯掉了中間的一個,卻連帶了腫了一片。
  她發誓,絕對會讓那小子付出代價。
  正想著家裏還有沒有百多邦時,鏡子裏已經多了個人影。蕭餘還沒看清他拿的是什麽,就覺得耳朵忽地刺痛起來,下意識躲開,才看到他左手捏著個酒精棉球,右手還拿著很小的簡易包裝。
  是紙袋,藍白色的設計,便利店常賣的款式。
  她愕然,看著鏡子裏的他:“酒店什麽時候送這個了?”
  “讓方言帶上來的。”他蹙眉看著,似乎在考慮如何下手,料理這腫成一片的耳朵。
  方言是技術部的主管,天生羞澀的三十歲大男生,應該不會亂說話。
  她鬆口氣,可又覺得好笑,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怕什麽?
  他低頭料理著自己弟弟的傑作,她就肆無忌憚地從鏡子裏看他。因為要遷就她的位置,許南征隻有大半的身子在門內,從手臂到臉,再到倚靠在門邊的姿勢,偏就是個完美的構圖。
  永遠波瀾不驚的人,難得眼中有了稍許慍怒:“怎麽打這麽多耳洞?”
  這是當年在上海打的,他早見過,卻是頭次這麽問。
  她靜看著鏡子裏的他:“以前不懂事,沒吃過苦,偏要自己找苦吃。”
  被他手指碰到,她才發現自己的耳朵燙的嚇人。
  他沒再說什麽,因為低著頭,短發很快滑落額前,蕭餘看著他半遮住的眼睛,像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誘惑著,側過頭,很慢地伸出手,替他輕撥開了頭發。
  他幾乎是同時停下來,隻是看著她,眼光深不見底。
  水開始有燒開的跡象,嘈雜吵鬧著。
  這樣的接觸,這樣的環境,毫無疑問,對她都是致命的蠱惑。
  啪嗒一聲輕響,所有的嘈雜都消失一空,倉促結束了這樣的對視。
  “我在想,要側重哪方麵來寫你,”蕭餘回過頭,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輕鬆,“這樣擦不行,太多耳釘,根本碰不到傷口,”說完立刻伸出手,開始一個個摘下來,“王石喜歡探險運動,潘石屹喜歡講自己的老婆。還有一些企業家,喜歡航拍辦攝影展,你好像有很多愛好,或者你最想說什麽?”
  她很快搞定一切,擰開水洗手。
  不知是手心太燙,還是水太涼,冰的嚇人。
  就在試著調水溫的時候,許南征已經拿出新的酒精棉,擦淨她耳上的血跡說:“這麽晚還在想工作,你是想暗示我,請你是最明智的決定嗎?”

  第十章 馬來的盛夏
  到十一月中,北京已經下了第一場大雪。
  許南征很長時間都不在公司,大部分人要找他,無論多重要的工作,都是電話解決。因為來得久了,許遠航也會時不時來一起吃飯,公司裏人都大多知道了蕭餘和許南征兩家的關係,多少也會探問幾句。
  “蕭經理,”人事總監在樓下碰到他,隨口閑聊,“許總最近在忙什麽啊?周會都不見人。”
  “估計在香港吧?”蕭餘很快補了一句,“或許要開發新業務,正在香港和大股東開會。”
  她說的煞有介事,財務總監立刻表示理解:“我也覺得公司要有決策層的變化。”
  這下倒是她沒話說了,隻好敷衍:“是嗎?”
  “這次公司Outing,本來是安排去三亞,許總特地多批了錢,去馬來西亞六日五夜。”
  “馬來西亞也不貴,又加不了多少錢,”蕭餘搖頭笑,“不過這麽一改,倒是徹底從國內遊變成出國遊,錢沒多花多少,卻買了不少員工心,真是好決定。”
  尤其這麽冷的天,統統送到海邊曬太陽,聽著就讓人不想工作了。
  許南征對收買人心這方麵,倒是一向很有天賦。
  “不是普通遊……是Club Med度假村,人均高出了6000多,”財務總監雙眼無神,“每個人多了這麽多,我光是想想就肉疼。”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些預算之類的話,有的沒的,足足說了十幾分鍾。到最後蕭餘進了辦公室,助理都有些好奇:“老板,你什麽時候轉財務了?”
  她笑:“關上門。”
  助理依言關上,她才說:“這次許總出血了,人均9000的預算,全公司去馬來珍拉丁灣。”小助理剛畢業兩年,還沒享受過真正的公費Outing,立刻啊啊兩聲:“好玩嗎?!”蕭餘點頭:“挺好玩的,關鍵是放鬆,是徹底的放鬆,把你扔到那裏你每天隻想著吃喝玩樂就行。”
  小助理心花怒放的出去了,她才去撥許南征的電話。
  很久沒有人接,她隻能留了言,繼續看文件。
  上次采訪的雜誌出來,封麵就是他的照片,不得不承認人家抓拍的很好,從眉眼到手,都是恰到好處。她翻開來看著兩個跨頁的采訪,正是細讀時,許南征的電話就打了回來。
  “笑笑?”
  她嗯了聲,聽著那邊兒海浪的聲音:“聽說你定了珍拉丁灣,怎麽忽然想去那兒了?”
  他喝著水,很久沒說話,隻有海風吹著話筒的聲音,刺啦啦地聽得她直撇嘴。
  她隨手翻著雜誌,草草看了三四頁,他的聲音才又響起來:“去年答應你去度假,3GR那裏的事耽擱了,估計未來三年都不會有私人度假的時間,趁這次公司出遊,全了你的心願。”
  他說的輕淺,可落在她這裏,卻讓她半天也沒接上話。
  兩個人握著電話靜了會兒,蕭餘才有意嘲了句:“我想度假,你就帶我去馬來啊?之前在廣告公司,我去的最多的就是新馬泰,一年跑二十幾次,沒想到給你打工了,還是新馬泰。”
  其實許南征的第一句話,已經讓她有些意外。
  這樣的嘲諷玩笑,不過是掩飾自己的無措。她隻是隨口提起公司旅行,卻沒想到他這樣的決定,竟還和自己有關。
  許南征在那邊笑了聲,混著風聲,模糊不清:“財務總監要是聽到你這麽說,下午就解了皮帶上吊了。”蕭餘想起財務總監剛才的臉色,也笑了起來。
  不知是誰先透的口風,三天後就傳遍了整個公司。
  許南征回來時,竟連司機都笑著讚老板好,剛一接任就把三亞變成了出國。他晚飯時提起這件事,蕭餘忙擺手絕對不是自己傳出去的,其實早心虛的要死了。
  他拿筷子敲了敲她的湯碗,示意她快喝:“人心難收,隻能把時間提前了。”
  “提前?”蕭餘嚇了一跳,“隻留守3%的人,每個部門都要做前期準備的,我手裏還有很多明年的計劃……”
  許南征靠在椅背上看她,身側招待小姐立刻上前添了茶,蕭餘被他看的有些莫名:“我說錯了嗎?”
  包房外有人說話的聲音,中國小妞用日語說著你好,因為門是半開著的,很清晰有人在說話,提到了‘韓寧’兩個字。蕭餘手頓了下,許南征已經微側過頭,對門外說了句話:“這麽晚吃飯?”
  “年底了,事情多,加了一會兒班。”
  韓寧站在門邊,說完才看到背對著自己的蕭餘,略怔了下,笑著又道:“同事都在,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吃飯。”
  蕭餘一直沒回頭,聽到腳步聲漸遠了,才拿著勺去喝湯。
  許南征喝著燒酒,也沒說話。
  她正想找些話題,來打斷這莫名的尷尬時,手機忽然響起來。屏幕上一閃一閃的竟然是韓寧的名字,她愣著沒接,直到許南征看了她一眼,才放到耳邊,接通了電話:“你好。”
  “很久沒見你了,”韓寧的聲音帶著笑,輕鬆地問她,“告訴我,你和許南征在一起了嗎?”
  她被問的有些啞然,默了會兒才說:“沒有。”
  “在西藏的時候,你問我有沒有暗戀過一個人,”韓寧頓了頓,聲音低下來,“其實,那天在成都雙流機場,我就開始留心你,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有時候挺讓人難過的。都說在高原人會飄在天上,感情也不真實,可是過了四個月,我看到你和他一起,依舊很難過。”
  他說的很慢,坦白的讓人無言以對。
  她隻握著電話,沒說話,她本就不擅於拒絕別人,更何況許南征在麵前,電話那邊兒又是韓寧……直到他掛斷了,她才繼續拿勺去攪著湯。
  墨綠的海帶結,咬在嘴裏很軟,她一口口吃了很久。
  到最後,公司的旅遊的計劃,果然因為群眾期盼太熱烈而提前了。
  不長不短的飛行,大半架飛機的同事,自然成了個高空party。蕭餘和幾個高管閑聊著,幾個男人開了紅酒,越聊越是歡快,旁邊一眾少女熟女聽得更是認真。她這麽看著,就覺還沒開始度假,豔遇的氣氛就悄然彌漫了。
  回到頭等艙時,許南征正在看雜誌,她坐下,趴在身側的扶手上,笑著看他:“你有沒有定過什麽內部不能戀愛的規矩?”
  許南征翻了一頁雜誌:“不提倡,不抵製。”
  她立刻笑了:“通常這樣的老板,都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他好笑看她,因為她是趴著的,自然要仰起頭來和他說話。這樣的姿勢,更突顯了那雙眼睛,連微翹起來的睫毛都很清晰,他忽然放下書,湊近她想要說什麽。
  太近了,近的讓她心跳的太快,猛地直起了身。
  認識這麽多年,不是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可為什麽自從在3GR的那晚,就覺得有強烈的欲望,想要靠近他,不是那種遠看著就已滿足的感覺。
  “那天我給你電話,你是不是趁著開會空隙,在練潛水?”她招來空姐,要了飲料,可是握著杯子的手還是有些軟,“求你了,可別再像當初染上‘綠色鴉片’的狀態,天天在球場鋤地,打到半夜還要回公司加班,我真擔心你過勞死。”
  他真像是有無窮精力。
  當初忽然和誰較勁一樣,不舍晝夜的,很快就破了80杆,快逼近高爾夫職業選手了。若是每天閑著沒事也就算了,問題在於他是個工作狂,工作量本來就比一般人大,這樣占用時間精力後,工作卻絲毫沒有懈怠。
  一天工作近二十小時不難,日日如此,任誰也吃不消。
  許南征倒是不在意:“下次我教你,你不是也喜歡海嗎?”
  蕭餘對他這種四兩撥千斤,有意打哈哈的態度,表示很無力。
  到了度假村,直接就被村長迎進了常用的表演會場。
  歡迎儀式很精彩,各國的服務人員匯聚一堂,繪聲繪色煽情備至。可落在她眼睛裏,分明已經有些帥的在有意暗示,這裏是豔遇天堂。小助理跑到蕭餘身側低聲交待了兩句,許南征聽著就無奈:“到這裏了還說工作,當心你下邊人鬧革命。”
  “還不是你提前了行程,我這周約了媒體,現在還沒有料理完呢。”
  正好村長介紹完畢,許南征才笑著走上去,一腳踩著台階,危險地眯起了眼:“為了你們的浪漫之旅,財務總監可是扣了我的獎金。我出血了,你們開心了?”
  底下哄堂大笑,起哄說老板仗義。
  他敲了敲麥克,示意還有話說,整個會場稀稀拉拉仍有人說著話,直到他輕咳了聲,才徹底安靜下來:“為了讓你們更相親相愛一些,大出血的某人,特意安排了拉練節目。”
  蕭餘正低聲交待工作,聽到這兒傻了。
  小助理直接哀看她:“咱老板這是變相軍訓嗎?還弄到海外來了。”
  不止這裏,所有人都已經瞠目結舌,‘驚喜’備至。
  “路程不遠,十五公裏,”他眼中帶笑,從口袋裏摸出煙,在一片寂靜中繼續道,“雖然這裏有免費酒吧,有篝火舞會,想徹夜狂歡的還是都掂量些,別玩兒過頭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
  誰來海灘會帶運動鞋?蕭餘在腦中拚命想了半天,隻有一雙夾趾涼鞋可以穿。估計明天拉練回來可以直接升天了。
  拉練。
  驕陽烈日,數百人的拉練。
  開始還有人說說笑笑,兩小時後就隻剩了一個話題:還有多少公裏?
  到最後前邊一個個傳話,說還有兩公裏,原地休息時,稀稀拉拉綿延數百米的隊伍全都癱到了地上。
  蕭餘剛才坐下,就踢掉了夾趾拖鞋。
  正要和小助理說話,忽然有手搭在肩上,下意識掀起帽簷時,才發現這個始終走在最前麵的人,正彎腰看自己:“累嗎?”
  她氣的翻白眼,回頭問小助理:“告訴許總,咱們累嗎?”
  小助理看看她,又看看許南征,最後還是折腰在了權勢之下:“不累!”
  ……
  她徹底無語,許南征隻笑著,單膝蹲下,盯著她腳細看了眼:“還有兩公裏,能走嗎?”說完就要伸手去碰她的傷口,蕭餘被嚇了一跳,忙躲開:“髒。”許南征倒不覺什麽:“真不怕死,敢穿著拖鞋拉練。”他邊說著,邊擰開礦泉水,倒在她腳上。
  水是隨車跟隊的,冰鎮的很到位。
  這麽大的水流,不止衝幹淨了血和泥,也緩解了疼痛。
  可問題是,路兩側都坐滿了同事,她被如此招待,頗有些不自在。到最後,連湊在一邊兒的小助理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努力仰頭,細看著鳥窩。
  直到一瓶水倒完,她才裝作輕鬆說:“許總,你這算是心懷愧疚,亡羊補牢嗎?”
  許南征輕揚眉:“我是怕你這麽髒的腳,踩髒了我的褲子。”
  什麽意思?
  她還沒消化過來,他已經站起身拍了拍手,引得一幹人直膽顫,連不愛說話的方言都受不住,虛著聲問了句:“老板,您該不是走的高興了,又想加長公裏數了吧?”
  許南征還沒說話,眾人已是一陣哀嚎。
  待眾人嚎夠了,他才清了清喉嚨,:“鑒於公司男女3:1的現狀,我們需要一些特惠政策,來體恤廣大女同胞,”言罷,一指方言,“方言,把你身邊的小麥背起來。”
  方言啊了聲,徹底傻了。
  許南征給了他一個‘便宜你了’的眼神:“凡是身邊有女士的男人,都背她們走完兩公裏,給你們一個做英雄的機會,”他眯起眼,掃了眼一地坐著的頹敗人士,“都是革命戰友,別搞什麽授受不親的。”
  一句話落地,一幫男人都像是摸了電門,全躥起來,唯恐身邊有雌性。
  “凡是跑的,都原路返回,多加十三公裏。”他不緊不慢地補了句。
  蕭餘仰頭看他,正是驚疑不定時,他已經在眾目睽睽下,半蹲在了自己麵前:“離我最近的這位女士,你可以上來了。”蕭餘哭笑不得看他,卻礙於他一臉正色,隻能配合地扶上他的肩,被他兩手勾住腿,背了起來。
  大熱天的,兩個人都是一身汗。
  蕭餘心虛地抽了抽鼻子,輕聲說:“這絕對不是享受,臭死了。”
  許南征聲音摻了些調笑:“你見過香男人嗎?”
  她沒說話。
  遠近的男人一看老板身先士卒,立刻認命地看了眼四周。
  不知誰先嚎句:“老板,我已婚啊。”
  許南征直起身,將她背的穩了些:“已婚的去和人事總監報備,說假話的原路返回。”
  又有小姑娘嘻嘻笑著喊了句:“老板,我們可以自己挑人嗎?”
  “沒問題,你選誰就是誰,不想被人背的,也可以走回去。”
  “老板,”小助理忽然舉起手,“我們想看男人背男人!”
  許南征剛才走出兩步,聽到這句話,倒真是被逗笑了:“好主意,凡是沒背女人的,都去背男人,至於誰背誰我就不管了,拳頭解決吧。”
  他本來是玩笑,卻逼得所有男人都嚎起來,立刻從四躥著躲女人,改為了到處央求,唯恐都被搶走了,要輪得背男人的下場。
  兩公裏,不算很長的距離。
  許南征步子又大,很快就落下了身後的大部隊。蕭餘看著不遠處的度假村,鬼使神差地鬆了些力氣,下巴抵著他的肩說:“走的太快了,身後還沒人跟上來。”
  剛才還有衝回去洗澡的念頭,可現在卻覺得這樣很好,如果是五公裏該多好。
  他略頓了腳步,轉身看了眼,身後早已為分配任務鬧成了一片,從漫天哀嚎轉為頻頻起哄,卻沒有幾個人敢真去做。他笑著看了會兒,才側過頭說:“下個注吧。”
  忽然的動作,他的臉,就已是近在咫尺。
  她看著他,像是在思考,靜了很久才說:“賭什麽?”
  “猜猜看,真正背人回來的有幾個。”
  “具體數量不好猜,”她大概估算了下,“最少也有70多個。”
  35對兒總是有的,尤其是那些剛畢業的大學生,玩鬧慣了的。
  “好,我押70以下。”
  “你有意讓我嗎?公司都是年輕人,不會那麽拘謹的。”
  他不置可否:“找個借口送你禮物,不好嗎?”
  “當然好,賭注是什麽?”
  他笑起來:“你想要什麽?”
  “要什麽都行?”她回頭看了眼,已有人追上來了,“我先好好想想。”
  其實她想要的,就隻有一根手指的距離,隻要湊近些就能碰到。可這奢侈品太昂貴,隻怕是開得起價,也沒人肯賣。
  許南征笑著說了聲好:“抱緊些,我要拿煙。”
  說完,就騰出了一隻手,彎腰從腿側口袋裏摸出了煙和打火機。
  直到抽了大半根,第一個被點名的方言才別扭地背著個小姑娘,哭喪著臉走上來:“許總,您可真有體力,都原地站著了,還不放下蕭經理,您老這是練負重呢啊?”
  他這麽一說,身後幾個被壓迫的高管也是大叫:“許總,您把我們的夢中情人背走了,還不快閃,竟然還站在這兒炫耀——”
  蕭餘聽這話才反應過來,他竟就如此站了半天。
  許南征卻隻叼著煙,含糊地笑罵:“體力不行啊都,明天再來一圈兒怎麽樣?”
  說完才慢悠悠地轉身,毫無懸念地把所有人都甩到了身後。
  因為今天的拉練,本該是昨晚的開場party被挪到了今夜。
  蕭餘晃悠到露天酒吧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是羊入狼口。除了她遲到以外,所有高層都被圍到了遊泳池邊沿,眾人一看她露麵,立刻鬼哭狼嚎了一陣,把她也推到了包圍圈之內。
  “各位老板?”客串的男主持拿著話筒,很誇張地到處張望,“你們慌不慌啊?”
  那眼神,那陰笑,分明是要生啖其肉的感覺。
  身側財務總監立刻識相地脫了鞋、襯衫,更是在眾目睽睽下,開始解皮帶。蕭餘驚異看他:“老金,你是要獻身給誰啊?”老金嘿嘿一笑,脫了褲子,露出了裏邊的泳褲:“蕭經理,您還真實誠,我一看party在遊泳池邊,就知道逃不掉了。”
  蕭餘哭笑不得,邊脫涼鞋,邊狠狠看了眼許南征:“被你害慘了。”
  另外幾個沒準備的,也是手忙腳亂地脫鞋和上衣,褲子就自然不敢脫了。
  許南征隻聳肩,草草挽起襯衫袖子,解開了兩粒鈕扣,表示隨意。
  這麽個姿勢,自然挑起了群憤。
  女主持拿著話筒,十分惋惜地說:“許總,你知道我們公司有多少女同胞應征來,都是為了能認識你嗎?”
  他踢掉鞋,很欠揍地做了兩下準備活動:“榮幸備至。”
  女主持神色又淒婉了些:“可是今天,你傷透了我們的心,竟然背著一個女人跑了,當著我們的麵,背著一個女人跑了——”
  許南征狀似沉思地沉默了會兒,才去看蕭餘:“我與蕭經理是曆史遺留問題,拒絕挖掘,謝絕采訪。”
  這種曖昧的話題,自然是哄聲一片。
  到最後男主持終於忍不住了,振臂一揮:“報仇的時候到了,兄弟們,有許總一日在,我們就隻能打光棍!”話沒說完,一幫人就起哄上前,架起許南征先扔到了深水區。
  巨大的落水聲後,蕭餘就覺身子一輕,也被落井下石地扔了下去。
  什麽叫落湯雞?活生生的例子。
  這麽一落水,她連衣裙盡濕,連遊上岸都不行。好在岸上早鬧成了一片,不停有人被扔下泳池,喝酒的吵鬧的,倒忘了這幾個最先被扔下去的可憐人。
  因為是晚上,隻有酒吧那一側的燈火晃目,其餘三側都是很暗的照明燈。
  她在水裏權衡了下,決定從林蔭那側遊上去,回房換衣服。豈料剛才摸到岸邊,就感覺被人托住腰,嚇得她手一滑,又摔倒了水裏。
  回頭看,許南征正一隻手臂搭在岸邊,一隻手再次扶住了她。
  襯衫也是濕透的,貼在身上,狼狽情況和她倒是不相上下。
  一水之隔,五十米外音樂奢靡,這裏卻有了些安靜。
  “今天回來了80多個人,你輸了。”她聽見自己在說話,摻雜著心跳聲,隻有自己能聽到的心跳。
  “想要什麽?”他問。
  很近的距離,隻有一臂的距離,她靜了很久才靠近他,貼近他的臉,感覺著彼此交錯的呼吸。他慢慢鬆開扶著她的手,看著她,氣息交融混亂。
  就在遠處一陣歡呼時,她終於摟住他的脖子,湊了上去。緊閉著眼,壓住那太過熟悉,卻又格外陌生的嘴唇。就這一次,一次後就徹底離開,這個念頭不停折磨著她,可卻仍懷著微薄的希望,忐忑著等他的回應。
  很久後,她才睜開眼,用很低的聲音說張嘴……
  氣息、觸感,一切都那麽陌生,急速冰凍著心髒,一下下地,越來越慢。
  水很涼,浮在上麵的空氣卻是燥熱。
  到最後他仍舊沒有動。
  她的心跳的快要停止一樣,卻隻強迫自己退開了幾寸,勉強擠出笑說:“我……”
  下一秒,已被他拽到身前,用嘴直接堵住了聲音。
  隔著濕透的衣衫,肌膚在水下相貼。他的舌直接滑到她嘴裏,帶著很濃的伏特加香氣。水的浮力,讓一切都那麽不真實。他鼻尖蹭過她的鼻尖,側過頭,扶住她的後頸,不斷加深這個吻,到最後兩個人已經徹底沉到了水麵之下,耗盡了氧氣。
  屏息到極限,肺已有些發疼,她才被托上了水麵。
  “夠了嗎?”他的聲音很輕,竟然,也有些喘息。
  “讓,讓我緩緩。”
  五個字,說的斷斷續續,不止氧氣,更需要的是心跳。
  話沒說完,他已經貼緊上來,再次低頭,吻住了還在拚命喘息的她。
  身後是冰涼的池壁,身前卻是滾燙的皮膚。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卻不知道是不是最後的結束,她放任自己不去想明天,甚至不去想下一秒會如何。隻是專心致誌地回應著他的熱情,每次以為他會離開,卻不過是更深的纏綿,到最後她終於咬住他的下唇,低聲喃喃:“不行了。”
  “要不要上岸?”
  “好……”
  簡短的對話後,他又一次食了言。
  對岸的舞曲從超嗨到慢搖,欲擒故縱的節奏,最是誘人。
  不知是曲子推著情緒,還是他的吻太深入,盡管他緊貼著自己,壓在池壁一側,她卻還是悄然往下滑著,幾乎又要沉到水裏,卻仍在不斷回應著他。
  直到被抓住手,放在了他的脖後。
  到最後他終於放開了她。池水中,她的連衣裙肩帶早已鬆開,整條裙子落下大半,隻能用手拉住前襟,才算勉強遮住了胸前。
  許南征卻是視而不見,直接把她抱上了岸。
  因為這個意外,她隻是埋頭背對他,迅速係好肩帶,沒敢多說半句話,就從樹林一路跑回了房間。明明不遠的距離,卻像是很長的路,關上房門時,仍舊是止不住的心跳。
  危險的地點,把一切都變得更不真實。
  如果不是裙子脫落的狼狽,她甚至猜不到他會說什麽,而自己會答什麽。
  不一會兒,外邊就有人走動的聲音,聽上去是幾個年輕的小姑娘在說話。整個度假村分部了數十幢小樓,所有的公司的高層都住在這棟,隻有她一個女人。
  這麽大半夜的,幾個小姑娘的聲音自然很令人遐想。
  她拿起衣服進了浴室,調著水溫,隱約聽幾個小姑娘笑著說著蕭經理和方言在,其它老板屋裏的燈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去哪裏獵豔了。剛調到合適溫度,就聽見她們叫了聲許總,手一抖,反倒是擰過頭,立刻被燙了手。
  “許總,您怎麽還是這一身啊,都一個小時了還沒換幹衣服。”
  “這話能問嗎?能問嗎?”
  小女生們嘰嘰喳喳的,許南征卻半天沒說話,最後才問了句:“哪個總把你們叫來的?這麽晚還談工作?”
  “是我們想和許總談心。”
  “今晚不談工作,”許南征笑著道,“更不談私事。”
  小姑娘們遺憾備至,許南征卻忽然叫了聲方言,馬上就有方言的聲音問許總有什麽指示。許南征很是落井下石,把談心的任務扔給了他。方言的哀叫,還有一幫小姑娘的笑聲,混著雜亂的腳步聲,最後終於都消失殆盡,恢複了安靜。
  蕭餘把水溫調回去,迅速倒了洗發乳揉搓著頭發。
  原先每逢旅遊,那幾個創意總監總是香饃饃,每每有小姑娘們崇拜地談心。當時自己還笑言真是好福氣,怎麽沒見有剛進公司的小男生和自己談理想談未來?現在看來,任何一個公司的未婚高層,都絕對是個危險的存在。
  她亂七八糟地想著,疊起的泡沫很快迷了眼睛,有些刺痛。仰起頭去衝水時,一幀幀的畫麵才湧上來,如潮洶湧,壓抑不住。
  他抱自己上岸時,沒說一句話,自己連一眼都不敢多看。
  那個幾乎分不開的吻,倒像是最後的結局。
  洗完澡,她裹著浴巾走出來時,竟然想起在西藏的尷尬一夜,忙又去換了舒適的半袖沙灘褲,對著陽台開始吹頭發。
  許南征,三個字堵在心口,揮不去,吹不散。
  她坐在陽台上,拿著電話,最後撥了許遠航的電話。那邊兒過了很久才接起來,吵得要死,一聽就是在‘轟趴’。
  “大小姐,你不是在馬來嗎?”許遠航聲音有些醉意,估計正是玩的high,“怎麽有時間給我電話?”蕭餘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想起來了什麽,忽然大笑一聲,“想起來了,你們今天拉練,你不會是想要私逃回來,找我偷渡你吧?”
  他的笑,倒是讓她也輕鬆了一些:“你怎麽知道今天拉練?”
  許遠航憋了半天,才說了句:“告訴你,別告訴我哥。我新女朋友是你們公司的,剛才給我電話抱怨,我剛才掛了那個電話,你就來了。”
  她看著夜幕中的海岸,靜了會兒,才說:“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想問問你的看法。”
  許遠航唔了聲:“說。”
  “如果我告訴你,我挺喜歡你的,你會是什麽反應?”
  一句話說完才發現,對著不相幹的人竟能說的如此輕鬆,像是玩笑。
  其實她隻想知道,同樣是一起長大的人,遇到這樣的事,第一反應會是什麽。
  那邊意外沉默了很久。
  “說實話?”
  蕭餘嗯了聲:“說實話。”
  “就我和你的感情,如果你哪天真的嫁不出去了,或許我真願意娶你。你知道對大多數男人來說,愛情不是全部,結婚隻是找個合適的,舒服的人,”許遠航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太正經,咳嗽了兩聲,添了些玩笑的感覺,“你看,你我這麽熟,缺點優點早全摸透了,家境合適,你又肯定會孝順我爸媽,退一萬步來說,我即使花心外邊找人,估計你都不會有什麽反應……不行了,再說下去,我快當真了。”
  她笑,這就是區別。
  如果在一起的是許遠航,估計他找了第三者自己還要祝他幸福。可要是許南征,她忽然有點想不下去,這個設想太尖銳。
  “不過,我想到個實際問題。”許遠航倒真像是在認真思考。
  “說。”
  “我要和你結婚,估計讓我和你親熱,我會當場笑場的。你想想看,我要抱住你吻你,還要解開你的衣服……”
  蕭餘順著他的話,腦中勾畫著如此畫麵,立刻窘然:“別說你了,我也肯定笑場。”
  “好了,酒喝多了吧你,”那邊兒的人已經繃不住了,“大半夜問我這種問題,你真怕你自己嫁不出去?上次我一哥們還問過你——”
  “沒事兒了,你繼續。”
  她果斷掛了電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這幢樓正對著南岸,水深浪大,這一側雖然風景好,卻不是個適合休息的地方。
  睡到半夜她終於坐起來,太大的海浪聲,這幾小時都夢見自己被大浪卷走,樓宇坍塌。
  正是在黑暗中徘徊是不是要繼續睡時,隔壁方言的房門正巧打開。那幾個小姑娘竟然談人生談理想,足足談了四五個小時。小姑娘們極有精神,笑著告別,方言已是精疲力竭,不斷告饒,她聽著幾個人下樓的腳步聲,再也睡不著,隻能爬起來。
  接下來的四天都是自由活動,無需早起打卡上班,也無所謂睡眠時間。
  在房內睡不著,索性就開門下了樓,沿著石子路走到了沙灘上。
  深水大浪,在夜色下並沒有那麽美,反倒有了些危險。
  她把鞋脫在岸邊,踩著走下去,五步就已經淹到了膝蓋,最後隻能走回來,找了個能半遮住夜空的巨石下,坐著發呆。
  不一會兒衣服就被濺起的海浪打濕,正猶豫要不要回去上網,免得明天感冒時,就看見一個人影走到海岸邊,彎下腰,撿起了自己的拖鞋。
  這個人影再熟悉不過,她卻沒出聲叫,直到他轉過身發現了自己,才隨意揮了下手。
  “怎麽坐這裏了?”許南征在她身側坐下來。
  是有意,或是無意?
  不遠不近的距離,卻沒有碰到。
  “睡不著,浪聲太大了。”她看著漆黑的海麵。
  像是沒有幾個小時前的親密,兩個人隻隨意聊著。
  到最後天色泛白,他才說了句衣服都濕了,蕭餘便接著說天亮了,也該回去補覺了。
  他先站起來,蕭餘想起身,卻發現腿麻的厲害,齜牙咧嘴地揉著腿,疏通血脈。
  許南征看她這樣,又蹲在她麵前。
  “千萬別碰我腿,”最是酸麻難耐時,輕微碰觸都是酷刑,“馬上就好。”
  他蹲著看她:“笑笑。”
  她抬頭看他,那雙眼睛,竟比他身後的海麵還要深。
  夜色星空,都被他遮了去。
  過了會兒,她才像是明白了什麽,很自然地閉上了眼睛。耳邊是海浪的聲音,唇上卻是溫柔的碰觸,引導著她陷入了更深的迷失。
  不同於泳池的忐忑急切。
  這個吻很安靜,在驚濤駭浪聲中,安靜的讓人想要抱住他。
  兩個人都穿著沙灘短褲,腿很自然地纏在一起,親密的像是要融為一體,可自始至終,隻是不停地親吻,她昏昏糊糊地幾次有逃開的感覺,卻又舍不得這樣無休止的纏綿。他絕對是最好的接吻對象,隻是這樣的接觸,就已經讓自己上了癮。
  可腦中僅剩的殘念卻在不停追問。
  這算是什麽?當真是戀戀不舍,亦或是這次度假的放縱?
  沙子還有白天的溫熱,摩挲著腿間、腰上的皮膚。
  他撐起手臂,很近地看著她:“餓嗎?”
  “餓,”她下意識舔著嘴唇,輕吸了一口氣。
  “怎麽了?”他似乎在笑。
  她扭頭去看海,隻覺得臉燙,卻偏要裝得輕鬆:“嘴疼。”

  第十三章 我最愛的你
  回去梳洗時,蕭餘一直保持很慢的動作,說不清自己想做什麽。直到開門,才看到許南征和方言就站在樓梯口閑聊,方言眼底發青,倒是比他們兩個還要睡眠不足。
  “等我呢?”財務總監從三樓走下來,神色疲倦。
  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倒是笑了。
  “老板,”方言總結性說了句,“被你害慘了,睡在這樓裏,就是沒事兒找罪。”
  所有人都被海浪聲騷擾了一夜,他兩個的困頓倒被掩蓋了下來。
  她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公關部的兩個實習生就坐在身側,閑聊著昨夜IT部門小妹妹如何如何與酒吧最帥的調酒師搭訕,一夜未歸。因為下邊的普通員工都是兩人一間,自然會悄然傳開,她就這麽聽著,忽然慶幸自己是單間。
  不過做了虧心事,總會是忐忑的。
  “蕭經理,”方言在她身側坐下,“昨晚我被蚊子咬死了,想找你借蚊不叮,敲了半天,也沒見你回話。這麽大浪還睡得這麽香,羨慕啊羨慕。”
  蕭餘拿著手機,默默按著:“前半夜被你們吵死了,後半夜當然睡的香。”
  方言啊了聲:“那幫小姑娘太能說了……”
  她笑,說的半真半假:“度假就是公費的吃喝嫖賭,方總,您別太委屈自己。”
  話剛說完,正有三四個年輕女同事走過來,推搡出了一個皮膚雪白的走來,輕聲問方言,是不是能在她們遊泳時看著衣物。方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遠處幾個湊在一處笑了半天,他才裝作很淡定地問了句:“遊泳還帶貴重東西幹什麽?”
  小姑娘笑嘻嘻:“不是啊,就是看著外衣,這裏人不是特地說過,猴子會趁著人不在偷東西,一定要有人看著。”
  方言看了眼蕭餘,她早就識相的合眼裝睡,四周又都沒人,張望了半天也隻好支吾著應了下來。到幾個人跳下水時,蕭餘才慢悠悠地拿起衣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香饃饃,我回去睡了,你繼續看衣服。”
  她回到房間草草洗了澡睡了個極舒服的午覺。
  剛才洗完澡出來,就看見兩隻不大的猴子坐在陽台上,很賣力地扯著自己晾著的裙子。
  “喂,夠了啊,”她半拉開門,一把抓住了裙子的下擺,“乖,放手,姐姐給你們拿香蕉。”
  猴子繼續蹲在那裏,盯著她。
  硬扯又不行,萬一把猴子扯進來就熱鬧了,到最後隻能用小半的力氣,隻維持著不被搶走的狀態。
  “你看,拖地長裙,不適合你們,”她從衣架上扯下一件度假村的半袖,“這個比較拉風,拿去拿去。”
  她不停絮叨著,一對兒小猴依舊淡定地看著她,眼睛黑亮黑亮的。
  度假村的猴子就是橫,比動物園的大氣多了……
  她正是僵持不下,就聽見樓上有很低的笑聲。
  一隻小猴仰起頭,開始盯著樓上的人,甚是戒備。
  許南征的聲音在說:“我扔根兒火柴下來,嚇嚇他們就走了。”
  “不行,小心被告虐待動物。”
  兩個人商討了幾個方法,卻終是無效作廢。最終還是他噓了聲,直接從三樓陽台翻了下來,動作幹淨利索,不止嚇壞了猴子,也嚇傻了她。兩隻猴子是跑了,可她卻隻光著腳,穿著件很大的T恤,險險遮住該遮的地方。
  讓猴子看了也就算了,偏就還是他。
  “你就不能先說一聲嗎?”事已至此,也隻能破罐破摔,她看了眼大門,又陽台:“翻下來容易,翻上去難,一會兒我可不幫你。”
  他示意她進屋,隨手合上了陽台門:“光明正大的,為什麽不能從大門走?”
  也對,晴天朗日的,從大門走又如何?
  她努力放鬆,把裙子扔到床上,走到吧台邊,拿冰鎮礦泉水:“身手一如當年,是想證明自己還年輕嗎?”回過身時,許南征已經拿了果盤,放在吧台另一側:“剛睡醒,別喝太冰的水。”她擰開瓶子:“很熱,讓我先喝兩口緩緩。”
  睡了兩個小時,沒開空調,又逗了半天猴子,身上自然是汗涔涔的。
  一口冰水下去才算緩解,可最大的火源卻在麵前。連獨處一室都會不安,再這樣下去,就隻剩一個結果,辭職徹底消失了。
  她連著喝了兩口水,看著許南征拿起芒果。
  “許南征。”
  他隨意應了聲,用水果刀剝開芒果,切成十二塊放在盤子裏,很大的果核仍在了垃圾桶裏。刀口漂亮,看的她有些出神。
  可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事是自己先做出來的,打破了平衡,就要麵對後果。
  直到看著他切完第二個芒果,她才逼著自己走過去,看著他:“我想和你說些話。”
  他把瓷盤推給她:“說。”
  “我一直喜歡你,喜歡了很久。”
  她看著他,努力想看出什麽反應,卻徒勞無功。
  他拿起一塊芒果,很慢地吃著,兩個人靜了很久,她才強迫著自己再次開口。
  “不是因為昨晚的事,是從很久以前,我就隻喜歡過你,”曾設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告白,就連說話的表情、語氣都演練過無數次,可現在卻像是在演一出蹩腳的都市劇,局促十足,“昨天是我的錯,我隻想給自己一個交待,可再和你這麽下去,我肯定會先受不了的。”
  所有說完,她才捏起一塊芒果,整塊吃了下去。
  不就是離開,最壞的結果,也隻是離開。
  許南征看她,等她心不在焉地吃完,才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摟在了身前。
  或輕或重,隻是耐心地親吻著她的臉,從眼睛,一路吻到鼻尖,最後卻停在了耳邊。很長的一段沉默,她等得幾近窒息,剛想要掙開這尷尬時,他才低聲說:“笑笑,我心裏一直隻有你。”
  隻有聲音,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是聲音是真實的,擁抱也是真實的。
  他說完就再沒說話。她這輩子隻和許南征這樣過,嘴還有昨夜的傷口,混著芒果的味道。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去深吻住對方,越是痛,越不放過自己,這樣的答案,明明是最好的結局,可偏要從身體上不停應證。
  直到一聲碎響,她才發現自己沾了一手芒果,連帶打碎了果盤。
  他卻連停頓都沒有。
  很專注的親吻,隔著薄而服帖的衣料,一點點地移到她的腰上。直到他的手伸到她後背,很輕地解開搭扣,她才掙紮著往後躲著。
  他的手,撫在她後背上,停下來:“怎麽了?”
  “這裏很硌人。”
  他笑,用鼻尖蹭著她的臉:“好,換地方。”
  她迷亂,卻還維持著理智:“你不做準備嗎?”
  “不是做了嗎?”
  ……
  “我特地削了芒果,剛吃完就忘了?”
  墨色沉沉的眼底,都是笑,很明顯的笑。
  ……
  如此的混亂不堪,卻在一陣敲門聲中靜止下來。
  “蕭經理,蚊不叮,本人急需蚊不叮。”
  是方言,竟然又鍥而不舍地來要蚊不叮了。
  許南征把她抱到吧台上坐著,示意她應付。
  蕭餘忽然覺得好笑,有意哎呀了聲,許南征明白她在胡鬧,狠狠把她翻過來,作勢要揍她屁股。
  她努嘴,無聲道:小心我暴露你。
  門外方言倒是嚇得不輕:“怎麽了?觸電了?摔了?”
  觸電……搞IT的果真視角獨特。
  “沒有,削芒果差點割到手,”她從吧台上滑下來,“你等會兒,我給你找。”
  蚊不叮就在櫃子裏,她拿起來剛要走,就被許南征一把拉住,往下看了看。
  光溜溜兩條腿,□無邊。
  她抿嘴笑:把你褲子脫下來。
  許南征揚眉:現在就要?
  她本是開玩笑,被他這麽激將,倒是把心一橫:我就一條褲子,洗了,還在陽台上。你要不想讓我光著出去,就把褲子脫下來給我穿。
  說完,對門外叫了句:“稍等,不小心掉到櫃子後邊了。”
  許南征半笑不笑地,就直接把褲腰的繩子一解,徑直脫了下來。蕭餘本想看他如何糾結,倒是被他將了一軍,捂住眼睛,忍不住靠了一聲。
  門外方言倒是很有耐心,緊跟著問了句:“又怎麽了……”
  身上一重,沙灘褲被扔了過來,她鼓足勇氣鬆開手,埋頭穿上,悄無聲息地掃了他一眼。好在好在,還穿著裏邊兒的……
  一場午後纏綿,就如此被蚊不叮攪合了。
  香港追來一個電話,所有部門的頭都聚在許南征屋裏開會,連晚飯都是讓助理送來的。蕭餘一直自詡工作狂,可碰上徐南征,追憶過往的日子那就是插科打諢。
  她吃了一桌子的貝殼,又喝了口芒果汁。正在自我勸服繼續吃飽些,免得直接搞到後半夜頂不住時,許南征忽然叫了她一聲:“給我喝口芒果汁。”
  下意識遞過去,才察覺出他話音裏的味道,立刻臉燙著,繼續吃貝殼。
  “方總。”他吸了口芒果汁,把目標轉向了方言。
  在這裏,除了許南征理所當然被叫做“總”,其餘人一旦冠上這後綴,下一句絕對是被玩笑對象。
  方言背脊挺直,草木皆兵:“老板,我不想再和人談理想了,您找別人吧。”
  他放下杯子,極快速度消滅了一小盤貝殼:“你屋裏蚊子很多嗎?”
  方言啊了聲,立刻臉紅了:“我天生招蚊子,估計有我在,你們屋裏都不會有蚊子了。”
  蕭餘看了許南征一眼,他吃的專心:“老金,以後專撥預算給方總買蚊不叮。昨天半夜我就被你敲醒了,今天想補個午覺,又被你弄醒了,這筆賬怎麽算?”
  他一句話說完,屋中其餘人都笑起來。
  老金很是配合地補了句:“你小子,老實交待,公司內部BBS評選什麽花的,是不是你小子弄的?終於給你小子逮到機會住蕭經理隔壁了,要培養感情也找點兒好借口,怎麽每次都是蚊不叮啊?”
  方言又啊了聲:“老金你也聽到了?”
  眾人又是笑。
  方言一個勁兒解釋自己真沒那個意思,是真被蚊子咬死了……最後還是許南征敲了敲桌子,示意繼續開會。
  因為母親生日,蕭餘和他提前兩天從馬來回國。
  回國的是夜航,兩個人整個下午就泡在了吉隆坡,用足足三個小時的時間,從阿羅街一頭吃到另一頭。以前度假也是這樣的,相比許諾的血拚,她更愛吃,還非常熱衷於人來人往的小吃街。
  不大的桌子,被她叫的滿滿當當。
  很熱的天氣,兩人都出了很多汗,偏最後上來的還是熱騰騰的肉骨茶。
  “說了半天上海話,我都快不會說話了。”蕭餘拿著勺子,嚐了一口。
  由於商人太熱情,不停用中文日文韓文來試探國籍,她隻好故意對許南征拚命說上海話,他雖不會說,卻也在上海住了兩三年,聽總是可以的。
  於是他就沉默著,任由她搞得那些湊上來的人分不清國籍,無從下手推銷。
  “說實話我們最吃虧,上大學時別人打電話回家,家鄉話誰都聽不懂,充分保護了隱私。那時候全班隻有我和佳禾是北京人,想說什麽悄悄話也沒戲,一張口誰都懂……”
  其實她隻是羨慕,羨慕別人給男朋友、家裏人電話,說著家鄉話,就像是很私密的低語。
  被刺激了太久,她在寢室給許南征電話時,也曾試著說法語。本以為兩人小時候跟著阿姨在法國住過三年,基本用語還是可以的,可畢竟是很小的時候學的,她很多話都說的不標準,許南征也是聽得一頭霧水,哭笑不得。
  他用筷子替她剝魔鬼魚的肉,滿滿堆了一盤子:“還有三個小時,還想吃什麽?”
  “飽了。”她做了個滿足的表情。
  “我第一次帶你來馬來,就吃的這家肉骨茶。”許南征放了筷子。
  她笑:“你對我的好吃,是不是早深惡痛絕了?”
  他把整盤烤魚肉推到她手邊:“習慣了。”
  她笑著,又低頭去喝湯。很香濃的肉骨茶,融化了很多香料、藥材,還有整瓣的大蒜。
  苦中有甜。
  這是她曾對他的心情。
  第一次來馬來,還是十幾年前,是那年旅行的最後一站。或許是一路上西餐吃的太多,到了這裏反倒很是驚喜,相似的飲食習慣,終於緩解了她飽受摧殘的胃。許遠航和自己都是十幾歲,正是最愛吃的年紀,幾乎把整條街來來回回吃了三遍。
  記得當時的地陪導遊,起初還是很興致勃勃的,到最後卻被自己氣的黑臉。
  “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得罪導遊?”
  他看了她一眼:“馬來雙塔?”
  她咬著勺子笑:“每次想起這件事,都覺得你不繼續讀土木,太可惜了。”
  那時候剛一下飛機,地陪就開始介紹吉隆坡的景點,首推馬來雙子大廈。
  她隨口問了句多高,答曰88層。她立刻搖頭,扯著許南征的胳膊說,上海就有這麽高的樓,幹什麽跑來這兒還要看?導遊立刻明白她說的是金茂,格外強調了一句,雙子比金茂高了一百多米。一句話,徹底激起了她的愛國情,回說高並不一定好。
  於是兩個愛國人,就為此爭了起來。
  那時的她才十幾歲,根本說不過導遊。
  最後隻能攥著許南征的胳膊生氣,本以為他的性子,肯定不屑幫自己。沒想到,到自己詞窮時,他很淡定地從建築角度深入剖析,曆數金茂的好處,把導遊說的啞口無人。
  十分鍾的話,她一分鍾也沒聽懂,卻是崇拜的不行。
  “說實話,那時候你是不是騙人的?”
  他低頭點煙,笑得很淺:“當然是騙人的,那時候才大一,能懂什麽?就是學了一堆專業術語,用來忽悠忽悠行外人。看你都快氣哭了,總不能不管。”
  遙遠的回憶,從她記事起,大多數回憶都與他有關。
  如同一壇被深埋地下的女兒紅,陳年佳釀,一旦揭開泥封的蓋子,單是酒香,就已醉人。
  她笑,舀起一勺湯,遞到他嘴邊:“很香,十年如一日。”
  他湊著勺,喝了半口。
  勺子收回來,她喝完了另外半勺:“買單吧,我想去超市買點兒調料。”
  他笑,一副你放過我的神情:“上次你也買過,阿姨隻記得你說要放整瓣的大蒜,結果放了滿滿一鍋蒜,你爸吃完很是‘讚揚’了一番,全忘了?”
  她笑:“這次我來做,隻做給你吃。”
  難得好吃又有藥效。
  去濕、旺血、補氣、潤肺,樣樣都對他身體好。
  一時的興起,兩個人真去逛了超市。
  她在貨架間穿走著,很快就找到了賣烹飪調料的架子,單是肉骨茶的調料就有四五種。她努力分辨了很久,可惜說明看不懂,包裝又看不出區別。
  “買哪種?”
  “隨你。”
  她鬱悶著,實在看不出區別,轉過頭想看看四周有沒有人可問。服務員沒見到,卻撞上他的視線。他也笑著看她,離的很近,近到危險的地步。
  她想說什麽,卻聽見貨架另一頭,明顯有人在擺放東西。這麽個細微禮貌的提醒,讓她一瞬就紅了臉,還不忘厚臉皮去問對麵的服務員,這些調料的區別在哪裏。
  那中年女人繞過貨架,邊細細講解著區別用法,邊看他們,眼神頗有些告誡。
  她心虛地拿了二十幾包,許南征才低聲問:“買這麽多?”
  “在人家超市為非作歹,當然要補償補償,” 她也壓低了聲音,“別忘了這裏的宗教信仰,你可是犯了大忌。”
  坐上飛機時,她已經累得不行。
  等空姐拉上簾子,她才發現隻有自己和許南征,還有一個從頭裹到腳的女人。小時候被爺爺教育的太多,她對別人的宗教信仰有種保護癖,以至於一再眼神示意許南征別太親近。
  到最後迷迷糊糊睡著時,隱約聽見許南征對空姐說,給我就可以了。
  她偷睜眼,看著他接過毯子,很輕地蓋好。
  直到收回手,他才慢悠悠地說了句:“你還可以把眼睛睜得再大些。”
  她調整了姿勢,側臉靠著椅背看他。手在毯子下摩挲著,從他的指尖,一路滑到了手心裏。於是兩個人的手,就如此自然地在毯子下,握在了一起。
  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倒像是年少的早戀心情。
  她笑,輕聲問:“說實話,你和我在一起,有沒有亂倫的感覺?”
  他蹙眉:“有一些,以前我還很認真的鑽研過,怎麽給你換尿布、喂奶。”
  她哭笑不得:“那我們柏拉圖好了。”
  他笑,似乎真在認真思考,然後才說:“我爸就我一個兒子,似乎不太好交代。”
  很慢的話,暗喻明顯。
  她默不作聲,卻感覺由內到外,一層層燒起來,連被他握著的手都有些發燙。
  選餐的時候,她有意不說話。
  看著他挑自己最愛的食物,有種格外的滿足感。其實,以前也是他做這些,可落在眼裏心裏更是折磨,總是想,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卻不能再近一步。
  而現在,卻隻是滿足。
  她喝了口紅酒,低聲問:“如果我全身遮住,隻留一雙眼睛,你會喜歡我嗎?”
  他倒是很滿意這個假設:“其實我挺喜歡這種規矩的,女人隻能給丈夫看。”
  “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和你爸一樣。”
  “我和小航充當你多少次擋箭牌了?”他笑,“你小時候沒發現有多好看,沒想到長大了麻煩倒不少。”
  她揚眉:“想誇我好看直說,不要拐彎抹角的。”
  其實,那時候拜托他幫自己打發小男生,隻是想讓他暫時做自己的男朋友,哪怕隻是假裝。
  他終於笑起來,湊近她耳邊:“人多耳雜,留點麵子。”
  她側過頭,聲音很輕:“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好看,小時候總照鏡子想,為什麽我眼睛沒你深,鼻梁沒你高……”
  細若耳語,兩個人對視著,聞得到彼此的呼吸。
  她輕抿起嘴角,搖頭,示意他不要逾越。
  過了很久,他才輕籲了一口氣:“下次,去法國。”
  “為什麽?你不是不喜歡法國嗎?”
  他笑了笑:“現在喜歡了。”
  不長的旅途,卻足夠安眠。
  她再醒來時,稍許動了下身子,看了他一眼。很深的眼窩,閉上眼更是明顯,明明是在熟睡著,雙臂卻還是交叉環抱在胸前,一副標準的開會姿勢。她看著就想笑,輕聲問空姐要了杯橙汁,就這麽看著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很久。
  他的睫毛始終沒有動過,像是睡得很沉。
  最後把玻璃杯還給空姐時,她才拉起他腿上的毯子,往上蓋了些。
  “醒了?”他很快睜了眼。
  “醒了,”她收回手,輕聲道,“還有一個小時,忽然就睡不著了。”
  “你不是喜歡睡懶覺嗎?”他側過頭,看她,“淩晨五點,應該怎麽叫都醒不來。”
  “做了噩夢,就醒了,”她有意說,“夢見你在上海的女朋友找我,說了好多話。”
  他笑:“我在上海沒女朋友。”
  她倒真沒想到,他能答得這麽痛快:“如果都是風花雪月,那就更過分了。”
  “以前都是為了和人談生意,沒辦法,他們進小黑屋的時候,我都在喝酒,你哪次見我不都喝的爛醉?”他要了杯冰水,繼續道,“太不合群不好,隻能喝。”
  她心裏在笑著,可臉上還是裝著無所謂的神情,刻意去看窗外,隨口說了句天亮了。
  然後聽見他在耳邊說:“或者你這麽想,真要找小姐,算起來是我比較吃虧,她們應該給我錢才對。”空姐正把端了杯子過來,隱約聽到這句,險些把水灑出來。
  她用手肘輕碰他,示意他注意影響。
  他隻接過杯子,繼續說了些別的話,格外坦然。
  清晨到了機場,他開車把她送到爺爺家,約了個時間,就回了公司。
  因為一夜沒怎麽睡,她很奢侈地在房裏睡到了下午。隱約中真就做了夢,一個套一個,卻醒不過來,到最後已是大汗淋淋,才從床上爬了起來。
  沒想到,打開門看見的第一個人,卻是王西瑤。
  她有些恍惚,反應了幾秒,才笑著說了句:“來了?”
  “醒了?”媽媽看到她出來,才笑著起身,“你陪瑤瑤說會兒話吧,她來很久了,我說叫你起來,她還說讓你再多睡會兒。”
  來者是客,她縱是不情願,也隻能和她閑聊了兩句。
  王西瑤很快就聽出她說話有鼻音,問了句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讓阿姨給切些檸檬片泡水?隻這麽一句問話,倒像是把這裏當作了自家。
  蕭餘笑著搖頭,說自己隻是剛睡醒,一會兒就好。
  到最後,她還是站起身,去廚房找檸檬。
  蕭餘正想怎麽打發這過分的熱情時,門已經被人敲了兩下。
  平時在院兒裏比較安全,家裏客人又多,大門沒有上鎖的習慣。
  兩三下的響聲後,門就被一隻手推開,許南征提著幾個盒子走進來,身後跟著許遠航,還沒有露臉就叫了句:“阿姨,生日快樂。”
  “你用喊到全樓都聽見嗎?”她走過去,“我媽在書房,自己進去拍馬屁吧。”
  等到身邊都沒人了,她才輕聲問他:“剛從公司回來?”
  “上午就回來了,”他仔細看她睡腫的臉:“睡了多久?”
  她靠在玄關的走廊上,輕聲說:“剛起。”
  他笑了聲,剛想再說什麽話,王西瑤已經出現在了走廊另一端。
  她笑吟吟地看著兩個人:“趁現在沒事情,陪我出去買檸檬吧?”
  “買檸檬?”他看蕭餘。
  “笑笑感冒了,”王西瑤立刻解釋,“你們剛從馬來回來,北京又這麽冷,溫差太大了。”
  “沒那麽嚴重,”蕭餘有些難招架如此場麵,隨口打斷,“先進來吧。”
  自己和王西瑤,算起來,隻是自小性子不合。
  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實際矛盾,可也不會到知心的地步。她這麽多年來對許南征如何,蕭餘並不清楚,或者說當初她和許南征如何開始、如何分手,自己和許遠航也大多是猜測。
  再見麵,她如何想?許南征如何想?
  蕭餘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在猜測,在介意。
  本以為此事告一段落。
  豈料到最後吃飯時,王西瑤還記得這件事,特地要了檸檬水給她,搞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感冒。她正是有苦難言時,許遠航悄然發來一條短信:賢良淑德,恭順友愛,除了那個臭皮囊稍遜於你,她已經成功把你比下去了。
  蕭餘隔著兩張桌子,瞪了許遠航一眼。
  然後就碰到了許南征的目光。很平靜,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目光。
  很快手機進來了另一條短信,是許南征的:多喝幾口水。
  她看了眼麵前的杯子,男人果真不理解女人,這樣的一杯水擺在麵前,根本碰都不想碰。
  “瑤瑤準備什麽回去?”桌上有人問了句。
  王西瑤笑了:“我準備在家多呆一年,陪陪我媽。”
  手機又震了下,許遠航很亢奮地回了句:得了吧,肯定是為我哥。
  她本就有些心神不寧,被他連番短信弄得更是心情欠佳,很快回了一條:你再不閉嘴,我就告訴你哥,你把鹹豬手伸進了他公司。
  剛才發送出去,就聽媽媽也跟著問了句:“在瑞士這麽多年,一直沒男朋友嗎?”
  “有過,分手了。”
  這裏大多是自己家裏人,熟知許南征和王西瑤的過去。聽到這裏都會有長輩的善心,想要再撮合這段看起來門當戶對的姻緣。王西瑤隻是笑著看了眼遠處的許南征,說了句:“這種事要隨緣的。”
  直到吃了蛋糕,這個話題仍舊沒有結束,漸漸轉變為對他們幾個幼時的回憶。
  蕭餘聽著有些煩躁,隻好走出包房,盲目在大廳裏逛著。因為都是包房,大廳自然沒有客人,隻有幽藍的燈光下那綿延十幾米的透明水缸,大大小小漂亮的魚遊蕩著,很是安逸。她站的地方,正有三尾魚湊在一處親昵的蹭來蹭去。
  你看,明明該是一對的,偏還要添上一個。
  她看的有些出神。為什麽和他的關係變了,卻還有種草木皆兵的感覺?
  “蕭小姐,”許南征經常來這裏吃,服務員自然也早認識了她,“有什麽需要嗎?還是要加什麽菜?”她愣了下,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徘徊了很久,估計這個小姑娘跟著自己也有很久了。
  “不用了。”身後忽然有人代她說了話。
  她沒回頭,然後就聽見他接著說:“我說公司還有事,和你先走了。”
  她調整個表情,無奈回頭:“同學,今天可是我親媽的生日……”
  那雙眼有笑,也有些和她一樣的無奈。
  “改天給你媽賠罪,你以為你這一張臉坐在那兒,算是給你親媽過生日了?先回家再說。”
  算了,反正吃完生日蛋糕了。
  既然是給許南征的公司“加班”,最後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一路上他都沒說什麽,到了樓下才熄了火,忽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安靜的有些尷尬。
  蕭餘看他:“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我送你上去。”他拔了鑰匙。
  “不用了,這一個月我朋友都在我家住。”
  她迅速下了車,反手關上車門時,他也下了車,從車前繞過來:“陪我再待會兒,好不好?”
  很冷的冬天。
  真是感冒了,鼻子堵得厲害。
  她沒答話,也沒動,隻把雙手插在了羽絨服裏,看著他點煙。
  剛才抽了一口,他就忽然伸手過來,替自己戴上了羽絨服的帽子。樓下風很大,帽沿上的貂毛不停抖動著,正巧被他手指間的煙火燎到,迅速焦化了一層。
  她下意識躲開,卻被他拉住,用手一點點理順被燒壞的地方。
  “還生氣嗎?”
  他忽然問,她這才如夢初醒,抬頭時他的臉已是近在咫尺,然後,就這樣直接迅速地吻住了她。
  很大的風聲,還有他舌尖的煙草氣息,一瞬占滿了所有意識。
  很深的吻,不留任何餘地,擊碎了整晚的不快。
  其實她知道自己隻是吃醋了,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呢?是誰說過聰明的男人從來不爭辯,隻用行動安撫女人的?適時帶自己避開尷尬,用親密的行為讓自己安心。
  可即使做到了一百分,不安卻彌漫不散。
  直到有車開過來,她才推了下。
  他抵著她的唇,繼續問:“還生氣嗎?”
  “生氣談不上,”她被問得束手無措,隻好坦白:“是吃醋,懂嗎?”
  “說實話,不全懂,”他默了片刻,才又淺顯地吻了下,“知道怎麽處理就行了。”

  第十六章 隱隱的不安
  沒想到不過一個感冒,她倒是愈演愈烈。
  兩天後全公司都從馬來回返,卻被要求下午就全員到崗上班。因為是夜航,大多數人都有些撐不住,困頓地敲著電腦,很快就睡著了很多人。
  “老板,”小助理給她倒熱水,“讓我在你辦公室睡會兒吧?”
  她抬頭:“工作都做完了?”
  “全部做完了,”小助理輕歎口氣,“許總下午在公司走了一圈,把二十幾個睡著的人拉到了會議室……可我控製不住啊,不停打瞌睡,怎麽掐大腿都沒用。”
  她笑:“在我沙發上睡吧。”
  得到了她的首肯,小助理立刻躺倒在了沙發上,很快就睡熟了。
  她看時間才三點多,又看了看玻璃牆外的十幾個兔子眼,索性打開門,麵色嚴肅地吩咐著:“今天天氣不錯,你們都出去和媒體吃吃飯,聯絡聯絡感情,別總在辦公室坐著。”
  暗喻明顯,該趁早溜的都給我回家睡覺去,有事我扛著。
  十幾個人本是困得不行,聽到這句話馬上就是一陣歡呼,倒是把她嚇了一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別吵到別的部門。
  她看著下邊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想要去找許南征請假。
  剛才走了兩步,就看見前台的墨色玻璃牆後,很快走出來幾個人。都是穿著很筆挺的西裝,為首的那個正在和許南征笑著說話,卻在看見她時頓住了腳步。
  “好久不見,”她走過去,握住了韓寧的手,“我該怎麽稱呼你?”
  當初在西藏時,他隻含糊著介紹過自己是技術員。可隻看眼下這樣的情形,再看身後跟著的這些人,她就明白肯定不會如他所說,真的是個普通的“技術員”。
  韓寧笑了笑:“叫我韓寧就可以。”
  四周跟著這麽多人,她也不方便再追問,隻笑著說快請進吧。十分鍾之後,許南征在會議室向市場部和技術部介紹韓寧時,她才知道他的確如當初所說,是個‘技術員’。
  隻不過任職最大的移動公司,剛好還是個技術高層。
  因為是跟著他們進來的,她也多少坐陪了會兒,到中場休息時連方言都看不下去了,低聲問她要不要先走?蕭餘苦笑了下,啞著聲音寒暄了兩句,才算是退出了這場會議。
  回到辦公室放走小助理,正收拾包時,許南征忽然推門進來:“我給小航打了電話,他會等你。”她本想回家睡一覺,可想想最近禽流感這麽嚴重,去看看也好,就點點頭說:“你去開會吧,我自己開車去。”
  其實她的車早借給佳禾,根本沒有開車來。
  隻是怕他再分神安排這種小事,隨口說了個小謊。
  可沒想到天公偏不作美,下樓時已飄起了雪花。這樣的天氣自然難攔出租,直到雪越來越大,眼看著路都堵成了車海,更是斷了打車的念想。手機就在包裏,許南征就在樓上,可她想了很久也沒有撥他的電話,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去擠正是下班□的地鐵。
  剛才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後有人在按喇叭,回頭看,是韓寧。
  “上車,”他的臉很平靜,可是嘴角卻是緊繃著的,“我帶你一段。”
  她猶豫著,想拒絕時,韓寧的車後已有兩三輛在拚命按著喇叭。最後也隻好上了他的車,然後就聽見他說:“我在大廳看了你十分鍾,打不到車,怎麽不讓許南征送你?”
  她指了指喉嚨,沒說話。
  “去哪兒?”他把車靠在不礙事的地方,解下領帶,扔到了後座。
  回家,還是去醫院?
  許南征給那個小祖宗打了電話,估計不去反倒是麻煩。
  她猶豫著,報了個醫院名字,想要告訴他地址時,韓寧已經說:“不用報地址了,我爸朋友也在那家,我很熟。”
  雪越下越大,路上也越來越堵。
  雨刷不停掃下前擋風玻璃上的雪,不停落下來,再不停掃幹淨。
  交通台一直在說哪裏哪裏堵車,哪裏哪裏事故,倒像是全北京的路都癱瘓了一樣。車快開到醫院時,又碰上了前麵的追尾事故。平時半個小時的路程,卻足足在路上開了兩個小時。
  到醫院時,許遠航已等的抓了狂,看到她就滿口抱怨:“大小姐,你要了我命了,你手機是廢鐵嗎?關鍵時刻永遠關機。”
  她看了眼手機,果真關機了。難怪一直沒電話進來。
  兩個人在許遠航的指揮下折騰了大半天,驗血檢查出來,都沒大什麽問題,就直接叫來護士長,在許遠航的辦公室掛起了鹽水。她看著足足兩大袋鹽水,很是咽了口口水,問了句,能不能調快些?護士長笑著說行啊,你受的了就可以。
  說完,給她調的快了些。
  許遠航還在當值,早就被小護士叫了出去,留了他們兩個在辦公室坐著。直到護士出去,韓寧才倒了杯熱水給她。
  她說了句謝謝,把熱水放在手心裏捂著。因為點滴的速度很快,手早就冰涼了,此時捂著杯熱水,才算暖了一些。
  他半蹲下來看她,默了會兒才說:“真是有緣,每次都看著你吊鹽水。”
  蕭餘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說,你是福星,還想說,你是災星。”
  真疼啊,嗓子。
  他很慢地笑了:“我也不知道,你說呢?”
  她笑著,指了指喉嚨:“嗓子疼,不和你,逗貧了,你走吧,謝謝。”
  她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剛才雖然有許遠航帶著,可排隊驗血什麽的都是韓寧在跑上跑下。連許遠航都湊在自己耳邊說,這個真的是好貨色了,要抓緊。以前那麽多圍在身邊的人,許遠航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好。
  她這麽聽著,倒是很想問一句,你哥算不算好男人?
  但終歸是咽了下去。
  韓寧站起身,看了眼窗外:“這條路最堵,現在又是下班時間,我等會兒再走。”
  說完,也就沒再出聲,摸出煙想要抽,卻又收了回去。
  就這麽尷尬著,安靜著。
  她不停看著水袋,悄悄把速度又調的快了些。
  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來,很快就沒了聲音,許遠航的手機又緊接著響起來,像是永不會中斷。一遍又一遍,很久後她才說:“幫我看下是誰好嗎?”他側頭看了眼:“許南征。”
  果真。
  這麽三個字,就讓她一直低落的心情好了些,她剛想說幫我拿下電話,韓寧已經先拿起手機,遞給她:“我走了。”還沒等她說什麽,就開門走了出去。
  許南征拿起電話,很快說自己堵在路上,問她如何了。她看了眼鹽水袋,說還有一袋半。因為嗓子啞著,也就沒說幾句話,很快就掛了電話。可是掛了電話又覺得很無聊,屋子裏隻有自己一個人,手機也沒有電,除了坐著發呆竟然無事可做。
  護士長來看了幾次,還陪她吃了晚飯,直到換了另一袋,許南征才到了醫院。
  他鞋上還沾著雪,走進屋裏,很快就弄了一地的水:“小航呢?”她看著他身上的雪:“停車場到這裏,很快啊,怎麽搞得像個,雪人?”
  他走過來,擰了下她發紅的鼻尖:“從現在開始,你可以不用說話了,打手勢就行。”
  她笑,吐了下舌頭。
  其實她很想知道自己手機關機了,他有沒有打過電話來。可是這種問題估計隻有電信業務才能解答,而偏巧自己沒辦這種業務,也隻能在心裏意淫,怎麽也打過一兩個吧?
  護士長再進來時,看到許南征明顯愣了下,估計是猜想為什麽前半場和後半場,完全換了個男人。蕭餘隻是裝傻,問她大概還有多久,能不能再快些。護士長看了眼速度,立刻伸手調慢了些說,急也不急在這一時,男人總要有耐心陪女朋友的。
  她笑,視線越過護士長,看了眼許南征。
  到最後掛完,許遠航帶著他們兩個一邊下樓,一邊不住打趣著,說許諾那個師兄真不錯。蕭餘看了許南征一眼,他也看她:“韓寧送你來的?”
  她點了點頭,還是硬擠出了三個字:“碰巧的。”
  估計是最近天寒,醫院的生意格外的好,再加上堵車,大廳人滿為患。不是在等著看病的,就是在等著別人來接走的。在吵鬧中,三人走到門外,他才對許遠航說,“你送笑笑回去,我車停的遠,不用等我了。”
  她沒說話,看著他離開。
  失落一層層在心底蔓延開來,我生病時最想見的是你,而你呢?
  坐上許遠航的車,聽著那小閻王不停說醫院趣事,她懶得搭理,隻是很想給他發個短信,說我其實很想你陪我吃飯,可惜手機沒電。回到家充上電,坐在窗台上看著外邊白茫茫的一片,終於打開手機時,就已經先進來了一條短信。
  “嗓子還疼嗎?”
  心有那麽一瞬的暖意,看到名字時,卻愣了。
  是韓寧。
  她拿著手機看了很久,選了刪除。
  然後很慢地寫了一條短信,明明四個字,卻是拚錯了好幾次。到最後那句“我很想你”還是沒發出去,存進了草稿箱。
  她以為會睡不著,結果是一夜無夢,直到中午才醒過來。
  地毯上扔著衣服,亂七八糟的,拿起來聞,還有一股醫院的味道。她抱起衣服,才看到門底下塞進來了一張紙:我去橫店了,房費以吻替代,燉盅裏有燕窩,記得在早晨八點拔了電源,吃掉它。
  若不是如此雋秀的一行小字,倒真像是男人留下來的。
  八點?她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多了。昨天回來的晚,佳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病,肯定還以為自己早上會去上班。
  她下樓,把衣服扔進了洗衣袋,看了眼燉盅裏的燕窩,果真已經完完全全化成了水。
  “小鍾,”她按下免提,撥了助理的電話,“今天上午好像早定了開會,怎麽不電話叫我?”
  邊說著,邊從櫃子下舀出了些白米,準備煮粥喝。
  一鍋燕窩燉成了水,唯一的用處也隻能接著燉白粥了……
  小助理很是哀怨,說是許總秘書說的,已經批了她三天的病假。
  很涼的水,一粒粒白米從指縫中來來回回,一遍遍衝洗著。小助理匯報著這周的工作,那邊兒的聲音已臨近崩潰狀態,她卻想著昨天他匆匆離去,有些分神。
  “老板?”那邊請示了一大堆問題,蕭餘卻沒有半句話,立刻有了些忐忑,“我是不是漏了什麽?”
  “嗯,好像漏了些,”她答得理所當然,其實根本不知道剛才說了什麽,“這樣吧,把這幾個項目負責人,都叫到我家來,我請你們吃下午茶,順便對對工作。”
  電話那頭立刻興奮了,很快掛了電話。
  她本以為隻有三兩個人,最後竟把整個公關部搬到了家裏。
  因接近年底,不少媒體都在做年度人物的專題,正是公關部最忙的時候,於是說好的下午茶,變成了宅急送。她想起燉盅裏的白粥時,已經徹底燉過了頭,最後隻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別人吃雞腿,自己則用毛巾包著瓷碗,吃米糊糊。
  小助理很是詫異看她吃著的東西,她隻能解釋了這碗粥的由來,是怎麽經由兩個女人的手,從燕窩變成了米糊糊的慘痛經曆。
  豈料一幫人卻聽得眼睛放光,口徑一致要吃補品。
  蕭餘咬牙啟齒,罵了句不體恤病人,就到廚房裏,拿出十幾個燕盞泡著。
  就在擦幹手時,座機忽然響起來。接起來,就聽見很大的風聲。
  “嗓子好了嗎?”許南征的聲音也有些啞。
  她嗯了聲,現在估計是回光返照,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估計這麽一下午高強度工作過去,明天就徹底會啞掉了。
  “我現在過來,你要帶什麽晚飯嗎?要不要去買些潮粥。”
  “別了,”她剛吃了一鍋狀似潮粥的東西,正是倒胃口,“幫我去買三個燉盅來……還是四個吧,就是那種插電的燉盅,專門用來隔水燉東西的,我這裏的不夠用。”
  他明顯怔了下:“要去哪裏買?”
  “我記得新天地有。”離得不遠,應該也方便。
  蕭餘把電話掛斷了,總覺得他旁邊有什麽人的樣子。直到許南征來了,才明白原來許遠航也跟著,兩個大男人一個手裏拎著掛鹽水的瓶瓶罐罐,一個拎著四個燉盅……倒真把客廳十幾個在中場休息的人嚇傻了。
  所有人都猛地站起來,不停叫著許總,連互使眼色都不敢。
  蕭餘本是很坦然的,看到他駕輕就熟地脫衣服換鞋,一副你們隨便玩的神情,就進了廚房,許遠航則打了個哈欠,直接指了指樓上:“我先去睡一覺,你好了叫我,我給你紮針。”
  眾人麵麵相覷,她隻好說:“需要許總簽字的文件,你們現在都理好,一會兒簽掉。”
  說完,就直接奔進廚房,拉上了門。
  外邊似是看到大老板來了,為了顯示公關部的繁忙,開始非常有節奏、有力度地討論起了問題。門外是男男女女爭執不下,門裏,許南征卻挽起襯衫袖子,給她燒開水,去燙那些新買回來的東西。
  她手撐在台子上,側頭看他勞動。
  當初裝修時,她特地在廚房、洗手間和臥室用了暖光燈,此時看著他的側臉,才發現這決定有多明智。橙黃的光,把人也照的溫和了些。
  沒想到最後他洗完,竟然還拿出一個大號的拖線板,蕭餘看著他擺弄完,才感歎了句:“我都忘了,這麽多燉盅,卻沒那麽多插座。”
  說完,就撈出泡發的燕盞,加了些溫水。
  “我昨天想給你短信,”她順著紋理,一條一條撕開,“怕吵到你睡覺,就沒發。”
  沒有聲音,可氣息卻在,影子也落在身前。
  她實在繃不住,回頭看了眼,許南征一隻手插在兜裏,靠在石台邊沿,等到目光相撞時,才摸了下她的頭發:“以後想發就發,我肯定睡得比你晚。”
  她皺了下鼻子,主動一下會死嗎?
  到最後哄走了那堆祖宗,她才算是徹底鬆了口氣,許遠航抱著抱枕,睡在她床上別提多隨意了。許南征把他拎起來的時候,他還是睡眼惺忪的,直到對上許南征那燦爛無比的笑,立刻一個激靈,衝進洗手間拿涼水衝完臉,很快給蕭餘紮完針,滾進了客房。
  她靠在床上,翻了會兒書,實在無聊想和他說話時,竟被他先一步塞了紙筆:“如果不想三天說不了話,就用這個和我聊。”
  她張了張嘴,放棄抗辯:你是不是被我傳染了?
  從進來他就不大說話,難得幾句,嗓子也是啞啞的。
  “估計是,”他隨手打開窗戶,盡量貼在窗邊上抽了兩口煙,又迅速掐滅,走回來,若有所思道,“昨天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和你沒說幾句話,也沒幹什麽,怎麽就被傳染了?”
  她想了想,繼續寫:廚房裏還剩一碗燕窩,幫我端來吧。
  他依言端來,沒想到她攪了一會兒,卻舀起一勺示意他吃,用口型說:燕窩是潤肺的。
  她手上還插著針,被白色的膠帶黏著,手心卻捧著碗。
  就是在如此狀態下,她想到的,依舊是他。
  這麽多年,她要他做的選擇,隻是接受或是不接受。
  而對他而言,卻是更艱難的抉擇,完全擁有,還是徹底失去?他這輩子從沒讓自己做過選擇題,任何事隻憑直覺,可對她,卻連自己的直覺都會質疑……
  許南征看著她,終於半蹲下來,讓她可以平視自己,不用仰頭那麽累。
  他握住那隻手,盡量避開了針口:“冷嗎?”
  那雙眼睛裏,悄然湧起了太多的情緒,陌生,卻是溫暖。
  隻有一個動作,兩個字。
  卻是落到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險些讓她答不上話。
  她無聲道:還好,在家吊鹽水會好很多。
  其實她早就明白,在馬來時,是自己一步步逼他做的決定。
  自幼的感情就是最大的籌碼,推開或是接受,他選擇了後者,卻仿佛置身事外。不論多親密,不論做的多穩妥,多像是一對真實的情侶,他都始終置身事外。
  可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外邊已因為兩日夜的雪降到了零下十度,在這間屋子裏,所有的天寒地凍卻都被隔絕在了一扇玻璃窗外,在她麵前的是如此的許南征。
  一豆燈光下,目光溫柔,眷顧著自己的許南征。
  勺子虛握在手心裏,剛才舀起的燕窩很快就滑了下去,隻剩了些水。
  她有些尷尬,忙又舀了一勺,剛想要遞出去,就被他另一隻手握住,連手帶勺子都被他攥在了掌心裏。
  她忽然緊張的不行,隻僵著胳膊,看著他拉著自己的手,湊到嘴邊,盡數吃下去。
  好好的東西,卻是如食砒霜。吃的很慢,吞下去更是慢。
  她知道他從小就不吃燕窩,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是好笑:“什麽感覺?”
  “要克服嚴重的心理障礙,”他壓低聲音,“簡單來說,就是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動物口水,需要想象成別的東西。”她哦了聲,埋頭自己也吃了一口。
  可怎麽覺得他的話,還有他的眼神都那麽……詭異?
  “很甜,放了很多方糖?”他忽然問。
  她嗯了聲,看著他靠近自己,鼻尖已漸漸貼在了一起……
  門口忽然有很大的響聲,蕭餘抬頭,看到許遠航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們。
  “那什麽,我隻是來查房的,你們繼續,繼續。”
  暮然出現的人,又飛一般地躥走了。她臉有些燙,低頭又吃了口,才問他:“你沒聽見?”他聽力和反應力可是一等一的,不可能任何動靜都沒察覺吧?他坐到了床邊,接過她手裏的瓷碗,舀了一勺喂她:“聽見了,他剛才敲了門。”
  蕭餘目瞪口呆,自己竟然什麽都沒聽見?
  他聽見了,竟然不告訴自己?
  兩個問題蹦出來,很快又被另一個更嚴重的疑問壓了下去。剛才可算是清清白白,少兒皆宜的場麵……那小子跑什麽啊?
  結果就在腦子攪成一鍋粥的狀態下,成功被他喂完了一整碗,才把許遠航又叫了過來。他正好有個國際長途進來,許遠航瞥了眼門外,才邊拔針頭,邊狠命按著她的手背,低聲問:“想滅口嗎?”
  蕭餘被他暗的生疼,抽回了手:“你有點兒醫德好不好。”
  “我的世界觀已經在剛才錯亂了,醫德什麽的早報廢了,”他長歎口氣,“你在馬來給我電話那晚,我還很春心萌動地暢想到天亮,連帶你去哪兒度蜜月都想好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第三者竟然就在身邊……你們要瞞多久?”
  她被氣得笑起來:“你不要回家亂說,明白嗎?”
  許遠航很以為然:“放心,早知道沒什麽好,萬一分手了……”
  啪地一聲,他正是眉飛色舞,後半句卻成功被打火機嚇了回去,他避的快,倒是很重地砸到了蕭餘腿上,疼得她脫口叫了聲:“許南征,你想謀殺親妻嗎……”
  落到最後一個字,已經徹底沒了聲音,窘的想一頭撞死算了。
  許遠航瞪大眼睛,麵對著她,想笑不敢笑,憋得都快不行了。
  站在門口的人卻很坦然,隻走進來,把他直接拎了出去:“睡覺去。”
  鬧鍾響時,還沒天亮。
  很低的音量,還是把她吵醒了。感覺床沉了下,她在震動中迷糊著睜開眼,看到許南征在黑暗中坐起來,把身上披著的衣服放到一側,似乎是想要下床。但很快又回過頭,伸手想給她蓋好被子,看到她睜開眼,才又俯下身,輕聲說:“我今天要出差,你再睡會兒。”
  她微皺眉:“下次別這麽睡了,很容易感冒。”
  昨天睡著的時候,還以為他會去睡客房,沒想到就這樣在身邊蓋著衣服睡了一夜。
  他伸手把棉被邊沿壓好:“好,等回來你幫我收拾些衣服,免得下次想洗澡都沒衣服換。”她哦了聲,不知是生病的回光返照,還是被他的話震了,有點昏昏糊糊的,竟低聲追問了句:“內衣外衣都要嗎?”
  這樣的場景,如此的姿勢,她說完,才覺得此話很有暗示的感覺……
  “你覺得呢?”他問,笑的很有深意。
  “要不……我給你買新的吧?”
  要她去整理他穿過的內衣,想起來就有些心虛,還不如去直接買新的。
  “好。”
  不知道是誰的呼吸先亂了,明明是想要湊近,卻仍僵持著……她挨不住,撐著胳膊坐起來:“我去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麽,給你弄點早飯吃。”剛才靠上床頭,想要摸外衣披上時,已經聽到他說:“我是踩著時間上的鬧鍾,還要回家換衣服,來不及了。”
  他說完,起身下了床。
  “洗手池右邊第二個櫃子,有新的牙刷和毛巾。”
  主臥的洗手間是全透明的玻璃,她靠著床頭,看著他在裏邊洗漱,所有的畫麵都像是慢動作,一幀幀地疊放著。
  自從昨晚起,兩人之間像有了什麽變化。太過突然,措手不及。
  直到他走出來,她才擰開了床頭燈。
  “我知道在馬來,你是被我逼的,”她抱著棉被,看著他停下腳步,“勉強你,我也不好受。”許南征看了眼表,似乎在聽,又似乎沒在認真聽。
  她知道他要走了,隻能一鼓作氣說完所有的話:“如果我沒有逼你做決定,你會怎麽辦?一直拖下去,還是其實和誰在一起都可以。”
  斷斷續續,詞不達意。
  她說完,隻覺得眼眶發酸,再這樣下去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患得患失的像個傻子,隻因為他一分鍾的冷落,就會心酸的不行,卻又因為他一句關心,就能飛上天。她隻想著抱住他,卻沒想過之後怎麽維持關係。
  她跟著他這麽多年,從北京到上海,再回到北京。
  她很希望他能愛上自己,如同自己對他的感情,可如果他隻是妥協……
  門外忽然有了響聲,許遠航的聲音依稀說著我在我妹家,你別亂想。很快,所有的話都被關在了洗手間的門內,正常的男女朋友,正常的查崗電話,即使在淩晨五點依舊顯得溫馨有趣,可她聽著卻更是視線模糊。
  她閉了下眼睛,努力維持常態:“慢點兒開車,實在不行換下一班。”
  說完,側身躺下,把被子抱在胸前,深埋住了臉。
  心底壓著的,這麽多天幸福的不安的畫麵,盡數從眼前掠過。她隻想這麽睡死過去算了,可卻沒聽到關門聲,感覺著他還在屋裏,悄無聲息的存在著。
  “問完了?”他貼在耳邊問。
  “嗯。”這麽多話已經是極限了,說愛說算了都是她一個人的決定,這也算是對得起自己了。他的氣息,就在四周,很近的距離,隻是這樣的安靜,就讓她有些承受不住,拚命祈禱著他千萬別說任何話,就這麽走掉最好,給自己留些餘地,不要讓自己哭的那麽慘。
  “對不起,笑笑。”
  他很輕地說著,最深的歉意,還有濃的化不開的溫柔。
  她耳邊的溫熱慢慢地移到臉上,很怕他給一個認真的解釋,又想要他一個認真的解釋。或許每個主動過的人,都會有這種不安:是不是因為我的主動,你才會接受這段感情?
  他略微停頓了下,接著說:“對不起,我這麽多年一直在猶豫,但從馬來開始,我就是認真的,我心裏一直有你。”
  很長的安靜。
  她幾乎不能呼吸了,直到感覺到他掀開棉被,躺到了身後:“一晚上沒睡,快凍死了。”他的手,撫平她緊抓著被子的拳頭,手指從她指縫中插入,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是很冷,手都是冰冷的。
  她靠在他的懷裏,一直沒說話,他的脈搏細微,卻很明顯。
  “笑笑?”他邊叫她,邊把她扳過來,兩人在昏暗的燈光中對視著。
  臉離的很近,鼻尖快要碰上他的嘴唇,她不知道他是想睡覺,還是想要再說什麽。看了他一會兒,才恍惚覺出他的衝動,一觸即燃。
  “我幫你給秘書打電話,改簽下一班好不好?”她輕聲問,緊張的身體都僵起來。
  她的睡衣不厚,他也隻穿著襯衫和西褲,如此單薄的衣料根本遮不住任何的欲望。她輕吸了一口氣,感覺他用舌尖掃過自己的嘴唇,輕聲問流血了?她很輕地嗯了聲,你不是很急嗎?他低聲笑,你怎麽知道我急?
  其實她想問的是出差的事……可他卻故意曲解到了這裏。
  沒有深吻,卻連呼出的氣也是滾燙著。
  他的指腹卻隻是很慢地,反複、溫柔的摩挲著她的耳根。她掌心漸發熱,細細蒙上了一層汗,意識迷亂著,終於把手探入他的襯衫,手指很輕的,從他後背一路滑下來:“在練坐懷不亂嗎?”
  隻隔著一層襯衫,任何細微的動作都會被無限放大,尤其是在這樣的早晨。
  她的玩心曆來強大。隻可惜,挑錯了時間。
  他呼出來的熱燙鼻息,就在耳朵邊上:“我在算黃道吉日,直接結婚好不好?”
  她閉上眼,心像要跳出胸腔一樣:“有你這麽求婚的嗎……”
  他啞然失笑,伸手,直接按滅了光源。
  “你生日怎麽樣?”
  你想嚇死我爸媽嗎?她緊閉著眼睛,躲不開,也不敢動。自己生日是大年初一,隻剩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麽快,估計兩家人都要心髒病發了。
  他終於笑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很慢地用法語說了句‘我愛你’。
  四周一片漆黑,她不敢喘氣,聽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幾乎要窒息了,他才又出了聲:“那年你在學校寢室給我電話時,故意說錯過這句話。”
  “你不是說聽不懂我說的法語嗎?”
  那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句話,卻被他嘲笑說聽不懂,自此再也沒在他麵前說過法語。
  “那晚,我也像昨天一樣,一夜沒睡。”他的聲音沙啞,滑入耳中。
  這是他徹底睡著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兩個人都睡得很沉,似乎都太累了。
  等她再醒來,許南征還在睡著。她悄聲去浴室洗了澡,出來時拿著浴巾邊擦頭發,邊隔著落地窗,看天邊初升的太陽,
  下了兩日夜的雪已經停了,整個城市卻還在銀白中,迎接著新的忙碌交通。
  許南征從床上坐起來,接過浴巾,邊給她擦頭發,邊給秘書打電話,改簽晚上的航班。她隻把下巴擱在他肩上問:“下午沒航班了?”
  “想多陪陪你,”他伸手捋順她的長發,又撥了個電話出去:“沈柯,我們公司婚假是多久?”她的臉又紅起來,寸寸灼燒。
  電話那頭的人事總監更是震驚,戰戰兢兢地講解完,立刻問老板有何指示,他有意歎了口氣,笑著看蕭餘:“沒什麽,準備結婚了,提前做些安排。”
  ……
  直到掛了電話,沈柯也沒說上一句完整的話。
  蕭餘猶豫著抗議:“我還沒考慮好……”
  他半笑不笑的看著她:“好,我回來了,先和你爸媽談。”
  很慵懶的聲調,用的是法語,好像從昨夜起這個語言,就成了兩個人之間的密語。
  她皺了皺鼻子,有意說:“你說什麽?我聽不懂。不好意思,我大學學的是德語,法語真的是不好,很不好,基本什麽都聽不懂。”
  “笑笑,”他隻是笑著,把她放倒在床上,俯身看著她,“你大學時每天都會在十二點給我電話,其實你說的再不標準,我也都聽得懂。那時不讓你說,是怕你剛上大學就用法語打電話回家,會讓人以為你是在炫耀家境,被同學排斥。現在我想說的話,你聽懂了嗎?”
  他有意說的很慢,帶著日耳曼語特有的味道,好聽的醉人。
  她隻盯著他,再說不出任何話。
  上大學時她曾說德語好聽,比陰柔的法語更適合他。當時他僅是一笑置之,這麽多年,她竟不知道他真的學了德語,而且,已說的如此流利……

  第十九章 沒那麽簡單
  整個白天都膩在一起,連許遠航走時,也隻是敲了下門,輕咳了聲說我走了啊。答話的是許南征,門外明顯沉默了,很快有下樓的聲音。下一秒,就有短信進來,她翻了個身,勉強從被子裏伸出手,看了眼,立刻笑了。
  “怎麽了?”他靠床頭坐著。
  她把手機放在他麵前:“小航的短信。”
  一句話:你房裏的是我哥嗎?這個時間……工作狂轉性了?
  他看完,揚起嘴角,笑了笑,沒說話。
  她倒是想起了許諾的一句評語,趴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妹妹說你每天最多隻在家五個小時,她對你的性生活非常質疑。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兩聲,然後就被他悄然摟住腰,整個抱在了身前。
  “好像有些道理,”他笑的弧度很淺,“我不走,你再多睡會兒。”
  隻有剛洗完澡,頭發才是淩亂的,柔軟的。
  因為大病初癒,她仍舊是嗜睡,再醒來他還在身邊,翻看著她的床頭的書。
  或許是怕陽光太亮,窗簾已經徹底被拉上,隻有一盞床頭燈亮著,還被他遮去了大部分光,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用臉蹭著枕頭:“幾點了?”
  “五點,”他合上書,“看你這些書,我怎麽覺得自己和你差了不止六年?”
  她困頓地閉上眼:“那是我朋友寫的,她是編劇,每次拍完電視劇都會做一本書。她很少女心,編出來的故事愛情都很美好,可惜碰到個賤男,被第三者了。”
  在最慵懶最舒服的時候,睜開眼看到他穿著隨便,就在自己不遠處。安安靜靜的房間,他能看著自己睡這麽久……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好。
  他走過來:“你繼續睡會兒?我該走了。”
  “我去送你。”她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走進衣帽間。
  “不用了。”他說。
  她側過頭,看跟著自己的人:“你和我客氣什麽?”
  兩個人站的位置正是休閑和正裝區相通的走廊裏,兩側都是鞋架,一排排的高跟鞋。他彎腰從最下層拿了雙平底鞋:“穿這雙。”
  她搖頭,穿過走廊去挑了套裙子,迅速穿好走回來,從鞋櫃上層拿了雙高跟鞋。
  剛才想穿上,就被他抱住,開始解她的衣服,剛才穿好的又一層層脫下來,然後親自給她挑套休閑裝,到最後套上衣的時候她終於繃不住,笑了:“你再這麽硬套,衣服就壞了。”
  衣服的拉鏈是隱形的,也難怪他看不到。
  她把衣服奪過來,剛才拉開拉鏈,就聽見他終於認輸地說了話:“我喜歡你穿的很隨便,就像小時候,總跟在我身後的樣子。”
  她轉過身,看他。
  他的襯衫還沒完全係上,這樣看著,倒真有些紈絝的感覺。她也才穿好上衣,光著兩條腿,腳踩在地板上,明明是香豔十分的場景,卻說著這麽平實的話,平實的煽情……她湊上去,捧著他的臉,很深地吻住他,像是要把所有十幾年的感情都放在這一吻上。
  “其實,”在他有了反應後,她反倒錯開了,紅著臉說,“我那時候已經在想,天天跟著你,不讓你有機會找女朋友。”
  “我知道,我智商不低,這些還是看得出來的,”他輕籲口氣,“我怎麽覺得剛才在陪你演港台劇?還是從來不看的那種?”
  結果兩個人是一路飆車到了機場,她看著他進了安檢口,才把手機的靜音取消,開始一個個回電話。十分鍾的時間,安排了接下來兩星期的事情,許南征一年有大半時間都在外邊,其實她早就習慣了,可這次卻很不同。
  她手握著方向盤,思考去哪裏解決晚飯時,忽然就進來了電話。
  屏幕上閃爍的,是他的名字。
  她心跳了下,才拿起來,壓在耳邊:“怎麽了?候機室的小姑娘不好看,無聊了?”
  “好好說話。”他的聲音有些倦,自然低沉了些。
  她哦了聲,側頭趴在方向盤上:“那你說吧。”
  這話剛說完,那邊兒就有人低聲和許南征說話,聲音像是蒙著層水霧,估計是被他捂住了電話。她隻朦朦朧朧聽著他的聲音,雖不是在和自己說話,卻就莫名安心,過了很久,他才結束了寒暄,對著電話說:“是刑言。”
  她嗯了聲,3GR時跟著許南征的副總,多年兄弟。
  去西藏前自己還見過邢言送老婆上飛機,估計許南征見他,總會想起3GR。兩個沉默了會兒,她才笑著問:“剛才還有女人的聲音,他老婆?”
  “很年輕的小姑娘,”他很淡地說了句,“不是原配。”
  她蹙眉,刑言也算是娶了個主播,算是大美人,怎麽還搞這套。這世界真是崩壞了,男人有錢沒錢,都以女人的數量為成功標簽……“年輕真好,”可終歸是他的朋友,她隻能避重就輕地感歎了句,“如果永遠十五歲,多好。”
  十五歲的年紀,是她發現自己愛上他的年紀,總對她有特殊的含義。
  兩個人隨便聊著,像是都有什麽想說,說了半天,卻又沒有什麽重點。
  到最後,有人提醒他要登機了,兩個人才都沉默了下來。
  “掛了吧,”她說,“我約了人吃晚飯,要遲到了。”
  他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婚禮,你想要西式還是中式?”
  如此坦然,卻又如此直白。
  她看著窗外,心軟的一觸即融。過了會兒,才反問他:“不能都辦嗎?像我很多同學,男女不在一個城市多好,可以名正言順辦兩場。”
  他終於笑了兩聲:“隻要你不怕累,我們可以在所有親戚朋友的地方,都辦一場,世界巡遊。”
  她把鑰匙□去,開始暖車。
  很輕的音樂,是她最愛的《You're Beautiful》,略沙啞的男人唱著如何愛著一個女孩,卻不能擁有的傷感。或許是曾感同身受,她開車時,總會不經意換到這張盤這首歌。可現在聽著,卻莫名覺得傷感盡去,隻有旋律的美感。
  曾以為是心隨聲動,今天才懂得,任何時候聽到的聲音,都不過是自己心情的折射。
  她把手放在空調出風口,低聲問:“會太快嗎?”
  “還好,”他說,“如果當初你不是吵著回來,或許早就結婚了。”
  她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法國的15歲法定婚齡,一時哭笑不得:“是我錯,誰讓我愛國呢,響應祖國號召,晚婚晚育。”
  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麽,立刻悄無聲息地紅了臉。
  到病假休完,已經進入了年底前的瘋狂期。
  今年的春節早,就在一月底。基本是放完元旦假,所有人就開始盼著春節的歸家長假,她看著桌上一疊請假單,有些頭疼,邊衡量簽了誰駁回誰時,助理小鍾已經抱著一疊雜誌進來,很是興奮都放在桌上:“老板,年前最後一期,都在這兒了。”
  她笑:“怎麽這麽興奮?”
  小鍾抽出三四本:“封麵人物哦,”然後又抽了兩本,翻到貼著便簽的頁數,“‘十大明日領袖’、‘全球20位數字英雄’……”她一個個報著名頭,最後真是把蕭餘笑的不行:“這些你不是發刊前就知道了嗎?”
  “還是激動啊,”她一本本收好,“這可是我們的成績。”
  她笑了笑,還有三天,還有三天他就回來了。
  “老板,八卦,”小鍾忽然關上門,“我要聽八卦。”
  蕭餘愣了下,一時啼笑皆非:“想聽什麽?我可不一定都知道。”
  “公司裏,人事部有人說,我們老大要結婚,”小鍾神秘兮兮看她,“老板,你肯定知道是誰吧?起碼見過吧?”
  她笑,對著電腦打字,卻連著打錯好幾個,隻能暗歎口氣合上了電腦:“老大的八卦都敢問?你們不怕我直接轉達?”
  小鍾嘻嘻笑:“老板最仗義了,怎麽可能。人事部的人說那天,他們部門都聽到了兩句,你不知道公司心碎了多少人。也就我們部門的人,敢讓我來探探口風,老板,女的是什麽樣的?好看嗎?”
  蕭餘被她問的有些沒話說,隻撐著下巴看她,一語雙關:“這個,在公司是絕對要保密的,否則我的飯碗該保不住了。”
  “我有同學在3GR做過,據說當年老大在那裏時,就常常有癡情人在公司裏加班,在他出現的地方不斷創造偶遇,很多人為了和老大麵談,都是玩命的工作創業績,”小鍾眼睛亮晶晶,“老大剛來,暗戀的不少,這麽勇的倒沒幾個。大家還都等著混熟了,能有什麽偶像劇的愛情呢,這下都夭折了。”
  難怪3GR曾經業績那麽猛,原來是鑽石王老五的效應……
  蕭餘唔了聲,想起許南征說陪自己演港台劇,忽然笑了聲:“好了,出去吧,這八卦太嚴重,說不得。”
  辦公室安靜下來,她才拿手機,給許南征發了個短信:剛才聽到你在3GR的八卦,本人表示壓力很大。
  手機還沒放下,他就發了回來:我剛進辦公室,過來匯報工作。
  她怔了下,正是悄然笑著時,忽然有人在敲門。
  方言探出頭,問她:“一起去嗎?老大提前回來了,要大家開會。”
  她這才回過神,抱著剛才助理整理的雜誌,跟著一起去了會議室。推門進去時,窗簾都是拉上的,所有人坐著,隻有一麵牆壁打著幻燈。她和方言是最慢進來的,坐下時許南征已經講了項目背景,她低聲問市場部的人:“什麽項目?”
  “就是上次開會的項目,和T移動的那個。”
  她愣了下,想起了韓寧。
  許南征側對著她這裏,幻燈的光打在他臉上,明滅轉換著。
  沒想到過了快十天,他的嗓子反倒更嚴重了,幾乎每說兩句話,就要拿起杯子喝一口水。蕭餘有些擔心,總想著什麽時候才能結束會議,卻忽然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
  許南征也看了她一眼,她才反應過來,他在和自己說話,匆匆掃了眼牆上的內容,一本正經地說了句:“有機會約他們的負責人和市場部的人一起開會吧,啟動儀式的主題,我再回去想想。”
  聽著很有內容,其實什麽也沒說。
  一旁市場部的人很佩服她渾水摸魚的能力,悄然在桌下豎起大拇指。
  許南征看了她一眼,眼中帶了些閃爍的笑。
  結果開完會跟著他回了辦公室,她坐在沙發上,低頭假裝翻著項目資料,有些不敢碰他的視線。剛才有一堆不相幹的人在,沒覺得什麽,現在他坐在不遠處,卻有了些緊張,看到他拿著筆的手指,想到的卻是他走前的那一整天……
  他簽完所有文件,放下筆,走過來。
  直到他站在麵前了,蕭餘才用筆無目的地在紙上劃了兩下,似是在勾著重點,其實隻是留意著他的動作。他半蹲在下來,掃了眼她劃的重點:“沒想到你對方言的部門,這麽感興趣?”
  褐色的直線,勾出的都是她看不懂的技術名詞。
  她暗歎口氣,扣上筆帽,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說:“累嗎?”
  “還好,”他伸手,用手指摩挲著她的嘴唇,“想我嗎?”
  很暖的手指,隻這麽摩擦著,兩個人的眼神就有了些暖意。
  她漸放鬆下來:“你想我嗎?”
  “想,”他收回手,靠近她耳邊說,“很想。”
  她閉上眼,蹭了蹭他的臉:“你忽然這麽好。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每次都隻考及格的學生,忽然遞上來100分的考卷。如果我是老師,肯定會懷疑的,時刻都想捉你作弊的現行。”
  他似乎在笑著,聲音壓了下來:“我呢,除了高考想試試手氣,從小都是一路保送直升,這麽個好學生,怎麽可能作弊。”
  因為他提前回來,倒是空下了幾天的時間,她索性陪他先去收拾了衣服。
  到了家,她本想著給他騰出半間更衣室,卻鬼使神差地兩人的衣服混在了一起。黑白灰,配上藍綠粉,在三麵鏡子裏,層層疊疊地混在一起,看著心情就大好。
  他倒了杯冰水,隻是笑著任她擺弄。
  直到一切理好,她才走過去,湊著他手裏的杯子,也喝了一小口。
  他蹙眉,拿開杯子:“你剛好,小心被傳染。”
  “收拾好了,”她拿過他的杯子,放到桌子上,“為什麽你要搬到我家,不是讓我搬過去?”
  “我有勇氣把你搬過去,不大有信心把你的更衣室都搬過去。”
  她撇嘴,這理由似乎聽著很合理。
  許南征是個念舊的人,無論是住的酒店,還是習慣吃飯的地方,一旦喜歡了就會一直不變。所以她最後還是沒有去給他買簇新的洗漱用品,隻把他家裏的東西都收拾過來,牙刷在鏡子前成對兒放在一起,刷頭卻是分向了兩側。
  她悄然伸出手,把牙刷頭靠在了一起。
  不衛生就不衛生吧……
  洗漱間整理好,她就直接開了水洗澡,正是揉了滿頭泡沫時,就聽見門鈴響著。凝神聽了一會兒,像是有人在和他說話,她忙衝幹淨頭發,裹著浴巾走到樓梯口,竟然是母親。
  許南征正在替她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
  “媽?”她脫口叫了聲,才發現自己頭發還滴著水,有些尷尬,“你怎麽來了?”
  這個時間,這樣的場景,任誰也看得出來了,又何況是對自己了如指掌的母親。許南征表情難得有些僵,看了她一眼,很有種當著父母,不幸撥到限製片的尷尬……
  母親也微蹙眉,說:“剛從機場回來,路過看看你。”
  這裏明明和機場不順路……
  她適時裝了啞巴,說了句我去換衣服,衝進換衣間老老實實地穿了圓領的運動服下來,氣氛似乎有些怪。兩個人麵前都已經放了熱茶,像是已經說了什麽,又像是什麽話都沒說。
  她走過去,蹲下身,小聲撒嬌:“您來也不說一聲,要我收拾客房嗎?”
  可惜,那笑彎的眼睛,閃爍的都是不安。
  母親終於忍俊不禁:“你先上樓,我要和南南說會兒話。”說完,兩手交疊著放在了腿上,習慣性的談話姿勢,她又怎麽看不懂。
  許南征隻是喝茶,沒說話。
  她有些忐忑,可不敢留著,隻好一步一哀怨地上了樓。
  這樣的等待,實在是最折磨人的酷刑。她隨手翻著書,卻在凝神聽樓下的聲音,根本聽不清內容,隻知道還在談。正是出神時,忽然身後有了聲音:“想和我談嗎?”
  她回頭,看了眼門外,隻有母親一個人。這麽個念頭閃過,她倒是認真看了眼母親的表情,依舊笑得溫柔大方,看不出任何情緒。
  母親走進來:“笑笑,你不覺得現在結婚,太快了嗎?”
  完了,直切入主題,問了和自己一樣的疑問。自己尚且還在徘徊,怎麽可能說的清楚?
  她想了想,才挪用了許遠航的話:“我們這多年早就了解了,家境也合適,他也肯定會孝順您和我爸,”她看著母親,又補了句,“我隻喜歡過他,早晚都是他……”
  她說著說著,臉先燙了。
  好在自小不和父母常住在一起,反倒說話更像是朋友,要不然估計打死她也說不出來這些話。
  “你說的這麽肯定?”母親的眼睛彎起來,“我聽他說了些話,感覺上他不是很肯定你對他的感情,我也是看他從小到大的,還沒見過他這麽說話。”
  蕭餘看母親的表情,想說又不說的樣子,心癢難耐,跑過去關上門,又跑回來很是興奮的問:“他怎麽說的?”
  “反正挺有趣的,”母親看她,“我尊重隱私,不負責傳話。”
  “媽~”蕭餘蹭在她肩膀上,“說啊,說啊,我費盡力氣也挖不出他半句話,你悄悄告訴我。”豈料麵前人是安穩依舊,絲毫不為所動:“他的想法,你應該最清楚。如果你還在猜、在懷疑,那我更不放心你們結婚。”
  蕭餘噤了聲,緊抿著嘴,沒說話。
  “我隻說說我的看法。可能你和他從小走的近,很像他,太要強,”母親沉默了下,“不是不好,但兩個這樣的人在一起,不太適合結婚。站在我的角度,他不是我想要的人選。”她沒想到,母親是看著他長大的,也會這麽說。
  “他剛才和我說,一定會再回原來的公司,我就知道你們挑了個最差的時間開始。就我所知道的,3GR的辭職是他迄今最大的一次挫折,壓力不是你說理解就真能理解的。你看,他現在這裏做的這麽好,還是想回去,太要強了這孩子。”
  她聽得微微泛酸,很認真的說:“這很正常,我可以幫他。”
  “兩個人在一起都有磨合期,你們剛在一起不會有感覺,等熱戀平緩下來,感情磨合期和事業低潮期碰在一起,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就一個人,不可能分心顧及你所有細微感受,尤其是現在,”母親輕撩起她的頭發,別在耳後,“還有,他從小想要什麽都會有,你和他一樣,或許還沒學會怎麽尊重對方。”
  她愣了下,沒做聲。
  “當然,你們的事我無權決定,但我不希望你們用婚姻渡過這段磨合期,結婚證不是無堅不摧的,隻是一張紙。”
  蕭餘哀歎:“可你和我爸是軍婚,起碼要比一張紙結實,好歹是一塊鐵板。”
  母親終於被她逗笑了,利落地說出了決定:“既然剛才開始,那就好好談戀愛,合適的時間,要做合適的事,結婚的事先放一放。”
  蕭餘無話可說,隻能點頭。
  母親的這一腳急刹車,總是讓人有些難過。
  晚上她靠著床頭,看許南征坐在書房抽煙,到按滅了才走進來。她放下書,伸手讓他抱著自己,從躺椅挪到了床上:“你和我媽說什麽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發現還是濕著:“要不要先吹幹?”
  她嗯了聲,看著他去洗手間,拿出吹風機給自己吹著頭發。
  很暖的風,他的手指不停從發根掠到發梢,直到差不多幹了,才把她塞到被子裏:“你媽問我,為什麽忽然就這樣開始了。”
  枕頭有他的味道,她很滿意地嗅了嗅,看著他:“然後呢?”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倒說起了另一件事:“你大學快畢業的時候,是3GR的關鍵時期,我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也是幾年後虧損的主要原因。”
  她嗯了聲。
  “一個公司從我手裏壯大、上市,到最後也是我手裏退市,這種感覺……”他頓了下,繼續說,“記得你小時候養過一隻兔子嗎,因為怕它不幹淨會生病,就在冬天給它洗了澡,結果卻被凍死了。這種感覺很像,隻是自己的一念之差,卻是生死迥異。這個決定在開始不久,我就知道有地方出了錯,始終在彌補矯正,卻沒想到一錯再錯。”
  “這幾年我一直想挽回公司的錯誤。我不想這樣和你倉促開始,包括現在,或許也不是個很好的時間。我總會出差、應酬……”
  他的話,又一次和母親的不謀而合,蕭餘用臉貼著他的胳膊,沒說話。
  最後,他終於恢複了常態,隨口道:“當然,我從沒假設過,有人會從我身邊牽走你。”
  說了很久的話,他聲音早已啞的嚇人。
  她忽然反應過來他在生病,忙跑下床給他倒水,好在還有許遠航留下的藥。瓶瓶罐罐的都像是他的症狀,最後權衡不下,竟是倒了七八粒在手心,遞到他麵前說:“你以為我是寵物?還‘牽走’?”他看著她掌心的藥,很是無奈地歎了句:“笑笑,這不是糖豆。”
  她心軟,最終年前的請假單,基本都簽了。
  到最後公司年前聚餐時,公關部隻剩了幾個北京本地人,其餘的早早就回家過年了。
  也就因為這樣,她這個公關部的老板,被一眾人欺負,灌了不少酒。隻可惜凡是舉杯而來的,不管是三兩個,還是五六個,都是敗興而歸,她依舊是麵色如常,笑吟吟地靠在桌邊。
  到最後許南征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叫了暫停。
  其實不是她酒量有多好……而是每次過來,她都以各種借口,成功推掉了大半杯酒。
  “如果是男人我就說,你看我怎麽說都是女的,你要和我喝酒,也要先喝三杯,”蕭餘坐在副駕駛座,開導許南征,“如果是女人呢,我就說,你看我是後進公司的,你不能欺負新人,怎麽也要先幹為敬吧?所以,”她笑吟吟地用臉蹭了下他的胳膊,“我其實沒喝多少。”
  車正開過新光天地,她忽然又補了句:“要不要去買些東西?”
  許南征回頭,正對著他的眼睛水朦朦的,明顯有了些醉意。他很隱晦地笑了笑,打著方向盤換道:“想買什麽?”
  “禮物,”她默默計算了會兒,“春節禮物,好像要買很多。以前我都早準備好的,今年不知怎麽就忘了,還剩十天,早買完踏實。”她說完,立刻明白為什麽今年忘了,一門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哪兒還想得起別的。
  不知道是快春節了,還是因為星期五,今天的人有些多。
  許南征一直在她身邊打電話,她也最多是在權衡不下時,舉起兩個給他看,然後在他一個眼神下就敲定了樣子。很快就買好所有小輩的禮物,可到了兩個媽媽時,倒是猶豫了。
  “許同學,”她小聲在他另一側問,“給你媽買什麽?”
  他捂住電話,低聲說:“我媽喜歡什麽,你比我清楚。”
  她噢了聲,成功被這句話戳中了軟肋,喜滋滋甜蜜蜜地繼續奮戰。
  最後挑好包裝款式,留下送貨地址時,他也掛了電話,下意識動了下領帶。
  她放下筆,笑著嘲他:“許少,我記得你從來不逛商場,真是委屈了。”
  他收好手機,隨口說:“好好說話,少什麽少。”
  “不好聽嗎?”她伸出手,替他解下領帶,順便還給他解開了兩粒鈕扣,“我每次看八卦新聞,說什麽京城幾少的,就想笑,總想叫叫你許少,你會有什麽反應。”
  他也笑了聲:“那是娛樂大眾的。你回家叫一個試試?立刻把你送軍校回爐再造。”她笑著把領帶卷好,直接放到了包裏,忽然轉了話題:“送我瓶香水吧?”
  她問完,隻是盯著他,看到他疑惑看自己,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說了句好。
  女人收禮物,最容易收到的就是這種東西。從朋友到家裏人,凡是大小節日她不知收了多少瓶,可她念舊,從來隻是喜歡用一個味道,以至於雪藏了整整一櫃子。
  許南征前幾天給她收拾房間,特地問過怎麽處理,她還建議做公司年會的抽獎禮品,或是直接做福利,婦女節每人一瓶什麽的,權當給他收買人心了。
  可沒想到,今天倒是突發奇想,要自己買。
  路過了很多櫃台,她停在超俗的一個牌子前,試了最大眾的一款味道。
  然後坦然把手腕湊到他麵前:“好聞嗎?”導購小姐麵色帶笑,難得碰上如此登對又養眼的情侶,自然態度極好,不停配合著說這款賣的最好,很適合送女朋友。
  他認真聞了下:“好像,有些一般。”
  他說的是實話,這款香水雖然聲名在外,卻是前味稍嗆,中後味勉強清新怡人,絕不特殊,不像她的風格。隻是這麽句大實話,卻讓導購噎住了,蕭餘瞥了他一眼,放下試用裝:“幫我拿瓶50毫升的,謝謝。”
  她趁著導購小姐轉身時,才忽然壓低聲音說:“其實,真的挺一般的。”
  她總有很多突發奇想,他早已習慣了照單全收,隻是遞卡簽單:“那為什麽還要買?”
  這不是她慣用的那款,他還是很清楚的。
  她笑而不語,直到接過手提袋,才輕聲對他說:“上大學時,這款香水剛上市,那時候我經過淮海路看見一個很大的廣告牌,那個廣告語把我震撼了,當時我就想,一定要讓你送我一瓶。”
  “是什麽?”他掃了眼專櫃,主打款不是這瓶,自然沒有廣告。
  “天地間,”她有意頓了下,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你就是奇跡。”
  廣告的力量就是這麽可怕,明明不怎麽出彩的產品,因為一句話,就讓人有瞬間觸動。她還記得那年是個夏天,自己攔不到出租車,汗流浹背地站在百盛門口。十幾米高的巨幅廣告,漸變的煙粉色,很流暢地書寫著這句話:
  天地間,你就是奇跡。
  後來過了很多年,這款香水俗到不行,她卻還是想要。
  從小時候在靶場看他玩槍械,從看他在清華校園裏的籃球賽,她就習慣隻盯著他看。現在依舊是這樣,她看著他,忽然發覺自己有些小矯情。
  許南征伸手碰了下她的臉,正要說什麽,蕭餘就感覺腿被撞了下,低頭看。
  一張可愛到爆的臉,正看自己:“笑笑。”
  沒想到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也能碰上這個小魔王。
  她笑著把袋子塞給許南征,想要抱麥麥:“你媽媽呢?”
  沒想到他卻很認真地躲了開。
  “我很想你,”麥麥用法語絮絮叨叨地嘟囔著,“你很久沒和我睡覺了。”
  蕭餘哭笑不得,擰著他的臉:“你長大了,不能和我一起睡了,知道嗎?”
  小孩子很認真看了她一眼,沒回答,卻忽然側過頭看許南征:“許叔叔。”
  許南征先是嗯了聲,隨後就在蕭餘的笑聲中反應過來,垂下眼,略看了眼麥麥,低聲說:“以後叫哥哥。”麥麥瞪大眼睛,看蕭餘:“為什麽?”
  蕭餘抿嘴笑,就是不說話。
  這孩子莫名就和自己親近,隻要自己不開口,許南征的話他肯定理都不理。
  “老遠就看到你們了,”孩子的親媽陸予馨也終於走過來,“以前陪你去格拉斯,你都懶得逛香水?怎麽忽然開竅了?”她看了眼袋子,搖頭笑,“笑笑,lancome不像你用的。”
  蕭餘從她神色中看到了曖昧的試探,眼神飄向許南征,沒說話。
  當初自己和許南征在法國,就是住在她家。那時候雖然論輩分要叫她阿姨,其實,陸予馨也才是二十幾歲的年紀,剛才到駐法使館。後來因為和當地人戀愛,自動辭去了敏感工作,沒想到生下麥麥後,反倒是分手了。
  後來回國,因為私生子的事情多少和家裏鬧僵了。
  沒想到,最後反倒是他們兩個走得最近。至於為什麽她兒子叫自己姐姐,反倒叫許南征叔叔……估計隻能用氣場來解釋了。
  幾個人難得這麽巧碰上,索性去她的茶坊,喝茶閑聊。
  晚上喝下的酒漸上了頭,蕭餘倒在綿軟的塌上,擁著抱枕休息。許南征盤膝坐在她身側,倒了些熱茶,摸著不太燙了,才遞到她嘴邊:“喝兩口茶。”
  她嗯了聲,喝了小半口,立刻輕吸了口氣。
  “燙?”
  “逗你的。”她笑,坐起身,昏沉沉地看著他。
  許南征明白了她的暗示,笑著伸展開腿,蕭餘立刻把靠墊放在他腿上,心滿意足地趴了上去。
  這麽個細微的交流,卻讓陸予馨眉心直跳:“麥麥,你暗戀的人,要被許叔叔搶走了哦。”
  蕭餘呲牙看她:“為老不尊。”
  “我隻比你大十歲。”陸予馨歎了口氣。
  “我也隻和你差十五歲,”麥麥立刻接話,很快地從軟榻上爬過來,拉起蕭餘的手,湊在唇邊碰了碰:“你是我的初戀,人這輩子隻有一次初戀,你要珍惜我。”
  很認真的表情,讓蕭餘哭笑不得。
  現在的小孩子……真是太早熟了。她裝模作樣抽回手,指了指頭頂上的人:“可是麥麥,我的初戀在這裏。”麥麥看了許南征一眼,沉吟片刻才說:“我等你。”
  蕭餘徹底無語了。
  許南征正拿出煙,手也是明顯頓了下。倒是那位親媽很怡然自得,搖頭喝水:“我兒子以後絕對是情聖,太感人了。”
  她決定無視這對兒鬧心的母子,仰著頭,從下到上看著許南征的臉:“我發現,什麽80、90的都是浮雲,00後絕對是顛覆的一代……”
  因為躺在他腿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桌上的星點燭火都映在他眼睛裏。那麽濃鬱的黑,因為有燭火,平添了些許的暖意。
  “你要明白,”許南征把煙盒放到桌上,閑閑回了句,“我們這些70、80後,還是這社會的中堅力量。”蕭餘笑了聲,閉了下眼,緩解頭昏。
  可就在一秒的黑暗中,唇上有了些濕潤,她睜開眼,近距離看他。麥麥抗議的聲音,還有他那個不靠譜老媽的噓聲,忽然都有了些距離……
  到最後離開時,陸予馨已經捂上了麥麥的眼睛:“知道為什麽要叫哥哥,不能叫叔叔了吧?你見過叔叔和姐姐親親嗎?當然是哥哥姐姐才能親親。”
  本來就酒勁上頭,再來這麽一個突然襲擊,更是昏了。
  她就這樣在他腿上趴了會兒,快要迷糊睡著時,才聽見他的聲音問:“晚上要見T移動的人,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還是在這裏直接睡了?”
  移動?剛才逛街時,他對著電話似乎提到過。
  她想了想,勉強睜開眼:“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第二十二章 有多少的人
  她沒想到,時隔多年,又一次麵對這樣的場麵。
  到的時候,房間內十七八個VIP女賓正跪坐著,幾個大男人就坐在當中‘鬥地主’。兩人進門時恰好是韓寧贏了,他身側幾個女孩都低聲笑起來。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嘴裏咬著一張撲克牌,含糊著對輸的人說了句什麽,麵前人卻笑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許總。”
  所有人都笑著招呼,韓寧也放下牌,回頭時難得怔了下:“蕭餘?”
  從頭到尾的寒暄,韓寧也隻對她說了這麽兩個字。
  蕭餘始終坐在許南征身邊,看著他們打牌,大麵琉璃背景牆上折著細微光影,照的她昏昏欲睡。因為她在,那些服務的女賓隻是半跪著遞毛巾倒酒,到最後喝的多了些,才有人開玩笑:“許總,要不要玩兒兩局?”
  許南征隨手彈掉煙灰,拍了拍蕭餘的肩,在她頭下墊了個軟墊。她迷糊挪了下頭,睜開眼看了許南征一眼,餘光卻掃到韓寧站起身,把手裏一疊紙牌遞過來:“替我兩局。”
  許南征接過時,蕭餘恰看到牌麵,手氣太好了。
  起初還以為那幾個是讓著他,看來真是老天眷顧。
  韓寧從桌上摸煙盒,卻被個眉目清秀的女賓搶了先,很快遞了上來,他用牙咬住,看著人家點完火,輕用食指叩了叩她手裏的打火機,很紳士的謝法。她不動聲色直起身,揚起嘴角,他卻忽然瞧了她一眼:“病好了嗎?”聲音有些低,卻很清晰。
  她笑了笑,將頭發挽起來,係好:“都過了二十幾天了,難為你還記得?”
  她有意把話說的輕鬆隨意些,韓寧也是笑得漫不經心。
  兩個人裝的真像剛才認識的朋友,越是回避,越是無話。她就這麽幹坐著,隻能暗歎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剛才一聽許南征要來的地方,就堵著一口氣,一定要跟著來。
  來了?
  反倒是尷尬。她自己尷尬,這房裏所有人更因為她而尷尬。
  “我洗出來一批照片,寄給你?”他靠在沙發上,看著她蜷著腿倚在那裏,目光忽然有些靜,“是在西藏的。”
  蕭餘沒想到他提到了西藏,想了想才說,你寄到我公司吧,寫公關部蕭餘收就可以了。韓寧點頭,站起身走出了房間。直到三點多,他才回來,蕭餘正在接喬喬的電話,那邊絮絮叨叨說著要拍一個電視劇,問她找有關係的馬場,節省經費。
  “我朋友想借馬場拍戲,”她湊在許南征身邊,“你有資源嗎?”
  許南征扔出一對A:“你朋友挺逗的,上次是滿世界找桃花林,這次是馬場,”他很快想了想,“刑言有,但是這幾個月要裝修,其它都不是很熟,回去給你問問,看有沒有方便的。”
  蕭餘唔了聲,喬喬在那邊兒聽到了,還追加了一句:“要足夠大的。”
  還真是……不客氣。
  她隻能又補了句:“要大一些的馬場。”
  “我有個朋友,”韓寧忽然出了聲,“私人開了馬場,還沒有對外的計劃,應該比較方便,我幫你問問。”他說的很隨意,倒讓蕭餘難拒絕,隻好對著他笑了笑:“謝謝,我等你消息。”
  他也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到家時候已經是四點多,折騰了一晚上早就累得不行。
  她邊洗澡,邊對著浴簾外的許南征說:“不知道誰先起得頭,好好的合同不能在會議室簽,一定要燈光陰暗香氛曖昧,才覺得該下筆了。你是不是特後悔帶我去?”許南征的影子就打在浴簾上:“帶你去好處很多,那幾個平時不玩到天亮不收工的,今天難得這麽老實,很快簽完,都吵著回家睡覺去了。”
  蕭餘笑了聲,關上水,裹上浴巾走出來:“快洗澡,我先睡了,好累。”
  因為有地暖,她洗完澡都習慣墊著腳尖,光著腳跑到床上。豈料剛才蹦出兩步,就被他一把拽了回來,她被嚇了一跳:“怎麽了?”
  “知道我是怎麽認識韓寧的嗎?”他衣服脫了一半,光著上身,抱著她忽然問。蕭餘有些回不過神,想了想才說:“你和他怎麽認識的,聽上去和我沒什麽關係,”她忽然用手環住他的腰,很慢地笑了,“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剛才洗完澡,浴室裏都是熱氣,鏡子上朦朧倒影著兩個人影子。
  “有點。”他倒是直言不諱。
  “他是你的客人,我總不能整晚橫眉冷對吧?”
  她用手肘頂開許南征的手臂,想解釋在西藏的事。可當時的確發生了一些事,不過畢竟是在自己和許南征開始之前,說了反倒麻煩。
  她決定避開不談,迅速跑到了床上,“既往不咎懂嗎?許同學,我對你可是很大度的。”
  許南征這麽一星半點兒的小醋意,讓她足足樂了一整個晚上。
  第二天早起,對著鏡子刷牙時還忍不住咧嘴笑,滿嘴的白色牙膏沫,看著鏡子裏的他刮幹淨臉。“等等,”她咬著牙刷,含糊不清地叫住他,倒了些須後水在掌心,替他輕拍在臉上。湊上去聞了聞,才滿意地對他揮揮手:“好了。”
  話沒說完,就看到他湊上來,她這才想起自己還含著牙刷,忙推了他一下,卻倒黴地吞下了嘴裏的泡沫,立刻擰開水狂吐。
  直到接過他遞來的毛巾,才邊擦嘴邊憤恨地看了他一眼:“都怪你。”
  許南征倒是笑了,很近地對她說:“我不過想給老婆一個早安吻。”
  喉嚨裏還是清涼的牙膏味道,難受的要死。
  她裝作不在意地回過頭,埋頭拚命洗牙刷,嘴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到辦公室時,桌上已經放了個信封。
  快遞單已經被撕掉,她拆開牛皮紙,裏邊竟還裝著個白色信封,很漂亮的字跡寫著‘蕭餘’。從小到大能讓她承認字漂亮的,真沒幾個,可眼前分明是自己的名字,卻顯然比她寫的好看。
  很大的信封,倒出來在桌上,都是洗好的照片。
  她把照片攤在桌上,不得不感歎韓寧會做人。除了那張大昭寺頂層的人像照,餘下都不過是沿途風景。有幾張竟是自己感歎過的紅燈區粉紅房子,還有兩個人去過的酒吧。
  她拿起那張照片,是從桌子角度拍的,空置的鋼琴。
  她正看著,助理小鍾就敲門走了進來,把所有需要她簽字的文件都拿到桌邊,看到桌上攤著的照片立刻被驚豔了:“太漂亮了,老板你拍的?是哪兒?”
  蕭餘隨手把照片理好:“西藏,”她頓了下,才繼續道,“是一個朋友拍的。”
  “男朋友?”小鍾視線落到了唯一一張人物照上,“看手,就知道是個大帥哥。”蕭餘怔了下,也看了眼那照片,果真拍到了他自己的手。
  像是為了構圖漂亮些,手隻作了前景,清晰的還是自己的影像。
  “老板?”小鍾把那張照片推給她,指了指其它的,“我拿出去給大家看看。”反正是風景照,她也沒覺得什麽,點頭同意了。
  沒想到下午開會時,方言竟拿著這堆照片,在會議室追著她不停問是誰拍的。他喜歡旅遊,一聽說這堆照片是公關部傳出來的,自然刨根問底地追到了根源。
  蕭餘暗歎自己倒黴,實在挨不住方言的絮絮叨叨:“是韓寧,你下次見到他直接問好了。”
  不說話的人,一說起來簡直比話癆還可怕。
  方言哦了聲,繼續翻照片:“他是你男朋友?剛才我聽下邊人說來著。”
  蕭餘心跳了下,下意識去看許南征。他隻是手指輕點著鍵盤,不停翻著PPT的頁數。
  “不是,”她收回視線,“去年我去西藏拍廣告片,剛好碰上他去旅遊。我沒帶相機,他就多洗了一些送給我。”
  老金聽了兩句,也拿過來看:“看著真不錯,許總,下次去公司旅遊去西藏吧?”
  許南征看了蕭餘一眼:“這條線路比較危險。”
  “高原反應是吧?”老金也看蕭餘,“真這麽厲害?”這些旅遊度假是家常便飯,可畢竟都怕高原反應,全沒去過條線路,自然都好奇地盯著她。
  “還好,”她心中把方言罵了十萬遍,卻還要盡職盡責地答疑,“少洗澡,少劇烈運動,瘦的人反應比較小,胖的人……”她笑著看老金,“可就懸了。”
  這句話一出,大半兒的人都哀嚎了一句。
  “喂喂,”她用筆敲了敲桌子,“該我做匯報了,你們給些麵子,別讓老板以為我整天就知道到處跑,不幹活。”
  其實她真覺得沒什麽,可到晚上開車回去時,許南征始終不大說話,她才覺得或許真該解釋一下。可一堆風景照真什麽好解釋的……
  “T移動的項目,我不想做了,這兩天交接給別人吧?”想了很久,也隻能避嫌了。
  “不用,”他戴上藍牙耳機,笑了笑,“過兩天我出差,爭取年三十前回來。”
  她看了許南征一眼,他已經開始打電話,讓秘書安排行程。
  本來說是過兩天,可因為臨近春節,航班很緊。
  到最後機票定下來,竟是次日的早班機。九點多的飛機,七點肯定要起床了,蕭餘剛才定了六點的鬧鍾,盤算著給他做什麽早飯時,就被他從手裏抽走手機,扔到了地毯上:“老婆,現在已經三點了。”她嗯了聲,腿輕蹭著他的腿,手指都懶得動一下:“要坐十小時的飛機,很累的,快睡吧。”
  很快就被他哄了兩句,閉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隻覺得有些冷,她迷糊著伸手摸了下,沒人。
  這側沒有台燈,她隻能到處摸黑找自己的手機。
  正是找不到時,地毯上忽然有震動的響聲,一閃一閃的白光成功指示了方位。她探著身子拿到,接了起來,啞著嗓子說了句你好。
  “還在睡覺?”
  是韓寧?
  她嗯了聲:“有什麽事嗎?”撐著胳膊坐起來,拿起桌上的表看了眼,已經十點多了。許南征肯定是關了鬧鍾,還想給他做早飯呢,東西都準備好了……
  “馬場的事,我這裏替你約好了,你朋友要不要先來看看?”
  是這件事……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幫自己的,她隻能清了清喉嚨,讓自己的睡音淡一些:“我估計她肯定要看下,等我給他打個電話,再和你約時間,”她走下床,拉開窗簾,“多謝你這麽幫忙,改天請你吃飯。”
  韓寧笑著說好,就掛了電話。
  趁著他出差,晚上蕭餘就回了次家,把早先買好的禮物都拿了回去。吃晚飯時還不停看手機,算著時間,到法蘭克福的話,應該差不多快了。
  到最後連父親都察覺了,問了句:“在等電話?”
  蕭餘嗯了聲,又扒拉了幾口飯,盛了碗湯遞過去。
  可惜因為這個小動作,還是成功引起了父親的教育欲。難得把她叫進書房說了幾句話,大意不過是既然住在一起了,那就要開始把結婚的事情商量起來。她嗯嗯啊啊著,看旁邊喝茶的母親,手機剛好震動起來,忙跑出了屋子。
  “笑笑。”
  “我等了你一天的電話,”她走進自己的屋子,關上了房門,“早上怎麽不讓我送你?”
  “太早了,不想吵醒你,”他的聲音忽然壓低下來,“幾點起的?”
  “十點多,”窗台上有些水,她扯了兩張紙巾擦幹淨,想起韓寧的電話,“韓寧幫我約好馬場了,我覺得禮貌一些,應該請他吃頓飯。要不要等你回來一起?”
  “不用,”他笑了聲,“我還沒那麽小氣。”
  兩個人又說了兩句閑話,她才把剛才被教育的事情闡述了一下:“我爸一本正經地和我說,他和我媽意見相左。有句話挺逗的,‘你們年輕人,就是選擇太多,到最後反倒不知道怎麽選了,十有□就亂了套’。”
  說到最後,她有些不好意思,跳過了重點的催婚主題。
  她學著那語重心長的語氣,許南征聽完,立刻心領神會:“決策失誤,如果先去找你爸談,你現在已經是許太了。”
  她悄然笑起來:“我媽很不以為然,然後……你電話就進來了。”
  許南征正巧在出關,依稀有熟悉的德語飄進來,她恍惚聽著,想起了那晚他說的話。明明已經習慣了他常年飛在外邊,可不知為什麽,忽然像是難適應了一樣,很想他。
  “笑笑?”他出了關,才又叫她。
  她嗯了聲,想說要不要先掛了電話,等他到酒店再說時,許南征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我會盡快回來。”她又嗯了聲,忽然有些說不出話。
  屋裏的暖氣很熱,烤的她有些出了汗,她用手貼住玻璃,冰冰涼涼的剛好降溫。
  她把馬場的事一告訴喬喬,那小妮子立刻興奮的不行,決定第二天就飛來看看。於是她隻能在京滬航線人流最高峰的時間,開車親自去接了這位大小姐,和韓寧約了個時間。
  “還有幾天就年三十了,你真有精神,”她掛了韓寧電話,才認真囑咐她,“這人是我朋友,但你別太隨便,他和我……有點問題。”
  喬喬挑眉,心領神會:“暗潮洶湧?”
  蕭餘默看了她一眼,拉下車窗,遞出票和錢。
  “不算是,我這裏隻是清水一汪,對他沒有任何感覺和企圖,”到徹底開上路,蕭餘才繼續說:“他在和許南征做項目,也是朋友。如果不是為了幫你,我也不會麻煩他。人情這種事,一來二去就算不清了。”
  “笑笑,”喬喬看了她一眼,認認真真地說:“有好的就考慮下,許南征再好,再是舉世無雙,我就不信上天入地隻有他這麽一個對你眼。”
  蕭餘也看了她一眼,頗有深意地笑了:“舉世無雙不敢說,但我有了他,還真看不上別人。”喬喬下意識切了聲,才忽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立刻睜大了眼睛,倒抽口冷氣:“靠,什麽時候的事,你都不告訴我?”
  她任由喬喬鬼叫了半天,隻是笑著不說話,嘴角卻已彎成了很深的弧度。
  到了吃飯的地方,韓寧早就到了,喬喬進了包房看見他,極誇張地倒退了一步,回頭看笑笑:“這個真不錯。”蕭餘蹙眉,用口型對她說:不要亂說話。
  喬喬本就是個自來熟,又是個徹頭徹尾的顏控,對韓寧始終和顏悅色的。
  “你竟然和笑笑一樣愛吃魚生,”喬喬吃的心滿意足,喝了口茶壺湯,“下次去上海的話,我帶你們去吃個好地方,我老板開的,很好味。”
  韓寧又要來菜單,添了很多:“上次見她吃的很開心,估計她愛吃這個,就帶你們來了。”
  上次?自己應該沒和他單獨吃過飯。
  蕭餘夾了一大塊芥末,忽然想到了上次自己和許南征吃飯,他在包房外給自己打的電話。下意識咬著筷子,立刻被衝透了鼻腔,不停往下流眼淚。喬喬目瞪口呆看她,裝模作樣拿起手機,卻是給她發了條短信:你在做選擇題嗎?這麽不淡定。
  蕭餘看著手機,邊擦眼淚邊回:對感情,我從來隻做是非題,不做選擇題。
  本來是約好看下環境,沒想到一進馬場,喬喬就徹底玩的忘了正事。很大的風,蕭餘就站在遠處看著馬上的人,聽見身側韓寧的朋友杜康讚了句:“這小妞真颯,如果我年輕十歲,肯定追她。”
  她噗地笑了:“沒關係,她愛情至上,年齡絕不是問題。”
  她邊說著,邊壓著帽子,卻不期然對上了韓寧的視線。
  很快撞上,又都很快錯開,莫名有了些尷尬。
  好在杜康很健談,很快蓋住了這稍許的冷場。直到他們進了房間,喬喬已經徹底被震懾住,聽他天南海北地說著,完全忽視了真正搭線的兩人。
  “你朋友挺逗的,”蕭餘低聲對韓寧說,“你們怎麽認識的?”
  “開始是朋友的朋友,”韓寧替她添了熱茶,“後來聊過兩次,很投契,自然就熟了。”
  她隻是笑了笑,繼續喝茶。
  正巧那人起身接了個電話,她剛才喝了口,就聽見喬喬低聲對韓寧說:“你朋友太玄幻了,竟然是《血色浪漫》的原型。”
  她倒是意外了:“真的?我以前超喜歡鍾躍民。”
  喬喬也啊了聲,回看她:“你不是吧,我剛和他聊的都是這件事兒,說那編劇就是和他一起混大的,都是大院子弟,”她忽然蹙眉,近看她,“你魂遊天外了,還是曲徑通幽呢?說了十幾分鍾都沒聽見一句?”
  蕭餘眯起眼睛,桌下踩了她一腳。
  意思很明白,你小妮子再胡說話,這件事一定給你搞黃了。
  韓寧隻是笑了笑,不動聲色岔開了話題:“他能和你說這個,表示他真挺喜歡你的。”
  “真的?”喬喬立刻捧心狀:“你真會說話,我要飄起來了。”
  “好吧,我也做回好人,讓你歡快歡快,”她有意放柔了聲音,笑吟吟看喬喬,“剛才你騎馬的時候,人家還誇你是‘小颯妞’呢,說如果年輕十歲絕對會追你。”
  喬喬立刻美的不行,可下一句就讓蕭餘險些噴茶。“什麽是‘颯’?”
  “就是很拉風,很不吝,很惹人矚目。”
  “什麽是‘不吝’……”
  ……好吧,原來還是有所謂北京話的,她認輸了。
  到最後,杜康聊得興起了,溫了小酒來。
  喬喬小女子情調起來了,一定要在屋裏點上蠟燭。很矮的燭火,三兩點放在帳篷中,倒真有了氣氛。韓寧酒量當真是好,幾個人喝得迷迷登登,他的眼睛依舊是晶亮亮的,卻在看蕭餘時,有了些波瀾。
  “我記得,你在西藏時挺能喝的,怎麽忽然就不行了?”他低聲問她。
  蕭餘笑了笑,輕聲說:“我挺怕你的,真的,我在西藏就和你說過,我和許南征之間的事,”她忽然有些猶豫,可還是覺得說穿了大家都舒服,“現在我們合作做項目,還是避諱些好,這次是為了喬喬,多謝你這麽幫忙。”
  韓寧沉默著,過了會兒才抿了口溫熱的酒:“好,我會盡量避諱。”
  蕭餘回家時,邊抱來幹淨床單被罩,邊叮囑喬喬以後直接和韓寧的朋友聯係,自己盡量不再出麵了。喬喬詫異看她:“笑笑你怎麽這麽封建,許南征都沒說什麽,你一個勁兒避什麽嫌?”
  蕭餘不置可否,替她鋪好了床。
  可能是白天在馬場吹了些風,躺在床上才覺得耳朵有些疼。呆了會兒也睡不著,她便隨手撥了他的電話,很有禮貌的關機提示,倒讓她有些意外。
  許南征一直說是明天中午到北京,按時間來算,現在應該還沒上飛機。她有些不放心,又給他的秘書掛了個電話,才被告知他下午剛換了航班,早上8點半落地。
  電掛掛斷時,她想起了上次他提前歸來的驚喜,便小心設好了鬧鍾。第二天一早就開車去了機場,算著時間,8:35撥了他的手機。
  很輕的等待音裏,心底悄然湧起了些小期待……
  電話很快接起來,許南征的聲音有些意外,笑著問她:“這麽早起床?”
  她也笑:“不小心昨夜失眠,發現你手機是關機的,於是你聰慧無比的老婆大人就……”話剛才說到一半,就聽見很熟悉的聲音傳進來,在問他有沒有開車?要不要一起打車走。
  電話那邊忽然有些模糊,像是被手捂住了,依稀能聽到他說了句:笑笑來了。
  她隻聽到這麽一句,就掛了電話。
  車裏的音樂聲很大,心跳聲卻漸漸蓋住了所有雜音。
  她把手機扔到副駕駛座,直接出了停車場。電話一直在響,她卻一直在加速,很快就離開了機場高速。直到進了公司,她才看了眼手機,三十幾個來電顯示,還有兩條短信。
  有一條是喬喬的,一條是許南征的。
  關上辦公室的門,猶豫了很久,仍舊不想看他的短信。
  喬喬的那條很簡單:中午一起吃飯?
  她想打字,可又心煩氣躁的,索性回撥了過去:“我把公司地址發給你,你十一點半直接打車過來找我。”喬喬嗯嗯啊啊著,想說什麽,她已經先掛了電話。
  公司是九點半上班時間,現在才九點十分,基本還沒什麽人。
  辦公室安安靜靜的,手機也安安靜靜地,都沒有聲響。她盯著那條未閱短信的提示,足足看了兩分鍾,終於熬不住點開來。
  入眼的,是密密麻麻的一屏字:
  前幾天小航告訴我,女人如果生氣掛了電話,男人一定要堅持不懈的打下去。但女人也要給男人留些麵子,要在十個電話以內接起來。聰慧無比的老婆大人,我已經回撥了三十一個電話,你是不是考慮下上邊的建議?
  幾行字,她反反複複看了很多遍,像是強迫症一樣。
  甚至能想象出他說這些話的語氣。
  最後還是扔下手機,拿起筆,簽著昨天堆積下來的文件。全部都是下財年的預算申請單,每簽完自己的名字,都能看到下邊的空白位置,是許南征要簽的地方……直到所有都弄完,她才又看著手機,猶豫了很久才撥回了電話。
  隻響了一聲,他立刻就接起來。
  “一分鍾,你隻有一分鍾的時間解釋。”
  “好。”許南征靜了會兒,竟然沒說話。
  她聽見電話那頭有打火機的響聲,氣的直想笑:“還有三十秒。”不知為什麽,他的不慌不忙,就這麽消磨著心裏的不快。明明前一秒還很生氣……
  “法蘭克福機場遇上的,相對了近十個小時,但不是孤男寡女,”他很慢地說著,像是要用完她給的時間,“沒有下次了,再碰到我會直接改簽,如果有重要的事不能耽誤,就換經濟艙。”
  她唔了聲,沒說話。
  “老婆,我們公司的咖啡豆在哪兒?”他忽然問。
  她反應了下,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你到公司了?”
  “剛到,在茶水間,想泡咖啡找不到咖啡豆。”
  她哦了聲,聽見他真的不停在開櫃子翻東西,忽然有了些心軟,低聲說你等我過去給你找,才掛了手機,去了茶水間。一進門就看到他的行李箱,許南征像是剛才找到咖啡豆,掀開咖啡機的蓋子,在往裏倒著。
  她走過去,接過他手裏剩的半袋,又放回了櫃子裏。
  大廈的空調很足,蕭餘隻穿了件很薄的上衣,已覺得熱。他剛從德國回來,還沒來得及脫下厚衣服,有些出了汗,她站在側麵看著他擺弄著咖啡機,實在怕他被熱死,便伸手替他解開上衣:“穿這麽多也不怕感冒。”
  “奶和糖放在哪兒?”他脫下外衣,把襯衫袖子挽起來。
  嘈雜的攪拌聲音停下來,很快有細窄的深棕色水流,倒滿了白瓷杯。
  這輩子真是被他吃的死死的。
  蕭餘暗歎口氣,又找出他需要的東西,直到一杯咖啡搞定,他卻推到她麵前:“喝吧,我聰慧無比的老婆大人。”
  “你別以為一杯咖啡就夠了,”她掃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女人最忌諱的就是前女友、前妻,我再大度也會生氣的,”她端起杯子,脾氣又弱了幾分,“更何況我本來就小氣。”
  從開始喜歡他起,無論他多看了誰一眼,都會糾結很久。
  更別說知道他和王西瑤在一起後,自己幾乎半年都沒去他家,避開所有和他有關係的東西。本以為隻是少女情懷作祟,可今天早上聽見王西瑤聲音的一瞬,她才明白,這輩子就這樣了。
  感情用事。與他有關的,永遠逃不開感情用事。
  “別想了,是我的錯。”許南征忽然說。
  她怔了下,才悄然笑了下,滿意地喝了口咖啡,立刻被燙得吸了口氣。然後就在舌尖發麻的時候,聽見他說:“下次生氣別立刻掛電話,我會擔心你出事。”
  “那我生氣該幹什麽?”蕭餘放下杯子,“大吵大鬧,摔杯子砸東西?把你衣服都打包從二十樓扔下去?”她環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深吸了一口氣。
  還有長途歸來的味道,風塵仆仆,真不算好聞。
  安靜很久,她才又說,“其實當你的麵,我什麽都做不出來,可又不能把自己憋屈死,就隻能找個沒人的地方,讓自己冷靜。”
  他放鬆著,讓她抱著自己,用手捋順她的頭發:“這樣的處理方式,結果通常是你還沒冷靜下來,我已經不能冷靜了。剛才在機場高速超速了,拿了駕照十幾年,還是第一次違規。”
  他的聲音很軟,有種無可奈何的味道。
  她用臉蹭著他的襯衫,好吧,這句話很受用……
  中午喬喬來吃飯的時候,她直接就定了公司樓下的貴州菜。
  兩個人進包房的時候,喬喬正在看菜單,抬頭一看是許南征立刻呆住,馬上站起來,眼睛水汪汪晶亮亮的。
  蕭餘和許南征都被嚇了一跳,直到坐下來,蕭餘才低聲問她:“你抽什麽瘋?感覺像看到多年失散親人,就差熱淚盈眶了。”
  喬喬捂著心口,輕聲道:“還別說,就這感覺。你懂什麽是感同身受嗎?我看到他站在你身邊,比自己結婚了還激動,”她邊說著,邊誇張地深吸口氣,忽然抽出紙巾,擦了下眼角,“太不容易了。”
  蕭餘啞口無言,撐著下巴看她,忽然也很感動。
  這就是朋友,誰說沒人會與你感同身受?那隻能說你沒真正的朋友。
  過了會兒,她才看了眼身側的許南征,忽然偏過頭吻了下他的嘴唇,本來很單純,隻想再逗逗麵前的傻妞,卻在離開的一瞬被他按住,想要說的話都被他直接壓在舌尖,咽了回去。
  雖不是大庭廣眾,可麵前卻是個大活人。
  她幾乎是麵紅耳赤地推開,低頭咬住吸管。
  “不帶這樣的……”喬喬目瞪口呆,激動地嘩啦啦流眼淚,“再來一次,讓我照張留念。”蕭餘橫了她一眼:“剛才是徹底滿足下你,照相地不許。”
  包房門正被人輕叩了兩下,侍應生走進半步,低聲詢問是不是要點菜。
  “想吃什麽?”許南征這才翻開菜單,笑的很淺。
  喬喬癟嘴,拚命擦著眼淚,恨聲道:“來一盤狼心狗肺。”
  他微笑,問侍應生:“有狼心嗎?”
  “沒有……”
  “狗肺呢?”
  “沒有……”
  他滿意點頭:“那就泡椒雞雜吧。”
  ……這也太偷梁換柱了,蕭餘理智地保持沉默。
  “還想吃什麽?”他繼續看喬喬。
  “隨……隨便吧。”
  喬喬徹底沒氣兒了,咬著下唇看蕭餘,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給她發了條短信:這就是氣場啊,徹底壓過你的氣場,你完了。
  晚上在客房裏,蕭餘聽著喬喬嘰嘰咕咕說了很久,大意都是這半年來的失戀史。
  到兩點多她才從床上坐起來:“許南征明天去天津,我要回去睡了。”喬喬哦了聲,又立刻回了神:“不是才出差回來,又走了?”蕭餘拍了拍她的頭:“你以為是八點檔?商業奇才都沒事兒開著跑車滿世界溜達泡美眉,每天看兩眼電腦,公司股票就一路飄紅了?”
  喬喬抱著被子,躲開她的手:“你這話說給佳禾聽吧,她的男主角都是這號人。我的意思是天天見不到人,會不會很沒安全感?”
  “多少有些,”她坦言,“沒辦法,現在一個公司已經好很多了,還能常看到。”
  回到房間時,他正在浴室洗澡。
  蕭餘走過去,悄悄掀開浴簾看他,水流一路從脊梁蜿蜒而下,衝洗著大片白色泡沫。他這麽多年堅持運動,身形始終在最好的狀態,修長筆直的腿尤其好看……她眨了眨眼,想起今天早上他說的超速的話,覺得渾身升溫,又不動聲色地放下了簾子。
  卻在收手時,被一把拽住了腕子。
  回過頭,許南征渾身還淌著水,已經裹上了浴巾,安靜地看著她。
  因為空氣的濕度,純黑的眼眸蒙了層水光。
  她吐了下舌頭:“我錯了,我認罪。”手臂已經被他弄濕了,皮膚相觸的地方漸蔓延開很高的熱度,莫名心尖都有些發麻……
  “所以呢?”他的聲音浸在水霧中,曖昧難明。
  歎,反正自家的,不吃白不吃。
  她終於轉身摟住他,像是小貓一樣貼上去,一下下地親著他的嘴角。雖然很有氛圍,但不得不承認,被水浸濕衣服的感覺,實在不是很舒服……
  直到他把自己抱進浴缸,她反倒是退開來:“我想了你這麽多天,好不容易等你回來,你卻讓我氣了一整天。許南征同學,這麽下去我的心髒遲早會出毛病。”
  是誰說女人喜歡翻舊賬的?絕對的真理。
  許南征伸手撫過她的額頭,將已打濕的前劉海撥開,在燈光下看她袒露的五官:“這幾天,我一直很想你。”聲調忽然就軟下來,溫和的不像是他。
  蕭餘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法蘭克福水土真不錯,許南征變異了……
  他看著她的表情,終於發現女人是徹頭徹尾的聽覺動物。
  對他這種自幼受老人家革命思想熏陶嚴重的,總覺得有些話太虛浮,說的太容易,反倒成了客套話。
  沒想到,臉皮果真是練出來的。
  難得說這種肉麻的話,他轉瞬又恢複了常態:“時差還沒倒回來,剛和你說了一句話,就開始飆車追你。蕭餘同學,這麽下去我駕照遲早要重考。”

  第二十五章 人群中錯過
  沒想到準備了很久,母親一個詔令,她年三十就飛了香港。
  其實陸家祖籍在江蘇,但外曾祖父是住在舅舅家,所以老人家在的地方,自然就成了農曆新年大家聚的地方。
  下午休息時,一幫年紀小就混在清淨的二樓閑聊。陸家祖輩從商,隻有蕭餘的媽媽嫁給了軍人,她也因此從小在北京,和這些同輩的都不大熟,自然無話可說。
  比如現在,幾個老少女又在研究這個學位拿下來,接下來再讀什麽……都差不多二十□了,比自己還大幾年,世界卻單純的隻有讀書,然後再等著嫁人。
  她實在是插不上話,隻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拿著手機出神。
  正是心不在焉時,就被人抽走了手機:“兩三年見你一次,竟還擺手機廣告的pose,”表姐歎了口氣,“你媽說了,讓你去找她。”說完,又把手機老老實實遞給她。
  蕭餘如釋重負,收起手機,剛才下了樓就看見媽媽在拐角書房門口,對自己招了招手:“廖阿姨來了。”她愣了下,這大過年的,那個女超人還真閑不住……進了房,她看見廖阿姨撐著下巴,正開著免提打電話。
  而電話那頭,竟是許南征的聲音。
  她抬眼,看見蕭餘時,才微微一笑:“南南,你老婆來了。”
  廖阿姨是媽媽從小的朋友,自然對她和許南征都很熟悉,可猛地這麽說,卻還是讓她有了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低聲打了個招呼:“廖阿姨。”母親就坐在旁邊,示意她過去,她這才走到書桌前坐下,繼續聽他們的電話。
  電話才開始了不久,她大意聽到是連鎖酒店項目。
  廖阿姨常年在巴西,算是當地商界很有名的女強人。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找到許南征,她看了眼媽媽,忽然有了些明白,雖然嘴上不大同意,卻終歸是自己的母親……“怎麽樣?有興趣嗎?”廖阿姨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說實話,很有興趣,”許南征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信號似乎不大好,“趁這幾天假期,我們可以立刻談起來。笑笑?”
  蕭餘兩手撐著下巴,無奈道:“許總,春節假期加班,按勞動法是要算三倍工資的。”
  話剛說完,電話就斷了……
  “他爺爺家信號一直不好,”她捧著杯子看廖阿姨,無奈道,“我們談吧。”
  “好,不過我們重點談私事,”廖阿姨靠在椅子上,看了眼始終安靜旁聽的人,才又去看蕭餘,“明明是女孩,還要天天跟著許南征拚死拚活。知道你媽媽為什麽不喜歡他了吧?看你幾個表姐,都是不停讀書,天天安逸的不行,再看看你自己,學曆最低。”
  蕭餘咬著杯子,齜牙道:“廖阿姨,你老大不小了,也不結婚,天天做空中飛人。我是太崇拜你了,才落得如此田地。”
  她說完,看了眼母親:“媽,談公事了,您可以出去陪外公了。”
  母親忍不住笑了聲,站起身說:“我這才是吃力不討好,你們說吧。”
  其實廖阿姨說的隻是初步投資構想。
  蕭餘和她簡單說了兩句,就開始聊起了別的,廖阿姨嚴重陰奉陽違,不過假意勸了幾句就開始猛誇許南征,聽得蕭餘樂得不行,等到送走了她,才跑到空房間給許南征打了個電話。
  信號依舊不是很好,斷斷續續的。
  “等我換個地方,”他說完後,就沒再說話,像有關門的聲響後,才問了句,“聽清了嗎?”
  蕭餘嗯了聲:“我覺得連鎖酒店有潛力。就像攜程的季琦,不是成功把如家和漢庭酒店做出來了嗎?都是不到五年就上市了……”許南征笑了聲:“笑笑,今天是年三十,我們不說公事。”
  她噢了聲:“今天你們家人多嗎?”
  “還是老樣子。”
  “我這裏人很多,可惜和我談得來的都不在,”她用手指輕劃著玻璃,假意歎了口氣,“我被鄙視了,被人說是這一輩學曆最低,不肯上進的典範。”
  “你喜歡念書嗎?”他反問。
  “一般,”她假設了一下自己每天醒來都隻有學校,很是窘了一把,“大學生活呢,肯定是懷念的,但要是讓我像我幾個表姐,讀完經濟讀管理,讀完管理再讀什麽文學,卻永遠不會學以致用,我一定瘋掉。”
  “那就好了,”他清淡地說了句,“我老婆又不是文盲,本科足夠了。剛才你不是說攜程網那個季琦嗎,他是你校友,最多也不過在交大讀到碩士。當初在美國混,人家也不認他的中國文憑,回了國,每隔三五年就搞出個上市公司,不是挺好的?”
  她又噢了聲,心花小怒放了一把。
  無論再如何成熟自立,許南征的價值觀,總能完完整整地影響她。
  “其實,要不是因為你,我肯定會繼續讀下去的,”她從落地窗這一側,漫無目的地走到另一側,“誰讓我們差了六歲,稍有停步,就會落得更遠。”
  “我知道,”他說完,靜了會兒,忽然說,“明天我去接你?”
  “明天?”她默算了下時間,“估計來不及,還有幾個舅舅回來,一定要吃晚飯。”
  “好,我去香港接你回來。”
  她悄然停住步:“你要過來?”
  “老婆不回家,我隻能親自去接了。”
  他剛說完,就聽見旁邊闖進來一個聲音,許諾很大聲地問:“哥,你幹嘛呢,這天寒地凍的,你穿件襯衫得瑟什麽呢?”
  許南征笑了聲,說了句快進去,許諾又唧唧歪歪地問是誰,一聽是蕭餘,立刻要和她說話。“笑笑,”許諾終於拿下電話,很是長歎口氣,“我就說呢,能讓我韓寧師兄敗北的是誰?哎,隻能說既生韓,何生許~”
  蕭餘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壓低聲音說:“聽好了,以後你再在你哥麵前提你那個偉大師兄,後果一定會很嚴重。”
  許諾顯然也發現自己說多了,立刻把電話交還了回去。
  “你快進去吧,”蕭餘怕他被凍壞,很快地說,“其實我過兩天就回去了,你不用特地過來,難得有假多休息幾天。”
  結果自然是無效駁回。
  第二天去接他時,正好廖阿姨也在,索性定了Cova Ristorante & Caffe的下午茶,繼續談公事。廖阿姨是個太有效率的人,許南征又是個行動派。
  兩人竟都在前一晚做了準備,足足談了兩個小時。
  蕭餘在一側,將臉搭在胳膊上,翻看著資料,到最後是許南征先停了下來:“Cindy,今天先說到這兒,我需要再梳理下。”
  廖阿姨這才看了眼時間:“好,我正好約了人,再不走要遲到了。”
  到剩了他們兩個,蕭餘才合上文件夾:“頭次見你主動停下來,還真不適應。”
  “她就算是印鈔機,在今天也隻是個千瓦燈泡,”他說完,忽然看向她,“生日快樂。”
  她愣了下,像是被他輕觸到心尖上,本來很是遺憾生日時他不在身側,可是這樣的午後,他就恰好坐在麵前,趕上了自己的生日。
  “我還以為你忘了,”她笑,“今天都過去十六小時了。生日禮物呢?”
  “想要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像極了在馬來時,他在吵鬧的背景音、冰涼的池水中問自己的語氣。她靜了會兒,才說:“你不能給點兒驚喜嗎?每次都問我。”
  他笑著舀了一勺榛子巧克力,喂到她嘴裏,“不好嗎?”
  “挺好的,這樣你永遠也不會送錯,”她忽然暢想了一下,“可你多少也讓我享受下,被人追啊追,怎麽也追不到的快感吧?你拚命獻殷勤,我拚命矜持著拒絕著,其實暗爽的不行……”
  許南征慢悠悠地笑著:“就是窮折騰?不好好過日子?”
  她低頭喝了口水,喃喃道:“擺不平我媽,誰和你過日子。”
  雖是這麽說,卻不自覺飄忽著,輕叩了叩桌子,他又舀了一勺甜品,喂給她吃。
  濃鬱的味道,牽扯著所有味覺。
  大學時寢室夜話,總拿出佳禾的男友顧宇和許南征比。
  一個是溫柔體貼一個是欲拒還迎,一個是每日送飯到樓下,一個是每日讓她深夜開車去找。硬件是天生的無法攀比,可軟件簡直是天堂地獄的差別。
  一晃多年,顧宇已不要臉的劈了腿,許南征卻意外開了竅。
  現在想想,哪兒有那麽多比較,哪兒有那麽多道理。
  給自己講過道理的人不少,可是能講出道理的人,大多都不幸福,又或許正在幸福著,卻怎麽能肯定就保質到最後?
  說到底都是自己選的,自負盈虧。
  “你也該嚐嚐我曾經的感覺,隻是猜,不停猜。每天睜開眼就是想,到底該不該放棄呢?”她的語調壓了下來,恍惚想起了當初,玩笑道,“我在你身後追了這麽多年,累了,追不動了。以後你要拉著我往前走,我不想走了,我想放棄了,你也要堅持拉著我繼續走下去。如果鬆了手……後果自負。”
  許南征看著她的眼睛說:“好。”
  春節的假期,總是最安逸的。
  回到公司,大部分人都沒有什麽工作狀態,事情卻堆了不少。
  蕭餘翻著手裏的東西,問小鍾:“給T移動的東西,都寄了嗎?”小鍾想了想:“都出去了,但要他們韓副部長親自簽收的,還沒送出去。”
  “為什麽?”她抬起頭。
  “我們送了幾次,本人都不在,”小鍾老實交待,“位高權重的,又要不到手機。”
  蕭餘想了想,讓小鍾出了辦公室,拿起手機翻出他的電話,猶豫了會兒,才撥了出去。
  “蕭餘?”電話裏的聲音,聽得出意外的情緒。
  她嗯了聲:“還在休假?”
  “今天是要上班的,有些私事請了假,”他說的言簡言賅,“找我有事?許南征的事,還是馬場的事?”雖然話音很溫和,她還是被問得不自在。
  明明是公事,可到他嘴裏就變成了‘許南征的事’……她暗歎口氣,早知道把手機號碼給小鍾,讓她去處理了。
  可現在已經撥了電話,隻能硬著頭皮做到底,她笑了聲,有意拉遠了距離:“是公事,不是私事。我這裏有文件要給你本人,明天你在公司嗎?我讓人送過去。”
  “明天要出差,大概要半個月,”他略停頓了下,接著說,“這樣,晚上你約個地方,我去找你拿。”
  人家既然這麽客氣,自己也肯定要識相些。
  最後她直接把韓寧家地址要來,約了個時間,決定晚上親自送過去。
  很快地址就發了過來,她看了眼,離公司不遠。
  今晚剛好廖阿姨來,接了飛機後可以順路送過去。她計劃的很好,可是沒想到航班延誤了幾個小時,到真正接到人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許南征在公司,我先把您送過去,”蕭餘邊開車邊說,“剛才訂了宵夜的位子,我一會兒會先送個東西給客戶,再來陪你們吃飯。”
  廖阿姨側頭看她,笑問:“笑笑,十點多了,許總給你加班費嗎?”
  她歎了口氣:“所以說,不能給自己人打工,什麽都沒有。”
  結果到了公司樓下,她打許南征的電話,沒接,估計他是在開電話會議。
  她回頭看了眼廖阿姨的行李箱,這麽拿著也不方便,索性帶她上了樓。電梯打開時,前台隻剩了值班的秘書,玻璃牆後的燈光已經滅掉了。
  “蕭經理。”秘書看她大半夜回來,倒是被嚇了一跳。
  蕭餘點頭,讓秘書帶廖阿姨去了會議室,自己則拖著大箱子一路走到他辦公室門口。剛想敲門就聽見許南征的聲音在說話,怕敲門聲打斷電話會議,她索性擰下扶手,推開了門。
  聲音立刻停下來。
  整層樓麵都沒了人,安靜而空曠,她甚至能聽到門開的一瞬的聲響。
  房間裏的畫麵有些讓她不知所措,隻是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就靜止在了門前。許南征猛地從書桌後站起來,大步走向她:“笑笑。”她看著他的動作,竟像是很慢的鏡頭,疊加在眼前,直到被他拉住手腕,才像是找到了魂兒,輕出了一口氣:“廖阿姨在會議室。”
  沒想到自己還這麽冷靜,冷靜的一塌糊塗。
  許南征的聲音在耳邊飄過,像是在讓屋裏人出去。她努力想要聚焦看他,可眼前早模糊著,隻覺得那雙眼中竟也有著倉皇失措,兵荒馬亂的如同自己一樣。
  “你給我個麵子,”她閉了下眼睛,“會議室裏是我媽媽的朋友,你不要大聲說話吵到她,也不要讓她知道現在發生的事情,”她邊說著邊伸出手,止住許南征的話,“還有,鬆開我的手,不要和我說話,你隻要說再一句話,我肯定崩潰。”
  她忽然手足冰涼,隻想擺脫他的手。
  如果臆想的捉奸現場,忽然變成了事實,人在一瞬間會是什麽反應?
  以前玩笑時她曾和閨蜜說過,要是自己肯定會不顧一切,狠狠打死這個男人。可是麵對他的眼睛,她竟然隻想離開,還要偏執地,保持著最後的清醒。
  “笑笑姐。”那個寬衣解帶的女孩叫著她,亦是驚恐。
  許南征當真不敢說一句話,直到她扯開自己的手,才又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去哪?”蕭餘笑了笑:“給你留空間,處理好你的問題。”
  “我沒有問題,”許南征的聲音竟有些發顫,“她和我沒關係。”
  她噢了聲,又一次想扯開他的手,可攥的那樣緊,幾乎每錯開一下都是撕扯皮肉的疼。到最後她終於帶了哭腔:“你再不放開我,我就撞碎你的玻璃牆。”
  多傻啊,這種鋼化玻璃,就是撞得頭破血流也撞不碎的。
  她隻是多一秒也不想呆。
  “你聽我說,”她繼續讓自己說話,壓製著胸口的蔓延開的痛,“許南征,你知道我的性格。你現在不鬆手我就撞玻璃,你要是跟我下樓,我就撞車,你要是不想逼我就鬆開手,”她說的如此認真,“我相信你,我聽你解釋,但先要吃完飯,回到家我就聽你解釋。我知道你們男人都喜歡做王子,喜歡拯救灰姑娘,逢場作戲,我懂的,你先放手。你看,廖阿姨還等著呢,我們有什麽誤會,也不能耽誤別人吃飯,對吧?”
  邏輯如此不通,這絕對是她做公關經理以來,說的最失敗的話。
  滔滔不絕,不敢停下,說的自己都快信了。看,自己終於不再感情用事了,還懂得去說服他放開自己,免得自己大吵大鬧惹了笑話。
  可就在他鬆開手的一瞬,她像是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拚了命的跑出門。在電梯合上的一霎那,用手按下了每一個樓層。
  這是剛才上來時的電梯,幸好這麽晚,它還停在這裏。可以立刻逃離,避開所有的尷尬。
  電梯不停在各個樓層停下來,她怕他追上來,從電梯鑽出來,走進了陌生的樓層,好多辦公間,都已經鎖上了門。
  她走到走廊深處,靠在玻璃門上,呆站了很久,眼淚才後知後覺地滾下來。
  手機不停響著,一遍又一遍,好在這個樓層沒有其它人。
  她按了一遍又一遍,手都開始發抖了,許南征還是打個不停,到最後她終於接起來,聽見電話那頭的他不停喘著氣,聲音卻軟的不像話,溫柔的不像話:“笑笑,我求你,你別到處跑,你聽我好好說幾句話行不行?”
  “我快到家了,”她不停往下流淚,頭腦卻清醒的嚇人,“我在家等你。”
  “好,”他立刻回答,“哪兒也別去,我立刻回去。”
  “好。”她對著玻璃,看見自己的影子在點頭。
  “笑笑?”他的聲音很不確定,甚至能讀出深切的恐懼。
  “我不會做傻事,我等你回來。”
  直到電話掛斷,她才站起來,站在電梯前出神,覺得他差不多離開的時候,獨自坐著電梯下了樓。車沒有停在大廈裏,而是停在了附近飯店的門口,這個時間正是宵夜時候,熱熱鬧鬧的停車場,歡聲笑語的。
  她剛上了車,手機竟又響了,屏幕被臉上的淚水弄髒了,卻還看得出是韓寧的名字。她接起來,韓寧的聲音還帶著笑:“我在家等了你三個小時,人呢?”
  “我這就過來,”聲音不是自己的,她很快又補了一句,“等我十分鍾。”
  韓寧的聲音忽然有些猶豫,靜了下才說:“不要開快車,我在樓下等你。”
  “好。”
  她把車開出了飯店停車場,用印象中最快的路線,開進了他們小區。保安拍了拍她的車窗,說著什麽,她隔著玻璃看了那人張牙舞爪很久,也記不起自己該幹什麽,直到韓寧走過來,拍著車門:“下車。”
  她下了車,任由他坐上駕駛座,把車停到車位上,再回來找她。
  “你怎麽了?”韓寧蹙眉看她。
  “給你送文件啊,”蕭餘緩過神,發現自己手中空空的,才立刻道,“文件在車上,我去給你拿。”說完搶過他手裏的車鑰匙,向著車位走去,可才走出兩三步,就被他一把拉住,直接刷卡進了樓門:“先上去再說。”
  直到一杯熱水被塞到手裏,她才覺得燙,猛地抽回手時,杯子就碎在了地板上。
  一地的碎玻璃,四分五裂,晶瑩剔透。
  她連聲說著對不起,想要趴在地上撿碎渣,卻被他直接攥住手腕:“笑笑?”同樣的叫法,隻不過他的聲音更溫和。
  剛才許南征真是怕了,竟然說‘我求你’,他從來都不這麽說的……
  蕭餘隻覺得心像是一點點被掏空,怎麽想著他的好,都再也填補不上。鼻子酸的嚇人,不停流眼淚都衝不淡酸意,她想站起來離開,腳下細細碎碎的都是玻璃渣,不想躲,反倒想直接踩上去,讓身體上的痛意緩解心裏的痛。
  剛才邁出一步,卻身上一輕,竟被韓寧橫抱起來,直接繞過了滿地的碎玻璃,進了書房。
  很大的雙人沙發,他把她放在上邊,半蹲下來看著她:“你如果不想說,我把這個房間借給你,摔東西可以,但不要傷害自己,”他說完,把她額前被汗浸濕的劉海撥開,放柔了聲音說,“不要讓我明天起來,發現自己要被告什麽故意傷害罪,或是謀殺罪。”
  她盯著他的眼睛,剛才進來的急,書房還沒有開燈,隻有客廳的燈光半照進來。陰暗不明中,他努力維持著微笑,像是要安撫著自己,還有剛才的話,都是刻意的輕鬆。
  “韓寧,”她忽然叫他,聲音啞的像是被打磨過,“我是不是很差?”
  韓寧沒料到她這麽問,隻是沉默著,看著她。
  手機像是在響著,在客廳裏,永遠不會停止一樣的響著。
  “要我給你拿進來嗎?”他忽然一笑,“換個時間和地點,我會認真回答你的問題。今天就算了,好不好?我不適合說任何話,尤其是現在。”她深陷在沙發裏,幾乎說不出話:“我是不是很差?”
  他又陷入了沉默,過了很久才說:“不是,你很好,好到我一直忘不掉你。每次看不見你就以為淡了些,可是每次隻要一見你,就會更喜歡,其實我挺怕見你的。”
  他長出口氣,想要繼續勸她時,就被她直接湊上來,深吻了下去。
  兩個不投入的人,讓所有的糾纏都變得生澀。
  她鬆開手:“對不起。”
  韓寧笑了笑:“沒關係。第一次被人非禮了是聽到道歉,而不是表白,”他刻意不在意著,努力化解這場尷尬,“上次好像是同學聚會,暗戀我的一個女人,喝醉了讓我送她回家。”
  手機聲忽然停下來,安靜的空間,尷尬的讓他站了起來。
  在碰到的一霎那,她就知道這件事有多錯。
  她忽然想到許南征第一次吻自己,閉了下眼睛,太強烈的畫麵和感覺,迫使她又睜開眼,看清真實景象:“我想到你在西藏說的故事,你的前任。”
  他愣了下,才恍然:“挺像啊,她也是和我大吵一架跑出去一整夜,10個月後就成別人孩子媽了,”他邊說著邊走到客廳,“我記得,你還說是‘緣分’。”
  手機遞給她時,發現已經沒電了。
  原來,點評別人的生活,總是如此輕鬆。
  等到刀子真割到自己身上,才會察覺挺痛的。以前總會指著電視嘲笑某個角色,她從來不理解有人可以在自己傷心時,去找一個始終愛著自己的人,發泄感情。
  或許她來這裏是巧合,可剛才,她也做了一樣的事。
  她盯著手機看了很久,兩個自己在無聲廝打著。
  安靜,她現在隻想安靜,可另一個聲音卻不停在說萬一出了什麽事,萬一他開快車……
  就在猶豫時,韓寧已經把她手機拿過來,把sim卡換到自己手機上:“以前網上不是流傳一個故事,兩個人吵架,一個人拚命不接電話,另一個出了車禍卻打不通。失之交臂。”
  心猛地跳起來,這種假設太可怕,讓她的手又一次不住發抖。
  可按到一半的號碼,又停了下來,她不知道說什麽,也怕聽見他說話。
  忽然電話又響起來,韓寧看她不接電話,又蹲下來,安靜地看著她:“笑笑,你不要挑戰我的道德底線。我能放開一次,不保證能放開第二次,今晚你不能留在我這兒,也不能亂跑去別的地方,”他頓了頓,“這麽看來,隻有你回去,我才能徹底交差。”
  他的滔滔不絕,像是永遠不會停下來,仿佛一停住就會引來又一次錯誤。
  她終於接起電話時,韓寧已經關上門,留給了她封閉的空間。
  電話接通後,很長時間的安靜,隻是這麽安靜她就開始眼睛發酸,哭不出來卻很難過。許南征終於開了口:“回家好嗎?”聲音很沉,直壓到心裏,扯著心一直墜了下去。
  她沒說話,捏著電話的手有些發麻。
  “這麽晚,有什麽話先回家,”他繼續說著,“你護照就在我手邊,不是免簽一百多個國家嗎?你隨時可以走,想去哪裏都行,想去多久都行,我就在北京等你冷靜了回來。但你走之前,要先回家。”
  他說的那麽冷靜,可字字句句卻都在軟化著她。
  那房子本來是她的,每次心情不好把自己鎖在房子裏,可以呆上好幾天,可現在他就自己最後的避風港,讓自己連家都不敢回。
  到最後兩個人又對著電話,靜了很久。
  “笑笑,回家好嗎?”還是他先開了口。
  她攥著手機,努力開口:“好。”
  掛了電話,她就在書房裏坐著,直到後半夜了才從房間裏走出來。
  把手機還給韓寧時,他就坐在電腦邊玩遊戲,熱熱鬧鬧的植物大戰僵屍,打的七零八落,連連失手。手機放在桌上,他連頭都沒回:“走了?”
  很快血紅的大字霸占了整個屏幕,這局Game over了。
  她看著他開始新局,問了句:“要不要和我下去拿文件?”
  韓寧手頓了下,回頭看她:“蕭餘,我有時候覺得你挺懂事,有時候又覺得你經不起風吹雨打的,是不是隻有和許南征有關,你才肯用情緒說話?”
  “感情用事,不是挺嚇人的麽。”她看了眼還沒收拾的碎玻璃。
  “挺好的,小姑娘鬧鬧情緒,挺正常,”韓寧又回過去看電腦,“感情這東西,要經得起錯誤,誰沒惹過禍犯過錯。實在不行就看得開一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說這句話時,忽然看了她一眼,再沒說話。
  最後她還是把文件給他拿上來一次,才開車回了家。
  鑰匙打開門的時候,整個客廳都沒開燈,煙味卻嗆人,她站在門口徘徊了很久,還是反手關上門走了進去。許南征靜靠著沙發,客廳很暗,可是地板上還是有很深的影子。
  蕭餘走過去,半蹲在他麵前,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感覺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明明是想給她取暖的動作,可是包裹在外邊的手,竟比自己的還要涼。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忽然開了口:“她找了我好幾天,今天又是晚上找過來,我知道你看到一定會多想。上次因為王西瑤的一句話,你反應這麽大,我不想再讓這種事惹你不開心。無論威逼利誘,什麽手段都好,讓她徹底消失,可沒想到最後還是最壞的結果。笑笑,不是所有男人都想看陌生女人脫衣服,灰姑娘是小姑娘才喜歡的故事,隻是童話。”
  他似乎笑了笑,卻大半是自嘲:“過去在上海,高校有些小女孩,很喜歡在地下車庫靠著高檔車認識有錢人,刑言就這麽搭上過兩個。有意思嗎?平心而論,我要覺得這種事有意思,就不會和你開始,二十多年的感情,這種玩笑開不起。”
  “你以前給我彈過鋼琴,我回去特地把調子哼給許諾,問她是什麽,從那天起,我就沒碰過任何女人一次。那麽多年我帶著你從北京到上海,再回到北京,一直想著再晚一點,到所有都穩定了再開始。不念軍校,是因為在和平年代,我不想空拿著軍銜就這麽一輩子,拚命做公司,是不想別人說許誠的孫子沒出息,我承認過去把公司看的更重,可我從來沒把任何女人放在你前麵。”
  大段大段的話,蕭餘根本就沒有機會說任何一個字。
  很多是她沒想到的,很多是她一直想要聽到的,可是這樣的時間地點,卻讓她更加難過。
  他的嗓子很啞,明顯是抽煙太多後的聲音。
  她沒有做任何爭論和反駁,起身到廚房,打開冰箱想給他拿冰水。可冰箱是空的,從香港回來後沒來得及去超市。手搭在冰箱門上,過了很久也沒有合上,直到他走過來抱住自己。
  身體的感覺騙不了人,早已熟悉了的體溫,和他皮膚摩擦的感覺,讓她一瞬間就模糊了視線:
  “外邊下雪了,”她說,“我開回來用了好久。”
  “下次打電話給我,我開車去接你。”
  她沒回答,卻忽然問他:“為什麽我在樓下給你打電話,你沒有接?”
  “怕你直接掛了電話,找不到人。”
  “我說不過你,從來都說不過你,”這麽開著冰箱很冷,可也能讓她清醒著,和他說出自己的想法,“可許南征,為什麽你永遠都是對的?明明事情有很多種處理方法,你卻總以為自己選的最正確,你從來沒真正認過錯,即使道歉,心裏卻堅持自己是對的。”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和他爭論過任何東西,那是因為她也認為他永遠都是對的。
  兩個人永遠站在同一戰線上處理問題,她從來都能被他左右。
  她合上冰箱門,轉過身,撞進那雙眼睛裏。
  “每次都在事後,在我誤會的時候,你才說笑笑你錯了,事情不是這樣的。讓我覺得自己有多小題大做,有多不相信你,”蕭餘往後退了一步,背靠著冰箱,和他隔開了一個距離,“可為什麽我每次都要相信你,無論事情多誇張,隻要你一句解釋,我就要相信你?上次信了,這次信了,下次呢?到你懶得解釋,或是到你解釋後,我根本不信的時候?而且,”她忽然笑了笑,“不到兩個月,你不覺得,事情突發頻率太高了嗎?”
  他就站在麵前,卻被問得沉默了很久,才啞著聲音說:“是我錯了。”
  “都錯了,”她閉上眼睛,不想看見他的臉,讓自己說不下去,“你太自信,我太不自信。你自信到認為你的方式都是對的,我必須要理解,我的不自信讓我看到什麽都會崩潰。一開始我不是這樣的,哪怕是五六年前,我還覺得你一定會愛上我的時候開始,就不會這樣。”
  那時候,一直堅信,他是愛自己的。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刻意疏遠,讓自己開始懷疑,蕭餘你到底是有多差勁,占盡了天時地利,許南征還是不肯愛你。
  到現在,到今天,他的話是真是假?自己該不該相信?
  ……
  所有話都說完,整個廚房都安靜下來。
  今晚的月色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可也能照出彼此的輪廓。
  他看著她,兩個人隔著很短的距離,卻再沒有碰到一下。
  “是我錯了,”他最後才伸手,摸了下她的臉,確認她沒再哭,“我今天出去住,你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她上樓的時候,聽見許南征開門離開。
  直到洗完澡趴在床上,才開始不停地流眼淚,像是要把這輩子的都流完。過去那麽年無論再怎麽失望都沒有哭過,可這短短兩個月,明明在一起了,為什麽會這麽難過,會到這麽難過的地步……
  第二天睡醒時眼睛腫的嚇人,無論怎麽冰敷都沒有用。
  她試了很多次,每次隱形眼鏡放進眼睛,都會疼的不停往下流眼淚,最後隻好放棄,戴了副紅色的框架鏡。
  T移動的項目會議,開了一天。
  因為韓寧上午都在飛機上,到下午時才開始連線電話會議。整個會議過程,像是商量好的一樣,所有和公關有關的,韓寧總是刻意保持安靜,避免和蕭餘說話,最多不過是一句‘我沒意見’或‘等回來再說’,蕭餘也沒和他真正說過一句話。
  晚飯是秘書買來的盒飯,蕭餘去茶水間時,還聽見T移動的人說韓部今天好像有點兒不對,是不是要升職了?刻意收斂?
  她拿著杯子,看著水倒滿了整個杯子,直到身側一隻手替她關上,才反應過來:“謝謝。”直起身,許南征隻是看著她,說:“剛才看你沒吃多少,要不要讓秘書給你單點?”
  “不用。”她搖頭,拿著杯子離開了茶水間。
  會議室人太多,烏煙瘴氣的,煙氣更讓人難過。
  她趁著休息時間回了自己辦公室,座機正在不停想著,接起來竟然是許遠航:“大小姐,你手機是廢鐵嗎?為什麽我每次打都是關機?”她這才想起,竟然從昨天就沒充電:“忘了充電了,有事嗎?”
  “昨天你去哪兒了?和我哥吵架了?”
  她直覺否認:“沒有。”
  許遠航立刻息聲:“那當我什麽都沒說。”
  “怎麽了?”她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真沒事,”許遠航猶豫著,還是說了,“算了,我想我哥也不會為了別的女人,告訴你吧。昨天晚上我哥特地去了交通指揮中心,查了監控錄像,說是找一輛車去哪兒了,給他查的那人今天問我許南征哪個老婆跑了,這麽緊張?我就想肯定是你,不是就算了。”
  蕭餘怔了下,和他說了句開會了,掛上了電話。
  他昨晚沒提過,也沒問過,可肯定知道自己去找過韓寧,還在韓寧家呆了大半夜。

  第二十八章 漸行卻漸遠
  這件事,像是憑空發生,又悄然消退。
  他把一切處理的都很好,除了彼此,完全沒有任何第三人知道。到晚上,廖阿姨竟還特意打來電話,問她身體好些沒有。她拿著電話,不知道許南征說了什麽,隻嗯嗯啊啊含糊著,不知怎麽就掛了電話:“替我拿下電話。”
  她把手機遞給許南征,戴上手套端鍋,走出廚房。
  一桌子的菜,足夠七八人的量,湯湯水水,色澤亦是誘人。
  “吃多少,我給你盛。”她把手套放在一側,打開電飯鍋給他盛飯,卻不小心被熱氣燙到了手,險些掉了盛飯勺,被他伸手接住,替她做完了該做的事。
  他看著滿桌子菜,靜默了會兒,才忽然一笑:“你這是要出差?給我做了三天的飯量。”
  蕭餘抿著筷子頭,想了想才說:“我學了很久,一直沒機會給你全做出來,今天有心情就做了,你挑自己喜歡的吃,剩下的我明天讓阿姨帶走。”
  她說完這話沒覺得不對,可許南征一拿起筷子,她就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看他的樣子,很有種要把桌上菜都吃完的打算。到最後她隻能又婉轉地重申,真的不用都吃完,許南征很淡地嗯了聲,繼續安靜地吃飯。
  她一直不怎麽做飯,當初買飯桌時反倒是挑了最不實用的,兩個人對著坐才覺得太大了。滿桌子菜這麽一隔著,更顯得人少。
  她吃了半飽就放了筷子,托著腮默默看著他吃。
  他低著頭,又有燈光的作用,她從這裏看不到他的眼睛。以前在他專業教室外等他,也是這樣,她坐在三樓的樓梯上,能透過二樓的玻璃看到他在畫圖,往往撥通他手機時,是最好的畫麵。
  他總會斜側頭,準確找到她的位置,靠在桌邊了然一笑:“餓了?”
  晚上他洗完澡走出來時,她坐在床上忽然有些緊張。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隻分開了一晚,可就莫名有了些陌生感。她以為吵完架一切都會如常,工作、開會,到回來吃飯睡覺,包括兩個人所說的話都沒什麽不妥。
  “笑笑。”他走到她這側坐下,打斷她的出神。
  她嗯了聲,感覺他扶住自己的後頸,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吻住自己,綿長而深切,直到壓走她肺裏所有的氧氣,她卻還努力回應著,不想推開他。唇舌不斷廝磨著,到最後兩個人隻是輕用臉想貼著,就已點燃始終壓抑的情緒。
  她本來就裹在被子裏,穿的極少,隻是這麽隔著他的襯衫,氣息早已亂了套。
  “笑笑?”他忽然低聲叫她。
  她睜開眼,看到他的問詢。
  這麽久來他都停在最後一步,可是今天,似乎他不想再等了。
  她本不想拒絕,卻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今天不方便。”
  話說完立刻明白過來,生理期這種事情騙得過誰,卻也騙過不過和你睡在一起的人。但話已說出口,再改就更顯得心虛了,隻想好一連串借口,等著他質疑。
  他卻是沉默不語。
  過了會兒才抱著她坐起來,替她掩上被子,因為剛才的□波動,聲音還有些暗啞:“好像早了些?是不是生病了?”她本來就是信口胡說,這麽一問反倒有些啞住,漫無邊際扯了個理由:“我一累就這樣,下個月就會正常了。”
  他倒沒再說什麽。
  “我給你念書聽吧?”總覺得這樣挺尷尬的,她探身打開床頭櫃,拿出三本書,“你想聽什麽?”“挑你喜歡的吧,”他閉著眼靠著床頭休息,“你說念書,讓我想起了一部小說。”
  “什麽?”她細看自己拿出來的書,竟然兩本都是德語原版,還有一本是字典……
  “《朗讀者》。”
  前年的書,她也很喜歡:“你還有時間看小說?”
  他無聲微笑起來:“你以前讀的書,好像都是我買回來的。”
  蕭餘想了想,似乎是真的:“可是這幾年你這麽忙,怎麽還有時間看這種閑書?”
  這是一段無疾而終的忘年戀,十五歲少年和三十幾歲女人。
  她喜歡看故事的前半部分,少年給女人讀書,認真挑選著故事讀給她聽,安靜溫馨。後來的後來太殘忍情節,明明是精華,她卻草草翻過,寧肯讓自己記得最開始的美好。
  愛情一開始,總是千篇一律的美好。
  “想好讀什麽了嗎?”他看著她。
  她嗯了聲,用手勢讓他做好睡眠準備,拿起那本英德字典,自己玩起了造句接龍。
  每一個單詞都獨立造句,再即興編出完整的故事,頗有些散文的感覺。
  許南征聽了幾秒,狐疑看她:“原版還是譯文?”
  她煞有介事說了句‘是譯文’,繼續隨心所欲編了下去。
  畢竟是讀了四年的專業,隻要說得慢,基本不會有什麽破綻。
  不知道許南征是不是真的睡著了,他睫毛很長,睡著時很安靜地服帖著,卻連這樣都讓人有壓力,好像隨時會睜開,看著你。
  到最後她編的累了,關上台燈躺下,卻忽然被他伸手攬在了身前,緊貼著,沉沉睡去。
  從小被教育不能說謊時,母親總說:說謊最大的壞處,就是要不停用新的蓋住舊的,勞心勞神,還不如任何事都坦白,把問題丟給別人。
  可是最受歡迎的殺人遊戲,在每一句天黑請閉眼後,就是無休止的謊言。
  難道人都有說謊的潛意識?
  蕭餘坐在角落裏,看著小阿姨歡快地笑著。
  小阿姨這裏,大部分時間都做熟客生意,來得久了都隨便了些,每天的固定時間都會湊在一起玩殺人。久而久之,這個時間最是客滿,來得晚了隻能在局外看一看解解饞,今天她到的時候特地有人讓了位子,可偏就沒什麽心情去玩。
  “笑笑?”麥麥撐住下巴,看著她,“你今天心情不好?”
  “真的?”
  “我感覺的出來。”
  她喔了聲。
  很快小阿姨過來,替她換了新飲料:“我兒子的情敵呢?”
  “在開會吧?”
  “你們不是一個公司嗎?”
  她沉默著,每天一起上班下班,開會也在一起,雖然要說很多話做很多事,她卻仍覺得中間開始隔著什麽東西……所以今天她是刻意按時出了公司,說自己約了人吃飯。其實隻是想靜一靜。
  “吵架了?”
  她沒否認:“半個月前吵過一次。”
  小阿姨比了個手勢,麥麥立刻放下了包間的簾子。
  “吵架很正常,可我怎麽看著你這麽不正常?”小阿姨看著她。
  “我一直要求他無限坦白,”蕭餘靠著鏤空的木雕牆壁,“可是有件事我沒和他說,他恰好知道了,卻從來沒問過我。這樣是不是錯了。”
  “笑笑,感情不是是非題哦,”小阿姨淡淡地笑著,“他不問,很可能就是想忘記。真相如果不那麽美好,又影響不到未來,那就忘掉它。”
  她想了想,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太強烈的是非觀念。
  可是她知道,真正的問題是,兩個人之間的信任感已經完全沒有了。因為那兩次不小心撞見的‘意外’,即使最後真的沒什麽,自己卻有了心裏陰影;而他始終沒問過韓寧,沒問過那晚自己到底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手機忽然震動著,許南征發來短信:請問,我老婆行蹤不明,可否給個提示?
  她被逗的笑了,回了個短信:我馬上回來。
  許南征很快發了個地址:我在和T移動的人吃飯。
  蕭餘看著那個地址,倒有些舉棋不定了。
  去?還是不去?
  而他發地址過來,是想讓自己去?還是不去?
  她想了很久,終於給他打了個電話:“我在小阿姨這裏,陪麥麥在看書,你吃完飯直接過來接我?”小孩子是最好的借口,自然又有效。
  麥麥蹙眉,看蕭餘。
  “好,”許南征說了好,又補了句:“要不要我給你帶些宵夜?”
  “不用,我吃甜品都飽了。”
  電話掛斷了,麥麥才很嚴肅地問她:“笑笑,你拿我做借口。”
  蕭餘拿起手邊書:“這不是準備開始看了嗎?”
  麥麥嘴角抽了下,拿了副新撲克:“比大小吧。你輸了三次,就讓我親一下。”
  “……那我贏了三次呢?”
  “我讓你親一下。”
  蕭餘哭笑不得,不過一個九歲大的男孩,也還好……就當哄小孩了。
  店裏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包房的簾子忽然被手挑開,許南征單手插在長褲口袋裏,斜靠在門邊,微微一笑:“可以把我老婆歸還了嗎?”
  蕭餘剛才親了下麥麥的小臉,被他狠嚇了一跳,麥麥卻比她還鎮定:“我被笑笑親的太多,一定要贏回來。”他本來都想好了,一定要親嘴巴,沒想到蕭餘手氣太好,竟始終贏。
  許南征揚起嘴角,坐在蕭餘身邊,三言兩語問清楚賭注是什麽,立刻和麥麥達成了協議:“我和你玩三次,賭注還一樣,不過我贏了要親笑笑。”
  麥麥想了想,看著他半笑不笑的神情,徹底燃起了鬥誌:“好。”
  許南征運氣一向好,今晚也不例外。
  於是蕭餘隻能看著他靠近自己,象征性地貼住了嘴唇。她怔了下,以為他要離開時,就已經徹底被深吻住。
  “不許法式吻……”
  麥麥的話晚了半秒,氣的自己捂住眼睛,絮絮叨叨著已經第二次了……
  開車回去時,他才說T移動項目基本塵埃落定了。
  蕭餘嗯了聲,忽然看他:“四月項目啟動前,我們去個近的地方走走吧?”
  “想去哪裏?”
  她隨口說:“吳哥窟?”
  他想都不想,隻說了個好字。
  簽約的新聞發布會,定在了三月中旬。
  這是她到公司後,最大的一次發布會,因為T移動實在來頭太大,媒體自然很關注。
  蕭餘進他辦公室時,正好許南征的私人理財顧問在,她聽了幾句就進了休息室。
  直到顧問走之後,許南征才走進來:“讓我看看你寫的稿子。”蕭餘把紙遞給他:“這是新聞發布會的,之後還有兩家媒體專訪,你自由發揮吧。”
  她又草草囑咐了兩句,許南征邊聽著,邊把領帶扯到了胸口,斜靠在落地窗邊站著。
  “簽證好了,”她忽然轉了話題,“限期一個月的簽證,你想呆多久?”
  他笑:“一個月。”
  她怔了下。
  直到新聞發布會前,她還在想著他的話。
  自從那次爭吵後,整整兩三個月,他真的做到了但有所求,盡力如願。無論在做什麽,飯局還是加班,都盡量壓縮掉時間,陪著自己。
  看起來很好,可卻不像他。
  這麽多年,她一個人的小心翼翼,如今卻變成了兩個人的如履薄冰。
  太努力維持,本該感覺到的幸福,反倒被稀釋了。
  現場的播放設備出了問題,隻好臨時用電腦代替,她不放心,全程盯在一側。
  “這種事,放手給下邊人就好了,”韓寧走到她身後,“什麽都身體力行,誰都吃不消。”
  蕭餘笑了笑:“我就站在這裏看著,怕有什麽人走過碰掉了線,放在你口裏,反倒是天大的活了。”
  她看著台上的許南征,坐著接受采訪,一時有些出神。
  “你們要結婚了?”韓寧忽然問她。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他:“沒有啊,怎麽這麽問?”
  “項目基地在德國,早就安排好的三個月的考察,許南征忽然說要無限期休假,”韓寧笑得輕鬆,“若非為美人故,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項目具體內容都是技術部負責,她並不知道細則,韓寧這麽說倒讓她更意外了。想要伸手拿礦泉水瓶時,卻摸錯了位置,打翻了整瓶水。
  台上正播著宣傳片,一瞬間所有聲音畫麵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蕭餘眼看著電腦藍屏時,韓寧已經立刻拔下了電源。
  台上主持人有些緩不過神,許南征已經接過話筒:“我的公關經理會前隻給了我一張紙,笑著對我說全靠你臨場發揮了。我當時就想,一張紙也夠了,今天又不是我的個人秀,總不會需要我臨時救場,”他微微一笑,站起身,“看來墨菲定律說得沒錯,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他的聲音總是很沉,用公司小姑娘的話說,就是男人最性感的聲音。
  尤其在這種尷尬時刻,最能吸引注意。
  這條宣傳片是介紹公司和整個合作項目的,他竟就現場演說起來,遇到記不起的,隻好無辜笑了笑:“原諒我忘了,可不可以繼續說下去?”
  送給他的,自然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台前的危機成功化解,可是台後已經亂成了一團。
  蕭餘讓人拿來新電腦時,拚命在包裏找備份的移動硬盤,又四處張望著找技術部,韓寧卻很鎮定地接過電腦,手指迅速敲打著鍵盤。
  他們站的角度,就在大屏幕的斜側方,蕭餘急的出汗時,看了眼台上,許南征恰好將話筒還給了主持人,很快看了眼他們這裏……
  到結束後的晚宴,方言聽說現場出現問題時,竟然技術不在,立刻臉紅了,站起身,不停對韓寧敬酒:“韓部,多虧你,這種小事情還要你出馬,我真是無言見江東父老了。”
  韓寧推脫不掉,索性一杯幹盡,卻引來了一群追殺。
  “是我的錯,”蕭餘輕聲說,“不小心打翻了礦泉水瓶子,害你臨場救急。”
  “新聞發布會,沒有不出問題的,”許南征用手半攏住火點煙,墨色的眼眸中,倒影著黃色的火光,“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覺,就都忘了。”
  他說完,T移動的人忽然來敬酒,半杯白酒,幾乎不眨眼就都喝了下去。
  蕭餘看著他放下酒杯,隻覺得被灌下酒的是自己,難受的忽冷忽熱。
  最後竟是她喝的更多,到家時正好母親在,許南征就當著蕭餘媽媽的麵,把她先抱上樓,關上門之後,是很漫長的安靜。
  她迷糊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許南征就站在床邊,注意到她睜開眼時,已經遞上來了一杯清水。水很涼,稍微緩解了些幹渴。
  “我媽和你說什麽了?”她問他。
  “沒什麽,她很心疼你。”
  他把杯子放到桌上,很慢地蹲下來,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很精巧的盒子。
  打開侯,暗紅的絲絨上,竟不止一枚戒指。
  “你小時候看港劇,很羨慕劉青雲求婚的浪漫,”他自嘲笑了笑,“我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已經買了很多戒指,竟和他做了一樣的事,”他拿起一枚粉鑽戒指,“這是在吉隆坡,我用去洗手間的借口,瞞著你買的,”他拿起了另一枚,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捏著戒圈,“後來我想,你或許不喜歡粉色,就在那晚求婚後,又買了個新的。”
  最後一枚戒指,他拿起來:“後來到香港,無意中看到這款,導購說是限量款的,就想你應該會更喜歡一些,”他眼中有太多的情緒,最後隻半蹲下來,遞到她麵前,“我覺得,再不娶你,就來不及了。”
  他說的聲音並不大,可卻直落入心。
  她看著他,頭一陣陣發昏著。這樣的突如其來,根本不給任何餘地。
  “喜歡哪個?”他的聲音很有蠱惑力,就在耳邊。
  她看著他的眼睛,食指從三個戒指上滑過,他買這些的心情表情是什麽樣的?會緊張不安嗎?終於,還是停在了最初的那枚。
  吉隆坡是最開始,也是最幸福最滿足的時候。
  他接過來,握住她的右手,戒圈已經套在了無名指尖。她卻忽然頓住了手,他沒料到她會這麽做,隻是沉默著,看著她。
  “那天晚上,我的確做了錯事,”她徹底收回手,“我去了韓寧那裏。”
  如果要開始一段婚姻,起碼他要有知道的權利。
  她不想去細說到底發生了什麽,有意或是無心,她隻是告訴他,自己做錯了這件事。他的手,長久地停頓在那裏,近在咫尺的戒指卻像永遠也不會戴上。
  隻是這幾秒的停頓,兩個人都有了些尷尬和難堪。
  她微笑著抽回手:“好困,睡吧。”
  第二天睡醒時,許南征很早就起了床 。蕭餘隻裝作睡得很沉,軟著聲問他怎麽這麽早?他低聲說要收拾行李,臨時要去德國出差。她想起了韓寧的話,這個項目的考察早就定下來了,他卻說是‘臨時’。
  “要我幫你收拾嗎?”她靜了會兒,還是沒有點破,“大概要多久?”
  兩個人都在假裝,粉飾太平。
  “還沒定,”他在黑暗中,吻了吻她的臉,“醉酒後很容易口渴,我給你倒杯水放在旁邊,再多睡會兒。”她嗯了聲,翻身抱著被子,聽著他關上了臥室門。
  她獨自在家呆了一整天。
  到助理小鍾打來電話,請示許總的專訪安排在什麽時候,她才終於開口說了他走後第一句話:“取消吧,許總要三個月才回來。”
  接下來的三天,兩個人都沒有打過電話,隻偶爾發條短信。
  她用三天的時間整理了他的衣服,給他重新送回了家,掛滿了整個空置的衣帽間。把鑰匙交給母親時,隻說自己想放一個長假,出去走走。
  母親沒有問一句那晚的事,隻問了她要去的地方,囑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去機場前,她一直坐在電腦前打辭職信,反反複複刪了很多行,又寫了很多行。
  正找不出冠冕堂皇理由時,忽然進來了一個電話,接起來竟然是許久沒消息的喬喬:“我請你吃飯吧?剛拍完馬場的戲,別告訴許南征,我偷偷請你和韓大帥哥。”
  “我幾小時後的飛機,去柬埔寨,等回來再找你。”
  “那韓寧呢?”喬喬沒聽出她的語氣,依舊追問,“我總要謝謝他。”
  “他在德國,我把手機發給你,你自己聯係吧。”
  很快掛了電話,她終於敲下了最無厘頭的辭職理由:環遊世界。
  郵件發給人事經理,抄送給了許南征。
  行李收拾的不多,除了必需品,幾乎什麽都沒帶。
  去年從公司辭職之前,法國分公司曾發來邀請,沒想到時隔半年發了封郵件過去,總經理依舊熱情如初,直接問自己何時到崗。
  她給自己留了三個月長假時間,卻不知柬埔寨之後,下一站是哪裏。
  快起飛時,她下意識翻開了一眼手機,發現他在三十秒前回複了郵件:感謝蕭經理這半年為公司所做的一切,希望未來有再合作的機會。許南征。
  嘀地一聲輕響,空姐開始提醒關閉所有電子設備。
  她猶豫著,剛想按下關機鍵,手機就拚命在手心震動起來,是許南征。
  她接起來,讓自己輕鬆地說著:“剛看到你回複的郵件,我這半年加班率有80%,竟不批些額外獎金。”
  “笑笑。”他叫著她的名字,略微安靜了片刻。
  她嗯了聲,拚命忍住鼻酸,壓住想要湧出來的眼淚。
  許南征,我追著你那麽多年,看著你身邊的女人走走停停,為什麽你不能原諒那晚我找過韓寧。為什麽不說:我不在乎,這些都不重要?
  是誰答應我,即使我想放棄了,也要拉著我繼續走下去的?
  很長的沉默後,他也隻是說了句:“注意安全。”
  “好,”她頭抵在前座椅背後,“我要起飛了。”
  “好,落地了給我消息。”
  她沒有回答,下了飛機也沒給他消息。
  沒有說出‘分手’的分手,就像沒有說出‘開始’的開始,隻是感情結束在最後求婚時,頗有些戲劇。本來是一場浪漫求婚,戒指卻終究沒有戴上,醞釀多年的感情,韓寧的出現如同催化劑,可也是因為他,讓一切都倉促結局。
  兩個人像是有了相同的默契,始終沒有再聯係。
  她本想隻在柬埔寨留一個星期,卻一直呆到了鳳凰花開的季節。
  暹粒的馬路很窄,堵起來比北京還過分,司機卻一點兒也不著急上火。明明是戰火摧殘過的城市,明明遠不如中國的富足,生活節奏卻那麽慢,那麽讓人舒服。
  她每天就在酒店裏睡到自然醒,無聊了就去酒吧街吃些東西。
  因為這裏曾是法國殖民地,有些年紀大的店主還會說些法語,偶爾閑聊比英語還要流暢。
  到差不多天熱的時候,她已經收到了很多封法國公司的郵件,大意是讓她先過去見一麵。等到一切搞定,卻在離開柬埔寨的當天,遇到了一場地震。
  她當時在收拾行李,忽然眼前有些晃動。
  本以為是低血糖,卻沒想到再次的晃動更劇烈,連小桌子上的杯子都滾到了地上。因為住的是高層,來不及跑下樓,她隻能立刻到牆角蹲下來。走廊的吵嚷,窗外的聲響,足足維持了四五分鍾才靜下來。
  以前去日本出差,經常遇到大小地震,早就練出了膽子。
  可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到地震。
  因為怕餘震,她拿上護照錢包和手機,下了樓。
  酒店外空地上,已經或蹲或站,聚了很多人。隔壁一對小情侶也是中國人,都在給家裏人打電話,邊說著這裏的情況,邊對蕭餘點頭示意。她拿起手機看了好幾眼,腦子裏掠過了他的臉,卻還是猶豫著,放了手機。
  因為這場地震,路上幾乎堵成了一片。她本以為趕不上航班,卻發現所有都已延誤,隻能無限期地等下去。直到坐下來,她才發現手機早沒電了。
  換了電池開機,轉瞬收了數十條短信。
  今天怎麽了?
  還沒來得及看短信,屏幕就忽然震動起來,不停閃著許南征的名字。從上次飛機的電話,兩個人已經有二十幾天沒有聯係,為什麽忽然打破了沉默?
  她想不出任何緣由,卻還是接了起來。
  “笑笑?”許南征的聲音很沉,有些急怒,“為什麽不接電話?”
  她組織的寒暄,都讓他問得吞了回去。
  發生什麽了?這麽生氣?
  “我手機沒電了,”她想起下午給他打電話的念頭,“有急事嗎?”
  他聽到她語氣輕鬆,讓自己冷靜下來,才接著問她:“還在柬埔寨?”
  她嗯了聲,聽見他又說:“四川地震了,我怕你出事。”
  她這才反應過來:“我這裏有些反應,但不嚴重。”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像是忽然沒了話。
  “四川,很嚴重嗎?”她想起自己的很多朋友,邊打開電腦,邊打破了沉默。
  網頁很快打開,很驚人的震級,死傷數據始終攀升。
  “很嚴重,”他頓了下,接著道,“我準備去震區。”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許南征一向如此,認為和平年代大好青年毫無用處,總想滿腔報國不想隻做銅臭商人……她隨手點擊刷新,又是一條餘震的報道。
  “自己去?”
  “已經讓人事安排救援必需品了,”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似乎是習慣性地咬著煙,可是遲遲聽不到打火機的聲音,“都是自願報名,以前3GR的,現在公司的,大概有四十幾個人。”
  一條條新聞點開,密密麻麻開了一片窗口。
  到底有多少朋友在四川?即便是一百餘字的即時報道,也是心驚肉跳。
  她的食指滑動著,盯著顯示屏。
  餘震不斷,移動信號癱瘓。有可能的人都逃離震區,可還有無數的人,等著人救援……
  她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坐回遠處,腦子裏飛速略過的,都是他或笑或沉默的臉。
  許南征隻在電話那頭,抽著煙,過了很久,才似乎接了另一個電話,安排著明天的事情。
  “注意安全。”她想了很久,也不過說了四個字。
  後來在當天晚上,她做了不再繼續旅行的決定。
  回到小時候住的法國,開始新的生活。生命無常,隻有經過天災人禍,才有了這種感覺。
  那一場地震,遠比一開始報道的要嚴重。
  到法國分公司時,不少曾合作過跨國項目的同事都跑來噓寒問暖,雖大多搞不清四川距離北京的位置,卻仍明白中國在大地震,不停問她家人朋友是否安好?
  她雖是禮貌回應,心卻始終浮著的。
  直到一星期後,她才敢和電話簿上的每個好友聯係,一一確認是否安好。
  關於他,其實隻要時不時瀏覽下新聞網頁,總會有報道,捐錢的企業數千個,捐錢又捐人,還把自己捐過去的畢竟少。
  她最後隻是給母親掛了電話,捐了過去兩年的工資和分紅。
  一百多萬夠買多少物資?可終究是遠隔萬裏的一個數字,比起他在現場,算不了什麽。
  網頁上有他的新聞,她看了眼,關上窗口繼續看文件。
  這裏遠比國內悠閑,沒有需要加班的工作,她索性養了隻狗。
  在這裏沒人叫她笑笑,她不習慣,就管它叫笑笑。因為這隻狗,她沒有住在酒店,房子是小阿姨拜托前男友找的,沒想到兜兜轉轉下來,竟是小時候住的地方。
  在這間房子裏,她閉著眼都能摸到所有開關,所有門的位置。
  到笑笑可以斷奶的時候,已經迎來了聖誕節假期。
  其實是她太寵著它了,哪裏有快周歲的狗,還要每天喝三次奶的?
  今年法國迎來了一個多雪的冬天,上周大雪已經讓很多地方的交通陷入混亂。中國分公司的老板恰好這時候來渡假,真挑的不是時候,他一聽說蕭餘已經在法國呆了半年多,死活都要邀她和法國的總經理見麵。
  結果因為大雪,午飯變成了下午茶。
  她坐在窗邊,聽兩個高層說話,眼睛卻飄忽著看窗外,算計著要買多少儲備食物回去,才能在這麽長的聖誕假期裏,不用出門。
  路上有路人被攔住接受采訪,她隨便看了眼,卻覺得那個背影有些熟悉。
  到那人露出臉,才看出來竟然是他。
  明明是大雪天,眼中的笑還是那麽溫暖。她怕他走遠了,忙起身說抱歉,推門叫了聲韓寧。韓寧轉過身,看到她有些怔住,過了會兒,才忽然一笑:“笑笑?”
  這句話問得,像是滿身風雨歸來的人,帶了些淡淡的滄桑和期盼。
  蕭餘笑著看他,也靜了好一會兒,有意裝作驚訝:“韓寧?”
  他失聲而笑:“沒錯,是我,”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走到她身邊,“今天一早飛機延誤,下了飛機就是大雪,被堵在路上幾個小時,一切都很糟。唯一好的是,竟又偶遇你。”
  她笑了聲:“為什麽是‘又’?”
  他無聲笑著:“開始還在抱怨聖誕節獨自過,老天這就送了我禮物。這麽久,你一直在巴黎?”
  她點頭:“其實小時候我在這裏住了幾年,”難得在異域碰到老朋友,話說起來肯定收不住,她看他,“你是公差,還是旅遊?是想和我長聊,還是短敘?”
  韓寧立刻笑了:“公差,巴黎隻是中轉站,不過我現在已經決定打個報告,巴黎大雪,很有聖誕氣氛,索性休個年假好了。”

  第三十一章 左岸的重逢
  這一場大雪,延誤了很多人的行程。
  “高速公路全部封閉,巴士網絡徹底癱瘓,300多條公交線路也僅維持少量運行,”蕭餘給韓寧翻譯著新聞,又凝神聽了會兒,做了總結性發言,“戴高樂機場關了一個小時,奧利也關了半個小時,韓同學,連埃菲爾鐵塔都關了,恭喜你,碰上了天災。”
  韓寧本已經退了房,是晚上的航班。
  可一但退了,就再難在這種天氣找到合適的地方住了。他們找了很多地方,均是客滿,最後兩個人隻能步行著去她家。
  “我真是有天災命,”韓寧踩著積雪,隨口道,“5月四川地震時,移動網全線癱瘓,隻能帶著整個技術組進了災區。沒想到剛過幾個月好日子,就碰上了這裏的交通線路癱瘓,還好,這個不歸我管。”
  “你也去震區了?”她想起了許南征。
  他很淡地嗯了聲。
  兩個人都不想太提及那場災難,踩著近10厘米的積雪往前走著。
  過了會兒,他才問了句:“幾區?”
  “6區,很近。”
  韓寧訝異看她:“好地方。”
  她哭笑不得:“的確好,巴黎左岸,聽起來挺小資的吧?”
  他被她的表情逗笑:“看上去,你真挺痛恨這種說法。”
  “這是有原因的,”她笑著解釋,“小時候我住過這裏,回去時剛才流行小資情節,遍地都是‘左岸’咖啡館,‘左岸’書店。我就說我以前也是住在左岸,明明說的是地理位置,卻還是被無數人鄙視我。”
  韓寧想了想,也是笑:“好像我以前有個女朋友,網名就是叫‘左岸’。那時候年紀小,覺得左岸就代表著文化聖地,盧梭,伏爾泰……”蕭餘哈哈一笑:“是啊是啊,還有居裏夫人,有文化的人都必須在這兒喝咖啡,聊哲學。”
  韓寧眨了下眼睛,睫毛上已有了層雪:“是啊,那時候覺得這姑娘真有文化,後來才覺得她怎麽整天不是歎落葉,就是歎歲月,簡直一個現代版林黛玉。”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笑得不行。
  回到家時,笑笑猛地衝上來,蕭餘蹲下去,低聲說笑笑,這是韓寧哥哥。韓寧表情凝滯,想笑又不敢笑,直到很自動自發替她抱起狗,才長歎了句:“大笑笑,小笑笑,多謝收留。”
  “按最貴的房費,日付,”蕭餘開著玩笑,替他倒了熱水,“喝吧。”
  他把狗放下來,接過杯子,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好像每次都是我給你倒水喝,在西藏,在醫院,在我家,終於喝了你一杯水。”
  笑笑在她腳邊趴下來。
  她有些安靜,過了會兒才笑著說:“好吧,我欠你的,房費免一天。”
  “為什麽分手?”他忽然這麽問,打破了從剛才開始,一直努力維持的平衡。
  “因為你。”她裝著認真。
  他輕揚眉,表示不信。
  “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你是導火索?”她終於苦笑:“我總認為能接受他那麽多的前女友,可在一起了,卻總是受過去影響,總覺得他又會像以前一樣隨便就和別人在一起了。他也一樣,你是他的假想情敵。估計是把對方看得太重了,大家都忍受不了對方一點瑕疵,”她蹙眉,“不要這麽好笑的表情,你初戀就真是完美的開始,然後再完美的謝幕?”
  韓寧想了想:“現在想想,挺折騰的,夠拍電影了。”
  她立刻有了興趣:“說說看,我可以給我朋友做素材。”
  “她一開始不是很好看,但身材很好,”韓寧努力回憶,“高中分手了,然後回來找我,把我約到大橋上,要和我一起跳橋殉情……寫的訣別書,讓我爸看了差點把我打死。”
  的確很電影,她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呢?”
  “後來?”他長歎口氣,“後來我說什麽都不行,就說是你不夠好看,我對你沒感情了。她就跑去整容了,還參加了什麽達芙妮選美大賽,再後來我就躲到軍校,出來見到的就是她鋪天蓋地的新聞,成了網絡紅人,當年還沒有這麽多牛鬼蛇神,她算是紅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張了張嘴,表示無言。
  “現在她都有孩子了,老公不比我差,結婚前一起吃過飯,還開玩笑說過,如果不是當年我的那句話,她就不會有今天。後來,我想想挺感慨的,”他看她,“折騰是折騰了些,可都隻有這麽一次,挺珍貴的,她老公是感受不到了,我算是撿了便宜。所以我和你說,小姑娘折騰折騰挺好的,不成熟,卻是真心在乎你。”
  “你醒悟的還真晚,”她聽得很是悵然:“為什麽和你有關係的,都是孩子媽了?”
  他半笑不笑:“是啊,值得慶幸的是,你還是單身。”
  話題繞了回來。
  “韓寧,你真的挺好的,什麽都好,”她輕踩著笑笑的背脊,逗著它玩,“可你總這麽和我說話,讓我挺難過的。我就是從小被嬌慣了,認為自己挺懂事,其實特別任性,”她喝了口熱水,“說起來我們不算熟,你努力想想我討人厭的地方,很容易淡的。”
  她走到廚房,給笑笑拿出狗糧,倒滿了,又去接了些水。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喜歡他,”她回過頭,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他,“為什麽不放棄?”
  尤其像他如此的人。
  韓寧靠在門邊,看著很久不見,依舊如初的她:“不知道,”他忽然聳肩,“我真不知道,反正我是男人,不怕浪費時間。”
  她沒再說什麽。
  替他收拾好客房,準備了些幹淨的洗漱用品,就回了房。
  很久沒有上網了,剛才掛上msn,就看到喬喬的名字換了個:狠狠心,倒光你的杯子,讓人生另作他想。
  她愣了下。
  估計這小妞又碰上渣男,失戀了。
  通常你會發現,生活這東西,要不然就平靜的一塌糊塗,毫無驚喜,可一旦有事發生,就一定會不斷有意外接踵而至……
  第二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她就被手機吵醒了。
  “笑笑,笑笑,”許諾的聲音很抑鬱,“我本來想昨天半夜敲門,給你驚喜,可已經堵在路上五個小時了,天亮了,還沒到你家。”
  她迷糊著嗯了聲:“你挑的真是時候。”
  “我媽一定要來看你,我們今天先到,我哥估計明天會到吧?”
  她心跳了下:“許遠航?”
  “你故意的吧?”許諾哈哈笑,“許南征,是許南征哦。”
  她從床上爬起來,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一牆之隔還住著韓寧……
  可真下床開了門,又躊躇了,怎麽辦,就這麽巧他沒有地方住,就這麽巧許家的人來過聖誕節……才七點多把人敲醒也不好,在門外徘徊了很久,門竟然就忽然從裏邊拉開了,他穿著一身運動衣,睡眼惺忪看著她:“聖誕老人?似乎太好看了些。”
  蕭餘真是想哭哭不出來,可又不能讓他隱身,或是把他趕到大街上:“我家要來客人了,韓同學,請不要穿的這麽令人遐思。”
  “客人?”他想了想,回了房。
  到最後竟然一本正經換了身西裝,她給他烤麵包,卻險些燙到手:“是許諾和她媽媽,明天許南征也會來。”韓寧終於明白了她的失常:“要不要我回避下?”她搖頭:“你也沒地方好去,隻不過不要亂說話。”
  結果她縱然再坦然,還是低估了韓寧的殺傷力。
  許諾幾乎不會說話,儼然沒有了當初初見力挺他的態度,趁著韓寧主動陪親媽去閑逛時,很是嚴肅認真地跟著蕭餘進了房間:“你是不是為了他,和我哥分手的?”
  蕭餘搖頭:“不是,他剛好路過巴黎,我作為朋友招待的。”
  “那就是你媽的問題了,”許諾站起來,笑笑立刻狂吠,把她嚇得又老老實實坐了下來,“你說我哥要什麽有什麽,你媽還偏就看不上。”
  “我媽怎麽了?”她被說得更蹊蹺了。
  “今年我爺爺過生日,還是你第一次沒去祝壽,他老人家就發火了,訓了我哥一頓,”許諾很是唏噓,“大人看不下去了,才說起你來法國前,你媽找我哥談了很多次,勸你們分手。”
  蕭餘沒想到她這麽說,隻是看著她,有些不相信。
  “原話大概是這樣的,你爸媽給你準備好了一切,沒指望你嫁的更好,天天開心最重要,可我哥偏就是這點兒都做不到。說白了,就是試用期沒通過。”
  有母親做事的風範。
  他求婚前的那兩個月,是兩個人最不對勁的日子,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難過,每天雖是在一起,卻隻是表麵風平浪靜。
  知女莫過母,媽媽這種話雖然很不公平,可卻很像是自小護短的她所說的。
  難道他和自己分手,除了韓寧,還有母親的原因?
  “你不知道?”許諾正襟危坐,生怕笑笑咬上來,麵部表情卻很是多姿,“你不知道,那你怎麽同意分手的?”
  她沒說話。
  “爺爺訓的時候,我哥什麽也不說,就說是他的錯。”許諾難得能八卦許南征,毫不放過機會。“是啊,”蕭餘皺了下鼻尖,答的半真半假,“他拿著婚戒,卻不肯給我戴上,我傷心了,隻好跑掉了。”
  許諾啊了聲:“我替你打死他,求婚還敢猶豫。”
  “我開玩笑的,”她站起身,“千萬別提這件事。”
  原定次日抵達巴黎,他卻將整個行程壓縮,在許諾到的那天中午,到了戴高樂機場。
  將近□個月,除了5月的那通電話,自己和她再沒有任何聯係。沒有隨時隨地的電話,或清晨或半夜三點,半睡或是清醒的聲音,說著我現在在哪裏,在和誰做什麽。
  沒有人說陪我吃飯,其實隻是讓他停下來休息,也沒有人每逢節日就去禮物,其實是為他彌補平時對家裏人疏忽……
  許南征坐在出租車裏,司機的手機一直在響,他聽了很久才用法語說了句,你可以先接電話。在語言方麵,他一向比蕭餘有天賦,隻這麽一句話就讓司機倍感意外,拿起電話說了兩句遍匆匆掛斷:“女人,就是喜歡過節日。”
  “的確是。”
  大雪初霽,熟悉的建築,熟悉的感覺。
  許南征胳膊搭在車門上,這側的窗開到了底,冷風從外邊吹進來,緩解著四十幾個小時未眠的疲倦。
  “聖誕節來巴黎,是為了女人嗎?”司機隨口閑聊。
  他沒回答。
  就在司機有些覺得無話時,他才忽然出了聲:“曾經的未婚妻。”
  這句話放在法蘭克福,聽者一定是一臉遺憾,可眼下卻是在巴黎,聖誕節一個男人風塵仆仆從機場出來,去看‘曾經的未婚妻’,多麽浪漫的愛情之旅?
  司機很是隱晦的暗示了兩句,大意不過是女人很念舊。
  車正巧開過一個熟悉的書店,他看了一眼,明明是空無一人,卻疊著很多影子。
  以前為公司太拚命,老部下提起往昔,都笑嘲他起碼少活三十年。照老爺子現在九十歲的高齡來算,自己也隻有六十年好活,一晃三十年,前半生卻都和她有關。
  她十歲,自己十六歲,住在這裏三年。
  這個書店她最喜歡,看著書店裏的少女對自己說話,在一旁努力聽著,卻隻能懂三兩成,氣的直咬嘴唇。
  後來她十八歲,自己二十四歲,放棄讀博名額。
  清華七年,也曾有過或羞澀,或文藝或是張揚的女朋友,說不清收了多少那種很莫名的禮物,依稀印象中總是草草結局。那年也是在這裏,是她的高中畢業旅行,書店裏曾經對自己臉紅的少女已經有了孩子,這裏一成不變,卻在角落裏添了架鋼琴。
  就是那裏的鋼琴,她彈了首曲子。
  很冷的冬天,她的眼睛像貓兒一樣眯起來,暖暖看著自己,十指下的曲子卻簡單的不行。那時才發現,她早是唯一那個,肯讓自己放下手邊事的人。
  後來晚上電話哼了兩句給許諾,立刻惹來一陣驚呼,感歎老哥忽然就學會浪漫了,在她的大驚小怪下,他才知道這曲子叫First love,調子有些憂傷,名字卻這麽直接。
  那時候,也是聖誕節。
  車開過了那間書店。
  “為什麽分手?”司機似乎真是好奇了,正好打發擁堵的時間。
  “我做的太差,她媽媽不喜歡我,”他笑了笑,咬住煙問:“可以嗎?”
  “沒關係,聖誕節可以例外。”司機無視了禁煙令,隻暗示他小心。
  她永遠不知道的談話,是她媽媽那年來上海開會。他前夜喝的太多,醒來時早是下午,她已經回學校上課,客廳卻端坐著那個自小看自己長大,永遠神情端莊,目光柔和的人。
  他還記得那天下午談話的內容。
  大意都不過是,讓個小姑娘半夜開車去會所,他做的太讓人失望了。從到到大,二十多年裏他聽到的都是肯定,除了關於她的事。
  一個母親提出了最誠懇的要求,如果不能認真對待,就不要輕易開始。
  從上海到北京,她的不斷靠近,自己卻視而不見,有時暗示的太明顯,躲不開隻能裝傻。他記得自己答應的話,那時總覺太年輕,還有很多時間,去改變她母親的態度。
  然後。
  親手拉起來的公司,從十幾個人到最後上市,十大風雲人物,無數的追蹤報道訪談。可誰都不知道隱患早從四五年前就埋下,直到財務報告出來,短短半年,虧損已經從幾千萬到了十幾個億……
  他沒點煙,隻是含了會兒,又放回了煙盒:“以前來的時候,還沒有禁煙令,現在回憶起小咖啡館裏的煙霧,還是印象深刻。”
  “是啊,很多報紙都批判,沒有煙霧繚繞的咖啡館是不堪想象的。”
  “左岸不許吸煙,哲學家將無法交談。”許南征笑著總結,這是蕭餘說過的話。
  那是個簡單的早晨,她咬著牙刷,對著電腦評價巴黎的禁煙令。
  他說完這句話,再沒開口,下了車,對司機說了句聖誕快樂。
  這裏他再熟悉不過,直到許諾來開門,才透過門的縫隙,看到那個始終壓在心裏的影子,真實地抱著一隻狗,坐在地板上說了句話,
  而她身前半蹲著的韓寧,正拿著個小勺子,在努力往狗的嘴裏喂著什麽。
  兩個人低聲交流著什麽,她的眉頭皺了下。
  “哥,”許諾有意抬高些聲音,“聖誕快樂。”
  許南征?
  蕭餘手有些僵,懷裏的狗本就不肯吃藥,被這一句驚到,一下子躥了出去,撞翻了韓寧手裏的藥。場麵有些混亂的不像話,她忙從地上站起來,視線飄向門口:“不好意思,我先要去抓狗。”說完就落荒而逃,留下了尷尬的場麵。
  直到她把狗抱住,安撫了半天,才抱著出來。
  許南征剛才把行李放在一邊,單手插著褲子口袋,接過許諾手中的杯子:“你從十幾歲就說養狗,終於圓了夢。”
  “是啊,還是能聽得懂雙語的狗。”
  韓寧自主自發地挽起襯衫袖子,把地板擦幹淨,繼續拿起藥碗:“笑笑,逃是逃不掉的。”
  韓寧說話的風範,素來是一語雙關,不知道說的是狗,還是她。
  蕭餘也低頭,對懷裏的狗說:“不吃,你就會不停咳嗽,睡不著覺。”
  身邊有些安靜,她餘光掃到許南征在看著自己,卻隻能裝傻,先把這隻咳嗽了整天的狗搞定再說,韓寧喂的很仔細,狗也因為和他混的熟了,最後還舔了舔他的手心。
  聖誕節本來就不是中國人的節日,但無奈在這裏氣氛太好,所有人都會覺得不配合熱鬧一下就是大逆不道一樣。自己部門很多都是亞洲人,不會為了聖誕節特意回國,都形單影隻地過節,她為了避免可能發生的冷場,將所有人都請到了家裏。
  在很熱鬧的背景中,許南征就坐在遠處沙發裏,隨手翻著書,公司的日裔的實習生,在他身邊說著話。他側頭聽了兩句,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那是你朋友?許南征?互聯網幾大寡頭的創始人之一。”蕭餘點頭,很快補了一句:“老朋友,出差路過就招待了。”許諾的媽媽這次是來看老朋友,順便將她帶過來渡假,許南征為什麽來?從沒人提過。
  她曾堅持過,如果分了手,最好老死不相往來。不管用多久,忘記他。
  可是時隔了這麽久,竟然在最初的地方,又看到他,連躲開的機會都不給自己。
  “我以前在國內做財經記者,采訪過他。”
  那個新同事還想繼續說,她已經喔了聲,走到廚房去煮咖啡。
  特地選了最麻煩的方式,用手搖的磨豆機磨著咖啡豆,隻是打發夜晚狂歡前的時間。
  漸有咖啡香出來的時候,韓寧已經抱著狗進來,給它喂水喝:“我訂好了機票,明天走。”
  她回頭看他:“這時候走,航班延誤那麽多,你不怕被困在機場?”
  他隻是笑著說:“下次再來看你。”
  狗一下下舔著盤子裏的水,喝飽了才心滿意足地在他腳邊饒來繞去,似乎想和他親近。隻是短短兩天,卻莫名和他混的很熟,蕭餘想到他一勺勺喂它吃藥,真有些心軟,可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挽留:“好,下次我免費給你做翻譯。”
  他立刻笑起來,低聲說:“其實我多少都聽得懂,就是喜歡看你給我翻譯,一板一眼的生怕說錯什麽,其實發音早偏的一塌糊塗。”
  她把咖啡粉倒出來,想不出什麽應對的話,他忽然叫了自己一聲,不大確定的聲音。
  她抬頭,看到他忽然離的很近:“四月好不好?我再來看你。”
  “好啊,”她笑,“提前給我電話或是郵件,我給你早些定酒店。”
  很巧妙的距離,兩個人都忽然有了些尷尬,她錯後了一步,才看到狗已經退到角落裏,直勾勾盯著門口,盡是戒備。
  許南征就在那裏,很安靜地看著他們兩個。
  “有些口渴,”他說,“有什麽喝的嗎?”
  他的聲音有些啞,聽起來像是真有些渴了。
  “咖啡很快就好。”她險些打翻咖啡機,好在韓寧已經不動聲色地穩住,把所有東西都接過過去。
  “好,我預定一杯。”
  很輕的聲響,他竟碰到了水池邊的狗盆,本是縮在角落裏的狗猛地躥上去,大聲汪汪起來,那架勢像是要隨時會咬上去。
  這是兩個人曾經住過的房子,可惜事過境遷,此時他已經徹底成為了客人。
  蕭餘叫了聲笑笑,卻沒想到韓寧和自己同時出了聲:“笑笑。”
  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停了聲音。
  狗委屈地哼唧了兩聲,回身蹭著韓寧的褲腳,許南征笑了笑:“加奶,不要糖。”說完,直接退出了廚房。
  鬧騰的聖誕節,明明是這裏隆重如農曆新年一樣的節日,可這裏都是亞裔人,大多當作是長假的一個聚會。不管如何玩鬧如何酒醉,第二天都不用擔心上班問題,隻管蒙頭大睡就好,所以最後眾人都鬧得有些出了格。
  她的運氣好,無論是搖篩子還是殺人,最後連比大小都無一例外的操縱全局。太得意忘形了,懲罰時通常就沒了善心,幾乎把所有人耍了個遍。
  到最後因果循環終於報應在身,讓她隔著一張紙kiss韓寧。
  很厚道的方式,比起她讓別人去吻肚臍,耳根,要厚道不少。
  可提出這個懲罰的人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道為什麽,她和韓寧從下午就被嘲是一對,無論她如何解釋抵死不認,都沒人肯信。
  如今他們拿到機會,自然要她親自用動作證實才肯罷休。
  “啊,不對喔,這裏可是巴黎,應該要法式熱吻才對。”日裔實習生眨著眼睛,瞥韓寧。
  一陣起哄聲,完全蓋過了音樂聲。
  許南征已經抽了不少煙,正拿著打火機,連著幾聲輕響,卻始終沒有火苗躥出來。身側一個中年男人笑著摸出打火機,用手攏著替他點煙:“用了一晚上,不好使了?”能在這樣的夜晚,近距離接觸財經雜誌上的熟臉,自然格外熱情。
  “估計是。”他低聲說了句多謝,無意交流。
  為了氣氛,屋裏隻有四角示意性點了些蠟燭,中間一圈反倒是極暗,任何人的表情都看不清,再借著酒勁兒,早有了些曖昧不明的氣氛。
  蕭餘被逼的有些僵住。
  許諾一個勁兒瞄著許南征,過了會兒又去看韓寧:“要不,換個懲罰吧?”
  “這樣吧,”就在眾人說堅決不行的時候,終於有人附和了許諾,“告訴我們初戀的名字?隻要名字就行,我們這些人都是在巴黎認識的,肯定不會知道他是誰,這個沒壓力了吧?”
  “這個很仁慈了,蕭餘同學,二,選,一,喔。”
  本來隻是個懲罰性遊戲。
  可偏就這麽湊巧的問題,還這麽湊巧不該在的都在了。
  許南征就坐在對麵,她怕他說什麽,很快地了接了句:“說好了,要隔著紙。”
  說完,仰著身從後麵拿了本書。
  她的自尊心,絕不能允許自己當著眾人,說出許南征的名字。若是在還是戀人關係時,這樣的答案會是桃色無邊,換來陣陣起哄和豔羨的目光,可此時此地,隻會尷尬冷場。
  還好,中文總是那麽含糊,容易玩文字遊戲。
  所有人都哀嚎連連,她一本正經:“隻說隔著紙,可沒說是幾張。”
  她走到韓寧麵前,曲著腿半蹲下來,把書往前一擋,狠狠心湊了上去,卻在最後一刻手中一空,被他抽走了書。
  雜誌撤去,韓寧的臉已經離的很近,眉目,鼻梁,到下巴,忽然都變得很清晰……
  西周盡是驚呼聲,豔羨、驚喜,讓氣氛更有些曖昧不明。
  “他們想看的,其實不是這個。”韓寧的眼中有些笑。
  她有些無措,卻隻能硬扯出了笑:“你破壞規矩,可不是我沒做到。”
  “韓寧,你知道我們想看什麽,還不快些,”離的最近的人,不遺餘力地大聲鼓動著,“看你倆的小眼神都火花四濺了,讓我們這些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蕭餘忽然很怕他做什麽,感覺他忽然攥住自己的手,掌心的溫度,有些灼人。
  正在猶豫要不要掙開他的手時,就聽見私四十幾歲的大叔,也會研究星座論。”杜康給幾個人添了白酒,一口喝完,笑著說:“聽得多了,覺得挺逗,也有些道理。”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越發投機。
  蕭餘隻是一口口吃著蘋果,想要和他解釋自己沒告訴喬喬的原因。
  可為什麽呢?沒時間?忘記了?
  聽起來都像是借口。
  “出去走走?”韓寧忽然俯身後來,輕聲問她。
  她點頭,跟著他離開房間,下了馬場。
  這幾天正是北京最熱的時候,她走了幾步就已經流了汗,看著他忽然停下來,看著自己。
  “怎麽了?”她問他。
  “兩年在這裏,你看著你朋友騎馬,我一直看著你,”他笑,“記得嗎?”
  “記得,”她終於下了決心,“其實我不是不想公開,她離我遠,平時也不太聯係,就沒刻意提起過。”
  “沒關係,”他手搭在木圍欄上,看著她,“想騎馬嗎?我讓人牽過來。”
  這麽晚,天氣又這麽熱,她想說算了。
  可是又想到今天理虧,還是點頭說了好。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挑馬。”
  他說完就走遠了,隻留了她自己,趴在外圍欄杆上,看著遠處兩三個在玩的人。
  這裏是杜康私人娛樂用的,來的都不是外人,那幾個人剛才還和她打過招呼,此時繞著場騎過來,還有意停下來問了句:“韓寧呢?竟然把女朋友丟在這兒?”
  她笑了笑:“挑馬去了。”
  那幾個人笑了兩聲,大意不過也重複著好細心之類的話,又騎著馬走了。
  她等了好一會兒,韓寧還沒有過來,索性趴在欄杆上,閉目養神。
  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累得頭疼,要不是喬喬這莫名其妙的飯局,她應該已經趴在酒店的床上睡了。可也是這莫名其妙的飯局,也點破了兩人之間的不和諧,他總是有意帶自己見各種朋友,從來不避諱,她卻隻是保持著兩人單獨的相處。
  自己和許南征之間,實在有太多的交集。
  可這樣,對韓寧太不公平。
  這樣零碎的念頭,反反複複地在腦中略過。
  直到感覺有人靠近,她才忽然睜開眼,看見他就趴在自己旁邊,兩個人隔著一個圍欄,臉卻是相對的。很近的距離,能聞得到細微起伏的呼吸。
  她輕聲問:“怎麽這麽慢?”
  他身上有新鮮的煙味,應該是去抽煙了。
  韓寧沒回答,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很慢地笑著說:“我想做件事。”
  聲音同樣很輕。
  她聽得出他的意思。
  在一起這麽久,他真做到了答應的話,給足了時間。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親近的動作,兩個人不像成年人戀愛,始終維持著,緊張著每一步的靠近。
  她覺得自己的手心,都開始熱的出汗,到最後隻是笑著嗯了聲,又閉上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物是人已非
  “最開始是柬埔寨,”蕭餘糾正她的說法,“之後才去的法國,轉眼都一年了。”
  也許她還沒做好準備,如何和許南征談笑自如,但過去的那些事,她早已不再避諱。
  王西瑤沒想到她這麽坦然,微怔了下,沒接話。
  包房的客廳裏,或站或坐的,都是自幼的朋友。
  這次吃飯算是為她接風洗塵,自然沒有多少場麵上的客人。
  許遠航看到她,忽然就站起來,伸出雙臂:“來,到哥懷裏感受下家的溫暖。”
  蕭餘被他說的哭笑不得,走過去狠狠抱住他:“聖誕節竟然不去看我。”
  除了許南征,隻有他和自己最是要好,勝過旁人不少。
  許遠航一手摟著她,被她的擁抱弄得也是感觸良多,一手摸煙,半天才拿出來,點上低聲說:“陪我去窗邊說會兒話?”聲音竟難得溫柔。
  她點頭,兩個人避開熱鬧,到窗邊相對著,半晌竟都笑起來。
  “想說什麽?”她側過頭,看他。
  許遠航一手拿著煙灰缸,抖著煙灰:“說什麽呢?說說今天開刀的那個病人吧……”
  她倒不以為意:“好。”
  “算了,還是說你吧。”許遠航繃不住,把話繞了回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都避開了過去的事,誰都沒提起許南征。到最後他才算進了正題,笑著問她怎麽沒找個法國男朋友。
  “我的審美很東方,”蕭餘認真想了想,“很難看上非華裔。”
  “我呢,不像許諾那傻丫頭,過去的就是過去了,”許遠航深吸了口煙,“看你說話,看你這樣子,這一年還真變了不少,青春啊衝動啊什麽的,都讓我哥磨平了吧?你說這初戀吧,還真忘不掉,我初戀都生孩子了我還幻想著,哪天重逢街頭,她對我說:許遠航,我還是忘不掉你。可能嗎?不可能。”
  蕭餘瞥了他一眼,啼笑皆非:“你也變了不少,改讀心理科了。”
  “誒,”他一本正經,“你讓我說完啊,我醞釀了好幾天呢。”
  “好,你說。”她投降。
  “說實話,你要能像王西瑤那樣,不管零下幾度的臉,都能硬貼上去,許南征的老婆一定是你,”許遠航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可有意思嗎?我哥什麽人我不知道嗎?咱不追究過去的對錯,又不是要定罪判刑,可既然分開這麽久,有什麽事也該過去了,你說是吧?”
  他反反複複的,想勸又沒有中心思想,聽的她實在忍不住打斷:“還有要說的嗎?”
  “沒了,我就是看你們兩個避而不見,別扭的慌,”他笑,壓低聲音,“有發展目標沒有?”
  她沒做聲,卻也沒否認。
  “這麽猶豫?”許遠航哈哈一笑,“不會是我吧?說實話我還真忐忑,怕你一直惦記著我哥嫁不出去,到最後隻能我來善後。”
  她沒搭理他的調侃,拿了杯水一口口喝著。
  發生過的忘不掉,但總不會一輩子都這麽念念不忘……
  回到北京分公司,老同事已經七七八八的走的幹淨。僅剩的幾個老人見到她都是驚喜萬分,感慨著不到兩年,早已是物是人非。
  “當初蕭餘走的時候,公司還特意給她開過歡送會,”總經理給項目組的人介紹,“多少人舍不得,卻還是被IT的大佬挖走了,誰想到,終究還是回來了。”
  眾人聽得一驚一乍的,原來這法國分公司派來的,竟還是中國公司的元老。
  “哪個IT大佬?”
  “許南征,”總經理笑了,“不會沒聽過吧?”
  有人啊了聲,似乎說著絕對的鑽石王老五,還是南非血鑽。
  蕭餘隻是佯裝鎮定,清了清喉嚨,繼續開會。
  當初走得悄無聲息,這次回來了曾經的閨蜜自然抱怨不斷。恰好隔壁組的人接了個化妝品客戶,卻找不到合適的明星代言,短短兩年,國內這麽多女明星竟然臉蛋都賣了出去,代言著各種山寨的國際品牌。
  她想到喬喬的職業,隨手撥了個電話:“有沒有合適的女明星?臉還沒被賣出去的?”
  喬喬的聲音穿透雲霄:“你回來了?!”
  她耳朵被刺的疼,隻笑著嗯了聲:“先說正事。”
  可惜那邊根本不給機會,用了十分鍾,顛三倒四地說著自己和佳禾的近況,99%都是感情問題,最後像忽然想起什麽,神秘兮兮地問她:“你還記得佳禾的偶像是誰嗎?”
  “易文澤。”這種白癡問題……
  不到二十歲就紅遍三地的大明星,佳禾大學時貼了他一書桌的照片,想忘還真難。
  “佳禾的前男友,就是那個劈腿的賤男,貌似搭上了我們女一號,不過我們佳禾也很爭氣,憑借自己編劇的身份,成功勾搭上了易文澤,”喬喬言簡意賅,說的繪聲繪色,“昨晚噢,我看到易文澤在按摩房,親自把佳禾抱到床上……”蕭餘正喝著牛奶,直接一口噴到了顯示器上,白花花一片。
  聽完喬喬繪聲繪色描述,她比自己和金城武一見鍾情還激動。
  立刻一刻電話撥過去,讓佳禾借著和易文澤的關係,給自己找女明星代言。不過幾句話就逗得佳禾支支吾吾,直到當事人掛了電話,她還是笑得不行,嘴角始終上揚著。
  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以為是佳禾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給自己匯報戰果,看都沒看就接起來:“怎麽了?易文澤幫你找到人了?”
  那邊安靜著,竟然還是有人先叫了聲許總,她才反應過來是誰。
  “怎麽這麽高興?”
  她隨手敲著鍵盤:“我一個好朋友,喜歡一個香港明星很多年,現在竟然在給這個人做編劇,似乎還有在一起的機會。”
  “你提過的那個編劇朋友?”
  她嗯了聲:“怎麽?找我有事?”
  “你家裏的鑰匙,要我送過來嗎?”
  “不用,”秘書拿來文件,她接過筆簽下名字,“放我爺爺家吧,我最近在酒店住,準備把那房子賣掉,免得空置著還要找人收拾。”
  又是一段尷尬的沉默。
  少年時代,兩人曾無話不談,在一起時,也總有說不完的話。
  可現在難得聯係,他來的電話十個才接起一個,卻仍有無數的冷場。也許他看得開,想要若無其事,回到最初的朋友關係,可對自己而言,他每一通電話,都需要數倍的時間來淡化,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再存有希望。
  沒過幾天,喬喬又興致勃勃匯報近況,說易文澤拍戲受傷,竟然還當著一屋人,尤其還有前妻、經紀人的麵和佳禾電話纏綿……
  “你知道嗎?那麽多人聽著,易文澤竟然和佳禾討論上海在下雨,問她有沒有人接站,我的天,”喬喬感慨萬千,“這比中了五百萬還讓人激動。”
  她咬著三明治,嗯啊著:“你要時刻監控著進度,供我娛樂。”
  喬喬答的痛快,又禁不住感慨了兩句後,才敢試探問她:“笑笑,我一直不敢問你……”
  “問我當初為什麽分手?”
  電話那邊嗯了聲,她繼續吃著三明治:“為什麽誰都好奇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我,連韓寧都問過。”
  “韓寧挺好的。”喬喬忽然說。
  “是挺好的。”
  “算了,我不問你為什麽分手了,我分手三十幾次,什麽原因都有過,”喬喬果斷放棄無意義的問題,“咱們繼往開來,重點是要勇於再嚐試。”
  她吃完最後一塊,喝著水:“我想過。”
  “啊?”
  “想過重新開始,”她很快又補了一句,“我又不是一輩子不準備嫁人了。”
  這句話,她是說給喬喬,卻是在重複給自己聽。
  電話那頭的人立刻興奮起來,連連追問是否有合適的目標,還非常仗義地說要給她潛規則幾個好看的,先談幾場戀愛……她本想要認真聊天的欲望,都被喬喬太過雞血的表現打碎,隻好哭笑不得聽她說完,果斷結束了這個話題。
  沒想到,喬喬還真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來北京出差就約了人去唱歌。
  一屋子的人,男男女女還都是適齡青年,喬喬很是自誇地,直說專為她辦了一場高檔相親活動。可她卻隻坐了會兒,就推門出來,正拿出手機要給喬喬電話,說自己先走了的時候,就有一隻手臂撐在了身邊牆上:“如果我不找你,你就真不打算再找我了?”
  她詫異抬頭,盯著那雙笑吟吟的眼睛。
  北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他的辦公大廈和自己的公司,徒步距離僅有五分鍾,回國兩個月卻從來沒碰到過。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紙醉燈迷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撞上了。
  “為什麽總在這種地方碰到你?”她忍不住嘲了一句。
  韓寧搖頭,一本正經:“這隻是第二次,別說的我夜夜如此。”
  她但笑不語。
  “你來這裏?被人服務?”
  蕭餘沉痛搖頭:“我一個不靠譜的朋友,在給我安排相親相愛的聯誼活動。”
  他怔了下,忽然又笑起來:“你有這種需要嗎?”
  她故作輕鬆:“雖然這次被陷害了,但我的確有向往美好愛情的意圖。”
  韓寧假意長歎:“我一直以為,我們從去年十二月起,已經在慢慢培養感情了。”
  他的話,倒是讓她沉默了。
  一開始她的確讓自己放下防線,嚐試著,去和他慢慢發展。可他終究清楚自己過去的感情,看到他,和他說話,總會不由自主想起很多事。
  與其這樣倒不如找個完全不認識的,徹底完全的,重新開始。
  “笑笑,”他的聲音低下來,“這個地方,的確不太適合說這麽認真的話。作為男人,我覺得主動些沒什麽,可是你不要一直躲開,退一萬步,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嗎?”
  她沒說話,又聽見他說:“我比他,少了和你的十幾年感情,可到現在我們也認識快兩年了,隻要你願意,日子都會越過越長,總有一天會超過十年、二十年,對嗎?”
  有人剛走過身側,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誒,韓部,太巧了,”那人側頭看了眼蕭餘,“還真巧大了,繼續繼續。”
  蕭餘覺得這人有些眼熟,想了想,才反應過來:“認識?”
  喬喬剛才介紹他,好像還重點多說了兩句,做什麽風投的。
  韓寧隻是笑了會兒,看著她猜到什麽的眼光,終於輕歎口氣:“我承認,這次的偶遇真的有些人為,可兜了個圈子,還是很有緣不是嗎?”
  “繼續。”蕭餘示意他說下去。
  “微博,”他努嘴,對著那個人背影,“剛巧你比較搶眼,他照了你,而我看到了你。”
  這緣分還真夠周折的。
  他的眼睛,那麽專注地看著自己:“你的答案是什麽?”
  “你過來用了多久?”她忽然發現自己在被軟化,兩年的時間,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哪怕是這次他的有意而為,都像是老天的安排。
  她從來不討厭他,甚至從聖誕節開始,不知不覺已不再排斥。
  就像小航暗示的,分開這麽久,無論有什麽也該過去了。
  “二十多分鍾。”
  她噢了聲,笑著看他:“老天幫了你,今天北京的交通還挺順暢。”
  他也笑:“的確。”
  她的表情,就像要不動聲色地,移開他的注意力。
  可就在他想要先找個話題,替她忘記這個問題時,眼前人忽然叫了他一聲,他點頭,示意她繼續說。蕭餘猶豫著,終於下了決心:“我想試一試,可能要慢慢來,而且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也許時間會有些長。”
  她說完,安靜了下來。
  韓寧也靜了很久,忽然低下頭,她睜大眼睛看他,很怕他做什麽。韓寧卻隻用一種親近的姿勢,輕聲問她:“那麽,你想先喝點兒什麽?”
  她暗鬆口氣,笑著說:“要不,先出去再說?”
  慢慢來,重新開始。
  有些道理明白了,可教會你道理的人早已分開。
  她給喬喬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還沒說兩句話就已經被韓寧拉住手腕,帶進了電梯,電梯間的公關經理笑著寒暄,大意不過韓先生這麽早就走了?蕭餘剛才掛了手機,就刻意看了他一眼。
  “在亂想什麽?”他側過頭,低聲問她。
  “你的混亂過去,”她也壓低聲音,“該不會一會兒電梯打開,門童也問一句‘韓先生走的好早’吧?”
  他輕噢了聲,眯起眼道:“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還真像認真回憶著。
  電梯門輕滑開時,陪他們下樓的女人邊扶著電梯,邊說:“已經去開車了,”剛說完,車就開了進來,她忙走上去拿過車鑰匙,替韓寧拉開了車門,“抱歉韓先生,換了批新人,手腳有些慢。”
  韓寧笑了笑。
  兩個人上了車,她才忽然想起什麽:“我也是開車來的……”
  “沒關係。”他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讓人把車送回去,報出的是他家的地址。
  等到掛了電話,她才有意看了他一眼。
  “我沒別的意思,”韓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住在哪兒?我明天給你開車送過去。”
  “威斯汀,公司安排的。”
  “原來的房子呢?”他問的很自然。
  “過幾天空下來,準備賣掉,”她隨手撥著空調出風口,讓涼風吹在身上,可仍覺得熱,“這次回來隻有半年,不賣掉還要請人收拾,會很麻煩。”
  況且之前一直是許南征去管這件事,雖然沒人說什麽,可這樣的聯係也該斷了。
  她正出神著,韓寧就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攥了下她的手。
  很暖的觸感,讓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笑笑,今晚過後,是不是要重新做安排了?”韓寧的話很輕鬆,卻還掩不住那一絲無可奈何,“現在,我可不想半年後和女朋友兩地分居。”
  她心跳了下,嗯了聲,玩笑說:“看你表現了。”
  兩個人開始的很意外,也因此別扭了很長時間。
  韓寧每天無論多晚,都會約她吃晚飯或宵夜,絕不會有一天見不到人。有一次組裏的人開會回來,到公司樓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幾個男女看到大廈樓下站著抽煙的韓寧,很是多望了兩眼,低聲交流著高品質帥哥。
  正是交頭接耳時,韓寧已經掐滅煙,走過來。
  身邊人小聲起哄的聲音,讓她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含糊著讓他們先上樓後,才問他:“怎麽忽然過來了?”
  韓寧抬手腕看表:“不是忽然,你手機關機三個小時,我找不到你,隻好守株待兔了。”
  她拿出手機,果真是關機。
  “走吧?已經遲到一個多小時了。”他替她接過電腦。
  “去哪兒?”她努力回憶,今天沒有約人啊。
  “和你朋友吃飯,”他像忽然想到什麽,莫名安靜著看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喬喬十多天前約了我馬場的朋友吃飯,也約了我,你不知道?”
  她搖頭:“她沒和我說。”
  話說完,她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可他卻沒再問下去。
  兩個人到的時候,喬喬正舉著杯子,眉飛色舞地和杜康聊天,看到蕭餘很是嚇了一跳,立刻忘了自己在說什麽,直到兩個人坐下來,她才趁著對麵兩個不注意,小聲問她:“我特地避開你,怎麽你還是來了。”
  “他現在是我男朋友,你覺得我會不知道嗎?”蕭餘言簡意賅,拿起茶杯喝了口。
  ……
  喬喬成功被震住,直到吃完飯了還是猛瞅韓寧。
  韓寧從口袋裏摸出一把軍刀,替蕭餘削蘋果,直到細心替她在每一瓣插好牙簽,才一本正經地說:“這位小姐,你已經看了我整晚了,作為一個有主的人,我表示女朋友如果吃醋的話,會很可怕。”
  蕭餘拿起一瓣蘋果,狠狠看了喬喬一眼:“有話就說。”
  喬喬也去蹭蘋果吃:“沒什麽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男人真好。”
  她笑了笑,倒是杜康很是附和了句:“認識韓寧的人都知道,他是標準的天蠍,愛上了這輩子就是你了,在男人裏很難得。”
  喬喬很是訝異,看著杜康:“沒想到四十幾歲的大叔,也會研究星座論。”杜康給幾個人添了白酒,一口喝完,笑著說:“聽得多了,覺得挺逗,也有些道理。”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越發投機。
  蕭餘隻是一口口吃著蘋果,想要和他解釋自己沒告訴喬喬的原因。
  可為什麽呢?沒時間?忘記了?
  聽起來都像是借口。
  “出去走走?”韓寧忽然俯身後來,輕聲問她。
  她點頭,跟著他離開房間,下了馬場。
  這幾天正是北京最熱的時候,她走了幾步就已經流了汗,看著他忽然停下來,看著自己。
  “怎麽了?”她問他。
  “兩年在這裏,你看著你朋友騎馬,我一直看著你,”他笑,“記得嗎?”
  “記得,”她終於下了決心,“其實我不是不想公開,她離我遠,平時也不太聯係,就沒刻意提起過。”
  “沒關係,”他手搭在木圍欄上,看著她,“想騎馬嗎?我讓人牽過來。”
  這麽晚,天氣又這麽熱,她想說算了。
  可是又想到今天理虧,還是點頭說了好。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挑馬。”
  他說完就走遠了,隻留了她自己,趴在外圍欄杆上,看著遠處兩三個在玩的人。
  這裏是杜康私人娛樂用的,來的都不是外人,那幾個人剛才還和她打過招呼,此時繞著場騎過來,還有意停下來問了句:“韓寧呢?竟然把女朋友丟在這兒?”
  她笑了笑:“挑馬去了。”
  那幾個人笑了兩聲,大意不過也重複著好細心之類的話,又騎著馬走了。
  她等了好一會兒,韓寧還沒有過來,索性趴在欄杆上,閉目養神。
  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累得頭疼,要不是喬喬這莫名其妙的飯局,她應該已經趴在酒店的床上睡了。可也是這莫名其妙的飯局,也點破了兩人之間的不和諧,他總是有意帶自己見各種朋友,從來不避諱,她卻隻是保持著兩人單獨的相處。
  自己和許南征之間,實在有太多的交集。
  可這樣,對韓寧太不公平。
  這樣零碎的念頭,反反複複地在腦中略過。
  直到感覺有人靠近,她才忽然睜開眼,看見他就趴在自己旁邊,兩個人隔著一個圍欄,臉卻是相對的。很近的距離,能聞得到細微起伏的呼吸。
  她輕聲問:“怎麽這麽慢?”
  他身上有新鮮的煙味,應該是去抽煙了。
  韓寧沒回答,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很慢地笑著說:“我想做件事。”
  聲音同樣很輕。
  她聽得出他的意思。
  在一起這麽久,他真做到了答應的話,給足了時間。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親近的動作,兩個人不像成年人戀愛,始終維持著,緊張著每一步的靠近。
  她覺得自己的手心,都開始熱的出汗,到最後隻是笑著嗯了聲,又閉上了眼睛。
  她等了很久,甚至屏住了呼吸,到最後忍不住睜開眼時,竟隻看見韓寧很好笑地看著自己,手撐在圍欄上:“我記得我們不是第一次,你怎麽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
  蕭餘也直起身,不答反問:“是不是在你過往經曆裏,我是最心不甘情不願的?”
  “誒?”韓寧湊近了些,“翻舊賬?”
  她點點頭,故意不說話。
  “好像……”韓寧認輸,“我都忘了。”
  她笑了笑,看了下表:“看你也沒挑好馬,這麽晚了,不如回去吧?”
  身前人沒回答,她疑惑抬頭,就覺得被他扶住頭,吻住了嘴。
  新鮮的煙味,有些澀,但還有細微的水果味道。
  她閉上眼睛,隻覺得腦子有些亂,卻是空的,到最後脖子後的手鬆開時,才恍如夢醒,側過頭避開他。
  兩個人對視半天,她竟忍不住笑了:“你是有預謀有組織的嗎?”竟然事先吃了口香糖……韓寧也笑了:“預謀了很久,喜歡嗎?”
  “什麽?”她臉有些燙。
  有這麽問的嗎?吻完了還做現場調研。
  “口香糖,”韓寧故意掏出口香糖,“我買的時候還特地問促銷小姐,女人是不是都喜歡藍莓的?”
  她喔了聲,皺著鼻子說:“還好,一般。”
  雖然這麽厚著臉皮打哈哈,可卻更臉熱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在一起兩個月了,竟然束手束腳像是兩個剛談戀愛的純情娃子。到了酒店門口時,放的歌正唱到一半,韓寧打著方向盤,竟然又開了出去:“聽完這歌,我再把你送回去。”
  她嗯了聲,於是兩個人就在酒店周圍的馬路上兜圈。
  跳到第三首的時候,她看了眼表,已經太晚了,明早還要開會。
  想了很久,還是側頭說:“很晚了。”
  這個角度,韓寧的側臉格外清晰。她想起當初在雙流機場,他抱著電腦在自己麵前坐下,那時候不相幹的兩個人,卻是越走越近,而從小就很親近的許南征,卻和自己失了聯係……人和人的關係,終歸刻意不得。
  “在想什麽?”他把車開進車庫,熄了火。
  “在想我一個好朋友,一直把偶像當作男朋友那樣喜歡,可竟然真的就遇上了,在一起了,”她穿上外衣,“以前她感情不順,我就想一定,或者說,必須有個好男人娶了她,才公平。可沒想到,老天比我還護短,給了她最好的。”
  “她叫什麽?”
  “佳禾。幹什麽,你還想八卦爆料?”
  “你朋友的名字,我還是記住比較好,”他替她拉上衣服的拉鏈,“免得每次你都要說‘我一個好朋友’,你說的麻煩,我聽得也一頭霧水。”
  她喔了聲,忽然心裏有些軟綿綿的,被觸動到了什麽。
  自己提到了無數次,許南征也見過佳禾無數次,可依舊還是‘你那個朋友’,或是‘你那個編劇朋友’……蕭餘忽然發現自己今晚比較了太多,適時壓住了亂七八糟的念頭。
  她把他的襯衫袖子從手肘拉下來,卻忽然發現他手臂上,浮出了一些紅腫的圓塊,用手指碰了下:“疼嗎?好像發了什麽東西?”
  韓寧摸了下,不大在意:“不疼,有些癢。”
  她蹙眉:“你好像很有心理準備?是不是今晚吃了什麽,過敏了?”還沒等韓寧承認,她就忽然明白了:“你對海鮮過敏?那還陪我們吃魚生?”
  她記得小航也是這樣,經常會吃什麽,身上就有發這種風疹塊。
  韓寧把袖扣係好:“有時候還好,秋天比較容易過敏。”
  他的遮掩,更讓蕭餘有些生氣。
  結果自然是直接到解放軍總院,給他拿了些藥。
  韓寧掛號時,正好碰到了一個剛結束手術的醫生,沒想到藥才開完,副院長已經大半夜來探看他這個病號。那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不停笑著和韓寧說話,在看到他手上的紅腫時,立刻就明白過來,對始終在一側的蕭餘說:“寧寧從小就對海鮮過敏,春秋更麻煩些,你這個女朋友以後可要注意。”
  蕭餘很是懺悔的表情,說了幾句客氣話,等人走了才輕瞥他:“這就是你上次陪我來,說的你爸的朋友?”
  韓寧立刻投降:“不要遷怒我,他官架子大,又大男子主義,說話一直這樣。他到我家,還經常教導我媽要‘大氣’……更別說是你了。”
  她立刻笑了:“不和你計較,回家吧?”
  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麽,眼神不自主亂飄著。
  “好,我們回家,”韓寧笑:“很多地方我自己上不了藥,家裏隻有一隻狗,沒人幫我,隻好委屈你幫我抹藥了。”
  這還真是活生生挖了一個坑,把自己埋了進去。
  醫院人來人往的,今晚剛好降溫,都穿了不少衣服,像他們兩個這樣穿的單薄的,還真是少。韓寧隻穿了件襯衫,想給她脫一件都沒的脫,反複囑咐了很多次讓她在大門裏等著,不要站在門口吹風,才去開車。
  她透過玻璃,看著他跑步去開車,正有些出神時,就有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麽呢?”她回頭:“你這大主任還值班啊?”
  “重要病人,不得不來伺候,”許遠航打量了下她,“好看是好看,您不冷嗎?”
  “冷,”蕭餘翻了個白眼,“我怎麽知道今晚大風降溫。”
  許遠航喔了聲,猶豫了下,才說:“剛那個,是陪你看過病的人吧?”
  她嗯了聲。
  “不容易啊,”許遠航悵然了下,“能等你這麽久。以前你來醫院都先找我,現在也不找我了,遠了,哎,這關係都是越走越遠了。”
  蕭餘被他說的有些難過,沒接話。
  正好韓寧的車開過來,她匆匆說了句再見,跑了出去。
  開進酒店車庫,她解開安全帶,很快說我去拿些東西就下來,卻被韓寧拉住手腕:“和你開玩笑呢,不用去我家,我湊合湊合擦些藥就可以了。”
  她回頭看他:“你別多想,我知道你家客房多,我真就是給你去上藥的。”
  韓寧終於無奈笑了:“這藥要上三天,難道你在我家住三天?”
  “三天啊?”她故意頓了頓,才說,“那你多等我會兒,我需要拉個箱子下來。”
  說完也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就直接下了車。
  誰知道剛才進了電梯,手機就響起來。
  很熟悉的名字,卻很久沒有顯示過了。
  她拿著手機靜了好一會兒,才接了起來:“怎麽,這麽晚?”
  “小航和我說,你去醫院了,”許南征的聲音很低,身邊還有人激烈的討論,卻很快都安靜下來,像是走出了會議室,“怎麽了?”
  這樣的詢問,如同兩個人在昨天還吃過飯,聊過工作。
  毫無關係,卻又關係複雜。
  電梯門向兩側滑開,她走出去,酒店值班的人叫了聲蕭小姐,她點了下頭,才對著手機說:“沒什麽,是韓寧病了,我陪他去開了些藥。”
  話真正說出來了,才發現,其實沒有那麽困難。
  這樣不公平的局麵,她想做個了結。就像在巴黎所說的,韓寧什麽都好,憑什麽就要這麽委屈,被自己雪藏在兩個人的世界裏。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她拿著門卡,連著刷了三次,才刷開門。
  “你沒事就好,”許南征說,“有空來我家看看我爺爺,這兩年他身體不好,總提起你。”
  她沒接話,把門卡插上,走進去打開了衣櫃,盯著滿櫃子的衣服,卻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如果你覺得我在不方便,提前告訴我,我會避開。”
  她嗯了聲。
  對話太尷尬,她隻能主動結束:“我還有事,先掛了。”
  韓寧的家,她算是第二次來,上次隻是在客廳打碎了一個杯子,在書房做了些錯事,現在進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對視了一眼,忽然都笑了。
  “沒想到,還能再登門拜訪,”她不痛不癢地說,“打擾了,韓部。”
  他關上門,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不客氣,請當自己家一樣。”
  她嗤之以鼻:“說的好順口,好情聖。”
  “這裏隻來過一個女人,”韓寧放開她,給她拿簇新的棉拖鞋,“親自登門,非禮了我,然後又堂而皇之,不負責的走了。”
  她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麽,盡管一直在開著玩笑,從路上到現在,可就是提不起精神。
  她摧著韓寧去洗澡,自己等在客廳裏,很大的沙發,軟的讓人坐上去就想睡覺。上次來都沒有留意到,韓寧的家,裝修的沒有任何棱角,每個細節都舒服的讓人想休息。
  “你不洗澡?”他走出來,換了新的襯衫,還有棉灰的休閑褲。
  “給你上完藥再洗。”她不好意思說,兩個人都洗的濕漉漉的,實在有些太曖昧了。
  韓寧了然一笑,坐了下來。
  她看他,他也看她,最後她終於繃不住了:“你要我隔著襯衫給你上藥嗎?”
  他不好意思笑笑,開始解扣子,她拿起玻璃杯,鎮定地喝水。
  直到上衣脫下來,她才看到過敏的有多嚴重,紅成了一片片。
  韓寧背對著她,還不忘開玩笑:“真是失策,鍛煉的身材這麽好,竟然讓你第一次看,就看到這樣的慘狀。”
  她無奈回了句:“看到了,的確有腹肌,身材不錯。”
  她用棉花棒沾了些藥,水粉狀抹在上邊,更是慘不忍睹。兩個人開始還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話,後來不知怎地,都安靜下來。
  她隻是耐心地,一點點給他抹好。
  韓寧忽然動了下,她嚇了一跳,然後才發現他拿起自己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喝完就放下杯子,頭也不回地說了句:“睡了,晚安。”
  蕭餘一手還拿著棉簽,有些想笑,在他關門前補了句:“這是藥粉,記得趴著睡,要不全都白抹了……”

  第三十七章 有多麽寵愛
  韓寧家也請了個老阿姨收拾房間,前兩天她一直起的早,回來的晚,到周六才算作息正常了些。九點多起來,收拾東西準備回酒店時,正遇到來打掃衛生的阿姨。
  隻不過沒想到的是,他和自己之前請的,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她從工作開始,用了有兩三年時間,早就熟悉了蕭餘所有生活習慣。阿姨習慣性替蕭餘準備好早餐,打好豆奶時,韓寧才從房間裏出來。
  “韓先生要吃什麽?”
  “都可以,和笑笑一樣吧。”
  蕭餘咬著烤麵包,倒覺得韓寧像借住在自己家,感覺頗是微妙。
  直到阿姨走了,韓寧才洗漱好,在她對麵坐下來。
  “你請她多久了?”蕭餘問。
  “大概一個多月,還不是很習慣。”
  他剛才洗完澡,頭發還微濕著,有些亂。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蕭餘才笑了笑,低頭咬了口麵包:“她手腳不是很快,但是收拾的很仔細,用久了你就習慣了。”他的眼睛掛著笑,始終看著她吃東西,沒說什麽。
  其實她明白,他請來自己在國內一直用慣的阿姨,就是為了讓自己住在這裏習慣……她喝了口豆奶,最習慣的溫度,讓這個周六的早晨美好的不真實。
  也許這就是安全感。
  你隻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會有那麽個人,在旁邊安靜地幫你料理好一切。他並不是最了解你的,卻願意努力去了解你的人。
  吃完早飯,她想了很多理由,怎麽能不尷尬地搬回酒店,可都沒有說出口。
  陽台有很小的茶桌,她縮在沙發上,看著韓寧給自己泡茶。看著他側頭調水溫,起身去拿了一包茶,用剪刀剪開。忽然就很有種在爺爺家的感覺,不過都是奶奶來泡茶,爺爺隻負責接過茶杯,喝下小半杯,讚一句今天的茶如何如何。
  “中午去吃川菜吧?”她忽然說。
  “川辦?”
  “不錯嘛,”她笑吟吟看他,“竟然知道川辦。”
  韓寧遞給她一杯茶:“建國門內大街貢院頭條5號,沒記錯吧?我來北京四五年了,還能不知道四川辦事處嗎?”
  “現在有名氣了,以前去的時候,還沒什麽人知道。”蕭餘口有些渴,一口就喝了一杯,把茶杯推到他麵前,韓寧又給她添了一杯。
  她拿起杯子,看到陽台角落放著一箱狗糧。
  “這個牌子的,笑笑最喜歡,”她隨口說了句,很是悵然,“你也準備養狗了?怎麽特地讓人從外邊帶?又不是奶粉,國內狗糧還能吃吧?”
  他笑:“可我要養的狗,習慣了吃這種狗糧,總要適應一段時間再換口味。”
  蕭餘看他,幾乎是猜到了什麽,可又覺得……
  “好喝嗎?”
  她好笑點頭:“不錯。”
  “今年武夷山鬥茶的茶王,總共不到一斤,”他故意岔開話題,眼睛中卻帶著笑,“最後剩了三兩真是千金難買,”她嗯了聲:“然後又被你搶來了?”他不置可否,她不覺好笑:“老實交待,你把我的笑笑怎麽了?”
  他終於輕籲口氣:“女朋友太聰明,絕對是負擔。”
  她還想追問,就聽見門鈴聲響、熟悉的低哼聲,一個白色的影子在客廳跑了三圈,猛地頓住後,飛奔向蕭餘。她一把抱住狗,臉上立刻就黏糊糊地,被它用舌頭舔的狼狽至極,也沒留意韓寧說了什麽。
  直到他走到身邊,蹲下來,似乎很不滿狗狗大肆占便宜的舉動,把狗抱到了自己懷裏:“不許舔臉。”
  話沒說完,順利被狗舔到了嘴角……
  她看著韓寧的表情,被逗的不行:“完了,你被舔到嘴了。”
  韓寧側過頭:“完了,我被笑笑占便宜了。”
  他身上有茶香,因為離的近,都能感覺到他說每個字的呼吸,她不知不覺就紅了臉,清了清喉嚨:“那怎麽辦?”
  他輕揚眉“當然要占回來。”
  說完,就捉住她的嘴唇,深吻了下去。
  很漫長的吻,茶的餘香還在唇齒。
  狗夾在兩人之間,很不歡快地哼哼著,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簡直是空氣,索性從他手臂下鑽出去,繞著兩個人跑來跑去。她覺得他的手很燙,灼著自己的腰,正是心慌意亂的時候,腳卻踢到了茶桌。
  一陣兵荒馬亂,狗叫連連後,兩個人狼狽對視了一眼。
  這還真是茶香肆意了。
  “很麻煩吧?弄隻狗回來?”她問他,聲音不由自主就輕了些。
  回來的時候,狗就被寄放在法國同事家裏,原本說好是半年公差就回去,可自從和韓寧在一起,她不是沒有計劃過把狗弄回來。
  很多途徑,手續麻煩不說,生存幾率也不太高。
  她不知道韓寧是怎麽背著自己,搞定自己同事,又搞定了這麽麻煩的一段運狗旅行。
  “還行,”韓寧也放輕了聲音,“你說,我們是收拾下這裏,還是直接什麽都不管,繼續下去呢?”
  舌尖還有他的溫度,這句話,讓所有的一切又悄然升溫。
  她側過頭去逗狗,掩飾緊張:“你說你把它弄來了,我怎麽在酒店裏養呢?”
  其實答案很簡單,搬回家住就好了。
  可是那個房子有太多過去,始終是個心結。
  想來想去,還是把狗暫寄放在了韓寧家,看他早就備好的狗糧就知道,其實他也早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到最後拉著行禮走的時候,狗很迷惑地看著她,似乎也不明白,自己千裏迢迢來了,為什麽主人反倒是走了。蕭餘回到酒店,把所有瓶瓶罐罐放回原位後,頭次坐在沙發上,卻不知道去做什麽。
  到最後竟然習慣性地打開電視,用各種節目來打發時間。
  以前從來不大看電視,可住在韓寧家的幾天,因為要等他回家,竟然短短幾天養成了看電視的習慣。不停的跳台,各種相親節目撲麵而來,電視劇也是惡趣味到讓人想笑。
  很快跳過一個台,似乎是訪談,直到蹦到下一頻道,她才反射性地撥了回去。
  是許南征。
  很有名的企業家專訪節目。
  全民偶像時代,連這種訪談節目也難逃脫,許南征獨自坐在舒適的沙發上,麵對著幾個嘉賓閑聊,外加上時裝版的主持人從中搭腔,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她撥回去的時候,剛好聊起在上海的創業。
  “已經做了三個成功上市公司,又是將門虎子,年輕時總免不了有風花雪月吧?”
  主持人適時地挑起桃色問題,渲染氣氛。
  “那時候年輕,覺得為企業什麽都能做,”他很坦然地靠坐在那裏,眼神很亮,卻忽然笑了下,很快打了個圓場,“不過還是有限度的,”他比了個手勢,“在一定限度內,讓我為公司犧牲多少都可以,風花雪月也是難免的。”
  他說的很平靜,從聲音到眼神。
  蕭餘站起來,走到吧台,打開冰箱後,猶豫了很久也不知道喝什麽。
  嘉賓裏,有她認識的人,也是許家的世交。
  難免玩笑的話,都影射到他的感情生活。
  許南征被逼問到不行了,隻是笑,卻不作任何回答。
  不知道是否因為是他,觀眾提問時,竟然有小姑娘拿著話筒,很是娛樂地問他:“網上傳聞許南征有好幾個老婆,請問這是不是真的?”
  許南征哭笑不得,主持人也是笑得不行:“請了你來,我倒覺得自己在做娛樂節目了。”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個,真沒有。”
  “最後一個問題,”那個小姑娘很是興奮,追問道,“兩年前聽說你要結婚,可最後卻不了了之了,你是隱婚了嗎?這個問題我是替你所有公司的同事問的。”
  這下子全場都沸騰了。
  蕭餘擰開礦泉水瓶蓋,回身看屏幕,許南征恰好也喝了口水,靜了下,也沒說話。
  主持人很是識相,很快換了個話題。
  從感情生活,談到了3GR,談到了現在的公司,剛才的話題仿佛沒提到過,他也恢複了常態,侃侃而談,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度。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她拿起來,是韓寧。
  “到家了?”她接起來,努力讓語氣輕鬆。
  “到家了,笑笑很給麵子,”韓寧的聲音也很輕鬆,“我從回家就在收拾客廳,現在才算幹淨。”
  她笑:“狗都是這樣,到新的地方都要折騰折騰。”
  “蕭餘。”他忽然叫她。
  她嗯了聲。
  “沒什麽,你忽然不在,屋子看著有些空。”
  電話那邊應該是在放著音樂,很低沉的歌聲,讓他的聲音更顯溫柔。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在你家也沒怎麽見過你啊,大忙人。”
  “其實也沒那麽忙,”他說,“我怕你不自在,就會晚些回家。每次回去,你都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還開著,不知道有多費電。”
  “我聽懂了,”她笑著說,“你是來追討電費的。”
  三言兩語,兩個人從電費說到了中午的川菜,漫無邊際地閑聊著。
  她有意把電視聲音調低,卻還能隱約聽到訪談,那個自己認識的嘉賓,說著許南征前兩個月的一場大病……她心跳的有些重,想要聽清楚,卻又不能調大聲音。
  “笑笑又折騰了,”韓寧很快說來句,“一會兒打給你,我先料理下。”
  “好。”
  等到電話掛斷,她趕忙調大了聲音,許南征卻早已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許南征的病,她一直沒有問任何人。
  估計除了自己,連父母也是一清二楚,可卻沒人提起過。
  上次和母親吃午飯,韓寧恰好打來電話,三兩句掛斷,母親竟就聽出了蹊蹺。她語焉不詳介紹了兩句,沒過幾天,母親就很是直接地說要見他。
  趕上了中秋,假期充足,毫無理由拒絕。
  她有些拿不準主意,掛了電話,韓寧仿佛猜到了什麽,挑眉看她。她裝著什麽事也沒有,看著咕嘟作響的燉盅:“你燉了一上午了,還沒好嗎?”
  “應該好了,”他竟然難得不確定,“我在網上查了很多說法,時間不一,最後想想,反正是補品,多燉會兒沒有壞處。”
  她哭笑不得:“大少爺,那也要看是什麽補品。”
  “燕窩。”
  “燕窩?!”
  韓寧無辜看她:“真的,燉給你吃的。”
  “……”
  她戴上手套,把裏邊的小燉盅拿出來,果真不出所料,全都化成了水。她看得直搖頭,卻又不好打擊他:“你很像佳禾,她經常把我的燕窩燉成水,讓我熬粥吃。”
  當然,後一句話不能告訴他,燉成了水,營養也隻是水的標準了。
  韓寧的手機嗡嗡震起來,他掃了眼,又看回那一盅東西,很是惆悵:“中午就吃粥了?”
  她用手肘碰了下他:“怎麽不接電話?”
  “一到過節,我通常不接電話,”韓寧老實交待,“一年就這麽幾個節日,最後都成了送禮的吉日,關機又不行,怕家裏打來。”
  她噢了聲,忽然說:“中午隨便吃點兒,晚上我媽請你吃飯。”
  說完,還是很心虛了一下。
  可惜身後人很不給麵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把那盅水倒進水池,回頭看他時,才發現他在看著自己,似真似假地笑著:“我緊張,怎麽辦?”
  蕭餘揚起臉,壓低聲音說:“老實說,我也緊張,怎麽辦?”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都笑起來,正好打掃房間的阿姨走進來,看著兩個人也是笑著。韓寧竟輕咳了聲,側身走出了廚房。
  “蕭小姐,這個好,”老阿姨坦誠不公,“我看著比上一個靠譜。”
  蕭餘剛才揚起的嘴角,有些僵,隻是友善地笑了笑,沒說話。
  她以為他說緊張,隻是隨口說說的,可是剛才放下飯碗,就被他拉出了家,直接開始了瘋狂大采購。其實她一點經驗都沒有,韓寧起先還征詢她的意見,最後索性放棄,到後備箱被塞滿了,她才真的有了些緊張的感覺。
  算起來,這還是第一次正正經經帶個男朋友回家。
  車開進大門時,她就覺得心跳的有些快,側頭看了眼韓寧。
  “別這麽看我,是我見家長,又不是你,”韓寧看都沒看她,隻是笑著打方向盤,“我還能見人吧?你媽會不會不喜歡長的太帥的?”
  ……
  “是啊,太好看的看著不踏實。”蕭餘忍著笑,側頭看窗外。
  車正好停在樓下。
  韓寧記性很好,隻來過一次竟沒開錯。
  最巧的是,緊鄰的車位,停的就是許南征的車。
  自從回國,兩個人都避免見麵。
  不管你如何留戀過去,生活總會推著你往前走,逼你見那些不願見的人,麵對那些注定麵對的問題……
  “許南征在,”她回過頭看他,“我媽沒和我說,可我看見他的車了。”
  他微微笑了下,伸手撫著她的頭發,沒說話。
  兩個人進門時,因為拎著的東西太多,兩個阿姨都跑出來幫忙。終於繞過走廊,走到客廳時,客廳裏坐著的人都轉過頭,看著兩個人。
  媽媽正在和許南征說著話,見到韓寧,站起身,溫和笑著說:“小韓來了?”
  許南征也跟著站了起來。
  熱絡的話語,韓寧應對得體,甚至難得顯出了一絲拘謹緊張。蕭餘隻是陪在他身邊,對著許南征笑了笑,兩個人的視線,很快交錯而過。
  這樣的場麵太尷尬,結果還是她找了個借口,帶韓寧進書房去看爺爺的收藏。
  很多珍藏都被她一一翻出來,低聲和他介紹著,大多是曆代墨寶。
  “你的字也很好看,”她輕卷起一副字,“我小時候最討厭練字,大家都說我爺爺是書法家,我就要如何如何,那時候完全是逆反心理,死活都不肯靜下來寫字。”
  他唔了聲,輕聲道:“你的字,的確不敢恭維。”
  她輕蹙眉,表示不滿。
  客廳的聲音有些大,似乎是又來了客人。
  如同韓寧所說,每逢佳節,真的也是送禮的吉日。
  她把卷軸放好,奶奶已經端著茶盤走進來,放在書桌上,似乎是極無意地說了句:“南南要走了,不去送送?”
  她剛才拿起茶杯,還有些燙手,忙又放下來:“不用了吧?他是我們家常客,不用送來送去的。”
  “好久沒來了,”奶奶示意韓寧喝茶,“你也好久沒去許家了吧?這兩年你許爺爺身體不好,三天兩頭都住院,南南也是……”奶奶適時停住了話,“客廳有些東西,給你許爺爺的,幫著拿下去吧。”
  蕭餘噢了聲,看韓寧。
  韓寧用口型說:去吧,我不吃醋。
  她還是猶豫了下,無聲道:很快回來。
  禮其實不多,許南征拿了大部分,她隻象征性拎著兩個紙袋,跟著他出了門。樓梯間裏有很多人在等電梯上去,大多數是看著兩人長大的鄰居,難免停下來客氣兩三句。
  大多問著蕭餘何時回來,又是何時要走。
  “南南身體怎麽樣了?”有個老阿姨問了句。
  “差不多了,”許南征努力避開這話題,“其實也沒什麽要緊。”
  “年輕人就是這樣,”老阿姨搖頭歎氣,“你是要把你媽急死,連下了三四次病危通知書,工作重要,但也要考慮家裏人,知道嗎?”
  許南征禮貌一笑,忽然拿起手機,假裝喂了聲,中斷了這場對話。
  走出樓門時,他把手機又放回了口袋,回頭看了眼沉默的蕭餘:“怎麽了?”
  她抿著嘴,努力笑了笑:“被剛才的話嚇到了。”
  “其實沒什麽,”他說的像真沒什麽一樣,“加了幾天的班,估計是累到了。”
  她聽他說著,不覺已跟著他走到車前,看著他拉開車門,把所有東西都放到了車上。直到他轉過身看自己,才反應過來,把手裏的東西也遞給了許南征。
  “什麽時候回法國?”
  “可能不回去了,”理由有些尷尬,可是她還是說了出來,“韓寧喜歡在國內。”
  他笑了笑:“中秋快樂。”
  天已經黑下來,原本天氣預報是說今夜有雨,卻意外地沒有降臨。很圓的月亮,不算亮,還帶著一圈光圈,不敢說是中秋美景,卻也算是應景。
  從家裏回來,韓寧難得堅持不讓她回酒店,帶她回了家。
  她坐在陽台上,看著外邊的月亮發呆,直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才看著玻璃上他的倒影說:“我都快睡著了。”
  “我還以為你要說餓死了。”
  她回頭,看到他放了一盤螃蟹在桌上:“大閘蟹,吃吧。”
  連調料都配好了,白瓷小碗裏,醬色的汁液上飄著細碎的生薑粒。
  “八月十五,菊黃蟹肥,”蕭餘輕吸口氣,很是配合地感歎著,“以前在南方總吃,回北京,家裏倒沒這習慣。”
  “還是蒸這個好,駕輕就熟,不會丟臉了,”韓寧坐下來,解著繩子,手指靈活,小心避開燙人的熱氣。
  “燙嗎?”她看著他似乎真快被燙到了。
  “還行,”韓寧終於解開繩子,利索地把螃蟹肢解開,遞給她半隻,“趁熱吃。”
  電視裏不知放著哪台的晚會,熱鬧的不行,韓寧看她吃的越來越開心,索性把自己那隻的蟹黃用兩紙捏著,遞到她嘴邊:“早知道你愛吃這個,我就多留一些在家了。”
  蕭餘吃的嘴巴黃黃的,把自己這隻的蟹膏挖給他吃:“這麽寒的東西,吃多了會生病的。”
  “要喝酒嗎?”他吃下蟹膏,咬了下她手指,笑著看她。
  細微的一個動作,她忽然覺得被觸動,輕嗯了聲,看著他去拿酒。
  到最後兩個人都喝的有些話多,蕭餘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當初在陽澄湖邊,是如何和兩個好友吃掉了十幾個螃蟹,集體嘴巴破掉的壯舉。
  韓寧靠在沙發上,給她到酒。
  她喝的胃裏暖融融的,掃了眼電視上的廣告:“誒,這輛車的廣告,我兩個月前拍的。”說完,回頭還想去講解這客戶有多難搞,就陷入了他的眼睛裏。
  那雙眼睛裏,有太多的情緒,最後都平淡了下來,依舊是明亮的笑容:“怎麽了?”
  她的心跳的有些快:“沒什麽,中秋快樂。”
  他怔了下,輕聲說:“中秋快樂。”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忙的不行,韓寧總抱著個電腦等在地下車庫。
  最過分的是有次她剛才打開車門,就被電話又召回公司,本來以為隻要半小時,卻足足用了三個小時。
  再下來已是半夜兩點,她忐忑走到車旁,深吸口氣做了被罵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繞到車前,透過車窗看到仰靠在座椅上的人,早睡著了。身後正好有車開過,一道光閃過,他的臉由暗轉明,又迅速隱在了陰影中……
  如果那次自己沒有進藏,會不會剛才就不必在忙碌時,還惦記著他在樓下等著?或許他那次不是心血來潮去西藏玩,就不會大半夜睡在這裏?
  她看了韓寧一會兒,才走過去,敲了幾下車窗。
  他開鎖,看著她上了車:“你們公司是美國時間工作?”
  “我以為很快就能下來,沒想到這麽晚,”她捂著肚子,覺得自己快被餓死了,“我帶你去我小阿姨那裏吧,我就想吃點家裏的飯,這幾天在外邊吃太多了。”
  韓寧自然沒有異議。
  兩個人到的時候,依舊是熱熱鬧鬧的坐滿了人。她自從回了國,還沒有特地過來玩,沒想到兩年過去了,生意還這麽好。
  她進來撒嬌了兩句,就唬著小阿姨去給自己燒咖喱,還特地囑咐要多放些土豆。小阿姨把牌交給身邊人,很是依依不舍地說可惜了,難得摸到‘女巫’。
  “你玩過嗎?”她看著新鮮,低聲問他。
  “看下邊人玩過,狼人,”韓寧說,“和殺人遊戲差不多,就是複雜一些。”
  “誒,又是比誰能說謊……”
  她想起兩年前,自己常在這裏看別人玩殺人遊戲。
  一想到過去,她就不由自主總能聯想到許南征,索性遏製了想下去的趨勢,脫掉鞋,走進了小包房。
  因為是周五,連麥麥也沒有睡,抱著個ipad在聊天。
  “快三點了,還不睡?”蕭餘假意掃了眼。
  “女人不肯睡,男人怎麽敢去睡?”麥麥睡眼惺忪地靠在牆邊,看了眼韓寧,頓時眼中有了些異樣,“半夜三點還在一起,笑笑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蕭餘被問的想笑,故意道:“你先解釋清楚,和你聊天的人是誰,是誰說要等我的?”聽他剛才的話,顯然已開始了明目張膽的早戀行徑。
  蕭餘看著自己這個小弟弟,沒來由的開心,忍不住提起了當年的話。
  “笑笑,”麥麥垂下眼睛,用法語喃喃著說,“你是我的初戀,一輩子都忘不掉。可我們都需要往前走,不是嗎?”
  蕭餘張了張嘴,沒話了。
  好在他才十二歲,要不然這口氣,這語調,真就聽著像被自己拋棄過。
  她正是啞口無言時,對麵倒是笑了聲:“有道理。”
  韓寧正靠著牆,和蕭餘隔著一個小方桌,好整以暇地點了根煙,看著他們。他全身放鬆著,像是真的很累的樣子,其實最近他也挺忙的……蕭餘想到剛才自己把他扔在地下車庫好幾個小時,很是內疚地挪過去,靠在他身邊低聲說:“是不是很累?”
  “有點兒,”他一手搭在膝蓋上,夾煙的手指了指肚子,“主要是餓了。”
  蕭餘噢了聲,更內疚了。
  因為說要加班,他一直沒吃晚飯等著自己,到現在這時間都該吃早飯了。
  她的愧疚滿滿,一直延續到兩盤咖喱牛肉端過來,她特地把盤子裏牛肉都夾出來給他,生怕他吃不飽。韓寧的吃相一直好看,餓到現在了終於有點兒不顧形象了,可這麽狼吞虎咽的倒讓人看的食欲更好。
  蕭餘也是吃的都不顧說話,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才長出口氣:“我已經成功從餓死過渡到撐死了。”
  “你又吃不胖,”韓寧把餐巾紙給她,“我就奇怪,你胃口一直很好,怎麽就吃不胖?”
  “胃不好,導致吸收不好,”蕭餘擦幹淨嘴,瞥了眼始終笑吟吟看著自己的小阿姨,示意她別看的這麽露骨,“你不知道有多痛苦,餓了就要吃達喜,稍微吃多了一些就要吃嗎丁啉,總之離不開胃藥。”
  “還不是你一直跟許南征學,十七八就不好好吃飯,”小阿姨撇嘴,“後悔了?晚了。”
  一句話扔出來,場麵忽然有些靜下來。
  韓寧借口去洗手間,蕭餘才迅速叮囑了一句:“他認識許南征,也知道我們過去的事。”
  小阿姨愣了下:“這麽巧?”
  比這更巧的事都有,夠寫一本書了。
  她不想再多解釋,又坐了會兒,就帶著韓寧走了。
  其實有時候真挺矛盾。在一起久了,總要帶著他融入自己的生活,可為什麽無時無刻都會扯到許南征。她想說你不要多想,可這種不痛不癢的話又有什麽用?也許就像以前自己每次麵對王西瑤,總會難過失落。
  經曆過,所以感同身受,才會更怕他會尷尬難過。
  她側頭看了眼韓寧,韓寧像是有感覺一樣,同一時間看她:“你要賣的房子,明天正式簽合同,我約了晚上八點。”
  她噢了聲,算了下時間沒問題:“我明天下午要見我媽的朋友,吃完晚飯正好。”
  明明是自己賣房子,卻隻要簽字時露個麵,其餘都無需操心。
  他的細心和耐心,簡直是極致了。
  自從那次見了許南征,終於打破了一直的僵局,讓她可以說服自己偶爾去看看許爺爺。老人家已經瘦的不行,那個一直給自己講建國前諸多豐功偉績的老人,真已到風燭殘年了。
  她每次去探望時,許南征都不在。
  本來是大家默認的事,可上次偏就很尷尬,碰上許南征始終在國外的舅舅,因為常年沒回國,印象中還是她和許南征如何要好,一看見她就問南南怎麽沒回來?當時她尷尬的不行,最後還是許爺爺把話帶了過去……
  其實她一直知道,除了母親,在大多數長輩眼中,自己就該和許南征在一起的。也許就是這樣,在加上從小的生長環境,讓她真的可以什麽都不管,隻要自己的愛情。
  在外人眼中當然好,可是這樣的自己,難免任性。
  這麽多年有多少人因為升學分開,多少人因為異地分開,多少因為家庭阻力分開,都為了現實屈服放棄。這些在她眼裏都不成問題,可就因為解決的輕鬆,反倒是少了很多能力。
  那些感情遇到問題,能夠去解決的能力。
  晚上,韓寧特地打來電話,叮囑她不要忘了來簽上大名。
  她掛了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七點了,外邊已經黑下來。以前後海還不是很有名,她隻記冬天偶爾回來這裏,熱熱鬧鬧地滑冰……
  “我晚上要去簽個合同,”她收回視線,從燭火上拿下茶壺,又倒了杯水,“您什麽時候飛機走?”
  “今晚,”廖阿姨看她,“笑笑,你怎麽說了一下午,也沒提到你男朋友?”
  “……說什麽,您想聽什麽……”
  隻要是未婚的女人,不論多大年紀,都會對愛情有憧憬。她看著自己母親的閨蜜,實在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該說什麽。
  “隨便聊啊,你還不如你媽媽呢,她年輕時候和我在一起,經常說這些。”
  那也要看年齡差距的……
  她想了想,索性拿出手機翻韓寧的照片,找到了一張給狗洗澡的照片,遞給廖阿姨:“背景什麽的,我媽肯定都告訴你了,直接看照片吧。”
  廖阿姨拿過去,認真看著,半天也沒評價。
  她雖然拿著杯子在喝水,可不自禁地就緊張起來,也不知麵前這個女強人會說什麽……
  “挺好看,你們兩個以後孩子肯定好看。”廖阿姨笑著下了評價。
  她險些被水嗆到,正要說話時,已經有人站在了桌邊。
  她仰頭看過去,許南征似乎掃了眼廖阿姨拿著的手機,又迅速移開了視線。
  “南南來了?”廖阿姨隨手把手機放到桌上,笑著招呼。
  “剛才在窗外看見你們,就直接進來了。”許南征對蕭餘點了下頭,坐下來。
  侍應生拿來酒單,他沒看,隨便要了杯水。
  兩個人開始說起公事,是連鎖酒店的事。
  這個案子的開始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她多少也聽得懂其中一些話,反倒更多了些尷尬……可是廖阿姨終究是長輩,許南征剛到自己就走,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她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再等五分鍾。
  “笑笑?”廖阿姨忽然叫她。
  她抬頭,發現兩個人都看著自己,一時有些困惑。
  “這項目本來要帶你做的,不過看你也沒心思做生意,”廖阿姨避重就輕,繼續輕鬆說,著計劃,“當作我給你的結婚禮物,上市後多少會給你些股份,南南也是這個意思。”
  她有些楞,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不用了吧,我什麽都沒做過。”
  “怎麽能說沒做過呢,”廖阿姨語音帶笑,“當初沒有你的關係在,我就不會找到南南,沒有他費心做,說不定這個計劃我也想想就忘了。”
  她剛想說什麽,廖阿姨又接著說:“你媽媽家的習俗,不就是哪個孩子成家了,長輩就送些股份嗎?就當我入鄉隨俗好了。”
  許南征拿起水杯,始終不發一言。
  就是因為這個項目是由自己而起,她才不想再有聯係。可是現在當著許南征的麵,卻不能說出直接的原因,且先放下這個話題,等到過兩天再電話說好了。
  “對了,”廖阿姨看她不再推辭,忽然去看許南征,“這件事,你未婚妻不會有意見吧?女朋友就算了,要是未來太太,還是要商量的。”
  她正收好手機,準備離開,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身後恰好傳來一陣紛雜的笑聲,交雜著低緩的音樂,有些刺耳。

  第四十章 其實我愛你
  許南征沉默了幾秒,仿佛這不是一個回答,而是一個決定。
  她忽然想要逃開,卻聽見他的聲音說:“不會有意見。”
  之後說了什麽,她再沒聽得進去。
  直到推開了玻璃門,一股子冷風撲麵而來,才發現自己沒係上大衣。裏邊是隻是件羊絨的短袖,在室內剛剛好,出來就有些抗不住了。她一顆顆係上紐扣,明明是很簡單的動作,偏就用了很久。
  到最後弄好了,才算是長出口氣。
  她沿著路往出走,因為天色晚了,湖麵上滑冰的人也少了不少。這麽冷的天,可是偶爾那些滑倒的人還是坐在冰麵上,哈哈大笑。
  不管岸邊如何從簡樸街道,到如今的燈紅酒綠,這冬日湖麵、吵鬧人群卻始終沒變過。
  韓寧的電話,很準時打進來:“我剛才聽交通台,你那裏應該有些堵,現在開到哪兒了?”
  “我啊,”她算了下時間,肯定要遲到了,“我出來的有點兒晚,不想開車了,你順路嗎?來開車接我吧。”
  韓寧笑了聲:“我肯定不順路,不過既然蕭大小姐都開口了,就是在天津也要說自己順路,”他頓了下,叮囑說,“找個酒吧乖乖等我,我找條比較近的路,盡快過來。”
  他從蕭餘走後,就開始摸著打火機點煙,可連著三次輕響,都沒打亮任何火光。不知是火石沒了,還是什麽別的問題。
  一側侍應生很識相,湊上前遞了火。
  “笑笑還不知道?”身側人倒是意外了。
  “可能還不知道。”他看著外邊的人影。
  “你爺爺身體怎麽樣了?”
  “不是很好,昨晚下了病危通知單,我在醫院呆到淩晨,”他忽然笑了下,“不過好在經我之前的事,病危單也沒那麽可怕。”他莫名出神了一會兒,才對著淡然喝茶的人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開車路上說?”
  “好,”廖阿姨抬腕看表,“路上說。”
  許南征的車停在附近,他先走去取車,卻忽然停下來,看見本來早走一步的蕭餘站在湖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滑冰的人群出神。
  他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怎麽還沒走?”他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
  蕭餘愣了下,回頭說:“在等韓寧。”
  因為冷,呼出的氣都成了淡淡的白霧。
  兩岸華燈初上,三兩走著的人,都低聲交談著。
  他們明明這麽熟,卻找不到任何一個簡單的話題,閑聊兩句。
  她忽然想到了曾經看到的姚謙訪談,說到當初創作《最熟悉的陌生人》的靈感……那個捧出無數明星的作詞人,坐在鏡頭前緩緩講述這種感覺,這世上有那麽個人,隻有你最熟悉他的每一個習慣,甚至每個表情的含義,卻隻能做陌生人。
  身後忽然一陣雀躍吵鬧,他們下意識回頭,一個男人被人簇擁著簽名合影,看臉有些熟悉,卻想不起是哪個小明星。
  近在咫尺的熱鬧,或歡喜雀躍,或含笑合影,卻都與他們無關。
  過了會兒,她才笑著說:“我先走了。”
  因為在湖邊站的太久,上車時,韓寧摸了下她的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一直在室外等著?”
  她嗯了聲:“坐了一下午了,就出來走走,哪天有時間一起過來玩?”
  他若有所思看了眼外邊:“兩三年前你說來後海酒吧,還能被人誇句有品味,現在這裏都被雜誌寫爛了,怎麽還興致勃勃?”
  蕭餘把外衣脫下來,扔到後座時,發現好好放著一杯熱飲,始終恍惚的情緒稍許平和,笑罵了句膚淺:“我小時候就來這裏滑冰,誰讓你來喝酒的?”
  “好,明天來,”韓寧想了想,看著她捧著杯子在喝熱水,被凍白的臉終於有了些血色,“算了,就今天吧,我打個電話,明天再去簽合同。”
  蕭餘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他已經撥出電話,不得不認了。
  蕭餘看他興致大起,有意為難他,弄了個小冰車,自己懶得滑,就讓他在後邊推著到處亂跑。本來就因為晚上人少了些,又不是周末,兩個人倒是暢通無阻,玩得甚是暢快。
  她穿的不多,可這麽一折騰也弄了一身汗。
  到最後累了停下來,韓寧就半蹲在她麵前,陪著她聊天。
  她從來不問他的工作,但知道他每次去法蘭克福出差,都是為了和許南征合作的項目。不過最近好像都不去那邊了,是有意回避開這個項目?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一念而過,韓寧已經湊上來,想趁著四下無人偷親她。
  “誒?”她笑著避開,抬下巴指了指右側,“你看那一對像不像相親?怎麽跑來滑冰了?多尷尬。”
  一對年輕的男女,很是謹慎禮貌地說著話,有些生疏的表情。她八卦的心思起來,實在想要湊過去偷聽偷聽。
  韓寧看出她的想法,笑了笑:“心情好了?”
  她有些心虛:“我什麽時候心情不好了?”
  “說不出來,就是感覺,”韓寧看著她,“剛才看到你,真以為你要哭出來了。”
  她沒說話,他也沒深問,繼續閑聊著:“以前遇到一些小姑娘,分手的時候說什麽的都有,有說‘你再碰不到比我更愛你的’,有說‘我一輩子等你’,都是聽過就想笑,倒是有個小姑娘說了句話,還真記住了。”
  什麽遇到些小姑娘,明明就是被你年少花心拋棄的吧?
  蕭餘了然一笑,沒有點破:“說了什麽?”
  韓寧繼續裝傻:“說我一定會碰上道行更高的,一敗塗地。”
  她哈了聲:“你的意思是,我道行比你高?不是吧,韓部長?”
  他看著她笑,過了會兒才說:“逗你的。不敢說你道行高,隻能說你不好哄,錢不見得比我少,人不見得比我難看,覬覦的人不見得比我少,還真是束手無策,隻有一顆真心了。”
  他說的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她隻好當作玩笑,斜看他:“你這人是有多自戀,和女人比好看。”
  風有些大了,他伸手把她的圍巾拿下來,很認真地繞了兩圈,還係了個活扣。這圍巾本來是用來做裝飾的,倒是被他弄了個樸實的土方法,暖和是真暖和,土也是真土……
  房子在簽合約前,已經被韓寧收拾的差不多了,隻要自己收走臥室的東西就好,
  她沒告訴韓寧自己走的這段時間,一直是許南征拿著自己家的鑰匙,所以始終堅持臥室的東西要自己還收,好在韓寧也沒說什麽。
  因為有獨立的衣帽間,臥室也就是一些雜物。
  她拿了幾個空的收納箱,邊扔邊裝,到最後也沒留幾件。
  整個香水櫃都清空了,封起來,準備給韓寧公司女職員做禮物。那瓶奇跡香水,她看了三秒,也裝進了箱子裏。
  床頭櫃放著幾本書,她拿起來隨便看了一眼。
  《朗讀者》。
  很久前,自己曾在睡前給他念書,提到過這本書。那時候她還質疑他這麽忙的一個人,怎麽會有閑心讀這種消遣書,誰能料到偶爾談起的書,已經拍成了電影,問鼎奧斯卡。
  扉頁是許南征的字跡,他一貫的習慣,會記下買書的日子。
  時間就在今年。
  清晰的一行數字,讓無數的猜想匆匆掠過,他一直住在這裏?心跳漸漸開始紊亂,不負重荷的速度,她下意識拿起手機。
  電話撥出去簡單,可究竟想要的是什麽結果?
  她站起來,看著樓下韓寧的車。
  終究還是放下手機,把書放到了收納箱最底層。
  晚上約了韓寧的朋友打網球,她打的一向不好,加上這幾天不方便,索性在場外沙發上等著。好在旁邊就是泳池,也沒人會計較什麽穿戴坐相,她也就趁勢脫掉鞋,靠著沙發上,邊喝著溫水邊看他們打球。
  大力回扣利索漂亮,毫無疑問地贏了。
  韓寧一邊接過毛巾擦汗,一邊走到她身邊,堂而皇之地握住她的腳踝:“這麽冷的天,竟然還光著腳。”
  他身後幾個人朋友都佯裝未見,坐在了兩人對麵。
  蕭餘掙不開他的手,索性把衣服蓋在腿上,剛想要踢他的手,卻被他先鬆了開。
  他是悄然而笑,她卻隻好說:“我不是在車上就是在室內,都是二十幾度,怎麽會冷,”說完,立刻轉開了話題,“球打的不錯。”
  其實,是非常好。
  可偏就說不出誇他的話。
  她一直喝熱水壓著,可還是肚子疼,琢磨著是不是要暗示韓寧早些回去。
  還沒說出口,韓寧已經安然落座,刻意壓低了聲音:“總的來說,我各方麵都還算不錯,不如咬咬牙,嫁了算了。”語氣雖是漫不經心,眼裏卻沒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她避開他的目光,也刻意壓低了聲音:“你在十幾個VIP女賓中談笑風生的畫麵,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怎麽?這樣一身汗,坐在遊泳池邊就想求婚了?”
  他拉下她蓋在腿上的衣服,遮住了她露在外邊的腳:“好,你什麽時候想嫁了,給個暗示,讓我先做準備。”說完,就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側頭讓人拿來杯子,開了瓶酒。
  “誒,繼續,”身邊一個人扔下熱毛巾,接過酒杯,“剛才說到哪兒了?對,是3GR許南征。韓寧,你不是和他做項目嗎?”
  韓寧嗯了聲:“合作有兩年了,他最近回了3GR,我也算暫時放了個假。”
  蕭餘看了眼韓寧,她沒想到他們剛才在談這個話題。
  所以韓寧剛才的那句話,是因為聽到他們說了什麽嗎?她看著玻璃杯被倒上酒,想要拿起來卻被韓寧擋住了手:“你好像這幾天要喝熱水?”
  身邊人實在繃不住了:“韓寧,你還能再假點兒嗎?以前你可不是這樣對女人的。”
  蕭餘知道他朋友是有意開玩笑,也就配合著嘲他:“快老實交待,以前是怎麽樣的?”
  他立刻認輸:“年少輕狂,純屬年少輕狂,”說完,馬上把手裏的熱扔到那人身上,“唯恐天下不亂是不是?”
  眾人一陣笑。
  待玩笑過了,卻有人忽然說起了閑話:“許南征這幾年做的可以,把互聯網、移動什麽的吃了個透,前幾天我想要弄個互聯網公司,投資人第一句話就是‘找許南征入股’,我那個昏啊,儼然大佬級了。”那個人繼續說著,仿佛他真是知道了很多□,語氣中還有些看笑話的狀態。
  “那幾個做互聯網的,不都崇尚單身嗎?”那個人繼續感歎,“他這次訂婚消息出來,十有□是為了3GR。韓寧,你不是認識那個汪夏嗎?”
  蕭餘怔了下,看韓寧。
  韓寧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可卻沒有看她,隻是笑著對朋友說:“認識歸認識,我對她的私事一向不感興趣。”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任何表現,任何反應,隻是接過韓寧的熱水,一口口喝著。
  沒過一會兒,蕭餘已經痛得有些撐不住,卻始終忍著,生怕自己這麽一走,韓寧會以為自己是因為許南征的話題,有意給他難堪。韓寧始終不大說話,幾次想要岔開許這個話題,卻無奈這幾個人正說到興頭上,隻能作罷。
  這樣的尷尬,卻隻有他們兩個清楚。
  最後,倒是韓寧的朋友先發現了她的臉色異常:“你老婆好像不太舒服?”
  韓寧這才回頭,細看身邊的人,蕭餘輕握了下他的手,低聲說:“沒關係,可能真的是著涼了。”他隻是微蹙眉:“怎麽不早說,我送你回去?”
  她看他真的動氣了,不好再說什麽,隻軟軟笑了下:“好。”
  回去的路上,韓寧始終單手握著方向盤,一隻手給她捂著手,空調打的再大,她的手心還是很冰,到了酒店樓下還沒有任何變化。
  他把車開進車庫,忽然問她:“我可以上去坐坐嗎?”
  她愣了下,沒有來得及反應,他就已經推翻了自己的話:“不對,我想起來還有個電話會議,”他探過身,吻了吻她,微微笑著說,“自己乖乖上去,不要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她下意識想到今晚的話題。
  可卻還是裝傻,笑著問他:“亂想什麽?想你是不是送完我,繼續出去花天酒地?”
  兩個人平時嬉笑打鬧慣了,從來都是這麽一句真一句假的玩笑。
  他卻忽然認真起來:“我真的是回家,不是去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
  她愣了下,沒想到他回答的這麽嚴肅,一時有些接不上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著說:“好,那你到家用座機給我打個電話,我可是會計算時間的,半個小時要是還沒到家,我可就默認你去花天酒地了。”
  “好。”
  結果她回了房間,就直接蒙著被子在床上睡著了。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電話在響,摸到電話接起來,發現天已經亮了。
  她迷糊著,掙紮在半夢半醒中:“剛到家?”
  他說:“沒有,隻是剛才想起來,答應你要給個電話。”
  她困得頭都疼了,被他氣定神閑得一句話說得笑起來:“清晨才給我電話,肯定是去風花雪月了……”那邊忽然叫了她一聲,她嗯了聲,然後就聽見他說:“我最近有個長假,出走走?”
  去旅行?
  她猶豫了會兒,才懶洋洋地說:“好。”
  兩個人在一起半年多,自己依舊住在酒店裏,既沒回家,也沒和他住在一起。如果去旅行,肯定不能再分開住……她沒有再深想,強打起精神繼續聽他說著計劃,他的聲音有了些笑意,很好聽。
  接下來的一星期他都在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蕭餘也因為臨時要請長假,不得不連著加班,在走之前交待所有的工作。
  午飯時,韓寧忽然說有要緊的事情處理,沒有按約定來接她。
  她索性就讓助理去打包了一份飯菜回來,和同事坐在茶水間裏,邊閑聊邊吃飯。正夾起一塊蒜蓉排骨,咬在嘴裏時,就聽見有人在議論今早的財經新聞。
  她隱約聽到許南征的名字,不願多聽,可似乎除了自己,整個茶水間的男男女女都在關注這個新聞。他們的對話說的並不分明,她卻很清晰地聽到了一句話:“有人爆猛料,說許南征光直接間接控股的公司,就有八十多家,能不出問題嗎?樹大招風啊。”
  “我心都碎了,我還想跳槽去他們市場部呢……”
  許南征,許南征,這個名字反反複複,不停出現在幾個人口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飯盒扔掉,回到座位上,可盯著電腦屏幕,偏就不敢打開任何網頁搜索新聞。手指在鍵盤上,打字再刪除,刪除再打字,最後還是放棄了。
  他的新聞從來都斷過,好的壞的,早該習以為常。
  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情進會議室開會,卻連大老板都刻意多看了她一眼。
  不安感彌漫著,全程開會說了些什麽,她根本沒有聽進去。
  最後散會了,她終於忍不住打開google,鍵入了搜索。
  整屏的新聞跳出來,全是今天的日期,標題無一例外都是‘3GR上市在即,驚爆高層牽涉入‘沈瑛案’,現接受調查。”
  她不是沒見過這種新聞,大多數都是受賄案過於嚴重,媒體拿不到□,也不敢胡亂去寫,就隻好如此籠統寫著‘接受調查’,點開內容也隻是猜測。所有新聞都選擇從3GR創立開始寫起,從注資人一直到許南征的背景經曆,統統挖出來,煎炒一通。
  一行行的字,都是猜測,不停的猜測。
  沒有任何確切消息。
  她實在坐不住了,臨時告假,開車直接回了家。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隻是四點半不到,可是三環卻堵的如此嚴重。她越是著急,越沒有辦法挪動一步,好不容易等到車流開始挪動了,前麵卻又有了連環追尾事故。
  等待,隻能等待。
  她不能直接去問許南征,也不敢去問他身邊的人,到最後隻剩了父母那裏。
  如果是今天出的新聞,那應該是幾天前就已經發生的事了,可為什麽沒人告訴她?她看著前邊亂成一團的局麵,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隻能靠在座椅上怔怔出神。
  3GR一直是他最看重的東西,無論在外邊有多少投資,甚至是廖阿姨那麽大的投資項目,他都當作是玩票。
  他是個念舊的人,仿佛在3GR才能找到歸屬感。
  可為什麽就是在這個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各種挫折。
  像是有什麽堵在胸口,每一下呼吸都是生疼地扯著心,不管是輕是重,最後隻能屏住了氣,用力攥著方向盤。手指不停用力,用到發酸,卻還是控製不住呼吸的力度,越來越吃力。
  手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在包裏拚命響著,她摸了半天才拿起來,韓寧的名字不停閃動著。她看了很久,才按了接聽。
  “笑笑。”韓寧叫她的名字。
  她嗯了聲,沒敢多說話,怕他聽出自己的情緒。
  “我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他溫聲囑咐她,“手機需要關機一段時間,你如果有什麽事,就發個短信給我。”
  她又嗯了聲。
  韓寧沉默了片刻,似乎還有要說的話,可是最後隻說晚上再聯係,就匆匆掛了電話。
  結果進了家門,除了兩個阿姨外,竟沒有任何人。
  她撥通母親的手機,母親一聽說她就在家裏,隻很嚴肅地叮囑她,不要和許家的任何人聯係,她想要問,母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說晚上回來再說,沒給她任何追問的機會。
  “笑笑,”母親最後的語氣已經有些重,“這種事不是你能插手的,這種敏感時期你也不能做任何事。你和他從小到大,南南是什麽人,你可能比媽媽還要清楚,相信他沒事就足夠了。對嗎?”
  她沒做聲。
  就因為她了解,她才如此感同身受。
  家裏空蕩蕩的,她打開臥室門,掀開被子,躺到了床上。
  本來隻想躺著休息,可卻慢慢睡著了,不太安眠的夢,重疊反複著很多畫麵。
  三十八度的太陽天,他在舞蹈教室外看書,自己在窗邊壓腿,不停重複著各種基本動作。每每透過木框窗戶偷看他,都是一個姿勢,真不知道書怎麽那麽好看……
  那年,看到他的清華錄取通知書,竟然興奮失手,撕成了兩段。自己瞠目結舌,他卻笑起來……
  無數個籃球賽,她永遠都坐在最前排,用最大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
  他的眼睛如此清晰,就像半蹲在自己床邊,在說話。
  “你以前給我彈過鋼琴,我回去特地把調子哼給許諾,問她是什麽,從那天起,我就沒碰過任何女人一次。”
  “那麽多年我帶著你從北京到上海,再回到北京,一直想著再晚一點,到所有都穩定了再開始。”
  “不念軍校,是因為在和平年代,我不想空拿著軍銜就這麽一輩子,拚命做公司,是不想別人說許誠的孫子沒出息,我承認過去把公司看的更重,可我從來沒把任何女人放在你前麵。”
  到最後她都覺得是在做夢,可怎麽都醒不過來。朦朧中似乎是聽見父母在說話的聲音,幾乎是用盡全力,還是不停在一個個夢魘中徘徊。
  巨大的無力感中,終於有很溫暖的熱源,慢慢撫慰她的焦躁。
  直到終於張開眼,對上的卻是另一雙眼睛,依舊如夏日陽光一樣明亮,安靜如昔:“做噩夢了?”
  韓寧的聲音很疲憊。
  屋裏沒有人,也沒有開燈,隻有清淡的月光照進來。
  父母就在客廳說著話,因為關著門,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可是這麽晚了,肯定是在說許南征的事情。
  “幾點了?”她輕聲問他。
  “十一點多,”他微微笑了下,“你爸媽讓我陪你,我在床邊蹲了有兩小時了,沒你批準,不敢上床躺著。”
  她本來就難過,聽這種話根本就笑不出,卻還僵硬笑了:“上來吧,看你這麽累,也幹不了什麽壞事。”
  他沒做聲,脫掉鞋,躺在了她身後,把她摟在了身前。
  她覺得臉上涼颼颼的,悄悄用手摸了下,才察覺自己滿臉是眼淚。
  “你下午是什麽會?”她想要說些什麽,粉飾太平,“還要關機?”
  “沒什麽,被人叫去談話,”他雲淡風輕說著,“那些人規矩比較多,要求暫時關機。”
  他摸到她的手背,五指交叉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中。
  許南征如果被調查,近幾年做的最大項目的負責人就是韓寧。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證實了她的猜想,真的是很嚴重。
  客廳裏的聲音漸消失,父母或許已經去了書房。
  她本來有很多話想問,可從剛才睜眼看到韓寧,就已經徹底動搖了這個念頭。尤其在韓寧也被卷入這場事情後……
  “沒關係的,這次受賄案主查的不是他,許南征和我一樣也是被牽連了,”韓寧的聲音很低,就在耳邊徘徊,“樹大招風,他這幾年有些事情的確做的急了些,也這種錯應該不會犯。李瑛案涉及貪腐,查的力度比較徹底,查清了也就過去了。”
  蕭餘喔了聲,閉上眼睛。
  母親的話說的對,從小到大,他是什麽人自己還不清楚嗎?
  可為什麽整整一天會這麽惶惶不安?
  第二天睡醒時,阿姨已經在門口掛上了新的襯衣,她拿進來遞給韓寧:“我家老阿姨很神奇的,隻要見過你這個人,就會知道你衣服的尺碼。”韓寧揚眉,開始解襯衫紐扣,穿上一試,果真連頸圍都很精準……
  他摸了下下巴,笑著問:“是不是很頹廢?適不適合拍警匪電影?”
  蕭餘被他的動作逗笑,眼睛不自覺彎起來,這才感覺眼角很痛。
  或許是昨天的折騰,兩個人一個是腫著眼睛,另一個是黑眼圈深重,出去遲早飯時,倒顯得兩個老人家神清氣爽的。
  母親不停問韓寧最近的工作情況,蕭餘吃著白粥,直到吃完了菜都沒動一口。
  “你們不是要去走走嗎?”媽媽隨口問,“想好去哪裏了嗎?”
  韓寧笑容可掬:“南極。”
  母親啞然:“現在可以去了嗎?”
  韓寧點頭,接過阿姨烤的麵包:“可以了,隻是國內去的少,我想笑笑以前應該沒有去過,就定這裏了。”
  母親笑著去看父親:“現在的孩子連南極都敢去了。”
  父親倒不以為意,看了眼始終埋頭吃東西的蕭餘:“確定要最近去嗎?”
  這一句話,像是打破了母親和韓寧營造的溫馨氛圍。
  蕭餘繼續吃著粥,竟沒聽見這句問話,倒是韓寧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她才茫然抬頭看眾人,韓寧低聲笑道:“想什麽呢?正問你是不是訂好了行程,準備就最近去了?”
  蕭餘愣了下,然後立刻笑了:“難得你最近有長假,當然要去,而且你不是說,去南極最好的月份就是11月嗎?”
  母親聽到這句話,馬上就問起了南極旅行的準備事宜。
  父親接過阿姨遞來的報紙,翻看著,沒再說話。
  因為韓寧的突發奇想,她為這次旅行準備了很多東西。就在啟程前幾天,才被韓寧提醒要不要先去體檢一下,免得去那麽極寒的地方會出什麽問題。
  她想想也是應該的,約了許遠航給自己安排。
  這幾天像是沒有任何主意,基本全是靠韓寧指揮,讓她準備什麽,就去做什麽。
  到醫院時,許遠航正在手術中,她被個小護士帶著上□檢完,他恰好也剛出來。
  兩個人進了辦公室,閑扯了很多東西,許遠航忽然就沉默下來,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問:“聯係過我哥嗎?”
  蕭餘搖頭:“沒有,我媽提醒過我,他現在被監控,最好不要聯係他。”
  許遠航拉開抽屜,摸出煙,很快點著吸了口:“也對,最好現在誰都不要摻合進去。我也被我爸媽警告,不要打聽任何事,也不要問任何人。”
  他說完,又狠抽了兩口,掐滅扔進了垃圾筒:“撇開那段事,就是從小到大的感情放在那兒,知道這種事也挺難過的吧?我明白,韓寧肯定也明白,可我看你對我哥如何都是理所當然的,人家不一定有這麽大度……”他歎口氣,“好好去玩,散散心。”
  她點頭:“不用你說,我當然知道。現在我有韓寧,他有自己新的生活,除非是真的有我能幫到的,其餘的我不會插手。”
  忽然有人敲門,提醒許遠航下個手術時間。
  他站起身,係好衣服:“你說得是汪夏吧?哎……算了,不說了。你的體檢報告,這兩天我就讓人弄出來,走吧,我送你出去。”
  韓寧下午在靶場玩,等她到時,他正端槍射擊,槍和人似乎就如此連成一體,這種犀利背影是她從未見過的。
  成績自然也讓人瞠目。她有些心不在焉,這種地方她以前常和許南征一起來,內部人來才有好槍用,那時候許南征每打一分鍾,她就會誇張地聽著聲音,給他算子彈的價錢,不停說著:“一百沒了,兩百沒了……”
  她看著韓寧,這麽半小時,燒了不知多少錢。
  “韓寧。”
  忽然有人開口叫了聲。
  韓寧側過身子,一隻手還拎著槍,似乎是猶豫了下才把槍遞給身邊的人,摘掉了黑色手套:“這麽巧?”蕭餘正在默默計算韓大少爺今天發飆打了多少子彈,此時也順著他回頭,一個頭發奇短的女人,正對著韓寧笑:“是啊,最近煩心事太多,來發泄發泄。”
  韓寧笑了笑,似有那麽一瞬猶豫,竟沒開口給她們介紹。
  蕭餘疑惑看了他一眼,那個女人已經對她先善意一笑,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汪夏。”
  汪夏?
  蕭餘終於明白了韓寧的反常,輕握住汪夏的手:“蕭餘。”汪夏剛從室外進來,手還有些冰,聽到蕭餘的名字也是微微一怔,莞爾道:“笑有餘聲?”
  她沒想到這個女人也知道自己名字的由來,隻點頭坦然道:“是,就是那個‘笑有餘聲’。”
  寥寥幾句對話,倒像是打暗語。
  蕭餘不擅長射擊,汪夏來了之後,倒是和韓寧頗有分庭抗禮的架勢。
  每次汪夏和她說什麽話,她都隻是笑笑,隨意應付兩句。她不太懂這個女人對自己的熱絡,或者她隻是聽小航或是許諾說過自己,是許家的世交?
  到最後,韓寧看她始終坐著,隻能堅持把她拉到身前,手把手帶著她打靶。
  身邊還站著換子彈的人,韓寧的下巴搭在她肩上,帶著她瞄準:“今天是我們在一起整整6個月,時間過得真快。”她嗯了聲,明知道自己射擊很菜,可是還是很配合地順著他的手,扣動了扳機。
  成績自然是糟糕透頂。
  “天啊,我這個神槍手的老婆怎麽打的這麽差?”他有些詫異她的成績。
  她用手肘頂了下他的胸口,撞得他齜牙咧嘴的,捂著胸口苦笑:“最近經常心疼,被你這麽一打,估計心髒病要發作了。”她本來以為他是說著玩,看見他臉色忽然變得很差,倒真被嚇了一跳:“是不是昨天沒睡好?”
  韓寧訕訕笑:“是啊,我做了一晚柳下惠,的確沒怎麽睡好。”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剛好能讓周圍人聽得清楚,連隔著三四步外的汪夏也好笑側頭,看了兩人一眼。
  因為這麽個玩笑,韓寧才算是真的放下槍,和蕭餘低聲商量著去哪裏吃飯。蕭餘從心裏就有抗拒,抗拒和麵前的這個女人一起吃飯,可畢竟她也韓寧的朋友,既然意外碰上了又不好真的就不搭理。
  她不停給自己做著心裏建設時,韓寧卻忽然對汪夏笑了:“我老婆特別喜歡吃醋,絕對不讓我和任何女人吃飯,有她在也不行,所以……”
  “所以,我今晚也要去看個病人,就此再見了。”汪夏很有風度地接了話。
  大家都是聰明人,汪夏既然知道她是誰,自然明白韓寧的意思。
  豈料車才開到半路,就接到母親的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著手機上母親的名字,心就不停地跳著,越跳越急,卻不敢接起來。直到韓寧看了她一眼,她才恍然按了接聽。很簡短的對話,隻告訴她醫院的地址,讓她無論在哪裏都要盡快趕到,醫生連下了四封病危通知書,許爺爺始終沒有出手術室。
  母親還沒說完,涼意已從心底蔓延開,徹骨冰寒。
  沒有許南征的關係,沒有兩家的關係,她也是許爺爺從小看著長大的,親的和自己爺爺一樣。一瞬間所有紛繁複雜的情緒湧上來,又迅速退散開來,隻餘了刻骨的內疚,自從自己回國,不停有人說老人家身體不好,讓她多去看看。
  因為許南征,她上門的次數寥寥可數。
  每每坐上十分鍾,就急不可待告辭而去,刻意不去留意老人家的挽留。
  她掛了電話,眼淚早就不停流下來,根本止也止不住。小時候自己爺爺身體不好,許爺爺就經常抱著自己去大院裏的幼兒園,其實隻是幾百米的距離,卻一直抱到了六七歲……
  說什麽子欲養而親不待,其實哪裏要你贍養,隻是多陪坐坐,說些在世界各地的趣聞,自己都因為和許南征的隔膜,沒有做到。
  韓寧一言不發地就近停靠在路邊。
  直到她哭的不行了,才柔聲問她:“是不是出什麽大事了?告訴我地址,我們先過去。”蕭餘幾乎哭得說不出話,攥著他握著自己的手,平複了很久才說:“是許南征的爺爺,你知道我從小就是他看著長大的,我去,不是因為許南征,韓寧,他病危,一天了,估計是熬不過去了我媽才打電話給我,”她語無倫次,從來都沒有表露的內疚,“韓寧,對不起。”
  “說什麽對不起?”韓寧替她擦眼淚:“告訴我地址,我送你過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對不起,似乎關於許南征的任何事,她現在隻要提起來,都覺得對不起他。可小航說得對,自己和許家的關係,小航明白,父母明白,韓寧也明白。
  可隻有他,即使不說,有一定會介意。
  “別哭了,”韓寧擦得手心都濕了,低聲安慰她,“我們現在郊區,開回去要很長時間,先告訴地址。”
  要快,心底浮出這個念頭,她馬上反握住他的手:“總院,解放軍總院。”
  他遞給她紙巾,立刻往高速上開。
  到樓層電梯打開時,蕭餘忽然不敢走出去。
  這一路韓寧飛車趕來,她根本不敢再問情況,生怕趕不及,可到了這裏,她卻更怕了。直到韓寧攬著她的肩,把她帶出去,手術室外站了很多人。
  她看見媽媽的背影,剛想走過去,眼神匆匆一掃,猛地站住。
  清冷蒼白的燈光下,許南征就直挺挺地跪在手術室外,整個手臂到膝蓋都是一條簡單的弧線。她和他隻隔著十幾步,很多人熟人的臉在眼前晃著,像是電影特效一樣,所有人所有聲音都瞬間模糊……
  他從不曾彎過的膝蓋,終還是為了最敬愛的人,跪了下去。
  可縱然隻隔著一道不透光的玻璃門,裏邊的人又怎會看到。

  第四十三章 瓦解的曾經
  他一動不動跪在那裏。
  看不見神情。
  她就這麽站著看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被人握住了手。
  母親抿唇看她,竟也不知該說什麽。
  或許她也於心不忍,許南征也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如果不是為了為人母的一點私心,又怎會一次次地用長輩身份,勸許南征離開笑笑?
  她太了解南南的性子,驕傲,不服軟,又格外尊敬長輩。所以隻要自己找他談,不論是從自己對他的質疑,還是出於一個長輩的懇求,他都不會再繼續下去……
  母親看著蕭餘失魂落魄的樣子,隻對她身旁的韓寧略點了下頭。
  電梯門悄然打開,風塵仆仆的人快步走過他們身邊,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看到許南征,腳步非但未頓住,反倒是跨前兩步一把拉起許南征,猛地掌扇過去:“好好,你爺爺最寵你,沒想到最後也是你,給我們許家丟盡了臉!”
  啪地一聲驟響,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打的人卻沒有任何躲閃,隻是順著掌勢退了半步。
  “二伯,”許遠航衝過去擋在許南征麵前,“二哥也是剛才知道消息……”
  幾個大人已經衝上去攔住了劈頭蓋臉的一通拳頭,估計誰也想不到堂堂少將,竟能在醫院裏對兒子大打出手。好在是軍人家庭不是什麽社會名流,這一層又隻剩了家裏人,不會有什麽閑言碎語再傳出去。
  他一聲不吭,置身事外。
  等到眾人終於攔下父親,他才又跪了下去。
  沒有任何緩衝,膝蓋嗵地一聲砸到地上的聲音,同時砸進了她的心底。胸口有什麽湧上來,竟險些哭出聲,可最後還是緊緊攥住拳,壓住了所有的眼淚。
  壓得胸口生疼,疼的不敢呼吸。
  她明白他無法化解的愧疚。
  許爺爺或許當真是以他為傲,可是許家所有人從來都風平浪靜,唯有他總是停不下來。他每一步挫折,對自己是個打擊,老人家聽了又怎麽會好受。
  就像當初他從清華退學,就像當初3GR那場暴風雨……
  如今又是受賄案,一個普通老人家都不一定受得了,又何況是身體每況愈下的人?縱然他最後被證實沒有任何問題,卻仍是晚了。
  “要不要下樓走走?”韓寧低聲問她,“出去買些熱飲?”
  無論怎麽說,這一幕落在誰眼裏,都會心有觸動。
  她輕搖頭,沒說話。
  後來的一切,她回到酒店也不大能記得清楚。
  高高低低的哭聲,混雜在一起,她也幾乎哭得喘不上氣,根本沒敢看許南征會如何。
  韓寧陪她回到酒店,就守在她身邊,看著她哭到睡著,到半夜才輕拍醒她,一口口給她喂著溫水。兩人沒有任何語言交流,他的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她半步,到她第二天中午醒來,才看到韓寧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睡著了。
  窗簾沒有拉上,日光透過半透明的窗簾照進來,他睡得很安靜。
  很像是當初在飛機上,他睡著的神情。
  煙灰缸裏幾乎塞滿了煙頭,滿屋子的煙味,她就這麽睜眼看著他,直到他忽然醒過來,也看著她:“睡美人,你醒了?”
  她嗯了聲,整夜的哭讓眼睛腫脹的難過,可卻不敢再去回憶昨晚任何一幕。隻是壓著心底的難過,啞聲說:“我餓了。”
  他微笑著,坐直了身子:“好,去吃飯。”
  蕭餘看著他站起身,襯衫皺的不成樣子,就這樣走進洗手間洗漱。水流的聲音灌進耳朵裏,又一天的日光,都讓她覺得昨晚的一切是夢。
  因為滿身的煙味,她隻能去徹底洗了個澡,走出來時隻穿了件吊帶衫,正對著衣櫃挑衣服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背被他的手指撫過,瞬息繃緊神經,卻聽見他問了句:“紋的時候疼不疼?”她這才明白,他說的是紋身。
  因為紋在衣領以下的位置,又是後背,平時別說是別人,連自己都看不到。
  漸漸的竟都忘記了。
  他的手指隻是很溫和地,沿著紋身的形狀摩挲著:“為什麽紋一對翅膀,我記得這是挺俗的一種圖案,幾乎所有人想不到紋什麽,都會選擇這個,”他真的看得很仔細,圖案從脊椎綿延到肩胛骨,“不像是你會選的。”
  他的話,恍惚像是那個法國紋身師說的話。
  那個人建議她挑些特別的圖案,可是她卻仍堅持紋這個。她不知道別人為什麽會選擇這個,可當時的她,隻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束縛在許南征身上,不管是生活還是感情,無論走的多遠,都逃不過這個結局。
  所以她隻想紋下個不可磨滅的印記,忘記他,徹底遠離。
  整個紋身過程持續了四個小時,據說是女人能承受的極限,她全程沒抹麻醉藥。紋身師怕她真的吃不消,不停勸她這圖案的麵積,起碼要兩次才能完成,可自己依舊堅持下來……
  “好看嗎?”她截斷了自己再回憶的念頭。
  他沒說話,隻是從身後環住她,很輕地親吻她的後背:“好看。”他湊在她耳後輕聲說,聲音帶了些懶散隨意,隨著後背溫熱的觸感,讓她整個人都沒有了力氣。
  太溫暖的擁抱,早已習慣的親吻。
  這麽多天,自己有多累,他就有多累,甚至更疲憊。
  他也同樣是接受了調查……
  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麽,轉過身,直視他的眼睛:“你放這麽長的假,是不是也因為受賄案?”韓寧難得愣了下,才歎口氣:“還是瞞不住你。不過不算嚴重,我說過,我比許南征情況好太過,他到現在還被監控,我不是已經恢複自由身了嗎?”
  她啞口無言,其實早就該想到的,年底這麽忙他怎會有那麽長的假期陪自己去旅行。這案子嚴重,他作為高層又怎麽會輕易就脫了關係?是自己把太多注意力,都放在了許南征身上。許南征本就新聞多,又趕上3GR上市,自然媒體會緊盯不放。
  可韓寧呢?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處境。
  心疼內疚,還有很多複雜不清的情緒,讓她有些說不出話。韓寧看見她的眼睛又開始發紅,立刻就消散了笑意,吻了吻她的額頭:“我不是說沒事嗎?最多是以後讓老婆養,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就被氣的笑了:“好,把你所有的動產、不動產都登記造冊,一一匯報——”
  話沒說完,就被他忽然摟住,狠狠吻了下去。她被嚇了一跳,卻很快就閉上眼,回應這個綿長而深入的吻。
  他不停往前走著,她就順著他的腳步,不停被他吻著後退著。直到走到床邊,他才放開她,低聲說:“昨天看你哭的像個小孩子,你這人,看起來對什麽都鐵石心腸,可哭起來卻比那些沒事兒就哭一鼻子的女人還難勸。”
  她雙手攬住他的脖子,很淡地笑著:“你知道女人最忌諱什麽嗎?就是用來被比較。”
  他嗯了聲,反複地輕吻著她的耳朵:“我沒有比較,我是心疼你。”
  她感覺他滾燙的手心撫著自己的後背,還有腰間的皮膚。反反複複,撩撥著兩人之間的溫度,沒有語言的交流,到最後他才低下頭,輕咬住她突出的鎖骨……
  忽然一陣嗡鳴,是韓寧的短信。
  他蹙眉,拿起手機看了眼,臉上的輕鬆盡去,輕籲口氣:“我爸來了。”
  “他秘書說他隻是路過北京,我去陪他吃頓晚飯,”他邊摸出煙,邊解釋,“今晚不是你們第一次見麵的好時機,我估計要被教訓一晚上。”
  韓寧剛才準備點燃,就側頭看到她因剛才纏綿而發紅的臉,心中一暖坐下來:“完了,我舍不得走了。”
  蕭餘哭笑不得:“你什麽時候能正經一點,這次事情這麽大,小心晚上見到你爸有去無回。”說完,想起這些天自己對他的疏忽。
  零零碎碎的畫麵,從眼前滑過,他疲憊的神情那麽明顯,自己卻沒察覺……
  “不要胡思亂想,”他抱了抱她,“下去放鬆一下,約個朋友吃吃飯,聊聊天。”
  他一走,整個屋子都空下來。
  這樣的工作日她也不知道能約誰,隻能獨自在街上閑逛。北京十一月的風起來了,冬日的風,縱然再厚的衣服也能吹透。
  大多數人都匆匆走過,她無所事事,反倒是走得很慢。
  昨晚哭了一整夜,早沒了元氣,到最後真的是從腳底冷到了五髒六腑。
  本來盤算著要去吃些飯,回酒店等韓寧回來,卻沒想到許遠航打來電話,要她去拿體檢報告。她有些愣,這時候正是準備後事的時候,他怎麽還有閑情幫自己拿報告?再說隻有一天,又怎麽可能出報告?
  “笑笑,你過來吧,”許遠航知道自己這個借口有多失敗,“我求你了。”
  她從來沒聽過許遠航這麽說話,有些不好的感覺冒出來,脫口而出:“是不是為了你哥?”許遠航沉默片刻,肯定了她的疑問:“是。”
  她正好停在了新光天地外,風刮的太猛,隻能推開玻璃門走進去。
  川流不息的人,絲毫沒有因為工作日而減少。
  她長久不說話,許遠航也沒有再吭聲。
  “昨天在醫院,”她看著曾經留連的那個香水專櫃,導購已經換了新人,不知為什麽這麽巧,竟也有一男一女在挑那款奇跡香水,“你還勸我要避諱”
  “笑笑,人都自私對嗎?”許遠航打斷她,“我也自私,如果我哥真那麽在乎你,你讓我打跑韓寧都行。”
  蕭餘不知該做什麽反應,最後隻好說:“你們家最近事情很多,你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我和許南征的事上,多幫幫”
  許遠航又一次打斷她:“笑笑,我求你了,我給你拿出來體檢報告,就是給你借口不讓韓寧知道。笑笑,這麽多年,我求過你嗎?”
  他那邊都帶著哭腔了,蕭餘被他說得有些接不上話。
  “小航,對不起,”她靠在玻璃門上,看著一樓裏的人來人往,“韓寧對我很重要,遠比你想象的重要。你哥也有未婚妻,這麽亂的時候,不能再有任何不利消息了。”
  “蕭餘!”
  許遠航真得急了:“就憑這麽多年的感情,就我們兩家的關係,他要是介意,你就是分手也不過分。你知道什麽是感情嗎?你懂什麽是感情嗎?不是愛情,我和你說的是感情!”
  她被吼的怔怔出神,許遠航又啞著嗓子道,“你不是愛我哥愛的死去活來嗎?就算你不愛了,你和他一起這麽多年,連我和許諾都比不上。我哥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就不能來看看嗎?之前也就算了,我爺爺都去世了,你就不能過來看看他?”
  她從來沒有和許遠航吵過架,他這些話,像是一把很薄的刀子,輕易就揭開她用盡力氣才養好的傷口。她握著手機,根本再說不出半個字。
  過了很久,許遠航才又軟了聲音。
  “對不起笑笑,對不起。我們家這幾天出了太多事,我快受不了了,我哥剛出了重症監護,雖然沒危險了,可我還想你能過來。”
  除了‘重症監護’四個字,她根本就沒有力氣連貫去理解小航的話。
  可那邊還在絮絮叨叨說著,早已疲憊不堪:“不在總院,我現在都不敢讓家裏知道,隻說是又被人找去調查了。笑笑,實在不行你把電話給韓寧,我和他解釋”
  她終於強迫自己出了聲:“為什麽這麽嚴重?”
  “半年前我哥就被搶救過,是心肌炎,那時候你剛回國,”他長出口氣,“這種病就是要休息,可這半年他身邊大事小事就沒消停過,昨晚你也看到了,我二伯又不分青紅皂白的也是氣急了。”
  他的話說的斷斷續續,講述著蕭餘不知道的空白。
  到最後她幾乎都力氣站住,就走到玻璃門外,坐在了廣場的花壇邊沿。
  很多人走過,看著這個大冷天在外邊吹風的人。
  許遠航繼續說著:“汪夏是誰?我告訴你,連我都不認識。我爺爺這一年身體就不好,又總追問你和我哥的事,我哥都咬死了是他的錯,他不要你了,你知道我爺爺疼你,不知道為這件事發了多大的火,”他頓了一頓,語氣有些無奈,“我哥對老爺子的孝順你是知道的,老爺子最後發狠心了,讓他一定要今年結婚,他根本沒有拒絕,隻放下一句話:您讓我娶誰我就娶誰。”
  “我隻知道她是我哥的大學同學,是我爺爺以前戰友的孫女,”許遠航把所有都說完,才說,“笑笑,我之前所有勸你的話,的確是為了你好,可是這次就當我用你和我的感情來說,我也求你能來看看他。”
  她掛了電話,在露天坐了很久,撥韓寧的手機,卻始終是打不通的狀態。
  直到天有些暗了,她才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醫院。
  天黑的很快。
  出租司機不停分析著國家大事,聽得她太陽穴有些發緊,低聲說了句開收音機吧,那侃侃而談的人才停下來開始調頻。不相幹的語調,不相幹的話題,即便是交通路況的播報也好,她隻想分神休息一會兒。
  可沒想到卻是財經點評,偏就是以3GR為例,分析著互聯網市場。
  所謂的專家,在追憶著2003年互聯網泡沫的破滅,連帶引經據典影射如今的互聯網寡頭格局……她閉上眼,覺得胃有些疼,才想起來一整天還沒有吃過東西。
  許遠航就在醫院大門口站著,看見她時隻感激笑了笑,匆忙把她帶了進去,邊走邊低聲說著情況。她聽著,任他幫自己換衣服,墨綠色的衣褲和專用拖鞋,這些都讓她覺得陌生而冰冷。直到跟著他走進去,更有了些退縮。
  昨晚的畫麵太清晰,疊加在眼前,恍惚著還有他悲痛欲絕的表情。
  直到拐過門廊,她才看到了那張床上,真真實實的許南征。
  他好像是睡著了,難得的安靜和放鬆。
  曾經多少個日夜,他就睡在自己身邊,或是笑,或是親昵,或是沉睡她不敢走過去,身邊的兩個護士看看她,隻用口型對許遠航說:睡著了。
  許遠航示意護士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下了她和他。
  她悄聲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他睡。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很短的時間,他的睫毛忽然動了下,她還在發著呆,已經看到他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她靜看著他,輕聲問:“口渴嗎?”
  許南征搖頭,沒說話。
  “我這樣穿,是不是很醜?”她早就想好了很多不相幹的話,唯恐兩個人冷場尷尬,“小航說我衣服很髒,一定要穿上這個。”
  他沉默著看她,終於開了口:“我爺爺去世了。”
  她愣在那裏,這種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使他昨天沒有看見自己,現在過了將近一天自己又怎麽會不知道。
  可是她最後還是輕點頭,沒接話。
  他的眼睛始終看著她,沒有移開過,不知道是想說話,還是根本無話可說。
  她不停告訴自己,既然是自己來看病人,總要說些什麽,可越是被他看著越想不到話題。
  他忽然說:“你難得來看我,不用絞盡腦汁說話。”
  他太了解她,哪怕是一個小動作,就已經知道她的想法。
  她隨手把頭發撩到耳後,尷尬地側過頭,假裝去看數據跳動的儀器,卻忽然覺得耳朵上有些軟軟的觸感,很涼。
  詫異回頭時,他已經收回手:“都拿掉了?”
  她嗯了聲,努力掩飾著剛才的失神。
  那時總想忘記和他有關的事情,對著鏡子摘了五六分鍾,才算拿掉了所有的耳釘。
  記得當初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耳洞,許南征沒少說自己。小航還曾拉扯著開玩笑,弄得紅腫一片她甚至能清楚記得他給自己消毒,在洗手間的鏡子前,自己是如何不自主地伸手,替他撩開滑落在額前的頭發。
  “笑笑。”
  她點頭,他微微笑著說:“我聽見你肚子在叫,是不是餓了?”
  她其實胃一直餓得發疼,被他點破了,才順水推舟說:“是啊,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要留下來一起吃嗎?”
  她想了想:“我問問小航,你現在能不能吃東西。”
  “好。”
  結果小航進來,聽說許南征要吃東西,眼中竟是難掩的開心。拉起蕭餘就說出去買飯,到了門外,許遠航才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我就一句話。”
  她不解看他。
  許遠航歎口氣:“和好吧,別管什麽韓寧還是汪夏,我真恨我當初勸你放棄,恨不得抽死我自己算了。”
  除了許遠航,沒人會這麽直接說這種話。
  不管任何人和任何厲害關係。
  她說:“說什麽胡話,都過去多久了?快去買飯,我餓得胃都疼了。”
  “我一直不懂你們為什麽分手,”許遠航盯著她,“開始以為是我哥的錯,可後來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可你們從來不聯係,我就想,算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現在這樣,我不忍心了,看你剛才到醫院臉都白了,我哥一見你立刻就肯說話了”
  “小航,”蕭餘打斷他,“你再說我就走了。”
  “到底哪裏有問題?”許遠航有些急了,“結婚了還能離婚呢”
  究竟是什麽出了錯?或許哪裏都沒有錯。
  時間一聲不響,留了無數狼藉回憶。哪有那麽多無可挽回,隻是分開太久,讓我們都有了太多的無法舍棄,於心不忍。
  “小航,”蕭餘無力笑了,“我愛韓寧,不可能和他分手。就像你說的,你也忘不了初戀,可讓你再回頭去拆散她的家庭,你能做到嗎?”不等許遠航說話,她又搖頭一笑,“你能做到,或許,她也早就忘記你了。”
  小航明知道許南征不能吃很多,還是大張旗鼓地買了很多。
  兩個人的口味很像,桌上擺的都是她喜歡的。
  許南征隻草草喝了些白粥,卻替她夾了很多菜,不知道是因為餓得太久了還是什麽,她吃完飯反倒胃更疼了。
  護工進來收拾了病房,她又坐了會兒,護士就拿來了大小兩個輸液袋。針紮入他手背時,她忽然覺得很難過,想起很小的時候自己咳嗽不止,每天都要吊鹽水,許南征總是想盡各種辦法哄著自己,最後無奈了就問護士要葡萄糖,陪著她一起紮針。
  無論他是什麽互聯網寡頭之一,有多少家入股的企業,外人眼紅的‘將門虎子’把太多的外殼剝去,他也要經曆所有要有的事業挫折,親人病故。
  護士調節點滴的速度時,進來了一個女人。
  噓寒問暖,小心翼翼。
  許南征隻是草草應付了兩句,沒有說太多的話。那個女人還拉著一個箱子,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出差回來,她眼中的緊張很真切。
  看來,縱然是長輩授意的婚姻,他還是有能力拴住任何一個女人的心。
  蕭餘拿起手機,忽然說:“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他目光很平靜,甚至還有幾分笑意:“這麽晚?應該是韓寧找你?”
  她順水推舟,笑了笑。
  汪夏聽到略微驚喜:“韓寧?我很久沒見他了,”她這才很認真地自我介紹,“我是汪夏,你是韓寧的?”
  蕭餘也笑:“女朋友。”
  “這麽巧?”汪夏笑起來,臉頰邊會有個淺淺的酒窩,“我和他很早就認識,他以前和我高中同學算了,這種話不能說。”
  蕭餘不用想就知道,她咽下去的話是什麽,隻是無奈一笑。
  這世界到底是多小。
  沒想到到走出醫院,韓寧真就來了電話。
  她被風吹的有些感冒,邊聽他半真半假說著如何智鬥南邊某位首長,站在路邊攔出租。剛才在醫院積攢的那點兒熱氣被揮霍完了,還是沒有一輛空車。
  “我剛才打你手機,一直是無法接聽。”
  韓寧笑著說:“我爸很煩和人談話時有雜音。”
  他的聲音很輕鬆,她也就當作輕鬆的話題,和他閑聊著。
  到終於上了出租車,他才忽然問:“打到車了?”
  她愣了下,迅速和司機說了地址,轉而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打車?”
  “我這裏聽到的都是風聲,還有路邊的雜音,”他慢悠悠地解釋,“你接到我電話了,還徘徊在路邊,一定是下午忘了開車出去,打車又打不到。”
  出租車裏有很重的煙味,應該是上一個乘客留下的,她想起早上自己睡醒,屋子裏的味道,忽然就有些想他。
  聽著他的聲音,想著他的樣子,她閉上眼,低聲說:“今天小航給我電話,許南征住院了。我想著和他那麽多年朋友,這幾天他們家又出了那麽多事,就去醫院看了看他。”她鼓足勇氣說完,韓寧卻好似沒有任何介懷:“嚴重嗎?”
  她草草說了病情,照小航的話說是沒問題了。
  如今最壞的都已經輪番上演,也不會再有更壞的麻煩了,隻要調養的好,當審查徹底過去後,他應該能和3GR一起站起來。
  “我想吃大閘蟹。”她換了個話題。
  “沒問題,”韓寧說完,才發現有些實際問題,“在酒店,好像不太好弄,出去吃?”
  她拍了拍前座,告訴司機去另外的地址,然後對電話說:“我去買蟹,在你家樓下見好不好?”她說完,又想起來自己什麽,“你家有達喜嗎?”
  韓寧被問得哭笑不得,大閘蟹本就性寒,她竟然胃疼時還嘴饞。
  當她拎著八隻大閘蟹進門時,韓寧和笑笑更是人狗麵麵相覷了。韓寧靠在玄關的木雕牆麵上,笑笑就‘哈哈’地吐著舌頭,看著她一口袋的螃蟹,她不好意思笑笑說:“吃不完,明天也能吃。”韓寧接過吐著水泡泡的螃蟹,握了下她的手:“這麽涼?要不要先個熱水澡?”
  她嗯了聲,忽然說:“我看到汪夏了,據說你和她的同學淵源頗深?”
  韓寧長出口氣,目光瞬息柔和下來,低聲說:“我就知道,你回來肯定問我這句話,老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說到最後,竟然就把大閘蟹扔到腳邊,把她拉到自己懷裏,緊緊摟住。
  他的下巴緊壓在她肩上,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她本來是說笑,沒想到他忽然這麽抱住自己,反倒有了些忐忑。
  “韓寧?”她輕聲叫他。
  他嗯了聲,鬆開她,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果然還是這樣最有用,抱一抱就不鬧了?”他又拿起袋子走進廚房,“我給你蒸蟹,你乖乖看電視等著我。”
  廚房的燈打開,透過落地的磨砂玻璃,她能看見他開始忙活起來。
  這樣的影子,很平淡,卻也很讓人安心。
  下午許遠航的話再次響起在耳邊,一遍遍的勸說和追問,都拷問著她一直以來不敢去想的問題。如果許南征回頭找自己,自己會怎麽做?
  她抱起狗,脫掉鞋坐在沙發上,看著那個朦朧高大的身影。
  在西藏雪山上,把登山服脫給自己穿的時候,裏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外衣,就那麽一隻手插著衣服口袋,一隻手拿著煙,在胡亂飛舞的經幡中輕抬著下巴,說:“你可以這麽理解,在沒結婚之前,我們還是很崇尚戀愛自由的。”
  那時候的韓寧,現在的韓寧,眉目依舊,卻再不是毫不相幹的人。
  韓寧端著螃蟹出來時,她已經抱著狗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韓寧悄聲把螃蟹放在桌上,走到沙發邊,把她橫抱起來。豈料她身子才離沙發,一雙手就摟住了他的脖子,睜開眼:“螃蟹,我要先吃螃蟹。”
  她說完,韓寧才哭笑不得地哄著她:“你不是胃疼嗎?我先給你吃藥,螃蟹明天熱了也能吃。”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我感覺你越來越像家庭婦男了,韓寧,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很像是典型的大院子弟,還是那種眼高於頂,自以為是的一塌糊塗。”
  韓寧嗯了聲,抱著她往臥室走:“是不是就是那種天天不學無術,就沒事兒叼著煙,斜眼看人,特別欠揍的那種?”
  她抿嘴笑:“對啊,還要開著部隊的白牌車,有事沒事就到處招搖,在長安街上胡亂掉頭影響交通的那種。”韓寧真是被她逗笑了,柔聲說:“長安街還是算了,我爸又該教訓我了,偶爾堵塞下機場高速就可以了。”
  她嗯了聲:“不對啊,這條怎麽聽著那麽像小航的事跡?”
  韓寧用腳推開臥室的門,走進去,把她放到了床上:“許遠航?”
  蕭餘點頭:“他小時候特別愛惹禍。有一次偷偷帶我去郊區吃農家菜,後來回來的時候走的京昌高速,你知道有些公交車司機喜歡開快車,險些追尾我們的車,他就把車橫在公交車前,把司機從車上拉下來,讓人家站軍姿。”
  韓寧啼笑皆非:“這也太仗勢欺人了。”
  “這倒不是,他純屬好心辦壞事,”蕭餘笑,“他初衷不是這樣的,那輛公交車超速太厲害,反正他後來被許南征揍的時候,一直說自己是怕車上乘客出事。”
  韓寧目光很靜,看她眉飛色舞說著年少的事情。
  “韓寧,”她忽然停下來,認真看著他,“其實,我和許家所有人都有二十幾年的感情。我父親家的親戚很少,基本沒有談得來的兄弟姐妹,媽媽家那邊又都在香港或國外,除了在北京的小阿姨,都不是很親近。小航,許諾,還有許南征,都像是我的親人一樣。”
  他抱著她進來時,還沒來得及開燈。
  走廊的燈光照進來,他恰好背對著那唯一的光源,根本看不清神情。
  可是他的聲音卻是溫和:“我知道,笑笑,這些我都知道。”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靜看著她,蕭餘也看著他,又一次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住了他的唇,慢慢地試探著用舌尖碰了碰他的牙齒。還沒等繼續的動作,韓寧就已經側過頭,徹底加深了這個吻。
  兩個人像是同時在用力,用盡力氣親吻對方。
  他是個絕佳的接吻對象,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她喘息不止,卻又不願逃離。到最後他放開她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呼吸吃力,還沒等緩過來,蕭餘又輕吻住了他的嘴角:“韓寧,我們去上海住。你爸不喜歡你出國,那我們就在上海定居。我在上海念過大學,不算很陌生,那裏離你家又很近,你爸媽肯定很開心。”
  徹底離開這裏,不再讓他有所不安,不再給自己搖擺的機會。
  這是她能為他做的,願意為他做的。

  第四十六章 一人的成全
  “好,”韓寧似乎在笑,和她唇齒糾纏著,低聲應承,“老婆你真是善解人意,我爸今天還下了命令,讓我立刻回南京,估計和他說住在上海,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她愣了下,避開了幾分:“你怎麽不和我說?”
  因為他這句話,她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想了想,才追問他:“如果我不說要去上海,你難道要自己回南京?”
  他意外沉默著,沒說話。
  無聲的回答,應證了她的想法。
  時間,在自己和他之間悄然改變著一切。
  縱然是問心無愧的一個電話,一個老人家的去世,隻要和許南征有關的,她就會怕韓寧多想。並不是沒有抱歉,卻更多的真是怕他誤會不論是雪域高原,還是大雪紛飛交通癱瘓的巴黎,他的笑總是能軟化自己。
  此時此刻的溫暖,她早已習慣,甚至是依賴。
  一直以來每當她最無力時,他會伸出手抱住自己,給一個完全寬容的懷抱。她明白不該在這時候,可他的眼神動作完全打散了她的猶豫。
  她不敢再追問他想離開的想法,隻是用手環住他的腰。灼熱的皮膚,不知道是誰燙傷了誰,他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在她耳邊說:“笑笑,我今天很怕,怕你再也不會回家。”
  他說完,俯身深深地吻住了她。
  很自然的交融,不用語言交流,兩個人已經緊貼在一起,不停摩挲著彼此的皮膚,想要將剛才的猶豫和彷徨都打散,都忘記。
  到最後,她已經緊張不行,雙手扣緊他腰。
  不敢呼吸,也不敢動。
  他卻忽然停下來,狠狠地咬了下她的嘴唇:“我去客房睡。”
  她不解,張開眼,昏昏忽忽地看著他眼中的洶湧澎湃。
  韓寧長出口氣,隻用手捋順她的頭發,手指滑過她的耳廓,一路滑下,直到她又緊繃起身子,才笑著說:“老婆,別急,最好的一定要最後才給你。”
  “韓寧!”蕭餘本來就緊張,被他說得幾乎要燒起來。
  他馬上笑了,低下頭碰了碰她的嘴唇。
  很意外的留宿,結束了兩個人長久來的小心翼翼。她很快退了酒店的房間,開始和他安排去上海的所有事情,母親聽後沒有任何意見,她從小就沒有在父母身邊住過,自然相互都不會有太多的依賴感。
  隻是那份關懷依舊還在。
  新年伊始,她主動帶韓寧回了家。
  母親的默認,讓始終持觀望態度的父親也認可了韓寧。
  她沒想到母親不光是喜歡韓寧,似乎還和他很投契,幾乎是無所不談,大有忘年交的感覺。那一天是冬日難得的好天氣,他們就坐在陽台落地窗邊喝茶,暖暖的日光勾出韓寧的輪廓,還有那雙永遠帶著笑的眼睛,格外清晰。
  “上海也好,隻是冬天太熬人了,不像北方有暖氣會舒服些,”媽媽笑著喝了口熱茶,“你們應該過了冬再去。”
  “我早先在那裏有套房子,特意裝了地暖,”韓寧替母親添了些水,“不過我的意思也是,等笑笑在這裏過了農曆新年再回去,正好連正月初一的生日一起過了。”
  蕭餘看見他右手習慣性地摸了下褲子口袋,不禁暗自好笑,輕咳了聲:“我們下樓走走?”
  韓寧笑得不動聲色,顯然明白她在給自己找借口離開。
  兩個人裝模作樣下了樓,她立刻把他拉到後院,比了個‘請隨意’的手勢:“你不用怕我媽,她早就習慣了,家裏走得近的男人沒有不抽煙的。”
  韓寧哭笑不得:“我剛才是在摸手機,老婆大人。”
  她揚眉,剛想說話卻感覺手腕一緊,已被他握住反扭到身後,成功被他按到了懷中。
  韓寧輕吸口氣,意味深長地感歎:“這味道真好。”
  她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用的洗發液,明明是和他用的一瓶,卻還偏要說得這麽曖昧她想要掙開,可胳膊被擰到身後,無論如何都動不了:“小心被我媽看見。”
  他隻是笑著,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
  她被他蹭的發癢,一想到這是在自己家,竟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用餘光偷偷打量四處有沒有人出現,透過玻璃門能看到客廳多了幾個人影。
  “怎麽了?”韓寧感覺到她忽然繃緊了身子,下意識回頭,也看見了來人。
  玻璃的反光太強烈,可就在這樣折射的光線中,也能看出他。
  幾乎是回頭的一瞬間,韓寧已經鬆開她,拉開了客廳的玻璃門。
  每年的這一天,許南征都會來看望父母,年複一年,似乎早成了習慣。或許是生病清減了些,他又顯得高了,目光卻難得的溫和:“新年快樂。”
  蕭餘微怔愣著,韓寧倒是走上前,笑著說:“新年快樂。”
  許遠航隻是對兩人笑了笑,沒有說什麽。四個人相對冷場了會兒,直到老阿姨端著茶盤出來,許南征才說替伯父帶了些東西來,先一步上了樓。
  許遠航倒沒跟上去,反倒是和他們坐在客廳裏,悶聲不吭地喝著茶水。
  蕭餘明白他的個性,聲怕他說什麽不該說的話,隻好不停問他些不痛不癢的話,到最後連韓寧都聽不下去了,笑著拍了拍蕭餘的手背:“手機忘在樓上了,我上去拿。”
  她對他蹙眉,示意他無須回避。
  韓寧隻是笑著輕彈了下她的額頭,用口型說:馬上下來。
  說完就站了起來。
  蕭餘無奈,看著他上了樓,才去看許遠航:“你平時不是話很多嗎?今天怎麽沒話了?”許遠航無奈一笑:“我不知道說什麽,怕開口就是錯,”他莫名靜了會兒,才問:“聽說你要去上海了?準備在南方定居了?”
  她嗯了聲:“離韓寧家近一些。”
  “也離我們遠一些是吧?”許遠航靠著沙發看她,“這一年也不知是怎麽了,總能想起小時候,我們天天黏在一起上幼兒園,上附屬小學的日子。以前你說去哪我都沒感覺,反正你肯定會回來,畢竟這裏才是你的家。可這次光是一聽說你要走,就覺得難過。”
  她沒接話。
  一千四百公裏,不過兩個小時的航程。
  可是她明白小航話中的意思,曾經親密無間的感情,隨著身邊人的變化都會改變。慢慢疏遠一些關係,北京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再和自己有關,包括這大院裏的往昔歲月。
  晚上父親特意留許南征和小航吃飯。
  北方人吃飯喜歡喝白酒,一瓶76的陳年茅台剛才打開,酒香已彌漫了整個房間。蕭餘從來沒看過韓寧喝酒,用腳輕碰了碰他的腿,暗示他要不行千萬別逞強。
  韓寧輕聲耳語:“未來老丈人要喝,就是拚死也要陪到底。”
  整瓶的陳年茅台,被他們全部分完。
  走的時候父親才想起許南征他們是開車來的,可因為元旦,司機都已經回家過節去了,根本沒有人能送他們。好在蕭餘隻象征性地抿了小半口,路程又不算遠,隻能由她親自開車,送兩人回許家。
  車是韓寧的,她之前也是開過很多次,自然是駕輕就熟毫無障礙。豈料剛才開出去十分鍾,許遠航就不行了,讓她停靠在路邊,開始大吐特吐。
  蕭餘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讓,讓我蹲會兒”許遠航兩手抱著礦泉水瓶,示意她千萬別碰自己。
  她怕他頭重腳輕,直接栽進路邊的水溝裏,隻能在三四步遠的地方站著,提心吊膽看著他。“誒?”許遠航回頭瞥她,“你能,能不能離我遠點兒我看你就吐吐不出來。”
  她哭笑不得,又往後退了兩步,卻不敢再動了。
  身後就是小航的車,車旁站著許南征。
  身側不停有車燈晃過,他們就隔著三步的距離,卻像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小航就在路邊蹲著,一動不動。
  時間仿佛就如此停頓下來,過去還沒過去,未來還沒到來。
  很大的風,很快就將身上的溫熱帶走,到小航晃悠著站起來的時候,視線從兩個人身上飄過,終也沒說一句話。
  “好了?”蕭餘扣好安全帶,透過後視鏡看著許遠航。
  “讓我再坐一會兒。”許遠航搖下車窗,醉眼惺忪看著窗外的車海如潮。
  她抬手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多了。
  她明白小航隻是在和自己生氣,從吃飯開始他就不停和韓寧碰杯,卻一句話也不和自己說。結果他的意氣用事讓他喝得這麽醉,難過的還是自己的身體
  後視鏡中,另一個人也搖下車窗,剛想點煙,卻忽然說:“我下去抽根煙。”
  “哥,”在他打開門的時候,許遠航忽然說,“我手機沒電了,借我用用你手機。”許南征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扔給他,下車撞上了車門。
  “我爺爺去世那天,”許遠航聲音有些發飄,仍是醉得厲害,眼睛卻直勾勾盯著他,“我開車送我哥回家,不敢走,就在他家陪著,”他頓了頓又道,“後來也是我送他去的醫院,所以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蕭餘聽他說著,不敢說話,也不敢繼續聽下去。
  許遠航低頭擺弄著手機,過了一會兒忽然從手機裏傳出個女人的聲音,在用德語念著什麽東西,聲音似是在半睡半醒間
  過了會兒,有個男人的聲音問:“原版還是譯文?”
  讀書的聲音停下來,女人帶著笑說:“譯文。”
  簡單的對話,卻能聽出兩人的關係。
  女人繼續念著念著,到最後根本聽不出她念的是什麽。
  蕭餘靠在座椅上聽著。
  聲音、語調,一切都那麽熟悉。淡淡的日耳曼語調,和著車窗外吹入的北風,急速冰凍著心髒,一下下地越來越慢。
  所有往昔畫麵撞入眼中,躲不開,逃不掉。
  當所有都倒退回原點,那晚在馬來渡假村,自己可還會主動摟住他
  手機裏的錄音嘎然而止。
  小航說:“他取消婚約了。”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小航在醫院會說出那些話,兩個人的聲音他不可能聽不出。是怎樣的狀況下,許遠航聽到這樣的錄音?然後才拚命求自己去醫院看他。
  車門忽然被打開,許南征坐上了副駕駛座,帶著新鮮的煙味。
  “打完電話了?”他問著後排的人。
  許遠航嗯了聲,把手機遞給他。
  這樣的氣氛,許南征卻像是毫無所知,隻是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直到車開到許家小院外,蕭餘看著他們下了車,也跟著下了車。
  她撞上車門時,許南征和小航同時回頭看他,她隻是放任自己最後看著許南征。
  小航立刻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進了院門。
  蕭餘走過去,仰頭看著他,頭發被風吹的亂飛,模糊著眼前的視線。
  許南征下意識伸出手,替她帶上了羽絨服的帽子:“有什麽話,以後有的是時間說,快回去吧。”她沒有說話,就這麽看著他,好像隻要一眨眼就不會再見到。
  他的手離開她的瞬間,終於伸出手臂,把她猛地抱到了懷裏。
  很大的力道,她來不及反應,鼻子撞到他胸口,竟就這麽流出眼淚,再也止不住。
  太多年的感情,可卻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永遠懷念十幾歲時的夏天,蟬鳴嘈雜和汗流浹背都那麽清晰,舞蹈老師猛地壓住自己的腿,鑽心刺骨的疼,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看見他在窗外
  這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很大的風聲中,他對她說:“笑笑,我以後會很忙,很多人在看著我,等著看我的笑話。可能需要幾年的時間3GR才能重新開始,你不再要看有關3RG的任何新聞,也不要再去關心許南征這個人。你幫了我這麽多年,足夠了,不要再繼續下去。”
  她說:“好。”
  他說:“我不會再找你,也不會再注意你的消息。”
  她說:“好。”
  他說:“我以後不會接受任何采訪,如果有任何媒體報道我個人,也會立刻讓人處理掉,不會讓你看到任何消息。”
  她說:“好。”
  他說:“我不會去上海,你不會有機會再見到我。”
  她已經淚流滿麵,卻還是說:“好。”
  長久的沉默。
  兩個人都在沉默著。
  他忽然壓低了聲音,用法語說了最後一句話,鬆開了手臂。
  說得很低,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就是那短短的發音,如同多年前那個夜晚,燙著她的心,壓住她的喉嚨。
  動不了,答不出,她再也回答不了同樣的話。
  他的眼睛黑而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背影清晰。
  擁抱的溫暖驟然消失,她隻覺得冷,臉上的淚水被風吹幹,刀割般的疼。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晚她渾身濕透在遊泳池邊被他扶住,回頭一霎那看到他,是如何的心情。像是被上帝靜止的畫麵,遠在對岸邊的喧鬧人群,還有音樂都被模糊掉,隻有他的眼睛那麽直接專注,看著自己。
  他渾身也濕透了,狼狽不堪,兩個人都難得當眾如此狼狽。
  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就這麽湊上去,隻想著最後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自己的感情。麵前的人是自幼喜歡的,唯一喜歡的,隻是這麽雙唇相碰就已經不能再呼吸。
  直到兩個人都不能呼吸,卻還是貼著冰冷的池壁,不停地加深著那個吻。
  他說:“夠了嗎?”
  那麽的隨意,可聲音中也帶著喘息。
  如果他不是許誠的孫子,他就不會想要拚命證明自己,甚至不惜犧牲一切。那時候他堅信著隻要兩個人是相愛的,無論多久都會在一起,卻忘了生活可以改變一切。
  如果那時候能愛下去,一直堅持下去,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在開車回去的路上,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打開收音機,努力找些歡快的節目聽,可還是止不住眼眶發酸。
  到家的時候,她在樓下坐了很久,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甚至在洗手間用冰水浸泡毛巾,壓住雙眼,讓哭得紅腫的眼睛不要那麽明顯。
  直到後半夜,她才悄聲走上樓。
  韓寧睡得很沉,睫毛一動不動地,她在床邊蹲下看著他的臉。從眼睛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最後終於探頭輕碰了下他的嘴唇。
  沒想到他竟伸出手,淬不及防地把她的頭壓下來,滾燙的手心就貼在她的腦後,舌頭直接滑入她的口中,酒精味混著薄荷的香甜,侵占著她的每一寸意識。
  最後他放開她時,才懶懶地閉著眼說:“我為了等你,特地吃了口香糖。”
  她含淚笑著,嗯了聲:“嚐出來了。”
  他把她摟在身前,輕聲喃喃著:“你爸是不是把多年珍藏拿出來了,我記得我一朋友去拍過一瓶陳年茅台,八幾年的就要七八萬了,這76年的怎麽也要二十幾萬。”
  她笑:“是啊,我爸真把你當女婿了。”
  韓寧輕吻了吻她的肩膀,再沒有說什麽。
  不過幾分鍾,她就聽到韓寧均勻的呼吸聲,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睡著了。不過照他喝的量,應該是硬撐著在等自己回來。
  整夜冷透的心,漸漸有了些暖意。
  所有的都會過去,包括沈瑛案的徹查。
  隻是當韓寧的無限期假期結束時,他已經遞上了一封辭職信。蕭餘忽然很怕見到韓寧的父母,每次提起韓寧都是一笑置之,甚至還說:“我早和我爸說了,我找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嬌妻,從此決定洗心革麵重新做人,單就是能讓浪子回頭這一點,你就得了滿分。”
  再離開之前,她帶著韓寧和小學同學吃了飯,席間歡聲笑語的,大家都笑著說果真是內部調劑,真就被南京軍區來的帥哥追走了。眾人都是一個大院長大的,早已知道蕭餘和許南征那段短暫的愛情,卻都默契地隻字不提。
  就連許諾也笑聲連連,稱自己是各種的羨慕嫉妒恨。
  席間她離開透氣,卻在走廊處打電話時,看到了故人。
  向藍。
  很久不見的人,自從那晚從許南征辦公室離開,就再沒見過她。
  就像韓寧是個導火索,她又何嚐不是自己跨不去的障礙,可當時無論恨的多咬牙切齒,現在麵對麵了,卻隻剩向藍在局促不安。
  “笑笑姐,”向藍看著她,“我一直想和你說對不起,可是根本沒有機會找到你。”
  她微笑:“我去法國了,剛才回國半年。”
  向藍沉默著。
  蕭餘看了眼她走出來的包房,亦是歡聲笑語不停:“回去吧,有機會再聯係。”
  “我真的不知道,”向藍看見她真的要走,才忽然又出了聲,“那天我真的不知道許總和你在一起,對不起,笑笑姐,對不起。”
  她連著說了很多的對不起,連身邊走過的服務生都不禁側目。
  蕭餘隻笑了笑,轉身離開。
  沒想到韓寧就站在包房門口,看著那個紅了眼眶的女人問:“怎麽了?”蕭餘含糊解釋:“以前的一個朋友。”
  韓寧很意外地在北京過了農曆新年。
  年初一也是她的生日。
  別人的守歲,對她來說是在一秒秒等著自己的生日,接受各種各樣的禮物,還有幾乎能貫穿三四個小時的電話祝福。
  當然,在那之前,她還要正正經經地陪父親看春節晚會。
  韓寧總是裝模作樣地認真看著節目,然後悄然給她發過來一條短信,大多是詼諧抱怨,逗得她忍不住笑。時間越來越接近十二點,她笑著看了他一眼,隻要過了十二點,就是他陪她過的第一個生日。
  韓寧靜靜回視她,兩個人的視線黏在一起,努力了很久才各自分開。
  她手心震動了下,拿起來看一眼,又是他發來的短信,卻難得不再調笑:想要什麽禮物?
  要什麽?
  她暗自笑了,悄悄打字:哪有這麽問的,驚喜都沒有。
  最後一個字打出來,她卻恍惚覺得這樣的對話好熟悉,三年前在香港,許南征風塵仆仆趕到,陪自己過第一個屬於男女朋友的生日。
  那時候他也曾這麽問,自己也曾抱怨,為什麽總不給驚喜。
  可是現在,她才體會到問這種話的人,是怎樣的心情。
  她把手放在韓寧的手背上,輕輕握住他的手。她終於能明白,認真問出這句話的人,最是想送出完美的禮物。
  禮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乎的人在身邊。
  他在猶豫著,猜想著你喜歡什麽,想要什麽
  窗外忽然響起一陣劇大的爆竹聲,蓋過了電視的聲音。
  “好了,你們去睡吧,”母親終於笑吟吟開了口,“看你們兩個整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讓我都沒怎麽看好電視。”
  她不好意思笑笑,拉著韓寧離開了客廳。
  因為過年,連老阿姨都不在,隻剩他們兩個和父母。
  韓寧始終攥著她的手,走過沒有開燈的走廊,黑暗的樓梯,直到進到房間,他才猛地把她抱起來,深深地吻住她。
  她被他嚇了一跳,心砰砰亂跳著,被他吻到難以招架,幾乎想要落荒而逃。他卻像是永遠也不會放開。他終於放開她,輕聲說:“生日快樂。”
  窗外的爆竹聲太大,他的聲音幾不可聞。
  她卻忽而一笑,對他伸出手:“禮物?”
  他安靜地看著她,她也含笑看他。
  他眼中的感情那麽濃鬱,那一瞬她甚至有種錯覺,以為他會求婚。
  可最後他隻是笑著低頭,用額頭碰著她的額頭:“明天我帶你出去,想要什麽就說,直接買下絕不猶豫。”
  她有些失落,卻還是被他逗笑:“貌似你正在失業階段。”
  韓寧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養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兩個人說笑著,不停在巨大的爆竹聲中,碰著臉,輕吻著對方。
  他說:“生日快樂。”
  她嗯了聲:“你說過了。”
  他說:“我忽然很羨慕他,可以看著你從小到大,看著你一點點長大,”他握住她的手,繼續說著,“我光是想想你小時候的手那麽小,就覺得很可愛。”
  她怔住,韓寧說的‘他’是許南征。
  她沒想到他終於還是提起了。
  自從在一起,他從來都不會刻意提起他,尤其是自己和許南征過去朝夕相伴的日子。
  後來他沒有再說話,像是累極了,隻脫了外衣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睡醒時,已經是十一點多。
  她睜開眼看不到他,沙發上隻扔著自己的衣服,他的襯衫外衣都沒有了蹤影,包括他也不在房間裏。像是憑空消失掉,不留任何痕跡。
  她找著手機,終於在他的枕頭下拿到,有一條寫好的短信,安靜地留在屏幕上:
  “笑笑,那天酒真烈,可我還是等到你回來,看你在樓下客廳坐了幾個小時。我想我應該是錯了,一直以來,都以為我們也會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回憶。可我忘了計算他的時間,如果我們相識十年,也是你和他認識三十三年的時候。笑笑,生日快樂,我想我能送你最好的禮物,就是你和許南征的未來。”
  他留下的話很平淡,沒有任何分手離開的話語,可人已不在。
  電話撥過去隻有平淡的等待音,無人接聽。
  無論多少遍撥過去,都是無人接聽。
  這是韓寧第一次主動離開,他曾經說過男人主動一些沒什麽,曾經怎麽都不要放手。
  可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說。
  在那個大雪臨城,交通癱瘓的午後,當自己透過水霧濃重的玻璃,看到他時是怎樣的驚喜。從那時開始,就是自己和他的開始,真正的開始。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愛著許南征,滲入骨髓裏的愛著,可他仍舊一次次抱住自己,溫暖堅定地愛著自己。
  冷汗不停滲出來,她隻是拚命告訴自己冷靜,電話一個個撥給他,仍舊無人接聽,不停地也有電話和短信進來,大多數都是各種俏皮話,恭祝她生日快樂。
  樓下已有熱鬧拜年的聲音。
  農曆新年的氣氛總是那麽濃烈,父母甚至不知道韓寧已經離開。
  她坐在沙發裏,腦子裏都是從雙流機場開始,他所有的表情和話他總能想辦法找到自己,像是忽然回到幾年前,他忽然出現在自己家樓下,談笑風生地騙到自己的電話。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很快撥出幾個電話,聯係遠嫁到南京軍區的同學。
  那邊接起電話還笑嘻嘻地,取笑她壽星怎麽找自己了?蕭餘努力平複著巨大的期望,隻說讓她幫自己找到韓寧家的電話。那邊先是驚呼了一聲,才幽幽感歎她竟把這位的兒子拐走了,很快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一個陌生女人接起了電話。
  她禮貌地控製著聲音,說:“阿姨,春節快樂。”他的母親竟是驚訝萬分,待到一切寒暄結束,聽到她要找韓寧,才忽然問:“韓寧父親到北京公幹時,韓寧說起你們的事,好像已經是過去了。”
  她沒料到他會在那天,這麽和他的父親說。
  像是早就有了決定。
  她含糊著隻說找不到韓寧,務必要她母親幫自己找到他,好在他母親除了略微驚訝外,還是很快答應要替她打這個電話。
  她知道韓寧的孝順,一定不會不接父母的電話,卻不敢想他是否會給自己回電話。
  從來沒有這麽難熬的一天,可是今天是年初一,還是自己的生日,她隻能留下來陪著父母吃過晚飯,借口說要回家喂狗,開車回到了家。
  打開門時,隻有笑笑撲上來,屋內沒有任何燈光。
  他一整天都沒有來電話,也沒有回家。
  這就是韓寧,這才是韓寧。
  那個站在雪山上,叼著煙對自己輕抬下巴,說著‘在沒有結婚以前,我們都崇尚戀愛自由’的韓寧。
  那個許諾初次見他,驚喜的在廚房亂叫著要全軍通報的韓寧。
  那個抱著自己走過滿地碎玻璃,輕放到沙發上,聲稱要她自己在屋裏安靜的韓寧。
  她抱著狗,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
  那天晚上他抱住自己說‘我以為你不會再回家’,是怎樣的絕望?
  她會等韓寧回來,然後離開這裏,回到念大學的那個城市。
  幾年後,那個年少時自己追逐腳步的人,肯定會再次成為整個行業的翹楚。她想,他總是太耀眼,太拚命。或許那個時候,他根本就封不住自己的所有消息,她會看到很多雜誌,很多的新聞,看到他胖了或是瘦了。
  她或許會在誰都不知道的時候,把這段故事寫下來。
  蕭餘趴在沙發上,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因為許爺爺的事情,哭到幾乎都要斷了氣。有個人影就始終坐在床邊,守著自己,半夜還會拍醒了,一口一口地給自己喂著溫水。
  那時的她,就已經知道,故事最後的結局,是韓寧的名字。
  電話忽然震動起來,整整一天的不斷響聲她都已經麻痹了,可是隻有震動鈴聲是韓寧的。一瞬間,她心跳的像要停止一樣,透支著所有的力氣。
  她盯著電話很久,卻猛地反應過來,怕他再次消失,忙把手機放到耳邊。
  電話裏傳來一陣巨大的鞭炮聲,震的耳朵生疼。
  “笑笑,”他的聲音很是輕鬆,“還有什麽話,想要最後告別的?”
  聲音一如既往,隻是句玩笑般的開場,已讓她瞬間鼻酸。
  她說不出話,他也沒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窗外的爆竹聲也越來越大,要過十二點了。
  她終於開了口,含淚笑著說:“我想吃大閘蟹,每次都是你蒸,到底要多少時間,配料放什麽你從沒有告訴我。”那些滲入骨髓的點滴太多,她想說的也太多。
  可她真正想說的是,沒有你我什麽也不會,你看,連蒸螃蟹都不會。
  很久後,他才終於出了聲,竟有一些濃重的鼻音:“燒好水等我,十分鍾到家。”
  總會有個人,有誘惑力讓你無條件去讓步,找到這樣的人很困難,所以我們遇到了,總會奮不顧身。可是,能找到那個對你不斷妥協的人,又談和容易。
  他何嚐不是驕傲的人。可卻總是坦誠地承認,他愛著你。
  她很重地嗯了聲,叫著他的名字。
  隻這麽幾秒,已是眼睛酸脹。
  “怎麽了?”他笑,掩不住的溫柔,“不知道鍋在哪?”
  “我才不去廚房,”她輕聲說,“開車不用太著急,我一直都在。”
  韓寧笑了幾聲,淡淡地有著鼻音。
  “還有,”她問他,“有件事,是關於你的,可我先告訴別人了,你會不會生氣?”
  “是什麽?說來聽聽。”
  “我那天告訴小航,我愛韓寧,”她告訴他,“這句話,沒想到先讓別人聽到了。”
  電話的另一端是長久的沉默。
  “你說的太晚了。”他忽然這麽說了句。
  蕭餘倒是愣了。
  “我說,笑笑,你說的太晚了,所有能買戒指求婚的地方都關門了,”韓寧歎了口氣,笑著說,“等我回來。”
  她會等韓寧回來,回到念大學的那個城市。
  幾年後,那個年少時自己追逐腳步的人,肯定會再次成為整個行業的翹楚。她想,他總是太耀眼,太拚命。或許那個時候,他根本就封不住自己的所有消息,她會看到很多雜誌,很多的新聞,看到他胖了或是瘦了。
  然後會有人指著他的名字,說這就是中國移動業務背後的大佬,是將門虎子。
  或許會在誰都不知道的時候,她會把這段故事寫下來,送給自己。
  蕭餘趴在沙發上,想起那天晚上,因為許爺爺的事情,哭到幾乎都要斷了氣。
  有個人影就始終坐在床邊守著,半夜還會拍醒了她,哄著,一口一口地給她喂著溫水。
  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
  故事最後的結局,是韓寧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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