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林笛兒:預謀出軌

(2011-12-06 11:54:06) 下一個

  第一章,落紅
  騰躍公司的管理向來嚴格,離下班時間不到半小時,技術部辦公室內一個個還埋頭伏案、正襟端坐。
  陶濤抬起眼掃視了一周,悄悄地開始整理著桌上的資料,一邊給華燁發了條短信。她不是很善文字表達的人,語句簡明扼要:“晚上回家吃飯?”
  華燁比她還厲害,隻回了一個“嗯”,外加一個感歎號。
  陶濤歪歪嘴,手上整理的速度加快,偷偷瞄了下電腦上的時間,還有十分鍾下班。右下角的MSN突地發出橙光,她點開一看,是對麵謝飛飛。
  她詢問地看過去,飛飛衝屏幕呶呶嘴。
  她發了個疑問的表情。
  飛飛嗬嗬地笑,“是不是歸心似箭?”
  “乍了?羨慕呀?”她抿嘴也笑了。
  “是呀,羨慕你好命,嫁了那一極品老公,不僅出身名門、事業有成,而且還有著一張典型的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古羅馬人一般堅硬的棱角,不苟言笑。當心被人搶。”飛飛妖治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
  陶濤臉露訕然,她不喜歡別人拿這種事和自己開玩笑,雖然她非常自信華燁不是別人能搶就搶得走的男人。她隻是聽著別扭。
  飛飛挑了下眉,繼續拍打著鍵盤。
  “姐妹,婚姻也是一項事業,要時時有危機感、緊迫感,你別隻顧著下班就往家跑,仿佛那樣就能永保平安似的。你得修練。”
  “修練成妖還是成仙?”陶濤噗地笑出聲,飛飛比她晚一年進公司,是個話嘮,開了口就沒完沒了。
  “切,這年頭,你要個仙女回來供著,隻能看不能摸,白癡呀!當然是成妖,嫵媚無敵,卻又保持一份神秘,讓他永遠對你產生一種意猶未盡的探索欲求,嗯,就象中蠱一樣。”
  陶濤笑得雙肩直顫。
  “我說真的,女人要是太透明,男人看幾眼就厭倦了,愛情都用上三十六計,婚姻是一輩子,當然得七十二變。你得多看看書,多聽聽音樂,提高自身修養,要保持和他有共同語言。”
  “我估計很難。”華曄看書隻看法律方麵的,聽音樂隻聽德彪西的,而這兩樣都是她感到超可怕的。
  “要是容易,每個女人都能嫁到極品老公了。”飛飛的語氣有些酸溜溜了。
  陶濤一笑,關了電腦,用唇語示意飛飛該下班了。
  “陶濤,別忘了明天去機場接總公司研發部的工程師。”技術部的頭龍嘯從外麵走了出來。龍嘯,說得一口吳儂軟語,卻有著虎背熊腰的身材。常常他一張嘴,聽的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是忍俊不禁。公司裏同事都稱他大龍。
  陶濤翻看了下筆記本,“我知道,明天十點的飛機。頭,工程師是帥哥還是美女?姓啥名誰?”
  大龍翻了個白眼,“還帥哥美女呢,沒禿頂就算不錯了。我聽總公司那邊說他是從德國那邊挖過來的精英,現在研發部挑大梁,混到這份上,沒有五十,四十也掛幾了。哦,他叫左修然,你尊重點,稱他為左老師,酒店是後勤部安排,他要在這呆三個月,你多辛苦點。”
  “娘娘腔,真受不了,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飛飛一等大龍出去,佯裝打了個冷戰,撇撇嘴,湊近陶濤,“你說起來也是一少奶奶,怎麽攤上這侍候人的事?”
  “那……咱們換下?”陶濤半真半假地問。
  飛飛頭搖得象節拍器,“別,別,已婚婦女有安全感,在精英麵前,我這種小女子估計會把持不住,到時可別壞了公司形像。”
  陶濤笑笑,低頭記下左修然的名字。
  走出公司,陶濤沒有打的,一個人懶洋洋地走在遍地金黃落葉的人行道上。她的車送去保養了,這兩天她總是步行回家。
  夕陽銜山,街燈耀眼,青台的黃昏風情逼人。餘暉灑在路兩旁參天的法國梧桐樹上,葉子就象鑲成了金邊,光線晃得她視線有些恍惚。
  結婚以後,華燁也讓她不要上班了,她沒答應,雖然隻是在公司做個小職員,被頭使喚來使喚去,可是她覺得這樣的日子是充實的。一忙一天就過去了,而在家等著一個人,一秒如同一年。
  走過兩條街道,眼前一大片遼闊的海域,靠近城市的海並不是那麽蔚藍,稍稍有點混濁,但不影響它附近的小區成為青台最熾熱搶手的海景房。小區有個很詩意的名字:聽海閣,是青台最近開發的樓盤,漂亮得富貴逼人,住在裏麵的女人出門的時候喜歡把脖子長長地撐著,象長頸鹿。
  陶濤進了門,丟下包,高高綰起她波浪般的長發,紮上圍裙,淘米熬粥。
  紅台藍櫃的玻璃鋼整體櫥櫃,七彩的碗具。華燁說俗氣,她覺得很美。有陽光的時候,整潔豔麗的廚房像個迷人的宮殿,她穿梭於其中,感到這就是家的感覺。
  她不喜炊,也是捧在掌心長大的嬌嬌女,婚前十指不沾陽春水,醬油瓶倒了也不扶。剛結婚時,午餐在公司吃,早晚餐,她就在街上買點點心、喝喝牛奶應付著,最多偶爾下點麵條。華燁應酬特多,很少在家吃。有一天,華燁喝酒喝到胃出血,半夜被救護車拉上醫院,醫生要他以後多吃易消化的食物,她這才把廚房發揮了用武之地。
  白粥比較單調,也無味,她在粥裏加些麥片、玉米片、臆仁,這樣粥又稠又糯。冰箱裏有凍著的包子,取出幾隻蒸了,等的時候把蘿卜切成絲,和海蟄頭一同拌了做小菜,再取出醬瓜,切成丁,滴上麻油。
  剛關上火,門鈴就響了。
  華燁不愛用鑰匙開門,回來時猛按門鈴。
  她戲謔地問:“這裏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你怎麽象個客人似的?”
  華燁愣了愣,“你不來開,我就自己開了。”
  她很沒骨氣,每次門鈴一響,她就跳起來,衝了過去。
  在她二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就被秒殺。她對他,沒任何抵抗力。
  “老公!”她嬌嗔地看著他,接過他手中的包。
  華曄高而挺撥,烏黑深邃的眼眸,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他不太愛講話。這種男人穿西裝,帥得令人屏息,油然而生一股領導者的威儀。
  “很累嗎?”她看著他神色蔫蔫的,好象很疲倦。
  他淡淡瞄了她一眼,鬆開領帶,“有點。”聲音也啞啞的。
  “那你快去洗手,馬上吃飯。”
  她把他推進洗手間,快手快腳地盛粥、擺菜。她坐下等了一會,他還沒過來。她跑過去,看見華燁對著鏡子發呆,眼中浮現出一絲痛楚。
  “怎麽了?”她擔憂地問。
  “沒什麽。”華燁也沒看她,擦淨手,越過她,走向餐廳。
  她眨巴眨巴眼,有些失神。
  吃飯時,華燁的眉一直蹙著,有兩次筷子停留在半空中,不落下也不收回,她看出他有點心不在焉。
  喝下兩碗粥,華燁推開碗,往書房走去。
  “老公,”她站起來拽著他的胳膊,撒嬌地閉了下眼,“我今天也累,不想洗碗,
  你洗好不好?”她不喜歡他整天除了案子還是案子,明明都那麽累了,應該放鬆下。
  “不想洗就別洗,扔著。”華燁冷然的語調,不帶有一點感情色彩。
  “我不愛看碗堆在水池裏,很髒哎。老公,這個家是我們兩個人的,家務要公平分擔,飯是我做的,碗你來洗。”她環住他精瘦的腰,玩著他胸前的鈕扣。
  “我沒空,你要是不想做,明天去家政公司找個鍾點工。”他的神情顯露出一絲不耐煩。
  她瞪大眼,撅起小嘴,“這一樣嗎?鍾點工做事是一份工作,我做是出於對你的愛意,你做是回應了我的愛,老公,對嗎?”家裏是有鍾點工的,一周來一次,打掃屋子,洗洗厚重的衣服。平時細碎的家務,也不耽誤多少時間,她就承擔下來了。
  為老公熨襯衫、洗洗內衣、襪子,她覺著也是一種親密。
  華燁掰開她的手,“你有完沒完?韓劇看多了?”
  “幹嗎那樣凶,不洗就洗唄!”她有點兒委屈地撅起了嘴。
  他咬了下唇,什麽也沒說,“啪”地一下關上書房門,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她看著自己還張著的兩隻手臂,自嘲地聳了下肩,笑容從臉上褪去,心一下沉了。
  書房是屬於他的獨立空間,當門關上時,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她認命地去洗碗,又把家整理了下,自己洗澡、洗頭,然後回到臥室,擰開台燈,床頭櫃上放著一本《張愛玲小說集》。
  她其實很少追連續劇,受不了電視裏鋪天蓋地的廣告。要是喜歡上哪部連續劇,她愛先把書找來看看。
  再看張愛玲的書,是受李安《色戒》的魅惑。近二個小時的電影,原著不過幾千字,她真是佩服編劇的本事。
  昨天,她看的是《紅玫瑰與白玫瑰》,剛看了個頭。她翻開,找到那一頁。突然想起還沒給他準備明天穿的衫衣和襪子,下床拉開抽屜,一愣,放安全套的盒子空了。
  家裏的一切用品,都是她采購,唯獨安全套歸他管。好象一結婚,兩個人就心照不宣的開始避孕。她覺得自己才二十五歲,還不太能勝任做媽媽。華燁怎麽想,她沒問,偷著多享幾年自由。
  明天要提醒他嘍,小臉染上了一朵紅暈。
  座機響起來的時候,把她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拿話筒。一個俐落帶有點中性的女聲,是華燁開酒吧的朋友經藝。
  “他在書房,你打他手機吧!”他圈子裏的朋友,她都認識,可隻是認識,聚會時,很少搭話。
  “不必了,和你說也一樣。沐歌明天從巴黎回來,大家約了後天一塊到我酒吧聚聚,讓華燁不要遲到。”
  她握著話筒的手顫了下,“她先生也一塊回國了嗎?”
  “她離婚了。”
  經藝和她沒話講,說完就掛了。
  她慢慢擱好話筒,上了床,書攤開在膝上,象傻子一樣對著那一頁,一動不動。
  她滿腦子都在想著經藝的話:沐歌回來了,沐歌離婚了……
  好象不久之前,她才聽說許沐歌與一個法國指揮家一見鍾情,決定定居巴黎,整個故事就象一部浪漫而又唯美的電影情節。
  是巴黎讓人生不出留戀?還是一見鍾情來得快、去也快?還是有一種回憶令人無法遺忘?
  “怎麽還不睡?”臥房的門開了,華燁穿著浴袍走了進來。
  “呃?”她看看時間,都快十一點了,真快!
  “你把頭發擦下。”她看著他頭發濕濕的,上麵還沾著小水珠,想下來幫他拿毛巾。
  “我自己來。”他阻止了她,複又走了出去。回來時,她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他淡淡地閉了下眼,上了床。
  “老公……”她看著他俊朗的側麵,嘴張了張,想問他知道不知道沐歌的事,可喉嚨象被什麽哽著,她說不出話。
  “嗯。”他打開電視,調到國際頻道。
  “我……”她曲起手指,低下頭,把被麵抓皺了,呼吸有些急促。
  他扭過頭看她,擰了擰眉,把電視關了,手突地伸向她睡衣的鈕扣,“想要?”
  “呃?”她一愣,隨即明白他在問什麽,臉嘩地紅了,推開他探入衣內的手,“不是。”
  “真不想?”他又問了一句。
  她搖搖頭。
  “哦,那早點睡吧!”他把他那邊的床頭燈擰滅,轉過身去。
  不一會,她就聽到他發出睡熟的酣聲。
  她抬手把書頁折好,放回床頭櫃,擰滅燈,也慢慢躺下來,在黑暗裏睜著眼睛。
  其實,他們結婚還沒到半年。
  如果心真的象詩人歌頌的,象一朵花,那麽此刻,這朵嬌弱的花,夜來風雨中,已是落紅一地。

  第二章,情痛
  早上,鬧鍾響起,陶濤極不情願地睜開眼,感到頭重腳輕的。夜裏好象做了什麽夢,卻又想不起來夢的內容,仿佛大腦被什麽刺激到了,一直興奮到天明。
  她扭頭看向枕邊人,飽滿的額頭,高高的鼻梁,方正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緊,頭發稍有些蓬亂,腮邊冒出幾根胡渣,可她還是覺得他很帥。
  婆婆季萌茵說他和他父親象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她沒見過公公,華燁也沒見過父親。
  季萌茵現在是軍區文工團的團長,常年帶團在外演出,回青台時,她就獨自住部隊大院。在季萌茵二十七歲時,軍區參謀長,也是她老公,坐直升機去基層部隊視察,沒想到,途中天氣惡變,直升機被雷電擊中,墜落在海裏,機上無一人生還。季萌茵當時正懷有六個月的身孕,三個月後,生下了華燁。
  這件事,陶濤是聽父親說的。父親與季萌茵老家是同一個小縣城。季萌茵是小縣城第一個女兵,又做到大校,又為丈夫守節幾十年,在父親那一輩人的眼中,不亞於一個女神般。
  女神很少笑,除非是接待賓客時或看到華燁時,嘴角才會稍微彎一下。在她的臥室裏,有一張放大的華燁父親的照片。當她凝視那張照片時,陶濤在她眼中看到一絲屬於女人的柔弱。
  陶濤對季萌茵是敬畏的。當季萌茵要求他們結婚後住到外麵時,她偷偷鬆了口氣。
  說實話,她真的不知道與這樣德高望重的婆婆怎麽相處。好象近也不是,遠也不是。隻能也當女神一樣膜拜。
  華燁還沒醒,這有點異常了。他在部隊大院長大,養成晨練的習慣。小區裏有健身房,他通常和她一同起床,她做早飯,他去跑步或者遊個泳。
  “華燁……”她推推他。
  他蹙了下眉,翻過身去,將背對著她。“知道了,我一會就起來。”
  原來他醒著。
  她笑了笑,起床梳洗了下,去廚房熱牛奶、烤麵包、煎雞蛋。華燁的早餐一向西化,她跟著入鄉隨俗。
  華燁穿了件咖啡色的睡袍,腰帶係得緊緊的,他依著廚房的門框,淡淡的晨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得在濃墨重彩的廚櫃前忙碌得她腰肢不盈一握,有幾縷黑發從館著的發結裏漏了出來,拂著她的脖頸有些癢,她不住地甩呀甩的。
  他遲疑了下,看著那幾根碎發礙眼,走過去,替她別在腦後。
  她回過頭,對著他燦爛一笑,“今天不去運動嗎?”
  “你不也沒去。”眼簾低下,遮住淡漠的黑眸。
  “我沒那個恒心,堅持不下來,人會胖的。我現在這樣挺好。”她自戀地在他麵前轉了個圈。
  婚前,她有點嬰兒肥,婚後,圓嘟嘟的臉長了,變成俏麗的瓜子臉,顯出幾絲小女人的風韻。
  他挪開視線,“早餐好了嗎?吃完我送你去取車。”
  “真的?”她開心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眉飛色舞。
  “好象我經常騙你似的。”他搖搖頭,拿起餐桌邊的雜誌翻著。
  她樂嗬嗬地跑過來抱著他的腰,把頭埋在他懷裏蹭呀蹭的,“老公,我好幸福!”
  他眨了眨眼,不自在地掙了下,“好了,好了,去端牛奶吧!”
  去四S店的路上,路過一個藥店。她臉紅紅地低下頭:“老公,我們家那個……民生用品該補一補了。”
  他瞟了瞟藥店,沒吱聲,繼續專注地開著車。
  她有點窘,十指絞著,把頭朝向窗外,再沒講話。
  下車時,她推開車門正要下車,他從後麵拉了她一下。
  她回過頭,他的眼睛幽深,離得那樣近,她卻什麽也看不清。
  “小濤,我們……我們要個孩子吧!”
  “呃?”她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黑幽幽的眼睛定定地盯著他。
  他傾傾嘴角,“我三十一了,我們該要個孩子了。開車小心。”他摸了下她的頭,把車門關上,走了。
  她象個傻子樣立在原地,半天都回不了神。
  孩子?怎麽突然要孩子了?
  “華燁……”她轉過身,想喊住他,昨晚經藝那通電話,她還沒告訴他呢!
  他的車已消失在上班湍急的車流中。
  華燁從後視鏡裏看著陶濤越來越遠,漸漸地成了一個小白點,他輕輕地歎了一聲。
  今天早晨不要開庭,他直接去了事務所,有個當事人約了和他見個麵。小時候一塊玩的夥伴,不管男女,現在都在部隊裏混個一官半職,唯獨他在外麵開了家律師事務所,專門替人家打經濟官司。
  事務所設在濱海路,建在一個坡地上,下了坡,就是海灘,周圍花木蔥蔥,環境很幽靜。
  濱海路,也是青台的愛情大道。熱戀中的情侶,都喜歡把第一次約會放在這裏。
  想當年,他和沐歌……
  他突然呆了呆,深深的呼吸,自嘲地閉了閉眼,拾級上樓。
  “華律師,”雖然他是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而且還是排在最前麵的那一個,但他堅持員工稱呼他為“律師”。
  “早上好!”他禮貌地對負責替他整理資料的秘書一笑。
  “泰華的樂董今天有個臨時董事會要參加,她想把與你見麵的時間改到明天。”
  “明天早晨我要出庭,那就放到下午吧!”
  秘書點點頭,轉身出去忙了。
  日程突然騰空,他一時感到有些茫然。手邊積壓的事情很多,可就是提不出精神來辦理。手指輕輕地叩著桌麵,眉頭打了個結,有一種壓抑了太久的疼痛慢慢地從心底泛起,疼得指尖微微發顫。
  辦公室朝南,陽光直射到桌麵上,他眯起眼,看著光線裏浮動著的幾粒灰塵,對著陽光,緩緩地張開了左手的手掌。
  不細細看,不會發現掌背上有一個白色的疤痕。他看著那疤痕,腦子一下子整片整片的空白。
  也是現在的季節,濱海路上秋色迷人。他牽著沐歌的手站在海灘上,看太陽一點點沉入海水之中。
  “華燁,我明天去巴黎。”沐歌的聲音很輕,輕得象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是演出嗎?”他笑著問,嘴角噙著一絲自豪。沐歌是青台樂團的大提琴手,已經出過兩張專輯了。
  “去進修二年。華燁,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回來,我們分手吧!”她抬起眼,嬌柔的麵容上有一種決絕的堅韌。
  “小傻瓜,你放心去吧,我會等你。”他寵溺地揉揉她的頭發,以為她是替他著想。
  二年,不過七百多個日子,比起他們四年的戀愛,又算什麽?
  過了兩天,他去她公寓找她。她蒼白著一張臉,唇瓣上沒有一絲血色,額頭上冷汗涔涔,手中握著病曆本。
  “我沒有選擇,這是我出國深造的唯一機會。”她一聲不吭地打掉了他們的孩子,而他根本不知道她懷孕了。
  他跑下樓,狂亂地在城市裏亂竄,最後鑽進一家酒吧,拿自己的胃當調酒器使,在酒吧裏把各種顏色的酒調試了一個通宵。
  清早,他滿嘴燎炮地走出來,跌跌撞撞又來到她樓下。他聽到低沉而又憂鬱的音符從她的門內傳出,那就是一種情感,但沒有一絲雜亂,沒有一絲惶然。
  他默默地轉身而去。
  她走的那天,在機場給他打電話。他一聽出她的聲音就把電話掛了。他站在事務所十八層樓頂上,看著飛機輕靈地、毫不留情地飛駛而過。
  天很藍,樓頂有誰栽滿了菊花,秋天的味道噴香地撲進鼻腔,嗆得他淚流滿麵。
  他照常上班、開庭、應酬,除了酒喝得猛些,和以前沒什麽兩樣。
  發小張弘拉他去吃韓國烤肉,他在烤架上抹油時,不知怎麽把手背朝了下,皮肉烤焦的異味彌漫在整個餐廳。
  “你這是烤熊掌還是烤鳳爪?”張弘站在醫院的走廊上,臉都青了,“你算什麽大男人,就那麽拿不起放不下?”
  他想笑一下,卻沒成功。
  以那種決絕的方式離開的人,為什麽在二年之後又要回來呢?
  她竟然還記得他的手機號。
  昨天,他收到一條短信,是一串陌生的數字。“我已到北京,明天十點的飛機到青台。”
  他心裏麵一陣抽痛,突然知道這是誰了。這樣講話的方式,仿佛她以前出外演出結束,回來時告知一聲。
  他接到短信後,總會早早地去機場等著。她一下飛機,就能看到他溫柔的笑臉。
  現在要去嗎?
  他閉上眼,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嘴角浮出一絲苦笑。過去這麽久了,她還是能輕易扯動他心底的某根弦。
  牆上的掛鍾叮叮咚咚地敲了九下,他突地跳起來,拿著車鑰匙急急下樓。
  他對自己說,他不是去接她,隻是想看著她功成名就、榮歸故裏是什麽一幅模樣!
  車在通往機場高速上瘋狂地疾駛,風呼呼地在耳邊刮過。有海的輝映,青台的天空總是很藍,藍得刺眼。
  他停好車,時間已快接近十點了。
  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扶著電梯上行時,指尖都發了白。出關處擠滿了人,他避開人群,走進附近一家書店,在門邊挑了個可以看到出關處全景的角度。
  飛機很準時,十點剛到,機場廣播裏播送從首都機場起航的航班已抵達青台機場。他控製不住心頭的震顫,心跳極快,一下一下,沒有規律地撞擊著胸腔,隱隱生疼。
  不一會,她夾在魚貫而出的旅客之中,走出了通關處。
  米色的風衣,灰白的牛仔褲,微微彎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脖子上隨意搭配了一條塗鴉風格的長圍巾,還是那麽優雅,還是那麽清麗。這種氣質隻有沉浸於藝術殿堂之中的人才會顯現。
  她一點都沒變。
  他呆呆地看著,看到她四處張望,急切地尋找著誰,嬌柔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失落的神情。
  她是在找他嗎?
  她又巡睃了一遍,長睫低落,憂傷地收回視線,慢慢往外走去。
  他沒有追上去,事實上,他渾身的力氣都象被抽盡了。他默默看著她的背影,俊容痛苦地抽搐著。
  在離他不過十米的另一側,陶濤手中抓著一個寫有“左修然”的紙牌,正眼眨都不眨地凝視著他。
  
  第三章,驚豔
  左修然很討厭等人。
  不管是公司開會,還是與女伴約會,如果對方遲到十分鍾,他立馬轉身走人。
  他轉了轉脖子,再一次看表,十點過半。他低咒了一句,踢踢腳下的行李箱,心頭一股無名火狂猛地升起,不過他俊美的麵容上不會流露出半點。
  怪不得總公司決定今年才向青台分公司增設新型發動機的生產線,員工如此散漫無紀律,不講究效率,看來管理層有問題。
  他無奈地欠身準備去扶行李的拉竿,一縷帶有魅惑氣息的香味輕飄飄地從他身邊飛過。
  他斜斜嘴角,慢悠悠抬起頭,目光定格下來:前方十米,發現有目標物。
  當真是個尤物!
  一看就知道麵料一流的黑色修身風衣勾勒出可樂瓶身材,不是華倫天奴,至少也是寶姿新款,黑色的絲襪襯得雙腿修長,美目流盼間,風情無法阻擋。
  他認為完美的女人,年齡通常二十五六歲上下,輕熟女,還略留有那麽一點孩子氣的天真,但同時已經足夠世故,深諳穿衣打扮之道,並且收入獨立,講求實際,有著白領階層應有的體麵學曆和一點小聰明,也許還有點布爾升亞的小情調,渴望愛情滋潤但身邊剛好差那麽一個Mr.right。
  眼前的女人太過嫵媚,顯然不太合格,但打發下時間,也能湊合。
  他沒有急於走過去,而是當女人翩然回眸時,他恰到好處地迎視著她,微微一笑。那種迎視,隻是一種禮貌,可四目相對時的電光火舌,卻是高電伏的。
  他非常自信,能在他的注視下淡然自若的女人很少。
  女人先是一愣,然後淡淡點了下頭,便收回了目光。
  此姝不是庸脂俗粉,不是簡單放個電就能骨頭輕三兩的。他拉著行李向她走過去,隨意瞟了眼玻璃窗外。
  “青台的天氣不錯哦!”老套的開場白,可是卻非常實用。
  女人盈盈一笑,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接下來,你是不是會說我們好象在哪見過?”
  他慵懶地擠了下眼,“哪裏,我隻是想說北方航空公司的咖啡真是難喝。”他瞧見女子行李箱上貼著的標簽和他是同一個航班。
  女子一怔,但隨即點了點頭,“是,座位又擠,腿都不好伸,足足悶了兩小時,真是要命。”
  他坐的是頭等艙,當然不會遇到這問題,可是不能說,免得女子敏感。“我在等人,你呢?不急的話我們去咖啡廳坐坐。”
  “也好,我正想放鬆一下。”女子倒也大方,麗眸泛出一絲打趣,向他伸了下手,“曾琪!”
  “左修然!”
  她的手輕輕擱在他的手心,並非柔若無骨,但也觸手輕柔。他簡直不敢用力,隻覺一陣筋酥骨軟。
  他要了杯藍山,女人居然點了杯黑咖啡。
  “昨晚寫了一夜的企劃,我要提下神。介意嗎?”曾琪拿出一根煙,斜眼看他。
  “請便!”
  那煙細長,長得引人注目,原來是接在煙嘴上。
  左修然不喜歡抽煙的女人,哪怕是女人專抽的細細的帶有薄荷味的。這樣親吻起來,嗅到一嘴的煙味,感覺象在吻一個男人。
  盡管曾琪抽煙的姿勢非常的撩人,但左修然一顆驛動的心已經安定下來了。他們就象在旅途上相逢的兩個陌生人,談談青台的海和小吃、風土人情,把咖啡喝完,沒互換名片,也沒互留電話號碼,禮貌地道別。
  曾琪也是深諳此道,揮揮手,背影曲線優美、玲瓏如畫。
  左修然撇了下嘴,掏出手機看下時間,又過去半小時了,他挑挑眉,決定打車進市區。
  他剛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擰著眉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女子。
  一張瓜子臉,眼睛又大又圓,一點都沒有化妝,看不去不過二十五二,這麽年輕,大概剛畢業不久吧?長發黑亮筆直,滑過肩膀直抵腰間,襯出她額角圓周潤唇紅齒白,一身粉藍的職業褲裝使她的麵容更顯稚氣。
  他不到二十秒就相當挑剔地目測出她的三圍,基本屬於未發育完全,居然就敢出來混社會。
  其實,這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感興趣的是她手中拿著的紙牌,上麵用黑色的水筆寫了三個大字“左修然”,而有字的一麵是對著她自己的,他從側麵才看到那幾個字。
  她象是被某位高人給點了穴,站得筆直,眼睛眨都不眨,如一座雕塑。
  他咬了下唇,走過去,把紙牌翻正,嘩地一下舉起女子的雙臂。
  “小姐,你不覺得接人應該是這樣子嗎?”
  “啊……”女子一聲尖叫沒出口,就被他修長的手捂住了嘴,“這不是非禮,而是友情提醒。”
  真是瘋了,公司怎麽派這麽個白癡過來。左修然暗暗咒著,眼中卻溫柔如水。
  “哦,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左修然。”
  女子瞪圓的眼又瞪大了一點,眼珠都快撐出眼眶了,“是不是帥得讓你出乎意料?”他笑得如沫春風。
  女子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啼笑皆非地鬆開手,“那要看下我的證件嗎?”
  女子搖頭,她同樣看到了行李上的標簽。“我們……都以為你應該是個禿頂老頭。”
  “什麽?”這回換他瞠目結舌了,然後放聲大笑,“你們的想像真是有趣。你是第一次來機場?”所以才這幅蠢樣。
  “以前也有來過。左老師,你好,我是陶濤,公司技術部的。”
  “陶濤?”漆黑狹長的眼睛望向她,“這名字挺……壯觀。”他真的找不出什麽詞來形容,就是覺著女孩子取這個名字很怪異,一點也沒女人味。
  陶濤輕笑,習慣別人這樣的訝異了。“左老師,你行李都在這嗎?”
  他聳聳肩。
  “那我們走吧!老總們在公司等著為你接風呢!”她搶著給他推行李,他擋住,“前麵帶路。”
  “這是公司的車?”他站在停車場,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從車陣裏開出一輛帶有進攻很男人味的寶馬五係,再一次瞠目結舌。
  陶濤跳下車,替他打開車門,“是我的車。”
  寶馬是所多男人心中的極寵,但她總覺得開著象個暴發戶,唯恐天下人不知自己發達了。而且這車也不適合她,她更想要一款秀氣的價位中等的車。
  車是爸爸送給她的嫁妝,理由一個,就是貴,可以配得上女神兒子的身份。爸爸給華燁則是幾大塊金磚。華燁看著金磚笑,眼中卻隱含著嘲諷。“這些都是代代相傳的寶貝,我得好好收藏。”
  “就是,就是。你們還想要什麽,和爸爸講。”父親拍著胸脯,豪氣衝天。
  他原先是小縣城的一個木匠,後來賣家俱,現在是青台最大的家俱城的老總,身家過億,但總歸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女兒能嫁給華燁這樣的名門子弟,他都受寵若驚了。
  左修然笑得意味深長,把行李往後座一扔,探身坐到副駕駛座上。
  “你什麽時候到機場的?”他低頭想找點音樂聽聽。鬱悶了,這丫頭車裏啥都沒有,而他又討厭嘰嘰喳喳的交通台。
  “呃?十點前。”陶濤開車象是很緊張,握著方向骨的手骨節突出,可眼神卻恍恍惚惚。
  “那你這一個多小時幹啥了?”他好聲好氣地問。
  今天是周四,高速上的車特多。
  陶濤怔了怔,“等人。”
  左修然都想為她這絕妙的回答拍手叫好,但他還是寬容地笑了笑,“純等人,沒看到什麽有趣的事?”
  陶濤嘴抿得緊緊的,眼中掠過一絲淒然。
  她隻是哦了一聲,顯然沒有繼續交談的欲望。
  左修然玩味地勾起嘴角,卻不想放過她。“你有駕照幾年了?”把個寶馬開得戰戰兢兢的。
  “畢業那年考的。”陶濤的大腦有些短路。
  左修然耐心十足,“你畢業是哪年?”
  陶濤閉了下眼,“左老師,你能不能別和我講話?”
  “呃?”
  “我現在很忙。”
  “你忙什麽?”
  “我要開車。”
  左修然側臉凝視了她好一會,“理解,你開吧!”
  果真,菜鳥一個。他翹起腿,閉目養神。
  車進市區,十字路口,陶濤踩著綠燈的尾巴衝了過去,不料右手邊突然衝出一輛大車,不管不顧地直逼過來。陶濤大驚,眼看著那車子就要撞上自己,下意識踩油門想要避開,那輛車驚險萬分地擦過她的車身呼嘯而去。陶濤握著方向盤的手全是汗,又因為加速太快,方向盤在手裏猛地一滑,竟直直撞上人行道旁的大樹上。
  左修然好無預防,“咚”地一下直直撞上前麵的玻璃,眼前金星直冒。
  “你……就是這麽專心開車的?”思維象是停滯了幾秒鍾,直到意識到額頭一陣鑽心的疼,他才回過神,轉過身衝著陶濤大吼著。
  陶濤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他嚇得心跳都停止了,伸手推了推她,“你還好吧?”
  身子是溫的,還有重重的呼吸,不,是抽泣……
  他俊眉一挑,突地抬起頭,她到是好端端的,臉上沒有血,也沒哪塊腫,就是哭得沒有個人樣。
  “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們都很安全。你別哭,不然人家以為我欺負你的。你看看,你那邊車門能打開嗎?”他放低了音量,和顏悅色。
  陶濤哭得氣都接不上來。
  他無奈地一揮手,先推開自己這邊的車,再折身到她那邊。老天,前麵被撞了凹進去好大一塊,連車牌都脫落了。
  他替她打開車門,她仍是一動不動。
  “下來呀!”
  “我……腿軟了,動不了。”陶濤拚命地搖頭,癱在座椅上。
  左修然看著兩個交警往這邊走來,他閉了閉眼,“該死的!”他低咒著,探身將她抱出來。
  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這個姓陶名濤的女子好象和他有點犯衝。
  
  第四章,結發
  秋天正午的陽光還是很熾熱的,海風送過來的一點清涼氣息早被蒸發得無影無蹤了。
  左修然風衣搭在手背上,隻穿了件藍白格子襯衫,捧著個盒飯坐在醫院的花壇上,這就是他的接風宴,還是自己掏的錢。
  他斜著眼看著坐在另一邊抱著胳膊象傻掉的陶濤,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明明開車的人是她,交警過來問話時,她就隻會哭,他不得不一五一十地把情況向交警匯報。
  交警做好紀錄,再拍了照片,通知四S店來把車拖走。
  “搞浪漫也要有點分寸,你們不在意生命,別人還想好好活呢!在這種十字路口,這樣玩,爽吧?”交警板著個臉,嚴厲地看著他。
  他嚴重的不爽,回頭看陶濤。她低著個頭,一個勁地抹眼淚。
  他揮了下手,咬牙切齒地又放下。
  趕過來的四S店的修車師傅撫摸著車身,心疼地直歎氣,“早晨送你走時,你還好好的,就這一會功夫,寶貝,你怎麽就落得這幅模樣呢?”
  他眼都沒抬,早沒力氣搭話了。
  這一折騰,十二點早過了,他是又渴又熱又餓,額頭腫了很高,攔了車去醫院做檢查。剛跨上去半個腿,回過頭看她兩眼掛著淚,愧疚地看著自己。
  他一閉眼,很不甘很無奈回頭扶著她也上了車。
  兩個人都做了相應的檢查,他額頭有一點青紫,她手腕挫到了,醫生開了止痛藥,叮囑回去好好地用熱毛巾敷一下,不然明天會腫得更厲害。
  兩人下了樓,看到醫院門口有賣盒飯的,他也顧不得講究了,跑過去買了兩盒飯,塞給她一盒,自己捧著另一盒離她遠遠的。
  進進出出的小護士們瞧著花壇上坐著的俊美男人,捂著嘴吃吃地笑,偷偷地飛來幾道秋波。
  他嘴巴塞得鼓鼓的,此時沒心情玩些曖昧的事。
  手機響了,他把飯盒挪到一邊,騰手接電話。
  “左老師,你們進市區了嗎?”龍嘯軟綿綿的語音聽得他嘴角直抽。
  他瞄了陶濤一眼,她耳朵到很尖,緊張地抬起頭,對著他一個勁地做手勢。
  他惡狠狠地瞪了瞪她,“路上有點堵,剛進市區。我看路邊有家餐館不錯,準備在這邊吃個午飯。坐飛機挺累人的。”
  “是,我最怕坐飛機了。那……左老師,餐館叫什麽名字,我和曾總馬上過去。”
  “不必了,我想吃完就去酒店休息。”
  大龍停頓了下,“好吧,我和曾總在酒店恭候你。”
  見他合上手機,她雙手合十衝他直作揖,忙不迭地說道:“謝謝你,左老師!”
  “我算是怕了你了。喂,你有沒給家裏打個電話。”小臉白得嚇人,兩眼腫得象桃,估計今天嚇壞了。
  “打了。”她笑得有點勉強。“家裏沒人。”她一下車就給華燁打電話,他手機關機了。打到事務所,秘書說他出去了。
  她默默地合上手機。
  “他們不用手機?”他質疑地挑了下眉。
  她笑了一下,手腕疼,握筷子有些吃力,她隻吃了兩口飯,就算完事了,其實也沒什麽胃口。
  他咀嚼著飯,看著她,站起身,把兩盒飯扔到垃圾箱,“我要回酒店了。”
  “我送你過去。”她到是很懂禮儀。
  “別,別,我怕了你,我自己去。對了,你是不是我在青台的三個月,你是專門陪同我的?”
  她點點頭。
  他的嘴角蕩起一圈笑紋,“我看咱們合作就到此吧!”
  “今天……隻是意外……”
  她話還沒說完,就給他阻止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覺得可能換個人比較好。走吧,我最後讓你搭個順風車。”
  他拖著行李箱,走出醫院,喊了輛出租車。
  她緊咬著唇跟在後麵。
  “你家住哪?”他問她。
  她耷拉著頭,臉都皺成一團了,“不,先送你。”
  “你是不是想當著你們曾總的麵戳破我的謊言?”
  她一愣,向司機喃喃說了個地址。
  “聽海閣呀,那可是富人區。”司機回頭對著兩人笑。
  她沒吱聲。
  一路上,兩個人也沒交流。
  上下兩個山坡,穿過一個林蔭大道,就到聽海閣了。左修然憑窗遠眺碧藍的大海,再看看海邊的華宅,撇了下嘴。
  開寶馬,住豪宅,一定是嬌養大的千金女,在家等著嫁人好了,幹嗎也到社會上混?
  “左老師,今天真不好意思。再見!”陶濤扶著車門,不安地向他欠了下身。
  “幹嗎這種表情,我可沒欺負你,是你自己開的車。”他揶諭地向她擠了下眼。
  “我知道。公司見!”她笑笑,替他關上車門,等著車調過頭,走了很遠,才轉身進了小區。
  教養還不錯,沒多少嬌寵氣,就是傻傻的。左修然給陶濤下了個結論。
  華燁當然不在家。
  陶濤換好鞋,掃了掃空蕩蕩的屋子,放下包包,去浴間泡下澡,洗去一身的灰塵。
  手腕一用力,生生地抽痛。硬忍著才把衣服脫下,跨進浴缸時,正準備放水,一低頭看到底麵有兩根落發,長的應該是她的,短的是華燁的。她撿起兩根頭發,綁成一個結,古時把原配夫妻稱為結發,是否這樣,就代表一輩子能不離不棄了?
  不管是什麽花色品種繁複的結,隻要有心,總能解開的。
  她譏諷地一笑,手一鬆,讓頭發順著水流衝了下去。
  在浴室泡了一個鍾頭的澡,爬出來的時候全身皮膚都是皺的。她有點頭暈,扶著牆壁緩了好一會兒,才將眼前短暫的黑暗驅趕走。
  勉強套了件睡衣,搖搖晃晃地上了床。
  “哎喲!”,頭撞到牆壁,她失聲叫了起來,鬱悶地抬起頭,整個人愣住了。
  牆壁上掛著一幅她和華燁的婚紗照,華燁一臉律師的職業表情--剛直不阿的嚴肅,她獨自笑得傻傻的。
  華燁是不肯拍婚紗照的,說不上照,而且討厭別人在臉上又塗又抹。她難得向他發了通脾氣,甚至丟下一句狠話“不拍就不結婚”。
  結婚是多少神聖而又浪漫的一件事,總得有個紀念吧!
  華燁最後讓了一小步,不同意去海邊和樹林拍外景照,隻肯在影樓拍一張合影。
  兩人一同去影樓,他又是嫌棄禮服不舒服,又是不配合化妝師的建議,好不容易兩個人終於站到了唯美的花門中,可是任攝影師怎樣說服教育,他的表情始終象拍克牌上的老K。隻有她親親熱熱依著他,嘴咧著,笑得象個傻子,長眼睛的人都會看到她的臉上寫著“幸福”兩個字。
  能夠嫁給喜歡的男子,難道不是幸福嗎?
  她收回目光,緩緩躺下。窗簾忘了拉,下午的陽光從西方斜射進室內,她覺得刺眼,忙閉上眼睛。
  眼一閉上就是機場裏華燁痛苦萬分的眼神,那種明明朗朗的思念和糾結全部寫在眼底。
  他還是忘不了許沐歌,哪怕是她先背棄的他。
  沒有一個妻子對老公的前女友不在意的,但他和自己結婚了,許沐歌也嫁了人,塵歸塵,土歸土,青台與巴黎,隔了大半個地球,她沒必要去亂想。
  現在,許沐歌回來了,離了婚,她平靜的心無由地就慌了。
  她是知道許沐歌在華燁心中的重量的。
  父親得知季萌茵也在青台,想方設法地聯係上,隔三差五就送點老家的特產過去。他不是想攀什麽權貴,他就是想表達心中對季萌茵的敬意。特產不值幾個錢,季萌茵不好拒絕,收過幾次,就回贈一些禮品。
  有一次,她送給父親幾張音樂會的票。音樂會是在一家舊式教堂改建的音樂廳舉行,四周的牆壁畫滿了插著翅膀的小天使,明亮的水晶燈懸掛在半空中。
  她當時讀大二,二十歲剛過,看什麽都新奇。音樂會有歌劇片斷,有鋼琴、小提琴獨奏,也有交響樂團的表演。
  她也不是太能領會高雅藝術的美妙之處,聽著就一個接著一個的打嗬欠,她無聊地四處看看,一下就看到了貴賓席那排坐了一溜的軍官。男人穿軍裝,本來就顯精神,再加上一個個氣宇軒昂,就更顯英挺。讓她感到迥異的是,在最正中坐著的是一個穿西服的男子,冷俊的麵容、清冷的氣質,一點不遜於那幾個軍官。
  二十歲的女孩,都有一點點的小花癡,她覺得這個男人足可以與韓劇裏的成熟男主們媲美。
  她一下就象迷偶像般迷上了他。
  舞台上正在演奏德彪西的《月光》,樂曲飄忽、朦朧、閃爍而富有意境,緩緩地向眾人展開了一幅詩意的畫卷。他盯著舞台的某個地方,看得很專注,時不時還流露出笑意。
  冷俊男人的笑就象一劑嗎啡,碰了會上癮。
  她的小心不規則地狂跳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目光定格在一個身穿紅色禮服的大提琴女子身上。
  女子美得就象一縷月光,澄淨、清靈,月缺是詩,月圓是畫。
  
  第五章,沐歌
  演出結束,觀眾向謝幕的演員報以雷鳴般的掌聲。
  父親看到了站在舞台正中央的季萌茵,拖著她去後台打招呼。季萌茵正被幾位年輕的軍官包圍著,她是個極有風度的女子,即使站在一張張如花似玉的年輕演員中間,她同樣是一顆別人無法忽視的明珠。
  季萌茵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了他們,笑吟吟地讓眾人散開,“老陶,這是你女兒嗎?”
  “是呀,是呀!”在生意場上縱橫馳騁的父親,有一點不合年紀的羞澀。
  “阿姨好!”她乖巧地喚了一聲,忙不迭地偷瞄卸了妝的演員們。
  “有個女兒真好!”季萌茵溫柔地拉住她的手。
  “媽媽,兒子哪裏又得罪你了?”身後傳來一聲戲謔的低笑。
  原來是那位穿西裝的帥哥,他對著父親和陶濤點了點頭,伸出手臂攬住季萌茵的腰。
  “我兒子華燁。”季萌茵自豪地為他們介紹,“是個律師,這位是陶叔叔,和媽媽是一個地方的。這是陶叔叔和女兒,叫……”
  “陶濤,一醉一陶然的陶,波濤洶湧的濤。”她象突然中了一槍,瞳孔越來越小,最後隻看到他俊朗飛揚的麵容。
  華燁有些心神不焉地笑了笑,眼睛一直瞟著化妝間。
  化妝間送出幾聲脆笑,不一會,幾位女子走了出來。
  驀地,華燁的俊眸閃爍著輕柔的星光。他迎上那位拉大提琴的月光女子。
  女子斜睨著他,嬌嗔地擠了下眼,“我以為你不會吝嗇一束花的。”
  “我以為你這個時候在意的不是一束花,而是一頓美味的夜宵。”他回以一笑,接過女子手上的化妝包。
  女子嫣然一笑,與他並肩站立著。
  “媽媽,我和沐歌先走了,要不要給你帶點什麽?”他問季萌茵。
  “不要了,吃完早點送沐歌回家,她明天還有演出。”季萌茵叮囑。
  沐歌,陶濤輕輕重複著這個名字,真令人羨慕,美人連名字都是這麽詩意!
  她扭過頭,目送著兩人的背影,第一次真正地明白啥叫“一對璧人”。
  她已經不記得後來又和季萌茵聊了什麽,但從那之後,有種東西隱約激蕩在心,盤桓不去。
  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她嚇了一跳,發了會呆,才伸手去接。
  看著屏幕上的來電號碼,她笑了笑,很冷,他開機了。
  “在忙?”華燁的開場白,一向象是計費,多一個字就多一份錢,所以他向來能短則短。
  “不。”她低頭看著手腕已經腫起來了。
  “我晚上有應酬。”
  “哦!”尾音未消,華燁那邊已掛了電話,算是交待完畢。
  她本想叮囑他少喝點酒,他那個胃已是千瘡百孔,經不起摧殘。
  現在,她不必起床做晚飯了,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她稍微換了個姿勢,感覺呼吸有點急,胸口起伏不平,她輕咬了下唇,騰地坐起,給家裏撥電話。
  她---陶濤,也是有人關心,有人疼的。
  她媽媽是個典型的家庭婦女,初中文化,和爸爸是青梅竹馬。雖然她患有輕微的先天性心髒病,但爸爸還是勇敢地娶了她,她也很勇敢地冒著生命危險為他生了個孩子。
  懷孕四個月,去醫院做B超,醫生悄悄說是個兒子,結果到分娩那天,護士從產房抱出個女兒。爸爸慌亂地揪著護士,問有沒抱錯?
  護士憤怒地告訴他,今天出生的都是女孩。
  但也就是有一刻的失望,當小陶濤躺在媽媽身邊哇哇大哭時,爸爸就笑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誇我家閨女嗓門真大。
  生完孩子之後,媽媽的身體到比以前健康了,但爸爸仍讓她在家呆著,啥事都不要她操心。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
  一接通,便聽到裏麵傳來嘩啦啦地麻將聲。
  “小濤,”媽媽樂嗬嗬地笑著,“想媽媽了?”
  “媽,你少打點麻將,對腰不好。”陶濤本想對媽媽撒個嬌,可話到嘴邊,出來就變了。
  “我的身體我有數。你在家還是在公司?”
  “在家!”陶濤委屈地撅起嘴。“媽媽……我有點討厭華燁了……”
  “我知道你又任性了,唉,結了婚,可不比和爸媽過,要懂事,多體貼男人。”
  每逢她和華燁生氣,向媽媽抱怨,媽媽總是旗幟鮮明地站在華燁那邊,在他們眼裏,華燁是無法挑剔的佳婿。
  “算了,當我沒說。媽媽,我餓,你過來給我做南瓜麵疙瘩。”
  “陶太太,快來,該你拿牌了。”她聽到有人在叫媽媽,麻將聲震得耳朵發嗡。
  媽媽好聲好氣地商量,“小濤,今天咱不吃南瓜疙瘩,星期六媽媽過去給你做,做很多,你晚上到外麵去吃好吃的,嗯?”
  她能說不好嗎,不情願地掛上電話,感到眼睛裏熱熱的,恨媽媽見賭疏親。抬起手臂拭淚,疼得直抽氣。
  暫時又睡不著,信手把翻著的《張愛玲選集》拿了過來打發時間。
  一翻開就看到幾行字。
  “也許每一個男人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她冷笑了下,原來男人就是賤呀,不管紅玫瑰還是白玫瑰,娶不到的就是好的。最好能坐享齊人之福,又能娶一個賢淑的妻子,又能擁有一個火豔的情人。
  可是萬一再出現一個神秘的黑玫瑰或嬌豔的黃玫瑰呢?
  男人的心真大,什麽時候總能騰出一個位置放別人。
  可是這些事的發生都有個前提:久而久之,也就是婚姻專家們常掛在嘴邊的“七年之癢”。七年,潛伏的細菌才開始發作,她和華燁結婚還沒有七個月,這細菌提前發作了?
  應該不會吧!華燁一向清冷,又不是今天才這樣。
  她在心中輕輕寬慰著自己。
  屋裏太安靜,仿佛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倚著床背上發著呆,倦意漸漸襲來,她慢慢地探進被窩,帶著疑惑睡著了。
  睡到半夜,忽然有溫熱的氣息襲上後頸,細密纏綿,她迷迷糊糊地嗅到嗆鼻的酒氣。
  “你又喝酒。”她下意識咕噥了一聲,聲音含糊不清,早忘了白天內心的糾結,身體本能地翻了個身,習慣性地抱住,將臉貼上去。
  不等她沉入夢鄉,就感到一隻滾燙的手遊移進了她的睡衣,開始緩慢上移,同時,唇再度湊上前來。
  她這才有點清醒,但眼睛仍不肯睜。華燁的呼吸近在耳側,那樣清晰分明,低低回蕩在夜裏。灼熱的是他的吻,細細密密,在黑暗之中一個接一個連續不斷地落在她的後背和頸邊,有一種幹燥的溫暖。
  身體就這樣被熨帖著,這份溫暖甚至穿透皮膚印上血管,讓其中的每一寸血液都開始灼熱沸騰。
  她低喘一聲,情不自禁抱緊他,攀著他堅實有力的背脊,迎了過去。身子如過電般地顫栗著,連睫毛都在微微顫抖,她口幹舌燥,意識模糊,如同突然脫了力,隻餘下輕微的喘息。
  華燁今晚帶了幾份狂野和猛烈,抓緊她的手時,碰到了手腕,她叫了聲“疼”,但很快,快感如溶漿湮沒了她,她努力咬著牙,呻吟聲仍然細碎傳出。他一下下衝撞著,深入她身體。同時吻向她的唇,撬開牙齒,吞噬著她的呼吸。
  她聽見他沉重的喘息,其實還有她的,在靜謐而黑暗的夜裏糾纏交疊,沉靜而清晰。
  在一個短暫的停留之後,華燁的衝撞更猛烈更用力。
  “小濤,小濤……”在迸發之時,俊容痛苦的痙攣著,他閉上眼,呢喃地低語,“小濤……小濤……哦,沐歌……”
  臉仍埋在她的頸邊,聲音有些模糊的低沉,她雙手陡然用力,比方才還要用力,指甲深深陷進他的肩背,眼睛刷地睜得大大的。
  秋夜的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間透進室內,輕輕柔柔,似真似夢。
  
  第六章,刺傷
  華燁是被晨光給刺醒的。
  宿醉讓他的頭疼得象有把電鋸在裏麵工作,口又幹,半夜裏那場纏綿,讓他又耗盡了體力,當他完全睜開眼時,感覺整個身子沉沉的。
  “阿嚏”,他突地打了個噴嚏,有絲絲涼風吹在身上。他蹙著眉頭,看到窗簾早已拉起,窗戶大開著。
  怪不得室內這麽亮。
  他轉過身,枕邊早已沒人,他竟然沒聽到鬧鍾的音樂聲。
  他托著額頭,不舒服地眨了下眼,看來今天又去不了晨練了。衝澡的時候,從鏡子裏看到手臂上有幾道深深的指印,他怔了怔。
  衝完澡,穿上浴袍,習慣地走向廚房。
  廚房裏一室清風,今天是個陰天,斑斕的廚櫃沒有陽光的照射,顯得死氣沉沉。
  他擰著眉,扭頭看客廳,客廳裏也沒人,到是從陽台那邊送來一股刺鼻的膏藥味。
  聽海閣的房型是著名設計師遲靈瞳設計的,大陽台是聽海閣的一個大亮點,三麵都是整片的玻璃落地窗。陶濤很孩子氣,在陽台上吊了個秋千架,四周又吊著幾盆藍,感覺象是個小樹林,她坐在秋千上吃零食、看書,她給他準備了一把白色的躺椅,前麵還有個腳凳,後麵是個書櫃,放著他常看的雜誌。有月光的晚上,她會把窗簾拉起,拉著他一同坐著賞月。陶濤嗓音很甜美,快樂的時候愛哼歌,可是總記不得詞。一開始唱得象模象樣,唱著唱著就聽她唔唔呀呀地亂哼。
  他取笑她笨。
  她反駁,說他是門外漢,不懂,她是取其精華,舍其糟粕。
  淡淡的晨光裏,她坐在秋千架上給手腕塗著藥,身上已換好了上班的套裝。他的身影罩在她身上,她眼都沒抬,兩顆白白的門牙若隱若現地咬著唇,咬出淡白的牙印來。
  “手怎麽了?”他低下頭,她的手腕紅腫得厲害。
  “昨天不小心蹭到了。”
  “怎麽沒給我打電話?”他蹲下身,想幫她塗,她一閃,避開了。
  “你又不是120,幹嗎給你打電話。”聲音輕輕的,口氣卻象一杆裝滿火藥的槍。
  他盯著她,深呼吸一口微涼的空氣,感到很煩,直起身,“做早飯了嗎?”
  “我不餓。”她俐落地擰上瓶蓋,把藥放進書櫃的抽屜中,站了起來,用完好的手把衣服拉了拉。
  “我餓!”他嘴角一勾,沒來由地也火大了。
  她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給家政公司打個電話呀,讓他們給你找個鍾點工。”
  她用他的話,有力地回擊了他。
  他斜過目光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她,“陶濤,你到底怎麽了?”
  她笑著越過他,從玄關上拿起上班的包包,回過頭,“看不出來?華燁,告訴你,我很生氣很生氣!”
  為了代表她生氣的真實性,出了門,筆直著腰用高跟鞋把門往回一勾,摔得山響。
  他瞪著門,一時反應不過來。
  生氣?她和誰生氣?
  他跑到窗前,看到她穿過樓下小徑,走得急匆匆的。咦,她車呢?昨天不是剛剛才從四S店取回來的。
  他隻覺得煩悶,胃又不合作地抽痛著。昨晚叫了張弘去酒吧,酒喝得不少,卻沒什麽吃東西。餓了一夜的胃,現在開始提意見了。他有些反胃,跑到洗手間幹嘔了幾口酸水,緊抿著唇解開睡袍,換衣服去外麵吃東西,不然他今天撐不到中午的。
  早晨還有個案子要開庭。
  該死的,他捂著心口,麵色沉了下來。
  聽海閣是高檔小區,住戶都有私家車,有的一家還幾輛,出租車很少在這邊拉到生意。陶濤等了一會沒等到出租車,隻好跑去公車站,青台隻算中等城市,可是卻沒直達公司的班車,她中途還得轉趟車。
  手腕鑽心的疼,藥膏的味道又難聞,同車的人看著她,都捂著鼻子,眼露嫌惡之色。她低下頭,裝沒看見,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灰暗。
  在做愛的高潮,老公失口喊出另一個人的名字,這可能是女人都不能承受的,而且那個女人還是老公的前女友。
  喊完之後,華燁從她身上翻身倒下,任她怎麽踢怎麽掐,他都不醒。
  她看著他,怒火像拳擊手的力量陷進了一團棉花堆,一次次被無邊的黑暗和沉默消於無形。
  夜走得很慢,慢得仿佛把人一生所有的耐性都磨盡,黑暗成了一個慢而細致的清潔工,一掃帚一掃帚把所有旮角裏的痛苦掃出來,堆到人麵前,然後點燃它,讓這些碎枝碎丫的痛苦焐成煙,熏傷人的心。
  酒後出真言,心由口出,他仍深愛著許沐歌。
  她重重地歎氣,一團濕霧在眼裏彌漫開,她吸了吸鼻子。
  “珠江路到了。”售票大嫂提醒道。
  車門咣當開了,車子一顫,她差點跌倒,慌忙隨著人群下車。走了幾步,就到了公司,刷了卡上樓,飛飛已經到了。
  “呃,你怎麽一個人?”飛飛湊過來問。
  “難道你上班還要人陪?”她沒精打采地坐下來。
  “總公司的專家呢?”
  她突地跳了起來,天,她都把左修然給忘了。但隨即,她又坐了回去。左修然應該和大龍提過了,不知派誰負責做他的助手。
  她掃視了下辦公室,同事三三兩兩都到了,好象沒人缺席。
  她心裏麵有些慌亂,忙到大龍辦公室張了一眼,大龍不在,聲音到從隔壁傳了出來。她尋過去,看到原先一間閑置的辦公室新添了點奢華辦公家俱和一台新電腦。
  “陶濤,我正要找你。你把東西收拾下,暫時搬到這裏上班。”大龍背著手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一抬頭看到她。
  “為什麽?”她有點不解。
  “不然左老師有個什麽事,要個什麽資料,還得跑到那間辦公室找你,多不方便。”
  十步的距離,不方便?那喊一嗓子好了。
  她笑笑,沒接話。總公司研發部的工程師們,經常下來指導工作,沒見過公司這般慎重過,看來左修然真是特別的了。
  “我在公司資曆和經驗都算淺,頭,你不覺得換別人會更合適?”她不知左修然有沒和大龍提過換人的事,也許沒來得及,那她就趁早提出來,免得讓自己難堪。
  “其他人手上都有別的事,你最合適,昨晚吃飯時,左老師還誇你呢!”
  陶濤那個汗呀,幹幹地笑了笑,“我有什麽地方好誇的?”
  “你身上美德挺多的。哦,左老師該到了,我要下去接他,你去搬東西吧!對了,晚上換件漂亮衣服,今天正式給左老師接風。”
  沒什麽可收拾的,一個小紙箱都沒裝滿,電腦到是要麻煩同事們幫忙了,幾根線錯綜複雜地糾纏在一起,拆都拆不開。
  飛飛站在她的桌邊,憤憤不平,“那個娘娘腔,小題大作,和一個臭老頭同一個辦公室,熏就熏死了,再說過三個月,又要搬回來,何必折騰呢?”
  她想捧起箱子,受傷的手腕使不上力,她咧了下嘴,眼睛瞄到大龍領著左修然正站在外麵。
  左修然玩味地對著她笑,大龍那張寬大的臉龐都青了。
  她忙向飛飛使了個眼色。
  “你眼睛怎麽了,幹嗎眨個不停?”飛飛問道。
  左修然嘴角極輕地挑了一下,他今天穿了件墨綠的襯衫,淺灰的西褲,身長玉立,英氣逼人,眉宇間略顯一絲風流。
  “左老師早!”陶濤無奈,隻好先出聲招呼。
  飛飛嚇得差點驚叫出來,轉過身,對上大龍一雙圓睜的怒目,然後視線飄忽了下,緩緩落在左修然身上。
  “謝小姐,你好!”就這一會功夫,左修然已經看到了飛飛胸前的工牌,他優雅地伸出手。
  “他……他……”飛飛詢問地看向陶濤。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個臭老頭。”左修然笑得很親切,很友善。
  飛飛的臉刷地從耳根一直紅到脖頸,羞窘地握住左修然的手,心撲通撲通地跳得象擂鼓。
  其他同事掩飾住眼中的詫異,紛紛站起來迎接左修然。
  左修然優雅地頜首,收回手,“以後三個月,請大家多多支持修然,修然先在這裏向大家道聲謝。陶小姐,我們該回辦公室了。”
  他欠身捧起紙箱,一舉手一投足都優雅得令人屏息。
  “等等……”飛飛眼睛緩緩轉了幾轉,突然大叫一聲。
  大夥兒不解地看著她。
  她嬌媚地一笑,上前一把挽住陶濤的手臂,“上帝,你手腕傷著了呀,那幹嗎還來上班?你家又不差這幾個錢,你應該呆在家裏好好休息。快回去吧,你的事我幫你做。”
  那聲音又柔又甜,聽得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有幾個同事弊不住笑了起來。
  飛飛這司馬昭之心也太明目張膽了。大龍瞪了瞪她,一把拍開她的手,“少在這兒丟人現眼,快回去做事。又不是做體力活,陶濤這點傷沒啥。”
  “幹嗎這樣想人家,我和陶濤是好同事,互相幫助是應該的。”飛飛扭著腰肢,不住地往左修然那邊頻送秋波。
  左修然笑得很促挾,卻不接話。
  “謝謝飛飛,以後有事再麻煩你了。”陶濤當然知道飛飛沒想到左修然會這麽帥,她動心了,不想放過近距離相處的機會,可這是領導的安排,自己沒辦法幫忙。
  “左老師,請!”大龍氣得鼻子都冒煙了,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換了張笑臉,恭敬地領著左修然向隔壁辦公室走去。
  飛飛輕扯了下陶濤的衣角,“嗯!”陶濤會意地笑了笑,忙跟上去。
  “左老師,這個櫃子裏裝的是安裝車間的平麵圖和以前的設備資料,另一個櫃子裏是生產過程中碰到的一些問題匯集還有用戶使用後的回潰意見。”大龍指著牆角立著的兩個文件櫃,再指指屋中的擺設,“我們暫時先為你添置了這些,你需要什麽,向陶濤說一下。”
  “謝謝龍部長!”工作中的左修然,少了一份邪氣,卻添了一份懾然的霸氣。“這些足夠了,你請忙你的,我今天和陶小姐一塊去看看安裝車間,你和總公司聯係下,問新設備什麽時候能到?”
  “行,那我就不打擾了。”大龍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差點忘了這個,給,左老師,車在停車場,銀灰色的本田。”
  左修然接過,斜了斜嘴角,似笑非笑。
  陶濤看著那張英俊的臉,或許是側光的原因,覺得他的表情暖昧不明。她心中微動,皺了皺眉:“你怎麽沒說換人的事?”
  他輕描淡寫地反問:“我的選擇不英明?”
  “出爾反爾。”她嘀咕一聲,低頭整理自己的東西,心沉甸甸的。
  “我這個人向來公私分得很清,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剛剛,你也瞧見了我的魅力幅射度有多強,那會影響到我的工作。我考慮了下,還是選擇你。但是以後我決不坐你的車,出去,都得我開車。”
  陶濤拿著資料夾的手一顫,她心裏麵本來就窩著一團氣,左修然這幾句話,惹毛了她。在男人眼裏,她就那麽的不值得在意?
  “我和別人有什麽不同?”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她重重地呼吸。
  “你很安全。”左修然沒察覺到她的臉色都變了。
  “是長相安全還是行為安全?”她“啪”地一下,把資料夾狠狠地甩到地上。
  憤怒,一時間如水銀瀉地。
  左修然眨眨眼,從辦公桌後麵慢悠悠地走到她麵前,“你不會是喜歡上我吧?告訴你,我對沒營養的富家千金沒興趣。”
  陶濤冷笑,突然一探身,揪住他的領帶,貼近他的臉,“如果我撲過去,你會怎樣?”
  左修然眯起眼,沉著麵孔一言不發,他慢慢伸出手,輕易地就拽開她的手,將她的雙手固定在胸前,然後很快傾下身去,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我……會勉為其難同情下你。”
  他的唇緩緩地向她的唇靠過去。
  
  第七章,挑釁
  左修然當然不會真的想吻陶濤,他隻是看著她急得脹紅的臉突地感到很有趣,不禁想逗逗她。
  他以為這個傻傻的丫頭很快就會膽怯地向他求饒,或者害羞地閉上眼睛。
  眼看著他的唇越來越近,兩人之間,已呼吸可聞,陶濤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一眨都不眨。
  他斜著眼,定定地看著她沒塗唇彩卻泛出粉紅光澤的唇瓣,不知怎麽,頭眩暈了一秒。
  就是這一秒,陶濤突然踮起腳,以額頭對準他仍沒消腫的額頭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吃痛地發出一聲低呼,手本能地鬆開了她的手急忙捂住額頭,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陶濤凜冽地一笑,撩了撩頭發,“左老師,謝謝你的同情。撲過去的意義有兩種,一種是**,一種是狠狠地掐住你的脖子。你的判斷能力好象一般。你沒事吧?”
  “你瘋了。”這傻丫頭力氣真不小,他真的很疼。
  陶濤又笑,“其實我並不安全,我也是有刺的,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這位左修然可能仗著幾份姿色,又是什麽專家,在女人中所向披靡,所以講話根本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
  什麽叫安全?切,她討厭這樣自以為是的家夥。
  說完,她從辦公桌後麵走出來,蹲下身撿著散亂了一地的資料。
  早晨沒有吃早飯,心口又堵堵的,站起身時,眼前有點發黑,她身子搖晃了一下,手臂被左修然一把拽住。
  她閉了下眼,睜開,看到他眼中有一團火苗在熊熊燃燒。
  “你要打我嗎?”她傾傾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左修然真的被打擊到了,說起來他也是個帥哥,與她接吻,怎麽講也不算她吃虧,何況他隻是開的一個玩笑。他以前的女友,隨便拉一個出來,姿色都勝她幾份,她矯情什麽?
  “你以為我不敢?”他咬牙切齒,看她一臉凜然的樣,氣得手都發抖了。
  “天……左老師,不要……”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幫陶濤搬電腦的同事站在門口嚇得目瞪口呆,主機隨便往地上一扔,衝上前來握住左修然的手,“陶濤做錯了什麽,讓她向你道歉,你不要和她計較。她畢竟是女人,男人不能打女人的。”
  左修然隻覺一口腥甜在喉間徘徊。
  “陶濤,快……向左老師道歉。”同事推了下陶濤。
  陶濤看著左修然臉一會白一會兒青,她忍著笑,低下頭,“左老師,對不起,是我不好。”
  怎麽聽怎麽都沒誠意。
  左修然閉了閉眼,笑了,笑得蕩氣回腸、攝人魂魄,“沒事,剛相處都得有個磨合期。把東西收拾下,我們去車間吧!”他柔聲說道。
  陶濤一愣。
  “快呀,別讓左老師久等。”同事陪著笑,象個和事佬。
  騰躍公司是一家中德合資的公司,主營汽車。它在國內有三家分公司,北部是哈爾濱,南部是廣州,中部就是青台。三家分公司中,青台成立得最晚,主要是為其他兩家分公司生產汽車配件,一直沒有能力獨立生產汽車的完成品。這次左修然過來安裝的新的發動機生產線,在原有的老款上提高了車速,而且還增強了汽車性能的穩定性。一旦投入生產,青台將擁有屬於自己的產成品。為了爭取這條生產線,青台分公司的總裁曾智華差點把腿都跑斷了。
  在左修然過來之前,公司早就召開過職工大會,對這條生產線的重要性強調了又強調,仿佛這就是公司黎明前的一道曙光,緊緊抓住,公司的未來將是滿天燦爛的陽光。
  所以負責指揮安裝和指導生產的左修然才會受得公司領導們最高級別的禮遇。
  陶濤偷瞄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左修然,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失控了。他有可能隻是一句無心之語,而自己卻大題小作。
  得罪她的人又不是他。
  她不安地歎了口氣,看向他的眼神就帶了幾絲內疚。公司特地根據總公司的要求,新建了一幢廠房來安裝新的生產線,廠房裏現在還空蕩蕩的,隻在牆角立著幾個配電櫃。
  她把電路布置圖遞給他,“左老師……”
  輕微不悅的神色從左修然英俊的眉眼間一閃而過,他接過圖紙,漆黑狹長的眼睛掃了下她,扯了下嘴角。
  “這電路圖是誰設計的?”他一彈圖紙,音量高了八度。“我不是早就把生產線的安裝圖發給你們了,這是配電櫃還是裝飾櫃,秀給誰看?還有你看看這些照明,每一盞之間距離都這麽大,設備都是精密的儀器,如果工人在生產過程中,視線受阻,將會出現什麽樣的視覺後果?這是生產汽車,與人的性命息息相關,不是生產成衣,出了問題可以低價處理,汽車行嗎?”
  陶濤不知他是故意找茬,還是問題真的很嚴重,也不敢多問,忙找車間主任,把有關人員全召集過來開會。左修然足足講了二個多小時,中途沒喝一口水。他也隻是走了一圈,卻看出了若幹弊端,雖然不大,但也足以讓大家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不到半天的功夫,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位長相英俊、笑起來兩眼放電的左老師,其實並不那麽好對付。
  陶濤與左修然回到辦公室,差不多快吃午飯了。
  “要不要先喝點水?”一早晨,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陶濤感到有些疲憊,走到飲水機麵前,倒了杯水,海飲了幾大口,扭過頭看了看左修然。
  左修然在圖紙上寫寫畫畫,神情凝重,沒有接話。
  陶濤聳了聳肩,把杯子裏的水喝完。“左老師,餐廳在……”
  “這些也是你的份內之事?”左修然突地抬起頭。
  陶濤眨巴眨巴眼,“好象是我自作多情了,嗬,左老師自己有嘴,一定可以問到公司餐廳在哪的,那我先去吃飯啦,祝你有個好胃口。”
  如果眼睛能放箭,左修然兩道冷箭已經正中陶濤的後心。
  “陶濤,帥哥呢,帥哥呢……”陶濤經過技術部辦公室,飛飛從裏麵跑了出來,朝後張望著。
  “廢寢忘食地幹活著。”
  “他……早晨真的想對你動粗?”
  陶濤噗地笑了,同事真是個大嘴巴,“沒有,他溫柔著呢。你快去呀,邀請他一同去吃午飯,這可是獨處的好機會。”
  飛飛激動地直點頭,“你快幫我看看,要不要補下妝?”
  “不需要,你麗質天生。”陶濤大笑,揮揮手,咚咚下樓,她已經快餓瘋了。
  端了餐盤,轉身找座位時,看到左修然與飛飛有說有笑地從外麵進來,她低頭抿了抿嘴,看到角落裏有個空座,擠了過去。
  剛吃了兩口,聽到外衣口袋裏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華燁的,她一撇嘴,按了拒聽鍵,愣了愣,還覺著不解氣,調出電話號碼簿,把“老公”改成了“一頭豬”。
  和老婆親密時,喊著前女友的名字,不是豬又是什麽?
  她恨恨地把手機摔在桌上,強咽了幾口飯,肚子雖然很餓,卻再也吃不下了。丟下一大半飯菜,起身走人。
  與她隔了幾桌的左修然微微揚了揚眉,就說她是矯情吧,這不,給她幾次冷麵,她就繃不住了。
  下午,左修然和曾總、龍嘯交換意見,陶濤陪著他們在會議室呆了半天。
  結束時,天已經黑了,四人直接開車去酒店,幾位副總已經先到酒店等候了。陶濤追著龍嘯,不想與左修然同一輛車。整個下午,他正眼都沒看她一下,果真是個記仇的小人。
  “你乍不懂事呢,左老師對青台街道不熟悉,你得給他帶路。”龍嘯把她關在門外,柔柔地瞪了她一眼。
  她磨磨蹭蹭地轉過身,走向左修然的銀灰色本田。
  左修然耳朵裏塞著耳機,不知聽什麽音樂聽得搖頭晃腦。她無奈地拉開另一側車門,坐在副駕駛座上。其實哪需要她帶路,跟著龍嘯的車就行了。
  “左老師,我們該出發了。”龍嘯的車都出了公司大門,他還一動不動。她清咳了兩聲,提醒道。
  連說了兩遍,他還是不動。她騰地轉過頭,狠狠地按了下喇叭。
  “你幹嗎?”他拉開耳塞,冷冷地看著她。
  “開車!”
  “不想坐就下去,我要等人。”
  她朝外看看,飛飛打扮得象隻花蝴蝶似的,從裏麵翩翩飛來。他眼睛陡地一亮,下車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
  “陶濤,你也搭左老師的車呀!”飛飛歪了下嘴角,口氣酸溜溜的。
  如果可以,陶濤真想摔門打車過去了,可是……風度、禮貌,她提醒著自己,盡量笑得很自然、大方,“是,我的車壞了。”
  車,終於開動了。不過共進了一次午餐,飛飛和左修然,卻如同相見恨晚的知音,一路上兩人說個不停,她閉著眼小睡,假裝自己是縷空氣。
  接風宴放在青台最著名的“幽蘭”餐廳,美麗的小別墅,加上美麗的小花園,對於一個餐廳外貌來說,這就是擋也擋不住的誘惑了。包房裏的小擺設都很精致,窗戶是落地式的,可以看到外麵的假山、流水、盛開的花樹。菜是改良過的川菜,雖然依然有著巴蜀風格的潑辣,但已然帶上了江南的溫柔一麵,適合各種口味的客人。
  門口站位的兩位小姐,一年四季都穿著鮮豔的旗袍,看到客人,忙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請問是哪個廳?”
  “穀雨。”這裏隻有二十四個包間,以二十四節氣分別命名。
  小姐點點頭,領著三人往裏走去。陶濤緊隨著小姐,左修然與飛飛落在後麵,左修然不知說了什麽好玩的,飛飛咯咯笑個不停。
  剛轉向右邊的長廊,迎麵走來一個高大壯實的半百男人,邊走邊講著電話,半敞的休閑服裏,一根粗大的金鏈子搶眼地映入眾人的眼簾,與之相配的是他指間戴著的同樣一個偌大的玉石方戒。
  “暴發戶。”飛飛嘲諷地一笑。
  陶濤皺了皺眉,直直地看著男人。
  男人抬起眼,笑了,收起電話。
  陶濤繞到他左邊,他跟著向左,陶濤繞到他右邊,他跟著向右,高壯的身子始終擋著陶濤的去路。
  “幹嗎?”陶濤撅起了嘴。
  男人嗬嗬地笑,張開雙臂,“我有沒有榮幸請這位小美女喝一杯呢?”
  “真的要請?”陶濤揚起下巴,任男人將自己攬進懷裏。
  飛飛嚇得捂住嘴,左修然眼神一冷,原來她喜歡的是這一類型,品味可真特別,不會那豪車、豪宅是這樣來的?
  “我們走。”他拖了飛飛擦過陶濤,筆直地走向穀雨廳。

  第八章,接風
  陶濤淡淡地瞥了一眼兩人的背影,唇角不著痕跡地揚起一些。
  “火熱的摯誠。”男人咧口嘴大笑,眼中溢滿慈祥。
  “好吧,陶老板,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陶濤身子一低,從男人胳膊下鑽了出來,“哪個包間?春分?立夏?”
  “嗬嗬,”男人拽著陶濤的手,“別去了,都是些生意上的酒肉老朋友,我可不想讓他們太羨慕我有這麽個漂亮的女兒。人太有福,會被妒忌的。”
  “爸,”陶濤眼睛突地圓睜,“你是不是又帶了什麽不三不四的小姐?”
  陶江海慌忙搖手,眼神躲躲閃閃,“沒有,沒有……”
  陶濤臉上綻開一朵擴張的笑意:“如果真的沒有,那就帶我去向叔叔們、伯伯們打個招呼,這是禮貌呀,代表陶老板教女很有方啊!”
  “小濤……”陶江海偷偷地張看了四周,衝陶濤真作揖,“好女兒,好寶貝,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媽媽,她有心髒病,經不起嚇的。那些小姐隻是生意場上的逢場作戲,助助酒興,都是假的,我保證,我發誓。”
  陶濤嘿嘿笑了兩聲,“既然擔心媽媽,幹嗎這麽晚還呆在外麵,不回去陪著她?”
  “爸爸要賺錢養家。”陶江海見女兒臉色和緩了些,鬆了口氣。
  “你錢不夠用嗎?”陶江海名下的那座家俱城,光不動產就幾千萬,不談每月上百萬的房租了。
  “沒人嫌錢多的。”
  “錢多就快樂嗎?健康嗎?”陶濤看著陶江海兩額灰白的頭發,心裏麵突地一酸。錢再多,也不能給媽媽買一顆健康的心髒,也不能賄賂歲月,讓爸媽老得慢一點。世界多少事,看似簡單,其實很複雜。
  如嫁給喜歡的人,就能確保一輩子都很幸福嗎?
  “小濤……”陶江海呆呆地看著兩道淚水從陶濤白皙的臉頰上滾落下來,“爸爸真沒一點對不住你媽媽,你……乍哭了,爸爸不濫喝酒,吃完飯立刻就回家。”
  陶濤撒嬌地撲進陶江海的懷裏,“開車要慢點,窗戶不要開著,秋夜風涼,還有,勸媽媽少打幾場麻將,多上街逛逛。”
  “哎,還是閨女貼心呀!”陶江海疼愛地替她擦去眼淚,“今天是公司聚會嗎?我剛剛看到你們那個大高個科長了。”
  陶濤點點頭,“是給總公司的一個專家接風,我該進去了。你說話算話哦,我會監督你的。是哪個包間?”
  “驚蟄!”陶江海老實交待。
  “就在穀雨廳的隔壁。”陶濤衝陶江海做了個鬼臉,“我背後可是長眼睛的!”
  陶江海哭笑不得,“我知道,小佛爺。快去吧!”
  陶濤這才推開她,眨去眼睫上的濕意,推開穀雨廳的門。
  除了她,人都到齊了。左修然自然坐在首位,曾智華在一邊作陪。挨著曾智華的是其他幾位副總,對麵坐的是技術部的人,飛飛與左修然隔桌相望,難怪一張臉拉得長長的,小嘴委屈地嘟著。唯一空著的座位就在左修然的隔壁。
  陶濤含笑站著,詢問地看了看龍嘯。
  “傻站著幹嗎,快坐呀!”龍嘯說道,揮手衝門邊站立的兩位服務小姐揮了下手,示意走菜。
  陶濤摸摸鼻子,碰到飛飛兩道羨慕的視線,心裏麵笑了一下。
  左修然對著曾智華,兩人正說著新設備安裝注意的事項,當她坐下來時,她清晰地聽到目不斜視的他冷哼了一聲。
  她朝他看了看,轉過身和同事說起話來。
  服務員站在她旁邊,輕聲問:“小姐,請問你喝什麽飲料?”
  早晨幫陶濤搬電腦的同事笑了下,“小陶喝點白酒,一會向左老師好好地敬幾杯。”
  “對呀,左老師對你那麽照顧,在他身邊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呢!”對麵的飛飛順口接過話。
  “行,那就酒吧!”陶濤側過身,讓服務員倒酒。四十二度的茅台,還好!
  左修然坐正了,一雙墨色的眼底有微動的光華,看向她麵前滿滿的酒杯:“是你自己決定的,到時可別後悔。”
  陶濤衝他俏皮地笑了笑,“我會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
  接風宴的氣氛一般都很輕鬆,曾智華又刻意地表示主人巨大的熱忱,剛上了兩道菜,酒桌上就象開了鍋的湯。
  曾智華先敬左修然,然後是幾位副總。雖然他不必象敬酒的人一樣以幹為敬,但幾輪下來,也喝得不多。陶濤是小職員,屬於第二梯隊,她專注地吃著菜,一邊側耳聽著隔壁包間的動靜。對麵好象也在鬧酒,夾雜著女人的嬉笑聲。她歪了下嘴,從身後包包裏拿出手機放在手邊,九點一到,陶江海還不回家,她就過去趕人。
  第二梯隊的領袖是龍嘯,他一沾酒,臉就象關公。
  “左老師,我可是打的過來的,你要是憐香惜玉,一定要喝了這杯酒哦。”飛飛繞了半張桌,飄到左修然身邊,嬌嗲地舉起酒杯。
  左修然站起身,端起酒杯搖了搖,漫不經心地斜了下嘴角,“怎麽辦,如果我把這杯酒喝下去,那麽我的車就無法開回去了。”
  飛飛麗眸一亮,“這多大的事呀,我送你啊!”
  酒桌上本來就愛說些曖昧的笑話,見兩人這樣,一個個都起哄道:“感情深,一口悶。”
  飛飛眼帶春意,端起酒杯一幹而盡。
  左修然酒量其實也不大,他剛才等於委婉地拒絕了飛飛,偏偏她不解意,他慵懶地一笑,在眾人的注視下,無奈把杯中的酒也喝了。
  “小陶,你還沒敬左老師吧!”曾智華看著陶濤杯中的酒滿滿溢溢,挑了挑眉。
  陶濤放下筷子,吃得已有七份飽了,恭敬地站起身,看著左修然。
  左修然感到嗓子口已如野火燎原,他微抿了下唇角,靜默一會兒,才說:“怎麽個敬法?一口悶,還是分階段?”
  陶濤淺淺一笑,“為了表達我對左老師的敬意,我喝掉,你隨意。”
  左修然眼睛都沒眨完,她已把空蕩蕩的杯口對著他了,眉頭都沒皺一下,沒事人似的。
  “爽快!”曾智華一拍桌子,“左老師,你得也拿出男子漢的樣子,別輸給小女子呀!”
  “我……”左修然瞪著陶濤,她聳聳眉,笑得一臉含蓄……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陶濤聽到隔壁一陣喧嘩,忙拉開椅子,往外跑去。
  剛跑到門口,她擱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左修然一喜,拿起手機,對眾人說:“說不定是急事,我給她送過去。”
  出了包間的門,深吸一口從大廳外吹進來的夜風,熾熱的心口方覺好受一點。
  陶濤不在長廊裏。
  他順著長廊往大廳走去,順手把胸口的鈕扣解開兩粒。手機響了幾聲便停了,然後又開始響,他低頭看了下屏幕,愣了。
  “呃?一頭豬?”
  陶濤看著陶江海那輛寬大的畢克駛出停車場,慢慢轉過身,差點撞上站在她後麵的左修然。
  “怎麽,還戀戀不舍?”左修然倚著柱子,淡淡地問道。
  陶濤回過頭又看了看背後的霓虹燈,“有點不放心。”
  “不放心什麽?他對你不專一?”他冷冷地攤開雙手,聳聳肩。
  陶濤盯著他,“左老師,他對我的專一,經得起千錘百煉。”
  “哈,哈,”他幹笑兩聲,摸了下滾燙的麵頰,“對一個包養女人的男人這麽自信?”
  “包養?”陶濤噗哧笑出聲來,笑得眼淚都下來了。“不虧是左老師,才會有這樣的想像力。不錯,他確實是包養了我,都包養二十四年了。”
  左修然愕然地咬了咬唇,“什麽?”不會吧……包養二十四年,難道那個男人是她的……遺傳真是失敗呀,怎麽沒有一點點相似之處?
  “我敬你的酒你喝了嗎?”陶濤問。
  “給。”他瞪了她一眼,把手機遞給她,“剛剛有電話進來的,不是我硬要誤會你,而是你……父親……太有個性了。”
  陶濤笑,“我爸就是愛開玩笑啦,誰找我有事?”
  “一頭豬。”
  陶濤低下頭,任頭發遮住臉腮,把手機裝進口袋,“那不要回了。我們進去繼續喝酒吧!”
  “那頭豬……”
  她回頭,神情很厭煩,然後轉過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他狐疑地蹙起眉頭,現在的電信事業有那麽發達嗎,人和豬之間都能保持通話?
  接風宴結束,男人們都醉得東倒西歪,兩個女人中,陶濤是完完全全清醒的,飛飛走路都是貓步了。
  送左修然的任務,自然落在陶濤的肩上。
  陶濤使出全身的力氣,才把左修然塞進車內,從他口袋裏找出車鑰匙,瞪了瞪他,“不坐我開的車,你現在下來呀!”
  左修然躺在後座上,薄唇抿了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幕色已深,霓虹燈亮如白晝。但亮著的霓虹燈讓夜色更深濃。車水馬龍的街道,一輛輛駛過的車輛、一個個走過的行人都有自己的家和方向。
  陶濤想起自己的家、華燁三通來電,輕輕歎了口氣。
  車順著車流,停在海晶酒店門口。
  一株巨大的發光的樹,生長在海晶酒店門口,那是一百八十個葉形燈製成的燈樹,華麗輝煌地守衛著這幢有著最佳海景房的五星極酒店。這顆樹亮著,整個青台就亮了。
  要不是門僮幫忙,陶濤是根本沒辦法把左修然弄進房間的。
  本想把他扔到床上就走人,可一放下他,他突地睜開眼,往洗手間跑去,吐過之後,跌跌撞撞地回到床上,感到腸腸肚肚都揪到一起,他皺著眉,緊閉著眼,蓬亂著頭發,嘴角還有沒抹盡的殘液,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陶濤腳都到門口了,不知怎麽又回過頭,從浴間擰了塊熱毛巾過來,低下頭時,心中一動,搖出手機,對著他連按幾下,“什麽帥哥,你現在這樣,也和一頭豬差不多了。這,給你留個紀念。”
  她細細地幫他擦了臉,給他蓋上被。他好像有感應似的,竟然睜開了眼,黑如點漆,隻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她臉上一紅,停了動作,“你安全到達,我該走了。”
  他握了下她的手,眼睛又緩緩閉上,“好好開車。”音量低不可聞。
  不一會,就傳出熟睡的鼾聲。
  陶濤樂了,帶上門,下樓回家。
  車開進聽海閣時,陶濤看了下手機,離十點還差十分。小徑上,一盞盞路燈熱鬧地閃爍著,像可愛的孩子,在等著大人回家。
  她看到華燁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她仔細地看看前後,小心地把車慢慢往自己的泊車位駛去。
  暗暗的樹蔭下,兩個對麵站立的身影突地出現在明亮的車燈前,男人挺撥俊朗,女人清靈俏麗,她差點驚出一身汗。
  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握著方向盤,長長的眼睫震愕地忘了顫動,她呆呆地注視著兩人,心跳之快讓她感覺到痛。
  “燁,好久不見!”許沐歌對著華燁微微一笑。
  
  第九章,舊愛
  華燁被眩目的光束刺得眼睛本能地眨了幾眨,當他看清打招呼的人時,神情呆滯了下,“哦,是你呀!”有一點點晦澀。
  一整天,他的心情不算很好。
  他和陶濤結婚半年,他覺得他不太象是陶濤的丈夫,更多的是象她的父親。他是見過陶江海寵她的,如果她想要上天摘月亮,陶江海絕對會臉不變色地去找梯子。幸好她並沒有被寵壞,可卻遺留了一身的孩子氣。她不管遇到大事小事,哪怕是手指上冒出一根肉刺,都要向他大呼小叫,撒個嬌,等他出個聲才罷休。不管他向她擺什麽臉色,她都是嬉皮笑臉,從不計較。偶爾向他鬧個小性子,一夜睡醒,她絕對是象個憨憨的貓咪趴在他懷裏,一隻手不安分地擱在他小腹上,眼睛一睜,就對著他笑。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陶濤,單純,有點小笨拙,象一灣透明的池水,他完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生氣、逞強的陶濤,讓他感到煩躁。
  從法院開完庭出來,剛上車,接到寶馬四S店的電話,告訴他車的保險杠已經全毀了,必須要換一個新的,前麵的漆也得重新噴,店裏最好的修車師傅回老家有事,可不可以延期幾天取車?
  “你電話沒打錯嗎?我的車前幾天送去保養,昨天剛取走。”
  “華律師,你不知道你太太昨天在十字路口出了個車禍?”打電話的人口氣明顯帶著指責。
  他想起她受傷的手腕,早晨沒開車去上班。
  該死的,他立刻給陶濤打電話,她沒接。回到事務所,有兩個當事人在等,他沒辦法走開。一個下午,他心神不寧地坐在會議室和當事人討論案子,好不容易等結束了,他掐著她下班的時間,急匆匆開車去騰躍公司。
  她已經走了,依然不接他的電話。
  他以為她回家了,又往回趕,車停好,一仰頭,整幢樓,隻有他家的燈是黑著的。
  他坐電梯上樓,電梯是觀景電梯,漸漸升高,從半弧形觀景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海水在霓虹燈的映射下微微翻騰著,夜晚的海比白天多了一份神秘。
  他把門打開,看到她的拖鞋一前一後擺放著玄關處,還是她早晨離開時的樣子。他抿了下唇,扭身又進了電梯。
  樓下,等著他的是走了兩年的許沐歌。
  “燁,怎麽沒去聚會?”許沐歌輕輕歎了口氣。華燁有一張線條硬朗英俊的麵孔,雙眉如劍,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緊,平時總是不苟言笑,可是笑起來,臉上的線條會變得特別柔和。這樣的一張臉,如何能輕易忘掉?
  “小心。”她慢慢地向他走過來,根本沒看到有一輛車拐進了這條道,華燁衝上去,牽住她的手,站到路邊。
  “燁!”她的手微涼、細長,他的手寬大、溫暖,被他握著,好象時光停留在兩年前的某月某日,她一下眼眶就濕了。
  銀灰色的本田緩緩從兩人的麵前駛過,停在陶濤的泊車位上。
  “朋友們都在彩虹酒吧等你,你是不是太忙才沒去?”她仰起頭看他,清澈的眼神看上去是那麽靈秀生動。
  他象被燙了下,突地扔開她的手,“有聚會嗎?”他把眼睛挪向漆黑的角落,在那裏,他可以肆意地流露出內心的慌亂與痛楚。
  “難道經藝忘了通知你?沒事,我已經見到你了。”她笑了。
  “見與不見有什麽區別?”他轉過頭冷漠地看著她,手攥起、伸直,伸直、攥起。
  許淋歌苦澀地一笑,“燁,怎麽會沒有區別呢?你這樣站在我麵前,是真實的。而在夢裏見到你,你的臉永遠都很模糊。”
  “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他閉了閉眼,“既然見到了,那就回去吧,我還有別的事。”
  “燁,你仍不肯原諒我?”
  “你做錯了什麽需要我來原諒?”
  “燁……我不奢求你原諒我,我隻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她悲哀地低下眼簾。
  “你可以打電話問經藝,我們還和以前一樣經常聚會,她很清楚我過得好不好,你不必親自來見證。”他猛地仰起臉,聲音在一瞬間變得很高。
  “我聽她說過了,你太太很可愛。”
  “對,說起來還真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當初鬆手,我怎麽有機會遇到她呢?”他沒有多想,嘲諷的話就從嘴巴裏脫口而出。雖然不符合自己的風格,但他控製不住了。
  “燁……”她身子哆嗦了下,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不要對我這麽刻薄,我離開不是因為不愛你,而是……”
  “我們都已成家,不太合適再說這些了。”他打斷了她,掏出手機,“我讓經藝來接你。”
  “你……不問我為什麽會回國?”
  “那不是我關心的事。”
  她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麽,最後擺了擺手,“經藝喝多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她轉過身向路的另一頭走過去。
  他愣在黑暗裏,怔怔地看著,遠遠近近的日子從他的腦海裏浮起來,全是她的身影,全是不能訴說的傷。
  他很怕再回到那段日子,象個機器人一樣忙著工作,然後去酒吧買醉,眼一睜,就是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心碎。
  在她走後,他去過她讀書的教室,走過她回家的那條路,她練琴的琴房,第一次登台演出的劇場,旅行時兩個人第一次親密的賓館。依稀那些地方都還留有她的痕跡,他屏住呼吸,希望當他抬起頭時,她背著大提琴,笑著向他走過來。
  他沒有看到這幅畫麵,聽到的卻是她與一位法國指揮家一見鍾情並閃電結婚的故事。
  仿佛為了諷刺他的頹廢,她過得很好,拿到音樂學院最高的獎學金、與著名的交響樂團合作過,順利擁有了法國的綠卡,在巴黎郊外有了自己的別墅。
  他嘲笑自己,原來自以為神聖的感情,對於她來講,早已什麽也不是了。
  他到底在執著什麽呢?
  他也轉過身,向電梯走去,有點魂不守舍。都過去了這麽久,她又何必再說這些?寬慰?贖罪?
  真好笑。
  她以為他還會象二年前一樣,對她很在意?
  他譏誚地回頭,她也正回頭看他。隔了很遠,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感到她的肩一顫一顫。
  他腦中一片混亂,還沒整理清楚,他的腳已經朝她奔去了。
  她在哭。
  許沐歌是堅強的,在打掉他們的孩子時,她也沒掉一滴淚。在和他說分手時,眼睛也沒紅。
  “燁……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也不會傷害你的太太,你怎麽恨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質疑、破壞我們共有的回憶,那已是我擁有的唯一的東西。燁……讓我成為你的象張弘那樣的朋友,好不好?”她顫微微地看著他。
  “有必要嗎?”他痛楚地問她。
  “有的。”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他凝視著她,“不要再說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家酒店?”
  “暫時住海晶。過幾天我去租公寓。”
  “你要在青台呆很久?”
  “燁,我不會再離開青台了。”她拭去淚水,笑得象朵蓮花綻放。
  
  第十章,孩子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等綠燈時,許沐歌看著窗外一片燦爛的燈海,嘴角牽出淺淺笑意:“那裏現在建音樂廣場啦!”
  華燁瞟了一眼,沒有出聲。
  他將她送到海晶酒店前,沒有下車,等她上了台階,車刷地一個回旋,掉頭往外開去。
  許沐歌站在台階上,眨眨酸痛的眼睛,幽幽歎了口氣。
  華燁沒有立即回家,而是把車開向了那片燦爛的燈海。夏天是青台的旅遊旺季,遊人如熾。音樂廣場正對著帆船中心,白天可以看到點點白帆飄蕩在海麵,如果天氣晴朗,還可以看到海裏的島嶼。一到晚上,音樂廣場上上千盞向日葵燈一一點亮,聚滿了遊客,這裏會有地方戲的表演,也會有各種各樣的音樂會。
  在音樂廣場建成之前,這裏是他和她約會的秘密基地。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牽手、親吻都是在這裏。每當特別一點的節日,他們都會開車來這裏。在她去巴黎之後,他也無數次來過,不過,這裏已成為青台的重要景觀,遊人雲集。
  他將車停好,從包裏拿了根煙,點燃,推開車門。
  清冷的清風撲麵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廣場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麵海擁抱,頭挨著頭,竊竊私語,有幾個老人站在燈下閑談,手舞足蹈,他們應該都是青台本地人。國慶節之後,遊人見稀,再有幾天,音樂廣場的燈景會全部關閉,重新開放,要到明年的五月。
  他信步走向最裏側的一個角落,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響差不多蓋住了路上的車聲。他默默地凝視著不安份的海麵,又仰頭看了看天,雲層很厚,看不到一顆星星,月亮時不時出來露下臉,又羞答答鑽進了雲層中。
  當初,許沐歌堅定地對他說她不會回來時,他並沒有當真,他知道有一天她還會回到青台。是回來做客還是定居,他不知道。這一天有多長,他也不知道。他們倆有許多共同的朋友,隻要她回來,碰麵是難免的。
  他想過,如要再見麵,他該怎樣麵對她呢?
  落落大方地點下頭,禮貌地寒喧,相互說點彼此的近況。最好是他能懷裏抱著自己的孩子,身邊站著嬌妻,他為她一一介紹,讓她看到沒有她,他過得非常非常幸福。
  沒想到,她回來得太早。
  沒想到,她一出現,還是照樣左右了他的心情。
  不得不去承認,她在他的心裏,還擁有一席之位。
  華燁狠命地吸著煙,當煙燃到盡頭,燙著了手指,他抽痛了下,把煙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筒。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
  “華燁,沐歌和你在一起嗎?”經藝口氣急促地問,好象喝得真不少,有點大舌頭。開酒吧的女人應該是嫵媚而多風情,最好是散發出若隱若現的風塵味,才配得上夜店的環境。經藝卻反其道而行,剪個寸頭,耳朵上吊著兩個偌大的金屬耳環,穿綴滿飾品的牛仔裝,象個街頭壞小子,喝起酒來比男人還猛。
  “她已經回酒店了。”他揉揉額頭,抬手看了下表,十一點多了。
  經藝哦了一聲,停滯了會,繼續說道:“華燁,你經常接觸地產商人,問問他們有沒不錯的單身公寓,租給沐歌。我讓她住我這裏,她不肯。”
  “好的,我明天問問看。”
  “華燁,你是不想見沐歌,才不來酒吧的嗎?唉,不要恨沐歌,孤單一人在外求學,她也很不容易。”
  他淡淡地笑。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沐歌與那個指揮家的婚姻並沒有任何意義。他是個同性戀,法國雖然允許同性戀結婚,可他家是個大家族,家人無法接受,以死相逼,他為了讓家人安心,與沐歌協議結婚,隻要沐歌幫他掩飾,他給沐歌登台演出的機會,沐歌也能順利獲得綠卡。現在,他們已經離婚了。沐歌完全可以留在法國,可她回來了。唉,如果你多等半年……”
  “經藝,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說吧!”他突然感到非常非常的煩躁,不等經藝回應,急促地掛上了電話。
  瞞與不瞞有什麽不同嗎?這些都是她走後發生的事了,他們已經不是男女朋友,她做什麽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如果他多等半年……一切就會停止在原點?
  過去的那一個個疼得心如刀割般的夜晚、悄悄滑下的眼淚,象個瘋子般滿街尋著她的身影,那個匆匆來到世間又匆匆離開的孩子,都沒有任何意義嗎?
  即使她從始到終,隻愛他一個人,那又如何?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事一旦發生,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從音樂廣場到聽海閣,華燁的車速一直飆到一百碼,估計明天會收到許多罰單,他不管。隻覺著後麵象有個麵目猙獰的厲鬼在緊追,他要趕快回家,那裏才是他安全的港灣。
  車停好,仰起頭一看,餐廳裏那盞桔黃色的燈亮著,他拉拉領帶,定定神,這才走進電梯。
  家裏似乎所有的燈都亮著,陶濤穿了件家居服,頭發裹在幹發帽裏,盤腿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放著筆記本,佝著個腰,雙目如炬,屏幕上一架高射炮,對著幾幢雕樓和象螞蟻一樣的士兵,轟轟轟……戰爭打得正是激烈。
  “陶濤,怎麽還不睡?”他脫去外衣,換了拖鞋,走到她身邊坐下。
  陶濤皮膚極好,又剛洗過澡,小臉雪白而光潔,幾絲碎發落在曲線優美的脖頸間。到底是沒吃過什麽苦,她看上去就象個純真的小姑娘,沐歌隻比她大了幾歲,剛剛在車上,他側過臉看到沐歌的眼角已有細細的紋路。
  陶濤象沒聽見,自顧打得正歡。
  “陶濤,經藝是不是給家裏打過電話了?”她拉著個臉,不接他電話,有事不告訴他,是因為她知道沐歌回來的緣故嗎?
  “怎麽了,我忘了告訴你不犯法吧?”她像被踩痛了尾巴,猛地仰起臉,狠狠地把本本一合,聲音在一瞬間變得很高很脆。“你如果那麽想去,現在還來得及,那家酒吧不是營業到淩晨嗎?”
  華燁無言地看著她。
  此刻的她就像一隻充滿攻擊力的小動物,那雙烏黑漂亮的眼睛裏仿佛盈滿著巨大的怒意,隻要一不小心便會被點燃,甚至爆炸。
  一個可以把心思寫在臉上的人,說明她還擁有幾份單純。
  讓一個孩子操心大人間複雜的事,是一種殘忍。
  他心中突地一軟,挪了個身子挨著她,她瞪大眼,“請保持距離。”
  他沒聽她的,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小濤,沐歌從巴黎回來了。”
  她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坦承。
  “你是我的妻子,也忘了?”講這話時,他心裏有點隱隱作痛,唇間蕩漾著絲絲苦澀。
  “我不需要特別記得,結婚證上有記載,民政局也有檔案。”她仍舊梗著脖子,背繃得直直的。
  他低下頭,“一切都不會改變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華燁,現在我是你的丈夫,我們才是一家人。”雖然他是個遺腹子,沒有父親陪伴長大,但季萌茵教育很嚴,又呆在部隊軍營中,他知道男人要麽不承諾,一旦承諾,就是一輩子。
  從他牽起陶濤的手時,他的生命就已與她密不可分。
  男人如果隻為愛情而存在,疏忽了責任和義務,那樣的生活,如同苟且偷安,他很鄙視。
  如果再等半年……
  沒有如果,他的人生已經重新為陶濤而定義。
  “你講得好勉強。”她撇了下嘴,音量沒剛才那麽刺耳了。
  他認真地看著她,“我很討厭這樣講話,但為了讓你安心,我會說,你要好好聽著。沐歌是我從前的女友,但隻是從前,我們現在最多做個普通朋友,我與她之間什麽都不會發生。你要信任我,我也會信任你。”
  “我又沒有過去。”說到這一點,真不公平。她從高中到大學,情書收到不少,也有男生壯著膽去她家樓下站崗,可是一個個都在象黑社會老大的陶江海前嚇得落荒而逃。
  他是她愛情啟萌者,也是終結者。
  兩個人第一次上床,是在她的臥室。爸爸媽媽回老家看外婆,外麵下著暴雨,他過來陪她,先是好好地坐著看電視,看著看著,她就到了他懷裏。他黑眸一沉抱著她走向臥室。
  同宿舍的女生有幾個與男友偷吃過禁果,夜深人靜時,悄悄討論彼此第一次的經驗,傳說很痛,但痛並快樂著。她在黑暗裏抿著嘴偷笑。她還和同學偷偷上過國外的色情網站,目睹過震撼耳目的廝纏。
  她是第一次,誠然沒有經驗,確實也很痛,可她卻知道他是溫柔的,技術也是嫻熟的,這一定是和某個女子共度過許許多多的夜晚才能達到的高度。
  有小小的酸溜溜,但很快在他細細密密的親吻中蕩然無存。
  他是有過去的男人,她不去在意,因為陪著他到老的人是她,那時她認為。
  “所以我是個幸運的男人。”他抬起她受傷的手腕,“出車禍為什麽不通知我?你以為我不會緊張你?”
  “正常人的思維不是發生了車禍,先打給交警,然後再去醫院嗎?打給你,你的手機會時時開著?”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他想起昨天從機場回來,跑去和張弘喝酒,不想和任何人講話,就把手機給關了。
  “對不起。”他歎了一聲,“下次不會了。現在心情有沒好點,早些上床睡吧!不要亂想。我衝個澡,就去睡。”
  她把筆記本挪到茶幾上,伸了伸腿,“你今晚睡客房。”
  他訝然地看著她。
  “你表現不好。”她低下眼簾,不看他。她不是傻子,看得出他眼中的糾結和壓抑,讓一個心裏想著別的女人的男人、一個剛和前女友見過麵的男人睡在自己的枕邊,那是對自己的恥辱。
  他是行為端正的君子,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不去懷疑他會與許沐歌會舊情複燃。也許不是舊情,而是從未消褪的摯情。許沐歌的突然歸來,讓他亂了心湖,這很正常。
  但他是理智的,那麽她就給他一個小小的空間,等他梳理好了思緒,再回到她身邊吧!
  “唉!”他重重地歎氣,無奈地攤了攤手。
  “還有,為了證明你的誠意,你,在這上麵,用楷字,寫滿一千遍我的名字。”她轉過身,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疊田字簿,還有一枝水筆,“記住,我的名字叫陶濤。”
  說完,纖細的腰肢一轉,踮起腳,攀上他的肩,啄吻了下他微涼的唇,“老公,晚安,做個美夢,夢裏有我。”
  走到臥室前回過頭衝一臉呆愕的他扮了個鬼臉,緩緩關上了房門。
  這……這都什麽事呀!華燁哭笑不得瞪著手中的田字簿,心想不知什麽時候陶濤才能真正長大。
  
  第十一章,結緣
  關門的一瞬間,陶濤沒有漏掉華燁臉上飛速掠過的一絲輕鬆。
  心一下被什麽窒住,難受得她都喘不過氣來。
  婚床很大,是她特意選的。人的一生有一大部分時間是在床上度過,怎麽能虧待自己呢?習慣地躺在右側,抬手一摸摸個空,手戛然停在空中,許久才緩緩落下。
  她聽到他在外麵的浴間放水衝澡、拖鞋的聲音在走廊上回響著,他輕聲地咳嗽、淺淺的歎息,然後一切恢複安靜。
  今晚,他會睡得安穩嗎?
  她坐在車裏,看著他牽著許沐歌的手躲開車,那種嗬護是一種自然的本能。車窗關著,她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麽。他的神情看示冷漠,可是看著許沐歌哭花的臉,他眼中卻不經意流露出了疼惜。
  那不是一種模糊的曖昧,而是清晰的愛意,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沒有看錯。
  身子象墜在冬天的海水裏,周體冰涼,腿控製不住地哆嗦。她不知別的女人目睹這種情況時,會怎麽去做。隻是好象沒有撒潑的理由,他們沒有擁抱,沒有親昵,甚至在刻意疏意,各守著彼此的分寸。
  可是空氣中卻飄蕩著一種令她心碎、妒忌的東西。華燁不是對她不好,在兩個人相處時,他永遠都是鎮定自若的,很淡,很淺,理智,包容、周到,永遠不會失控。
  他還是不放心許沐歌,追上去,兩個人並肩向車走去。
  等到華燁的車開走了,她幾乎是從車上爬了下來,一直抖到家。把整個身子泡在熱水裏,看著手腕紅腫處發皺、發紅,身子暖了,心還是冰涼的。
  老公專情是個優良的品德,如果對象是自己的話。
  如果不是,那則是一種悲哀。
  她不擔心他們婚姻的保壘會被侵攻,華燁會咬緊牙關死死守著的。
  他守著道德,守著理智,守著責任,守著義務,但他的心呢?
  剛剛他帶著一身的落莫和淒楚,坐在她身邊,向她保證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她想問他:你愛我嗎?
  這句話最終沒有勇氣問出口。
  他對她第一個印象很“驚豔”,可就象小女生迷偶像一樣,最多是帶有一種遠觀角度的迷戀,並不會大做與他怎樣怎樣的癡夢,而且這樣的迷戀通常不長久,沒幾天就忘得精光了,因為他出場率太低了。那之後,他們有很長時間沒有再遇到。
  她順利從大學畢業,陶江海要她到家俱城幫忙,她想都不想,一口回絕。她學的專業是汽車製造。同學裏畢業後有兩大流向,一是東北幾個老工業城市,再是江浙滬幾個發達省市,她也打包打包行李,躍躍欲試跟著去大展一番宏圖。別人就業都挺順利,也不知是不是她不夠優秀,她進了一家上海汽車公司,在後勤部做了三個月的倒茶小妹,連車間都沒瞄到一眼,薪水低得可憐,花去房租就沒幾個錢了,吃飯、交通、穿衣還得向陶江海伸手要。想過跳槽,投出N份簡曆,得到回應的幾家公司還不如現在呆的這家,她灰溜溜拎著行李又回到了青台。至少在青台,住宿、吃飯不用花錢。
  最後,是陶江海通過生意上的朋友,給她在騰躍公司技術部找了份工作。
  她把這一喜訊群發給在青台的同學,有個叫葉少寧的男生給她打電話,要為她慶祝。葉少寧的媽媽正好是她媽媽的麻友,兩家之間經常竄門,她和他很熟,於是就開心地答應了。
  葉少寧進的是青台有名的泰華地產公司,雖然專業不對門,可他適應得不錯。他很慎重,約了陶濤在一家印度餐廳。
  那天是青台的帆船節,大街上車擠得是水泄不通。她隨意穿了件白T恤,在外麵加了條墨綠的背帶褲,悶在出租車裏,盯著外麵一輛接一輛的車,鬱悶得都想下來走過去了。
  葉少寧打電話給她,說他也堵在半路上,讓她不要著急,如果先到,餓了就先點些東西吃。
  結果,真的是她先到了。
  蒙著麵紗一身印度紗裙的服務員迎上來問:“小姐,請問您訂位了嗎?”
  她探頭朝裏一看,天,除了靠窗的一張桌空著,其他的桌子是座無虛席,生意真好。
  “五號桌。”她指了指靠窗的空桌,心想一定是葉少寧預訂的,不然不會空到現在。
  “小姐是和華先生一同的嗎?”服務員領著她向裏走去,回過頭笑問了一句。
  餐廳裏很喧鬧,她沒聽清楚,胡亂點了下頭。
  坐下,看著菜單上一堆色澤明豔的食物正選擇著,對麵椅子一拉,坐了個男人。
  她抬起頭,對麵的男人帶著點兒清冷的氣息,神情冷漠,嘴角嚴肅地抿著。突地,她秀麗的麵孔上蕩開一朵喜出望外的笑容。
  是華燁,好象比一年前看著清瘦許多,也多了點滄桑,不過,男人味更濃了。
  她正要招呼,華燁擺了下手,“舒小姐,對不起,有件事我必須向你說清楚。你知道我以前談過一個女朋友嗎?”
  她沒有急於糾正他錯誤的稱呼,笑咪咪地點點頭,“知道呀!”
  質疑的神情在他英俊的眉眼間一閃而過。
  “她很漂亮,氣質又好,高子很高,是拉大提琴的,和你很配。”
  華燁愣住了,“張弘都和你說了?”
  “張弘是誰?我見過你女朋友呀!”
  他甩了下頭,沒有再問下去,繼續說,“雖然我們已經分手一年三個月了,但我還不能忘記以前的一切,我認為現在的我不太適合開始一份新的感情,請你諒解。張弘那邊我會去解釋。”
  “你們之間有誤會了?我都沒看過象你們那麽般配的人,既然你這麽愛她,你為什麽就不能低下頭呢?麵子有那麽重要嗎?”她很惋惜地咂了下嘴。
  他看著眼前歪著頭、眼睛亮閃閃的陶濤,都不知怎麽形容自己的震驚。難道她不是來與他相親的?
  “我說錯什麽了嗎?”她臉一紅,不太自然地低下眼簾。他發現她的睫毛很長、很密,有一對小巧秀氣的耳朵。
  “她去了巴黎,已經結婚了。”職業習慣,他一向是個謹言的人,卻不自覺向她吐露了實情。
  她捂住嘴,不安地眨著眼,“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你節哀順便,不,不,你多多保重,不,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樂觀向上……”
  她可憐巴巴地耷拉著頭,長睫撲閃撲閃,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他挑了下眉,淡淡笑了笑,“謝謝,其實我現在挺好,隻是忘記一個人需要時間。”
  “嗯嗯。”她忙不迭地點頭,“明天是美好的,陽光是燦爛的。”唉,怎麽越說越象這麽蒼白無趣呢!
  她嗬嗬地衝他抱歉地笑笑。
  他剛剛緊繃著的心情不知覺放鬆了下來,話也說到位了,按禮貌應該請人家女孩子吃個晚飯,“你點菜了嗎?”
  “正在進行中。”
  “那你慢慢點。你……是不是讀書很早?”張弘說舒小姐已經工作三年,他掃了眼她墨綠色的背帶褲,現在白領們流行穿學生裝?
  “不早也不晚,嚴格遵守教育部的入學規定,七歲上一年級。這個咖哩蟹看上去不錯,可是現在的蟹還不肥,要點嗎?”
  “點吧!”他招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跟著服務員後麵一同過來的是滿頭大汗的葉少寧和一個打扮得很淑女的靚麗女子。
  “小濤,等急了吧!幸好你早點過來,不然就沒桌子了。”葉少寧拭著汗,拉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看了看對麵的華燁,“遇到認識的人?”
  “你不是舒小姐?”華燁沉著臉騰地站起來。
  “我在這裏。對不起,車太堵了。”身後傳來淑女弱弱的喘氣聲。
  “你是誰?”他極力控製住自己的詫異,鎮靜地注視著她。
  “我是陶濤呀,一醉一陶然的陶,波濤洶湧的濤。”她羞愧地紅了臉,看看他,又看看舒小姐,“我以為這是我們定的位。不好意思,我們這就讓,你們請坐。”偷偷掐了葉少寧一下,害她丟了這麽大個臉。
  陶濤?這個名字似曾從耳邊飄過。華燁腦子飛快地轉動,卻怎麽也找不出關於她的點滴記憶。不過,從她的話裏,他差不多肯定她真的是認識他的。
  葉少寧臉也漲紅了,湊到她耳邊,“我以為青台人不愛吃印度菜的,所以沒預定。”
  她翻了個白眼,“你沒誠意,出去再和你計較。”
  葉少寧撓撓頭,伸手欲拉她。
  “不,一起吃!”沒等她站起來,華燁很快阻止了他們,轉過臉看舒小姐,“你不介意吧?”
  舒小姐當然介意眼前亮著兩個大燈泡,可是怎麽能說出口呢,溫婉地笑了笑,“人多熱鬧。”
  “那我們AA製好了。”她輕推了下葉少寧,在帆船節期間,象這個時候,想在青台找家象樣的餐廳吃飯,非常有難度。
  “當然。我們就算拚桌吧!”葉少寧自然不願沾陌生人的光。
  “不用,你是陶濤的朋友,陶濤與我認識,我們也就算是朋友,朋友們聚在一起吃個晚餐,你不會不給我這個機會吧?”他極有風度地向葉少寧伸出手,“我是華燁!”
  葉少寧接住他的手,瞪大眼,“泰華地產公司的法律顧問,也叫華燁。”
  “世界真小,請坐。陶濤點的是咖哩蟹,你們呢?”他欠身把菜單遞給兩人。
  “確實是小。”葉少寧扭過頭看陶濤,陶濤咧了下嘴,“不準賴賬,這頓我會可記著了。”
  “一定,一定,周六我去接你,我們去島上野炊,再喊幾個同學。”
  這頓飯,華燁吃得沉默,舒小姐吃得失落,陶濤與葉少寧卻吃得盡興,話也說個不停。
  華燁不知是不是被她無憂的笑聲所感染,心象幹裂太久的土地,突地注入了一窪細流,每個細胞都舒展開來了。
  結賬出來,他禮貌地送舒小姐回去,她與葉少寧還要去逛遊市。
  告別時,葉少寧不想欠他的人情,想了想,說道:“華律師周六休息的話,和舒小姐隨我們一同去島上玩玩吧!那裏挺有意思,風景也好,還可以喝到山泉,我烤肉的手藝很不錯。”
  華燁短暫地怔了下,“我……去合適嗎?”他離開校門都很久了。
  “你可以穿件顏色活躍的衣服,裝嫩。”她玩著背帶褲上的鈕扣,又笑了,眉眼彎如新月。
  他也跟著笑,是真正的從心底流溢出來的輕快。
  周六,他真的來了,卻不是帶著舒小姐,而是和一個叫張弘的男人。張弘,個子不高,圓嘟嘟的,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第十二章,底線
  青台附近的海域有幾座小島嶼,排列象北鬥星似的。最大的一座島建成了船舶基地,地形平展的一座建了幾家旅客、餐廳,種了些花和樹,供遊客們海釣、吃海鮮,其他幾座就任草木自然生長、頑石任海浪衝刷,成了大學生們野炊和探險的去處。
  葉少寧還真有辦法,找了條汽艇船,帶了一堆的食物。那天,陽光特別的燦爛,海麵上風很大。華燁和張弘到的時候,四個男生坐在船艙裏打牌,陶濤和一個個頭小小的女生坐在船尾說話。六個人都是T恤、中褲,個個朝氣蓬勃。
  “我們沒上錯船吧?”張弘在海軍某部任幹事,比華燁小一歲,官不算很大,但挺有實權。他吃驚地瞪大眼,無數次,他開著軍用快艇,與華燁馳騁在碧藍的大海上,其實想搭軍艦也不是件很難的事,軍艙上的司務長的廚藝那可是相當地高。今天,幾個人擠這一條破船去個荒島啃麵包、喝泉水有什麽樂趣嗎?
  華燁還是襯衫、西褲,正式得象準備出庭,不過沒打領帶。
  “沒錯。”他推了張弘一把,先跳上了船。船晃蕩了下,船上的六個人都抬起頭,除了葉少寧和陶濤,其他幾個人都驚愕了一下。
  “是小濤的朋友。”葉少寧爽朗地一笑,招呼兩人坐下,奔到船頭,發動馬達。汽艇在海麵上擊出一串浪花,向太陽升起的東方駛去。
  陶濤俏皮地衝華燁擺了擺手,轉過身又和朋友繼續講話。
  華燁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才扭過頭,看到張弘玩味地彎起嘴角。
  “老兄,是小蘿莉哦!”張弘拍拍他的肩,口氣揶諭。“如果有一天,你想讓我叫她大嫂,我表示抗議。”
  “你想太多了。”他眯起眼,看著在陽光下跳躍的海水,明亮得有點刺眼。
  “怎麽會認識那種老男人?”坐在陶濤身邊的是陶濤最好的朋友杜晶,那時還沒出國,正在大學裏讀研。象牙塔裏呆久了,眼裏落下的都是青澀的小男生,象華燁這種不苟言笑、眼裏已流露出滄桑、世故的成熟男性,就已歸為不是一類人了。
  陶濤斜了她一眼,“你不覺得他很有型嗎?”
  杜晶撇撇嘴,飛快地瞟了華燁一眼,“有型的老男人故事很多,別好奇,好奇會讓你受傷的。”
  陶濤捂著嘴吃吃地笑,感覺杜晶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
  她以為她和華燁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他雖然和許沐歌分手了,但他下一個交往的對象至少不會差於許沐歌,從那天在印度餐廳與他相親的舒小姐就看得出來。
  碼頭離小島路程不近,陽光直射到船上,曬得頭暈暈的,陶濤有點渴,起身拿水喝,順手也給其他幾人一人拿了一瓶。
  遞給華燁時,汽艇剛好轉彎,她沒站穩,一下向前栽去,手中的瓶子嘩地一下甩到了海裏,水花濺起很高,她嚇得失聲驚叫,手胡亂地想抓住某樣東西來穩住身形。
  “小心!”一雙指甲修剪得光潔整齊的修長的手攬住了她的腰,她抬起頭,華燁一臉緊張地看著她。
  “哇,嚇死我了。”她心有餘悸地拍拍心口,然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喝點水。”他把自己手中的水瓶擰開,湊到她唇邊,另一隻手不經意地擱在她腰間。
  張弘盯著那隻手,喃喃道:“瘋了,瘋了……”
  華燁第一次帶陶濤去彩虹酒吧,幾個朋友圍坐一桌,她坐了一會,就被吧台上調酒師眩目的調酒手法吸引住了,跑過去趴在那邊看,兩隻眼睛追著調酒師的手,興奮得灼灼生輝。
  經藝也是這樣瞪著他,毫不留情地說道:“你瘋了,簡直是病急亂投醫,那就是一小破孩,你這樣子作賤自己,是為了讓沐歌一輩子都對你愧疚嗎?”
  “我與她之間還存在愧疚這種情緒?”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喝著。
  “別說氣話,沐歌不是不愛你,她是為了學業不得已……”
  “不要再把和我和她扯在一起。”他冷冷地打斷經藝的話,站起身,向陶濤走去。
  經藝和張弘麵麵相覷,交換了個無語的眼神。
  遺腹子的緣故,華燁懂事早,比同齡人都成熟、內斂,情緒極少外露。和許沐歌分手之後,他把手燙傷,是他唯一一次的失控。朋友們都清楚他有多愛許沐歌,以至於一年了,他眼中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絲憂傷。
  張弘壯著膽托人給他介紹女友,沒想到沒相中千挑萬選的名門閨秀,到看上了一個暴發戶家的小丫頭。
  經藝他們不能解釋這種口味懸殊的現象,隻能想到華燁是在和許沐歌賭氣。
  陶濤剛得知了幾種雞尾酒名,見他過來,激動地向他顯擺。
  “想不想喝?”雞尾酒名字聽著誘人,有些是烈性酒調製的,不太適合女人喝。他在島上見過她和同學喝啤酒,她的酒量很不錯,幾個男生都在她麵前敗下陣來。
  她真的點了點頭。
  他酒保給她調了一杯,坐到她身邊的高腳凳上。她的注意力又轉到酒保的手上,當酒推到她麵前時,她端起,側過臉,衝著他吐了吐舌,甜甜地一笑。
  他看著她小口小口地抿著,連零食都沒沾,眉頭蹙都沒蹙,唇角彎彎,不一會,就把酒喝盡了。
  “很特別嗎?”溫暖濕潤的唇咂了咂,舌頭在嘴角慢慢地轉了一圈,眨巴眨巴眼,“和普通的酒沒什麽區別,幹嗎要叫這麽好聽的名字?”
  他的頭“嗡”地一下,心沒有規則地狂跳著。
  他很無力地承認,除了沐歌,她是另一個能讓他心顫動的女人,也是能讓他放鬆下來不會再陷進對沐歌痛苦思念中的人。
  是的,她和他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年齡、認知、喜好、環境都有很大的差距。但他不行了,他的心因為沐歌的離去,已被窒息到不能好好喘息。他就如同一個落在海水裏的人,飄浮了很久,又餓又乏,雙目無光,突然在他前麵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島嶼。他看到了冒著炊煙的房子,聞到了食物的香氣,看見了鋪得鬆軟的床鋪……這一切離他是那麽的近,而且是那麽的真實,再遊個幾米,就能到達。
  他會因為島嶼的窄小而放棄嗎?
  有可能不久會有遠洋的豪華遊輪經過這裏,他還能支撐幾天去等候,可是他真的很累很累,他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座盡在他掌控之中的小小島嶼。
  “雞尾酒不是這樣喝的,要慢慢地品。”他招手讓酒保再來一杯同樣的,“象這樣……”他端起酒杯緩緩地搖晃了幾下,給她示範怎樣品酒。
  “真麻煩!”她手托著下巴,擠了擠眼,“還不如喝飲料呢!”她酒量大,卻不好酒。
  他笑笑,“有一件事很簡單。”
  “是什麽?”她興趣盎然地問道。
  “嫁給我吧,陶濤!”在酒吧搖滾歌手沙啞的嘶吼聲中,他一臉嚴肅,眼神幽深。
  說這話之前,算上那次野炊,他們一共才見了六次麵。
  她呆呆地看了他半天,噗地笑出聲來,探過身嗅了嗅鼻子,“這酒度數很高嗎?”
  “我說的是真的,我想結婚,你能考慮下嗎?”他扳過她的肩膀,不讓她轉身。
  “不能。”她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心,弱弱地被刺了一下,他以為她是喜歡她的。
  野炊時,她對他特別照顧,烤好的肉總是第一個端給他,給他削水果、及時地把他的水杯倒滿,帶他在島上散步,給他撿岩石上的小貝殼。分別時,他要了她的手機號,約她出去吃飯。她從不遲到,有時還會早早地去等他。她有講不完的趣事,逗得他一直抿嘴笑。什麽食物對她來講都是美味的,看她吃得香,他的胃口也好了。送她回家,她分別時,總要一再告訴他她今天很快樂。
  “餐廳好,服務小姐的態度好,天氣也好,你看,天上有月亮哎!”有次,他忍不住問她為什麽感到快樂,她理直氣壯地回答。
  他看了看隱在雲層裏的月亮,笑了笑。
  “嫌我年紀太大?”他有些自嘲地找了個台階往下走。
  “你心裏麵仍愛著你的女友,卻要和我結婚,不覺得對不起我嗎?”
  他很震驚,失口否認,“我沒有,我和她是完全沒有可能了。”她也許並不是他想像中的那麽幼稚。
  “沒有可能是對命運的妥協,並不代表你已經完全釋懷。”
  “陶濤,我會是一個永遠不會背叛妻子的丈夫。”他不知該怎麽表達心裏的感受,隻得這樣向她承諾。
  “恭喜你太太嘍!”她捉挾地向他聳了下肩,轉過身去。
  “陶濤……”他拉住她的手,發現自己緊張得一掌的冷汗。
  她任他抓著,卻不肯轉過臉。
  他不得不再次扳過她的肩,他想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她眼裏溢滿了無助和矛盾,還有一些脆弱,毫無剛才的瀟灑。
  “你真的能把她給忘了,專注地愛我嗎??”她怯怯地問。
  能嗎?
  喉結急促地蠕動了幾下,好渴,華燁緩緩睜開眼,盯著客房的天花板,好一會分不清還是在夢裏還是在夢外。沒有喝酒,頭卻象宿醉後脹痛。他撐坐起,拿過床頭櫃上的手表看看,又過了晨練的時間,他索性在床上又坐了一會。
  外麵靜悄悄的。
  他下床拉開門,斜對麵的臥室門已經開了,晨光灑滿一室,床罩鋪得整整齊齊,好象昨晚沒人睡過。
  浴室外麵的衣架上掛著他今天要穿的襯衣,擦身子的毛巾幹幹淨淨疊著,一切和平時沒什麽不同。
  他沒有急於洗澡,先去了廚房。廚房裏沒有她的身影,餐桌上卻擺放著一個保溫盒,裏麵裝著一杯豆漿、一個煮雞蛋,還有兩隻包子。
  “在哪呢?”他拿起座機,撥她的號碼。
  背景是喧鬧的車流聲,“在路上,我要去酒店接總公司的工程師。看到早飯了嗎?”
  “看到了。”
  “要全部吃完,不然你的胃會和你對著幹的。”聲音清脆,聽著好象很愉快。
  “你吃過了嗎?”
  “我到酒店吃!”
  “開車小心。”
  “老公?”
  “嗯?”
  “昨晚做作業了嗎?”
  他深呼吸。
  她嗬嗬地笑,“不準偷懶,我會抽查的哦!老公,我愛你!”
  他握著話筒,有許久回不了神。
  胡亂衝了下澡,換好衣服坐下來吃早飯,擱在桌上的手機“叮咚”響了一下,有短信進來。
  “燁,早晨睜開眼睛,看到了海,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真的回來了嗎?我們真的見麵了嗎?就這樣吧,不苛求,不奢望,能經常看到燁,偶爾一起吃個飯,足已。我會守好自己的底線,做燁的朋友。”

  第十三章,情敵
  起大風了。
  這是青台秋天的第一場大風,比往常年份要早來半個月。一碧如洗的天空成了一團渾濁,街道上尤如飛沙走石般。漫天飛場的灰塵不一會就把車前方的玻璃模糊了,不斷地衝洗才能看得見前方。
  陶濤好不容易才到達海晶酒店,車一停,她解開脖子上的紗巾裹住麵部,象個阿拉伯人一樣衝進了大堂,俊美的門僮給她開門時,嘴巴歪了下。
  酒店電梯也是觀景的半弧形電梯,一邊是浪翻濤滾的大海,一邊是川流不息的城市主幹道。
  左修然住在二十四樓,後勤部定的房間,是海晶酒店裏數一數二的。飛飛告訴陶濤,左老師素質很高,隻同意住兩晚酒店,後麵讓公司替他租一套單身公寓,多好的人啊,替公司著想。
  陶濤聽了,卻不以為然。
  電梯越升越高,底下車水馬龍全都匯成細細的黑線,在擁擠的道路上緩緩流動。空腹呆在高空中,不知怎麽,頭有點發暈。她貼到最裏端,依著玻璃牆,眼睛閉上。
  “當”地一下,電梯停下了,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她睜開眼,入目是蒙古式的團花地毯,鼻息間嗅到暢流不通的空氣。
  她挑了下眉,走出電梯,記得昨晚送某頭豬回來時,是出了電梯向左拐。
  “哼,你這是什麽意思?給我一個驚喜?”陶濤愣住,她聽到一個女子嬌俏的冷笑聲。“在機場裝得那麽清高,現在費這麽大力氣,何必呢?你如果開口向我要手機號,我考慮下會給你的。”
  “哈,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住到這家酒店?”這個聲音很熟悉,聽著很惱火。
  她慢慢地探出頭,哎,賞心悅目呀,又一對璧人。
  女子完全是都市女郎的裝扮,一身薄高領咖啡色毛衣,一條蘇格蘭短裙,黑色的高幫靴子緊緊包裹著一雙細長的穿了黑色絲襪的長腿,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精致如模特的瘦削身材,唯一和模特不同的是,她有傲人的上圍。
  左修然的裝備也不差,登喜路的皮衣,裏麵是格子襯衣,名牌免熨黑長褲,走到哪,都象一株正在盛開的桃花。
  兩人身高匹配,挨得很近。
  這個男人,在哪都會招蜂引蝶。
  她考慮著,是不是該避一下?
  “不然呢?你會說這隻是巧合或是天意?你正好住在我隔壁,正好在我開門時與我打了個照麵?”女子捂著嘴嬌嬌地笑,眼帶嘲諷。
  左修然臉色一沉,“住進這家酒店到不是因為你,不過我要盡快退房,一定是因為你。”怎麽會這樣倒黴,居然和在機場一起喝了杯咖啡和曾琪住在同一家酒店,還同一個樓層。
  本來可以微笑地點個頭就過去了,沒想到碰上一隻自戀的孔雀。
  “你不會是在生氣吧?”曾琪笑得更歡,“這裏又沒外人,被我戳穿心思不算丟臉。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說真話,你都有點讓我感動了,這兒的房價可不低。是想和我一塊吃早飯,還是想晚上一同去海邊看星星?”
  左修然麵無表情地瞪著她,眼珠一轉,眼角的餘光看到地毯上多了道黑影。
  他衝曾琪邪氣地傾了下嘴角,“這下誤會大了,你可得向我家親愛的解釋了。”
  曾琪神情一僵,順著他的視線轉過身去。
  左修然已越過她,步態從容優雅地走過來,兩人擱在她肩上,俊目溫柔地凝視著她。
  “親愛的,你聽我說,一切並不象你想像得那樣,我真的不認識這位小姐。”
  瘋了,這個男人竟然用香水,妖孽呀!
  “她……她……”曾琪慢慢眯起了眼,麗容脹得通紅。
  在這種場合,在這個敏感的時刻,看到這幅場景,陶濤不知道故事是怎麽開頭的,但她似乎好象沒義務友情出演啥角色。
  “幹嗎不說話?不相信我?”左修然看著她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臉皺成一團,不禁有些想笑。
  “這位先生……你是在和我講話嗎?”她東張西望,還轉過頭看了看後麵。
  左修然微微揚起眉,英俊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真在和我生氣嘍!”
  “嗬嗬,不好意思……我們以前見過?我這人膽小,向來不愛見義勇為。啊,這裏是二十四層呀,我要去二十五層,走錯了,打擾兩位了。”她輕笑著欲拍掉肩上的一雙長臂。
  左修然紋絲不動,臉上的笑容更盛,隻是眼底太幽深,“親愛的,你耍小性子都是這麽的美。知道了,昨晚我不該喝那麽多酒,錯過了屬於我們的一個美妙的夜晚,今天我會好好彌補你的。”
  他狀似無意地拉近兩人的距離,俯低臉龐,將唇溫柔地貼她的發端。
  “不要,不要……”濃鬱的香水味熏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曾小姐,讓你見笑了。我家親愛的有點孩子氣。”他任她拳腳相加,卻不鬆手,總算報了昨天辦公室一撞之仇。
  曾琪冷冷地哼了聲,“哦,這樣最好,不然我還會有心理負擔呢!”
  腰肢扭得象麻花,風情萬種地越過兩人,有些鬱悶地走了。
  這好象是第一次,她不是男人眼中唯一的重點。
  左修然無聲地吹了聲口哨,曾琪確是個尤物,在煩悶的出差時光,發生一段韻事也不錯,可惜她抽煙。
  “放開我,放開我啦……”陶濤再次用頭撞向他,不過,這次撞的是結實的胸肌,頭皮麻麻的,但總算嗅到清新的空氣了。
  “你有毛病呀,動手動腳!”她瞪著他,火冒三丈。
  左修然隻是稍微退後了小半步,手還放在她的肩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睛顯得深邃異常,嘴角微挑,“我們到底認不認識,說?”
  “我寧願不認識。”她把手中的車鑰匙扔向他,扭過頭去。
  左修然一把拽回了她,“幹嗎要掩飾自己的真心,昨晚送我回來,那麽溫柔地替我擦臉、鬆領帶的人是誰?”
  陶濤眨眨眼睛,突然重重歎了口氣,“你快點追下去,給剛剛那位小姐賠禮道歉,不然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樂了。”
  “呃?”話題偏太多了吧!
  “你沒意識到她是你的真命天女嗎?你們倆簡直就是絕配,無論外型還是自作多情的德性。昨晚那能是什麽?是寬廣的人道主義發作。”
  “陶濤……”
  左修然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在走廊淡黃的燈光下線條僵硬,聲音低涼。
  “陶濤?”不遠處,剛走出客房的兩個女子聽到聲音突地回過頭,看清了兩人,中性打扮的女子訝異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
  陶濤臉色突變,身體僵直,揮舞的雙手戛然停在半空中。
  耶?這是什麽狀況。左修然敏銳地感覺到陶濤的異常,他仔細地打量著對麵的兩個女子。
  “你再不放手……我就報警了。”沒等他看清,陶濤突地抬起腳,狠狠地踩了他一下,他吃痛地叫出聲來。
  陶濤狠狠地閉了下眼,咬了咬唇,慢慢轉過身。
  “這麽巧,經藝……我走錯樓層,碰到一個醉鬼……嘿……你……”上帝,為什麽要在這樣的狀況下和許沐歌見麵呢?她恨不得自己人間蒸發好了。
  許沐歌微愣,狀容精致的麵容象羊脂一樣的白皙,美眸詢問地轉向永遠冷冰冰的經藝,“她是?”
  經藝湊近她的耳朵,她訝然地眨了下眼,隨即笑了。那笑意象平靜的湖麵吹進一縷風,水波微瀾、輕輕蕩漾。
  “你好,我是許沐歌,你沒走錯,我就住在這層。好快,我剛和他通過電話,昨晚把手機落他車上,你替他送過來的嗎?”
  陶濤嘴巴半張,呼吸輕淺,腦中完完全全一片空白。
  “你不會也忘了帶過來?”許沐歌秀氣地蹙起眉,“我今天要和季阿姨見麵呢,地點沒定,要是她打電話來,就不好了。”
  季阿姨?是婆婆季萌茵?
  “幹脆到外麵去吃早飯吧,然後我送你去華燁的事務所。”經藝收回目光,倨傲的神態,已然把陶濤視若空氣。
  “隻能這樣了。陶濤,那我們先走了,我們以後再聊,我們應該……見麵的機會很多的。”許沐歌優雅地衝陶濤笑了笑,與經藝轉過身去。
  聽到電梯“當”地響了一下,走廊上瞬間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她象個傻子樣慢慢蹲了下來,心為什麽突然很亂很麻……很疼……
  “喂……”左修然憤憤地走過來,這個女人真的有讓人抓狂的本事,連撒個謊都這麽笨,有誰見過象他這麽俊朗高雅的酒鬼?
  “對不起,我也讓你踩一下。”她扶著牆壁站起頭,伸出一隻腳,抬頭看著他,緩緩說道。
  左修然立刻閉上嘴巴,一半是因為她的話,一半是被她蒼白的臉色嚇到。
  “剛剛那兩個人……”他聽她們沒說啥呀,她幹嗎怕成那樣?
  “你擔心她們誤會你?”他有點鬱悶,他沒那麽丟人吧!
  “不是。你有沒好,我們該去公司了。今天早晨要開會。”她低下眼簾,機械地說著。
  他知道要開會,他是主講人。“你能去開會嗎?”她和剛才那個劍拔弩張的陶濤象不是同一個人,現在的她好象很無助、很膽怯。
  “可以。我挺好。”她喃喃地說著,音量很低,象是說給自己聽的。
  左修然不吱聲了。
  進電梯的時候,他站在最外側,透過光潔的電梯門看到她依著牆,目光平直,兩隻手很正統自然地交叉在身前。
  電梯緩緩下行,直到停車場,兩人一同上了車。
  他再次扭頭看了看她,“真沒事?”
  她勉強對他一笑,點點頭。
  “你還欠我一腳呢!後悔了吧,如果早點說我們認識,你被別人欺負時,我就可以光明正大保護你了。對不對?”
  她很捧場地笑了笑,“對!”經藝那張利嘴一定不會忘記向華燁匯報的,這些到沒什麽。
  隻是想不出是什麽讓許沐歌會笑得那麽自信?
  其實都沒什麽,做不成戀人,也可以做好朋友。朋友間熟稔是自然的,她多想了。
  她煩躁地搖搖頭,但願吧!
  
  第十四章,疑點
  騰躍公司的大部分職工都是開車上班,地下一層的停車場的泊位沒有分配到個人,來得早就占有泊車位,晚了就隻能把車停在公司外麵的馬路邊,任風吹日曬。當然,公司主管們是例外的。
  龍嘯是個細膩的人,從後勤處給左修然申請了個專用泊車位。
  兩人到公司稍有點晚了,停車場內的車已停得滿滿的。左修然卻象如入無人之地,直行、左拐、倒車……眨眼間,很俐落、瀟灑地把車穩穩地擠進了一堆車陣中。
  “怎樣?”他得意地衝陶濤一挑眉。
  “哦,很帥!”陶濤心不在焉地開門下車,站在車邊等他。
  左修然聽了她這話,心情大好,兩手插在褲袋中,對她飛了個眼波。
  “左老師,你是在中國上的學嗎?”陶濤吸了口薄涼的空氣,問道。
  “隻讀到初中,然後就去了德國。怎麽,對我感興趣了?”
  “有一點。德國買賣文憑有沒有中國方便?”陶濤很認真地看著他。她嚴重懷疑這人大把的青春歲月是在國外胡混的,不然怎麽會這麽幼稚呢?
  左修然歪著頭,深究地看著她,他知道這句話有深意,可一時無法領會。
  “不走嗎?同事們大概等急了。”她搶先向電梯走去,丟給他一個後腦勺。
  左修然正要跟上,手機響了。陶濤看他講著表情變得很嚴峻,還把身子轉向一邊,聲音壓得很低,她怔了下,把電梯門合上了。
  陶濤經過技術部,向裏看了看。同事們手上拿著筆記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象是很激烈。
  “左老師呢?”飛飛先看到了她,跑了出來。
  “馬上上來。有什麽好玩的事嗎?”陶濤問道。
  “你說整天隻知道玩,有點出息好不?拿幾千塊的月薪,開上百萬的寶馬,不覺得羞愧嗎?”飛飛奚落地朝她斜了一眼。
  “羞愧到沒有,驕傲到是好多。誰讓我有那麽好的爸媽呢?”陶濤嗔道。
  “瞧你得意的樣。”飛飛笑著打了她一掌,“昨晚你把左老師送回去,有沒趁機非禮一下?”
  “你要是看到他那樣,想非禮都下不了手。”
  飛飛瞪大眼,“他酒品很差?”
  “我給你看看。”陶濤想起昨晚拍了張左修然的醉酒照,低下頭翻著包包,隔壁財務部“咣”地一聲關上門,裏麵的職員手裏拿著筆記本,嘀嘀咕咕地往樓梯口走去。
  “今天還有什麽會議?”她停下動作問飛飛。
  “就是左老師那個技術培訓會。”
  陶濤愣了,“這個會不是隻有技術部和製造車間的技術工參加嗎?”
  “所以大家才覺得奇怪呢!說是曾總要求的,今天除了生產車間的在線工人走不開,其他人全部要參加。”
  好象太誇張了吧!這隻是一次技術培訓,別的部門參加有必要嗎?陶濤覺得曾智華有點小題大做。
  “陶濤,你去找找左老師,大家已在會議室等了,本來就意見很大,現在嚷得更凶了,我壓不住。”龍嘯一頭的汗從樓梯口急匆匆跑過來。
  “一會再聊。”陶濤向飛飛打了聲招呼,忙回辦公室,剛進門,差點與左修然撞上。
  “跟我去下曾總的辦公室。”左修然說。
  陶濤從抽屜裏拿出筆記本,慌忙跟上。
  曾智華的辦公室就在技術部的樓上,兩人從安全樓梯上去,在拐彎口,就聽到一聲玻璃製品摔在地上碎裂的巨響,緊接著,曾智華咆哮如雷:“琪琪,你到底要怎麽折騰?你媽媽一句話沒說完,你頭一扭,就一夜不回家。現在又要開什麽工作室,告訴你,沒門!”
  “曾智華,我再問你一句,你同意不同意?”與之對應的,是一個高吭、尖銳的女聲。
  “我怎麽能同意?你以為開個工作室和你上街買件衣服一樣嗎?你掂掂你自己,你隻不過學了四年的服裝設計,沒得過一次獎,沒賣出過一件衣服,你設計給誰看呀?”曾智華有點氣急敗壞了。
  “不嚐試怎麽知道結果,你無非是心疼你幾個錢罷了。好,如果你不同意,那我永遠不喊你爸爸,也永遠不回家。”
  門“砰”地一聲開了,一個身影象個炮彈一樣從裏麵衝了出來。
  “琪琪……”曾智華大聲叫著。
  “炮彈”沒想到外麵還站著兩個人,停下腳,冷冷地看著兩人。
  “聽得很有趣嗎?”
  “趣味不太大。”左修然聳聳肩,往旁邊又讓了讓,嘴角玩味地傾起,俊眸內是毫不掩飾的揶諭。
  世界真是太小了,曾琪竟然是曾智華的掌上明珠,脾氣可不小。
  “你怎麽會在這裏?”曾琪惱羞地瞪大眼睛。
  “你認為呢?”左修然彎彎嘴角。
  陶濤識趣地將自己掩在他的身後。
  曾琪眯起眼,“你跟蹤的水平蠻高的嗎?下次不會就要綁架我了吧!”
  “琪琪,要有禮貌。”曾智華跑出來,幹幹地衝左修然一笑,“左老師,讓你見笑了。這是小女曾琪,剛剛畢業。”
  “他在騰躍工作?”曾琪不敢相信地張大嘴巴。
  曾智華瞪了瞪她,“左老師是公司請來的專家。你先回家去,那件事我們晚上再談。”
  曾琪狀似未聞,定定地看著左修然,眼珠轉來轉去。“爸,我聽你的話,工作室暫時不開了,我進公司上班好了。”
  “你學服裝設計的,進公司能幹嗎?你一邊去,沒看到我在忙嗎?”
  “我能幹的事多著呢,汽車外殼不也要塗色嗎?公司裏能有誰比我更會懂得顏色搭配的?”
  曾智華拍打著心口,無力地看著女兒,欲哭無淚。
  左修然摸摸鼻子,意味深長一笑,轉臉看曾智華。“曾總,今天的會議隻是新生產線的一些技術培訓,沒必要讓全體職工都來參加的?”
  “不,不,左老師難得來青台指導,這是多麽寶貴的機會呀,怎麽能錯過呢?我今天才知道左老師還是……”
  “曾總……咳……題外的話不必多說。”左修然阻止了曾智華的繼續
  曾智華一愣,隨即了然地一笑,“好,好,我明白,不挪話題,不聲張。左老師,你真的是太謙虛了。你待會兒在技術培訓前,可以給大家講講騰躍未來幾年的規劃、我國現在汽車業的發展趨向等等,可以嗎?”
  “曾總,這些好象不在我的業務範圍以內。”左修然的神情有點僵硬,口氣淡淡的。
  “稍微講一點就好。左老師,你請先上去,我和小女講幾句話,馬上就上來。”曾智華恭敬地把左修然一直送到樓梯口。
  左修然目光掃過表情詭異的曾琪,無奈地籲了口氣。
  “幹嗎不講話?”走了幾步,他側過臉頭看一直沉默著的陶濤。
  “想聽什麽?”陶濤好象生怕踏錯台階,頭低著,與他保持兩個台階的距離。
  “隨便說說呀,比如曾小姐。”
  “我對她不感興趣。”她到看出來,曾小姐好象對左修然來了興趣,兩個人左相逢右邂逅,怎麽看怎麽配。
  “那曾總呢?”
  “曾總今天好象中了一個億的大獎,有點樂壞了。”她第一次看到曾智華露出那麽受寵若驚的表情,她感覺左修然好象有另一重身份,不過,她一點都不好奇。
  左修然大笑,“你要是中了一個億,會什麽樣?”
  她笑笑,沒接話。
  因為人多,會議放在公司的禮堂舉行。這個地方,隻有召開全公司職工大會和過年時職工聯歡、周末放放電影用,平時很少有人上來。每次打開門,灰塵都積了很厚,清潔工要打掃很久,房間內才窗明幾淨。
  左修然走向了主席台,桌上已經擺好了投影儀和筆記本,陶濤看到飛飛在向自己招手,忙跑了過去。
  “左老師穿什麽衣服都超帥。”飛飛歪著頭,一往深情地凝視著左修然。
  “喂,口水三丈啦!”陶濤被她那樣逗笑了,用胳膊肘兒頂了飛飛一下。
  “別打擾我,讓我一次看個夠。”
  陶濤失笑搖頭,驀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華燁,好象也是這幅模樣。
  華燁,幹嗎要想到華燁呢?現在他會和許沐歌坐在哪家餐廳吃早餐?會說些什麽?他們對視時的眼神是什麽情緒?
  她托著下巴,神智恍惚了。
  左修然好象沒聽到下麵的喧嘩聲,也沒去注意一雙雙挑刺的眼睛,好象這種場合他常經曆似的,早已處變不驚。
  他自顧低下頭,打開筆記本。
  “麻煩把燈熄了。”他禮貌對上來給他倒茶的職員一笑。
  室內刹時一片黑暗,他按了下鍵盤,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貌似國外汽車生產車間的畫麵,工人戴著麵罩焊接著什麽,畫麵上火花四射,然後畫麵切換到另一個車間,機器聲轟隆作響,流水線川流不息。
  “這是德國大眾汽車總部對外公布的汽車整個製造過程的視頻,一輛汽車的產生,要經過四個過程,衝壓-焊裝-塗裝-總裝。”寂靜的禮堂內響起左修然的聲音,“經過塗裝的車身在內飾部門組裝內飾,比如儀表、玻璃、座椅、線路等。底盤部門將發動機、變速器、驅動橋、輪胎等裝在底盤上,再把裝好的車身安裝在裝好的底盤上經過調試,調試完成就是一輛完整的汽車了。”
  畫麵突地一轉,閃過“一汽”集團巨大的牌子,然後就巨大的車間,半成品的汽車豎立在車間內。
  “這是一汽集團的組裝車間。單從畫麵上看,似乎我國國內的車已經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其實不然,與歐美、日韓等國的汽車製造業相比,國內汽車所用的鋼材基本需要進口,汽車配件需要進口,機器加工的精度很差,質量控製不夠。中國是在進步,尤其是汽車領域,但是中國並不能製造出自己的汽車生產線,這是我們的無奈。這次的新生產線就是德國的技術,可是不是有了國外的技術,就能代表我們生產的汽車就是德國品牌了,某些地方,我們必須要有我們的特色……”
  “上帝呀,他真的隻是一個工程師嗎?”飛飛深呼吸,雙手合十,喃喃感歎,“陶濤,你不覺得他懂得很多很多嗎?”
  沒人接話。
  飛飛騰地扭過頭,用腳踹了下陶濤,“你在走神?”
  “呃?”陶濤哆嗦了下,回過神,四下看看,喧鬧的會場啞雀無聲,聽的人要不是專注地看著左修然,就是埋頭奮筆疾書。“聽得懂嗎?”她小小聲地問。
  “你真是沒救了。”飛飛朝她翻了個白眼。
  陶濤忙坐正,看向台上的左修然,他狀似無意地掃視了下全場,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兩秒,緩緩挪開。
  會議又是直到午休前才結束,曾智華上台向左修然致謝,突然轉過身,“聽左老師一堂課,簡直如讀十年書。散會後,各個部門都要好好地交流、討論、寫心得。陶濤,你把會議內容整理一下,然後打印出來,公司一人一份。”
  陶濤正扶著桌沿慢慢站起,一下又跌回椅中,她看看自己的筆記本上除了畫了幾個圈圈、寫了幾個華燁,其他地方全是空白的。
  “你的呢?”她搶過飛飛的筆記本,傻眼了。飛飛上麵畫的是一顆一顆被箭穿透的紅心,連個漢字都沒有。
  飛飛嘿嘿直笑,“我不需要整理記錄,所以不必記太認真。”
  她還了飛飛一腳,耷拉著肩回了辦公室。
  等了一會,左修然在眾人的簇擁下回來了。等阿諛奉承的人走了之後,她很謙虛地走向左修然桌邊,先替他倒了杯茶,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左老師,你……你可不可以把你那個講話稿借我抄抄?”
  左修然不緊不慢地抬了抬眼,“講話稿?”
  “就是剛才的發言材料。”她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你沒去參加會議?”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漆黑的眼底幽深如淵。
  “我記得不太全,為了讓大家收獲更深,我決心要把材料整理得完美無瑕。”
  “哦,那多謝了。可是我講課從來不會備課,想到哪說到哪。”
  “當我沒說好了。”陶濤揉揉額頭,轉過身去。
  “不過……”
  “什麽?”她驚喜地轉過頭。
  左修然低低笑了一下,“不過我有開會時開著錄音筆的習慣。”
  “左老師,你這個習慣真的太良好了,一定要好好保持。錄音筆在哪,借我聽聽?”
  “我為什麽要借你呢?”
  她嘴角抽動一下,“我們現在是一個辦公室的戰友呀!”
  “好象在幾個小時前還有人說我是個陌生的酒鬼呢?哦,你猜猜,在德國買一個博士文憑得花多少歐元?”
  小人!陶濤腹誹道。
  “我……那是和左老師開玩笑呢!嘿嘿!”她訕然地賠著笑。
  “你的玩笑可真傷人。怎麽辦,你今天踩了我一腳,又傷了我的自尊,現在卻要我幫你,你說我該不該答應?”
  “當然,你是德才兼備的左老師,又不是斤斤計較的小女人。”
  左修然微一揚眉,眨眨眼,“我聽著這誇獎好別扭呀!”
  “有得誇就好。”
  “行,我可以借你,但是不能白借。”
  “行,是請吃飯還是買禮物,你隨便挑。”陶濤頭點和象小雞搗米。
  “晚上跟我約會吧!”他聲音一柔。
  “啊?”陶濤把手縮回到背後,雙眼呆直。
  左修然覺得她這傻傻的表情十分有趣,眼角露出輕淡的笑意,“就知道你小氣,算了,晚上請我吃個青台小吃好了。給!”他從口袋裏掏出錄音筆扔給了她。
  “謝謝左老師。”她畢恭畢敬地欠了下身,偷偷喘了口氣。剛才真的被他嚇得半死。
  這個會議材料陶濤足足在電腦前坐了一下午才整理好,影印好,還沒裝訂,看看時間快下班了,忙把東西收拾收拾,跑到技術部去叫上飛飛和其他幾個同事,晚上一塊去台北美食街吃小吃。
  “外麵的路燈很亮,不需要再加幾盞燈泡。”左修然悶悶地嘀咕。
  “人多吃東西才香。”陶濤笑著回應。不知怎麽,她覺得和左修然單獨呆在一起,似乎有一種讓她喘不過氣來的緊張感。
  有車的人到地下停車場去開車,陶濤和飛飛在一樓下,到大門口等著。
  剛出電梯,飛飛突然叫道:“哇,女軍官哎!這種藍,是空軍還是海軍?”
  陶濤心中一緊,抬起頭,大門口站著一位頭發灰白的女大校,皎美的麵容,清瘦的身材,氣質疏冷給人一種距離感。她也看到了陶濤,微微一笑。
  “今天我可能沒辦法請大家吃飯了,下次再請吧!”陶濤抱歉地笑了笑,不等大家回應,慌慌地向女軍官跑去。
  “陶濤,她是找你的?”飛飛追問道。
  陶濤揮了揮手,腳步跑得很淩亂。

  第十五章,女神
  身著戎裝的女軍官無論在哪個場合,都是眾人注目的對象。季萌茵習慣這種好奇中帶著探究的眼神,但不代表她喜歡。
  “小濤,你的車呢?”她淡然地看著跑得有些氣喘的陶濤。
  “車有點小故障,送去修了。媽,你怎麽來了?”陶濤太震驚了。季萌茵都很少去他們家竄門,她以為騰躍公司位於哪路哪號,季萌茵一定不知道的。
  “今天不忙,我給華燁打過電話,找你一起吃個晚飯,我們有好一陣沒見了,他正好有應酬。”季萌茵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我們打車走吧!”
  季萌茵上個月帶團去某部基地演出,華燁有時會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如果碰巧陶濤在一邊,他會把手機給陶濤講幾句話。陶濤幾乎是提著一口氣,通常是先問聲好,讓季萌茵注意冷暖,然後主動說自己的近況,匯報完畢,季萌茵喔一聲,彼此道再見。
  作為婆婆,季萌茵應該算是很好相處的。她從不會端著婆婆的架子對陶濤指手劃腳、挑三揀四,也不會因為是寡母對兒子有著本能的獨占欲。她們之間不存在代溝、分歧、磨擦,更不可能有任何口角。陶濤與華燁結婚之後,季萌茵就好象完成了一個使命,慢慢地從幕前退隱到幕後。
  季萌茵對任何人都是淡淡的,包括華燁。
  “媽,你晚上想吃什麽?”陶濤與季萌茵一同坐在出租車的後座,隱約感到季萌茵偏過目光來,不時地打量著自己,她低下眼簾,假裝沒察覺。
  這個秋天的第一場大風,總是要刮出些什麽的。
  “我隨你。”季萌茵的話也是一向簡短。她從前是國家一級歌唱演員,特別注重嗓子的保養,從來不碰任何辛辣、油膩的食物,幾十年如一日。現在雖然很少上台演出了,但這個習慣一直沒變。在晚上,委萌茵隻是喝點湯或牛奶。
  “那我們去吃上海菜。”陶濤欠身向司機說了個地址。
  飯店的名字叫“亭子間”,店如其名,很小,但精致清爽,位於福州路的盡頭。
  飯店的客人並不多,她們挑了個角落的桌子,被一米高的屏風遮擋,等於是一個單獨辟出來的私人空間,隻聽見身後淙淙的流水聲和極輕的絲竹,氣氛無比的安寧。
  隻有陶濤主吃,兩人隻點了店中的特色菜“一桶鮮”、竹網鱸魚和兩盤炒蔬菜,店裏有鮮榨的果汁,陶濤要了一壺木瓜牛奶。
  季萌茵不愛別人夾菜,陶濤就沒故作熱情的表現,兩人如同在家中吃飯一樣,偶爾交談下菜的味道,然後便各自吃飯。
  菜吃到一半,陶濤見季萌茵杯中的果汁空了,擱下筷子又給她注滿。
  “小濤,華燁這一向瘦得厲害,是不是酒喝太多了?他胃不好,你要管管他,別由著他的性子。”季萌茵接過杯子,看了看她。
  陶濤一愣,“哦!”
  季萌茵眉毛一挑,溫婉的麵孔上露出一絲笑意,“我下個月準備辦退休了,以後會有更多時間呆在青台,也可以幫你管管華燁。”
  “媽媽好象沒到退休年齡呢?”陶濤訝異地問。
  “我想退了,不想再東奔西跑。小濤,你和華燁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季萌茵問道。
  陶濤夾在筷子上的一隻文蛤一顫,又落進了湯碗裏,她有些窘然地抬起眼,眼神慌亂。
  “華燁已經三十二了,你也二十五,做爸爸媽媽應該不算早。不要擔心孩子會影響到你們的工作,生下來後,一切都交給我。我想你爸爸媽媽比我還著急吧!”
  這個話題太突然也太出乎意料,陶濤一時不知怎麽應對,季萌茵也不等她的答複,繼續說道:“過兩天和華燁一起去醫院做個體檢,注意作息時間,再定個健康食譜,把身子調養好。”
  “媽媽,為什麽?”陶濤咬了咬唇,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已經準備好做一個母親嗎?她能勝任嗎?這時候合適要孩子嗎?
  季萌茵一擰眉,似笑非笑,“難道你不想要孩子?”
  她點頭,別的夫妻還能時尚地做個丁克族,她和華燁是不可能的。不是因為華燁是獨生子,而是華燁是季家的遺腹子,有個孩子承歡膝下,可以彌補季家三十多年的淒冷。
  陶江海夫婦從她結婚那天起,就催著要個孩子。
  對於孩子,她有一點畏懼。她會做媽媽的,但不是現在。
  “華燁事務所最近好象很忙。”她含蓄地笑了下。
  “能忙到哪裏去?他分不清工作和家庭的主次嗎?”季萌茵臉色沉了下來,雖然聲音依然是平淡無波。
  陶濤再也沒有胃口吃飯了,心裏突地象壓上了一塊大石頭,又沉又重,讓她難以呼吸。
  飯後,季萌茵說這條路很安靜,散會步吧!
  陶濤陪她走了一會,兩人沒有再交談。
  打了車把季萌茵送回部隊大院,她才回家。車裏接到左修然的電話,不知在哪裏,又是車聲又是人聲,很喧鬧。
  “聽說你被黨國的將領給捉捕了,沒犯啥法吧?”
  “目前還沒有。”聽著他漫不經心的調腔,陶濤笑了。
  “那就好,你欠我的還有機會還。”
  “對不起哦,今天真的是有事,不過飯我一定會補上。”
  “當然要補,我都為你犧牲太多了。現在在哪?”
  “在出租車上。”
  “這麽乖啊,時間早呢,就回家睡了?”
  “是呀,今天一天好累,明天還要陪你下車間。”
  “你的車還沒好,我明早可以順路捎上你。”
  “左老師,你得多熟悉青台的街道,從海晶到公司,不會經過我家的。我坐公交去吧!”
  “是嗎?我還以為是一條道呢,這個周末,你這個地地道道的青台人可要好好地帶我轉一轉了,別讓我再鬧出這樣的笑話。轉累了,再請我吃一頓大餐。”
  他根本不是征求她的意見,而是直接下達指令,陶濤失笑,透過車窗看到聽海閣的大門了,“周末再說吧,我下車了。”
  “別把包包漏下。”
  陶濤合上手機,下一秒笑出聲來,左修然好象還蠻細心的。
  樹蔭間,落葉遍地,踩上去沙沙作響,象細雨打過,英倫風情的呼燈亮著,發出幽白的微光,她看著自己的身影在路燈下拖得長長的,輕輕歎了口氣。
  打開門,很意外,燈亮著,卻看不見人影。廚房裏的電水煲開了,熱氣都彌漫到客廳內,她慌忙衝過去撥掉電源。餐桌上擱了一碗麵條,隻吃了一半,另一半成了爛糊,把碗漲得滿滿的。她把麵條倒進垃圾筒,一低頭,看到垃圾筒裏有一整條香煙還有幾包零碎的。
  華燁的煙癮不重,有時把案子帶到家裏,晚上會抽幾根。他的煙都是張弘那幫朋友給他的,很少自己買。到是聚會時,幾個男人團在一塊,雲山霧海。
  爛麵條撒在煙上麵,煙是徹底沒救了,再看看,連打火機也扔在裏麵。陶濤蹙著眉,把包擱在玄關上,先到陽台看看,沒人,再往裏走,聽到書房裏有聲音,她在門外站住。
  “經藝,我給泰華的樂董打過電話了,泰華在青台大學附近有幾幢單身公寓,我讓樂董留了個頂層公寓,很清靜,適合她練琴、寫曲,也不會影響到別人,後麵是筆峰山,前麵可以看到大海,租金方麵也算得很便宜,地址和資料我都發到你郵箱裏,你明天帶她去看看吧!我?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嗬,不是刻意,是真的有事。嗯嗯,下次聚會,我一定會到場。什麽……”
  陶濤沒有再聽下去,轉身進了起坐間,換了家居服出來。早晨要做早飯、洗衣服,收拾屋子她通常放在晚上。剛把客廳、餐廳整理好,華燁從書房出來了。
  “回來啦!”他揚了揚眉。
  “嗯,媽媽說你晚上有飯局的。”她走過去,嗅了下鼻子,沒有一點酒味。
  “我推了。從今天起我要戒酒。”他立在原地,隻是微低下眼簾,便看見她白皙光潔的後頸在烏黑的發絲縫隙中若隱若現,弧度優美。“我也把煙給戒了。”
  她皺著眉看著他,說道:“嗯,煙酒確實不宜健康,戒了好。”
  “你以後晚上也少上網玩遊戲,我會減少應酬,我們可以去看看電影、聽聽音樂會,或者下去散散步,青台現在還不算冷。”華燁嘴角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可是眼底卻一片幽深。
  她掏掏耳朵,嚴重懷疑自己的聽力出錯了。
  “你要洗澡嗎?”
  “你去忙你的,我把家裏再收拾下,就去洗。”她不太消化這麽溫和的華燁,心裏麵有些發毛。
  “家裏已經很幹淨了,別弄了,我們……一起洗澡吧!”華燁聲音一低,有著說不出來的魅惑。
  她三魂嚇掉了兩魂,不是羞澀,真的是被嚇的。他們是夫妻,當然會做親密的事,會裸裎相見,可是在蜜月的時候,兩個人在海南,也沒這樣狂放過,華燁今天怎麽了?
  她眨眨眼,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不燙呀!
  “老公,那個麵條是不是壞了?”她真的想不出所以然了,吃壞肚子會影響腦子的正常運轉嗎?
  華燁閉了閉眼,低下頭,與她臉貼著臉,一手把她攬進懷裏,“小濤,你不想和我一起洗澡嗎?”
  “想啊!”她象被催眠了。
  話音剛落,華燁一把抱起她走進了臥室裏的浴間。她都沒回過神,兩人身上的衣服已經一件件淩亂地散在地上。
  溫熱的水流從花灑噴了出來,華燁滾熱的唇同時也貼上了她的。
  陶濤有點恍惚,熱霧阻礙了她的視線,迷糊了她的雙眼,她隻得把雙目閉上,感覺到華燁結實的腹肌、火熱的強硬緊貼著自己,她不自覺便鬆了牙關,與他唇舌糾纏。不知是不是浴室中熱氣熏得很,她腦子越來越暈,漸漸地無法思考,不得不把全身的力量全部交給她。
  他強勢地扳住她的後腦,加了這個吻,她整個人如同踩在雲端上,隻聽見他在耳邊說:“我不再睡客房。小濤,我們生個孩子吧!”
  她微微一愣,身子僵直了。
  他根本不給她思考的機會,胳膊攬緊她,將她更嚴絲合縫地貼合自己。她都快不能呼吸了,他這才鬆開她,任她趴在肩頭喘息。他騰出手隨意扯下一條毛巾,胡亂擦了下兩人的身子,抱起她直奔臥室的大床。
  他將她壓倒在床上,手指唇舌一路遊移下去,陶濤覺得體內的血都象被蒸騰了,口幹舌也燥,她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脖子,回應著他的吻。
  她已從身到心都做好了準備,接受他的進攻,願意他的壓迫。
  “老公?”她突然察覺到身子一冷,華燁從她身上滑落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息。
  桔黃的柔光下,她看到華燁剛才還一觸即發的強硬疲憊地成了一彎綿軟的物體,她的心“咚”地一下。
  好象還隻是在前戲階段呀!
  “我不知怎麽了,突然……”華燁閉著眼,神情有些沮喪,“剛剛在浴室裏還好好的。”
  “嗯,你可能太累了,老公,沒關係。”她掩飾住自己的恐懼,溫柔地拉過被子,窩在他的頸窩處,甜甜地吻了吻他,“其實這樣抱著也很幸福。老公,你今天好生猛,把我嚇了一跳。”
  “我們等會再試。”華燁側過身,手在被裏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身子。
  “以後吧,今天我也很累。”她將他抱得緊緊的,不知怎麽,有點想哭。
  “不,一定要試。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可是這個晚上,不管華燁怎麽努力,陶濤怎麽配合,他就是無法成功地進入她的身體。兩人都折騰出一身的汗,身體是疲累,心理上也象受了重創一般。
  “老公,不要著急,明天我去買幾件性感內衣穿給你看,一定會讓你激動得流鼻血。”
  華燁重重歎了口氣,眉頭蹙成了一個結。
  “我想我還是去客戶睡吧!”他坐起身來。
  “不要,我要抱著你睡。”陶濤嘟著嘴,把他拉住。
  他複又躺下,替她撫平頭發,“好吧!”
  “老公,晚安!”她啄了一下他的唇,在他懷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就不出聲了。
  他睜著眼直到天明,一聲接一聲地歎著氣。
  
  第十六章,暖陽(上)
  AM08:45。
  從市法院的休息室的窗戶望出去,是一角微明的藍的天。是那種非常淡,像水洗牛仔褲的藍。這就是青台的天氣,哪怕昨天狂風大作,一夜過後,經過海風的洗滌,天空又會恢複往昔的澄淨。
  仿佛怕自己看不清楚,華燁又往前走了幾步。
  他是早晨七點從家裏出來的,今天九州建築公司和青台海洋學院新校區的工程尾款拖欠案開庭,他負責海洋學院的訴訟。這個案子事務所是二個月前受理的。一開始,雙方律師努力調解,爭取達成庭外和議,但雙方負責人都不肯讓步,不得不提交給法院公審。新校區的工程已經完工快一年了,按照合同,海洋學院應付清尾款三百萬元,但海洋學院因九州公司工期拖延了一月,一幢教學樓不太符合設計標準,隻同意付一百萬元。扣款金額過多,於是引起糾紛。
  這類案子,華燁已經接過幾百起了,那些訟詞、程序,他閉上眼在腦中也不知演練過多少次了。有時覺得負責經濟案的律師這工作真的是打口水仗,無法用法律上的黑與白來準確評價任何一方,沒完沒了的爭執、對議,輸了心情煩悶,贏了同樣是疲憊不堪。他一般都是建議庭外解決。
  幾年來,事務所的事業是蒸蒸日上,他的名聲也越來越響。許多大公司都聘請他作法律顧問。同行們碰到時,語氣裏都流露出對他的羨慕。
  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成就感。小的時候,他的理想是成為象父親那樣的人。
  事與願違。
  “華律師,咱們該進去了。”秘書小鄒走過來對他說。
  他點頭,看了小鄒一眼。小鄒是前年從西南政法學院畢業的,去年通過司法考師,目前律師證掛在事務所見習,還沒有單獨接案子的資格,他便讓他跟在自己後麵做秘書。
  “泰華的樂董剛剛打來電話,說你的手機關機了,她想問問你可否幫她擬一份婚前協議書?”
  “她要結婚了?”華燁挑了下眉。泰華的樂靜芬董事長幾年前與老公離婚後,一直單身,有個女兒在國外讀書,他和她吃過幾次飯,沒看到她身邊有什麽護花使者。其實護什麽花呢,五十歲的女人,已是昨日黃花了。
  小鄒笑了,湊過他的耳朵,“好象還是原來那位,是被女兒逼的。孩子都想有一個完整的家。”
  “哦!”他怔了怔,“我明天和她聯係吧,這些事要和她本人談談才好擬協議書。你也把手機給關了。”
  “嗯!”小皺把資料夾在胳膊間,騰出手從褲袋裏掏出手機關機。
  “沒有其他電話找我嗎?”他的手機在車上就關了。
  小鄒搖搖頭。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衝上麵坐著的法官點頭微笑,再與九州建築公司的律師握手問好。
  他起床時,陶濤還在睡,長發散在枕間,小臉紅嘟嘟的,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象扇子一樣遮住她大大的眼睛。他站在床邊看了她很久,然後才輕手輕腳地出了臥室。
  又一天沒有晨練。他從冰箱裏倒了杯牛奶,在微波爐轉了一分鍾,喝完就下樓了。
  可以晚一點走的,可是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陶濤那張單純明朗的麗容。
  昨晚的表現,讓他有說不出的沮喪感。作為一個男人,如果不能帶給妻子“性福”,那真的是一種難以啟齒的挫敗。
  等陶濤睡沉之後,他下床衝了個澡。出來時沒有急於擦幹身子,而是站在鏡子前久久打量著自己。
  雖然不象健美運動員那麽肌肉發達,他的身材還是保持得非常好的。胸肌明顯,腰線精瘦,倒三角型的體魄讓他看上去挺撥修長。
  他並沒有老,也不是身體出了毛病。就在激情燃燒到沸點之時,他的腦中突然出現沐歌淡婉憂鬱的麵容,就如同盛夏的正午時分,來了一場冰雨,氣溫陡降,他再拚命努力,也無法回溫。
  他閉上眼,不想看她的臉,可是她的麵容卻象雕刻在那裏,無法是睜開眼還是閉上,都那麽清清楚楚。
  他滿頭大汗,咬緊牙關,理智再怎麽清明,他的身體卻不聽他的指揮。
  心底那種難以言說的滋味,真的不好形容。
  在酒吧倉促地向陶濤求了婚,陶濤當時就拒絕了他。他淡淡地笑了笑,禮貌地把她送回家。
  陶江海在桂林路上買了一幢別墅,一家三口住,顯得很寬敞。陶濤住二樓,臥室外有一個小陽台,站在陽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梧桐樹上的鳥窩。
  他們道別後,她直接進屋了。他把車調了個頭,開出去一會時,他回了下頭,依稀看到陽台上站著一個人,心頭緩緩泛上一層苦澀。
  他理解陶濤的想法,沒有一個女孩子願意愛著一個心裏裝著別的女人的男人,她有權利得到百分百的愛。他沒辦法欺騙她,隻能放開她的手。
  他和沐歌戀愛四年,認識半年後就把她帶進自己的朋友圈。沐歌是一枚扔哪都會發出奪目光澤的明珠。他那些朋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普通女孩很少入眼,沐歌參加過兩次聚會,就很快融進他們之中了。他有時不去,沒人多問,到是沐歌不到,就會有很多人掛念。連最挑剔的經藝,也被沐歌折服了。
  沐歌拋棄他去法國讀書、結婚,朋友們都很少指責她,經藝總說沐歌有她的追求,不要用世俗的東西來束縛她,她注定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而朋友們看著陶濤的眼光,就象看到一個不小心走錯門的孩子,包容地笑笑,客氣地目送她離開。
  也許他和陶濤真的不合適。
  又過了兩個月,他和陶濤沒有再聯係。有一天中午經過大洋百貨旁邊的韓國餐廳,看到她和葉少寧還有幾個同齡的男女嘻嘻哈哈地走了出來。陽光很強,她伸出手擋著光線,烏黑的頭發上泛著燦爛的金光,眼睛眯起來似乎象愁眉苦臉。
  直到後麵的車鳴了喇叭,他才收回視線。
  胃,再一次因酒精的刺激而出血,他被送進了醫院。季萌茵去北京選演員了,張弘出海,其他朋友手中都有走不開的事在忙,他一個人躺在病房裏輸液。隔壁是一對中年夫婦,老公胃癌,被切除了三分之二,妻子每天變著花樣地做流汁,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喝。他每天咽著醫院裏無味的稀粥,看著太陽從東方升起,再落下。
  每一次整點時,他都會在心中自動換算成巴黎時間。這個時候,沐歌在幹什麽呢?
  心痛欲裂。
  朋友們抽空來看他,帶來鮮花還有果籃,色彩斑斕地堆了半個病房。陶濤不知聽誰說他生病了,拎著一盆開著小白花的蘭草來看他。他一天的鹽水已吊完,正準備下樓去買晚餐。
  她自告奮勇地替他去買,端上來時,他發現是一碗黏稠的南瓜粥,還有一碟金黃的肉鬆。
  他抬眼看她。
  她聳聳肩,“不要太感謝我,也是在下麵買的,不過要多加幾塊錢,嘿嘿,你笨哦,不知多問一句,人家餐廳都會供應特別的營養餐。”
  他笑笑,低頭吃粥。他知道她在說謊,餐廳裏的粥他都買遍了,這種粥隻有在外麵的粥店加工才會有。但他不想說破。
  她後來每天都會來,不定時,早晨來會給他帶一杯豆奶,中午會帶一杯果汁牛奶和易消化的點心,晚上則是煲的湯。
  他有時以為她早晨會來,天一亮就盼著,結果她要到晚上才會來。有時以為她晚上會來,在餐廳定好晚餐,想和她一起吃,她結果早晨來打個照麵,就跑了。
  一周後,他出院,到家時通知她,她的電話一直是嘟嘟的忙音,連撥了三次,都一樣。
  張弘送了他兩張《建國大業》的電影票,情節一般,但明星雲集,就被炒成了大片。張弘讓他約相親的舒小姐一同去。舒小姐對他印象很好,不止一次通過張弘想和他繼續。
  他給陶濤發了條短信,斟酌了很久,就發了一行字,說他有〈建國大業〉的電影票,問她想不想看?
  她到是回得很快。“我看過兩遍了,很一般。”
  他捏著電影票,笑了。招呼也沒打,下班時分直接開車去了騰躍公司。她下班很準時,沒讓他久等,就看到了她。
  他倚著車門邊吸煙,白色襯衣的袖子半卷到手臂上,從淡白色的煙霧後麵微眯了眼睛看她,唇邊含著一絲笑意。
  和她一塊走的同事看見他,衝她曖昧地擠擠眼,她臉一紅,推搡著同事,“別胡說,不是啦!”
  她大方地上了他的車,和他去看了第三遍〈建國大業〉,一塊吃了夜宵。
  “周六早晨我來接你。”他拉開車門,陪她一直走到院門處。
  “有什麽事嗎?”
  “約會!”語調非常認真。
  她愣了下,動了動泛白的眼睛,聲音有點飄,又仿佛幹澀低啞,“華燁,不要再近了。我不想喜歡上你,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很害怕。”
  他抬手摸了下她的頭,“九點可以嗎?”
  “我……”
  他用手指阻住她欲出口的話,“快進去吧,別站在陽台上,露水重,會凍著的。”
  她呆愕地看著他,突然尖叫一聲,扭頭就往回跑。
  周六早晨八點四十分,他開車到了桂林路,她穿一身粉藍色的衣裙,安安靜靜站在樹下。清晨的陽光從樹縫間漏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象站在五彩的光線裏。
  “我剛起床,我們去肯德基吃早餐吧!”她上車說。
  他們坐在海簇館對麵的肯德基店裏,周休,帶孩子出來玩的家長很多,他們擠在一張小桌邊,一起用吸管喝可樂,上午的陽光慷慨地透過玻璃窗傾斜下來,她在對麵一直笑,不停地說話,眼睛明亮,笑靨如花。
  他眼眨都不眨地凝視著她,她的衣裙好像鑲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塞,睫毛也帶著一層金,臉頰上淺淺的茸毛迎著光潔淨剔透。
  他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暖流,好象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拉著她的手,她拉著孩子的手,坐在喧鬧的肯德基餐廳裏,孩子要吃脆薯餅、漢煲、雞腿,他板著臉說沒營養,她瞪了他一眼,說又不是經常吃,就同意吧!
  他寵溺地看著她,無奈地掏出錢夾買單。

  第十七章,暖陽(下)
  那一天的天氣真的太好了,華燁自覺象初春的土地冒出一層嫩嫩的小草,青翠欲滴。陶濤向他說起上學時和同學來水簇館的趣事,他沒聽進去多少,隻是看著她。
  他本來想和她一塊去逛逛街,然後一起吃個午飯,飯後喝咖啡聽聽音樂,晚上再開車到海邊坐會。
  “都到這兒了,我們進去玩玩吧!”她指著水簇館的大門說。
  他去買門票,一扭頭看到她擠在一群孩子中間,圍著一個做棉花糖的老頭。那種雪白的、蓬蓬的象棉絮一樣的物體,她吃得津津有味,他搖手不敢接受。
  “我是無甜不歡。”
  “不怕胖嗎?”
  “我到是怕瘦,稍微有點心思,我就立刻清減幾斤,以前一到考試的時候,我媽媽再給我大補,我都能瘦得脫一層殼。”
  水簇館裏陰陰的、暗暗的,地麵還有點滑。兩人一路肩並肩走著,先去看熱帶魚。花哨而又俏麗的熱帶魚在水草間歡快地遊著,她趴在玻璃牆上,眼瞪得大大的。然後兩人又去看了海龜海星鯊魚水母。走進南極館時,兩人不禁打了個冷戰。海簇館為了吸引遊客,特意從南極弄了兩隻企鵝過來,看的人很多。胖胖的企鵝好象不太適應這種舒適的環境,無精打采地擠在一座假山前,一動都不動。
  “怪可憐的。”她看了他一眼。
  他都N年沒進過水簇館了,總覺得這是孩子才做的事。她想看他就陪著,什麽動物都不及她的笑容。
  “那邊有中華鱘,要不要去看?”他走得有點累,看到中華鱘展示廳裏有長椅供遊人休息。
  “好吧!中華鱘好大哦,隨著季節的變化,從江入海,從海入江,搬遷個不停,真的好勤快。”兩人一同坐下,她揉揉小腿,含笑對他說。
  “它如果聽得懂你的話,心裏麵一定很開心。”他看著前方巨大無比的牆麵玻璃魚缸。中華鱘們正悠閑無比地遊來遊去,碩大的身軀如龍一般威嚴地不斷掃蕩整個水域。
  “它們不需要我的肯定,也很快樂。”
  “我需要你。”
  他話音剛落她便沉默下來。某種氣息在兩人之間氤氳發酵,微妙而不真實地存在著,不可說,一說就是錯。
  他悄悄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涼,手掌單薄卻綿軟。
  她輕輕地掙紮,他抓得緊緊的,側過身子看她。她直視著前方,嘴唇在微微發抖,一縷黑發落下來遮住她的右臉。暗暗的燈光下,她的輪廓顯得纖弱,幾乎可以說是細巧精致的。
  隔著幾公分的距離,隔著衣物和空氣,他都能夠感覺到來自那邊柔軟身體的溫熱和戰栗,好象整個長椅都跟著一起顫抖了。
  他一陣心亂,側過臉,吻住了她的唇。
  她瞪大眼,兩隻手臂僵直地舉在空中。嘴唇一開始有點僵,有點發幹發澀。隨即就變得濕潤起來,並且無限柔軟。他一再嚐試進入內裏,並且以舌尖感知到了她潔淨光滑的細瓷一般的牙。她是那麽的羞澀,那麽的甜美,那麽的清新。
  他用手捧定她的臉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啞聲說:“陶濤,我不想過得很痛苦,也不能很快就把從前抹得一幹二淨。我也不知道這叫什麽,隻是和你在一起時,就好象能自如地呼吸了,你能喜歡我嗎?”
  “隻是我嗎?”她很矛盾地問他。
  “是的。”
  “你呢,喜歡我嗎?”
  “我會珍惜,用一輩子。”他鄭重地回答。
  她輕輕歎了口氣,“我怕我會讓你失望,你以前的朋友很優秀,你對她感情又那麽深,也許你應該找一個更好的、出眾的,也象你們那個環境裏的人做朋友,你的傷愈合得會更快。”
  “我隻想和你在一起,傻瓜。”他放開她,坐直身子。“我的傷,隻有你這味藥能治。”
  “不是在哄我嗎?”
  他點頭,嘴邊掛著一個微笑。
  他看到她大大的眼裏慢慢泛紅,一團濕霧彌漫在其中,他伸手將她拉進了懷裏,親吻著她的發心,閉上眼,喃喃地說:“這才是真實的。”
  “我喜歡你。”她把頭埋在他懷裏,羞澀地說道,“在去野餐的船上,你看著我時,我就喜歡上你了,可是我怕你對我沒有這種感覺,我就掩飾著,不要讓你知道。現在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會的,我會認真地喜歡你、愛你,不會再讓你想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事,你的心裏以後隻會有一個我。”
  “我等著。”他將頭擱在她柔弱的肩上。
  一個月後,她帶他回家見陶江海夫婦。
  兩個月後,季萌茵淡淡地對他們說,去買套房子,準備結婚吧!
  她是三月的新娘。都說三月裏桃花開放,不宜結婚。他和她都不唯心,宴請了所有的親朋好友,她風風光光地嫁給了他。
  他事實也沒什麽機會去想以前的事、以前的人,事務所的事多,現在又多了個孩子要照顧,忙忙碌碌的,半年就過去了。
  他以為日子會這樣平靜無波地向前流淌著,沒想到沐歌突然回來了。
  他以為有許多東西已被歲月掩埋了,沒想到一陣風刮來,一切都還清晰如昨。
  但再清晰,還是昨天了,他現在是別人的丈夫,什麽都已不同。
  心躲藏在身體內,別人無法窺視,可理智還在。
  華燁,你要清醒點。他對自己說。
  他要用一輩子去珍惜陶濤,說到就要做到。他知道被喜歡的人拋棄是什麽滋味,他不能讓這種滋味讓陶濤再嚐一次。
  陶濤愛他,如他愛許沐歌,他很清楚。
  身後座椅劈劈啪啪地響起,他抬起頭,法官已經宣布休庭,下周四再審。小鄒把資料裝好,兩人一同往外走去。
  他下台階時,從口袋裏把手機掏出來,開了機。有兩條垃圾短信,還有兩個來電未接提示。
  正翻看著,手機突然地掌心內響了起來,嚇了他一跳,號碼是陌生的。
  開始以為是騷擾電話,沒有接,鈴聲響了好一會,他這才接了。
  “燁,是我。”許沐歌重重地歎了口氣,“你的電話真難打!”
  他沉默了一會,才問道:“有事嗎?”
  “向你道聲謝呀,經藝帶我看了公寓,真的很漂亮,一點都不用動手,我隻要把衣服帶進來就可以居住了。”
  “你喜歡就好。”他呆了呆。
  “經藝他們幾個嚷著要來向我賀喬遷之喜,周六這天過來吃飯,你也來吧,和你太太一塊來。”
  “我……我不知那天有沒有空,到時再說吧!”
  “燁,”許沐歌苦澀地一笑,“至少也給我一個向你表示感謝的機會,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容身之處!你如果這般疏離,我哪敢接受你的幫忙?”
  他用力吸了口氣,抬頭看著天空明晃晃的太陽,咪了咪眼,輕輕嗯了聲。
  “那你忙,我要去和物業簽個合同,周六見。”
  他把手機捏在手中,直到出汗才緩緩鬆開手。小鄒看他臉色疲憊的樣子,主動接過他手中的車鑰匙,上了駕駛座。
  車窗關得很嚴,氣氛很靜謐,窗外的風景勻速地向後倒退,高樓大廈,過往行人,以及路邊仿佛連成了一條光線。
  他陡地有一種錯覺,好象坐在時光機器上,歲月在嘩嘩地往後倒流,他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都象萬花筒一樣在他眼前閃現。
  他狠命搖了搖頭,打開手機,撥了一號鍵。
  等了一會,另一端傳來一聲悠長幽遠的歎息,“不理你了,臭老公。”
  他擰擰眉,“怎麽了?”
  “都是你啦,早晨起床也不喊我,還把鬧鍾按掉,害我睡過頭,我遲到啦,這個月的全勤獎泡湯了,你賠給我。”陶濤怨嗔著。
  他閉上眼,揉著額頭,“好,好,我賠。”
  “還有……”陶濤的音量突然低了下頭,他要貼著話筒才聽到,“昨晚我沒穿睡衣睡覺,今天肚子……好疼,壞老公……”
  他捂著話筒,悄悄地瞟了眼小鄒,俊臉悄然紅了,“知道了,不要緊吧?”
  “要緊怎麽辦,我都跑了兩趟洗手間了。那個車間的洗手間好遠,我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去,你不知有多羞人。車間裏的工人都是男人哎,那個……那個老師也是男的,一個勁問我是不是想參加冬季運動會。”
  “好了,你多喝點熱開水,我下班去接你。”
  “真的?那你給我帶好吃的,然後陪我去買內衣,我要買情趣內衣……”
  “咳……咳……咳……”他不自在地猛烈咳嗽,看到小鄒抿著嘴輕笑。
  “老公,你也沒穿衣服睡,一定凍感冒了?你也要多喝水……喂,你別碰我電腦……”
  陶濤突然高聲叫了起來,他聽到一個男人涼涼地不緊不慢地問道:“幹嗎這麽緊張,你是不是在看什麽兒童不宜的東西?”
  “不是,不是,不是……你給我站住……”
  “嘟嘟嘟……”陶濤那邊把手機給掛了。
  他看著閃爍個不停的屏幕,愣愣的。
  
  第十八章,脆弱
  電腦顯示屏是二十二英寸的,再寬的兩隻手張得大大的,也遮不了一半,何況陶濤是站在電腦的背麵,左修然站在電腦的正麵,稍微一瞄,就看到地址欄上顯示的幾個網頁名稱。
  “偉哥服用須知……”
  “陽萎有哪些症狀……”
  “男人秋季進補的藥膳大全……”
  左修然用力地閉了下眼睛,再用力地睜開,毫無形像地把嘴張成半圓,“你……”
  陶濤臉脹得象烤熟的蝦子,連耳朵都紅通能的,死的心都有了,低下眼簾,探過身,“啪”地一下把電源給撥了,屏幕一片漆黑。
  “走開,走開,我要做事啦!”
  “你……幹嗎看那些?”左修然可憐的腦袋都有點無法正常工作了。這個傻丫頭腦子沒毛病吧!
  “我點錯網頁了。”陶濤鼓起勇氣抬起頭。
  “你點錯的頻率挺高的。”左修然眼中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有兩簇橙黃的火苗在隱隱跳動。
  “我……好奇不犯法吧?”這人就不能裝作沒看到,幹嗎一直揪著不放,陶濤氣鼓鼓地瞪著他。
  “這事和法律是無關,但是這個……”左修然咂咂嘴,“你的思想嚴重有問題,我和你講,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你可以好奇男人與女人有哪些不同,我知道國外一些網站有這方麵的視頻……”
  “你們在講什麽?”龍嘯拿著一張紙從外麵走了進來,詫異地看著兩人。
  “我在給她講……唔……”
  陶濤突地伸手捂住了左修然的嘴巴,扭過身衝龍嘯嗬嗬一笑,“我……那個培訓材料寫得不太好,左老師正幫我指正呢!是不是,左老師?”
  她轉過身衝左修然又是擠眼又是呶嘴,見他歪著頭,一臉嚴肅,嘴可憐巴巴地嘟起。
  許久,左修然才一挑眉,慢悠悠地把她的手從嘴邊拿開,“撒嬌也沒用,錯了就是錯了,別指望蒙混過關。”
  “是,是!”她咬著唇,連連答應。
  “材料寫得很差嗎?”龍嘯走過來探身一看,屏幕黑著,呃?
  “我不小心關了電源,材料沒存檔,一會……一會我再重寫……”陶濤急得額頭都冒汗了。怪不得別人講不能撒謊,一個謊必須要用一百句話來圓。
  “陶濤,因為你平時工作穩重、細心,我才特地調你來做左老師的助手,你這是怎麽一回事?材料及時存檔這種小事都做不了嗎?”龍嘯的吳儂軟語訓起人來,可一點都不含糊。
  “我下次會注意的。”陶濤低下頭,絞著十指。
  “下次,下次,你還敢說,幸好這是材料,還能重新來寫,如果是設計圖紙,那種靈感稍縱即逝,你一不小心給刪了,那怎麽辦呢?”龍嘯音量越提越高,還嫌不帶勁,邊講邊拍著桌子。
  重新再設計唄,不然去死呀,陶濤心裏麵直嘀咕。
  “咳……龍部長,你找我有事?”左修然肩膀微顫,眼睛裏都是閃亮的笑意。
  “嗬,左老師,這是總公司發來的傳真,是設備的清單,你看看。”龍嘯換上一張笑臉,把手中的紙遞給左修然。
  “嗯,麻煩龍部長了。”左修然接過,放到辦公桌上,扭頭對陶濤說,“不要太緊張,你上次給我看時,我有把材料複製了一份。”
  “還不快謝謝左老師。唉!”龍嘯一臉羞愧,好像自己管教無方
  陶濤翻了個白眼,不情願地從牙縫中間擠了一句,“謝謝!”
  她和左修然從車間剛轉回來,左修然趴在桌上看圖紙,她悄悄上網瀏覽網頁,手機響了,一看是“一頭豬”,她捂著手機跑到外麵去接,正說著,眼睛一轉,突地看到左修然站起身走向她的辦公桌,晃晃鼠票,欠下身,她急得差點沒暈過去。
  這人真在國外呆過那麽長時間嗎,不是講外國人都很懂尊重他人的隱私,他怎麽可以那樣隨便呢?
  “不客氣。”左修然笑得虛懷若穀。
  龍嘯又與左修然寒喧了幾句,走了。
  “這次又要怎麽感謝我?”左修然微微俯首,在她耳邊低語。那音量低低的,語氣慵懶,氣息溫溫的,盡數噴在她的頸邊,如同無數片羽毛刷過,輕癢難耐。
  陶濤不由得一僵,“感謝?感謝你讓我被訓?”
  “如果我實話實說,龍部長的下屬上班時間關心男人的難言之隱,我擔心他會羞憤得去跳海。”
  “哦!”陶濤臉皺成一團,知道自己說不過他,索性閉嘴,越過他,想坐回座位去。
  “我們的話題還沒聊完呢?”左修然拉住她。
  “你到底還要講什麽?”陶濤不耐煩地看著他。
  他慢慢扳過她的肩,語重心長地輕歎一聲,“中國的教育在某些方麵真的很失敗。陶小姐,其實呢,男人沒你想像得那麽脆弱,不然也不會被冠之為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正常情況下,不需要藥物或藥膳的幫忙,男人都可以帶給自己女伴銷魂極致的快樂,而且不止一次,所以你的擔心很多餘。”
  他側著臉,眼睛裏深深淺淺的戲謔,如流光緩慢地移動。
  陶濤恨不得地上裂條縫讓她鑽進去得了,羞窘得胸口起伏得都可以看到衣服的波動,“不正常的情況下呢?”她口氣羞惱地問道。
  誰知左修然一言不發,隻是將頭理低了下頭,嗅了嗅鼻子,“除非嫁給一老頭,或者……”
  她心中驀地莫名地一怔,僵著身子定定地立著。
  “或者那個女人長得奇醜無比,或者那個女人的欲望比較特別,或者那個男人比較正統,剛好心裏麵裝著另一個女人。”
  忽然之間,就象《哈利波特》中的攝魂怪從天而降,氣溫陡地降到冰點,所有的快樂都象從身體內蒸發,手足冰冷,臉蒼白如紙。
  “陶濤?”左修然感覺掌下的肩膀在顫抖,站直了身,驚住了。
  她狠狠吸了口氣,半天才說話,“說這些真的很無聊、很惡心……你是汽車專家,又不是生理專家。”
  “我不是專家,但我經驗豐富呀,我至少有過一打以上的女朋友,很特別的那種,你有過什麽?”他聳聳肩,笑得很邪氣。“笨丫頭,連香水都不用,怎麽吸引男人呀,都沒和男人牽手過吧?這樣子,心跳有沒加快?”
  他捉住她哆嗦個不停的雙手。
  陶濤兩頰莫名一熱,仿佛血液突然倒流,耳邊嗡嗡作響,“牽過又怎樣,沒牽過又怎樣?這算什麽資本,有什麽好炫耀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你憑什麽用你的標準來對我指手劃腳?”
  左修然揚揚眉,陶濤說完,眼眶裏竟然湧滿了淚珠,但她奮力瞪大眼,不肯讓淚流下來。
  “我的話講重了?”他探究地看著她,口氣和緩。傻丫頭心髒好脆弱哦!
  “我該去做事了。”陶濤不再理他,抽回自己的手,他卻攥得更緊,低低笑起來,漆黑如墨的眼底顯得異常深遠,仿佛能把人都吸進去。“我沒有備課,講得不太好,要求不要太高麽,笑一個。”
  陶濤說不出來的心煩,應付地咧了下嘴。
  “中午我請你好吃的。”左修然看她神情仍萎萎的,鬆開了手。
  “不要了,我今天腸胃不太好。”她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呆著,不想不動。
  “別掃興呀,難得我這麽大方,不要皺眉,那我請技術部的所有人吃飯,你作陪,可以嗎?”
  她甩甩手,越過他。
  “你要是不去,他們會真的以為我們關係很差,對你以後在公司的形像很不利,。去洗手間補個妝,眼睛紅紅的象兔子,害我有罪惡感。”
  她無奈地被他推出門去。站著洗手間的鏡子前,心酸酸的,她緩緩閉上眼,想起昨晚華燁糾結痛楚的表情。
  華燁是因為心裏麵裝著許沐歌,才無法和她過夫妻生活?
  結婚半年來,他們之間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那時許沐歌在法國,是別人的妻子,華燁的心死了。當她恢複自由之身,回到他身邊,他死去的部分又再次綻放出新的生命。
  他的身體真的好誠實。
  她又是苦澀地笑,然後淚象掉了線的珠子,怎麽擦也擦不完。
  好不容易穩定情緒,補了妝,但遮擋不住哭過的痕跡,她歎了口氣。
  左修然悄悄打量了她幾眼,撇了下嘴,失笑搖頭,傻丫頭原來是有底限的,有些玩笑不可以隨意開。
  兩人一同去技術部,陶濤看到自己原來的辦公桌後麵坐了一個人,愣住了。
  是曾琪,一身修身的職業套裝,勾勒出玲瓏的曲線,美目朝兩人瞟了瞟,最後落到左修然身上,挑釁地傾傾嘴角。
  左修然輕忽地回以一笑,“中午一塊去吃日本料理,我請客。”
  飛飛噘起嘴,酸溜溜地說道:“左老師是特地請別人,我們跟著沾光的吧!”
  曾琪伸出手,欣賞著自己剛做的美甲,似笑非笑,“我真幸運,第一天上班就有人請,我不介意沾別人光的。現在就走嗎?”她妖嬈地一扭身子,風情萬種地走向左修然。
  靠近時,她對著他嫣然一笑,“有時,不得不相信緣份一說,左老師,我們又見麵了。”
  左修然含笑,“緣份,確實妙不可言呀!”
  兩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並肩向電梯走去。
  陶濤自覺地退後幾步,等飛飛出來。
  “簡直沒天理,我們進公司,又是筆試,又是麵試、審查,還要從小妹做起,她為什麽一來就進技術部,還是學服裝設計的。”飛飛嘀咕個不息。
  陶濤壓低了聲音,“你和人家爭什麽,騰躍公司都是人家的。她能做事就很不錯,坐在家拿錢也在情理之中。”
  “她能做什麽,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是衝著左老師來的。”飛飛真的好鬱悶,“你看看她講話那趾高氣揚的樣,好討厭。”
  陶濤笑笑。
  餐廳就在公司的斜對麵,中午時間客人不太多,左修然點了個大餐廳,一張張小方桌排成長列,光潔的木地板上鋪著絲絨墊子,糊著紙的拉門邊掛著幾幅畫有日本藝妓的水墨畫,音樂聲似有似無。
  曾琪點了生魚片和海膽,陶濤要了壽司,下午還要上班,男人們隻點了一瓶清酒和幾份八爪魚、拉麵。
  左修然才來騰躍幾天,和技術部的人開過兩次會,同事們知道他看似隨和,實際是個厲害角色,吃飯時難免有些拘謹。
  飛習平時喳喳呼呼的,今天不知怎麽特別的沉默,整桌中,說話的人隻有左修然和曾琪。兩人座位又挨得近,不時頭挨著頭耳語,說什麽,曾琪都笑得嬌俏可人。
  陶濤坐在他的對麵,安靜地吃著麵前的東西。
  曾琪說她不愛吃拉麵和壽司,隻愛吃生魚片和海膽。她用一張紙巾輕輕拭掉嘴上的唇彩,就開始埋頭苦戰生魚片,一片,兩片,三片,吃海膽時抿嘴一吸,便吸得幹幹淨淨,又蘸極重口的蕎茉醬油。
  左修然在淡淡的光線下斜睨著她,她的唇彩沒有擦幹淨,和橙色的三文魚片在一起分外鮮豔。
  他抬眼再看陶濤,清秀的容顏淡如遠山,睫毛還濕濕的,小心翼翼地夾著一塊壽司,專心致誌地嚼著。
  他不覺一樂,女人與女人,從吃相上就可以辨出性格的不同。
  “我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他抿了口清酒,慢條斯理地開了口,視線狀似無意地掃了掃曾琪。
  其他人邊吃邊看向他。
  “說愛吃生魚片的人一般欲望都很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尤其是女人。”
  室內戛地靜得出奇。
  曾琪噙著一片生魚片,一半在嘴裏,一半在嘴外。
  陶濤慢慢抬起頭,突然嗆咳了一下,“噗”地一聲,嘴中的米米粒粒對準他的臉噴了過去。
  
  第十九章,縫隙
  左修然英俊明朗的麵容上,眨眼間成了一塊調色板。
  在座的人都呆若木雞。時間和空間仿佛靜止了一般,連呼吸都是細若遊絲般,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左修然到沒有任何變化,坐姿保持著一貫的優雅從容。仿佛這些飯粒是噴在別人的臉上似的。
  “我……給你擦。”陶濤最先回過神來,語氣有些不通暢,抓了一把紙巾探身遞給他。
  曾琪已經把手邊的毛巾放在左修然的掌心,嬌俏地閉了下閉眼,把生魚片吞咽下去,“壽司的味道怎樣?”
  “挺新鮮。”左修然笑眯了眼,優雅地把臉抹了一下。
  “這邊還有一粒。”曾琪側過身,從他的腮邊捏下一粒米,舉到他麵前,他用毛巾拭了拭她的指尖,兩人對視而笑。
  陶濤矮下身子,紙巾在掌心揉成一團。
  “那個關於生魚片的報道你是在哪看到的,我也想看看,真有那種功能嗎?”曾琪美目象夏日荷時上跳動的水珠,流光溢彩,令人怦然心動。
  “你信?”左修然把另一盤裝有生魚片的盤子挪到曾琪麵前。
  “左老師講的話,我都視為真理。”
  左修然淡淡一笑,後來再沒見動筷子。
  眾人相互交換了下眼神,匆忙把麵前的食物吃完。陶濤就喝了幾口水潤嗓子,飛飛一直在旁邊用胳膊肘兒撞她,朝曾琪那邊擠眉弄眼。
  陶濤視若不見。
  吃完飯,曾琪儼然和左修然成了多年不見的好友,友好地共同去吧台結賬,蹭吃蹭喝的人不好先走,站在門口等著。
  “你怎麽回事,到給人家創造了機會?左老師那就是個冷笑話,你激動什麽?”飛飛低聲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陶濤歎氣,左修然不會以為她是欲望很特別的那種人吧!
  在技術部門前和飛飛分了手,左修然沒有回辦公室,曾琪拉住他,說有些技術上的事想向他請教,並要他介紹幾本專業書來惡補,不想被別人講自己是空降兵。
  陶濤撇撇嘴,冷笑。
  在辦公室裏把這幾天的公文按門別類的整理了下,車間主任送來新生產線車間電路改造的圖紙和書麵材料,她看了看,放在左修然桌上。曾智華打來一個電話找左修然,她說左老師在技術部,曾智華破例多問了一句,她回答左老師在輔導新來的職員。
  “真的嗎?”曾智華激動的聲音震得陶濤耳膜都痛了。
  電話剛擱下,又響起,很溫婉柔和的女聲,“修然在嗎?”
  陶濤感覺這聲音好象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低頭悄悄察看了下來電顯示,是總公司所在的都城的區域號。
  “你稍等,我去喊他。”
  “不了,他回來後你讓他回給我就好了,我要出門,讓他打我手機,我是他媽媽。”
  “左太太你好。”陶濤忙招呼。
  婦子低聲輕笑,“我先生姓茅,修然隨我姓。你是修然的助手嗎?”
  陶濤臉一紅,“是的,茅太太。”
  茅太太隨意又聊了幾句,便掛上電話了。
  陶濤心想道:左修然的媽媽到象是一大家閨秀,談吐優雅,態度親切,左修然乍就沒遺傳一點點呢,到哪都是孔雀開屏,一定沒少讓他媽媽操心。
  左修然一臉愉悅地從外麵進來,對視上她的目光,眼神一冷。
  “你媽媽讓你回下她的手機。”陶濤站起身說。
  左修然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原地轉了一圈,剛好站在她麵前,“你沒有其他的向我講嗎?”
  陶濤輕咬了下唇,“我明天送你一瓶洗麵奶。”
  “哈,這樣就能彌補你噴了我一臉口水嗎?陶濤,我到真是有點怕你了,你簡直就象是事故多發地端,無論我車技多好,總不能避免出事。”
  “我以後離你遠點好了。其實要不是我噴了你一臉,曾小姐那時根本下不了台,得罪了曾小姐,就是得罪曾總,現在多好呀,你和曾小姐冰消瓦解……”她看到他越來越冷峻的麵容,聲音不知覺放小了。
  他慢慢俯下身,靜靜看著她,仿佛在審視,好一會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在吃醋?”
  她連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噗地笑出聲,又噴他一臉。
  “很冷,很有趣。”她學他聳聳肩,坐回椅中,低頭做自己的事。
  左修然擰著眉,琢磨不透地看著她。
  傍晚,華燁從事務所出發時給陶濤打了電話,陶濤再沒心事做事,把包包早早收拾好,就盯著鍾點等著了。
  華燁來公司接她的次數很少,有一次給飛飛碰到,問她什麽時候有了這麽酷的男友,她笑著說那是我老公。
  飛飛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下班時間一到,陶濤恨不得腳下踩著風火輪飛出去,第一個就衝進了電梯,左修然訝然地挑了挑眉梢。一出大門,就看到華燁的車停在對麵,她跑過去,拉開門坐上去,雙手一伸,“老公,我好餓,好吃的呢?”
  華燁眉頭微皺,從後座拎了個紙袋遞過她,然後發動了車。
  “謝謝老公。”她探身吻了下他的臉腮,忙不迭地打開紙袋,原麥麵包、無糖奶茶。
  她捧著紙袋,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冷了。
  “怎麽不吃?”下班時分,路上的車很多,華燁專注地看著前方,耳朵聽著旁邊的人突然安靜得異樣。
  “麵包還暖著,是剛出爐的嗎?”她把臉轉過去,幽幽地看著窗戶慢慢亮起的盞盞路燈。
  “嗯。快趁熱吃呀!”
  “好!”她撕開一片麵片,塞進嘴中,用力地咀嚼,再努力地咽下。
  她嗜糖,連季萌茵都知道,她也不止一次對他說過。他還問她怕不怕胖,她說不怕。去西點店,總愛甜甜圈、紅豆餡的車輪餅,不然就買很膩人的黑森林。奶茶要喝香芋或木瓜的,特意會關照小妹多加點糖。
  經藝告訴她,許沐歌為了舞台形像,吃什麽都清淡,而糖更是碰都不碰,華燁寵她,戀愛幾年也跟著把飲食習慣給改變了。
  這麵包,這奶茶,必然是許沐歌喜歡的,華燁不是刻意氣她,這就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行為。
  原麥麵包咽下去的感覺苦澀如黃連。
  她默默地嚼了幾口,便擱下了,實在沒辦法再多吃一點。
  “想去哪家商場?”華燁記往她要買內衣的事,他認為沒必要,可不想她掃心。昨晚,總覺愧對於她。
  “有點累,不想去了。”雙手並攏放在膝蓋上,指尖泛白。他們之間的問題已不是一件情趣內衣能解決了。
  “今天在公司很忙?”
  “嗯,走了好多路,寫了材料,哦,我在網上看了會《三國演義》。”
  “新版還是老版?”他聽小皺說高希希重拍了《三國演義》,裏麵帥哥很多,但台詞某些地方很雷人。
  “老版。曹操和關羽的戲,關羽帶著劉備的兩位婦人流亡,被曹操收留,待之為貴賓,吃同桌,睡同床,恨不得捧出心來給關羽看,希望能把他留在身邊。”
  “身在曹營心在漢,關羽是忠義之士,不會為他打動的。”
  “曹操真的是一個很豁達寬容的人,他知道關羽日後會與他為敵,但他惜才,還是把關羽送走了。我能理解他那種無奈而又淒涼的心情,看得見結果,卻不想去改變。如果關羽有一點點的鬆懈,你說他會放關羽嗎?”
  “當然不會。”前方紅燈,華燁停下車,扭過頭來。“曹孟德是見縫就能插針的人,心計極深,真的是碰上關羽這種義士,不然誰能不為他動搖呢?”
  陶濤點頭,“關羽值得他去爭取,不到最後都不要輕言放棄。”
  “你想修改曆史?”華燁微微一笑。
  “不是。”陶濤深呼吸,俏皮地一笑,“天氣冷了,有點想去美食府吃火鍋,湯咕咕地冒著,室內熱氣騰騰,如果外麵在下雨或下雪,那感覺就更好了。”
  綠燈亮起,車向前開去。華燁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轉和前方,喉結不自然地蠕動了幾下,“小濤,這個周六休息吧!”
  “休息呀!”她感覺他的語調有點古怪,側過身子看他。
  “朋友聚會,一塊去吧!”
  “還在彩虹酒吧!”那幫朋友聚會,有時是開車去山裏瘋玩,有時是去海風,大部分是呆在彩虹酒吧喝喝酒、打打牌。
  “不是,是……在許沐歌的公寓裏,她剛搬家,大家一起去道賀。”
  陶濤呆住,心涼得透透的。是的,許沐歌仍是他們的朋友,慶祝喬遷是應該的,怎麽能漏了華燁呢?
  華燁和她一直保持聯係吧!
  車窗外,車如流水馬如龍,一輛一輛地快速閃過,她的思緒也跟著快速運轉。
  “很久沒回家看媽媽了,我答應她周六回去的。”她說道。
  “我給媽媽打個電話,我們周日過去。客戶送了我幾瓶伏特加,我正好帶給爸爸。”
  她閉了閉眼睛,“華燁,我不想去。”
  他怔了怔,淡淡地哦了一聲,車內的氣氛立刻就變僵了。
  “我……也不願意你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坦蕩地看著他。
  “為什麽?”他這是明知故問,可他還是問了,心情莫名地煩躁起來,“吱”的一聲,輪胎發出刺耳的聲音,車子緊急刹車停在了路邊。
  “我不願意你見到她。我不是很豁達的人,你說過讓我幫助你來遺忘從前的事,我在拽著你向前,你卻一再回頭找尋過去的痕跡,我怎麽能不介意?這個比喻雖然很不恰當,可是我仍想說,人的抵抗力是有限的,為了不讓自己被毒品誘惑,那麽就要遠離毒品。”她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華燁的臉一直看著前方,側臉很冷漠,臉部線條好像繃得很緊,雙手在方向盤上握成了拳。“陶濤,你已經不是孩子,講話要用大腦。”
  “我很清醒,很理智。”她心一陣強烈的抽痛,抬起頭。
  “有些話我不想一再重複。彼時非此時,我們已經是夫妻,你還有什麽好去介意?沐歌隻是一個朋友,一幫朋友聚在一起吃個飯,我都沒這個自由了嗎?”
  他的語調比數九寒天的冰還要冷。
  她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許多情緒膠著在一起,很疲憊,很無助,很戚然,“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表達出來,是我的自由。也許是我多慮了。”
  許多話已經泛濫到嘴邊,可是她不能說,說出去的後果是傷害他也傷害了自己。
  “不管到什麽時候,我都會謹守一個做丈夫應有的原則和分寸,不需要別人耳提麵命,但我也不會縱容我的妻子無中生有、無理取鬧。”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他頭還是沒回,隻呼吸急促了些。
  車內的氣氛太壓抑了,讓她感到喘不過氣來,她低頭解開安全帶,手滑向開關。
  “你要幹什麽?”他憤怒地轉過身來。
  “我想下去走走,逛逛夜市。”她低下眼簾,把車門打開,一陣涼風撲麵而來,她深深吸了一口。
  “陶濤!”華燁嚴厲地看著她的背影。他們沒吵過架,最重的一次賭氣就是她出車禍沒打通他的手機,大清早把門在他麵前摔上。“不要太任性。”
  “偶爾任性一次天又不會掉下來。”她關上車門,順著人流,走向斑馬線。
  她不用扭頭,知道他沒有追上來,他當然不會追上來。他從來不會哄她,最多是等她自己默默消化,他所有的熱情在從前已燃盡,到了她這裏,隻是一捧清冷的灰燼。
  一捧冷灰怎麽會捂熱?
  可是她攥得緊緊的,卻不肯放棄。
  婚姻也要用許三多的勇氣:不放棄、不拋棄!
  夜風帶來海浪的澀冷,齒間有鹹味回蕩,她呼了口氣,自嘲地笑笑。
  
  第二十章,新聞
  湖泊是需要蒸發雨量或分流雨水來平衡容量的。
  陶濤突然好想戴著厚厚鏡片的杜晶了,她也去了巴黎,學恐怖的生物工程。這時,真需要有一個人聽自己的傾訴來減輕心頭的痛疼。
  以前,她生氣的時候愛拉著杜晶,把時間全耗在商場裏,到處瘋狂地刷陶江海給她辦的副卡,把一個個營業員興奮得眉開眼笑。杜晶象個忠誠的小侍女,屢屢把她要買的東西硬揪出來塞回營業員手裏,然後笑嘻嘻地道歉:“別理她,她有病,購物強迫症。”她回身掐杜晶的脖子,杜晶一邊躲一邊說快走快走,那邊有免費小吃。
  兩人出商場時,手裏抓著根冰淇淋,肚子裏塞得滿滿的。沿著種滿紫荊花的街心大道慢慢走,走到盡頭,氣就消了。
  漫無目的在街上走了一個多小時,腿都發麻,肚中的氣有增無減。陶濤抬起頭,注意到自己走在青台最繁華的時尚街上,兩側霓虹閃爍,十分熱鬧。
  華燁沒有打來電話。
  她在路邊的奶茶店買了一杯甜得發膩的蔗糖奶茶,又吃了一大塊黑森林蛋糕。喜歡吃甜,但晚上也不會這樣放縱自己的。她賭著氣,大口大口地咽著點心,把奶茶喝得一滴不留。店中小妹看著她豪邁的吃相,羨慕得真歎。
  吃完出來,打著飽嗝,直奔一排光潔亮堂氣勢宏大的專賣店而去。
  消費絕對是緩解壓力的靈丹妙藥。
  買了幾件新出來的冬裝,一條限量版的圍巾,在內衣店轉了一圈,咧咧嘴,才不想便宜某個人的眼睛,腳一轉出來了。
  對麵一家男裝店的櫥窗裏掛著一件淡藍中隱隱帶點粉的襯衫,一看質地就是上佳,走過去,發現價錢也是很不錯的。華燁皮膚黑,稍微鮮亮的顏色通常都不能穿,衣櫃裏的襯衫不是黑就是白。他經常要出庭,一年四季都需要穿襯衫,陶濤覺著這件襯衫陶濤穿著一定很顯年輕。
  她推開店門,營業員迎上來。她指著襯衫想買有沒華燁穿的碼,話到嘴邊,她閉了閉眼,扭頭就走。
  他太顯年輕不是更招別人惦記嗎?她可沒有一點點的雷鋒精神。
  手中提的紙袋多得騰不出手來打車,幸好等客的司機眼精,主動把車開到她身邊,問她去哪時,她直接地說了“桂林路”。
  上了車,輕歎口氣。
  多麽惡俗,多麽的沒出息,女人吵了架,就隻會往娘家跑。如果爸媽不在青台,難道她要打飛的回去。
  沒什麽和華燁生過氣,這一生氣真的很難平複。
  拎著大包小包下了車,用腳踢開院門,先看了看車庫,陶江海的車不在,估計還沒回家。客廳裏亮著燈,有人在說話。陶江海在家政公司聘了個保姆,但這位阿姨事特多,動不動就請假。陶江海要換人,媽媽不肯,就在外打工的人有份工作不容易,有些事她自己可以做。
  “媽媽!”陶濤沒有手敲門,直著嗓子在外麵喊。
  開門的人是同學葉少寧,陶濤一愣,“你怎麽在我家?”葉少寧已經混到樂靜芬身邊的特別助理,經常全國各地飛,兩人很少碰到。
  “我不能來嗎?”葉少寧朝她後麵看了看,接過她手中的紙袋。
  陶濤走進屋,看到媽媽躺在沙發上,蓋了一點小薄毯,臉色蒼白。“媽,你怎麽了?”她驚慌地跑過去。
  “和少寧媽媽打牌時感覺心口有點發悶,少寧剛好回來,就送我回家了。沒事,老毛病,吃過藥了,躺躺就好。少寧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陪著我等你爸爸回來。”陶媽媽說了幾句話,已是喘得不行。
  陶濤蹲下身,“讓你不要打牌你總不聽,你是輸不起又贏不起,保持心情平和才行,以後不準再打牌了。不知道自己這樣子很嚇人嗎?”
  陶媽媽笑了,“別把媽媽講得那麽差勁,我哪有那麽在意錢,隻是小娛樂,這毛病是氣候濕冷、氣壓低造成的,和錢無關。少寧,小濤在,你就回家吧!”
  “嗯,阿姨,你好好休息。”葉少寧點點頭。
  陶濤送他出去,陪著他出了院子,一直走到他的車旁邊。
  “怎麽一個人回來了?車呢?華燁呢?”
  陶濤眨眨眼,頭低下,“他有事呢,車在保養。今天真的很感謝你,我媽媽的心髒病真的讓人害怕。”
  “不要瞎想,幾十年不都平安無事過來了嗎?”葉少寧深深地看著麵前愁眉苦臉的陶濤,笑了笑。
  “我也不想亂想。你最近怎樣?”
  “喂,有夫之婦關心一個單身男人不太好吧!”葉少寧捉狹地擠擠眼。
  陶濤也笑了,“這不是關心,隻是寒喧,我們從來就不是什麽曖昧的關係,別人聽到,也不會往深處想的。”
  “隻有你這笨笨的腦袋想得浮淺。”葉少寧搖搖頭,打開車門,“快進去看阿姨吧,走嘍!”
  陶濤一直目送他的車拐了彎,才進屋。給媽媽打水梳洗了下,鋪了床,讓媽媽半躺著。
  “爸爸呢?”
  陶媽媽閉著眼,“和客戶吃飯吧,說晚點回來。我沒事,你也早點回家。”
  “這不是我的家嗎?”陶濤拉開被子,也上了床。
  陶媽媽睜開眼睛,打量了她幾眼,笑了,“和華燁吵架了?”
  陶濤抿緊唇,摟著媽媽不說話,隻是呼吸加重了些。
  “我一直以為華燁那孩子太過穩重,讓人摸不透情緒。夫妻之間,吵吵架是好事。”媽媽摸著陶濤的長發,語氣欣慰,“那給華燁打個電話,說你今天住家裏。”
  “我不。”陶濤生氣道,他不是一個電話也沒打給她嗎?
  陶媽媽不讚同地瞪了她一眼,“吵架歸吵架,但要有個度。老公是你的仇人嗎?讓他擔心、著急,你心裏麵安心?電視裏不都演著,夫妻吵架時,可以離家出走,但去的地方不能遠,而且不能是晚上,地點要顯目,這樣老公追出來時一眼就能看到。又不是躲仇人,躲得那麽徹底。你不打我來打。”
  “媽,你幹嗎那樣偏袒他,他有什麽好?”陶濤坐直了身,氣鼓鼓地大吼。
  “他好不好,你最清楚呀,不然幹嗎偏偏嫁給他呢!小濤呀,兩個人在氣頭上,講的話都會很重,不要往心裏去。先低頭的那個不丟人,又不是向別人低頭,他是你老公。媽媽看人挺準,華燁這孩子自控能力很強,家教又好,永遠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你不幸福嗎?”
  陶濤無聲地歎息,默默地又躺回媽媽的身邊。
  陶媽媽拿起手機,撥了個號,“華燁,在家呀,我有點不舒服,小濤爸爸不在家,我讓小濤過來陪陪我。嗯嗯,她在這邊,你不要過來,沒什麽大事,早點睡。”
  陶濤把身子翻了向裏。
  “聽聽,他有多關心你,真是不知足。”陶媽媽笑,“不要對男人要求過高。”
  陶媽媽停了下,又繼續說道:“小濤,你覺得你爸爸做老公合格嗎?”
  “哦,他對媽媽挺好。”陶濤怔了怔,忙轉過身,“媽媽,你別聽別人瞎講,爸爸在外做生意,有時要應酬,客戶裏什麽人都有,可爸爸潔身自好。”
  陶媽媽笑,“我沒有擔心你爸爸會在外麵養小情人或包二奶,其實那樣反到不操心,花幾個錢就能打發。她們除了年輕,哪一個能和我比,我給他生了一個寶貝女兒呀!”
  “別的女人就不會生?”陶濤感到媽媽的邏輯很奇怪。
  “會呀,也會生兒子也會生女兒,可是都不是你。你爸爸把你當作心肝寶貝,碰一指頭都會心疼半天,不談其他了。唉,小濤,其實你爸爸心裏麵裝著一個女人。”陶媽媽重重歎了口氣。
  陶濤有半天沒回過神來。“怎……怎麽可能,媽媽是爸爸的青梅竹馬,幾十年都沒離開過一天,他……能裝誰?”
  陶媽媽淡然一笑,“幾十年的夫妻,怎麽會不清楚他的心呢?他是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也不可能和那個人怎樣。可是他有時會獨自坐在陽台上傻傻地笑,和那個人打電話時,語調都是不同的。別人都覺得他象個大老粗,但在那個人麵前,他會硬裝得很斯文,手腳笨拙,講話還會結巴。”
  “媽媽……”陶濤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那個人是誰?”
  “這是爸媽之間的事,你不要過問。不要把男人逼得太緊,隻要他顧家、疼老婆孩子,其他隨他去吧!”
  陶媽媽說完,讓陶濤把燈熄了。黑暗裏,陶濤大大的眼睛一直睜著,她擔心過爸爸在外麵經不住誘惑,會和風月場上的女子有牽扯,從而傷了媽媽的心。她從沒想過五十多歲的爸爸竟然能有這種純純的感情,而媽媽察覺了卻不點破。
  這種現象算出軌嗎?
  仿佛剛閉上眼,就聽到手機的鬧鈴聲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覺躺在自己原來的房間內,愣了好一會,才起身梳洗。
  出來時,看到陶江海紮著圍裙在廚房裏做早飯,聽到腳步聲,回來頭來,“小美女,氣色不錯呀!快,快坐下,早飯馬上就好,是你愛吃的南瓜煮麵疙瘩。”
  “媽媽呢?”陶濤看看主臥室的門。
  陶江海豎起指頭,“噓!聲音小點,媽媽夜裏睡得不好,讓她多睡會。”
  “你什麽時候回家的?”陶濤在餐桌邊坐下。
  陶江海端著碗放到她麵前,疼愛地替她吹著碗上的熱氣,“我一點多回來的,你媽媽說你在家,我就想著給你做這個疙瘩湯,好吃嗎?”
  陶濤看著爸爸,因睡眠不足,臉色有些浮腫,眼中血絲隱隱,卻他的臉上卻洋溢著愉悅的笑意,他是這麽的愛妻子,疼女兒,真的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他用心的哪一塊去裝著另一個女人。
  今天是周五,辦公室裏一大早就飄蕩著休閑的味道。
  陶濤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看到了一杯豆奶和兩個奶黃包,左修然桌上則是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和一個精加工的三明治,還有一碗皮蛋瘦肉粥。
  “別以為這是公司的福利,你隻不過是沾了左老師的光罷了。”飛飛拿著一疊資料從外麵進來,嘴唇上白白的,顯然剛喝過豆奶。
  陶濤撇了下嘴,把豆奶與奶黃包移到左修然的桌上,坐了下來。
  “你不吃嗎?”
  “我今天早晨吃得很飽。”陶濤一笑,接過資料,“是什麽?”
  “這個月各車間的機器檢驗報告,以前是你保管的,現在還放你這邊吧!”飛飛神神秘秘朝外麵看了下,壓低音量,“昨晚曾總下來請左老師到家裏吃飯,說謝謝他對曾琪的幫助,看出來了吧,曾總這是要招駙馬了。看看。一夜過去,眼高於頂的曾小姐立刻就變成賢妻良母了,給左老師送愛心早餐,怕太露骨,所以連我們的一同買了。”
  “有的吃不是很好,你有什麽意見?”
  飛飛翻了個白眼,“對牛談琴,不和你說了。”
  陶濤笑著扮了個鬼臉。
  飛飛剛出去,左修然一身修身筆挺的西服,氣宇軒昂地走進辦公室,“瘋了,你以為我是飯桶嗎?”他指著桌上的早餐問陶濤。
  陶濤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淡然道:“你是桶還是鍋,我不清楚,這是曾小姐的心意。”
  左修然側過身,深究地擰了擰眉,喃喃自語:“這好象不是她的風格呀!沒理由這麽喜歡我吧!”
  陶濤搖頭,從包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塞進抽屜中,打開電腦,查看郵件。
  咖啡有點冷了,左修然喝了一口便推開了,手托著下巴,清了清嗓子,“咳……咳……今天周五嗎?我是周一來青台的,都過去四天了,好快,明天周六,怎麽打發呢?”
  他瞟了瞟陶濤,陶濤目光專注的凝視著屏幕,沒有接話。
  “什麽人呀,裝聾作啞。”他嘀咕道。
  午休時,他和陶濤一同去技術部,他又問道:“今天是周幾呀?”
  “周五啊!”龍嘯接話。
  “明天周六,公司要不要加班什麽的?”他說時,一直拿眼睛掃著陶濤。
  “我們公司很少加班,左老師可以好好地睡個懶覺。”飛飛笑著說。
  陶濤倚著辦公桌,雙眼幽幽地看著外麵的走廊,象是已神遊天外。
  下班前,左修然終於忍不住再次開了口,“陶濤,明天是周六嗎?”
  陶濤眼神黯了黯,“大概是吧!”
  “你有沒……”
  “左老師,我先走了。”陶濤啪地關了電源,拿起包。
  左修然盯著她的背影,眼睛直眨,“這人是真的還是假的,和人約好的事,怎麽提都不提?”難道是害羞?
  華燁一天都沒來電話,陶濤也沒打過去,下了班不逛街了,直接回桂林路的娘家。
  陶江海今天早早回來陪老婆,陶媽媽臉色好轉了些,一家三口出去吃的晚飯。陶江海夫婦看陶濤神情凝重,沒有提華燁。
  吃完飯回家,陪媽媽看了會電視,陶濤把手機一關,上床睡了。原以為會翻來覆去睡不著,沒想到氣過頭,一沾枕就睡得很沉。隻是淩晨被一個夢驚醒,叫著華燁的名字坐了起來,耳邊聽到從窗戶外傳來的海濤聲,抱著枕頭眼眶就紅了。
  後來努力地重新入睡,眼睛再次睜開,已經九點了。把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一打開,手機叮叮咚咚叫了起來。
  陶濤一看,是左修然的號碼。
  休息天也這麽煩人,陶濤極不情願地接通電話。
  “喂,我已經到了聽海閣的大門口,給你十分鍾的時間化妝,我很討厭等人的。”
  “你……在聽海閣門口幹嗎?”
  左修然冒火道:“不是你說周六帶我逛青台、吃小吃的嗎?”
  陶濤一拍腦袋,她好象是這樣說過,但那是在開玩笑呀!
  
  第二十一章,迷茫
  華燁已經很久沒有體會一個人的生活了。
  不管是出差回家,還是應酬結束。夜幕降臨,他把車停在樓下,從電梯出來,就會看到從門縫裏漏出來的淡淡燈光。
  他在門外站一會,抬手敲門。
  “老公!”陶濤好象幾百年沒見到他似的,誇張地張開手臂,如一枚流彈似的撲進他的懷裏,有時身上還紮著圍裙。圍裙上水漬點點,她也不問不顧。
  “衣服都蹭髒了。”他責怪道。
  她仰起頭,理直氣壯地回道:“髒了我會洗呀。”說完,象樹袋熊似的又攀上他的肩,軟軟的唇飛快地碰了碰他微涼的嘴角,嘴裏嚷著,“天啦,鍋沸了,沸了……”慌慌張張地扭頭往廚房衝去。
  每次,他都輕歎搖頭。
  周五下班很早,象往常一樣出了電梯,很習慣地敲門,半天沒有動靜,華燁皺了皺眉,才想起陶濤住到娘家去了。
  門一開,一室的清冷。他怔忡了幾秒,才換鞋開窗。
  深秋的樹經過一個夏天的炎熱,葉子有點烤焦的香,隨著風撲鼻而來,很舒心。金色的夕陽從陽台照進來,紗窗上的花影被風一搖晃,變得更碎了。
  華燁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可是今天家裏安靜得讓他感到不安。
  昨天陶濤從車裏下來後,他想下去把她拉上車的,可是他忍住了,他不喜歡有一個捕風捉影的妻子。夫妻之間的忠誠是天經地義,不是每天掛在嘴邊的。猜測、無理取鬧,他覺得這是對他人格的羞辱。何況他為了打消她的疑慮,已經破例向她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信任他,這讓他感到憤怒和失望。
  一個人開車回家,以為她過一會就會回來。等到的是丈母娘的電話,他不會相信事情這麽巧,必定是陶濤回家告狀去了,心裏頭的怒火越燒越旺,敢情她還有理了?
  悶悶地洗了澡,喝了兩口水就上了床。睡到半夜,胃疼得冷汗涔涔。找了兩粒藥就著冷茶喝下,才強行睡去。
  第二天,精神不濟,早飯也沒吃。在法院向法官申訴時,眼前金星直冒,他扶著桌上才穩住身子。不敢大意,中午認真地去吃了飯,喝了一大碗熱湯,折騰的胃才好受些。
  陶江海打來電話,笑吟吟地讓他晚上過去吃飯。他和陶江海之間從來沒多少話說,除了禮節上的招呼。陶江海的生意,他從來不過問,他的工作,陶江海不見得會了解。
  平時,他也許就一口答應了。這次不行。他必須要讓陶濤吸收教訓,女子也是要有風度和氣量,他的妻子不可以象市井婦人一樣小雞肚腸。
  他委婉地拒絕了陶江海,陶江海嗬嗬笑了兩聲,便掛了電話。
  這一天,他和陶濤之間沒有任何聯係。
  天色最終幽暗下來,客廳仿佛變成了一地清涼的水麵,玻璃鋼的桌子藍瑩瑩的,淡黃色的沙發也變得藍瑩瑩的。
  華燁默默轉過身,去廚房給自己做飯。冰箱裏到是塞得滿滿的食物,他對著冰箱愣了許久,最終隻是從冷凍櫃裏拿出一句速凍水餃。把肚子填飽,就好了。
  速凍水餃會不會過了保質期,嚼在嘴裏怪怪的,強行吃了幾粒,他把碗往水池裏一扔,進了書房。
  手機在響,泰華地產公司董事長樂靜芬打來了。那是一個不讓須眉的女強人,在地產業強悍得令男人都高山仰止。他結婚時要買房,她知道後,特意把聽海閣裏一套最好的景觀房推薦給他,隻收了成本價。這次許沐歌要租公寓,也是找的她。
  “華律師,明天一塊吃個中飯吧?”樂靜芬五十出頭了,聲音卻還象小女人般甜美。“我的日程安排得太滿,實在擠不出兩個小時來和你說我的事,可這事又有些急,咱們就邊吃飯邊聊吧!我會把我的資產文件帶過去,真是不好意思,你方便嗎?”
  “方便的,樂董,我來請你吃飯。”
  “好啊。”樂靜芬大方地應下了。
  收了線,屋子裏又恢複了寂靜。寂靜使屋子顯得很空。月光從窗子流進書房,照在壁牆上,多了一份孤寂和清冷。
  華燁沒心思再看卷宗,熄了燈上床睡了,是客房那張床。
  樂靜芬是個極講究的人,她要華燁談的事涉及到她的隱私,華燁把吃飯的地點定在幽蘭會所,打電話過去,經理給他留了“立夏”廳。
  他在約好的時間前十分鍾到的,剛拿起菜譜,樂靜芬進來了,點好菜,服務員給兩人倒了茶,識趣地掩上門。
  樂靜芬笑得有幾份訕然,“都半百的人了,還弄什麽婚前協議,讓別人會笑掉大牙呢!”
  他翻著她的資產證明,有股票、證券、存款還有房產證書,笑了笑,“不會,現在這些事都很正常。”
  “正常的是那些梅開二度的男人們,我……這還是原汁原味,真是趕時髦了。其實我不想,可是車城堅持。”樂靜芬端起茶杯,幽幽地歎了口氣。
  華燁挑了挑眉,微笑地看著她。在當事人傾訴時,律師隻要認真傾聽就好,不需要發表任何意見。
  “可能是前車之簽吧,他擔心我心裏麵有結,才這樣要求的。不怕華律師笑話,我們在離婚前的關係如同仇敵一般,他為了一個女人,不惜偷用我的印章,夥同財務科長,從泰華公司挪走上千萬的資金,幸好發現得早,才沒釀成大錯。”
  “哦!”華燁點點頭,發出一個語氣詞。
  “我看在女兒份上,沒有向公安機關報案。他淨身出戶,和那個女人住到一起。”說到這兒,樂靜芬保養適宜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誚,“兩個人在國道邊上開了家小麵館,車城下麵,女人跑堂,在一起不到一年,兩個人就分開了。女人是他的前女友,他一直遺憾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可是沒想到真的在一起了,所謂的那些情呀愛的,沒了優厚的物質襯托,比紙還薄。愛情都是無病呻吟的人想像出來的東西,象風一樣,能過日子嗎?”
  華燁揚揚眉毛,用驚訝的目光注視著眼前這個女強人。在受了老公這樣的薄情之後,她怎麽還能接受他呢?
  樂靜芬笑,看穿了他的疑惑,“車城經曆了這一場,從裏到外象換了個人。他原先開了多年幾家國外品牌的四S店的,經驗很豐富,後來店被我轉手盤給人家了,他現在在人家店裏做銷售經理,業績做得非常高。因為女兒我們經常要見見麵。他向女兒求助,想複婚。我是最沒辦法女兒的,她人在國外,對我們是遙控指揮,如果我們不複婚,她就永遠不回國了。我是被逼的。”
  “樂董是這麽軟弱的人嗎?”華燁打趣道。
  樂靜芬白皙的麵容一紅,“可能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對許多事已經不太計較了吧!浪子回頭金不換,不是嗎?最重要的是,他幫我找回了遲靈瞳。”
  華燁知道遲靈瞳,天才設計師,聽海閣、青台音樂廳,書香門第公寓、高爾夫球場的山頂別墅都是她的作品。她公公家就住陶江海隔壁,小叔子蕭子桓的樂隊在經藝的彩虹酒吧常年演出。
  “小遲是我命中的福星,雖然她現在不在青台,但隻要是大項目,她都會幫忙。不管是為了女兒,還是為了小遲,我都要給車城一個機會。男人嗎,以為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真的給他,才會發現不是那麽回事。唉,不闖南牆不死心。所以男人真的犯了那顆心,由著他去,等他鼻青臉腫,他自然還會回來。喔,請進!”服務員在外麵輕輕敲門,菜陸續端了上來。
  對於樂靜芬的家事,華燁不好多作評論,隻問了她有沒別的要求,答應她周二草擬好協議書,發到她郵箱,沒有別的意見,就出正式文件,然後兩人簽字。
  吃飯時,樂靜芬是電話不斷,她真的是個大忙人。一吃完出來,司機就在外麵等著,她要去參加一個地產會議。
  華燁下午沒安排,開著車在市區轉了兩圈,不知怎麽,就來到了書香門第小區。
  現在的地產商都很文化很藝術,興建的小區名字一個比一個雅。因為緊挨著青台大學,這個小區就冠名為“書香門第”。小區裏分公寓區和住宅區。這塊地,政府撥了些資助款,地價比同檔次的低,但隻優先賣給青台的老師們。住宅的麵積都不小,公寓的稍微小些,裏麵住的大部分是單身老師。
  許沐歌的公寓是十號樓的十八層A座。
  華燁已經來過一次了,哪裏是停車區,電梯在哪邊,他很清楚。在車裏默默地抽了兩枝煙,呆呆地坐了一個小時,腦子裏空空的。沐歌約的是晚飯,他好象來得太早了。自嘲地一笑,發動車,正準備出去,迎麵開來一輛出租車。
  車道有點窄,他把車往邊上讓了讓,不經意地瞟了眼出租車。
  下車的人是許沐歌,吃力地從車裏拎著兩個大的購物袋,一隻肩高一隻肩低,緩慢地往電梯口拖去,走幾步歇一下,長發隨著風,淩亂地飛舞著。
  華燁閉了下眼,突地推開車門就跳下了車。
  “呃?燁!”許沐歌感覺購物袋一輕,回過頭,看著華燁冷峻的麵容,笑了。
  購物袋裏裝的是窗簾和一些小布藝,挺沉。“幹嗎不找人幫忙?”他蹙著眉頭,不悅地問。
  許沐歌甩甩酸痛的手臂,額頭上滿是汗珠,氣喘喘地笑著,“我沒那麽嬌氣,這些是小事,我一個人做得來。我剛去國外的時候,吃的苦比這多了,這不算什麽。”
  他沉著臉,拎著兩個購物袋直衝衝地走向電梯,心裏麵泛起一股心酸的情緒。
  從前的許沐歌,吃個蝦都要他撥,水果不削就不吃,張弘總笑她是丫頭出身公主命。
  走進屋,屋子打掃得很幹淨,許沐歌指點他把購物袋放在椅子上,忙不迭地把東西取出來,一件件地擺放著。
  “本來以為隻要把行李帶進來就好了,沒想到家裏要添許多東西。窗簾總得掛吧,雖然樓層高,但一個人住還是會害怕的,床上用品要買,我都上三趟街。還有,一會還得去買碗筷、杯子,不然經藝他們晚上過來,要用手抓飯吃了。不好意思,燁,家裏現在連水都沒有。”
  許沐歌抱著窗簾走進臥室,窗前疊了兩張椅子,她把頭發一甩,就往上爬。
  他在後麵看出一身的冷汗,“我來。”他拉住她。
  “燁,沒事的,我能行。”
  他冰著個臉,硬把窗簾拽了回去,“你去整理別的,掛好窗簾,我陪你去買碗具。”
  許沐歌沒有動,站在一邊扶著椅子,他掛好半片時,她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他低下眼睛,看到她背過身,在拭淚。
  
  第二十二章,約會(上)
  陶濤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好不容易攔了輛出租車,一路催著司機開快點。司機從後視鏡裏掃了她一眼,優哉遊哉地笑著,“小姐,今天好象是周六。”
  陶濤鬱悶地朝著窗外翻了個白眼,太陽羞答答地躲在雲層後,路邊的樹被風刮得點頭哈腰,行人用圍巾將包得象蒙麵大盜。深秋了,氣溫一天天變冷,大雁南飛,百花凋零,在這種傷感蕭索的休息日,不應該躺在床上與周公約會嗎?
  她很體貼地向左修然暗示,她手機裏存有飛飛的多種聯係方式,座機、手機、郵箱,還有開心網偷菜的賬號,隻要飛飛在地球上,總能隨時聯係得上。如果他想要曾琪的,她也會想方設法給他弄到。她覺得她們接到他的邀請電話,一定會非常愉快地接受。而他有她們其中哪一個的陪伴,這個不算太晴朗的周六都會過得非常特別。
  “陶濤,如果你想賴賬,直接說出來就好,我討厭拐彎抹角的人。還有八分鍾。”音色那樣的潤澤溫和,語氣卻是陰冷冰寒。
  真是不懂,大好青年和一個有夫之婦度周末有什麽意思,還是一個和老公正在鬧別扭離家出走的有夫之婦。
  她欠左老師太多,唯左老師命令是從。
  車速如蝸牛漫步,陶濤歎氣,“師傅,能再快點嗎?”
  “如果罰款全部由你來負擔,沒問題。”司機聳下肩,跟著音樂節拍搖頭晃腦。
  陶濤倚靠著後背,把外套的鈕扣扣上,出門前,隻是匆忙用冷水抹了下臉,爽膚水沒塗,唇彩沒上,早飯也沒吃,掏出化妝鏡看了看,披頭散發猶如一女鬼。
  趕到聽海閣,一共費時十六分鍾,陶濤推開車門,迎向一臉憤怒的左老師。
  左老師今天穿得很休閑,墨綠的T恤、水藍的牛仔褲,米色的休閑西服,俊眉星目,意氣風發,如果表情溫和點就更好了。
  “小姐……”司機在後麵喊了一聲。
  她回過頭,司機笑吟吟地朝她豎起兩指,做了個數鈔票的姿勢,她臉一紅,忙低頭拿出錢夾。
  早有人搶在她前麵遞了一張老人頭過去。
  “嗬嗬,原來是著急會情郎呀,早說啊,我會成人之美的。”司機衝陶濤曖昧地擠擠眼,把一大把零鈔遞過來。
  “我們不……”陶濤正欲分辯,左修然拽著她往銀灰色的本田裏一塞,“人家著急做生意,沒空聽你的羅曼史。”
  陶濤眨巴眨巴眼,想想也是,和一個陌生人解釋什麽呢。拉了安全帶係上,把包包扔到後座,坐坐好,公事公辦道:“左老師,我們是先轉一圈主幹道,還是先看青台的幾大重要景點?”
  左修然不作聲,一雙桃花眼定定地看著她,那麽直接,那麽專注,看得她渾身的毛孔都打著冷顫,“我……不是故意遲到的,就是睡得稍微有點過了頭。”
  “陶濤,你到底懂不懂尊重別人?”左修然英俊的麵容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她隔了好一會都不太明白他的話,她要是不尊重他,幹嗎為他犧牲這麽寶貴的休息天?
  “出來見這樣一位俊美不凡的男人,妝都不化,衣服就穿成這樣?你在我身邊,不覺得丟人?”
  陶濤真的氣到無語,“我這樣,是誰造成的?你知道青台的海風有多狠,這一天轉下來,我這張臉一定會老十歲,可我有什麽辦法,不能讓敬愛的左老師等呀!”不知覺,音量提高了八度,對著他低吼。
  “找理由,從來就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他白了她一眼,發動了車。
  她別過身子,手放在門開關上,真想衝動地甩門而去。隻是左修然的車速不低,窗戶沒關,呼呼的風從外麵灌進來,她閉了閉眼,慢慢地把車窗合上。
  左修然斜視著她,傾傾嘴角,修長的雙眸閃過一絲笑意。
  他好象對青台還不算陌生,不用她的指點,三拐兩轉,車停在青台最大的商場前,抽出一張零鈔給收停車費的老頭,瀟灑地繞過車頭,過去替陶濤開門。
  陶濤已經自己推門下車了,打量著商場炫麗的櫥窗,雖說是周六,這個時間,商場剛剛開門,顧客非常稀少。
  她以後他要買什麽,為了不丟左老師的臉,搶先往商場走去。
  “喂……”左修然拉住她的胳膊,她本能地一縮,“幹嗎?”
  左修然瞪了瞪她,嘴巴朝右呶了呶,胳膊一彎,“挽著,走裏麵。”
  陶濤真的要瘋了,“左老師……”
  “你不是淑女,我可是紳士。我這衣服高溫熨燙過,沒有細菌。女人要懂得珍惜自己,和男人一起時,走路要走裏麵,挽著男人的胳膊,牽手是曖昧,這樣隻是一種禮節。下車時,要等男人過去開車門才能下來。用餐時,等男人拉好椅子才能坐下。如果吃的是西餐,肉類什麽的,等男人切好了遞給你才開始吃。懂不?”
  她不懂,她覺得今天不是她腦子有毛病,就是左修然腦子有毛病,“左老師,聽了你的話後,我非常非常同情男人。”奮力甩開他的手,懶得搭理,扭過身去。
  “原來你是想牽手。”左修然邪氣地一笑,手掌下移,準確地扣住她的手腕,十指相扣。
  陶濤象被燙著似的拚命地掙紮。
  “你想和我在這裏拉扯下去嗎?”左修然視線緩慢地掃了一圈,神色平常地湊到她耳邊,提醒陶濤他倆已經成了別人矚目的焦點,“配合點,一會給你驚喜。”
  陶濤麵紅耳赤,手抽又抽不回,壓抑著呼吸,惱羞地由著他拖進商場,走向一個國際品牌的化妝專櫃。
  售貨小姐剛剛把櫃台擦洗得光潔照人,一抬頭,眼前站了位大帥哥,對著她微微一笑,她的心劇烈地震蕩了一下,“先生,你需要些什麽?”
  “最近有沒什麽新款上市?”左修然揚揚眉,慢悠悠地打量著櫃台中陳列的商品。
  “有的,有的。”售貨小姐忙不迭地從貨架上拿出一堆的瓶瓶盒盒,“這些是前天剛到的貨,秋季補水美白係列,適合各種膚質。”
  “哦,”左修然拖長了語調,拿起一瓶細細地看著包裝盒外麵的說明,正麵中文,背麵英文,“看著好象不錯,不知用起來效果怎樣?”
  “我們有試用妝的。”售貨小姐已經看到帥哥後麵站著的清秀女子,兩人象是在賭氣,女子一直把頭扭向另一邊。
  “是嗎?”左修然身子一轉,扳過陶濤的肩,把她按坐在外麵的化妝椅上,“那就看看試用效果吧!”
  “我不要。”陶濤拿眼死命地瞪他。
  “要不要你說了不算。”左修然很溫柔很溫柔地俯下身,看著化妝鏡中緊繃的小臉,吹了口熱氣,鏡麵瞬即模糊一團,啞聲說,“有發言權的人是我。”
  售貨小姐捂嘴輕笑,“小姐,你男朋友說得很對,女為悅已者容呀!”
  陶濤哪裏還有發言的機會。售貨小姐俐落地替她把長發紮成馬尾,很快淨麵,順便修了下眉,然後塗上爽膚水,再是乳液,潔麵霜……每上一層,都要柔聲講解一會。
  陶濤閉著眼,羞窘得無地自容。
  雖然她這張臉不會象某些明星那樣,妝前妝後差別很大,但女人化妝總是件私密的事,這樣光天化日袒露在另一個男人麵前,真的很不自在,就是華燁也沒看過。
  左修然到是聽得津津有味,一邊玩著手機遊戲,一邊插嘴發表下意見。
  “小姐的膚質真好,用這個係列的化妝品最合適了。”售貨小姐兩眼晶亮,期待地看著兩人,心中想著今天開市真早,如果能賣出一整套係列,這月提成就會多出許多。
  陶濤看著鏡中的自己,淡淡的暈紅,粉粉的膚質,透明似吹彈得破,櫻唇嬌嫩,秀眉如柳,不禁輕歎,專業的和業餘的就是不同。
  哪知左修然緩緩蹙起了眉,“百聞不如一見,廣告果真是騙人的,親愛的,去把妝給卸了,咱們再到別的地方轉轉。”
  售貨小姐都傻眼了,“先生……你有哪裏不滿意?”
  “這種化妝品也許適合白領麗人,她一個學生,用不合適,太媚了,完完全全遮住了她清純的氣質。”左修然手指輕叩著玻璃櫃麵,話語不緊不慢。
  售貨小姐都快哭了,“那你……剛剛怎麽不早說,我可以推薦別的款。”
  “這種事還要說?你們專櫃小姐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消費者的需求嗎?”左修然淡淡地一笑,“不要太氣餒,就當上了一課,下次看準了再推薦。走吧,親愛的。”
  長臂自然地攬著她的肩,看向她的目光如微漾的湖麵,輕柔蕩漾。
  陶濤看著售貨小姐沮喪的麵容,都有些心軟,想掏錢買一瓶化妝品寬慰下,怎耐左修然力度太大,拖著她走得飛快。
  “洗手間在裏麵。”她一抬眼,發覺兩人出了商場。
  “你要去洗手間?”
  “不是要卸妝嗎?”
  “幹嗎卸掉,看上去挺賞心悅目,和我很配。”
  “那你剛剛……”陶濤看著他慢慢擴大的笑意,突然明白過來,“你卑鄙。”
  左修然優雅地聳聳肩,“試用妝本來就是試用的,咱們免費為她做廣告,她應該感謝咱們。”手臂一抬,車門自動鎖打開,他替她拉開車門,眉角微挑,“頭發打理過,妝也化了,下麵的項目都是你買單。”
  陶濤用一種嶄新的目光凝視著左修然,“左老師,我當對你刮目相看。”
  他慵懶地一笑,“你後知後覺,我不介意。”
  “是不是經常帶女人來玩這類遊戲?”
  “經常、不經常,和你有關係嗎?”
  她噎了一下,收回目光,直視前方,“請忽視我的問題,下麵我們去吃東西。”
  
  第二十三章,約會(下)
  陶濤選的小飯店有點讓人不敢恭維。
  沒有路標,沒有門牌,下了車還得走長長的一段路,路不寬,隻夠兩人擦肩通過,兩邊是密密的杉樹林,林間,雜草已枯黃。走了一會,眼前陡地一亮,前方是一片遼闊的海水,白色沙灘是罕見的白色細紗,看著就柔軟、令人心癢。幾塊巨大的礁石屹立在海邊,常年的海風吹拂、海浪的衝刷在上麵留下不少斑斑勃勃的痕跡。
  就在礁石與樹林的搭界處,有幾間青磚房,門前用石棉瓦搭了個大大的院落,院中擺放著幾張粗笨的木桌、木椅,往裏走幾步,可能就是餐廳了,牆壁象是被煙熏過,烏黑烏黑,懸掛的照明燈上蒙了一層絲絲縷縷的蜘蛛網,桌椅上不知是本來的麵目,還是沒抹幹淨,摸上去滑滑的。跑進跑出的兩個服務員,年紀不大,頭發蓬亂著,腰間紮著的圍裙好象N年沒洗了,見到客人進來,隻是淡淡地掃了下,轉身又忙自己的事。
  客人有幾位,占著對門的幾張桌,看衣著、舉止也象是成熟人士,仿佛食物很美味,一個個吃得嘖嘖有聲。
  “左老師,你真幸運,今天不用等了。”陶濤慶幸地雙手合十,笑容滿麵。
  陶濤顯然是這裏的熟客,掏出紙巾抹了下椅子,又把自己麵前的桌麵抹了下,左修然看著漆黑的紙巾,心口一哽,他不覺著他有多幸運。
  “這裏食物的衛生有保障嗎?我很少吃路邊攤的。”左修然瞄了眼隔壁桌上的客人,音量壓得很低。
  陶濤象受到了什麽奇恥大辱般,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天,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問。現在是旅遊淡季,都有客人大老遠開車過來。如果旺季過來,客人可以從這排到停車的地方,一等就是兩小時,可是沒一個人埋怨。”
  左修然被她講得都有些罪惡感了,“這家餐廳很出名?”他來青台之前,稍稍瀏覽了下青台的旅遊攻略,沒看到關於這家店的介紹。事實他懷疑這家店在青台的旅遊圖上是否存在著。
  “來青台不來這家店,就等於白來了。別看外麵那些餐廳掛著這個正宗那個特色的,最地道的青台海鮮和小吃,唯有這裏,別無分店。”
  左修然很識時務地保持沉默,催眠自己坐在高雅潔淨飄著音樂的五星級餐廳,忽視眼前油汪汪的桌子、粗劣的碗筷。
  餐廳點餐也很特別,不是服務員拿著菜譜過來,而是客人跑到廚房,在一個巨大的養著各類海鮮的水箱前,挑選自己想要的。
  既然是陶濤請客,吃什麽當然是陶濤做主,她也沒給他發言的機會,一個人跑去廚房。
  “今天的梭子蟹好大好新鮮。”她雙手比劃著,眼角彎如新月。
  “我們今天……喝點白酒吧!”左修然用商量的口吻對陶濤說。白酒雖然傷胃,但喝一點可以殺菌。
  “吃海鮮,喝白酒當然好,可是車誰來開呢?”陶濤秀眉一揚。
  左修然摸摸鼻子,有一種上了賊船的無奈。
  真的沒要多等,菜上得很快。烤魷魚、烤子魚,爆炒海瓜子,清蒸海螺、梭子蟹,整條鱸魚剖開,去掉了骨頭,包裹上京蔥油炸,肉質細嫩,沒有刺,蛤類、山菌和豆腐煮湯,清清白白,爽口宜人,主食是一大盤結結實實的煎餅,裹上油炸的小蝦,咬起來又香又磨牙。
  左修然真的被折服了。
  結賬時,店老板主動把零頭拿掉,送上兩包濕紙巾,淡淡地說了聲“好走”,而不是“歡迎下次光臨”。
  “其他餐廳把精力都放在環境和餐具上,這裏單單專注於食物,所以東西才這麽好吃。”陶濤說。
  左修然完完全全讚同,“我們下去走一會吧!”他真的太飽了,現在回到車上,根本沒辦法坐下來。
  “你可以嗎?”陶濤拉上外套的帽子,看看他半敞的西服,問道。
  左修然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兩個人順著山坡走下去,沙子很軟,海裏的風浪很大,但礁石擋住了海水的衝刷,浪花在靠近岸邊時便放緩了,隻留下細細碎碎的撞擊聲。
  “這裏離市區遠,不是對外開放的浴場,但夏天還是人滿為患,又能遊泳,又能吃海鮮,一舉兩得,還有許多家庭晚上會到這裏露營,我和同學來過一次,坐在沙灘上聽潮聲,看星星,好象很浪漫,可是蚊蟲很多,一夜都沒怎麽睡,回去就感冒了,足足掛了一個星期的鹽水。”
  陶濤彎下腰,捧起一串海水,“哇,水溫真涼。”
  “男同學還是女同學?”這個季節漫步在沙灘上真的不是享受,他把衣領豎高、鈕扣扣好,還是感到海風象長了腳,從衣縫裏往裏鑽,心口涼嗖嗖的。
  “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與你有關係嗎?”她反問道。
  “當然有呀!女同學當然就不要深究了,如果是男同學,哼哼,你爸媽沒告訴你男女授受不親嗎?”聽一個小丫頭說露營、數星星這些事,好象是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象他這樣的男人,已習慣在酒吧或咖啡廳,慢慢地晃著杯中的液體,與對麵的女人玩四目相對,某種情感隻需意會不必言傳。
  陶濤失笑,“你是我爸還是我媽?”
  左修然斜視著她,“我到忘了一件事,你昨晚在哪過夜的?你家在聽海閣,為什麽會打車從外麵趕過來?”
  陶濤一怔,笑意僵住,“我愛在哪過夜是我的自由。”
  “小姑娘家要潔身自好,不然以後找不到好婆家。”他冷哼一聲,鼻子好癢,象是要打噴嚏。
  “小姑娘?”陶濤噗地笑出聲來,“我不做小姑娘已經很久了。”
  “阿嚏……”猛吸了一口海風,耳朵嗡嗡作響,他打出一個個大大的噴嚏。“你剛剛說什麽?”
  “左老師,你很冷吧!”陶濤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凍青了。“我們還是回車裏。”
  他點點頭,不敢太逞能。如果知道來海邊,他該多穿件衣服。
  上了車,把窗門緊閉,臉色才慢慢回轉。陶濤看了下手機,下午時間兩點,有點早哦,她眼珠轉了轉,“左老師,我們接下來在市區轉轉吧,青台的路很好認,轉兩圈,你就會熟了。”離家出走兩日,好象該回家看看了。是武鬥還是冷戰,麵對麵比較好。
  “那個以後再去轉,我現在想去一個暖暖的地方喝杯熱咖啡。”
  陶濤揉了揉腦後的頭發,“酒店裏很暖也有咖啡供應的。”
  左修然眨眨眼睛,“有你這樣盡地主之誼的嗎?一頓飯就把我給打發了?債還清了,以後再不麻煩我?”
  陶濤暗暗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笑,“那左老師,接下去你想幹嗎?”
  “我剛剛說過了。”他低眉瞪著她。
  陶濤抿緊嘴唇,靜默了半晌,“知道了,一直往前開,到盡頭左拐。”
  “DIY陶瓷!”
  左修然站在四麵紅磚、充滿泥土芳香的小陶吧裏,興致盎然地傾傾嘴角,俊眸幽深盈亮。
  DIY陶瓷,現在已不算什麽新鮮事了,北京的陶吧大大小小加起來不下十家,玩陶玩的就是心情,置身於返璞歸真的悠閑環境中,舒解工作壓力,許多煩躁的情緒會很容易被過濾掉。這種場所特別受浪漫的小資一族的青眯,可能是受了《人鬼情未了》中黛咪摩爾的影響,為喜歡的人製作一件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作品作為禮物,哪怕是醜陋的,但心意不同。
  沒想到青台也有這類場所。
  《人鬼情未了》的旋律飄在空中,柔和的燈光下,十幾對男女圍著陶盤,全神貫注地製作著,他們時而悄聲低語,時而捧腹大笑。也有一些人靜坐在一邊的沙發上,慢悠悠地喝著咖啡,看著各類陶藝簡介書。
  “你是呆這兒還是呆那兒?”陶濤抬頭問道。
  “你水平怎樣?”他小小聲地問。
  “我是菜鳥一個,目前為止沒有成功完成一件產成品。”
  左修然失望地撇撇嘴,“你笨笨的,看著也不是搞藝術的料。製作一件陶瓷要經過玩陶、上彩、注漿、倒模、拉坯等一係列複雜的工序,很難的,但要有專人指導,一般半小時就能拉出一件作品。”
  陶濤詫異地眨眨眼,“在德國,汽車製造專業裏也包含這一門嗎?”哇,這個桃花眼講起來頭頭是道……
  左修然敲了下她的頭,“我是不學自會。”
  “吹牛。不會是為了博某個女人的歡心才跟著去學了這個?”
  左修然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就嘿嘿笑了兩聲,“要不要我露兩手給你看看?”
  “不要!”陶濤懶得理他,自己去開櫃拿圍裙穿上,找了個位置坐下,左修然拉把椅子坐在她身後。
  兩人挨得很近,他的呼吸溫溫地拂在她頸間,癢酥酥的。她不自然地往外側了側身子,他跟著傾過來。剛捏了團泥,他就嫌她力道不夠,從後麵抓住她的手,“捏泥,也需要技術,用力太重,泥會糊,太輕,又不起作用。”
  “小陶……”見過幾次麵的陶友衝陶濤意味深長地擠擠眼,目光有意無意地漂向左修然。
  “你來吧!我在旁邊看。”他們現在的姿勢,在別人眼裏,就如同一對親昵的情侶,陶濤騰地站起身,解開圍裙,扔給他。
  “這個要自己體會,看是看不會的。”
  陶濤別過臉,不讓他發覺她羞窘的神情,“我可不想落個讓你嘲笑的話柄,今天就給你表現一下吧!”
  左修然微微皺眉,“這麽不自信,那好吧!”
  他穿上她的圍裙,與她換了個位置,抓了一團泥巴過來。
  陶濤把手洗淨了坐在一邊。
  桔黃色的吊燈從上麵照下來,光暈從罩環下向外擴散,仿佛極其溫暖。左修然兩條長腿分開著,T恤的扣子解開了一顆,頭發有幾絲耷拉著額角,心情好象極好,眼角逸出淡淡的笑意,就連幽深的眼底也有盈亮的光,那樣奪目,她不自覺走了神。
  說實話,左修然真的屬於大帥哥,不管從哪一麵看,不管是站還是坐,都散發出一種慵懶隨性的氣質。如果他半睜著眼睛斜斜看你,那種魅惑撩人的眼神沒幾個女人能抵擋。
  曾琪、飛飛都為他動心,一點也不奇怪,何況他是其中、其外都是金玉。
  要是愛上這種男人,怕是會很心累。
  “怎樣?”左修然正在鑄模,手中的泥土慢慢顯出雛形。
  “嗯,很好!”
  她是被飛飛拉過來學陶藝的,飛飛隻來了兩次,坐不住便放棄了,她到喜歡上這份安寧。有時看陶友的老公陪著過來坐坐,周日也想拉華燁過來。
  “那是男人呆的地方嗎?”華燁眼都沒抬。
  陶濤歎氣,如果華燁看到左修然這樣嫻熟地製作陶藝,又該說什麽呢?
  左修然雖說不是行家,但也製作成功了一件象素描裏畫靜物的水罐,“送給你,獨一無二的。”他笑咪咪地,鼻尖都快抵上她的,“以後看到它,就要想起我。”
  “行行,刻骨銘心。”陶濤怕了他,身子一矮,忙不迭地跑去結賬。
  出了陶吧,左修然去開車,陶濤站在路邊等著,一側身,發現街對角櫥窗裏掛著的一件襯衫似曾相識,走近,才知道原來是那天晚上逛街時看到的男裝品牌的另一家分店。
  這也算一種緣份哦!陶濤自嘲地一笑,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進去,買下了這件襯衫。刷信用卡時,手機叮叮咚咚地響了,拿出來一看,是飛飛。
  “陶濤……”飛飛象是剛劇烈運動過,有些氣喘,“你在哪?”
  “在家。”她隨口應道,不想讓飛飛知道自己和左修然在一塊,不然飛飛又會大呼小叫的。
  “你老公也在家嗎?”
  陶濤一愣,營業員讓她簽名,她握住筆的手抖了一下,“不在。找他打官司?”
  飛飛停了好一會,“不是,你們……最近感情還好吧?”
  “好呀!”陶濤覺得不太對勁,一顆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哦,那可能是我多想了。我剛剛看見你老公陪著一個氣質高雅的女子在骨瓷店買餐具,他們買了一對情侶馬克杯。知道杯子代表什麽意思嗎?”
  “杯具--悲劇。”
  “不是,送給對方杯子就是陪伴對方一輩子。你老公看著她的眼神……”
  “怎樣?”
  飛飛細聲細氣地說:“很溫柔很憂傷。”
  也不知怎麽出了店,木然地向馬路對麵走去。左修然打開車門,盯著她手中的紙袋,吹了聲口哨,“上帝,是回贈我的禮物?”
  她眼瞳擴散,沒有任何焦距,象看著他,又象看著天邊。
  他接過紙袋,拆開包裝,“質地不錯,就是這顏色太正,不太適合我……喂……”
  陶濤突地搶過他手中的襯衫,急急地走到路邊的垃圾筒中,往裏一扔,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不適合,又不代表我不喜歡,什麽人呀……”左修然瞠目結舌地看著陶濤,傻丫頭脾氣真不小,一句話也說不得。
  他怔忡了會,長歎一聲,緊走幾步,把袖子挽上,小心地從裏麵把襯衫捏了出來,咦,上麵沾了一團黏黏的什麽東西。
  “唉,現在就業真難啊!”對麵走來一對老頭老太,對視一眼,“你看看連撿垃圾的都長這麽帥!”
  左修然腳下一踉蹌,差點一頭栽進垃圾筒中。
  
  第二十四章,魔鏡(上)
  腳步是虛浮的,明明是堅硬的地磚,此刻卻深深淺淺如同走在棉花上。她象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心髒跳得很快,喘得透不過氣來,臉色蒼白,她以為自己再接下去便會暈倒,手臂在下一秒被人從後麵拽住。
  “上車!”左修然俊眉微蹙,頭發上罩了層水珠。
  天色終於沒撐得住,開始下起雨來。先是一小滴一小滴,然後顆粒逐漸變大變濃密。秋天的冷雨,在風中,比刀子還鋒利,她不禁打了個冷戰,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人。
  順從地上了車,左修然抽出幾張紙巾扔給她,彎腰拿起裝襯衫的紙袋向她揚了揚,“看到沒有,我很珍惜呢,回到酒店就讓人幹洗,周一穿給你看。現在開心了吧?”
  她皺了皺眉,把視線挪向窗外,冷雨密集地打著車窗,視線所到之處一團模糊。
  “也是大小姐脾氣。”左修然嘀咕一聲,看看她,發動車,“好了,好了,都隨你,你說幹嗎就幹嗎,你說去哪就去哪?”
  “我要回家。”她將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很快就感覺到眼角沁出的濕意,越湧越多,卻似乎沒有力氣抬手去擦,也並不想阻止自己痛痛快快地流一次淚。
  那些仿佛遙遠其實又不算太遠的回憶如同藤蔓一般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漸漸扼得她不能呼吸。
  還有一周就要結婚了,她把自己四季的衣衫、常看的書和一些喜歡的小飾品、小布藝,都搬到了婚房裏。家俱和電器早就到位了,華燁也沒住進來,屋子裏顯得空蕩蕩的。前一天,她已經和保潔公司的人進來,把家中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衣櫥裏放上熏衣草的花球,茶幾上的果籃裝滿了水果,她還特地買了一束香水百合插在瓶裏,花瓶放在電視機邊,門一打開,就能嗅到一股花的清香。
  她站在客廳裏,環顧四周,覺得這樣有“家”的感覺。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她給華燁打電話。華燁今天也要把自己的衣物和書搬進新房,她想過去幫忙。
  華燁說他一個人可以,讓她不要過來。
  她還是打車過去了,為老公折折衣服、疊疊襪子,是妻子的義務,也是妻子的幸福。
  她讓出租車停在部隊大院的門前,站崗的小兵有點認識她,衝她笑笑。
  季萌茵的房子在二樓,老式的住宅樓,質量卻很好,樓道打掃得纖塵不染,輕咳一聲,回音很大。她敲門,來開門的是季萌茵。
  “媽媽,我來了。”喊另一個女人“媽媽”,總有點不太自在,但她已和華燁領了結婚證,不自在也得克服。
  季萌茵有點吃驚,她很少不打招呼就跑過來的,事實她來華燁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季萌茵淡淡一笑,彎腰給她拿拖鞋,“華燁在房間呢!”說完,她就扭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沒有問寒問曖,也不會張羅著倒茶、拿水果,連笑意都很淺,這就是季萌茵的風格。
  門虛掩著,她輕輕一推,便開了。
  地板上放著幾隻紙板箱,口沒紮,看出裏麵都是書,另有兩隻大大的行李箱靠在牆角,華燁站在書桌邊,麵前一隻敞口的紙盒,他很專注,沒發覺她來了。
  她俏皮地一笑,捂著嘴,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想給他一個驚喜。
  屏氣凝神地站在他的身後,悄悄地探過頭去,她的笑凍結在嘴角。紙盒裏的東西很雜,有圍巾、手套、光盤,各式各樣的筆、鑰匙扣、手機鏈,每一件上都有一個大提琴的飾物。還有幾大本厚厚的相冊。華燁正翻著其中一本,張張都是他和許沐歌的合影,有牽手、擁抱、凝視、啄吻,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姿勢,可是表情都是把幸福寫在臉上的那種。
  她聽見自己兩隻手腕處的血管有節奏地突突跳動,像要衝破皮膚流出來一樣,手不自覺彎起,指甲生生掐進掌心,疼得身體一顫。
  “陶濤?”華燁察覺身邊有人,驀地扭過頭,吃了一驚。
  她看到他眼底殘留一層濕意。
  清冷的男人流淚比讓他流血還要疼痛。
  這個紙盒如同一麵魔鏡,她清楚地在鏡中看到他的心上寫著什麽字。
  他匆忙合上相冊,把紙盒蓋蓋上,眨了眨眼,神情很快恢複正常,“怎麽過來的?”
  “我……路過就進來……看你要不要幫忙?嗬,沒什麽事,你忙,我……走了。”
  她急促地轉身,動作太快太猛,不慎撞到了後麵的紙箱,疼得她噝地輕呼一聲。沒和季萌茵打招呼,她慌亂地逃出了他的家,一口氣跑到大院門口,剛好攔到一輛出租車,上了車,眼淚毫無阻障地流了下來。
  她在外麵呆到天漆黑一團才回家,小院裏停著華燁的車,她一怔。
  “怎麽到現在才回來?”陶媽媽冷著臉問。
  “逛街來著。”
  華燁坐在客廳裏,陪陶江海喝茶,餐廳的桌子上擺滿了碗碗碟碟,他們已經吃過晚飯了。
  媽媽為她把菜熱了熱,她吃得很慢,感覺華燁一直在看向這邊,她沒有迎視。
  吃完飯,她上樓回自己的房間,聽著有腳步聲跟上來,她歎了口氣。陽台麵對桂林路,不用開燈,也能看到房中的一切。她站在陽台上,華燁站在她身邊,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華燁,我們的婚事……你再考慮一下吧!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能理解。我爸媽、你媽媽都是老派的人,戀愛可以談個幾次,但婚姻一輩子隻能一次。還有七天呢,一切都來得及。”說話時,她伸出手放在眼瞼下擋著,眼淚從指縫裏滲出來,落在掌心裏。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胡說什麽?”華燁閉了下眼,伸手想扳她的肩。
  她甩開他的手,固執地不肯回頭。
  “我認真考慮的。我雖然很普通,但我想嫁一個心裏麵隻裝我一個的男人。我並不是指責你,因為你最先遇到的人不是我。我不想與別人去作比較,也不想做一個替代品。”這幾句話再次從嘴裏說出來,不同以往的矛盾、茫然,而是心碎。
  華燁沒有說話,她隻聽到他一聲重似一聲的呼吸。
  夜色闌珊,氣氛凝重。
  “我想你可能是累了,早點休息吧!”良久,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不要再來了……”她多希望這個時候他能哄哄她,哪怕是撒謊,或者是解釋個幾句。她隻是在妒忌、在吃醋。
  華燁笑了,笑中有說不出的苦澀。“陶濤,你真的是個孩子。不知道在法律上,我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嗎?”
  “法律製定了就是讓人來推翻的,不然要你們這些律師幹嗎?”回過頭,漠然地瞪著他。
  他眼中的痛楚是那麽的深,麵容都扭曲了,她愣住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冰涼、掌心濕潤,他深深地看著她,眼睛眨都不眨,“二年前,她就是這樣站在我麵前,對我說,我們分手吧!平淡的語氣,冷漠的表情,幾個字,把我們四年的感情畫上了句號。陶濤,你也要象她一樣嗎?”
  “可是你還是會想她?”她哭了。睹物思人,他捧著那一串回憶時,心裏麵是愛還是恨?
  “僅僅是想,並不代表我希望再回到過去。”他抬起手,撫摸著她濕漉漉的臉頰,“我隻是把從前的東西整理一下,偶然翻到,心裏麵難免有些觸動,這應該不是個大過錯,可以原諒,對不對?”
  “我不原諒你。”她撲進他的懷裏,哭得唏哩嘩啦。
  他緊緊地摟著她,輕輕歎了口氣,“不會離開我了,是不是?”語氣顫微微的,似有一點點的驚惶。
  她咬著他的衣襟,很久很久才點了下頭。
  她愛著他,很愛,很愛,愛得不舍去計較這些不愉快、不重要的細節。
  溪流匯聚成大海,雨滴堆集成汪洋。
  細節多了,就會透視出事情的真相。
  陶濤仍舊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隻有長長的睫毛在輕輕地顫抖。
  “你怎麽這樣孩子氣,害我好有罪惡感。”左修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點調侃,然而在昏暗的傍晚,在飄蕩的秋雨聲中,顯得格外低緩溫柔,又似乎極輕極暗地在歎氣。
  車慢慢停下,他的手指在半空停了半秒,終於還是不輕不重地劃過沾有淚痕的地方。
  她沒有看他,手握住門把手,輕輕說了聲,“和你沒關係。”她應該忍住了,怎麽可能在他的麵前流淚呢?
  “不是我的錯呀,那你生什麽氣?”她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有一點點模糊,卻輪廓柔軟。
  他的心猛地“咯”了一下。
  “難道是每個月裏那幾天特殊的日子?”
  陶濤咬了咬唇,歎氣,“左老師,你的知識真是太全麵了。我下車了,再見!”
  “你還沒請我吃晚飯呢?”他微微揚著眉,眼角猶帶著笑意。
  “你想吃什麽菜就去吃什麽菜,周一把賬單給我。”她推開車門,一隻手擋住了她,她回頭,“左老師?”
  “回去泡個熱水澡,把頭發吹幹,吃飽了再上床,一覺醒來,天就晴了。我很喜歡這件襯衫,盡管是從垃圾筒裏撿回來的。給!”他脫下外衣,披在她的頭上。
  他瀟灑地把車調了個頭,車輪濺出一串的水花。
  陶濤站在雨中,頭上的西服很快就被雨淋得濕透。她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大門,保安捧著一個碩大的飯盒狼吞虎咽地倚在保安室前。
  都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嗎?陶濤慢騰騰地走著,看到各家的燈都亮著,唯有他們家的窗戶是漆黑的。
  這個時候,華燁應該坐在許沐歌的客廳裏,微笑舉杯。

  第二十五章,魔鏡(下)
  淡白的煙霧嫋嫋上升,華燁在煙霧之後微微朝窗外瞟了瞟,下雨了,他擰起眉。
  客廳裏很熱鬧。
  公寓不大,來的朋友可不少,有華燁那個圈子裏的,也有許沐歌以前的同事,所有的桌子和椅子全利用起來了。菜是讓飯店送的外賣,酒是他和許沐歌從超市買回來的。剛剛買來的碗碟、杯子洗洗幹淨、消了毒,全派上用場,除了那一對情侶馬克杯。
  韓國精美的骨瓷,杯身光潔如玉,圖案有點卡通,是一隻繡著蝴蝶的拖鞋,兩隻杯子合在一起,剛好是一雙鞋、一對蝴蝶。許沐歌一進瓷器店,一眼就喜歡上,象個小兒孩一樣催著店員拿過來。
  “我這隻喝茶,那隻喝咖啡。如果好朋友來,我可以忍痛割愛與他分享一下。”她端起杯子,向他笑著示範地做了個喝水的姿勢。
  沐歌的性子還是和從前一樣,看到精美的小玩藝、小器皿就挪不動腿,戀愛的那幾年,他也沒少受這樣的小禮物。
  在搬進新房時,那些禮物連同他們之間的照片他全都打包放到樓下的儲藏室中。
  許沐歌不單買了杯子,還買了幾隻精美的湯碗,每挑中一件,她都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他聽著,嘴角含笑,好象回到以前的時光,兩個人手牽手地逛街,看到櫥窗裏擺放的商品,都要議論一番。
  沐歌今晚穿了件煙灰的毛衣、黑色的牛仔褲,頭發隨意地盤在腦後,顯得特別纖細、修長。音響裏現在放的是她在巴黎的交響音樂會上的獨奏錄音,她一邊為客人倒酒,一邊講述演出時的情景。
  如果不是朋友們知道他們曾經做過戀人,今晚,從表麵上看,沐歌待他與別的客人沒有什麽不同。他們甚至連對視都很少。
  他端著酒杯走進陽台,心裏麵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沐歌永遠是聚會的焦點,她的氣質、修養和美麗,總令人無法忽視,何況她還是那麽親和。
  不知誰說了句笑話,客廳裏哄地笑出一條聲。
  他輕抿了一口酒,看著路燈下,雨如千絲萬縷的絲線,斜斜地飄蕩,馬路上汽車急匆匆地疾駛著。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時間過得很快,九點了,沒有短信,沒有來電,他呼出一口氣,嘴角浮出一絲苦笑,陶濤比他想像得要強。
  今天是她離家出走第三天。
  “你在等電話?”許沐歌拿著酒瓶走了過來,淡然的口氣不帶任何情緒。
  “哦,不是,我看下時間。”他回過頭,把杯子遞給她,看著她斟滿,兩個人的手都有點抖。
  “你太太今天怎麽沒有來?”
  “她媽媽身體不好,她回娘家了。”
  “天,沒什麽大礙吧?”許沐歌關心地問。
  “沒有,老毛病了。”
  “那你呆會早點走,應該過去看望一下的。有沒和太太通下電話?哦,酒要少喝點,要開車呢!我給你拿水果去。”
  他笑了笑,喊住她,“不要緊,我的酒量你還不清楚。”
  話音一落,兩個人都怔住,對視的眼神慌忙看向外麵的雨絲。
  “我剛到巴黎時,巴黎也總在下雨,一個人住在陰冷的地下室,裹幾條被子都沒辦法睡,於是起來練琴,不想被鄰居投訴,去學院的路上,錢包又被偷了,語言不通,喉嚨喊啞了,都沒人理。可是我都撐過來了,因為我舍棄了我最珍貴的一切,來到這裏,我不能回頭,我咬著牙都要朝前走。”許沐歌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苦澀。
  “既然都向前了,為什麽還要回來?”他麵無表情地反問道。
  許沐歌幽幽地笑了笑,走到陽台的角落,避離客廳中看過來的道道視線,“我想季阿姨可能沒告訴過你吧,去醫院做人流是她陪著我去的。”
  華燁震愕地看著他,心跳都象停止了,“我媽媽知道……?”
  她輕輕點了點頭,“我一得知懷孕就告訴了她,我說我要去法國,孩子必須拿掉。季阿姨沒有同意,她要求我必須結婚。我說等兩年後我回國,我立即結婚,然後生孩子。季阿姨說那你和華燁分手吧,我永遠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了。二年,其實很短的。”
  “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實話,我可以說服媽媽,也可以等你?”他痛苦地低吼。
  “季阿姨含辛茹苦把你養大,我不想因為我讓你們母子分歧。再說我也太自私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到了法國才知道夢想有時並不那麽重要,但……嗬,人錯了,果真要付出代價,幸好你過得比我幸福。你太太很清麗很可愛。”她聳聳肩,口氣酸澀淒婉。
  “你見過她?”他咽下心口中湧起的疼痛,強作正常。
  其實再把往事翻出來閱讀已沒任何意義,她確實太自私了,完完全全忽視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就把他的人生方向偏了個角度。媽媽說那番話很自然,那是他的孩子,媽媽心裏麵不知有多欣喜,要她和他分手,不過是在賭他與她的事業,在她心底孰輕孰重。
  她選擇了事業,這是他一直都不能愈合的傷口。
  “見過。”說話的人是經藝,喝得有點微醺,走路歪歪扭扭的,“我們給沐歌接風的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不知是不是去跟蹤沐歌還是和人……幽會,嘿嘿,和一個花花公子緊緊抱在一起,在走廊上……裹著個紗巾,鬼鬼祟祟的……”
  “經藝,你喝醉了,怎麽盡說胡話。”許沐歌慌亂去捂經藝的嘴,經藝推開,“本來就是呀,我們……還說話了,她……說她走錯樓層,聽著就在說謊,怕她難堪,我們沒……點破……華燁,你家小娘子……”
  華燁愕住,定了幾秒,緩緩地抬頭,直直地看向許沐歌的臉,那一個早晨,陶濤走得很早,說去哪裏了?突然間,他什麽都想不起來,心急促地狂跳著,無端端地打了個冷戰。
  “燁,你別聽經藝瞎說,那是個誤會,偶然碰到而已。”
  “我該走了。”華燁把酒杯放在窗台上。
  “幹嗎要走,沐歌喬遷,是你幫的大忙,你這一走多掃興呀!來,我們幹杯。”經藝拉住華燁。
  “讓燁走吧,他還得去接他太太。”
  “都已經娶了她,難道還對不起她,幹嗎這樣緊張。她爸不是有錢,打不起的,我資助好了。”
  “夠了。”許沐歌喝止經藝,用眼神示意華燁離開,柔聲叮囑,“雨天路滑,開車慢點。”
  華燁向眾人打了招呼,下樓開了車就直奔桂林路。陳姨開的門,說陶濤一早就回家了,他飛快地又開車回家。
  窗外風疏雨狂,冷得牙齒直打戰,他的心裏麵卻象著了一團火。
  他沒有敲門,直接掏出鑰匙開的門,屋子裏很安靜,所以浴間的一點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真的沒事,嗯,心情好些了,馬上就洗澡。明天?明天我不想出去,就呆在家裏。嗯,嗯,謝謝左老師。”她象是凍了,鼻音很重。
  然後是沐浴房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水流聲嘩嘩地響起。
  華燁輕輕地關上門,直奔浴間。陶濤在洗澡,怕冷,浴霸開著,浴間內溫暖如春,她身子朝裏,任水流衝刷著,沒發現他進來。
  洗衣籃裏扔滿了衣服,一間男人的西服露出一個角,華燁慢慢蹲下身,一點點地拽出來,心跳戛地停止了。
  衣服沐得盡濕,顏色有些改變,可他看得出來這不是他的。他象機器人一樣,慢慢地轉了個頭,看著她擱在洗手台上的手機,怔了怔,做了一件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不齒之事。
  打開通話記錄,最近的幾天裏出現最多的一個名字叫“左老師”,這個名字就在前一分鍾剛剛和她通話過,奇怪的是記錄裏有一個名字叫“一頭豬”,他按進去一看,號碼竟然是他的,他差點背過氣去。他接著把她手機儲存的照片和視頻逐一翻了個遍,一張男子酣睡的照片差點奪去他的呼吸。燈光很暗,拍攝的效果不好,可是仍看出緊緊閉著眼睛的男人俊美不凡,背景象是酒店的房間。
  他想站起,全身的骨頭卻像用力用過了頭,於了生了根,動也不能動。
  他扶著洗手台才站起身,腳步象有千斤重。
  這些都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他怎麽一點點都沒發覺。他回過頭看著沐浴著的陶濤,心象撕裂了一般,疼得連四肢都象麻木了。
  陶濤擦著頭發,從浴間出來,一抬頭看到華燁直直地坐在沙發上,嚇得差點叫出聲。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看看門,又看看窗,眨眨眼。
  華燁眼神冰冷如同窗外刮著的雨,“他是誰?”他拿起手機讓她看清裏麵的照片。
  陶濤走近,瞄了一眼,定定地看著他,秀眉慢慢地擰起,“你希望他是誰?”
  
  第二十六章,烽煙
  “這是在哪裏?你為什麽要拍下這張照片?是為了留作紀念還是為了別的?陶濤,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華燁騰地站起身,問題象連環炮似的朝向陶濤發去。
  陶濤真的想對天放聲狂笑,她算是體會到賊喊捉賊到底是哪一重境界了。握著毛巾的指尖忍不住輕微地在發抖,胃裏仿佛有一些痛,一點點蔓延開來,甚至逐漸上湧,頂到心口都噝噝發疼。
  “你問這些時是什麽心情?有沒有一點竊喜或慶幸?如果這成為一個證據、一個把柄一個事實,那麽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向另一個人奔去?”
  “陶濤!”華燁抓起手機朝著牆壁狠狠地摔去,瞬間,便四散五裂。“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這好象是兩人結婚後第一次真正的開戰,陶濤盯著腳下手機的殘骸,心裏一遍遍地低語:今天不該回來的,今天不該回來的……
  她頓了一下,語氣僵硬,“你能不能給個提醒,你想要什麽樣的答案,我會配合。”
  華燁死死地瞪著她,眼睛裏的怒火壯烈地燃燒著,他走近她,“我隻想知道事實,那張照片,那件男式的西服,那個與你經常保持聯係的男人,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你不是要求夫妻之間彼此信任,你不相信我嗎?”
  她仰起頭,雙目圓睜。
  “你做下的這一切,讓我怎麽去相信你?”華燁真的要抓狂了。
  “你呢,做下的一切,給過我安全感嗎?”
  華燁瞬間冒出一身的冷汗。“我做什麽了嗎?你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我今天去參加聚會,故意製造這一切來報複我?”
  陶濤禁不住冷笑,笑到連肩頭都在抖,“我沒那麽閑,也沒那麽幼稚。”媽媽一直說婚姻裏遇到坎,千萬要沉著,不能說氣話,不能做衝動的事,這樣會著了別人的道,她現在的語氣連自己都覺得尖酸刻薄,像極了妒婦,可她還是忍不住,“不管我們婚姻有走多久,隻要走一天,我都能守住我的心我的身,所以你就打消你的念頭,不要想從我身上來獲得你的解脫。”
  華燁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嘴角緊繃,臉上有淡淡的陰影,眼底幽暗深邃。“陶濤,你瘋了……”他說不清楚自己心裏什麽滋味,反正很生氣、很急躁,語速比以往快,還提高了音量,“對,我是和沐歌戀愛過,可是我早就講過,一切都已過去了,你為什麽要緊緊揪住不放?不管為她做什麽,我都沒有向你隱瞞過。事實我也沒為她做什麽,隻是幫她找了套公寓。”
  陶濤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被氣得扭結著疼,“嗬,隻是呀……那個陪著她去買情侶杯,用溫柔而又憂傷的眼神看著她的男人一定不是你,對吧?”
  “你跟蹤我和沐歌!!”華燁突地加重力度,疼得陶濤瑟縮了一下。“你……居然這樣的不信任我?”
  “放手……放手……”陶濤憤怒地掙紮著,華燁不鬆,“陶濤,這一次真的沒辦法原諒你了。”
  “原諒?”不爭氣的淚水瞬間湧滿了眼眶,“我沒有歪曲事實對不對?我戳痛了你的傷處?華燁,別以為你是律師,講出來的話就是法律,我不需要你的原諒。其實真正需要原諒的人是你。你丟下你的妻子,陪你的前女友逛街時,心裏麵有沒一絲愧疚感呢?當你呆在她的公寓,與她舉杯共飲時,你考慮過你妻子心裏麵的感受嗎?我不想去猜測,更不想去玩妒忌的把戲,請拜托你不要讓我成為一個怨婦。什麽叫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當你在和我做愛時,你脫口喊出許沐歌的名字時,那算是我的榮幸嗎?”
  華燁的腦子不由地“嗡”地一下,臉突地失去了血色,他震愕地看著陶濤,嘴唇都在抖,“你……說什麽?”
  “你想我重複一次嗎?”淚象斷了線的珠子,沽沽地往下滑,“我想假裝沒有這樣的事,那就是一個惡夢,希望你能捂暖我凍僵的心。你沒有,你讓我感覺我隻是你們倆人之間,中場休息時一個跑龍套的。我承認你有超強的自製力,你會履行一個丈夫的原則和責任,那又怎樣?精神出軌不是出軌嗎?”
  她見他沉默著,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疲憊地低下頭,心裏湧上來一種強大的、無處言說的委屈,她想放聲痛哭,可是又被什麽堵住,“我很不想說這些,你是我老公,不是我的敵人。我以為我能幫你抹去從前的痕跡,看來我能力真的有限。照片是個惡作劇,西服是他借給我擋雨的,經常聯係是因為我現在是他的助手,對不起,這樣的事實讓你失望了。華燁,我想回爸媽家住一陣。現在,我們不適合呆在同一個屋簷下。”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對麵的那張臉在纖柔的燈光下雪白如紙,眼底是一望無際的深黑。
  平生第一次,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感象座大山似的壓得他不能呼吸,怎麽可能……怎麽會那樣失控?陶濤哭花的臉就象是一把利劍直直地刺進了他的心髒,一直認為她是個任性的孩子,他是成熟理智的男人,處處包容她容忍她,而此刻,他的所作所為,卻要讓一個孩子來包容。
  “不用,我走。”
  他慢慢鬆開她的手,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幾乎是驚慌失措、狼狽不堪地轉過身大步走向大門,大門關起的巨大聲響在客廳內回蕩著,帶起一陣幽冷的風,卷動著她的發絲和衣角,輕輕飄動。
  陶濤雙手環肩,慢慢蹲下身,放聲嚎哭。
  這一夜,華燁沒有回來。
  周日醒來,陶濤發現自己感冒了,從藥箱裏找出藥片,吞了幾粒,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晚上起來給自己弄了點吃的,吃完又躺下了。
  她沒看手機,也沒豎起耳朵聽門鈴聲。她很安靜,一沾枕頭,就睡沉了。
  沒有期待,心會如死水一潭,翻不起任何波浪,隻要默默地等著幹枯的那一天。
  周一被鬧鍾叫醒,打開衣櫥找衣服,看著滿櫃的衣衫,歎了口氣,也許不久就要挪空了。
  她不願去想那樣的結局,卻不得不去麵對。她也不是瀟灑,也不是大度,現在,她真的找不到一點自信,認為一切都完好如初。
  她也不是個精明人兒,能夠想方設法把他拉回來。其實他沒有移動半步,還呆在原地,可是咫尺已如天涯。
  如果婚姻是場戰爭,她和許沐歌是交戰的雙方,那麽從一開始,她的敗局已定。
  如果許沐歌在國外生活得很好,婚姻很幸福,她有可能和華燁還能白首到老。
  陶濤自嘲地一笑,世間哪有如果?
  她是傻瓜,才會相信華燁的話,她會幫助他走出回憶。
  提早半小時下樓,今天可以去四S店提車了。雨已經停了,空氣裏帶著一種來自泥土的芳香,讓人心曠神怡。
  在樓下遇到同樓層的鄰居上樓,是在酒店任客戶經理,經常值夜班,兩人點頭招呼。
  “小陶,和華律師鬧別扭了?”鄰居大她兩歲,在她麵前有點擺老。
  她一怔,囁嚅道,“沒有呀!”
  “吵幾句就罷了,別太較真。夜裏冷,總在車裏睡會凍著的。”
  她腦中轟然作響,好半天,才找到了聲音,“誰在……車裏睡?”
  “華律師呀,兩個晚上都呆在車裏,可能想你原諒,下來喊他回家呢!你呀,沒給他台階下。這不,剛剛才把車開走。”鄰居笑著擺手,上樓了。
  她知道他不會回季萌茵的家,他從來不會讓季萌茵操心的。律師事務所有個套間,他可以住那邊,也可以去許沐歌那,不是嗎?
  一上班就是例行晨會。她恍恍惚惚的,什麽也沒聽進去。左修然讓她準備個材料,她也沒弄好。左修然把桌子敲得砰砰響,“美女,你這周一綜合症也太重了吧?”
  她一連聲地說對不起。左修然拿眼直瞪她,俯下身,小小聲地問:“看到沒?”
  她抬起頭,他敞開外衣,露出裏麵藍粉相間的襯衫,俊眉一聳一聳的看著她。
  “難看死了。”她又低下頭去。
  “所以說你的眼光很差,可是我也隻能犧牲了,不然你又要哭鼻子。”他笑咪咪地損她。“下次送我禮物,可不可以先暗示下,我會給你參考答案的。”
  “沒有下次了。”她站起身,去洗手間,在門口與曾琪相遇。
  “左老師,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曾琪真的敢穿,為了顯示修長的大腿,超短皮裙裏麵隻一條黑色的絲襪,這可是十一月底了,陶濤吐吐舌。
  飛飛迎麵走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你……還好吧?”
  “挺好的。”她沒事人似的笑笑,把話題挪開,“曾琪在我們辦公室,看著和左老師真配。”
  飛飛撇了下嘴,“看著配有什麽用,她喜歡左老師,左老師又不見得喜歡她。左老師是紳士,對每個女人都很關心、體貼、溫柔,包括你這種有夫之婦,所以她千萬別會錯了意,到最後白歡喜一場。”
  她笑笑,越過飛飛。
  “陶濤,有啥事別悶在心裏,給我打電話。”飛飛在身後說道。
  “嗯!”她揮揮手,如果她真有啥事,說給飛飛聽,等於向廣播電台打了通電話,全中國人民都會知道的。
  突然間象失去了動力,下了班也不知該幹嗎,混在同事中間,沒精打采地擠上電梯去停車場,心想著要不去洗個桑拿出出汗。剛把車開到大門口,從保安室走出一個人,衝她揚了下手。
  她一愣,差點打錯方向盤。
  “等你一會了,下來吧,我來開車。”華燁繞過車身,打開車門,看她的眼神象往常一樣淡淡的。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在做夢。
  他怎麽會在這?他的車呢?他要向她攤牌嗎?
  車擋在門口,影響後麵的車出來,她有再多的疑惑也隻能等一會再問,推開車門下了車,華燁衝著台階上站著的一行人禮貌頷首,“是你同事?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她回過頭,見是飛飛、曾琪和左修然幾個。“以後吧!”
  “嗯,什麽時候請他們去我家吃個飯好了。”華燁上了車,替她扣好安全帶。
  “那個冷冰冰的帥哥是陶濤的男朋友?”曾琪眯起眼,看著車駛遠,“挺有型的。”
  飛飛在一邊哈哈大笑,“什麽男朋友,那是她老公。”她真的多慮了,人家兩口子很恩愛。
  “老公?”左修然吸了一大口冷氣,嘴巴不太利索,“她……結婚了??”不會吧,她看上去很**很純蠢,哪個男人要呀?
  “嗯,結婚半年了。老公是個名律師,很優秀的。”
  
  第二十七章,無措
  氣溫很低,為了保暖,車窗緊閉著,窄小的空間,因為緘默的兩人,顯得更加的擁擠。
  兩人之間就隔了個檔位,伸手可及,卻仿佛很遙遠,遠到彼此麵目都逐漸模糊。
  陶濤側過身,抱著包包,臉朝著窗外,不自覺地緊握著雙手,她等著華燁先開口。
  “剛剛那位就是左老師?”華燁蹙了蹙眉,握著方向盤的手張了張。由於燈光昏暗的緣故,人又是躺著,手機拍攝的照片不太清晰,真正見到本人,左老師的俊朗不凡超出了他的意外,目光掃過時,心本能地咯了一聲。
  左老師看過來的眼神,好象受了很大的驚嚇。
  陶濤動了動身子,朝他看了一眼,這才看清他眼眶下麵淡淡的陰影,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細小的胡渣。他向來是幹淨整潔的,此時麵容憔悴頭發淩亂,就連襯衣上都有大小不一的褶皺。
  是兩夜睡在車裏的的結果嗎?
  她很想不管,但終究還是沒忍住,“你車呢?”
  “在事務所。現在不是推行低碳生活嗎?我為了減少汙染,就打車過來接你。”
  陶濤麵無表情地又把身子轉了過去。
  華燁微微一愣,自嘲地笑道:“這笑話是不是很冷?”
  “一般冷。”
  華燁輕輕歎了口氣,車內又沉寂下來。
  陶濤低下眼睛,仿佛在專注地研究包包上的吊飾。華燁來公司接她的次數不多,所以每一次她都覺得特別的開心,一上車,總要嗲嗲地撒個嬌,象個孩子似的嚷著要他買這買那,華燁看著她的眼神是不耐煩的,但總會滿足她的要求。一路上,隻聽到她的聲音象喜鵲似的說個不停,以至於華燁偶爾會插一句:要不要下去買杯奶茶?
  她不是裝嫩,也不是幼稚,更不是呱噪,就是喜歡看他縱容她的樣子,表麵上象是拿她沒辦法,無可奈何地妥協她的無理要求,其實是心裏麵很疼愛。
  華燁今天沒有說他要來,當然也沒辦法說,手機給他摔碎了,她辦公室的座機,他從來沒打過。看到他,有些震驚,沒有一絲開心,從法律上講,他是她的丈夫,是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最親的人,可是現在她不知該用什麽態度對待他。
  枕邊人忽成陌路人般,撒嬌、賭氣、任性、吵架都已不合適。
  唯有沉默。
  陶濤眨了眨眼睫,感到車慢了下來,抬起頭一看,街邊是手機大賣場。
  她微微怔了下,扭頭看他。
  華燁是非常非常討厭逛街的一個人,她的衣服她可以不要他陪著上街,可是換季時想買他買件衣服,拉著他上街,他把以前的衣服扔給她,就按這個尺寸買吧!更不談去超市或農貿市場那種地方了。
  正式決定交往到結婚,不過半年的時間,兩個人看過四場電影,吃過十次飯,開車出去旅遊一次,逛過一次海族館,就是沒有一同逛過街。
  當她從飛飛口中說到華燁陪許沐歌去買餐具,整個人就象遇到重擊,碎成一片片。
  婚姻論壇裏有個貼子裏寫道:一個愛你的男人,不管多忙,總是有辦法抽出時間來陪你的。所謂推不掉的應酬和幹不完的工作都是借口而已。相愛時,不隻是你想看到他,他也恨不能時時和你粘在一起。
  由此可以推論,這世上根本沒有討厭逛街的男人,所以討厭,是因為逛街的對象不同罷了。
  把包包用力按住心口,陶濤深吸口氣,看著華燁的眼神象看著一個搭訕的陌生人。
  “身份證帶在身上吧?”華燁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他不是要陪她逛街,隻是想賠她的手機。
  沒有手機確實不方便,他奪門而出之後,她把手機碎片打掃幹淨,發現手機卡完好無損,忙小心地收起來,準備今天上街重買個手機。
  她沒有接他的話,自己推門下車。華燁咬了下唇,忙撥下鑰匙,隨著她一同走進手機大賣場。三星、摩托羅拉、諾基亞、蘋果的櫃台永遠是手機城中最顯目的位置,她慢悠悠地一路晃過去,不時停下來讓店員取出一款看看,端詳半天,又遞給店員。
  一直等到她看過第六隻手機仍不滿意的時候,華燁在身後清咳了一聲,眉心微皺,“我記得你的手機是三星貝殼式,橙白相間的。”
  她轉過頭,冷冷地問:“然後呢?”
  華燁隻是瞥她一眼,可能察覺到她的怒氣,淡淡地挑了挑眉,“這次換個好看點、功能多一點的。”
  “哦!”長睫低落,嘴角撇了下,扭過身子看到櫃台裏有一款火焰紅的手機,價格不菲。“把這支拿給我看看。”她並不喜歡紅,但沒心情再轉下去了。
  “小姐,這是剛到的3G最新款,拍攝出來的照片清晰度很高,可以快速瀏覽網頁,能在線聽音樂、看電影。”店員熱情地介紹著,生怕陶濤反悔。
  “看上去是不錯。”華燁在一邊說著。
  “……嗯……”她隨口應了聲,結果華燁將卡抽出遞給店員,“麻煩快點,我們趕時間。”
  “我又沒說要買這支。”她嘟著臉,嘀咕道。
  華燁自顧接過手機盒,拖著她的手,大步流星走出店門,“快點,媽媽該等急了。”
  她站在車邊詢問地看向他。
  “媽媽今天正式退居二線,工作交接好了,讓我們過去吃晚飯。”華燁打開車門,推她上車。
  這就是他為什麽來接她下班的原因嗎?
  她還以為……還以為……
  暗自將自己嘲諷了一番,從包裏將手機卡找出來,裝進新手機,打開,有幾條短信進來,都是周日的,都是同一個人發的,她一一翻過,然後刪除,給自己的媽媽打了個電話。
  她是在生他的氣,婆婆大人沒有惹她,該有的禮節還要遵守。
  “小濤,下班了嗎?”陶媽媽已經上床了,窩在被子裏看電視。
  陶濤聽著媽媽的聲音很無力,“嗯,下班了。媽,你是不是還不舒服?爸爸呢?”
  “人老了就怕冷,床上暖和,不是不舒服。你爸爸在家呢,一會和阿姨一起炸獅子頭,裏麵放了許多蟹黃,媽媽明天給你送過去,你最愛吃了。華燁在不在家?”
  “在的。”陶濤瞄了華燁一眼。
  陶媽媽欣慰地笑了,“讓他這個周末過來吃飯,好久沒看到他,我和你爸都挺想他的。”
  陶濤答應了一聲,幽幽地看著前方,緩緩合上電話。
  兩個人剛上樓梯,季萌茵就把門打開了。
  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暖暖的粥香。
  季萌茵雖然常年在外演出,但絕對是一位無可挑剔的家庭主婦,不僅會繡布藝、插花、織毛衣,還做得一手好菜。
  考慮到華燁的胃,季萌茵晚飯也準備了粥。不過,是特別難做的生滾鮮魷粥。原料是鮮魷魚、腐竹、粳米,調料有薑絲、香菜、蔥花、鹽、胡椒粉,做得不好,這粥會非常腥氣難咽,火候掌握不好,粥會成鍋稀湯。但這粥富合豐富的蛋白質,對養胃特好。
  為了不影響粥的原味,季萌茵搭配的點心是鬆軟的小饅頭,小菜都非常素淨爽口。
  “事務所最近很忙?”吃飯時,季萌茵看了看華燁,問道。
  “手頭有幾個案子準備上庭,還好。”
  “再忙也要注意儀表。”季萌茵講話從來就是一語點睛,不會嘮叨個沒完。
  華燁笑了笑,“嗯。”
  粥很美味,陶濤卻咽不下去,怕季萌茵多心,強自吃了一碗,便擱下筷子坐著。眼角的餘光看到放在華燁房間裏的鋼琴搬到客廳裏了。季萌茵的房子客廳很大,又把通往陽台的一個房間打通了連在一起,就格外大了。陶濤第一次來這裏時,鋼琴就放在客廳裏,旁邊放在一個話筒架,季萌茵有時會在家裏練歌。兩人結婚之後,華燁房間騰空了,季萌茵便把琴挪了進去。
  “哦,我把家裏整理了下,裏麵添了些家俱,你爸爸上午讓人送過來的。”季萌茵朝陶濤看了一眼,也擱下筷子。“來看看。”
  陶濤這才站起身,隨著季萌茵走過去。原來清空的衣櫃和床、書架又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不過換成了嶄新的柚木,床的尺寸從一米五換成一米八。木質的清香味飄蕩著室內,床上鋪的臥具也象是新購的。
  “家俱早就買了,一直沒搬回來,怕油漆味散不去。你爸爸說這漆很環保,不要多擔心。聞著沒異味吧?”
  陶濤搖搖頭,耳朵聽著華燁拉椅子的聲音,估計也吃好了,轉身出去收拾碗筷。
  她低著頭把碗一隻隻疊起,華燁站在她對麵,她沒有抬頭,他等了一會,走進了房間。
  季萌茵也是很幹淨的人,做飯時早把廚房收拾清爽了,陶濤隻要洗三個人吃晚飯的幾個碗,不一會便洗好、擦淨,放進櫃子中。當她走出廚房,聽見華燁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媽媽,你沒必要這樣的。”
  “我不是看在你們以前的情份上,事實是團裏剛好缺這樣的人才,我就推薦了下。她出國時把樂團的工作辭了,現在樂團早被私人承包,高雅音樂目前也沒什麽市場,她說想開個培訓班,帶幾個孩子,再到音樂學院任客座老師。我覺得會埋沒了她,進部隊文工團,演出機會多,深造的機會也多,而且工資福利都很好。”
  華燁停頓了下,“我替她謝謝媽媽了,明天……”
  母子倆看到陶濤,一齊噤了聲。這個奇怪的靜默讓陶濤在房門口也怔了一會兒。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象個走錯門的人。
  “媽媽,明天還要上班,我……該回去了。”她說道,有一點難堪,有一點難受。
  “今晚不要回去了。”季萌茵走了出來。
  陶濤愣住,愕然地看著季萌茵,華燁也是一臉的愕然。
  “我替你們兩個在部隊醫院掛了號,明天一早都去檢查下身體,要做肝功能的,不能吃早飯,這裏離醫院近,明早從家裏過來,就會耽誤上班。床都收拾好了,櫃子裏有幫你們備好的睡衣,一會去衝個澡,早點休息。以後周五就回家來住,我可以做點藥膳,幫你們調理身體,小濤太瘦了。”
  “我……可以早起的。”陶濤急了。她從來沒有在這裏留宿過,她是認床的人,而且這個時候她和華燁還處在僵局中。
  華燁眼角一挑,走過去在季萌茵看不到的角度裏,衝她擠了下眼,“現在天冷,早起太痛苦,就住這兒吧!”
  季萌茵的臉色沒啥變化,可是眼神卻冷了幾度。
  她張了張嘴,緩緩又合上了。
  
  第二十八章,長夜
  掀開素雅的床罩,看著整齊排列的兩隻枕頭,陶濤黯然無語。
  季萌茵先洗的澡,然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寫文章了。軍區某文藝刊物邀請她寫一篇文工團二十年來的發展史,她一直沒時間動筆,現在總算抽出時間了。陶濤僵在華燁的房間裏,唇咬得緊緊的,很想衝動地找個理由回家,可是嘴巴就象被封條貼著,張都張不開。有個案件的當事人給華燁打來電話,他到陽台接去了,說了近半小時都沒有掛斷的意思,她隻得拿起睡衣先去洗澡了。
  浴室很小,陶濤有些不習慣。沒洗頭發,勉強將身子衝暖了,就抱著衣服出來了。在門口遇到華燁,她瞪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越過他進了房間。
  眼前隻有一張床,婆婆大人睡在隔壁,牆壁的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這該怎麽睡呢?
  “怎麽還不上床,氣溫很低的!”發呆時,華燁推門進來,頭發濕濕的貼著額頭,微微揚起眉看她。
  她不出聲,手抓著被角,僵立在床邊,腦子亂成一團,兩側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如同有千匹馬在奔跑踩踏,沒有片刻安寧。
  一對男女躺著同一張床上,有兩種情況,要麽是因為相愛,要麽是因為欲望。
  她和他現在似乎與哪一種都沾不上邊,而他們還是合法的夫妻,這真的令她很沮喪。
  “你睡沙發。”她用唇語對著他說。
  “我已經睡了兩晚的沙發。”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脊椎又酸又痛。”
  “那今晚我去睡。”她抱起枕頭,作勢要往處走去。
  下一刻她的手臂就被攫住,氣力並不大,卻足以令她無法掙脫。“你想驚動媽媽嗎?”他把音量壓得很低很低,有如耳語。
  她無視他沉下來的嘴角,“我會悄無聲息的。”
  華燁微微閉了閉眼睛,把胸口的煩悶強行咽了下去,平心靜氣地看著她,“小濤,別鬧了,好不好?我今天好累。”說完一彎腰抱起她,走近床,將她放平在床的右側,緊接著將床頭燈擰滅,跟著也上了床。
  “你頭發沒幹。”話一出口,陶濤氣得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幹沒幹關她什麽事,凍著的人是他。
  “不管了,明天要早起呢!”他喃喃地嗯了聲,翻過身將手機調了下鬧鈴,然後就沒了聲音,不一會,象是睡沉了,呼吸很平緩很均勻。
  雖然是一米八的床,很長很寬,可是季萌茵隻準備了一床被子,稍微一動就會碰到對方的身子。陶濤最愛從後麵抱著華燁睡,頭貼著他寬闊的後背,手環住他的腰,腳盤在他修長的雙腿間,象藤蔓纏繞著一棵樹般。一開始華燁不習慣,說扼得他喘不過氣,可每次一掰開她的手,過一會,她又纏上來了。漸漸地,他也就啥都不說,由著她纏著,睡得很香。
  陶濤平躺著,一動不動,華燁身體的溫熱一波波地朝她襲來,呼吸間都是他的氣息,她將身子轉了朝裏,忍住靠向他的衝動。
  習慣,有時真的是件令人無力的事。
  隔壁的門開了,季萌茵可能是去洗手間,拖鞋走動的聲音在黑夜裏特別的大,乍然亮起的燈光從門縫裏漏進來,陶濤可以清楚地看到牆紙的花紋。花紋太亂,看得她眼酸。她把身子翻過來,正對上華燁寬闊的後背。她無聲地歎息,雙手合抱在胸前,雙腳蜷起,與他分開一點距離。季萌茵將燈熄了,一切恢複了安靜,她強逼自己閉上了眼睛,無聲地歎了聲,心裏麵滑過一陣強烈的酸痛。
  從小到大,她都不是一個很出眾的人,學習上是,工作上是,看來婚姻裏也是。
  她真的已經用盡全力在愛華燁了,可是為什麽會走到這種境況呢?許沐歌才回來幾天呢,他們的生活就變了樣。以前,華燁不管怎樣不耐煩、不管怎麽冷漠,她都不會往心裏去,總能不要尊嚴地和他撒嬌、耍賴。現在華燁一個眼神、一句話,她都會胡思亂想半天。
  是她沒自信?是她太膽怯?還是她太敏感了?
  在小說裏麵,最吸引人的看點就是男主角與女主角身份的差異,兩條宛如平行線的人生,突然有交集了。可婚姻專家認為,愛情不需要門當戶對,但婚姻卻需要。兩個來自不同生活背景的人,在價值觀和家庭文化方麵存在較大的差異性,這樣的婚姻經營起來會非常困難。有差異性的戀愛讓人感覺良好,但進入婚姻後則會令溝通變得困難。
  婚姻裏僅僅有愛是不夠的。
  要不是季萌茵與爸爸是同一個地方的人,華燁與她也應該是根本不可能認識的兩個人。即使認識了,也不應該繼續。不然為什麽結婚半年,她還敵不過他心裏的一抹影子呢?
  也許真的嫁錯了???
  眼角滲出一絲濕熱,她悄然拭去。
  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剛剛有了點朦朧睡意,被子忽然被拉扯了一下,有溫熱的氣息襲上後頸,細密纏綿,她倏地睜開眼。
  “小濤,對不起。”修長的手臂橫在她的腰側,溫暖的身體貼上她的後背,聲音低沉、暗啞。
  淚水無預期地從眼底迸流出來,她緊緊咬著唇,不想讓他察覺,心底繃緊的弦顫了顫。
  “她突然回國,是讓我的心產生了波動,那種波動不是出於愛,而是無措。畢竟相處過幾年,照顧她成了一種自然,對不起,我疏忽了你的感受,讓你傷心了。以後,我不會再單獨見她,有她參加的聚會,我也不會去。”
  幾滴淚流到嘴角,鹹鹹的,心口突地一堵。
  每次小小的賭氣,都是她先低頭。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向她道歉,他知道他做錯了,他說對不起了,可為什麽心裏麵沒有愉悅的感覺,反而覺得更委屈,淚流不止,到最後直哭得氣都接不上來。
  她不知道她想要他怎麽做,其實不是見與不見的問題。
  華燁歎著氣,拽過被角替她拭淚,湊上前吻著她濕濕的睫毛,“你這種乖乖的孩子,原來真生起氣來,一點也不含糊。”
  屋內漆黑一片,一點光亮都不透,他的聲音近在耳側,低低在屋內回蕩著,“我們兩個都別讓爸媽們操心了,那天看你哭得那樣,覺得自己象罪孽深重似的。”
  他扳過她的身子,讓她枕在臂彎上,輕輕拍著她的背,突然笑了笑,“睡在床上的感覺真好。”
  她氣得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下,真的恨他到了極點,不僅不檢討自己的行為,還歪曲她。
  她把他的手臂推開,他又伸過來,她再推,他又伸。她掙紮得任性,他抱得用力,床鋪跟著發出吱吱的聲響。季萌茵房間內傳來一聲輕咳,兩人一怔,黑夜裏四目相對,輕輕地笑了。她沒再動彈,任他摟著。身體就這樣熨貼著,這份溫度穿透皮膚印上血管,雖然沒有讓血液沸騰叫囂,可是卻恬然溫馨。
  心裏麵那點點嫌隙,嫋嫋如煙霧,散在空氣之中。
  她的要求並不高,許多事情無從深究的。
  不一會,她就合上眼瞼,趴在他的懷裏睡沉了。
  靜夜裏,華燁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就這樣吧……”他悵然若失的吐了口氣,自言自語。
  鬧鈴響的時候,陶濤睡得正香,一激零睜開眼,不知出了啥事。華燁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床邊了,把衣服遞給她,“媽媽已經起床晨練了,你快點。”
  她慌忙穿衣下床,洗漱好就跟著華燁急匆匆出門。
  外麵還不算很亮,東方隻泛著微微的魚肚白,大院裏就幾個打太極拳的老頭老太,其他人還窩在家裏呢!出了大院,走過五十米,就是部隊醫院。號是先掛好的,兩人直接去抽血。
  陶濤瘦,小護士挽起她的袖子,先看了看左臂,搖搖頭,讓她把右臂的袖子卷起,捏了捏手臂,用細細的皮管紮住,陶濤下意識地閉上眼,許久,她睜開眼恰好看到那一小半針管的血,深紅粘稠,通過她右臂的靜脈血管緩緩地抽出,她心頭一抖,腿都軟了。接下來,做B超、X光透視、心電圖、量血壓……都是華燁扶著。所有的體檢項目一圈做下來,還有半小時就上班了。華燁是老板,遲到一會沒事,陶濤可不行。
  “不吃早飯了,我到公司再想辦法。”陶濤催著華燁快開車。
  “請半天假吧!”陶濤臉色白得嚇人,華燁有些不放心。
  “又沒生病,幹嗎請假。今天第一批設備到,我要去做記錄。”左修然工作時,可是很嚴厲的。
  華燁看了看她,“左老師也會過去嗎?”
  “他應該在場吧!”陶濤閉上眼休息,“總公司也有工程師和設備一同過來,不知晚上要不要陪著去吃飯。”
  “如果要去,給我打個電話。”
  事務所離醫院近些,兩人先去了事務所,到了後,華燁下來,讓陶濤自己開車。陶濤差不多是掐著最後一秒走進公司的。很意外,左修然已經先到了。一身英挺的正裝,領帶、襯衫整潔得象剛拆了包裝,頭發上好象上了不少摩絲,一絲不亂地向後梳去,很有職場金領的風範。
  他似乎很忙,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一臉嚴峻,她進來,他都沒抬一下頭。
  “左老師早。”陶濤腿還虛軟著,晃晃悠悠走到辦公桌後,禮貌地向左修然招呼了一下。
  左修然不知是不是沒聽到,嗯都沒嗯一聲。
  陶濤到不在意,把包放下,平息了下呼吸,拿起杯子去倒茶,眼睛掃到左修然桌上放著一袋西點,看上去不少,估計是曾琪送來的。曾大小姐對左老師出手大方,這西點一定出自名店,口味很好。
  陶濤正餓得慌,端著水杯慢吞吞走到左修然桌前,理所當然地伸手從紙袋裏捏出一塊鬆軟的牛角麵包。
  “啪”,手背被左修然打了一下,牛角麵包應聲落回紙袋。
  “我的。”左修然把紙袋掩實,冷冷地斜視著她。
  陶濤眨眨眼,“很多哎,你一個人吃得了嗎?放到明天,就不新鮮了。”
  “不新鮮可以扔掉。”
  “那……那是暴殄天物。”
  “關你什麽事?”左修然閉了下眼,冷漠地反問。
  陶濤怔住,點點頭,收回手臂,“確實不關我事。”心裏麵罵了句“小氣鬼”,不甘心地轉過身,在辦公桌前,她回了下頭,愕然地看到左修然漫不經心地把一紙袋的西點扔進了垃圾籃。
  她心疼得直歎氣。
  沒等她回過神,左修然迅捷地關了電腦,夾起資料夾,往外走去。
  “左老師,現在就去車間嗎?”她水都沒來得及喝,忙不迭拿了記錄簿跟在後麵。
  左修然腳步邁得很大,她都跟不上,不得不小跑著上前,輕輕拉了下他的袖角,“左老師,你慢一點。”
  他騰地扭過身子,目光凜冽,譏誚地傾傾嘴角,“一個有夫之婦,和單身男人拉拉扯扯,有趣嗎?”
  她嚇得把手背到身後,直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左老師,你繼續走……我跟得上。”
  天,這個桃花眼今天吃了炸藥嗎?

  第二十九章,騙子
  天氣好得有點異常,一點風都沒有,天空明淨得象一幅藍色的絲綢,陽光直統統地射下來,亮得眼睛都睜不開。十一月的小陽春,好象瀕臨死亡前的回光返照般,在冷之前,還回眸一眼,賣弄幾份風情。
  技術部所有職員都過來了,曾智華和幾位副總也來了。龍嘯和車間主任手中提著一大串鞭炮,隻等車一進車區,就開始燃放。曾琪站在左修然與曾智華之間,看似好象很謙虛地詢問,其實是在賣弄自己在公司顯目的地位。飛飛受不了,轉過頭向陶濤嘀咕。陶濤手托著額頭,倚著牆,與眾人隔得遠遠的。
  陶濤情緒壞到極點,本來就有點低血糖,抽了那麽一大管血,又沒吃早飯,在白花花的陽光下,頭暈暈的。她站都站不住,車還不來,感覺時間變得格外煎熬。
  “你怎麽沒精打采了?昨晚和老公太恩愛?”飛飛走過來說笑道。
  陶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僵硬地笑笑,看到左修然冷冽地朝她掃了一眼,她低下眼簾,“別胡說。”
  “左老師,”龍嘯手中拿著總公司前幾天發過來的生產線說明書,突然象發現新大陸似的叫了起來,“怎麽變速箱和發動機的月產量限製在二千台以內?”
  所有的人都停止議論,齊齊看向左修然。
  左修然微一揚眉,“龍部長,那你想月產量多少台?”
  “新設備不應該產量那麽低吧,上一季《汽車資訊》上講,國內有家汽車製造公司的月產量是一萬台,咱們這設備可是進口的。”他尖聲尖氣地嚷著,很是憤憤不平。
  “哦,那你是不是覺得上當受騙了?”左修然嘴角浮出一絲嘲諷,“請問龍部長,同樣配置的國產車與進口車,在價格上相同嗎?”
  “是有一點差異。”龍嘯看著左修然肅然的表情,有點呆住了。
  “是一點還是很多?”左修然的音量戛地高了八度。
  整天笑得象桃花開放的溫和男人,一旦板起臉,渾身散發出的陰沉森冷的氣質令人不寒而栗。
  “很……多。”
  “為什麽會相差很多呢?我並不是崇洋媚外,而是從客觀的角度去看待問題。關於國產車與進口車的差別,我已經給大家都講過了。製造汽車不是種青菜,產量越高利益越大。汽車製造要求的是質量、安全、穩定性。如果一味的貪求數量而忽視了質量,一輛汽車就足可毀掉一個品牌。大家應該有聽過日本豐田車被召回事件吧,豐田可是老品牌,在全世界的銷量都很大,現在又怎樣呢?股價與口碑一落千丈,要想東山再起,得付出多大代價。龍部長,我這樣的解釋,你聽懂了嗎?”
  龍嘯訕訕地笑了笑,拭去額頭上的薄汗,忙不迭地點頭,“懂了,懂了,我……真是井底之蛙。嗬嗬!”
  曾智華拍拍他的肩,眨了下眼,“技術部的領導要放眼世界,以後不能再問這麽幼稚的問題了。”
  “是,是……”龍嘯羞慚得無地自容。
  飛飛訝然地瞪大眼睛,雖然她很看不慣龍嘯的娘娘腔,可今天她真有點同情他了,“左老師今天這是怎麽了,一點也不給龍部長情麵,有必要這麽凶嗎?”
  陶濤在陽光下皺著眉,好像連臉也一並皺起來,她再次肯定左修然早晨吃的不是早飯而是火藥。
  隻有曾琪以一臉驕傲的神情注視著左修然,她覺得他如同上百年的藏酒,相處得時間越長,越能發掘其豐富的內涵。
  相貌英俊,談吐風趣,隨性中不失優雅,慵懶中不失成熟。
  “左老師,外麵這麽曬,我們到車間裏呆一會吧!”她湊近左修然的耳朵,柔聲說道。
  左修然側過臉,俊眉擰了擰,然後手插進褲袋,衝她點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往車間走去,其他人還呆在原地。在門口時,左修然就象沒看到陶濤和飛飛,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花癡!”飛飛好不妒忌地瞪了瞪曾琪。
  陶濤又換了個姿勢,直勾勾地看著大門,車怎麽還不到呀?
  車間裏所有的人都在外麵,偌大的空間內隻有左修然和曾琪兩人的腳步聲。左修然慢慢地踱著,曾琪亦步亦趨。
  左修然突地一個往後轉,定定地看著曾琪,曾琪嫣然一笑,“左老師,我漂亮嗎?”
  “很喜歡我?”左修然嘴角露出輕淡的笑意,語氣卻無比的磁性、邪魅。
  曾琪一愣,俏眸滴溜溜轉了幾轉,“不可以嗎?”
  左修然聳聳肩,“可以,但不要太喜歡,我可是有未婚妻的男人。”
  曾琪神態自若地笑道:“未婚妻,未婚妻,未來的事誰說得清。”
  “對,說不清,可現在我是個有婚約的男人,怎麽辦,你這麽熱情似火,我要是辜負了,你一定會傷心。看來,咱們隻能偷情了?”左修然回以微笑。
  “好啊,那左老師可要把心守好,千萬不要也給我偷來了。”
  左修然閉了閉眼,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低低地說:“你知道我住在哪的,晚上見!”
  曾琪震愕地瞪大眼睛,麗容上綻放出兩圈紅暈。
  “還有,好好地刷牙,我討厭煙味。”左修然捏了下她的臉頰,放開她,走了出去。
  外麵,轟隆隆的車聲遠遠地向這邊駛來。陶濤不知怎麽了,咳得腰都直不起來。飛飛白著一張臉,直直地看著前方,象傻了一般。
  左修然冷哼一聲,翩翩地走進人群。
  鞭炮聲震得耳朵都快聾了,陶濤不得不捂上耳朵。
  一共是來了五個集裝箱,同車過來的有總公司的五號安裝人員,還有一個中年男人,曾智華稱他為羅經理。
  明明羅經理是遠道而來的貴賓,他卻首先走向了左修然。兩個人笑著握手,年紀相差了十幾歲,但臉上的神情卻十分相像,都有某種含蓄而內斂的自信,就連目光都同樣堅定,在談笑自若間仿佛熠熠生輝。
  兩人的氣場交疊在一起非常強大,其他人包括曾智華在內全都成了配角。
  而羅經理看著左修然時,眼中還多出一絲恭敬。
  陶濤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神采飛揚的左修然,與前幾日和自己嬉哈打鬧的左修然,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她想會不會是他身上那套商業正裝的效果,真是佛要金裝,人靠衣裝。
  卸下設備得不少時間,曾智華讓龍嘯帶著安裝工人去酒店休息、喝茶,自己剛領著羅經理與左修然回自己的辦公室。技術部的人抱著一大疊說明書回辦公室研究。
  陶濤拿著文件夾,看看左修然,又看看集裝箱,最後向左修然跑了過去。她是左修然的助手,當然他在哪,她在哪。
  “你過來幹嗎?”左修然腦後麵象長了眼睛,突然調轉目光看過來,“你留下來,把所有的設備一下登記,然後把名冊給我。”
  陶濤止住腳步,看著五個大集裝箱,弱弱地問:“所有的都要登記嗎?”
  “當然。”語氣嚴厲果斷。
  說完,左修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陶濤耷拉著肩,歎了口氣,低著頭隻得又回去。
  設備是精密儀器,卸載非常的謹慎,拆包裝時更是小心翼翼。陶濤中飯和車間工人一起吃的盒飯,呆到下午兩點,才登記了兩隻集裝箱,她又累又乏,臉色蠟黃,好想找個椅子坐下來躺會。
  運送的司機看她疲倦不堪的樣子,好心地讓她先回辦公室去。車間主任對每件設備都會詳細記錄的,每輛車上也有運送設備的清單,他們給她拿了一份。
  陶濤道了謝,小跑地回到辦公室,剛坐下喝了一杯茶,左修然臉色僵硬地從外麵進來了。
  “這麽快?”
  陶濤把清單放到他桌上,偷偷打量了下他,小小聲說:“都在這裏了。”
  左修然麵無表情地抓起清單,看都沒看,直接往地上一摔,“這些前幾天就傳真過來了,你要我看什麽?”
  陶濤被他吼得大氣都不敢出,心虛地低下眼簾,“師傅們說上貨時都有細細核對過,沒有一點差錯。而且……而且……”
  “而且車間裏也會有人記錄?”左修然冷笑。
  陶濤驚訝地抬起頭。
  “他們是他們,做什麽我不管,你呢,有親眼看到每件設備了嗎?型號是多少,配件有幾樣?模樣是方還是圓?有沒有特別要注意的地方?如果我不能詳細地了解,怎麽向別人進行講解、輔導?你以為我是神人,這些設備,我閉著眼睛都能一一描述出來?”
  陶濤咽了咽口水,“對不起,左老師,我……馬上再過去。我是有點不舒服,回來喝點水的。”
  “不舒服那就請假回去,或者可以辭職別幹,你老公不是很優秀嗎,難道養不了你?”
  陶濤聽著這話很不是味,不禁也來了氣,“左老師,工作歸工作,你扯我老公幹嗎?”
  “騙子!”左修然蔑視地瞪著她。
  “我騙你什麽了?”陶濤納悶了。
  左修然閉上眼睛好半晌,“你自己好好想想。”
  “你說清楚好不好,我自己想會想很多。”
  “我沒必要向一個騙子浪費口舌。”他倨傲地昂起下巴,俯視著她,“今天不登記完,別下班。”
  陶濤下班時辦公室裏的燈都熄了,保安告訴他,技術部的人都陪總公司的人去酒店吃飯了。陶濤站了一天,整個人都象虛脫了一般。
  華燁給她打來電話,“在哪?”
  陶濤看著外麵濃重的墨色,歎了口氣,“在路上。你呢?”
  “我剛到家。小濤,冰箱裏空空的,是不是要買點什麽回來?”
  本來準備周日填充物資的,結果和華燁吵架,睡了兩天,周一又去了季萌茵那兒,陶濤無奈地捏捏額頭,“你先下點麵條應付下,我去超市買點東西再回家。”
  “要不要我去陪你?”
  “不要了,我很快的。”她不想等來等去浪費時間,她現在隻想早點回家洗澡,然後上床呼呼大睡。
  回家的路上,就有家大潤發超市,超市旁邊是家電影院,晚上人特別多,陶濤轉了好一會,才找到一個停車位。
  買了一堆水果和食材,又買了家中常用的日雜用品,提著兩個大袋子,打開後備箱,把袋子放進去,聽到後麵有人喊道:“小濤?”
  她回過頭一看,是葉少寧,身邊站著個女孩,兩人神情怪怪的。
  “和朋友來看電影的嗎?”陶濤衝兩人笑笑。
  “《花木蘭》,趙薇演的,聽說不錯,看過沒?”葉少寧上前幫她按下後備箱。
  “還沒有。”陶濤玩味地看著女孩,小聲問,“女朋友?”
  “不是。”葉少寧背朝著女孩,向陶濤直擠眼,“沒看過,就一起看吧!我給你買票去。”
  陶濤喊都喊不住,他扭頭就跑。
  “我……還沒吃飯呢!”
  女孩表情有點訕然,“裏麵有熱狗的,先吃點,看完後再吃夜宵。”
  陶濤幹幹地笑,“很晚回家,我老公會有意見。”
  “你……結婚了?”女孩很詫異。
  “嗯嗯。葉少寧,我還是回去吧!”她很不解葉少寧幹嗎拉著她當燈泡,看女孩的表情,好象很希望和葉少寧獨處。
  葉少寧動作快,票已經買回來了,“給華燁打個電話,還有十分鍾就開場了。”
  陶濤遲疑地看著葉少寧,葉少寧踢了她一腳,“快點。”
  她無奈從包裏掏出手機,還沒撥,手機響了。
  陶濤原來的電話簿,是放在手機裏,不是存在卡上,換了手機號,原先的號碼全沒了。來電的號碼似曾相識,但對不上號。
  按下接聽鍵,“喂!”
  對方很安靜,半天沒有聲響。
  陶濤又喂了幾聲,還是沒人回應,她來火了,罵了句:“神經病!”,“啪”地合上電話。
  過了一會,電話又叮叮當當響了起來,她一看,還是原先的號,接也不接,直接給按掉了。

  第三十章,無恥
  “Shit!”,左修然對著窗外的夜色低咒道,握著手機的指尖都泛了白。
  外麵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隻有透過玻璃窗依稀看到一些光線,遠遠地折進來,與走廊上柔黃的燈光融在一起,站在窗邊,其實看不清外麵的景觀。
  身後的包間裏,杯盞交錯,笑語不斷,那幫技術部的人平時說起來和她交情也不錯,一個個往桌上一坐,酒杯一舉,便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就連謝飛飛也隻字不提,象個花癡似的對著他擠眉弄眼。她這人緣真是夠差的。
  他坐在貴賓座,又象接風的那晚,一波波輪番向他敬酒,他卻沒有那晚的豪爽,最多意思下沾點唇就罷。
  他的心一直揪著,不知那個呆在安裝車間的傻子有沒登記完畢?有沒下班?有沒吃飯?
  她說不舒服,看著是有點,早晨進辦公室時,一臉森白,象吸血鬼似的,在陽光下站都站不動。
  可是他就不想有一點憐香惜玉。這香和玉,泛指未出閣的小姐,她一個有夫之婦,沾得上邊嗎?
  從來沒有如此挫敗的經驗。他真算是閱盡人間春色,環肥燕瘦,天姿國色,名門淑女,小家碧玉,什麽樣的沒見過。他曾和朋友戲言,女人打他眼前一飄,他不僅能測出她的三圍,還能把她的品性卜個準。當然,也很少有女人逃得過他那一雙放電的桃花眼。
  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模樣最多是清秀,身材毫無可取之處,太單薄,車技很爛,人傻傻的,動不動就哭,可是拗起性子來,又象一隻長滿倒刺的刺猥。要不是她被指配為他的助手,他絕對正眼都不會看她的。
  他到青台來指導工作,自然要與這邊的人搞好關係,所以處處照應著她、維護著她。她唯一的優點就是沒有象其他女人莫名其妙地迷戀上他,這讓他有一種放鬆感,同時又有一種新奇感,忍不住就時常逗逗她。她二十五歲的年紀,看不去不過二十一二,眼眸清澈得沒有一點雜質,還保留著許多讀書時的單純,會開很久的車去海邊露營吃海鮮,大好的日子花大把時間泡在陶吧對著一大攤泥土,不化妝就出來見男人,害他都有些擔心她這樣子以後哪有男人會喜歡?
  第一次慘遭滑鐵盧,他被騙了,原來她才是真正的高手,早早地就把一名優質男鎖牢了。
  多少女人,白天做淑女,夜晚化身妖精,使盡十八般武藝,到了而立之年,都套不住一個願意承諾她一輩子的男人。
  她是怎樣做到的呢?
  他對這個答案不感興趣,隻是想到自已嬉哈、逗鬧了這麽久的小女子竟然是人家的老婆,心裏麵很不舒服。更不爽的是又無法怪罪於她,她結沒結婚,是她的自由,她從沒有對他有一點點的曖昧暗示。
  好象是他自作多情了。就在剛剛他還情不自禁地牽掛著她,忍不住撥了通電話過去,她竟然沒有記不得他的號,還罵他神經病,最後直接給掛了。
  氣不打一處來。
  SHIT!左修然煩躁地又嘟噥了一句。
  “左少,怎麽還不進去?”身後包間的門開了,羅經理走了出來,又輕輕地帶上門。
  左修然回過身,“哦,出來透口氣,裏麵煙味太嗆人。”
  羅經理笑笑,麵容通紅通紅,“這邊的人酒量真是驚人,吃不消。下一批設備得下周才能到,這期間沒什麽事,和我一同回京吧!”
  “算了,不想跑來跑去。”左修然對著窗呼出一口白氣。
  “知子莫若母,夫人可能猜出左少短時間不會回京,氣溫一天涼似一天,讓我給左少捎了幾件冬天的衣服。”
  左修然聳聳肩,“她以為我發配邊疆呀,還送寒衣,真讓人笑掉大牙。”
  羅經理摸摸鼻子,含蓄地笑著。
  “她……不是要去東京辦她的那個陶藝展,準備了怎樣?”
  “這個我不太清楚,左少自己打電話問夫人。夫人說你們已經有幾天沒聯係了。”
  “我又不是孩子,還得天天向她備報,我很忙,我在出差中……”左修然看到曾琪拉開門出來了,忙閉上嘴。
  “左老師,我爸爸在找你。”曾琪晃蕩著耳朵上兩個象吊環一樣偌大的耳圈,新剪了羽西頭,劉海齊齊的,眼影畫得很深,在夜晚的映襯下,極其妖媚,她親昵地挽住左修然的胳膊。
  左修然甩開她的手,眉蹙著,“有什麽事?”
  曾琪瞟了羅經理一眼,笑而不答。
  “我先進去了。”羅經理很識趣,衝兩人點下頭。
  “幹嗎不進去陪人家?”她嬌嗔道。
  “你需要人陪嗎?”曾智華的掌上明珠,誰不爭著獻殷勤。
  “那些人又不是左老師。我也不想和那群人在那喝來喝去,要麽換個地方,我們兩人喝?”玉指尖尖,輕輕劃過他的手背,她曼聲在問。
  左修然挑挑眉,“好啊!”他攤開雙手。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曾琪拉著他,嬌笑地往外跑去,不等左修然開車門,自己搶著就上了車。
  左修然冷笑。
  都市男女夜晚愛去的地方不是咖啡廳就是酒吧,咖啡也好,特飲也好,酒精也好,溫暖的液體一滑到胃部,背景本就昏暗,再加上燭影搖紅,三分真情七分點染,估計很多事情也就水到渠成。
  曾琪果真是熟稔此道。
  “彩虹酒吧是青台最高級的酒吧,這裏有濃度最高的威士忌和全青台調得最地道的薄荷酒。聽人家說老板是海軍某司令員的女兒,呶,就是她。”曾琪拉著左修然在吧台前坐下,指著裏麵桌上坐著的一個剪著寸頭穿黑色皮衣、皮褲的女子。“這裏有時會有演出,有一個叫蕭子桓的男人打鼓打得特好,人又酷,今天好象沒來。左老師,你看,你看……女軍官也來這裏喝酒。”
  左修然順著曾琪的目光看過去,一個穿著海軍製服的修長清麗的女子從外麵走進來,直接來到酒吧老板的桌邊。酒吧老板發出一聲激動的尖叫,跳起來抱住女子,“天,沐歌,太帥了。”
  “有嗎?”女軍人淡淡地笑,拿下軍帽,一頭飄逸的長發散在身後,那動作流暢如拍洗發水的廣告。
  酒吧裏的視線不約而同全聚向了她。
  “所謂時尚就是要與眾不同,以後我要是穿個修女服來酒吧,一定要吸引一大票眼球。”曾琪撇撇嘴。
  左修然收回目光,打了個響指,示意酒保來兩杯綠茶威士忌。
  “可以嗎?”
  “嗯!”曾琪轉動吧椅,湊近他,輕抿了一口,誇張地閉了下眼睛,紅豔豔的唇,在吊燈下泛著果凍般的光澤。
  她靠得這麽近,幾乎連她的睫毛都數得清,左修然失笑。
  曾琪一飲而盡,喝完在椅中腰肢亂扭,麗眸朦朧,“左老師,我好象有一點頭痛……”
  “我們剛來呢?”左修然歪過頭,黑眸閃過一點星芒。
  “你故意的,這酒勁太狠,我……哦,屋子都在轉了……”
  “回家?”左修然挑挑眉。
  曾琪對著他的耳朵吹了口熱氣,“去左老師那……”
  左修然感到腎上腺素一陣洶湧,他推開酒杯,起身扶住她的肩。他想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烈酒入喉,無濟於心,發生什麽有何不可?
  風馳電製掣駛回酒店,門剛關上,曾琪曼妙的身軀就貼了過來。
  她勾住他的頸,踮腳在他的唇上輕咬了一口,熱情又大膽,連欲迎還拒的調情都省略,左修然也不客氣,順勢噙住她的唇,送出一個纏綿到窒息的深吻。
  待她重新抬起頭,已經嬌喘連連,嘴裏說著你好壞,手已經鬆脫他的領帶……
  上下其手一片混亂中,不知是誰碰到牆上的開關,燈火一亮,大放光明,左修然眯了眯眼,一低頭,看到她被吃掉一半唇彩的嘴唇。
  忽然之間,他興致索然。
  感覺到他激情退卻,她一愣,詢問地看向他。
  “我……還是不行……對煙味……對不起!”他推開她,抱歉地向她笑了笑。
  “我有……刷過牙。”曾琪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心裏麵已是羞惱交加。
  “我……對口腔氣息比較敏感。”事實上是他想起她那天吃三文魚的情景,紅豔的嘴唇,橙色的三文魚,一半在裏,一半在外,驀地想嘔吐。
  曾琪繃著臉,怒火中燒,隻聽“啪”的一聲清脆聲響,她揚手給了他一耳光,他的臉上慢慢浮出指痕,“你無恥!”她狠狠瞪了她一眼,奪門而出。
  左修然摸著火辣辣的臉頰,啞然失笑。
  無恥!他還是第一次從女人口中聽到對他這樣的評價,不過,確實是無恥,居然找了這麽一個蹩腳的理由。
  脫去外衣,頭暈暈地躺到床上。接風那晚,他喝得不少,陶濤送他回來,他並沒有醉成爛泥,隻是想享受她照顧他的樣子。她替他脫了外衣、鞋,鬆開領帶,用溫熱的毛巾幫他拭臉,怕沾濕他的頭發,另一隻手小心地將頭發向上拂去。他閉著眼睛,聽著她在房間裏跑來跑去,感覺特別的寧靜,連胸口灼熱的火焰也降了幾度。靜夜裏,突然亮起一道強光,他本能地閉緊雙眼,“你也是一頭豬。”她輕輕地笑著,好象很開心,然後替他蓋上被子,熄了燈,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她無恥地偷拍了他的醉照?
  左修然噌地一下坐起來,伸手去摸袋中的手機,動作又急又猛。
  電話很快撥通,不緊不慢地響起長音,嘟過許多聲之後都沒人接,左修然急得在屋子裏團團直轉,恨不得大吼三聲。
  “你到底想幹嗎?”終於,一個特別不耐煩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突地塞住。
  “小濤,我送你。”又有另一個清朗的男聲傳了過來。
  “不要。葉少寧,你下次再讓我幹這種缺德的事,我就和你絕交,還挑了這麽一部爛片,讓我煎熬了二小時,恨死你。喂,你到底是人是鬼,出個聲!”
  他不知她到底是在和誰講話,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瘋了,瘋了……”她把電話又能給掛了。
  他再撥,她關機了。
  左修然瞪著手機,半天都沒動彈一下。
  她和另一個男人看電影去了?不是她那個優秀的老公?她……有情人?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感覺腦子象一團漿糊,瘋了,他想他可能也瘋了……

  第三十一章,隱情
  整整一天,華燁都有點心神不寧。
  早晨做X光透視時,隔著一道玻璃牆的醫生在話筒裏讓他在那個巨大的儀器前轉來轉去,用了別人的雙倍時間,才讓他下來。他跑過去問是不是有什麽異常,醫生斜視了他一眼,輕輕搖了下頭,他出來時,內衫都濕透了。
  九州建築公司狀告青台大學拖欠工程尾款一案今天第二次開庭,他進法院前,破例把手機改成了震動,而不是關機。沐歌今天去文工團報到,這件事,季萌茵幫了很大的忙,她可能會打電話向他道謝。他擔心關機讓她以為太過刻意與她劃清界限,如果她打來,他就說這隻是做朋友的舉手之勞,語氣要平靜、淡然。
  昨晚他與陶濤之間的堅冰似乎解凍了,但陶濤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份疏離,象是在防備著什麽。
  法**,他一邊聽著對方律師辯護,一邊無法控製地走神。具體地在想些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腦裏就好像有一團草,淩亂地堵在一起。
  二審結束,法官各打五十大板,青台大學先預付一半的尾款,等九州建築公司把施工中的問題解決,得到青台大學的肯定,再付清另外一半的款項。這算是一個不痛不癢的結論,出來時,雙方法人代表都有點意興闌珊。
  華燁從公文包裏掏出手機,許沐歌沒有來電話,也沒發短信,他怔了怔,心裏麵突然象空落落的。他對著湛藍的晴空深吸一口氣,心想,也許這樣很好。
  特意早點下了班,想和陶濤好好地在家吃個飯,然後散散步。陶濤卻打來電話,說要陪葉少寧和他女友一起看電影。
  華燁合上手機,心底微微泛起一圈漣漪,唇角浮出一絲苦笑。
  仿佛在同一時間,考驗他與陶濤婚姻的事情接二連三地悄然湧動。沐歌的突然歸國,讓他有種心力交瘁之感。那個與陶濤走得近的左老師,他不知怎麽嗅出了一絲不正常。而葉少寧……
  沒有人知道,在他與陶濤確定戀愛關係時,葉少寧曾經來找過他。葉少寧被樂靜芬派去上海的工地管理,有三個月沒回家,突然在一個黃昏,出現在他辦公室,頭發長到耳背,風塵滿麵,人又黑又瘦。
  “你真的和陶濤交往了嗎?”葉少寧問。
  他認真地點了下頭。
  “放開陶濤,你和她不適合。”華燁看到葉少寧雙手慢慢地攥成了拳,神情緊繃,臉脹得通紅。
  雖然兩人年歲相差幾年,但同是男人,他從葉少寧的眼神中察覺到葉少寧對陶濤是喜歡的,陶濤卻把葉少寧當成了異性版的杜晶。
  “在外人眼裏,陶濤好象是高攀了你。其實不是高攀,而是陶濤太單純,根本沒辦法達到你們的要求。”葉少寧又說。
  他笑了,“我們有什麽要求?”
  “你媽媽、你的朋友們、你那些職員,你可以肯定他們都認可陶濤是你的理想愛人嗎?你說她又不是和他們結婚,而是和你結婚。可是,你也是屬於他們的。你們成長的環境、喜歡的事、熟悉的人、說的話,對陶濤都是陌生的。她和你們一起,顯得是那麽不協調,你認為她會快樂?何況你心裏麵還愛著另一個人。”
  “陶濤告訴你的?”他的眼神突地一冷。
  “你說她會告訴我嗎?”葉少寧反問道,“你和許沐歌的愛情在彩虹酒吧象個不完美的童話,誰不知道?”
  “除非你搬出大堆的證據,不然別試圖用猜測、假想來說服一個律師改變主張。”他冷淡地看著葉少寧,“而陶濤也不是你認為的沒有是非辨別能力的孩子,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
  “如果愛情也象打官公司那樣,能用法律測出黑與白,就好了。你若真的有一點在意、憐惜陶濤,就不要惹她。”
  葉少寧歎了口氣,眼神是痛苦而又無奈的。
  他和陶濤結婚時,葉少寧隨家人來參加婚禮。他握著他的手,真摯地說:“恭喜!”
  陶濤在一邊沒心沒肺地笑鬧著,“葉少寧,明年就輪到你嘍,一會我扔捧花時,你可要好好地搶。”
  葉少寧淺淺一笑,“希望吧!”
  晚飯用一碗麵條隨意對付了下,把碗洗好,華燁進書房上網查看郵件,順手點開了MSN。他並不喜歡MSN與QQ這些聯係方式,他青睞麵對或電話這樣的方式,但張弘他們常用,他也就申請了一個。
  沐歌掛在線上,她給自己起的名字叫“我為歌狂”,下麵的簽名是:我不會向你說謝謝,那很蒼白,我隻會把這一切壓在心底裏的某個角落,永不對任何人提起。
  華燁幾乎是下一秒就把MSN給關掉了,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窒息,他站起身,去陽台上吸了一枝煙,才稍微鎮定了下。
  九點過半,陶濤提著兩個大紙袋開門進來了。他聽見動靜走了出去,幫著她把紙袋裏的物品塞進冰箱。
  “電影怎樣?”他問道。
  陶濤打了個嗬欠,看上去很疲憊,眼簾倦倦地耷拉著,“爛片一個,情節鬆散、突兀,場麵是不小,不是在哪兒拍的,一個個吹得灰頭土臉,象出土文物。趙薇的表情從開始到最後都一個樣,凝重而又深沉,胡軍活脫脫土匪樣,陳坤帥是帥,最後冒出個什麽王子身份,簡直雷到家了。俄羅斯那個唱海豚音的歌手,導演好象為了他而硬塞了個角色,和整個劇情一點也不搭。讓我最無力的是,我撐了二個小時熬到最後,結局還是個悲劇。我連和葉少寧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華燁笑了,“葉少寧感覺好看嗎?”
  “他把女朋友扔給我,我又是給她遞可樂,又是拿爆米花,他坐在另一排,睡了兩小時。”陶濤直搖頭,“真受不了他那溫吞的性子,被葉媽媽逼了相親,人家女孩鍾意了,他沒感覺卻說不出口,又怕和女孩走太近,讓人家陷深了有罪惡感,看到我就拽著我當燈炮,你沒看到,那女孩臉拉得有多長。”
  “那今晚他目標達到了。”
  “可能!唔……好困!呃,媽媽來過了?”陶濤關上冰箱門時,看到裹著保鮮袋裏的獅子頭。
  “是爸爸來的,坐了一會就走了。”
  “一定又說我壞話了,怪不得看電影時耳朵癢癢的。”陶濤嘀咕。
  “怎麽會?這次的事……是我的錯。”華燁有一點點的窘然。
  “你是他們親生的,我是他們抱養的,怎麽舍得責怪你!”陶濤閉了閉眼,又打了個嗬欠。
  “早點洗洗上床睡吧,我也關電腦了。”
  陶濤嗯了聲,低頭進房間拿睡衣。一扭頭,看到了掛在衣架上的一件男式休閉西服。她怔了下,這是左修然周六那天給她擋雨的,她已洗好熨好,周一走得匆忙,忘了帶給他。
  那天的左修然,開朗風趣,溫和親切,周日還發來關心短信,隻不過隔了一天,嚴厲、苛刻得象換了個人
  人果真是擅變的。
  她撇了下嘴,把西服取下來裝袋,放在玄關處,防止明天自己又給忘了。
  華燁在外麵的客浴衝了澡,兩人差不多同時上了床。錯過了平時入睡的時間,身子疲倦,神經卻很興奮。華燁把電視開了看新聞,她把床頭櫃上的《張愛玲選集》又拿過來翻著。
  華燁扭頭瞟了陶濤一眼,她從進門到現在,目光沒有和他交流過,甚至直視都沒有,也沒象往常一樣黏黏地叫“老公”。這情況有點讓他不太適應,可是她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異常。
  “小濤,我們周五去看戲吧,白先勇版的《牡丹亭》。”
  她的眼睛沒有移開書,“昆曲呀,我可能不太看得懂。”
  “又不要你去評論,裏麵的戲服做得很漂亮,當欣賞時裝好了。”
  “哦,票好買嗎?”
  “我明天讓鄒秘書網上預訂。”他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腰身,讓她的麵孔對著自己的眼睛。
  陶濤挑起嘴角一笑,點點頭。
  “別看書啦,我們早點睡。”他拿開她手中的書放到自己這邊的櫃上,把電視關了。幽深寧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微微流轉。
  他感覺手臂裏的身子突然變得僵硬。
  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其實夫妻上了床並一定每晚都做親密的事,可是在這之前,她離家出走三天、他在車裏睡了兩晚,昨晚又睡在婆婆家,他們已近一周沒有盡夫妻義務了,在這夜深人靜、冰消瓦解之時,似乎該做些什麽。
  可是……陶濤屏住呼吸,如果再出現那天兩人共浴之後,烈火降成寒冰的狀況,那是華燁的難堪,何嚐不也是她的悲哀。
  “晚安!”她慌亂地探入被中,背對著他,將自己裹成了一個繭。
  華燁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目光若有所思,神色卻有些古怪。
  他將燈熄滅,慢慢躺下,輕輕托起她的頭,摟著她睡進他的臂彎,“晚安,小濤。”
  陶濤合上眼睛,偷偷呼出一口氣,讓自己沉入睡眠狀態。
  第二天,陶濤迷迷糊糊中,翻過身,伸手摸了個空,嚇得睜開眼,發覺天已經放亮了,華燁不在床上。她慌忙坐起,拿過手機一看,天,她睡得太沉,居然沒聽到鬧鍾。
  穿了衣跑出房間,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糊味。
  “以為很簡單,沒想到做起來很難。”華燁聳聳肩,無力地看著餐桌上一盤黑糊糊的煎蛋。
  她眨眨眼睛,呼吸都放慢了。她沒看錯,華燁在做早餐?
  “算了,我們出去吃吧!今天是個陰天,風很大,可能要下雨,你別開車,我送你。”
  送她上班?不是因為有什麽意外的事發生或她睡過頭了,而是為送而送。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貼著額頭,體溫好象很正常。
  “快去穿外套,我下去發動車。”
  “不要。”她拉住他,“煎糊的蛋很香,我喜歡吃。”她倒了兩杯牛奶,快速烤好麵包,把黑糊糊的雞蛋包在麵包裏,大口大口地咬著,眉開眼笑,仿佛吃著天下第一的美味。
  他一直把她送到公司的大門前,而不是馬路的對麵。她推門下車時,突然返過身,環住他的脖子,柔軟的櫻唇貼上他的,“老公,我愛你!”
  他摸摸她的頭發,“晚上,我來接你。”
  “嗯!”都結婚半年了,今天,麵對著他微笑的眼神,她居然感到羞澀。
  站在台階上,直到他的車消失在視線內,才轉身上樓,腳步輕快得象踩著一朵祥雲。她以為許沐歌那道坎,她已跨過去了。
  “陶濤,快進來。”飛飛從辦公室裏衝出來,神神秘秘地抓住她。
  “我正好要找你,把你的手機借我下,我剛換了手機,號都沒有了。”陶濤走到自己原先的辦公桌前坐下。
  飛飛把手機扔給她,悄悄掃了下同事,湊到她耳邊,低低地說道:“昨天晚上,曾琪和左老師上床了。”
  陶濤猛一抬頭,撞到飛飛的下巴,飛飛疼得眼淚水都下來了。“瘋了,他不是和她開玩笑的嗎?”左修然和曾琪在車間裏講的話,她和飛飛站在牆外,一字不差地都聽到了。
  她以為如果真有那種事,一定會私底下悄悄會意,不可能象邀請吃飯那般無所顧忌。
  “來真的了。他們本來和我們一起在吃飯,半中間,左老師先出去的,然後曾琪跟著出去,到結束時,兩個人都沒出現,用膝蓋想,也知道幹嗎去了,真是不要臉的女人。”飛飛捧著下巴,閉了閉眼,象個捉奸成功的女人,臉氣得鐵青。“等她上班,你看她肯定一臉滋潤過度的樣。”
  陶濤咽了咽口水,心想左修然摘下曾琪這朵花,今天一定會恢複正常了吧!
  她輕笑出聲,笑容還沒完全綻開,一道冷冽的眸光象箭一般射了過來。
  “陶濤,一大早談別人的是非很爽嗎?”曾琪冷若冰霜地站在飛飛的身後。
  
  第三十二章,溝通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那麽陶濤早已一命嗚呼,不知超度到幾重天了。
  陶濤看看突然噤聲的飛飛,曾琪這樣子算滋潤過度?不過,到真象是得了傳染病,和左修然一樣,早餐不吃麵包吃火藥了。
  “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聊是非了?”她慢悠悠站起來,臉上還帶著笑。
  “如果是工作上的話,有必要頭挨著頭,音量壓那麽低?分明是背後說別人的壞話,怕別人聽到。”曾琪柳眉一揚,生硬地問道。
  “公司規定女人之間不能講悄悄話?”陶濤閉了閉眼,心裏麵有點生氣了,曾琪未免管得太多了。
  “要講別在我辦公室講,滾別的地方去。你們這種人,拿著高薪水,一大早串門、聊天、打屁,不感到愧疚嗎?”仗著曾智華,曾琪進公司後,被別人阿諛奉承慣了,沒想到陶濤會頂撞,本來就滿肚子的無名火,這下更是火上澆了油。
  “這番理直氣壯的言辭,曾小姐是站在什麽立場上講的?”陶濤語調平平,卻分明帶著一絲譏諷。“你又是哪種人,學服裝設計的,不用麵試,直接空降過來造汽車?”
  “別說了,別說了,好了啦!”飛飛息事寧人,用胳膊肘兒揣了下陶濤,直擠眼睛,不管怎樣,曾琪也算金枝玉葉,鬧起來對陶濤不利。
  技術部的其他職員紛紛看過來,立時一片竊竊私語。
  曾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直直地杵在那裏,眾目睽睽之下,血氣直往上湧,麵紅耳赤,一時被陶濤給問倒,沒話反駁,一大團火氣全發在了桌上的兩隻手機上。手一揮,兩隻手機“咣”的一聲,飛出去很遠。
  “那是我的。”飛飛哭喪著臉,想上前去拾。
  陶濤伸手攔住她,杏眼圓睜,“撿起來。”她對曾琪說。
  她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也很少和同事惡語相加,今天真的給曾琪氣到了,發揮出超乎尋常的戰鬥力。
  曾琪頭一昂,冷冷笑道:“不談一隻手機,就是讓你立刻炒魷魚,也不是沒可能的。”
  “曾小姐這話有點意思。”一個涼涼的聲音拖長了語調從門外飄進來,眾人尋聲看過去,左修然衝眾人揚揚眉,嘴角浮出一絲玩味的笑意。法蘭絨的青色西服、深紫色的襯衫,煙灰色的長褲,時尚、高貴的衣著,加慵懶的神情,宛如男模準備登場。
  曾琪臉刷地一下失去了血色,她緊咬著嘴唇,那眼神不象是看著一個情人,而象是在聲討一個負心的男人。
  “你以為我做不到嗎?”音量象寒風中的破竹,尖銳得刺耳。
  左修然定定地凝視著她,足足有十秒,“你做到做不到,我沒興趣。隻是陶濤目前是我的下屬,曾小姐想炒她的話,是否要知會我一聲,程序上?”
  “左修然……”曾琪氣得身子都在顫抖。
  左修然抬了抬手,“我有聽到,曾小姐,生氣的女人會老得很快哦,不要再皺眉頭了。”他含笑走到她身邊,用隻有她聽到的音量說道,“我知道昨晚對不起曾小姐,有火衝我發,別拿我的屬下出氣,那很不厚道。曾總要是知道你打著他的旗號這樣耀武揚威,會傷心的,別給好事者嚼舌的題材。嗯?”
  “你去死吧!”曾琪惱羞成怒,揚起手,這次,在半空中被左修然截住了,他笑著,仿佛很愉悅。
  “我這人一向憐香惜玉,我來撿。”他甩開她的手,跑過去彎身撿起兩隻手機,慢慢地舉起來,“失物認領嘍!”
  “那隻舊的是我的。”飛飛上前,羞答答地說道。
  “這牌子不錯,很結實。”左修然掂了掂手機,遞給飛飛。
  “那麽,這隻是你的了?”他端祥著手機,皺了皺眉頭,毫不客氣打開手機,翻開電話簿,啥號碼都沒存,他微微一笑。
  陶濤把頭扭向一邊,胸口激烈地起伏著。
  “好了,在龍頭沒來之前,我們各歸各位,把戰場打掃幹淨。”他拿著陶濤的包包和紙袋,拍了下陶濤的肩。
  眾人發出幾聲輕笑。
  曾琪憤怒地瞪著他的背影,他在門口回頭,眼中有溫柔,更多的,是奚落。
  “左老師,”出來後,陶濤平靜下來,也覺著自己有點衝動了,幸好有左修然救場,不然今天真下不了台。一進辦公室,她忙抬起頭。
  “不要說謝謝。”左修然回眸,神情戛地又陰寒森冷,“打狗還要看主人麵,我隻是維護自己的權益罷了。”
  陶濤差點沒背過氣去,剛剛對他的一番感激之情全胎死腹中了,這人在國外呆太久,連中文都不能好好說。
  “曾小姐說起來也是曾總的千金,你在這裏工作,多少也得給她一點麵子。給她麵子,就是給曾總麵子,忍一忍,有多難?這是社會,不是美麗的象牙塔。你當然可以瀟灑地說不用在意這份工作,也不想看別人的臉色,那麽就辭職回家,不用受這些委屈。”
  “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要這樣妄自菲薄。你既然這麽害怕她,剛剛為什麽出手,任我自生自滅,不是更可以讓她開心嗎?”陶濤本來都消氣了,被他這樣一講,熄滅的火苗騰地又蹭了上來。
  左修然眯起眼睛,冷冷地笑著,“你真是讓人失望透頂。”他把包和紙袋扔到她桌上,再沒看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拿起她昨天放在桌上的登記簿,皺著眉頭。
  陶濤愣愣地站在那裏,心砰砰直跳,感覺有股氣在體內四下亂竄,如果不說出來,她怕她會窒息而死。
  “左老師,”她深吸一口氣,走到他的桌前,一臉凝重地看著他。
  “還有什麽事?”左修然揚了揚眉。
  “我覺得我們之間好象需要溝通一下,之前,我以為我們相處得挺好。為什麽左老師突然對我態度怎麽改變這麽大?如果我做錯了什麽,哪裏沒有達到左老師的要求,左老師說出來,我會更正。或者左老師真的覺得我不適合做你的助手,可以找龍部長重新換人,我沒有意見的。”
  左修然用肘拄在桌上,目光平穩地迎視著她,那麽近,又那麽直接,那目光仿佛有生命般,可以將人捉住,令人動彈不得。
  她被他看得有些慌亂,兩手無助地絞來絞去。
  過了好一會,他聳了聳眉,向後靠向椅背,兩臂交插,“我態度有變化嗎?那麽,你希望我怎麽待你?”
  “不要……”陶濤微微歎了口氣,其實她也說不上來什麽,可兩人的相處,她就是別扭。
  “不要對你太嚴厲?不要對你要求高?陶濤,你是我的助手,不是我其他的誰誰,我對你的態度有哪一點不屬於正常範疇。如果你想和我玩曖味,然後得到我的特別態度,對不起,你不合適,我向來不碰有夫之婦。”
  陶濤默默地看著他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眸,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
  這一天,她沒有和他講過一句工作以外的任何話,他交待的工作,她都完成得又快又好。
  有好幾次,她感覺到他在審視著她,她沒有抬頭。
  在餐廳吃午飯時,左修然和技術部的人坐到一起,她坐在另一桌,與他們隔了幾排,曾琪沒有出現。
  龍嘯聽說了早晨的事,象個和事佬似的建議晚上技術部聚餐,晚飯後再一同去KTV唱歌,促進促進和諧,技術部的同事開心地鼓掌叫好。
  “陶濤,一塊去吧?”飛飛向陶濤招了招手。
  “對不起,我晚上有事不去了,但我會隨份子。”辦公室聚餐向來都是AA製的。
  “幹嗎,一天不陪老公心裏麵發慌?”龍嘯開玩笑道。
  左修然在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所有的女人其實都懷疑老公的忠誠!”
  “為什麽?”眾人異口同聲地問。
  “沒啥,女人在婚姻裏患得患失的能病,一有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慌不擇路,所以我覺得結婚的人都很蠢,太早結婚的人就更蠢,這種人根本就是對自己婚姻的不負責任,自己象還象個孩子,了解對方嗎,能接受並與對方家人相處融洽嗎?然後所有的問題都出來了,隻會哭,沒有任何能力解決。所以社會上出軌、離婚的人才那麽多。”
  “左老師懂得真多!”龍嘯咧咧嘴。
  左修然優雅地端起水杯,一抬頭,呃,陶濤已經不在了。
  下班時,天果真下起雨來。曾琪在龍嘯的勸慰下,終於同意一同去參加聚會。幾個人分坐幾輛車出來,出大門時,左修然看到陶濤用包擋在頭,站在路邊翹首遠望。
  “傻瓜!”背的包包那麽大,就不知在裏麵放把傘。他冷哼一聲,從她身邊疾駛而過。
  陶濤眼都望酸了,才看到華燁的車出現在視線內。
  “去醫院拿體檢單了,來晚了。怎麽不躲下雨?”華燁抽出紙巾讓陶濤擦擦臉,一邊把車中的暖氣擰大。
  “一切都正常嗎?”
  “我們倆都不算太正常,醫生說你各項指標有點低,需要加強營養。我呢,還是老毛病,胃和肺不太好,醫生限製我抽煙喝酒。”華燁把車掉了個頭。
  “老公,你說媽媽突然讓我們體檢,沒有其他想法吧?”她惴惴不安地問。
  華燁微微一笑,“你說呢?”
  陶濤把臉轉向窗外,“老公,我呢,結婚已經屬於早的了,有人說結婚早,是對婚姻不夠尊重。我覺得有些道理,婚姻可是一輩子經營的事業,各方麵都成熟些再結婚,可能雙方都會很輕鬆。我想孩子……是不是再等一等?”
  華燁騰出一隻手握了握她,“順其自然吧!這些弄得象企劃案,就沒了人生樂趣。現在不要想,我倆先好好地調節身體。”
  “嗯!”她將頭靠向他的肩,閉上眼,心想自己雖然結婚算早,可嫁給華燁這麽成熟、體貼的老公,真的好幸運。如果換成左修然那個桃花眼,怕是……
  呃?幹嗎要想起這個人,呸,呸,陶濤蹙起眉,厭煩地咬了咬唇。
  
  第三十三章,驚夢
  陶濤覺得她與華燁現在的生活比蜜月時還要甜。
  隻要沒緊要的事,華燁都會接送她上下班,如果晚上有應酬,必然早早地打來電話備報,還一再叮囑她一個人要好好地吃飯,不準用方便麵應付,而她也會嬌嗔地威脅他,如果他喝酒,就不給他開門。說到做到,華燁晚上回家,她堵在門口,象隻小狗樣在他身上嗅來嗅去,沒有煙味和酒味,才會把門打開。偶爾兩人有閑情逸致,會一塊在外吃個晚飯,然後看場電影,結束後,一路上討論著劇情回家,不太冷的晚上,她挽著他,在海邊走半個小時,然後,他在書房看卷宗,她窩在他腳步的地毯上看《張愛玲選集》,《白玫瑰與紅玫瑰》已看完,現在她在看《花凋》,時不時為女主不幸的命運而歎息幾聲,這時,華燁總搖搖頭,說她真是個孩子。她在廚房做晚飯時,華燁也不再象從前呆在書房等著,他要不是給她打打下手,要不就站在一邊,陪她講話,她做什麽,他都誇好吃。
  令人臉紅的是,在一個冷雨夜,她用一襲超短的性感睡衣,與華燁共度了一個瘋狂的激情之夜。那一夜,兩具滾燙的身體,象久別重逢的故人,都有點失控。她在巔峰之際,把他的背都抓破了。他含著她的耳朵,低啞地問她是不是梅超風的弟子?她咕噥道:不,我是她師姐。
  這樣的日子,猶如浸泡在蜜水河中,陶濤怎麽會心情不好呢?心情好,所以什麽都看得開。左修然再苛刻的要求,她也能達到。曾琪的白眼,她視若空氣。飛飛酸溜溜地問她,明明北風冷得象刀子刮,別人皮膚又幹又燥,她怎麽水靈靈的?她詭異地一笑,這是秘密。
  這時,左修然總冷冷斜眼看看她,冷冷地哼一聲,象嘲諷,也象譏誚。
  不過,陶濤才不會在意呢,她隻當他們是妒忌。
  周五,照例去季萌茵那邊住。上周沒有定到《牡丹亭》的票,這周終於有了。華燁給季萌茵打電話,說晚上先去看戲,晚飯就在外麵吃了。但這天,陶濤卻出奇的累。生產線的設備分三批終於全部到達,從今天起正式開始安裝。左修然上午對操作工作進行培訓,下午呆在車間,監督安裝過程。陶濤被他使喚得團團轉,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這場演出兩個人都看得興味索然。陶濤完全聽不懂蘇白昆腔,也全沒看字幕。時而偷偷捂著嘴,打嗬欠。華燁陪季萌茵常看戲,算是半個戲曲通,但身邊坐了個不斷打嗬欠的人,再精致的唱念做打吹拉彈唱也都成了擺設。而且他其實早就看過《牡丹亭》,上昆和北昆的他都看過,白先勇的這個版本除了演員年輕點,服裝華麗點,其他不過如此。
  好容易挨過了《遊園》,《驚夢》還才夢到一半,中場休息,他就斷然起身,拉著陶濤往外走。
  在休息室門外,兩人看見張弘迎麵走過來,沒穿軍服,一身休閑西裝風流倜儻的樣子,看見兩人微微一訝,隨即揚手打招呼,“嘿,華燁,我正要打電話找你。”
  “一個人?”華燁掃視了下四周。
  “呶,在那邊呢!”張弘朝前麵抬了下下巴。
  陶濤轉過頭去,一個靚麗時尚的女子衝這邊笑得很溫婉。她記得幾個月前,她在街上看到張弘帶著的女子是清秀小巧的,看來又換了。
  “下周三是我生日,別告訴我你不記得,生日禮物就免了,但人一定要到。你已經推了好幾次聚會,那群家夥對你很有意見。就我們幾個時常玩的一塊喝喝酒、吃個火鍋,你要是不來,我和你急。”
  “那天我有事,下次我回請你們好了。”華燁幾乎在張弘話音一落,就立刻接道,仿佛早已準備好了。
  張弘擰擰眉,一甩手,“哥們,太沒意思了吧!什麽大事,都給我推了。”
  “如果能推,我就不會講出來了。”華燁笑笑,拍了下他的肩,“不過,我會準備一份生日禮物的。”
  張弘臉色一沉,拍開他的手,眼晴裏都是不滿和斥責,“少來,你那點小心思,別以為我不明白。”
  “亂說什麽。”華燁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張弘眼睛轉了幾轉,緩緩落向一邊的陶濤,“嫂子,你能給我個麵子嗎?”
  陶濤一愣,華燁玩的那幾個朋友中,華燁最年長,他們都非常尊敬他,可能因為她小他們好多歲,一個個隻喊她小陶,很少這樣鄭重其事地叫“嫂子”。
  “什麽?”她納悶地眨了眨眼。
  “給大哥放一個晚上的假,不,就幾個小時,我保證毫發無傷地把他歸還給你,啥事都不會發生。”張弘拍著胸膛說道。
  “呃?”陶濤更加聽不明白了,華燁說有事,又不是她拽著他,幹嗎這樣和她說。她轉臉看向華燁。
  華燁冷冷地看著張弘,拉過她的手,“我們先走了。”
  “華燁,有必要做得這麽絕嗎?”張弘在後麵追問道。
  華燁閉了閉眼,什麽也沒回答,拖著陶濤出了戲院,外麵,是青台初冬清冷的夜晚,華燈爍爍,星辰淡淡。
  “張弘那是什麽意思?”上車時,陶濤問。
  “估計喝醉了說胡話呢!”華燁讓她係好安全帶,臉沉著。
  回到部隊大院,華燁怕打擾季萌茵的寫作,自己拿鑰匙開了門。門一開,季萌茵就從房間裏出來,“這麽快?”
  “小濤太累了。”華燁脫下外衣掛在衣架上。
  季萌茵淡淡地看了陶濤一眼,陶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熬了點蓮子銀耳湯,要不要吃點?”
  陶濤搖頭,華燁也是沒興趣的樣子,“我先去洗澡,明早我要去一趟濱江市,陪當事人取證。”
  季萌茵點點頭,“那早點休息,陶濤,你給你爸媽打個電話,我們明天一塊出去吃中飯。”
  季萌茵性子雖然淡,但禮節卻一點不少,隻要她呆在青台,都會請陶江海夫婦一起吃個飯,而陶江海夫婦也做得不錯,逢年過節,早早地就訂餐廳,或者自己準備,把季萌茵接過來一起過節。
  陶濤答應了一聲,立即給爸媽打了電話。掛了線,便進房間給華燁準備換洗的衣服,“小濤,明天可能要降溫,你給華燁準備件厚的毛衫。”季萌茵說道。
  “媽,降幾度?”
  “我不太清楚,華燁的手機不是可以上網嗎,你上去查查。”說完,季萌茵又進房間了。
  陶濤進房間,從華燁的口袋裏摸出手機,這款手機是最新型號的3G手機,屏幕很大,功能也多。陶濤摸索了好一會,才進入界麵,剛剛在輸入網頁時,界麵上突然跳出一個信封樣的圖案,她信手點開,發現原來是封郵件。
  她想關閉的,可是眼睛掃了一下時,她呆住了。
  “燁,心裏麵有一點難過。如果知道因為我的歸國,而帶給你這麽多的困擾,我會選擇流浪在異國他鄉的。與他們做朋友,是因為你的緣故。現在卻因為我,你疏遠了他們。燁,沒有必要這樣,以後隻要有你的場合,我一定都會找理由推辭。男人,怎麽能沒有朋友呢?何況他們都是燁的發小。張弘有多在意與燁的友情,燁不知道嗎?沒有埋怨的意思,我隻是誠心想做燁的朋友,可能我想得太簡單了,不管燁對我做什麽,我都能理解。我傷害過燁,不想再因為我讓燁失去什麽了。晚安!”
  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電腦屏幕的熒光毫無顧忌地撲打在臉上,她覺得刺眼,所以眯起眼睛,可卻還是感到痛。似乎正有某種刺痛,漸漸從眼睛一直傳到身體裏,並沿著四肢百骸一直通向心髒,擊得她微微發昏。
  張弘不是在說胡話,他們都知道是因為她,華燁刻意地在與他們疏離,所以張弘說向她借幾個小時的華燁,保證毫發無傷,保證啥事都不會發生。
  華燁確實做到了,不再見許沐歌,可是……這局麵為什麽讓她感到惶恐不安呢?
  在他們那群朋友眼裏,她是不是很任性、很霸道地剝奪了他與朋友們相處的快樂?這些日子裏的寧靜和甜蜜,其實他過得並不好,隻是努力在克製?因為他對她有過承諾。
  “幹嗎不開燈?”房間裏驀地一室光明,她不適應地閉了閉眼。華燁穿著睡袍從外麵走進來。“電話打過了?”他蹙著眉瞟了一眼她手中的手機。
  “哦,”她放下手機,抬起頭看著他,突然感覺觸手可及的他麵孔模糊得象遠在天邊似的,“媽媽讓你明天多穿點,說要降溫。”她機械地說道,返身從衣櫃裏拿出自己的睡衣。
  “沒事,我不喜歡穿得太慵腫。浴室裏現在很暖,你快去洗吧!”華燁欠身拿起手機。
  她走到門口,回了下頭,看見華燁側對著她,手快速地按著手機鍵,他專注得都沒注意她還站在門外。
  就象有一顆隱形的刺冷不防地刺了下皮膚,她疼得一抽,緊緊地咬了咬唇。
  她驀地生起一個奇怪的念頭:這並不是許沐歌發給他的第一封郵件?這個時代,不是麵對麵才有聯係,郵件、QQ、MSN、手機……都可以瞬間讓對方知道自己的信息。
  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麽呢?
  那封郵件沒有一絲一毫舊情重燃的意思,多的是無奈的唏噓。既然選擇尊重婚姻、信任華燁,那麽就安心地過日子。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發現,不要胡亂猜測。
  陶濤在心底對自己說,快步進了浴室,擰開花灑,任溫熱的水流從上而下,將自己淋濕。
  第二天,華燁早早開車去了濱江。陶濤把季萌茵的屋子打掃了下,洗好衣服,便與季萌茵早早地去餐廳等候爸媽。沒等多久,陶江海夫婦便到了。陶濤發現媽媽臉色很憔悴,嘴唇也有些發青,不放心地問媽媽是不是麻將打太久了。陶媽笑著說,這一陣很注意養生,吃得好、睡得好,都很久不和麻友們見麵了。
  陶濤嘟著嘴,說不相信,要求爸爸以後減少應酬,多回家陪媽媽。
  陶江海嗬嗬地笑,說他現在的表現堪比完美老公。
  陶濤對著天花板翻了個大白眼,季萌茵看著他們,秀雅地彎起嘴角。
  吃完飯,季萌茵要回去午睡,讓陶濤陪爸媽逛會街。還沒轉到一個店,陶江海接到客戶的一個電話,火燒眉毛似的飛車而去。陶濤想著給媽媽買幾件冬季的新衣,可走了一會,陶媽媽就嚷著累,氣喘籲籲的要回家。
  陶濤看看媽媽,無奈地打車把媽媽送回桂林路,剛下車,就看到葉少寧的媽媽愁眉苦臉地站在院子裏和家裏的阿姨說話。
  “陶濤媽媽,你說我乍這麽命苦呢?少寧好不容易肯談戀愛了,對方看著就是個好姑娘,模樣好,工作也好,可昨天他回來告訴我兩人分手了。我問為啥分手,他一個字都不說。”葉媽媽急得眼淚都溢滿了眼眶。
  “你別急,進屋慢慢說。”陶媽媽拉著葉媽媽的手寬慰道。
  陶濤偷偷吐了下舌頭,怕自己呆下去會一不小心說出看電影的事,隻打了個招呼,說要回去陪婆婆,忙不迭又上了出租車。
  “還到上車的那地?”司機問道。
  陶濤怔了怔,脫口說道:“不,去彩虹酒吧!”
  “現在?”司機和陶濤差不多大歲數,穿著很潮,好象對彩虹酒吧有點熟悉,“這個時候喝酒會不會有點早?”
  陶濤笑了笑,“我不是喝酒,我去找個人。”
  司機吹了聲口哨,腳下油門一踩,車飛似的上了車道。
  下午四點,對於來酒吧的客人們確是有點早,暗暗的廳堂裏,隻有稀落的幾個客人在淺抿。陶濤和門僮很熟,微笑地點頭示意。
  “老板在呢,蕭先生也在。”門僮低聲對她說。
  她笑了笑,走進去,一抬眼,就發覺角落裏坐著的男人居然是左修然,他的對麵是一位天姿國色的高挑女郎,不是曾琪,但看著也很匹配,頭挨著很近。
  她的目光隻停留了半秒,便緩緩挪開,目不斜視走向吧台。在這種場合,有點正常思維的人,裝作彼此不認識,大概是最好的選擇。
  
  第三十四章,無力
  吧椅上已經坐著一個男人,長發在腦後紮成一束,耳朵上戴著亮晶晶的耳釘,橙色的皮衣,漆黑的窄腿褲,懶洋洋的端著一杯朗姆酒,對著吧台裏的經藝,眼睛半睜半閉。
  門僮雖然告知過了,但在這個時段看到蕭子桓,陶濤還是吃了一驚。蕭子桓是搖滾樂隊的瘋狂票友,打得一手好鼓,沙啞的嗓音、性感的眼神,迷倒了許多女粉絲。他本人其實是青台生意最火爆的火鍋店“美食府”、“江南春”江鮮店的老板,到了晚上,他會和幾個搖滾票友到各大酒吧演出,彩虹酒吧是其中之一。
  彩虹酒吧以典雅瑰麗著稱,卻能接受蕭子桓這支業餘樂隊的演出,讓許多客人都大跌眼鏡。
  其實這不是一個秘密。
  彩虹酒吧裏最好的雞尾酒“午夜彩虹”,是老板經藝的絕活。她調的酒像她的年齡、她的性別,令人猜測不出來。她調酒時,如同一個信徒,有著神賜的靈性,伏特加多少,杜鬆子酒加多少,果汁多少,蘇打水多少,一切均按詩歌的韻律搭配,那種感覺,惶惶然很美妙。但不是來的客人都能有幸喝到“午夜彩虹”,就連華燁那一幫朋友都很少享受到這樣的殊榮。可是隻要蕭子桓來,經藝必然會進吧台為他調製一杯。
  經藝對蕭子桓的迷戀,從來不加掩飾,寫在眼裏,滴在酒裏。蕭子桓已結婚三年了,妻子是個車模,高挑靚麗,去年為他生了個兒子。迷戀他的女粉絲很多,對於經藝流露的眼神,他隻是一笑而過,沒當一回事。
  “二哥,今天好早哦!”陶濤假裝是偶遇,打了聲招呼,在蕭子桓身邊的吧椅上坐下。這個時間,蕭子桓應該在兩家店中巡視的,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神情還這麽黯然?
  蕭子桓側過頭,看到陶濤,笑了,“小濤,你說二哥今天帥不帥?”
  “二哥一直都超帥,嫣然姐沒告訴過你?”蕭子桓的妻子也姓陶,叫陶嫣然,他們的兒子小名就叫陶陶,與陶濤發音近似。
  “她?”蕭子桓搖搖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她說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幅什麽德性,隻曉得自戀。”
  “一個出賣色相的蠢女人能說出什麽好話?”經藝本來一臉柔情似水,看到陶濤,臉上立馬罩了一層寒霜,“你來幹嗎?搞突擊檢查?拜你所賜,華燁已很久沒來了。”
  陶濤淡然地瞅了她一眼,“這是酒吧,又不是公安局,來這當然是喝酒。”
  “對,對,喝酒。”蕭子桓不知喝了幾杯,舌頭有點大,吐字不很清楚,他豎起一根手指對著經藝晃了晃,“和氣生財,做老板哪能這麽凶?何況你還是個女人,女人要溫柔,男人才會喜歡。”
  經藝板著的臉嘩地紅了,嬌嗔地閉了閉眼,“你老婆那麽凶,你怎麽不把她給休了?”
  蕭子桓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眉皺著,“確實是該給她點懲罰,最近很煩人。”
  “二哥,你喝多了,我打電話給嫣然姐!”陶濤瞟到經藝嘴角漏出來的笑意,急了,忙打斷蕭子桓。
  “要你操什麽心?”經藝嫌她礙事,瞪了瞪她,欠身湊到蕭子桓麵前,“後麵有客房的,進去休息會吧,等演出的時候我叫醒你。”
  “不要,二哥醉了,今晚不能演出。”陶濤不去看經藝羞惱的神情,挽著蕭子桓的胳膊,“嫣然姐號碼多少?”
  蕭子桓“砰”地拍了下櫃台,兩手揮舞著,“我不想聽到那個名字,也不想見到她。小濤,她今天朝我吼,說……我沒有責任感,不配做個父親。什麽叫……配?整天被她拴在腳邊,圍著她轉就是配?我……是男人,男人怎麽能總呆在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是沒出息的男人做的事。大男人要有自己的朋友圈、有獨立的空間、有事業、會賺線,對不對?”
  陶濤還沒接話,經藝開口道:“不自信的女人才會整天疑神疑鬼。男人要是起了外心,拴得住身子,拴得住心嗎?讓自己的老公過得這麽蹩屈,又能證明什麽?”
  陶濤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臉色有些發白。
  “你……沒權說這些,你又沒結婚,不知道婚姻裏的酸疼苦辣。”蕭子桓推了經藝一把,突然又嗬嗬地笑了,手搭上她的肩,“不過,你是個好哥們,我喜歡你。”
  “二哥……”陶濤拽拽他的衣角,他不知這樣講經藝會多想嗎?
  “喜歡就好,我不介意做你的哥們,還是別的。”經藝揚揚眉,衝著陶濤得意地笑了。“你以為結了婚,男人就完完全全屬於你了嗎?”
  “男人……隻屬於自己,不會屬於任何人。”蕭子桓拍著胸膛,搖頭擺腦一會,“咚”地一下趴在吧台上不動了。
  “子桓,怎麽能在這睡?”經藝從吧台裏出來,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扶著他走向最裏端的沙發,讓他躺著,從裏麵拿了條小蓋毯替他蓋上後,便蹲下來,含情脈脈地凝視著……
  要不是親眼所見,陶濤是絕然不會相信比男人還男人的經藝會有如此溫柔細膩的一麵。
  經藝對二哥是真的動心了,怎麽能做得這樣理所當然,二哥是已婚男人呀!難道婚姻真的薄如一張紙,任何時候、任何人都能不費力氣地戳破?
  她突然覺得渾身沒有了一絲氣力,漫無邊際的茫然與惶惑。
  不遠處的左修然眸光一閃,墨色漸沉,薄唇勾起淡淡一彎笑意。
  “先生,我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下麵該你了?”對麵的天姿國色柔聲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呢?”他瞟了瞟吧台邊的纖影,挑了挑眉。
  “小濤,要喝點什麽嗎?”酒保拉開櫃門,走進吧台。
  “我……”陶濤看著酒櫃裏琳琅滿目的酒瓶,無從選擇。她酒量好,可是什麽酒喝到嘴裏都是一個味。
  “給她一杯檸檬水。”一個清亮的女音從大門口送了過來。
  陶濤象電影裏的慢鏡頭,一個定格一個定格地轉過身,許沐歌一身黑色的羊絨大衣,肌膚勝雪,背著大提琴,風姿卓越地向她走近。
  陰暗的廳堂,因為她的出現,倏地一亮。
  這樣的女子,怎麽能讓人不妒忌不羨慕呢?
  “前兩天,琴送去保養,剛剛去取,哇,現在的琴行真的象搶錢,保養一次的價格比國外還貴。”許沐歌含笑把琴放下,向陶濤招招手,“我們坐下來吧!”
  她講話的語氣,好象陶濤是她特別親切的妹妹,不然就是玩得特熟稔的朋友。
  她們隻是在海晶酒店無意中見過一次,不是嗎?
  陶濤怔了怔,還是走過去,與她並肩坐在靠窗的一張桌邊。
  “我一杯薄荷酒,她喝檸檬水。”許沐歌衝裏麵的經藝揮了下手,抬起頭對走過來的服務生說道,雙腿優雅地疊起。
  “我也喝酒吧!”陶濤說。
  許沐歌握住她的手,一臉不讚同,“你和燁剛剛體檢過,季阿姨努力幫你倆調理身體,這種時候怎麽能喝酒?別讓季阿姨操心,乖!”
  溫柔的語調,如同寵溺孩子的長輩。陶濤整個人都僵住,一口氣堵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她的臉脹得通紅。
  “你……怎麽知道?”許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與華燁之間的事,許沐歌還有什麽不知道?
  許沐歌落落大方的一笑,“我沒說錯吧!季阿姨想抱孫子呢,那麽事業心強的人,為此特意早點退居二線,我們部隊的領導挽留她,她都沒肯。”
  我們部隊領導?陶濤擱在膝蓋上的雙手哆嗦了一下。
  “小濤,告訴我,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服務生送上酒水,她笑著點下頭,把檸檬水推給陶濤,聲音小小地問。
  “我……”陶濤張張嘴,腦中忽地一片空白,隻是直直地看著她。
  “我好希望你們能生一個男孩,象燁,正經八巴的樣。”許沐歌雙手合十,仰起頭,俏麗的眼睫眨呀眨的,仿佛已經看到有那麽一個小男生站在麵前。“季阿姨其實是個傳統的人,她心裏麵肯定也想你們生男孩。小濤,別擔心做了媽媽會失去自由,你是獨女,燁是獨子,兩家老人會搶著帶孩子的。能夠為深愛的男人生孩子,是做女人的最大幸福。”
  她的眼眶慢慢泛起一圈紅,有溫熱的濕意彌漫在其中,但過了一會,她又笑了,眼中什麽都沒有。
  “你……真的希望我和老公有孩子?”陶濤覺得她可憐的大腦真的不能正常運轉了。一個正常的女人,對於自己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生下孩子,不是應該痛如割膚嗎?有了孩子,那麽複合的機會幾近渺茫。今生,說不定就真的錯過了。
  許沐歌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當然。你不會以為我對燁還存有什麽念想吧?”
  陶濤沒有說話,隻是平視著她。
  許沐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身子往後靠了靠,苦澀地歎了口氣,“你真的太不了解燁了。其實不管有沒有孩子,燁都不會回到我身邊。我們的緣份在二年前就已盡了。你知道燁為什麽做律師嗎?”
  陶濤訝然地瞪大眼,心急促地砰砰直跳。
  “這世上,可能再沒有比燁更有責任感的男人了,哪怕豁出生命、放棄所有,他都會將責任進行到底的。燁從小的理想就是要成為象他父親那樣的人。我和他是在他讀高中時認識的,我學琴的老師就住在部隊大院的附近。我們經常在路上碰到。大提琴很重,從公車站到老師家要走很長的路,我那時很瘦,背著琴走得非常吃力。有一天遇到燁,他看了看我,把琴從我肩上取向,什麽也沒說,隻是笑了笑。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後來隻要我一下公車,就會看到燁站在站台上。我爸爸也是開公司的,因為簽訂合同在細節上沒有多推敲,被對方暗算,一急之下中了風,一夜之間,我們家就好象從中產階級變成了赤貧階級。我不肯再學琴,我想考法律學院,一定要為爸爸把這口氣爭回來。那天去老師家繳欠下的學費,又遇到了燁,我說以後我不再來了。他問為什麽,我把事情說了。他說你琴拉得那麽好,放棄太可惜,這樣吧,我替你學法律。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笑著說,等你大學畢業後我再告訴你答案。他本來已經保送軍事學院,但他考取了人大法律係,我在北京音樂學院。那四年,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過得很辛苦,爸爸身體到是慢慢恢複,又開始創業了,可是媽媽卻……離開了我們,帶著弟弟嫁給了別人。要不是有燁陪在身邊,真的不知怎麽過下去。我畢業時,他已進了律師事務所,他來北京接我,告訴我他愛我。”
  許沐歌籲地吐了口長氣,閉上眼,象是跌進了時光的隧道之中。
  “我隻不過是他的女友,他都會這麽盡力嗬護。你是他的妻子,他必然會用了全身的力氣來保護你不受一點傷害。你有什麽可擔心的呢?季阿姨對我有知遇之恩,燁,給過我那麽多美麗的回憶,我可以傷害自己,怎麽可能傷害他們最在意的你呢?”
  她講得那麽摯誠、那麽動人,可是陶濤聽了卻膽顫心驚,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雖然這輩子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是該有的一切都還清晰如昨。共同的回憶、默契的笑容、會意的眼神、深埋的情感……
  她有什麽呢?一張蓋著大紅印章的婚姻證書。
  華燁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個“愛”字,他說那是詩人無病呻吟的做作。
  “我回國,是不放心爸爸,而且一個人呆在國外真的太孤單,並不是為了燁。其實我可以早點回國的,但我希望燁幸福,我等到你們結婚半年了,這才決定行程。現在,看到燁那麽寶貝你,我真替你們開心。愛,不是占有,而是付出!”
  陶濤低下頭,端起水杯,咕嚕幾口一仰而盡,“你……為什麽離婚?”她扭頭看許沐歌。
  許沐歌眼神一黯,“這是我的傷心事,可以不講嗎?”
  陶濤一愣,“如果我放開華燁,你會和他在一起嗎?”她知道自己象白癡,但還是忍不住要問。
  許沐歌堅決搖頭,“現在,我不可能和燁再走到一起了。你不要說傻話,燁聽了會心寒。你要珍視他對你的好。”
  她一口一個燁,叫得那麽自然、大方,好象她和華燁已是合二為一,是連體的,陶濤不禁想笑,她不是嫁給一個人,而是嫁給了他們兩個,這樣子,讓她怎麽去吃醋?
  明知沒有後顧之憂,她的婚姻固若金湯,可為什麽如此無力、如此無奈?

  第三十五章,星光
  走出酒吧,陶濤的情緒可以稱之為沮喪。
  許沐歌說,她曾經象西單女孩一樣在地鐵口拉過大提琴,上下地鐵的人經過她的身邊,大部分投以好奇的目光,有的會扔下一兩張小金額的紙幣,有時是硬幣。硬幣總是不聽話,滾來滾去,她正在拉琴,不能停下去撿,當一曲終了,撿起硬幣時,硬幣已被一雙雙腳踩得滿身泥汙,她吹開上麵的灰塵,把硬幣小心翼翼放進口袋裏。
  冬天的晚上,風從地鐵口灌進來,拉琴的手都凍僵了。華燁給她買草鞋餅還有奶茶,為了保溫,他都把紙袋塞在羽絨服中。有次,奶茶杯破了,奶茶把毛衣、羽絨服都淋濕了,他沒吱一聲,就那樣穿著濕的羽絨服,一直陪著她到最後。
  她說這話時,背對著酒吧一整麵的玻璃窗,落日的餘暉將她的右側輪廓描上一道邊。她墨黑的長發隨著嘴巴的張合有輕微的跳動,光線立時被分成很多閃亮的碎屑。
  陶濤相信許沐歌與華燁之間的愛情是美的,這份美將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更加濃厚。從這以後無論愛過多少人,都乏善可陳,無法與之相比。許沐歌不管會不會和華燁白頭到老,她都是他的唯一。華燁和誰結婚,又有什麽區別呢?
  夜幕降臨了,彩虹酒吧激情之夜的序幕徐徐拉開,門外泊車的小弟忙得一頭的汗,陶濤站在車來車往中,嗅著空氣中濃重的汽油味,想起她前一陣子甜蜜的生活,突然感覺象一個自欺欺人的笑話般。
  可是,她不能埋怨華燁,也怪不得許沐歌,要怪就隻能怪老天讓華燁先遇到的人是許沐歌吧!如果華燁先遇到她,她能給得了象許沐歌那樣的刻骨銘心嗎?她不確定。
  她沒有開車過來,今晚還是要回季萌茵那裏住,華燁說要到半夜才能回來。她抬起頭,張望著有無出租車過來。
  她猛地全身震了一下,左修然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神象是打量,又象是納悶。她眼光一掃,沒有如預料的那樣看到剛才與他玩四目傳情的天姿國色。她沒有出聲,他也沒有。泊車的小弟已將他的銀灰色本田開了過來,他抽了一張小費遞過去,但眼光沒有挪開分毫:“上車”。語氣堅定且不容拒絕。
  他們已經很少在工作之外有交集了,周休時,短信、電話都沒有。飛飛說他現在不住酒店,搬到一個高檔小區的單身公寓裏,偶爾和技術部的人一塊出來泡夜店。這種活動,她一次都沒參加。
  她回過神,笑了笑,搖頭:“左老師,不用了,我們不同路。”他仿佛沒有耐性似的,“是不是我抱你上來,顯得更加有榮譽感?”
  她真是心累,這個桃花眼的思維向來異與常人。裏麵的客人有許多認識她,她不想成為別人的談資,閉了閉眼,拉開後座的車門。
  “喂,你真當我這是出租車?坐前麵。”左修然吼聲很高。
  她瞪他一眼,認命地坐進副駕駛座。他轉了一圈,從另一邊上了車,對著安全帶呶了下嘴,“係上!”
  她歎氣,“去軍區大院。”
  他蹙著眉專注地看著前方,她將頭轉向另一邊。今天真的沒有力氣和他鬥氣,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狼狽,但她顧不上掩飾。
  “洋娃娃給人搶了嗎?哭喪著個臉!”他瞟了她一眼,沒有表情。
  她隻發出一個助氣詞,代表她有聽到,卻不接話。
  他隨手擰開音響,一個年輕的聲音飄蕩在車內,滿不在乎的憂傷,仿佛不是刻意的表白,漫不經心地敘說某件事情,某個人,某份感情,配樂的就是一把木吉他。閉上眼,好象歌者坐在落日的陽台,對著遠山淺吟慢唱。
  baby你別懷疑
  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難道你不知道我是一切為你
  也許有時我不好
  也許讓你哭泣
  而我要向你say sorry
  我要對你說對你說
  當藍色星光覆蓋我的臉龐
  隻有你能為我撫平憂傷
  讓我把孤獨拋向星空
  你是我唯一的愛
  baby你別擔心
  我是為你封閉
  隻有你能帶走我的視線
  在夢裏我曾聽見你呼喊我
  我對你的愛永遠都不會改變
  你是我唯一的愛
  讓我把孤獨拋向星空
  ……
  車內太寂靜了,就連歌者的喘氣聲都聽得很分清。陶濤眨了下眼,坐正,“左老師,是不是男人初戀的對象都是唯一的?”以後再愛上什麽人,隻是在重複一個過程而已。
  他有點詫異她的問題,眉毛動了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男人和男人也是不同的。”
  “左老師呢?”
  他聳了下肩,“我初戀的對象有三個。”
  她愣住。
  “本來就是,我同一天收到三封情書。”
  “那你就同意與她們一同交往?”
  他斜了她一眼,傾起半側的嘴角,“我沒那麽隨便,她們三個看上去沒辦法分出先後,我又不知誰能讓我動心,於是我就先挑了一個情書裏沒有錯別字的,結果發現她不知怎麽的,和我講話,有點口吃,然後我又與個子最高的那個約會,她吃東西比我快比我多,這哪裏象女人,我就直接把她也PK了。最後一個呢,是個文藝範兒,講的那些個名詞我一點都不聽懂,我覺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現在,我都記不起來她們長什麽樣的。我剛回國時,在中關村,有個女人站在路邊衝我一直傻傻地笑,我很納悶,她說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問我最近好嗎?我瞅著她,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個陌生人。”
  陶濤忍不住了,嗬嗬直樂,“左老師的情史真是太壯觀了,那你有沒有愛得很心痛的女友?”
  “切,”左修然撇了下嘴,“愛應該是愉悅的,愛得心痛幹嗎要愛,沒有。”
  “讓你最愉悅的女友是?”
  “不好說,我不知道我以後還會遇到什麽樣的女人。”
  陶濤皺皺鼻子,“左老師真是花心呀!”
  “我這是對感情負責,做不到承諾一輩子,我就什麽也不說,合則聚,不合則分。”
  在她的世界裏,一份愛重如泰山,讓她累死累活,為什麽他就可以處理得象毛毛細雨般?陶濤深深地看著左修然飛揚的神情,不知是羨慕還是別的?隻能講每個人生活的方式不同。
  “與左老師做朋友,隻要不太投入,可能會很輕鬆。”她由衷地說。
  “哼,我的眼光很高,一般人可是不入我的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捂著嘴笑,感覺兩人又象回到他剛來時的和諧氣氛中。“可是女人的要求很簡單,一生睡在一個男人身邊,跟著他去許多地方,哦,象三毛與荷西。”
  相愛的男人,一生一個相伴共枕,足矣。
  一個男人,就像一所房子,你有了多所好房子,並不代表從此閉門,而是打開了好幾扇窗。
  這種幸福要求很簡單,也很奢侈,要一個男人,他愛著你,還願意帶你去很多的地方。
  女人沒有多少故土情結,和愛的人在一起,他在哪,哪就是家。
  左修然不屑地閉了下眼,“你怎麽知道三毛和荷西結婚時就是處女?書上有寫嗎?”
  陶濤認命地在心裏歎了口氣,如果左修然不是來自火星,就是她來自火星,他倆講的不是一國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索性閉嘴。
  “呃,幹嗎停車?”
  人流如潮,華燈明亮,一家家店鋪從裏往外透著熱騰騰的食物香氣,陶濤仔細看了看四周,原來是青台大學附近的一條美食街。
  “吃火鍋還是拉麵?”左修然跳下車,側過頭征求她的意見。
  “我……”她想說她要回去陪婆婆吃晚飯,左修然一個淩厲的眼神把她的話給堵住了,“時間不多,吃完我們還有別的項目。”
  她眨眨眼,手無措地理著包包的帶子。
  “老不參加辦公室活動也不好吧!怎麽,沒帶錢包?沒事,我一會給你墊上,周一還我好了。”左修然不等她回應,徑直轉過身,仿佛篤定她肯定會跟上。
  陶濤今晚確實不太想很早回到季萌茵那裏,到底是華燁還是季萌茵把她與華燁之間的點滴悉數告訴許沐歌的。雖然不是什麽隱私,可是從許沐歌口裏說出來,心裏麵總是有點不舒服。
  她沒有猶豫很久,便追了上去。
  左修然隻是禮節性地詢問了下她,看到一家店麵很幹淨的火鍋店,回頭衝她遞了個眼神,先進去了。
  學校附近的餐廳從早到晚都人聲喧嘩,精力充沛的學生聚會一撥接著一撥。兩人從窄小的夾縫裏穿過,在角落裏找到一張小桌子。陰冷潮濕的冬夜,吃火鍋有一種奇異的溫暖。火鍋夾在兩人之間不停地翻騰,不斷有白霧般的熱氣從他們眼前聚起又散去,一碟一碟幹淨整齊顏色各異的菜終於成了一鍋色澤暗淡的湯,周圍的喧鬧聲蓋過了火鍋沸騰的聲響。
  中間,兩個人並沒有交談,好象就是來這兒一心一意吃火鍋的。陶濤吃得好飽,還喝了一瓶酸梅湯,左修然到沒吃多少。把火擰滅之後,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你買單,我過去下。”
  “你去哪?”
  “洗手間。”頭也不回,聲音到很大。
  陶濤站起身,拎了包包去收銀台結賬。“零頭不算,給五十元就好了。”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笑咪咪地看著陶濤,“剛結婚不久嗎?”
  陶濤訝然地抬起頭。
  “嘿嘿,談戀愛的時候,哪會要姑娘家掏錢。但一結婚,掌握大權的都是小媳婦。”
  陶濤失笑,也不爭辯,給了錢便出來了。左修然已經站在車旁邊了,一臉的不耐煩,“象蝸牛,怎麽這麽慢?”
  “討價還價呢!”陶濤不看他,自己拉了車門上車,眼角瞟到左修然傾傾嘴,神情象是很愉悅。
  下一個項目是去KTV唱歌,這是時下很風行的娛樂,紅男綠女,不管識不識音符,一個個都把自己當大歌星似的。清瘦的小服務生領著兩人在昏暗的走廊內拐了又拐,停在一個彩花玻璃的門前,推開門,龍嘯一行已經到了,飛飛握著話筒,在唱《兩隻蝴蝶》,一隻手假裝是翅膀,揮動個不停。
  包廂有點小,沙發上擠滿了人。
  “怎麽不挑個大的?”左修然擰著眉問龍嘯。
  “沒辦法,你打電話時已經晚了,今兒是周六,生意火爆,因為是熟客,老板才騰了個小的包間,湊合吧!左老師,你唱什麽,我給你點。”龍嘯說道。
  飛飛一曲完畢,嬌笑著跑過來,“對呀,左老師唱一個。”她突地看到站在門後的陶濤,吃了一驚,“陶濤?”
  陶濤輕輕拍了拍手掌,“唱得不錯,再來一首呀!”
  飛飛把話筒硬塞給左修然,拖著陶濤走到另一邊,悄悄問:“左老師也給你打電話的嗎?”
  
  第三十六章,震愕
  陶濤愣了一下,反問道:“他給你打電話了?”
  “是呀,周五時又沒說好,晚上突然說要聚會,我還在相親呢,隻好找了理由跑來,左老師可不能得罪。呃,沒有通知曾琪呀!哇,我知道了,是怕她在你會不開心吧!”
  “別胡說!”陶濤搖頭,拉著飛飛坐到沙發上,沒有提自己是和左修然一道過來的。
  K廳小弟進來,飛飛點了爆米花和水果,左修然點了啤酒,其他同事要了百利甜酒。
  陶濤真的太飽,搖搖頭,啥也不要,隻端了杯K廳送的綠茶在手中,欣賞多於品嚐。
  左修然伸手拿過一杯酒,一口喝幹了,“你拿把刀給我吧!”他把話筒扔給龍嘯,一個人占了一張大沙發,兩腿疊起。“讓我唱歌,不如一刀把我給殺了。”
  眾人哄笑,“那左老師催著我們來歌廳幹嗎?”
  “我想聽你們唱呀!快,點歌!”
  “不行,來歌廳不唱歌,那得受懲罰。”飛飛舉起手建議,得到一致的符合,中間還夾著幾聲口哨。
  “行,來吧!”左修然麵色不改。
  “我先來,”飛飛推開眾人,走到左修然麵前,“左老師……你到現在,一共談過幾位女朋友?”
  “女朋友呀,很多,你問的是哪一類?是純吃飯的?純牽手的?還是那種可以玩親親的?”左修然微微地笑,幽深的眼眸深不可測。
  眾人麵麵相覷,這個答案似乎有點出人意料。
  “跳過這個,換一個,左老師初吻的對象是誰?那時你多大?”一個男同事搶問道。
  左修然一點都沒停滯,薄唇勾起一彎漂亮的弧度,“一個月大時,睡在我隔壁的小女孩,我媽說我翻了個身,剛好與她唇對唇。”
  包間內笑得屋頂都要掀翻了,一個個都象嗑了藥,亢奮得很。
  “那左老師現在最想吻的女人是?”也許是酒的緣故,飛飛的臉色嬌豔明媚,一雙麗眸潤潤得似要滴出水來,直勾勾地看著左修然。
  左修然不傻,唉,隻好裝傻,眼角瞟到陶濤坐到點歌機前,忙站起來,“安靜,安靜,聽陶濤唱歌。”
  他彎腰低下頭,下巴幾乎貼在陶濤的頭旁邊,身上清清爽爽的男士香水味,若隱若現地拂在陶濤的鼻音間。
  “想唱什麽歌?”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隨便。”陶濤不自然地往後仰了下身子,從另一邊走了出來,屏幕上剛好放出張信哲的《愛如潮水》,她說,“就這首吧!”
  張信哲屬於情歌王子,他的歌別人很少唱出他的韻味,陶濤卻唱出另一番屬於小女人淡然的清韻。幽暗的燈光下,她凝神看著屏幕上的歌詞,神態專注而寧定,秀麗的麵孔上散發著光彩。
  “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悠長婉轉的尾音飄蕩地小小的空間內,一下贏得滿場唱彩。放下話筒,看看桌上擺滿了吃的喝的,心想不知要玩鬧到幾點才回家,不能讓季萌茵等門,晚上還是住自己的家吧!
  她出去給華燁打電話,再由華燁轉達給季萌茵。和季萌茵講話,她雖然不會攔阻,也不會多問,可她不出聲,陶濤心裏麵就打鼓,好象自己做了什麽不合適的事似的。
  電話到是撥通了,可是響了三四聲無人接聽,她掐掉,重撥。這回到是很快有人接了,“華太太,你好!”
  鄒秘書的聲音,呼吸很重,陶濤眨眨眼,“華燁呢?”
  “中午和客戶喝了幾杯,在後座睡著了,我們剛從濱江出發,可能要淩晨才能到青台。”
  他又喝酒了?陶濤沉默了下,“不要著急,開車慢點。”
  鄒秘書笑了笑,然後掛斷電話。
  陶濤盯著手機發了會呆,喧嚷的音樂從不同的包間爭先恐後地往外竄,再美的音符也成了一鍋熱粥。仿佛為了節約電費,走廊比包間內還要昏暗,要眯起眼,才能看清上麵的指示牌。
  陶濤被雨點似的音樂轟炸得有些頭暈,她看到頭頂的指示牌標有通向洗手間的箭頭,辨別了下方向,走了過去。洗了下手,用冷水拍拍額頭,深呼吸,感覺頭暈好一點,這才出來。
  冷不丁的前麵出現了一個身影,嚇了她一跳。
  “去哪了?”左修然的臉被黑暗罩住,看不清任何表情。
  陶濤拍了拍心口,“洗了下手。”
  “哦!”左修然倚著牆壁,沒有動彈的意思,不知被灌了幾杯酒,身上的酒味很重。
  “左老師,你這樣子一會不能開車了。”
  他側過頭,“要你來幹嗎的?”
  陶濤無語。
  “太吵了,受不了,我們出去透透風!”說完,他就徑直往前咚咚地走去,好象這裏是自己的家,閉著眼都能走得出去。
  “左老師,要不要去和他們打個招呼?”陶濤的頭真疼,這個桃花眼到底懂不懂禮貌,人是他約出來的,現在卻想中途開溜。
  “看不見人,他們自然就知道了。”說話時,人已走出很遠,不細細看,都找不著人影。
  陶濤想起飛飛講過他和曾琪吃飯時中途失蹤的事,不想自己也被這樣誤會,還是回了趟包間。
  “左老師喝醉了,剛剛吐過,我……送他回公寓。”她是他的助手,送他是應該的。
  飛飛一挑眉,嘟噥道,“才喝了幾杯酒呀,怎麽可能醉?”
  “可能身體也不好吧!”陶濤不敢多說,講完,拿起包包就出來了。
  左修然到等得不耐煩,開了車門,對著她直瞪眼,“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你臉上就差標著‘有夫之婦’,沒人會打你的主意。”
  陶濤接過他手中的車鑰匙,白了他一眼,“當初,誰問我有沒和男人牽過手?”
  “人總有腦子進水的一刻。”車門摔得很響,把座椅往後拉了拉,方便一雙長腿伸展自如,“到海邊吹吹風吧!”
  “哪個海邊?”青台是個半島,三麵環海,海岸線很長。
  “聽我的指揮好了。”他把窗開了半麵。
  夜風拂來,帶來大海的濕氣。燈光璀璨斑斕,路邊的建築物逐一往後倒退,此時,正是青台最迷人的一刻。
  越往郊外開,路越開闊,海的氣息也越濃,偶爾有靠岸的渡輪拉動船笛,發出沉沉的嗚嗚聲。
  “在德國和北京,都看不到這樣的夜景吧?”車內氣氛太沉默,陶濤看看一臉沉思的左修然,說道。
  “沒什麽稀罕的,陰冷潮濕,路麵濕漉漉的。”左修然眨了一下眼。
  陶濤摸摸鼻子,看到路燈快到盡頭了,“左老師,我們是不是該掉頭或者找個地方停一下?”她的車技不算好,前麵是通往山裏的景區大道,幾十公裏黑漆漆的,彎又太多,一邊就是怒吼奔騰的大海,她怕不小心,讓兩人都喂了魚。
  “前麵那家燈火挺明亮,在那轉彎吧!”左修然指了指路的盡頭一家象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超市說。
  陶濤笑笑,十多米的距離,不一會就到了,她將車窗降下,看到超市門口到是很寬敞,方便倒車。小心翼翼倒了一半,不小心碰了下堆在門口的幾個廢紙盒,她嚇得吐了吐舌,扭頭看看超市,看主人有沒發覺。
  這一看,眼光就象黏住了。
  超市不大,貨架倚牆放著,門邊是櫃台,櫃台很長,又能收銀,又作了主人的餐桌。餐桌邊坐了兩個男人,正麵對麵飲著酒,桌上兩盤家常菜,並不豐盛,酒也是青台普通人家喝的大曲。一個男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微胖,麵色到很紅韻,一根拐杖擱在他腳步,另一個男人---正是此時應該在路上的華燁。
  陶濤閉了閉眼,然後再睜開。她相信華燁沒有雙胞兄弟,就是有,身上也不可能恰巧穿著她昨晚為他準備的灰色棉外套。這款棉外套是一家男裝品牌店的限量版,華燁穿的尺寸,青台隻有一件。
  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現在卻笑得非常開心,笑意都擴大到耳邊了,神情是那麽愉悅、放鬆,比和她一起,比和季萌茵一起,都來得自如,是完全釋開心懷,和家人一起的感覺。
  陶濤真的怔住了。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魚湯放上桌上,熱情地招呼華燁吃。魚很大,尾巴都伸到碗外麵了。華燁喝了一大口,直點頭。女人和男人相視而笑。
  夜色裏,突然飛揚起幾朵雪花,一片,一片,輕飄飄地落在玻璃窗外。
  女人抬起頭,叫道:“下雪了。”忙不迭往外跑來,把放在外麵的一些物品搬進屋中。
  “我來吧!”華燁走出來,接過女人手中的箱子,一抬頭,一輛銀灰色的本田刷地一下從他麵前駛過。
  咦,瞧著有些眼熟。他看了下車牌,應該不熟悉呀!
  “華燁,快進來,魚湯要冷了。”女人嗓門很大,車開了很遠,都聽得分清。
  左修然感到車子震蕩得厲害,睜開微眯了眼,看看窗外,又看看陶濤,“你怎麽象見了鬼似的這麽慌張,小心點,下雪呢!”
  她不吱聲,隻感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厲害。華燁家沒幾個親戚,父輩那邊的大都在東北,過年過節通個電話就了不得了,季萌茵這邊的在老家,陶濤去奶奶家時,拜望過,算是有點認識,華燁的朋友們,她也是個個認識的,這個男人是誰呢?華燁為什麽要撒謊,哄她說去濱江取證?如果是證人,他怎麽會這麽閑暇溫和坐在這裏,好象很享受?
  太多震愕,太多疑問,卻沒有一個人能來告訴她答案。
  她又產生了那種感覺,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公又象是一個陌生人似的。他到底有多少事對她隱瞞著?
  車開得很快,幾次黃燈剛熄滅,紅燈亮了,她也就那麽呼嘯地過去,腦中如沸騰的開水,迷迷蒙蒙,什麽都想不出來。
  “瘋了,要出人命呢!停車!”左修然大吼一聲,搶過方向盤滑向路邊。
  車緩緩停下,陶濤整個人象癱在了椅中。“好吧,你來開。”她顧不上他喝了很多酒,她再開下去,兩人還得下海喂魚,“可以先送我回聽海閣嗎?”她不想再在外麵多呆一秒了,真怕再呆下去,又闖進什麽不該看到的事。
  世界又不是個窩,怎麽可以這樣小?
  這一天,她的震愕還少嗎?
  “陶濤,飛機晚點了可以換坐下個航班,股市虧了可以換另一項投資,走錯了路停下來休息一會,再重新出發,地球是圓的,總能走到你的目的地。放心,在這幾百年,是不會存在世界末日那一天的。你放鬆點。嗯?”
  左修然擰著眉,扳過陶濤的肩,說得語重心長。
  他就打了個盹,眼一睜,她把山道當成了高速公路,油門踩到一百二十碼,臉白得象一張剛拆封的A4紙,不知被什麽嚇成這樣。
  “嗬……嗬……”她笑得有些抖,“幹嗎講這些,又沒什麽事發生。”
  他瞪了她一眼,“你坐後麵去,在旁邊我緊張。”
  她乖乖地推門鑽進後座,然後就蜷縮成一團,一聲不吭。
  下車時,雪已經下得很大了,紛紛揚揚,如梨花滿天。
  左修然目送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這一晚,帶她去吃飯、唱歌,車子不知吃了幾張罰單,他還親自開車送她回來,她連再見也沒說,就那麽走了。
  還說沒事,鬼才相信!
  
  第三十七章,眩暈
  天氣太冷,觀景電梯的玻璃牆上霧蒙蒙地凝了一層水珠,陶濤哈了口熱氣,慢慢用手抹開一個圓圈,隨著電梯上升,視線內漸漸呈現出看不到邊際的城市燈光在雪花中閃爍著,象夜海中的航標,給迷失的船指點方向。
  此刻,她的心中也多麽需要有這樣一盞明燈呀!
  開了門,把客廳裏的水晶吊燈打開了,繽紛的燈光把每個角落都照亮了,仿佛這樣會多點溫暖。這幢樓在小區的最裏麵,安靜得連雪飄的聲音都聽得很清。一個人呆在偌大的房間中,自然而然生起一種孤寂感。
  陶濤的腦中還是如亂麻一般,千絲萬縷地纏繞著,理不出一點頭緒。她想找點事做做,也許就能轉移目標了。
  從洗手間擰了塊抹布出來,從廚房走到陽台,從臥室走到書房,站在書房的中央,陶濤歎了口氣,扶著辦公桌,坐了下來,怔怔出神。
  周五去季萌茵家前,已經把家裏徹底打掃過了,連床單、被套、枕頭套都換洗了,洗淨晾在陽台裏,電腦旁的長玻璃瓶裏養的一件綠植,底部長出了一簇白色的須根,枝繁葉茂,青翠欲滴。
  她拿起書房中的分機,再度給華燁打了個電話。
  多麽慶幸,很快就接通,而且是華燁親自接的。
  “小濤,怎麽沒住媽媽那兒?”睡過一覺,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沒有長途坐車的疲累。
  陶濤無聲地笑了,“和同事一塊吃飯,然後去唱歌,不想讓媽媽等門,沒想到外麵下大雪,就早點回家了。你呢,到哪了?胃有沒有痛?”她真的有點佩服自己能很流利地把這一番話說出來,而且好象很體貼。
  其實在那個小超市麵前,她有那麽一刻,很想衝動地跑下去戳破華燁的謊言,可她忍住了。畢竟華燁陪著的不是某某美女,也不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男人應該有自由呼吸的空間,也許過兩天,他會選個合適的時機向她解釋。她那樣下去,他會用另一個借口堵住她的嘴,而真相,她還是不知道。何必把兩個人都弄到難堪的地步!陶濤心裏麵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不能在左修然麵前讓華燁失了麵子。
  她忍得很辛苦,所以一路上才會那麽失控到崩潰。
  在婚姻裏麵,她還隻是一個菜鳥,並不長袖善舞。
  “胃還好,已經進入青台境內的。”
  “哦,濱江下雪了嗎?”
  “出來時沒有下,現在路上雪也下得很大,沒事,鄒秘書車技很好,你不要擔心。”
  她閉上眼,專注地聽著,背景裏隱隱傳來某個肥皂劇的主題曲,“那你可能還要過好久才能到家,希望高速不要封路,不然堵在上麵,多冷呀!什麽歌,這麽好聽?”
  華燁輕聲笑了,“鄒秘書的D,我不清楚。你早點睡,不要等我。”
  她沉默了一會,然後嗯了一聲,放下話筒。到底是律師,說謊也象陳述案件,聽不出一點端倪。如果她不是無意撞見那一幕,她會懷疑他嗎?
  陶濤失笑,說不定這樣的事從前發生過很多次,隻不過她不曉得罷了。不,她搖搖頭,不允許自己這樣捕風捉影,不然她覺得她真的會瘋了。
  書房是華燁的個人領地,她除非進來打掃,平時很少進來。起坐間裏有個藤製的書架,放著她常看的幾本書,專業方麵的都扔在公司,她寧可加班,也不願把工作帶回家裏做。她的筆記本電腦,是用來上網看電影、打遊戲,有時在臥室,有時擱在客廳。這樣,書房就完完全全屬於華燁一個人了。兩個大書櫥裏挨著牆立著,裏麵是軍事和法律方麵的大部頭的書還有許多案件卷宗,華燁的辦公桌差不多相當於一個小型辦公室,電腦、傳真機、打印機齊全,所有的東西都放得整整齊齊。
  陶濤環顧四周,咬了咬唇,怔忡了下,低頭拉開了書桌的第一個抽屜。裏麵的東西放置得和書房裏擺設一樣整整齊齊,在公文資料上麵放著一本黑色皮麵的筆記本,她拿出來翻了翻,發現是華燁用來備忘的記事簿,寫字的每一頁都標了日期,在標有今天的這一頁裏寫著:答應許叔很多次了,這次不能再失約,一定要去看看了。
  陶濤撇下嘴,原來自己真沒看錯,許叔是那個身邊放著拐杖的微胖男人吧!
  她再拉開第二個抽屜,與第一個並沒有什麽分別。第三個抽屜,是一些賀卡、信件,大部分都是客戶之間的慰問和往來,現在朋友之間,誰還會這麽傳統?陶濤翻看了幾張,通篇一律的說辭,她沒心思再看下去,把信件往裏一扔。關抽屜時,她停滯了下,信件原先是整齊排列,給她一翻全亂了,她欠身把信件全部拿起來,想整理下。
  “啪”一聲,有幾封信從手掌裏滑到地上。她撿起,心口驀地強烈的震了一下,掉在地上的還有一個中國銀行的存折本。
  華燁是有些大男子主義的,一結婚,他對陶濤說,不允許再從陶家拿一分錢,她的工資留著自己用就好了,想買什麽貴重的衣物,拿他的卡去刷。家裏一切開支都是他來。他把幾張卡都放在臥室床頭櫃裏的一個抽屜中,卡的密碼是陶濤的生日。華燁的收入很可觀,他也和其他職員一樣拿年薪,但他會有事務所的分紅。每當做什麽大的投資,他也會和陶濤說一聲。陶濤從來沒有想過華燁會藏私房銀子,因為沒必要,他花錢,花在什麽地方,幹什麽用的,她從來沒過問過。
  撿起存折的手哆嗦了一下,那種猶如心髒病發作的感覺又來了。陶濤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她慢慢打開了存折本,存折開戶的時間是兩年前,是個外幣戶,戶主是華燁,幣種法郎。開戶的當日,一次性存入了十萬法郎,然後每個月的一日,準時劃出五千,直到半年前,差不多是她和華燁決定交往的時候,匯款停止了,以後再沒發生過存、取、轉、匯等業務,餘額孤零零地掛在存折的中央。
  陶濤呆了一會,把存折歸於原位,抽屜關上。
  聽說新的《婚姻法》裏,夫妻雙方婚前財產並不屬於共有財產,所以她沒有權利,也沒有理由詢問這筆錢的用途是什麽。
  其實不需要問,答案已昭然若揭。有一樣東西將她從喉頭到胸前,堵漲得滿滿當當,讓人呼吸愈艱。
  那時他們已分手,分得撕心烈肺。一個人走得絕然,另一個卻戀戀不忘,還在以這樣的方式默默資助著她。
  她知道嗎?
  他可能不想讓她知道。
  陶濤知道他深愛著她,但沒想到會深到這種層度。
  這麽深的愛,會在歲月流逝中變淺或者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嗎?
  她站起身,把書房的燈、客廳的燈全部熄了。走進臥室,沒開燈,也沒梳洗,脫了衣,就那麽睡了。
  窗外,風呼呼地吹著,雪好象又下大了點。
  這樣的夜晚,入睡應該很快。陶濤好象睡著了,又好象醒著,大腦皮層非常的興奮,多少事象走馬燈似的閃個不停,一點點動響,她都警覺地睜開眼。當她再次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身邊空蕩蕩的床畔。
  她騰地坐起來,華燁沒回來?華燁一夜未歸?

  第三十八章,退讓
  厚重的窗簾擋住了窗外的寒冷,也擋住了外麵的光線。漆黑的室內,陶濤聽到自己加重的心跳、急促的呼吸。
  華燁去哪了?住在許叔家?還是去見另一個許姓女子,然後留下來共度寒夜?還是雪夜路滑車出了什麽問題?
  她呼地掀開被子,拿起手機就撥,鈴聲在隔壁的客房響了起來。她跳下床,赤著腳快步走出臥室,門一拉開,發覺時間還是很早,天還沒什麽亮呢,客廳裏也是黑呼呼一團,唯有一點柔光從客房的門縫中漏了出來,灑在陶濤白皙如玉的雙腳上。
  “喂,喂……”華燁的嗓音帶著睡夢中被驚醒後的沙啞。
  陶濤捂著嘴,感到心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一陣尖銳的疼痛。眼球顫抖得很厲害,眼睛裏麵汪了一層水,她咬著牙,不想讓它流下來。
  “誰啊?幹嗎不說話?”華燁含糊不清的咕噥著,好象很疲乏。
  她輕輕推開客房的門。華燁半躺在床上,靠著枕頭,一股酒氣撲鼻而來。
  “是我。”她咽了下口水,也把眼中的濕熱一同咽了回去。她走到床邊,因為冷,嘴唇哆嗦著。“我以為你……還在路上……”
  “我一點多到家的,看你睡得香,怕吵醒你,就在客房睡了。”他淡淡地解釋,見她仍站在床邊不動,問,“怎麽了?”
  陶濤搖搖頭,“事情辦得順利嗎?”
  一個嗬欠沿著華燁的下巴展開到眉頭,深深的倦意蔓延了他整張臉,“很順利……啊,你光著腳,快上來。”他往裏讓了讓,拉開被子。
  她慢慢地上了床,再慢慢躺下,華燁握著她冰涼的腳趾,無力地歎了口氣,“小濤,你怎麽總象個孩子呢?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以後要是我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麽辦?”
  “以後你要去哪裏?”她擰滅了壁燈,讓房間重歸黑暗,也不讓華燁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出差呀!”華燁感覺到她身子的緊繃,象在極力抑製著什麽,心裏麵一動,“昨晚很擔心我?”
  “因為下雪了,雪太大。”內心的空虛與惶恐讓她更加感覺到身邊的這個男人,這個她自以為了解的男人,此刻,是那樣的陌生。除了他身體溫熱的溫度,其他一切,她都是不知道的。
  她翻過身,麵朝門。華燁從背後抱住她,睡意朦朧地說:“對不起,小濤……”
  他睡著了,對不起她什麽,是害她這麽擔心,還是對她撒了謊……他沒有說。
  陶濤閉上眼,一股熱流還是從眼底緩緩滾了下來,直到嘴角,她吸了口氣,咽下幾滴,真鹹。
  又是周日,又是雪天,華燁一直睡到午飯時刻才起床,衝了個熱水澡出來,看到陶濤已經在廚房裏忙上了。聽到聲音,回過頭,眼底有淡淡的黑影,象是沒睡好。“雪太厚,沒去超市買菜,隨便做了點。”
  他走到窗外看了下,隻見大樹枝頭上的雪層層疊疊,把樹枝都壓彎了,下麵低矮的樹簇完全看不到一絲綠色,保潔工人推著鏟雪車在小徑上忙碌著,行駛的汽車的速度比平時慢了許多,宛若爬行。隻有海水的奔騰一如往昔,不過,今天映著白雪,好象比平時更藍更加幽深。
  陶濤做了雜糧飯,陶江海送來的蟹黃獅子頭清蒸了,燙了一碟青菜,又煮了一鍋蘑菇豆腐湯。
  華燁不知是真餓了,還是陶濤的廚藝越來越好,連吃了兩碗飯,菜也吃得不少。陶濤隻給自己盛了半碗飯,他添第二碗時,她碗裏的飯沒少幾粒。
  “早飯吃多了?”他問。
  “泡了一杯麥片。”她咬了下筷子,抬眼看他,眉頭蹙著,“我……昨天遇到子桓哥,他和嫣然姐吵架了,好象吵得很凶。其實也沒什麽原則問題,就是他嫌嫣然姐對他束縛太多,他感到窒息,需要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華燁,你和我一起,也有那種窒息的感覺嗎?”
  華燁怪異地看了看她,“沒有呀!”
  她笑了笑,把青菜的碟子往他麵前推了推,“別一直吃獅子頭,當心發胖,肚子腆起來,我可不喜歡。吃青菜。”
  華燁也樂了,“我最近是有一陣沒去健身,肚子上好象是有點肉,從明天開始,一切要恢複正常。”乖乖地夾了一大筷青菜放到碗裏。
  “老公,”陶濤緊緊閉了下眼。
  “嗯?”
  “從明天起,你……也不要刻意地和你的朋友們疏遠,隻要時間上方便,有什麽聚會去參加吧!”
  華燁放下碗,神情漸漸嚴肅,“有誰對你講什麽了?”
  “沒有,”她忙擺手,“是我自己這樣想的,男人確實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讓他自如地呼吸。我相信你的,並不會因為你見不見什麽人,就會有什麽改變。嗬嗬,我有些宿命,如果真的是屬於你的東西,別人怎麽搶也搶不走,如果不是,留也留不住。”
  讓一切走在陽光下,發生什麽,也不會太過驚心。而黑夜裏無法預料的事,實在超過她的承受能力。
  “我不喜歡這樣的說法。”華燁“咚”地一下把碗擱在桌上,語氣一重。“我做什麽決定不是隨便說說的。”
  “不是,老公,我隻是不想讓你的朋友們認為我是個小心眼的女人,我也很識大體的。都說女人沒有真正的朋友,結婚前是有幾個閨蜜,可是一結了婚,眼裏心裏都放老公了,和閨蜜慢慢就遠了,老公的朋友反到成了她的朋友。律師這個工作,平時壓力很大,和朋友們一起聚聚,也能讓你放鬆放鬆,但是老公,我有門令,不可以超過十二點回家。做到嗎?”
  她俏皮地噘著嘴,大有你不答應、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華燁定定地看著她,什麽表情都沒有。
  “快吃吧,下午我陪你去商場給張弘買生日禮物,到時一定說,是我選的。”她眉頭一挑,站起來收拾碗筷。他握住了她的手,“既然是你選的,那天我們一道過去。”
  她眨眨眼,頭歪著,“哇,那得通知張弘先買幾瓶酒,話說我的酒量可是很驚人的。”
  華燁笑了,站起身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
  她捧著碗走向廚房,在門口突然又回頭,“老公,你有……沒有對我撒過謊?”
  華燁站在她身後,眼神微微一動,“當然沒有。”
  “嗯。如果有,那一定要把保密工作做好,到我死都別讓我知道。”她對著他嫣然一笑,大大的眼睛中流光溢彩。
  她的目光直直戳到他的眼睛上,他把視線轉向了腕上的手表,“我們二點出去吧!”
  這是華燁第一次陪陶濤逛商場,似乎他並沒有一點不適感。張弘是個名牌主義者,一般的禮物看上去,兩人逛的是一家高檔商場,裏麵雲集了落戶青台的國際一線品牌,環境清靜,聽不到促銷小姐的高聲促銷,隻有背景音樂輕輕流淌,BA全都一派淡妝矜持,沒有顧客的人頭湧動,往來客人步態隨意從容。
  “男裝在三樓,二樓是女裝,四樓是飾品部。”上電梯時,華燁低下頭,對陶濤說。
  他對這裏如此熟悉,以前一定常來逛吧!陶濤心裏想著,不禁歎了口氣,如今,華燁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讓她疑神疑鬼,這到底是怎麽了?目光無意識地亂瞟,一個化妝品專櫃上的幾個英文字母映入眼簾,正是上次左修然大清早帶著她嚐試新款的品牌,想著那麽貴氣高雅的人讓專櫃小姐瞠目結舌的樣,她噗地笑出聲來。
  華燁斜視了她一眼,“看到熟人了?”
  她笑得雙肩直顫,“沒有,沒有。你知道張弘的尺碼嗎?”
  華燁一愣,“他有點胖,腰身裏比較寬,是幾號衣服?”
  陶濤對著天花板上吊著的花球翻了個白眼,“我們去四樓,看看男性有什麽飾品?領帶或袖扣、錢夾?”
  “袖扣!他平時要穿軍服,領帶沒機會戴,袖扣到可以偷偷地用,錢夾已經有人送了。”
  陶濤撇嘴,“要是所有的軍人都象他那樣,外敵來犯,我們隻有舉手投降的份。他一百米跑及格過嗎?”
  華燁大笑,“千萬別問他這件事,那是他心底裏的刺。”
  “哦,真是不懂,他個子不高,人又胖,都可以上軍校,老公,你有款有型,還是將才之後,為什麽不子承父誌呢?”
  “我現在這樣不好嗎?”華燁反問道。
  陶濤抿了抿唇,抬起頭,深呼吸,“四樓到了。”
  以前,他對她說過,他深愛過許沐歌,但是與許沐歌之間共有回憶、點滴、細節,他從來沒有提過。
  不提,是因為往事是疼痛還是太過甜蜜?
  袖扣在珠寶櫃,華燁讓店員挑了一枚鑽石的和一枚白金的,讓陶濤選擇。陶濤也是嬌嬌女,被陶江海寵得買東西很少看價牌,但袖扣的價碼還是讓陶濤嚇了一跳。張弘隻是一個普通的小生日,華燁出手如此大方,可見兩人之間的友情有多深厚。而他卻拒絕張弘的邀請,細細地想一想,好象真的有點刻意了。
  “這枚吧!”她指著鑽石的那枚說。
  華燁拿了單子去付賬,剛轉身,看到樂靜芬和老公車誠肩並肩地走了過來,忙招呼。
  樂靜芬夫妻的婚前協議,華燁早就擬好,她沒有異議,看兩人這樣,應該已正式登記結婚了。
  “買首飾嗎,樂董?”
  樂靜芬臉微微一紅,有些不自然,“其實飾品已經很多了,可是他硬說要來買一枚鑽戒,意義不一樣。”語氣有點小女人的嬌媚。
  華燁與車誠握手,笑道,“我同意車經理的觀點,特別的日子應該有特別的禮物。”
  “你也是帶太太來買特別的禮物?”樂靜芬參加過華燁的婚禮,認得陶濤,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華燁一怔,除了結婚時作為聘禮,由季萌茵送過陶濤一套首飾,他還沒為她買過飾品、衣服之類的東西,當然,他也不擅長。
  “不是,來給朋友選個禮物。”
  “這樣好嗎,華律師,你去付款,太太留在這兒給我做參謀,晚上我再喊幾個人,我們一同吃個晚飯,好不好?”
  陶濤淡淡地笑,拿眼看著華燁。
  華燁隻遲疑了一會,點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第三十九章,前進
  樂靜芬夫婦請客的餐廳恰好是蕭子桓的江鮮館。
  青台是海濱城市,不僅有美麗的沙灘,海鮮也非常出名。蕭子桓卻反其道而行,開了家江鮮館,食材全部是連夜從南方運送過來。江鮮館位於美食府火鍋店的附近,與美食府喧嚷、雜亂的氣氛不同,這裏從裝修到格調都更像高檔西餐廳,背景音樂如水般流淌,牆壁用淡紫色為基調,掛的是世界各地的風景名畫,座位是英倫風格的厚重亂花高背椅,台位之間用紫紅色帷幕分隔,水晶吊燈投射下來的燈光照得餐具晶瑩剔透。雅間更是布置得讓你宛若置身於古遠的維多利亞時代。
  陶濤與華燁決定正式交往,雙方父母見麵就是在這間江鮮館。那天,蕭子桓還特地送了一瓶上好的紅酒,並與陶嫣然一同過來敬酒、道賀。
  陶濤走進餐廳,先朝收銀台看了下,收銀小妹衝著她微微一笑,指了指後麵的辦公室。
  “我過去打個招呼。”華燁正在和客戶通電話,她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他扭過頭,眨了眨眼,代表他聽到。
  陶濤敲敲門,裏麵傳來陶嫣然疲倦的回應聲:“進來!”
  陶嫣然從賬簿中抬起來,她原先是車模,身高178CM,本來就高挑,生了陶陶之後,越發顯瘦,陶濤感覺前麵象立了根竹竿,陶嫣然的憔悴與心煩全部寫在臉上,皮膚也不似以前的光潔、白皙,整個人象蒙了塵的玉,灰暗無光。
  “小濤,”看到陶濤,陶嫣然露出真誠的笑意,忙起身,“和爸媽一塊來吃飯的嗎?”
  “是華燁的客戶請客。陶陶呢?”
  陶嫣然眼神一黯,“被我媽媽接走了。沒辦法,我實在抽不出身來顧他。一到冬天,美食府通常都要營業到淩晨,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我婆婆精神狀態你知道的,本來就不好,公公要在家陪著她,不能指望他倆。子桓……唉,別提他了……可能到了八十歲,還是個沒有家庭觀念的老小孩,真不知當時為什麽會喜歡上他的,看走眼了……”她勉強擠出一絲笑,“今天有新到的頂級大閘蟹和江鯽,讓廚房給你們做一份?”
  “我隻想喝濃濃的、燙燙的魚湯,其他的不太想吃,讓他們點菜吧。”陶濤想起經藝對蕭子桓露骨的曖昧,看著疲憊不堪的陶嫣然,心沉了沉。
  “嫣然姐,其實子桓哥就是玩興重,你好好和他溝通下,他會定下心來的。”她說。
  陶嫣然嘴角浮出一絲苦澀,舉起桌上的賬簿,“他有經商的天賦,又有藝人的不羈、隨意,這兩者之間是矛盾的,就看誰占上風了。說實話,我並不喜歡做這些,可是我不做行嗎?要是沒結婚,我完全可以行李箱一提,去北京或上海、廣州,做我的車模,讓自己過得很好,這世上沒有了誰,照樣日新月異。但現在我有了陶陶,一切都不同了……小濤,怪不得別人講婚姻是戀愛的墳墓,有了孩子的婚姻更是墳墓中的墳墓,我已不記得我和子桓上次親吻、牽手是什麽時候了,更不談做別的,嗬嗬,我們兩個人現在一見麵,就是兩台裝滿了火藥的轟炸機,雙方總是被炸得焦頭爛額、兩敗俱傷,不象是夫妻,而象是仇敵。”
  “嫣然姐……”陶濤同情地看著她眼中漫起的濕霧,不知該如何安慰。
  “唉,我幹嗎和你說這些,你難得來吃一次飯,真是的。小濤,華燁是少有的有責任感的好男人,你千萬不要被我的話所影響,你是幸運的。”陶嫣然不好意思地抹去眼中的水漬。
  陶濤笑笑,忙把話題扯到陶陶身上,說起兒子,陶嫣然才露出開心的笑容。
  沒聊幾句,華燁電話來催了,陶嫣然把陶濤一直送到雅間門口,說一會過來敬酒,再進去招呼。
  陶濤回頭看著她瘦削的背影,歎了口氣。
  樂靜芬請的另外幾個客人是公司的兩位副總和家屬,還有一個是葉少寧。
  華燁很少在家談客戶的事,雖然在婚禮上和樂靜芬見過一次麵,但那天客人太多,陶濤記不清楚了。她以為今天是樂靜芬和老公的結婚多少年慶,然後兩口子浪漫得去買首飾作禮物,坐下來一聽樂靜芬的開場白,才知兩人是複婚,暗暗吃了一驚。
  “我都好多年沒休過假了,突然放下一切出去,心裏麵還有點激動。”樂靜芬犀利的雙眸今天特別的柔和,仿佛瀲灩的湖水,她起身,向兩位副總和葉少寧舉起酒杯,“要不是各位的支持,我真不敢這樣放縱自己。”
  她和車城明天早晨的飛機去上海,然後從上海飛往泰國的普吉島,算是度蜜月。
  “應該的,應該的。”副總們和葉少寧忙起身。“樂董放心地享受二人世界,多拍點照片,然後回來給我們帶些特產就行了,公司的事盡管放心。”
  樂董微笑,酒杯湊近嘴唇,車城攔住了她,對眾人笑了笑,“靜芬酒量低得可憐,我替她喝,各位沒意見吧?”
  “行!”眾人看著兩人如新婚夫妻般的恩愛,怎麽能不做順水人情呢?
  車城拿過樂靜芬的酒杯,一飲而盡。
  樂靜芬嬌柔地閉了下眼,以前,兩人一塊出去吃飯,車城總覺得妻子太過強悍,是件讓男人很丟臉的事,但有些場合,必須夫妻同時出席,他站在她身邊,臉從來都是拉著,有時,中途就會拂袖而去。
  服務員送上清蒸的江鯽,車城夾了一條,剔去魚刺,放到她盤中,“你喜歡的,趁熱吃。”
  她點頭,心中如翻騰的江鮮鍋。也許她和車城的婚姻走了一段彎路,但為了這一刻,好馬就應該吃回頭草。
  婚姻不是用來斤斤計較,而是攜手一同前進。
  她慢慢笑了,嚼了一口魚肉,點點頭,“好鮮。”彎起眼角,一瞟,看到坐在隔壁的陶濤喝的是酸奶,華燁麵前放的是一杯綠茶,怔住了。
  “華律師,怎麽沒喝酒?”她抬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華燁搖手,“不要了,我……最近戒酒。我以茶代酒敬樂董和車經理,小濤,你也一起來。”
  樂靜芬眼睛轉了轉,看看華燁,又看看陶濤,抬了抬手,“難道兩人最近在訂什麽人生重大規劃?”
  陶濤臉刷地漲得通紅,華燁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是有一個打算,但還在努力中。”
  樂靜芬以過來人的體貼會意地笑了,“好,理解,理解,為了下一代的幸福,就不要求華律師了。”她輕抿了一口酒,車城到是豪爽地幹了一杯。
  兩位副總看他們象打啞語似的,不太明白,兩位太太精明人,附在老公的耳朵邊低語,葉少定坐在旁邊也聽到一言半句,他盯著江鮮鍋下麵酒精燈的幽藍火焰,突地失了神。
  陶濤的座位與他隔了兩個,一進來,就開始吃飯,兩人沒講到話,不過,她看著他的眼神可不太友好,還在為那天硬綁著她做電燈泡的事記仇呢!吃幾口菜,就瞪一下葉少寧。
  他低著眼簾,沒有多看她一眼,好象兩人是陌生的同席人。
  服務員送上大盤的銅製魚湯餛飩,算點心,又算湯,讓喝酒的人墊墊底,這也是陶濤的最愛,等湯鍋沸騰了,她便拿起勺給自己盛了一碗,端回時,不想服務員正好從她這邊上菜,胳膊肘兒一抬,看著她,說了聲:“對不起。”
  已經來不及了,陶濤端在手中的碗一傾,滾燙的湯燙得她本能地手一鬆,一半魚湯倒在手腕上,皮膚立刻就紅了起來,獵獵生疼。
  陶濤忍不住抽了口氣,服務員臉都嚇白了,她咬了咬唇,努力笑笑,“是我不小心,沒事,麻煩你拿幾張紙巾過來擦下魚湯,再幫我換隻碗。”
  “你燙到沒有?”葉少寧騰地站起身,著急地問道,“快用冷毛巾壓住手!”
  “哦!”她這才想起要處理自己的手,下一刻,華燁已經握著她的手腕,拉開門,急匆匆地向洗手間走去,擰開水籠頭,讓冰涼的水嘩嘩地衝刷著掌中的紅痕。
  陶濤有點無力,“我真不是故意的。”和華燁的客戶吃飯,出這麽個狀況。
  “說你是孩子,現在該承認了吧!”華燁也無力,語氣不免加重。
  兩人出來,陶嫣然已經聽說了,親自送來藥膏。但她太忙,替服務員道了歉,進去敬了酒,又匆匆走了。藥膏有點異味,陶濤擔心影響別人的食欲,讓華燁先進去,自己在外麵站一會,等味道散發後,再進去。
  華燁深深看了她一眼,叮囑道:“不準亂跑。”
  陶濤籲了口氣,剛站一會,一個身影將她頭頂的光線盡數遮去,抬起頭,她閉了下眼,“看我笑話嗎?”
  葉少寧撇了下嘴,“又不是第一次,以前聚會時,你也屬於危險分子。習慣了。”
  她聳肩,“我昨天回我爸媽家,恰好遇到你媽媽,她哭了,因為你這個不孝子,喂,那天那個小姐要模樣有模樣,要學問有學問,要品德有品德,你幹嗎不喜歡?”
  葉少寧淡淡地掃了下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類型?你也老大不小了,別總讓你爸媽操心。”她斜著眼,老氣橫秋地說道。
  “我……”葉少寧臉一沉,“幹嗎,想為我介紹?”
  “我接觸的單身女子不多,同學裏麵大部分名花有主,沒主的,你要是喜歡,早下手了,哦,我們公司到有兩個,不過一個是老總的千金小姐,你承受不起。另一個,哎,你們好象蠻合適的,她的性格正好和你互補。”
  “不會是那個八卦女?”葉少寧冷哼一聲。
  “天,你認識謝飛飛?”
  “不認識,你剛進公司時,經常和我說起她。”
  “嘿嘿,我以前到是什麽都和你說呀!”陶濤抿嘴樂了,好象她和葉少寧真的處得不錯,杜晶去法國後,她把對杜晶的友情就轉離到他身上了,“我一直希望你和杜晶能成男女朋友,那樣我就太幸福了。”
  “想得真美!”葉少寧譏誚地傾傾嘴角,“喂,別隻顧自己的小家幸福,有空多關心你媽媽。”
  “我們昨天剛一起吃飯,還逛街了,我挺孝訓的。”
  葉少寧翻了個白眼,“好意思說,你知道你媽最近心髒病發作的頻率很高嗎?大前天的夜裏,還上醫院急救。”
  陶濤驚得瞪大眼睛。
  “你沒發覺她的嘴唇發青,稍微一動就氣接不上來,人也越來越瘦。”
  “真的……嗎?”陶濤呆住了,頭嗡嗡作響,頭皮發麻。昨天吃飯時,是感覺媽媽飯量很小,但媽媽一直是少食多餐,她就沒往深處想。
  “我和陶叔說過了,讓他找個專家為嬸嬸好好地檢查一下,雖然不發作時,人和常人沒區別,這頻繁發作,人的身體吃不消,誰知道哪一次是輕哪一次是重?”
  陶濤真的好慚愧,葉少寧隻是她的同學,卻比她還關心自己的媽媽。“葉少寧,謝謝你,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回家看媽媽,不,我以後天天回去看媽媽,爸爸隻認識一幫生意人,哪裏知道什麽專家,我讓華燁幫忙。但葉少寧,我想請你幫我另一個忙。”
  “什麽?”葉少寧挑眉。
  “我記得以前和你最好的那個叫周子期的男生,現在在青台稅務局景區分局上班,對嗎?”
  “對!”
  “你請他幫我查下那個進景區的山道邊上的小超市是誰開的,他叫什麽,以前是幹什麽的,家裏還有哪些人。稅務局的人應該很方便的。”
  “是方便,隻是……”葉少寧有點納悶了。
  “不準多問,幫就幫,不幫就不幫,你說句話好了。要是不幫,你以後啥事我都不管。”
  葉少寧啼笑皆非,好象以前她管他很多似的,“你怎麽一幅女土匪的樣,跟誰學的?”
  她沒有被他的話逗笑,低頭看著手掌,藥味好象不那麽濃了,“我們進去吧!”
  
  第四十章,寒流
  青台的冬天,一下了雪,到了夜裏,因為靠著海邊的緣故,空氣變得格外的濕冷,人站在外麵,風從大海深處吹過來,真的有如一把犀利的刀子生生刺刮著肌膚。
  陶濤站在路邊,連著打了幾個寒顫,才看到華燁開了車過來,她忙拉開車門鑽了進去。那邊,車城替樂靜芬豎起衣領,攬著她的腰,站在車邊揮手向大夥道別。
  “看著他們這樣恩愛,誰會相信他們竟然離過婚?”陶濤揉著紅通通的鼻子,自言自語。
  “老公,你知道他們以前為了什麽離婚的?”
  華燁淡淡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道:“要尊重別人的隱私,別象個長舌婦似的。”
  “幹嗎上崗上線,隻是好奇問問,不說算了。”她躺回椅中,噘起了嘴,把頭扭向車外。
  華燁看出陶濤不開心了,他皺了皺眉,這件事不是不能說,可是他不知怎麽,不想說給陶濤聽。與前女友舊情複燃,然後再次分道揚鑣,因為孩子,一切又回到原點,這樣的劇情,似乎是生活的經典,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陶濤聽了,會不會借題發揮,他想著,表情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於是,他保持沉默。
  車內暖氣開得很大,陶濤把外衣鈕扣全部解開,換了個坐姿,踟躊了下,問:“軍區醫院有沒有好的心髒外科專家?”
  “青台最出名的心髒專家不在軍區醫院,而在市一院,是位複姓歐陽的醫生。”
  “你認識嗎?”陶濤的語氣有些急切。
  入了夜,路麵結了層薄冰,車行駛時,特別的打滑,華燁要集中十二份的注意力開車,“一會回家再談這事。”他打斷了她的繼續。
  陶濤靜默了下來,心頭一梗,突然百味參雜。
  出來時,她和華燁說去桂林路家中看下爸媽,華燁沒吱聲,這就代表同意了。做了半年的陶家女婿,從表麵上看,華燁的表現堪稱完美,可陶濤心裏麵明白,華燁在她家中,就如她在季萌茵那裏,有著一百個不自在。一般去陶家吃飯,他都是掐在鍾點過去,到了那兒就上桌,吃完後,他恰巧與客戶有約,時間算得正好。偶爾去早了一兩次,她在廚房陪媽媽做飯,華燁與陶江海坐在客廳中喝茶,隻聽到陶江海一個人在外麵又說又笑,華燁最多“嗯”幾聲,從不插話。陶濤覺得自己還努力將自己融入季萌茵的生活,而華燁可能連這樣的想法都沒在腦海中閃過。
  爸爸是粗俗的生意人,有可能與他沒有共同語言,可是他坐在那個小超市裏,卻與那種小商小販把酒談歡,陶濤不知用什麽理由來寬慰自己了。
  車在小院外緩緩停下,陶濤開門前抬頭看了看,爸媽睡得早,如果燈都熄了,她就不準備吵醒他們了。
  三層小樓,每一層都燈火通明,陶濤心不由得一緊,敲門時,手都在抖。
  保姆過來開的門,看見陶濤,怔了下,然後看到後麵的華燁,舒了口氣,“華律師來得正好,快來搭把手。”
  陶濤急急往裏衝,一股刺鼻的酒味飄蕩在室內。隻見陶江海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麵孔通紅,嘴巴裏哼哼唧唧的,不知是摔倒的,還是沾上的,膝蓋上有幾大團汙泥。陶媽媽站在他身邊,扯著他的胳膊,喘個不停。
  “爸爸又喝醉了?”陶濤火冒三丈。
  陶媽媽回頭,一愣,“小濤,天這麽晚了,回來有事嗎?”
  “一定要有事才能回來?”陶濤看著消瘦的媽媽,音量更高了,“真的有事,怕是你也不會告訴我。我爸爸是怎麽回來的?”她扭頭問保姆。
  “小濤,注意你的語氣。”華燁一擰眉。
  陶媽媽想向保姆使眼色,保姆已開了口,“自己開車的,可能交警天冷都呆在家中,他也就這樣把車開回來了,後視燈碰掉了一隻,車漆也蹭了幾個地方。”
  “媽……”陶濤一跺腳,手指攥緊成拳,“你為什麽不管管爸爸?你總是這樣縱容他,認為男人會賺線,心裏麵裝著這個家就行了,是不是?不需要陪伴,不需要體貼,不需要溫暖……”
  陶濤突然心力交瘁,如果爸爸今晚在回來的路上不隻是蹭掉漆、撞掉燈,而是把車撞翻了,如果媽媽聽到什麽消息,心髒病又複發,如果……她不敢想下去了。
  “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她猛地撲上沙發,揪住陶江海的衣襟,拚命地搖晃著。
  陶江海咕噥地動了動嘴,迷迷糊糊睜開眼,眯了眯,嗬嗬地笑了,“我……看見小美女了……嘿嘿……還是我家的姑娘最俏……”
  “如果你再喝醉酒,再讓媽媽操心,那麽你就是陶江海,不是陶濤的爸爸。別做後悔的事,別讓我恨你……”聲音戛地一噎,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
  “別動,別動……小美女……”陶江海豎起手指,眼皮撐了撐,“咚”地一下,頭又歪向一邊,呼呼又睡沉了。
  陶濤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小濤……”陶媽媽歎了口氣,疼惜地彎下腰,抱著陶濤。
  “不準碰我,不準碰我。”陶濤拍開陶媽媽的手,淚怎麽也拭不盡。
  陶媽媽閉了閉眼,往後退了幾步,扶著桌子坐下來看著華燁,“華燁,你幫保姆阿姨一下,把爸爸送上床,在外麵睡會凍著的。”
  陶江海個頭高壯,又醉著,身子比平時沉了幾份,華燁和保姆出了一身的汗,才把他扶上了床。
  陶濤背對著媽媽,哭聲漸弱,但神情仍僵硬著。
  “她是被嚇著了,口氣才那麽重,你別往心裏去。”華燁看了看陶濤,拉了把椅子坐在陶媽媽對麵。
  陶媽媽無力地笑了笑,“我自己生的孩子,我不知道她的性子嗎?唉,做父母的讓孩子擔心,挺難受的。”
  “最近身體怎樣?”華燁問道。
  “還好。”
  “說實話,會死人嗎?”陶濤轉身瞪著媽媽。
  “小濤?”陶媽媽板起了臉,“怎麽這樣和媽媽講話?”
  “你的心髒最近很聽話,沒有折磨你?這小院最近沒有來過救護車?你現在吃得香、睡得好?”
  “幾十年的老毛病,又不是急病,沒什麽的。”陶媽媽笑了,“華燁,你是不是太包容她了,她的脾氣怎麽這樣壞?”
  華燁目光平靜無波,淡淡笑了笑,“媽媽,以後有事還是第一時間打給我們吧,這不是麻煩,而是我們份內的事。”
  “唉,知道了,大小姐,以後不管大事小事都會向你匯報。”陶媽媽寵溺地看了看陶濤,“人老了,就成了小孩子,小孩子反到象父母。”
  陶濤委屈地扁扁嘴,嘟噥道:“我當然希望你們什麽事都沒有,我也想永遠做小孩子,可你們真讓人不省心。今天有沒發病?”
  “沒有,到是被你爸給氣著了,不過,有你替我撐腰,我會好好地管著他的。時間不早了,明天還上班,早點回家吧!”
  陶濤不太情願地站起來,眼睛又紅又腫,“阿姨,以後我給你加薪,爸媽有什麽事,你給我打電話。”說真的,還是不太信任爸媽。
  保姆點頭,“有時候我想打,可太太不肯。”
  陶濤歎息,慢慢地走到陶媽媽麵前,緊緊地抱著,“我最喜歡吃媽媽燒的菜,有委屈最愛向媽媽撒嬌,心裏麵不開心會找媽媽發火,在外麵被人家欺負了,媽媽會第一時間過來幫我……媽媽,我們說好了,等到我的孩子四十歲時,你才可以不疼我一個,好不好?”
  “真是貪心!”陶媽媽疼愛地拍拍她,心中陡然一慟,她能活那麽久嗎?
  回去的路上,陶濤一直手托著下巴,呆呆地出神。
  “不要擔心,歐陽醫生的弟弟曾經找我打過官司,算是很熟,我明天就請他聯係歐陽醫生,給媽媽做個徹底檢查,如果要動手術,也可以早做準備。”華燁說道。
  “老公,真希望我能生個兒子。”
  華燁眼底有一絲震動,“你也有重男輕女的思想?”
  “今天晚上,要不是你在,誰有辦法把爸爸弄上床?女兒有什麽好,隻會花錢,對爸媽撒嬌,說不定一嫁就嫁很遠,想見都很難。而且一遇到事,隻會哭、幹著急,不冷靜,一點主張都沒有。”她無力地咬著唇。
  “如果生個兒子,估計我媽媽也會很開心,但我想要個女兒,讓她去學琴,穿著漂亮的公主裙登台演出,看著,會特別的自豪,象……”他驀地閉上嘴,盯著前方的紅燈,放緩車速。
  陶濤長長的眼睫撲閃了兩下,如同身體裏某個脆弱的角落被撞了一下,生疼生疼,“象奶奶一樣。”
  華燁微微一笑,悄悄鬆了口氣。
  經過聽海閣附近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時,陶濤讓華燁停下車,“老公,媽媽身體這樣,我心情很壓抑,這時候要孩子可能……不太好,你下去買盒套套吧!”
  
  第四十一章,尺度(上)
  對於新公寓,左修然非常的滿意。環境幽靜,管理完善,離公司隻有二十分鍾的車程,當你對早晨擁擠的交通剛生出一絲厭煩時,公司到了。出了小區,向左走十分鍾,是青台的酒吧街,晚上可以出來喝幾杯,喝過了,出來吹吹海風,到公寓差不多就酒醒了。如果想去好的餐廳吃個什麽特色菜,那麽再向左轉。
  青台的女孩大部分高挑、白皙,對於陌生人的搭訕,一般會禮貌地回應,聊到興頭上,索求電話號碼,她們也不會讓你很難堪。
  左修然在酒吧消磨長夜時,也認識了幾個青台女子,不過貌似開放的她們骨子裏卻很傳統,連續見過兩次後,她們就會象街道派出所的片警,恨不得把你的祖宗十八代都調查得清清楚楚。這些左修然可以隨意編幾句應付,聽完,她們會嗲嗲地問:在你心裏,我是不是最特別的?你真的愛我嗎?你能保證一輩子隻愛我一個嗎?
  左修然頭上一群烏鴉嘎嘎叫著飛過,他覺得青台這個城市還是小了,和北京差距太大。熟男、熟女,在寒冷的冬夜,一塊分享一杯美酒,再分享彼此身體的溫暖,是件多麽美好的事,為什麽一下子就要扯得那麽深那麽遠呢?
  他不想讓簡單的事變得複雜化,所以大周末的他寧可選擇在家看D睡覺。
  明明昨晚睡得不晚,早晨還是起不來,鬧鍾響過三次,他不情願地睜開眼。天放晴了,朝陽映著白雪,光線明豔得令人本能地眯起眼。
  他翻身起床,迷迷糊糊摸進浴間。
  站在蓮蓬頭下,熱水嘩嘩地打在身上,蒸騰的水汽彌漫四周,他愜意地閉上眼睛,想著這周的日程安排……生產線的基礎設備已經完成,要調試、檢驗,然後繼續培訓人員,準備安裝主設備,這是整個工程的核心,一點不能馬虎,培訓材料陶濤應該整理出來了吧!
  他倏地睜開眼,那個笨女人車技那麽爛,開車時特別愛走神,外麵天寒地凍的,能安全到達公司嗎?要是出了岔,會影響他的培訓。
  他匆匆忙忙把澡洗完,擦了身子,也沒穿浴袍,直接開衣櫃拿襯衫,一邊騰出手撥手機。
  電話一通,隻聽到一個大大的噴嚏,接著,鼻涕抽動的聲音,“左老師,早!”鼻音很重。
  左修然撇了下嘴,總算記得把他的號給存進手機了,“你人在哪?”
  “在等公車,今天車來得有點晚。”
  “聽海閣附近的站台?”
  “嗯。有事嗎,左老師?如果你問培訓材料,我周五下班時就從文印室取回來裝訂好了,放在資料櫃裏,鑰匙在我桌上的筆架上……左老師?”陶濤盯著“嘟嘟”直響的手機,眨眨眼,怎麽掛了?
  華燁今天九點要開庭,早晨七點就去事務所了,她那時還沒起床。
  昨晚回到家都十一點多了,洗洗上床,頭又沉又重,卻沒有睡意,克製的不讓自己多想,到了湊晨才迷糊地閉上眼。醒來後,感覺象辛苦奔波了一夜,一點力氣都沒有。
  不過,這個周休過得確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沒收拾屋子,沒做早飯,洗了把臉就下樓。冷風一吹,皮膚幹繃得難受,才想起連護膚水也沒塗。
  她對自已的車技有自知之明,老老實實地到站台等公交。穿過小區時,看到幾個象她一樣走路的人,摔得四腳朝地,身上沾滿雪泥、草屑,很是狼狽。她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到達站台時,後麵出了一身的汗。
  公交還沒來,陶濤看看時間,眉頭慢慢蹙起。
  一輛銀灰色的本田緩緩地在馬路對麵停下來,車窗滑下,她看到左修然衝她招著手,她驚喜地跑過去。
  “左老師,這麽巧!”她拉開車門坐上去,搓著凍僵的十指。
  左修然看著她,沒說話。
  陶濤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我……起晚了,忘了化妝……”
  “這次不是我的錯吧?”他把車窗關實,發動車。
  什麽女人,都有夫之婦了,還清淡得象個女學生。陽光從車窗斜射進來,撫過她光潔的臉寵,粉嫩的肌膚上好象每個毛孔都是透明的。
  “不是,不是,周一綜合症,緩不過來,唉,如果能上兩天班,放五天假該有多好。”她半是感歎半是抱怨。
  “依你老公的實力,全年大休都可以呀!”嘴角微彎,說是玩笑,聽著卻有幾份嘲諷。
  陶濤幹幹地笑了笑,不想一大早就和左修然鬥嘴,何況還蹭人家的車呢!
  “吃早飯了嗎?”他抿抿幹躁的嘴唇,匆忙出來,水都沒喝一口。
  陶濤正要接話,手機響了,看看屏幕,她額頭顯出三條斜線。
  “幹嗎?”
  左修然被她戛然尖銳的音量一驚。
  “嘿嘿,小美女,早啊!今天天氣不錯哦!”電話那端,陶江海嗬嗬地賠著笑。
  “你打錯號碼了吧,我們認識嗎?”陶濤嘟著個臉,雙目如炬,憤怒地瞪大眼。
  “對不起,小美女,別生氣,爸爸保證下次再不亂喝酒。”
  “不,你喝,縱情地喝,喝完,把車撞得稀巴爛,然後你的錢、房子就全成了我的,我呢,依你的名義,把它們全部捐給慈善機構,然後帶著媽媽沿街乞討,這下子,你應該很滿意吧!你現在哪來閑功夫和我講話,快去賺錢,快去應酬,你賺得多我捐得多。嗯?”
  一口氣轟完,不等陶江海答話,“啪”地合上手機,接著直接關機,胸口緊促地起伏著。
  真是氣瘋了,以為這樣子道個歉就息事寧人?保證,保證,都保證多少次了,哪次做到?
  她氣惱得扭過頭,看到左修然嘴角噙著一絲壞笑。
  “我……我爸爸,他酒後駕車……”小臉嘩地紅如熟透的番茄。
  “他很疼你?”不然敢這麽訓得理直氣壯。
  “嗬,是,他很寶貝我,我是他的獨生女。左老師也是獨生子嗎?”
  “我?”左修然搖搖頭,“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同父異母,一個同母異父。”
  陶濤嘴張成O型,左修然看上去不比她大幾歲,他們這一代,象這樣的家庭好象很少。
  “聽著很拗口?還好吧,在國外這種情況很常見。不過,我可不敢象你這樣和我爸爸說話。別的人在他麵前大氣都不敢喘,我呢,是唯一可以喘上幾口的,但不能發出聲音。”
  “這麽嚴厲?”陶濤笑了,心想著左修然一定象他媽媽,在他這張俊美非凡的麵家用上很難找到“嚴厲”這兩個字的。他平時板著臉時,是另一種成穩的俊朗,給人尊貴感,卻令人信任。
  “嗯嗯。”
  “你姐姐們怕他嗎?”
  “有一個出嫁了,和老公住在廣州,另一個……想吃泡麵嗎?”左修然朝右呶了下嘴。
  陶濤轉過身,看到是家小超市,“買了帶到公司吃?”泡麵味道重,一揭開,香飄十裏,不會影響騰躍公司的形像。
  “不。”左修然把車停下,“時間不多了,快!”
  他搶先下車,衝進超市,從貨架上取下兩個杯麵,飛速地撕開盒蓋,“麻煩給我們一點熱水。”他向收銀小姐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收銀小姐臉一紅,指指牆角的飲水機。
  陶濤拆杯麵的包裝,手忙腳亂地撕開調料包往裏麵擠,又輕又碎的脫水蔬菜跳進碗裏,發出一陣幾乎聽不見的脆響。
  “你去倒水,我來結賬。”左修然說道。
  “我有零錢的。”陶濤低頭取錢包。
  “省著沿街乞討時買杯水喝吧!”左修然擠擠眼。
  陶濤輕笑出聲。
  熱水倒進來,整個麵杯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左修然遞給她一張紙巾墊在手上,然後把麵放上來,“燙嗎?”
  “還好。”
  “行,那上車。”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端著兩碗泡麵上了車。她把折疊著的一次性叉子輕輕掰直遞給他。
  “真好吃!”左修然大口地吸了一口麵,幸福地閉上眼。
  小叉子很軟,水不太燙,泡麵半生不熟,嚼起來有點費力,陶濤卻覺得很開心。
  “好了沒有?”左修然吃得快,不一會,一杯麵就已見底。
  她匆忙喝了一大口湯,蓋上紙蓋,“給我,我去扔。”
  “外麵很冷,我去。哇,車裏的味道真重,一會去停車場得把車窗開著。”他拿過她手中的紙杯,連同她擦嘴的紙巾。
  陶濤看著左修然,感覺此刻象有一顆糖扔進咖啡杯,杯裏麵的水麵波動之後漸漸平穩,甜味慢慢溶解進來。
  左老師,雖然很花心,其實人還不錯。
  兩人還是遲到了。
  從停車場出來,電梯口已經看不到別的人了。
  “沒事,就當我們出外勤,我會解釋。”左修然拍拍陶濤的肩。
  陶濤笑笑,吃得太飽,一不小心,打了個飽嗝。
  “都是海鮮麵的味道。”左修然揮著手大笑。
  “海鮮麵是你吃的,我吃的是香菇味。”
  “聞著都差不多。”他湊近她,嗅嗅鼻子。
  “幹嗎,幹嗎……”陶濤笑著退讓,撞到了從後麵經過的一行人,“對不起……曾總……”
  曾智華麵無表情地看著兩人,身邊的秘書和幾位副總同樣一臉冷漠。
  “早啊,曾總,巡查辦公室嗎?”騰躍公司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周一老總們都會一一走訪各個部門,這個規矩看來也沿襲到青台了。
  “早!”曾智華淡淡點了個頭,眼睛瞟了下陶濤,越過兩人,走向下個部門。
  陶濤俏皮地衝左修然吐了下舌,左修然摸摸她的頭,兩人相視而笑。
  “收拾下,我們先去車間。”進了辦公室,左修然說。
  “左老師,總公司有個視頻會議,謝經理要你一同參加。”龍嘯從外麵跑進來,拉了左修然就走。
  “我先去車間嗎?”陶濤追上去問。
  沒聽到左修然的回答,卻聽到桌上的座機響了。
  “你好,技術部!”陶濤拿起話筒。
  “陶小姐,曾總讓你到他辦公室來一下。”曾智華秘書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通知陶濤。
  
  第四十二章,尺度(下)
  曾智華並不在辦公室,秘書把陶濤帶到了隔壁的一間小休息室。這裏很安靜,布置得象個小套房,深咖啡色調,襯著柔和的暖光,高貴簡約又不失舒適。
  曾智華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見她進來,點了下頭。秘書送上兩杯茶,他揮了下手,帶上門出去了。
  “陶小姐,請坐。”他微笑地指著對麵的沙發。
  陶濤有一絲拘謹。她不知道被總經理親自召見算不算一項殊榮,她隻是小職員,天大的事發生,她也隻要向龍頭匯報。龍頭上麵還要分管的副總,副總上麵是常務副總,再上麵才是曾智華,她今天跳了幾級?
  “放鬆,放鬆,沒別的事,就是想找陶小姐聊聊。”曾智華說道,“陶小姐進公司多久了?”
  “一年半。”陶濤雙膝並攏,身子坐得筆直,平視著曾智華。
  曾智華的手指彎曲在沙發的邊沿上輕輕地叩著,眉毛一挑,“現在這份工作,做得順手嗎?”
  “呃?還……好!”陶濤心裏麵不禁打起鼓來,搞不懂曾智華這話是關心還是旁敲側擊?
  “當時龍部長為左老師助手的事,曾經征求我的意見。我們一致認為陶小姐工作認真、為人穩重、踏實,是非常合適的人選。左老師,在國外呆久了,講話、做事都有點西化,一般人可能某些方麵會想偏,但我們覺得陶小姐不會。左老師,可是騰躍的精英,董事長為培養他,化了很大的代價。這次生產線的先進技術,要不是有左老師參與研發,德國人是不會同意與騰躍合資的。所以講左老師真的是難得的人才。”
  曾智華端起麵前的水,小口小口地喝著,眼角從杯子的邊緣越過,看向陶濤,仿佛在等著她接話。
  陶濤眨了眨眼,仍然搞不懂曾智華的用意,“我……非常尊重和敬佩左老師。”她選了極為保守的回答。
  曾智華傾了下嘴角,“董事長讓左老師親自來青台指導並培訓人員,對於我們來講,真的是受寵若驚。如果左老師在青台有個什麽差錯,我拿什麽臉去見董事長。”
  在曾總的眼裏,左修然約等於國寶級的熊貓,他不會是要她做左修然的二十四小時貼身保鏢吧!陶濤震愕得屏住呼吸。
  “曾總,你的意思是?”她不猜測了,直接發問,以便於直接拒絕。
  “咱們公司是大公司,不談車間裏的工作,辦事的職員就有幾百號,人多嘴雜,人言可畏。陶小姐隻是左老師工作上的助手,下班之後,還是注意與左老師把握好一定的尺度。”
  曾智華放下杯子,目光嚴峻不容人輕視。
  陶濤這才稍微明白曾智華話中含意,不過,她覺得有些好笑,“曾總,我……已經結婚半年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親自和你談。要是沒結婚,你與左老師走得太近,人家隻會講你對左老師有好感,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也可以理解。可是你結了婚,這……說得就有些難聽了……陶小姐,懂我的意思嗎?”
  陶濤臉騰地下直紅到脖頸,“說實話,曾總,我不太懂,你能講具體點嗎,我做了什麽給別人這種想像了?”
  “沒有,我隻是提醒陶小姐以後要注意,沒事少接觸,同車來同車走的,上班時間在走廊上公然笑鬧,同事們看到自然會想歪。騰躍是上市公司,可不是街邊什麽人都能進的小公司,注意點影響,嗯?”
  陶濤真是好氣又好笑了,什麽高高在上的總經理,還不是一個唯女盲從的蠢父親,不過,她嗅出一絲氣味,曾琪是真喜歡上左修然,而曾智華也真的想把左修然招為東床快婿。
  曾琪妒忌了,妒忌上她,不惜請曾智華出山,真是好諷刺。
  “曾總,其實呢,做左老師的助手,我有點壓力,我還回技術部,曾總另外再挑一個合適的又能把握好尺度的人員吧!”這下稱了他們的心!
  曾智華擰起了眉,不悅地說道:“現在安裝工作如火如荼,有些工作都是你經手的,我並沒有指責你工作失誤,隻是關於生活作風上提醒幾句,有必要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嗎?”
  “我自認為我的生活作風上沒有任何問題。”陶濤擰上了,口氣很強。
  “是沒問題,但要注意尺度,我講的是外文?”曾智華語氣生硬地瞪著陶濤,“我年紀與你的父親差不多大,不能對你講這些話嗎?你深更半夜的與左老師呆在一起,如果你老公看到,就沒想法?我這是為你好!”
  陶濤怔住,呆呆地回視著曾智華。
  有人敲門,秘書探進頭,“左老師打電話來,問陶小姐在不在?”
  “下去吧,好好工作。”曾智華站起身。
  恍恍惚惚地下樓,居然按錯了層次,多下了一層,出了電梯,正遇上一身摩登的曾琪。
  兩人的目光象被膠水粘住,對視了很久,曾琪撇了下嘴角,閉閉眼,扯出一絲冷笑。
  “這麽沒有自信?”陶濤問道。
  曾琪哼了一聲,“防患於未然,就是一隻母蚊子打他麵前飛過,我也會把她給捏死。我想要的東西,任何人都搶不走的。”
  陶濤譏諷地搖頭,“本事很大呀,為什麽還要找幫手呢?不過,你還是不夠狠,你應該把公司裏的同性一律趕盡殺絕,這樣獨留你一株奇葩。沒了比較,母豬也似貂蟬。”
  原來左修然也就是一件東西。
  哈!揚長而去。
  “你個瘋女人……”曾琪在後麵厲聲怒斥。
  她抬手揮了揮,不與豬一般計較。
  今天是基礎設備安裝的最後一個工序,明天驗收,要做的事很多。安裝時,明明在認真督查,細細回看,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整個上午,左修然一直說個不停,嗓子都啞了,想喝點茶,回頭找陶濤。
  她站在離他十米的距離之外,後麵不遠處一個戴著麵具的焊接工人前火花四射。
  左修然嚇出一身的汗,衝過去拽著她,“你到底有沒有安全意識?沒看到那邊很危險嗎?”
  “知道了,快鬆手,我自己可以走。”陶濤甩開他的手臂,一扭身,站到車間主任的後麵。
  車間裏每個地方不是人就是設備,想與某個人保持距離,還是蠻困難的。
  左修然蹙起眉,出了什麽事,她在躲視著他的目光?
  “左老師,你說這個機箱的高度要調低一下?”車間主任看著左修然。
  左修然收回目光,抿抿幹燥的嘴唇,“是的,不然等主設備上來,操作時就會感到很吃力。我們再往前看看。”
  等到左修然再想起要喝茶,已到午休時。他長舒口氣,轉過身。呃?陶濤不見了。
  走進餐廳,一眼就看到她與飛飛頭挨著頭嘀嘀咕咕的。飛飛衝著左修然笑了笑,推推陶濤,陶濤沒有回頭。
  “對不起哦,我不是故意說你和左老師先走的。我隻是看不慣曾琪那把左老師占為已有的樣子,想打擊打擊她。”飛飛咬著飯勺,嘴嘟著,怯怯地看著陶濤,“我沒想到她會添油加醋地告訴曾總,讓你受了委屈。”
  陶濤白了她一眼,“你想打擊她,也得找個強有力的對象,拉我一個有夫之婦陪襯有趣嗎?”
  “什麽有夫之婦,你和我同齡,生日比我還小兩個月。再說,現在的男人就喜歡良家婦女。”
  “砰!”陶濤恨恨地敲了下飛飛的額頭,“你還真敢說,你喜歡看我出軌?”
  飛飛咕噥道:“如果我是你,對象是左老師,我情願出軌。嗬嗬,不過,陶濤,你沒覺得左老師對你很好?”
  陶濤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心砰砰直跳,“他對我好?”
  “不是嗎?那次你和曾琪吵架,你看他多挺你,還有聚餐時,他總愛點你愛吃的。公司裏還有人看到你們一起逛街、吃飯、遊車河呢!”
  “那是……因為我和他最熟,在同一個辦公室,你這豬八戒腦子隻會想這些……”
  “我還主動約他、主動示好呢,辦公室就在他隔壁,他怎麽對我不好?”
  “誰這麽欺負美女,我扁他!”左修然端著餐盤,挨著陶濤坐下。
  飛飛瞟瞟陶濤,嗬嗬嗬地笑。
  “你們慢慢吃,我出去打個電話。”陶濤突地跳起來,目不斜視地就往外麵跑。
  左修然歪著頭,她在躲他,不會吧!
  陶濤真的打了個電話,是給華燁打的,詢問與歐陽醫生聯係的事。
  “今天庭審拖的時間太長,我剛出法院,下午再聯係吧!”華燁的聲音聽著很疲倦。
  “那你快去吃飯,不要吃太硬的飯,也不能猛喝水,這些對胃都不好。”
  “嗯!”華燁掛了。
  回到辦公室,左修然已經坐在辦公桌後麵了,一雙俊眸骨碌碌地圍著她打轉。
  下午是培訓,她佯裝沒察覺,站在資料櫃前整理講義。抱著厚厚的一疊講義,轉過身,一下撞上身後站著的左修然。
  她抱歉地笑笑,往左側,左修然跟著向左,她往右,左修然跟著向右。
  “左老師?”這遊戲,她老爸愛玩,她卻不喜歡。
  “你在躲我?”他低下頭,觀察她的眼神。
  “你又不是惡人,幹嗎躲?我忙呢!”
  左修然伸出雙臂,擱在她的雙肩,她嚇得往後一退,後腦“咚”地一聲,這次撞上的是冰冷的資料櫃,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幹嗎動手動腳,注意點尺度好不好?”
  她氣得大吼。
  左修然舉起雙手,納悶地左右看看。
  “以後左老師你……你要有個老師的樣子,不要隨便拉拉扯扯,有什麽用嘴巴告訴我就行了,不需要加上動作,我不笨,能領會。”
  左修然皺皺眉頭,眼眸幽深,凝視她很久,那麽近,又那麽直接,那目光仿佛有生命般,可以將人捉住,令人動彈不得。
  陶濤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可是不敢出聲,又不能逃,隻好瞪圓了眼對視著。
  過了好半天,左老師終於看夠了,聳聳肩,“OK!”
  轉身而去。
  培訓室放在車間後麵的一個廠房內,為了便於現場模擬部分場景。廠房裏沒有暖氣,坐著不動,人很快就凍成了冰塊似的。天黑得又早,下課時,外麵的路燈已經陸續亮了起來。操作人員先走,陶濤留在後麵收拾資料,不時把手抬到嘴邊,嗬一下。
  左修然在收拾電腦和投影儀,沒有看她。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車房,車房背蔭,先前下的雪還有多處積著,有些地方還結了一層薄冰,走在上麵,發出輕微的卡嚓聲。陶濤走得很小心,隻聽得卡啦一聲破音,腳下一滑,她穩不住重心,本能地尖叫著向前傾去。
  “還不笨!”左修然低咒一聲,緊上一步,及時地托住了她的腰,兩人站立的姿勢,好象花樣雙人滑,下一個動作應該是他托著她,她騰空象蝴蝶一樣滿場飛旋。
  路燈的光線很暗,可那張俊容與她之間呼吸可聞,她可以清晰地數出他的睫毛有多長,有多少。
  他雙臂圈著她,臉慢慢地俯下來。
  一瞬間,心跳如奔馬,大腦一片空白。
  “嗬,嗬,好險,謝謝左……老師……”一開口,她的聲音是哆嗦的。
  “喔,”他的唇已然貼上了她的臉。
  “啪”的一下,他的手突然一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骨頭都象要裂了。
  “你幹嗎?”她氣得大叫。
  “你說的,不要拉拉扯扯,要注意尺度。”他踩著積雪,大步離開,頭都不回。
  “你個神經病,好人也不做到底,天,呼,呼,好疼……”她撐了幾次,好不容易才爬起來,恨不得把左修然生吞活咽。
  他聽著她的嘟噥聲,眉梢一挑,笑了。
  
  第四十三章,緩衝
  昨天的晴朗,不過是又一個西伯利亞寒流到來之前的一次緩衝。第二天,氣溫再次驟然下降,陰沉的天空下,海水從深藍變成了暗藍,街上的行人全換上了厚厚的羽絨,裹得嚴嚴實實低頭疾行。
  驗收基礎設備是領導們的事,驗收完,還要開會,左修然一天都不在辦公室。陶濤難得有一天清閑,趴在電腦前喝茶、聽歌、瀏覽網頁。
  歌是一首韓文歌,旋律舒緩、綿軟,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隻是把歌詞翻譯成中文就有點感傷了。
  可以這樣喜歡你嗎
  不知為何我覺得不安
  從來都沒有這樣過
  你是特別的
  我並不懼怕愛情
  即使分手會緊隨其後
  如果靠近
  如果去想
  如果去愛
  我能緊緊抓住這份愛情嗎
  ……
  她捧著茶杯,看著熱氣蒸騰,不知怎麽,聯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心也戚戚的。喜歡上一個人很容易,可能結婚也很容易,可是將一份婚姻經營到老,真的挺難。婚姻中,不確定的因素太多,沒有任何人敢篤定用上“永遠”這個詞的。
  隻是投入多的人辛苦點,投入少的灑脫些。
  昨晚,季萌茵過來和他們一塊吃晚飯,飯桌上說她最近認識了一位產科醫生,很談得來,什麽時候介紹帶陶濤去檢查檢查。陶濤一口粥含在嘴裏,許久才咽下,她扭頭看華燁。
  “媽,快過年了,我和小濤都很忙,實在沒有精力要孩子。”華燁幫她解了圍。
  季萌茵眼簾低落,淡淡地說道:“哦,看來是我多事了。”
  桌上的氣氛立時靜默。
  精心熬出來的粥吃著什麽味道也沒有。晚飯一結束,季萌茵就走了。陶濤幾乎是賠著小心把她送到大門口,好象自己不要孩子有多對不住她似的,看著她上了出租車才轉身。
  季萌茵降下車窗喊過她,“你知道孩子在婚姻裏起什麽作用嗎?”
  她迎風站著,鼻子凍得通紅,想擠出一絲笑,凍僵的麵容都不合作。
  季萌茵長歎了一口氣,讓司機開車。
  陶濤覺得季萌茵並不是那種急於抱孫子的奶奶,從她的話中依稀聽出要個孩子,是為了鞏固她和華燁的婚姻。
  她與華燁之間需要這樣嗎?
  “喂,喂……”她想得太入神,飛飛進來都沒發覺。
  飛飛伸了五指在她麵前晃來晃去,又晃去晃來,她這才回過神,“事情做完了?”
  “我自己的事早做完了,不過我現在還得幫曾大小姐做點事。搞什麽東東,到現在連汽車平麵圖都看不懂。切!”飛飛嘟著嘴,拉了把椅子在她辦公桌前坐下,“平安夜幾家大商場打折很厲害,我們一塊去逛街?”
  “平安夜?”她點開日曆,“還有十幾天呢,急啥?”
  “平安夜一過,就是新年,新年過後,左老師就要回北京了。唉,我要是想他怎麽辦呢?”
  她一怔,是呀,時間過得真快,她去機場接左修然時,還穿著秋裝呢,現在毛衣、棉內衣、羽絨服,多了多少層。主設備安裝隻要一周,再加上其他事,新年生產線差不多就可以運作了,左修然任務完成,當然就會離開。
  “我聽曾琪說,他爸找人把她調去總公司,這樣就能經常見到左老師,說不定兩人真能成。”飛飛歪歪嘴,有些憤憤不平。
  “謝飛飛,電話……”外麵有人扯著嗓子大喊。
  “一會一塊去吃飯。”飛飛擠擠眼,忙不迭地跑了。
  “去北京很好呀!”她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然她還得擔心回技術部後坐哪呢!
  下午四點,接到葉少寧的電話。“小濤,我晚上約了周子期一塊吃飯,你也來吧!我還有個會,不能去接你,你下班後到我公司吧!”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想不到葉少寧辦事效率這麽快,茶杯捧在手中,水都晃了出來。
  撥了電話給華燁,想問醫生的事,也說下晚上吃飯的事。
  “我正要打給你呢,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飯了,你早點回家,別在街上亂逛,晚上好象又要下雪。喔,歐陽醫生聯係上了,但他人目前在國外,半個月後回來。如果著急,咱們再換別的醫生?”
  陶濤沉吟了下,“媽媽這兩天情況還好,既然都聯係上歐陽醫生,我們就等等吧!你晚上是客戶應酬嗎?”
  過了一會,才聽到華燁輕輕嗯了一聲。
  “不要喝酒,晚上要開車呢!”她叮囑。
  掛了電話,才想起自己什麽也沒說,不過,不重要了,她肯定會在他前麵到家。
  下班時,左修然還沒回辦公室,她不等他了,打車直接去了泰華。泰華大樓位於市中心,夜色裏,一抬眼就看到“泰華”兩個字熠熠閃爍。
  帶著一股冷氣推門進去,門口的接待小姐掛了甜美的笑容站了起來。她說了葉少寧的名字。
  “葉特助打電話過來問過幾趟了,我現在送你去他的辦公室。”接待小姐做了個請的手勢。
  “售樓廣告嗎?”她看見接待小姐辦公桌前放著一張印滿彩色圖片的報紙。
  “是軍區歌舞團的演出海報,我朋友弄到兩張票,一塊我們晚上去看。”小姐抬眼看看陶濤,把海報轉向陶濤,“主要演員都有介紹的,這個唱美聲的有參加過張藝謀導演的歌劇〈圖蘭朵〉,這個,你熟悉吧,去年上過春晚。這個……”小姐塗著紫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一個站在大提琴邊的長發女子說道,“是拉大提琴的,剛從法國回來,今天說是她在國內的首演,她會在第一個出場。真漂亮,氣質也好,看得我羨慕死了。”
  陶濤笑笑,“我們該上去了。”
  葉少寧辦公室在二十樓,出了電梯,一入眼,便是寬敞的大廳,擺了幾套黑色的真皮沙發,紅木的低茶幾,襯托著米色的大理石,氣派大方。天已經黑了,天花板上所有的燈都開了,一時間,璀璨奪目。
  葉少寧一身黑色的條子西裝,配了條暗紫紅的領帶,正在和一個看似他下屬的人講話,看到陶濤站在門口,他笑了,回身拿了大衣。
  “你先說事,我坐那兒等。”陶濤說道。
  “明天一早,修改後的標書一定要放在我桌上,好了,忙去吧!”葉少寧把下屬送到門口,轉過身看向陶濤,“已經說完了。”
  “特助的權很大嗎?那人好象怕你,恭恭敬敬的。”
  葉少寧大笑,“我和他們也一樣,都是替樂董打工的。樂董出去度假,我不敢怠慢。這不,標書出了點問題,下午臨時召開緊急會議,現在總算能緩口氣了。”
  陶濤皺皺鼻子,“別太謙虛,我知道你混得不錯。幸好我是女子,不然我媽媽一定覺得在你媽媽麵前抬不起頭,我們差不多大,我還是小職員一個。”
  “你不需要這樣拚。”葉少寧揉揉她的頭發,“要不要我帶你參觀下大樓?”
  “不了,看得我更受傷。”
  “也好,周子期那家夥是個急性子,不肯等人。”
  兩人並肩上了電梯,遇到幾個一同下去的職員,意味深長地瞟瞟陶濤,笑道:“葉特助,介紹下,女朋友嗎?”
  葉少寧搖頭,“別亂開玩笑,同學而已,已經是人家的老婆了,這輩子沒戲。”
  有一個職員輕聲哼起“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電梯裏哄地一下笑了,陶濤也落落大方地笑著,“你們特助眼光很挑的,象我這樣的,入不了他的眼。”
  眾人又笑,唯有葉少寧輕輕地歎了口氣。
  陶濤印象中周子期是有點胖,一見麵,發覺他不是有點了,而是堪稱重量級。特大號的稅務製服緊繃繃地綁在身上,讓人覺得他稍微喘口氣,這製服便會裂成碎碎片片。
  “果然不是傳說,共產黨的油水真是養人。”陶濤打趣。
  周子期嗬嗬地笑,拍拍腆著的大肚子,“主要是我吸收功能好,喝涼水都胖。”
  “明明就是敲詐勒索的成果,還不承認。”葉少寧掃了他一眼,“菜點了嗎?”
  “點了,都是特色菜,我原先在這個區呆過,和老板熟。”周子期說道。
  “熟呀,那好,一塊你買單。”
  “當然,當然,陶同學可是我想請也請不來的。好象我們有好幾年沒見了。”
  陶濤笑笑,“中學畢業後就沒碰到。”
  “你那時可是班上數一數二的美女,暗戀你的人多呢!有一次我還幫一個人給你送情書,沒想到,在你家院子前被你爸爸看到,搶過信就撕了,還說要打斷我的腿。”
  “哈哈,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你幫誰送的?”
  “別閑扯,說正事。”葉少寧不太自然地插話道。
  周子期嘿嘿地笑,“好吧,陶濤,你想打聽的是那家叫海岸線的小超市的老板嗎?”
  陶濤愣住,那天晚上,她又慌又亂,隻看出是個超市,沒有看店名。“我不清楚,反正是最後一家,過去就是景區山路。”
  “對,”周子期一拍大腿,“人家超市一般都起什麽榮什麽發的名,他家的起這麽雅,我印象很深,老板是個瘸子,拄拐杖,對吧!”
  陶濤放緩呼吸,記得微胖的男人旁邊是有一幅拐杖,她點點頭。
  “老板叫許傑,別看現在落泊了,以前可是響當當的人物,電子業的老工程師。市場分開時,他以技術入股一家電子公司,後來不知怎麽,人家不承認,隻付他一般技術員的工資,他一氣中風了,癱在床上好幾年,恢複後就成了現在這模樣。和他一起的那女人,是他請的阿姨,照顧他起居,也在超市裏幹幹活,兩人也算半同居,但沒扯證,嗬嗬,他原先的老婆聽說被他打跑了,因為和別的男人生了個野種,到十歲時有次輸血,血型不對,他才知道。”
  “這不等於是雪上加霜嗎?”葉少寧震歎。
  “誰說不是。他還算硬氣,重新振作,開了一家小超市,把女兒培養成才。他現在算是熬出頭上,女兒從法國留學回來,現在軍區文工團拉大提琴,算是藝術家,未來女婿是開律師事務所的,對他很孝訓。”
  “他……女兒叫什麽名字?”陶濤聽到自己平靜地問道。
  “他給我看過他女兒的獲獎證書,名字和人一樣的美,沐歌,一聽就是搞藝術的。”周子期笑起來的樣子,象憨態可掬的彌勒佛。
  
  第四十四章,蒼老
  陶濤隻覺著呼吸急迫,心跳得好象要衝出胸腔,煩惡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手指攥成拳,命令自己鎮定下來。
  葉少寧很敏感,立刻就察覺到她情緒上微妙的變化,轉過頭,“是不是太暖?”她的臉紅得異常。
  “沒有,很舒服。”她搖頭,笑了笑。
  周子期特別健談,說起以前上學的趣事沒完沒了,邊說邊喝,不知覺喝高了。葉少寧喊來服務員幫忙,才把體壯如牛的他架上車。“你在這等一會,我把他送回去,就過來接你。”他對陶濤說。
  “不要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葉少寧皺了皺眉,沒有堅持,他幫她攔到出租車,替她打開車門,“回去早點休息,我還要回公司加班。到家給我發條短信。嗯,有什麽事,隨時給我電話。”
  “好。”她坐進車裏,低頭關上門。
  漆黑的車廂裏響著廣播,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相聲,不時還夾雜著掌聲和笑聲,司機聽了直樂。陶濤閉上眼睛躺在後座的椅背上,感覺胃裏很撐,卻一直記不起來晚上吃了些什麽。
  華燁坐在小超市微笑的表情在腦中象幻燈片一般閃個不停。在他與許沐歌戀愛的四年中,因為自小失去父親的緣故,愛屋及烏,必然在許沐歌父親身上寄托了許多感情,相處愉快是應該的。分手之後,沒必要勢利地裝作不認識,但仍然象從前那樣親熱如家人,多少有點奇怪。
  未來女婿?難道許沐歌的爸爸不知道華燁已結婚?或者說華燁終究會與許沐歌結婚?
  陶濤皺著眉睜開眼,輕輕按住心口,那裏麵亂成一團絲麻,又疼得直抽。
  上電梯時,她給葉少寧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到家,葉少寧隻回了一個字和六個標點符號,“唉……”
  她站在大門口,對著手機怔忡了半天,這才掏出鑰匙開門,迎接她的是一室冰冷和黑暗。
  華燁當然沒有回來。她在泰華公司的接待小姐給她的海報上看到,音樂會八點開始,怎麽的也得有二個小時,現在才九點剛過,正是演出精彩的時候。不知道華燁有沒記得買束花?
  換鞋、開暖氣,把電視打開,音量調到很高。快要新年了,主持人一個個象磕了藥,一開口就情緒激昂。
  為什麽別人的快樂來得都那麽容易呢?
  陶濤站在蓮蓬頭下,眼淚和熱水一同嘩嘩流下。
  穿了浴袍出來,聽到手機在包包裏叫個不停。
  左修然還在辦公室,聲音疲憊,四周很安靜,連敲擊鍵盤的聲音都清清楚楚,“我剛開完會回來,還沒吃飯,吸了一下午的二手煙。”他向她抱怨。
  “嗯。”她緊咬著嘴唇,不敢多說話,生怕下一刻自己強行抑製的情緒突然漫出,她會控製不住的放聲大哭。
  “基礎設備的安裝算是完美結束,但主設備的安裝程序,我今天細看了下,還有些問題,我明天要回北京一躺,和那邊的德方工程師探討探討。培訓的資料我發在你郵箱裏,你明天把它校對、影印出來,發給安裝人員和操作人員。”
  “嗯。”
  “今天怎麽這樣深沉?”左修然調侃道,“是在被窩裏給我打電話,不方便?”
  “不是。”
  左修然停頓了下,輕輕一笑,“你這笨手笨腳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呢?電腦也沒關,門也沒鎖。這次又開始關心心髒問題了?”
  她下午在健康網上查看心髒病的發病症狀和一些急救方式,準備打印出來給保姆阿姨,如果媽媽一旦發病,保姆也知道該怎麽做。後來接到葉少寧的電話,心就亂了,什麽也沒做成。
  “對不起。”
  “喂,你在給我堆積木嗎,一次多一個字。我坐下來了,你說吧,是誰心髒不好?”
  也許是天冷,也許是夜太靜,也許是此刻太孤單,也許是他隨意的語氣背後悄無聲息的關懷,淚,一滴,又一滴,再一滴,然後成串的滴落地衣襟上,最終她泣不成聲。
  左修然顯然聽出來了,開始沉默,任她哭得氣都接不上來。
  她好不容易緩過氣,“我……媽媽……”真好,她終於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痛哭的理由。
  他嗯了一聲,沒有多問,然後便掛了電話。
  華燁回來時,她眼睛紅腫得象隻小兔子,對著電視屏幕發呆。
  “出了什麽事?”華燁大衣也沒脫,忙走過來摸她的臉,她發現他的手很冷,身上沒有一點煙味和酒味,味道很清爽。
  “看了劉德華演的《童夢奇緣》,很傷感。”她站起身,幫他掛好大衣。
  華燁擰擰眉,去餐廳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是個悲劇嗎?”他好象很開心,嘴角彎著,眉宇間有某種溫柔的東西輕輕蕩漾。
  “嗯,一個小孩子吃了一種快速成長的藥,在一周之內變成了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他以為長大之後,就可以不要回家,不要上學,不會被別人欺負。可是在這一周中,他發現其實並不是這麽一回事,大人也有大人的煩惱,大人也有許多解決不了的事。長大的代價,是失去從前你以為不值得但以後再也不會擁有的東西。”
  “哦!”華燁漫不經心地聳聳肩,感覺這個故事有點說教,並不傷感。“很晚了,早點上床吧!”
  他轉身進臥室拿睡衣衝澡。
  “老公,你有想過我蒼老的樣子嗎?”她喊住他。
  他回頭看她,笑了,“不就是頭上多了點白發,眼角多了點皺紋嗎?還能是什麽樣,我說不定就成了一糟老頭。”
  有一天,她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笑起來滿臉皺褶的樣子,他會看到嗎?
  林憶蓮在《至少還有你》裏唱道:我們好不容易,我們身不由已,我怕時間太快不夠將你看仔細,我怕時間太慢日夜擔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永不分離……
  唱這歌時,她和李宗盛曆盡艱辛,終於走到一起,想必這歌詞也是她對他的心聲吐露,隻是今日兩人早已勞雁紛飛。
  如果真的能一夜白頭,雖然接下去是衰老、死亡,可是能有這麽一個人一直緊緊抓著你的手,站在你身邊,那也無悔了。
  “幹嗎這樣看著我?”她兩隻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圓,眨都不眨,華燁挑眉問道。
  “我想像不出你是糟老頭的樣子。”她慢慢地向他走近,她想他們有可能走不到那一天了。
  “傻樣,那麽遠的事幹嗎操心。”他揉亂她的長發,很難得的主動抱了抱她,“乖,去睡吧,我馬上來!對了,明天是張弘的生日,我下午沒事,先過去和他們打牌,你下班後直接過去,在我們常聚會的那家會所。”
  一些隱匿的事如春天急於萌芽的小草,泥土怎麽能成為她的阻礙呢!她沒有力氣去猜測,去拭探、觀望,那就迎麵而上!
  今天,周子期的話有可能隻是一場毛毛雨,張弘的生日,將會是大雨滂沱。
  無所謂,反正已經淋濕了。
  “好!”她點點頭。

  第四十五章 冷夜
  心裏麵煩亂,連老天也跟著不配合,從早到晚的一場大雪,據說是青台氣象史上三十年未見過的,將整個城市再次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從高樓裏望外看去,整個青台市仿佛是用銀粉堆成的水晶世界。新聞裏說,高速公路關閉,多架航班取消,省道上多處發生車禍。
  
左修然的航班是早晨的,陶濤打他手機,手機不在服務區,大概已經到達北京。一整天渾渾噩噩的,也不知忙了什麽。稍微回過神,都到下班時間了。
  天寒地凍,出租車的生意好得很。在公司門口站了好一會,也沒攔到車。風透過圍巾鑽進脖子,感覺心口都冰涼一片,低下頭看到自己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不禁歎了口氣。
  很想很想回家!
  可是當一輛豎著“空車”牌的出租車經過時,她還是舉起了手,向司機說了會所的地址。
  窗外霓虹閃爍,她看著一輛輛車子如蝸牛般在眼前一輛一輛地閃過,心也跟著一上一下地起伏,好似前往一個陌生的地方,遇到什麽人,發生什麽事,不敢猜想,隻能交給命運。
  張弘是個極腐朽的家夥。這家會所和彩虹酒吧一樣,在青台也屬於最高檔的。裏麵有室內網球場、溫水遊泳池、桑拿浴室,還有音響效果最好的K歌房,在那裏,可以吃到最正宗的法式大餐,也能品嚐最地道的巴西咖啡,如果你是個傳統的人,你也不會失望,這裏川菜和淮揚菜也非常有名。讓會員們最驕傲的是,不是你有錢就能出入會所,必須是青台上層社會的名流,才能擁有會員資格。
  陶濤是在結婚後,華燁帶她來過兩次,會所的精致與奢華讓她大吃一驚。周末回家吃飯,悄悄問陶江海有沒有去過。陶江海眨巴眨巴眼,問,青台有這個地方嗎?
  華燁那幫朋友,是會所的常客。華燁有次飄過一句,好像張弘、經藝在會所是有股份的。關於他朋友們的事,他向來惜言如金。
  走廊的光線有些昏暗,牆上嫣紅的小探燈,照得那精致的玻璃底磚越發玲瓏剔透。穿著黑西服的侍應生把她領到一個大包廂,替她推開門,然後微笑離開。
  華燁和張弘幾個男人圍著桌子打牌,另外兩個男的與三個女人在唱歌,經藝獨自坐在角落裏發呆,聽到門響,眾人抬起頭,看見是她,依舊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隻有華燁問了句:“路上好走嗎?”
  她笑了笑,“挺順利的。”走到身邊坐下,對著張弘點了下頭,“生日快樂!”
  張弘咧了咧嘴,“謝謝嫂子的禮物,真是太破費了。”
  “這叫放長線釣大魚,明年華燁生日,你得還個大人情。”坐在華燁身邊的一個男人斜睨了下陶濤。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張弘懶洋洋地挑了挑眉。
  華燁的運氣不太好,一把的爛牌,麵前的籌碼所留無幾。
  張弘贏了不少,笑得眼都細了,他抬起頭,對陶濤說,“你來替我打幾打,我還有幾個電話要打。”
  她牌打得不錯,而且都是熟悉的人,也就沒推辭,與張弘換了個座。
  “子桓,到哪了?我這人全到齊了,就差你們樂隊幾個弟兄,幹嗎,幹嗎,矯什麽情,給哥們個麵子,快點!”張私合上手機咂咂嘴,“真受不了你們這些有婦之夫,讓你們出來吃個飯好像攀高山似的,有那麽難嗎?哦,嫂子,你別介意,我沒影射你,在這方麵,嫂子是做得最好的。”
  陶濤低下眼簾,淡淡笑了笑,到是華燁瞪了張弘一眼。
  張弘擠擠眼,站起身,拉開門。服務生正好進來倒茶水,剛關上的門又被拉開,張弘的聲音清清楚楚從走廊上飄了進來。
  “為什麽不來?這是我的生日,和別的人有什麽關係?你昨天首演,朋友們把所有的事全擱下,給你捧場、送花,你連杯茶也沒請我們喝。我的生日,你不來是不是太說不過去了?朋友們很多,又不是隻有那麽一兩個,有什麽不好?嗯,外麵在下雪,沒事,我找人去按你,你下總可以了吧!不準說不,一會見。”
  服務生倒完茶出去,張弘拉住,“通知餐廳,我們這就過去。”然後進來,吆喝著一幫人出了包廂,轉戰餐廳。
  女人少,男人多,於是分成兩桌。男人們坐了一張大圓桌,女人們圍坐一張長餐桌。餐廳特地做了長壽麵和蛋糕,中西結合。
  不知怎麽,經藝被安排在大圓桌那邊。
  服務生點蠟燭時,蕭子桓和樂隊的四個成員到了。看到陶濤,他撇了下嘴,算是招呼。陶濤笑著揮手,發覺一向風流倜儻的蕭子桓憔悴不堪,想必和陶嫣然的戰爭還沒結束,笑容都那麽的苦澀。
  剛剛一臉無神的經藝陡然精神一振,冷眸都泛出了水光。
  剛坐定,服務生從外麵又領進一人,餐廳內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
  許沐歌抱著一束花,向眾人微笑頷首。張弘過去,幫她把大衣掛好。裏麵是一件雪白的高領毛衫,襯著如墨的長發,整個人散發出冷豔的高貴氣質。
  “這麽突然,我什麽都沒準備,隻好這樣匆匆忙忙來了。生日快樂!”許沐歌把花束遞給張弘。
  張弘受不了的聳聳肩,把花束隨意地往沙發上一扔,“竟然給一個大男人送花,你沒搞錯吧!來晚的人,罰酒三杯。”
  他拖著許沐歌走向大圓桌。在經藝的旁邊恰巧有個空位,那個位置與華燁之間隔著蕭子桓。
  許沐歌也是爽快人,一口氣喝盡了張弘倒下的三杯白酒。喝完這才允許落座,座中的人紛份誇獎她昨晚的演出多麽多麽的精彩,她謙虛地說:“有好一陣子沒登台了,其實昨晚很緊張,效果並不算好。唉,為了這場演出,我練琴練得手指都破了皮。”
  她張開十指,指尖纖細、修長,在指腹處,確有幾塊皮肉往外翻出。
  自始至終,華燁都在與身邊的朋友輕聲交談著,誰進來,誰坐下,他都沒去注意。許沐歌則是與經藝不時的耳語,經藝不知說了什麽,她轉過身,向長餐桌上的女子笑了笑,當目光落在陶濤身上時,她的笑意擴大了。
  菜一個個上來,很多,色香味俱全。陶濤沒什麽食欲,捧著一碟蛋糕,就這麽坐著。身邊的幾個女人,沒什麽見過,彼此交談很少。餐廳並不算很大,目光轉來轉去,就看向了對麵的圓桌。
  這個時候,她已經很平靜了,一點都不激動。如同看到海嘯狂奔而來,回頭看看,後麵是茫茫的沙灘,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氣,也逃不過這場劫難,不如就泰然處之。
  壽星張弘今晚很開心,來者不拒,不一會,便喝得臉如關公,站起身時,幾乎連酒杯都拿不穩。
  就像冬天,河流會結冰,天會下雪,你會一驚一乍嗎?
  也許華燁並不是刻意,他習慣了。許沐歌練琴的手,必須保持指紋的敏感、光滑,不管是吃魚還是吃蝦、吃蟹,從來不動手,都是他剔好了給她。她接受得也很習慣。
  隻是習慣,沒有別的含義。
  陶濤定了幾秒,直直地看向華燁,心頭一窒,無端端地打了個冷戰,叉子上的點心啪地掉到了桌上。
  餐廳內的暖氣很大,陶濤的手心隱隱生出一層薄汗。她感到悶熱,氣都喘不上來,她拉開椅子,出了餐廳。
  再呆下去,她擔心自己會為幾隻蝦鬧出什麽慘案來。
  走廊上的空氣還是很悶。其實這麽高檔的地方,自然是有中央空調的,任何一處的溫度都是恒溫,溫度也是控製的,沒有道理會悶。
  喉嚨幹澀,仿佛正被什麽東西堵著,上不下來,下去,可是一顆心卻陡然往下墜了墜,五髒六腑都被撞得隱約疼痛。
  去洗手間洗了個冷水臉出來方覺好受點,走廊上還站著一個人。蕭子桓端著杯酒,跌跌撞撞地走著。她忙上前去扶他,“子桓哥,你又渴醉了。”
  “誰說的,我……沒醉。”他對著她嗬嗬一笑,“嫣然說我的酒量很大,她是先愛上我的酒量,然後才愛上我。我呢,是……先喜歡上她那雙長腿,然後才喜歡上她的身子。”
  “子桓哥,別胡說。”
  有兩人端菜的服務小姐迎麵走來,低著頭吃吃地笑,陶濤忙捂住蕭子桓的嘴。
  蕭子桓推開她的手,隻聽“哢嚓”一聲,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她低頭一看,晶亮透明的歐式高腳杯被蕭子桓給生生捏碎了,酒灑在地毯上,瞬即染紅了一片。有一些細小的玻璃刺進了肉裏,血順著傷口流了出來,不多,應該傷得不深,但依舊紅得很觸目驚心。他直直地盯著手掌,好像傷到的是別人,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子桓哥,你的手……”陶濤嚇得握住他的手,急忙找人幫忙。
  “不疼,這裏……才疼呢!”蕭子桓拍通拍通地砸著心口。
  “子桓,你去哪了?天……”經藝從餐廳跑出來,推開陶濤,抱住蕭子桓,“怎麽這樣不小心,服務員,快拿紗布、消毒水。不,我還是帶你去醫院包紮。”
  “不要你管……你是誰?”蕭子桓掙紮得甩開經藝的手,往後退幾步,醉眼朦朧。
  經藝柔柔地一笑,又走上前,“我不管你誰管你,我看你沒喝多少,怎麽一刻功夫,就醉了。別鬧,我們去醫院”
  “不去醫院。”蕭子桓像個孩子似的很固執。
  “那去我公寓,我給你調你喜歡的雞尾酒?”經藝輕哄著,如同脾氣好好的妻子對老公般。
  “不用了。”說話的是陶濤,她冷冷地隔開經藝,挽住蕭子桓的手臂。
  “這是我和子桓的事,你別插手。”經藝不耐煩地瞪著陶濤。
  陶濤迎視著她,“你是子桓哥的什麽人?”
  “我們是朋友。”
  陶濤嘴角慢慢泛起一個冷笑,“朋友的領域還真是廣。男女之間真的能做朋友嗎?不是打著朋友的旗號方便某些苟且之事吧!子桓哥有妻子,有父母,還有孩子,他有什麽事,好像輪不到你來關心吧!”
  “陶濤!”經藝沒想到一向溫溫馴馴的陶濤會說出這樣淩厲的話,羞惱地瞪大了眼,“那你呢,對他這麽維護,不會是妒忌心作怪?”
  陶濤微微一笑,沒有接話,而是從蕭子桓口袋裏摸出手機,翻到陶嫣然的號碼撥了過去。
  “嫣然姐馬上就過來,子桓哥,我們去大廳裏等。”她向耷拉著頭已經不怎麽清醒的蕭子桓說。
  經藝表情扭曲地擋在她的麵前,“你是在指責我嗎?”
  “你一個未婚女子對人家老公這麽熱情,你不覺得不正常嗎?是的,愛一個人沒有錯,可是你愛的這個男人是別人的老公、別人的父親,你心裏麵就沒有一點點障礙?你這樣處心積慮地把子桓哥留在你身邊,到底是什麽用意?告訴你,子桓哥不可能喜歡你的,因為你根本不懂愛。”
  經藝怒到極點,“你以為你比我好?你搶了別人的男友做老公,就沒一點罪惡感?我告訴你,華燁以前深愛沐歌,現在深愛,將來也深愛,可就是與你之間多了一張證書,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沐歌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有沒有好好看華燁,你問問他過得開不開心?你去問問其他朋友,以前的華燁是什麽樣,現在成了什麽樣?華燁這一輩子最失敗的地方就是娶了你。可是你能用證鎖住他的人,能鎖住他的心嗎?”
  陶濤努力深呼吸,克製住幾乎想不顧一切發作的衝動。這邊的聲響已經讓經過的服務生開始竊竊低語了,她低下眼簾,沒再看經藝,扶著蕭子桓走向大廳。
  沒等多久,陶嫣然一身的風雪從外麵走進來,看到蕭子桓一掌的鮮紅,愣住了。
  陶濤吃力地幫她把蕭子桓扶上車,冷風一吹,蕭子桓有點清醒,睜開眼,擠了擠,“我怎麽……好像看到我老婆了,不對,不對……她才不理我呢!”
  陶嫣然打開車門,讓他躺進後座,他帶血的手掌抓住陶嫣然,“老婆……老婆……我們別吵了……吵一次,心就傷一次……我真怕我會撐不住……”
  “這是幹嗎,別人在看呢!”陶嫣然眼眶紅紅的,掙開他的手,砰地關上車門,轉過身向陶濤道謝。
  陶濤搖手,“嫣然姐,小心點開車。子桓哥其實還像沒長大的孩子,你別和他計較。”
  陶嫣然無奈地笑了笑,上車離開。
  陶濤怔怔地站在台階上,紛揚的雪花不多會便把雙肩染白了。“小姐,快進來!”門僮體貼地提醒。
  她回過頭,看著奢麗華美的會所,身子怎麽也動彈不了。一股腥甜流到舌尖,她一驚,放開不知何時咬緊的下唇,無聲一笑,對著英俊的門僮點點頭。
  門裏門外儼然兩個季節,她一時不能適應。
  “陶濤,”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很用力,用力得她能感覺到一絲的疼痛,用手腕通過經脈一直傳到心裏。她沒有抬頭,盯著亂花的地毯,“我想回去了。”
  “向經藝道個歉去。”華燁的聲音冰冷得像外麵飄著的雪花。
  “我做錯了什麽?”她神情平靜,聲音沒有波瀾起伏。
  “她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你可以不喜歡她,但至少應該給她一份尊重。”一向鎮靜的華燁頭一次現出了急躁之態。
  陶濤歪著頭,嘴角又浮出了那絲冷笑,“我有不尊重她嗎?”
  “你剛剛沒有說過中傷她的話?她喜歡誰是她的自由,就是她的家人都無權指責,你又憑什麽指手劃腳?”
  “你們還真是好朋友。”那個冷笑就像固定在她的嘴邊,她的嘲諷突然來得淩厲而直接,“個個都像皮條客。”
  華燁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極力在壓製,但還是忍無可忍,抬起手臂,“啪”的一聲,陶濤的臉上出現了微紅的指印。
  “你太過分了……”
  話音未落,緊接著一聲脆響,陶濤重重一記耳光揮在了華燁的臉上。她用力極大,自己的手臂都震得有點兒麻木。她細細喘著氣,手腳沒有了一點力氣。
  華燁臉上盡是不敢置信。
  “你又何嚐不過分……”她閉了雙眼,指尖如此冰冷,卻能感覺到他臉上發燙的溫度,嘴裏、心中有如吞咽了一大塊黃連。
  “我們……”有兩個字已漫到嘴邊,當她看到許沐歌站在走廊的盡頭,又一點點地咽回肚中,無力地閉了下眼,轉過身,在門僮的瞠目結舌下,拉開門,衝進了茫茫風雪中。
  
  第四十六章 暈堂
  他打了她一記耳光!
  她還了他一記耳光!
  他所有的成長記憶裏,似乎從來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肢體衝突,現在的職業更是強調有理走遍天下、君子動口不動手。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他這是怎麽了?
  “燁,”身邊多了個身影,他轉過頭,許沐歌秀眉緊蹙,眼中滿溢著心碎的責備,“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
  他沒有說話,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小濤隻是個孩子,耍個小脾氣,口無遮攔的說幾句氣話,你為什麽不能包容她一點?以前,你從來不會說重話,更不可能動手打人,你這是怎麽了?”
  嘴角微彎,扯出一個譏誚的孤度,“你覺得從前我很好嗎?”
  “燁!”她臉色微微發白,流露出一絲感傷。
  “好又怎樣,結果我得到了什麽?”
  “可不可以別再談論這件事,我已經得到了報應,這還不夠嗎?可是你現在很好呀,為什麽不珍惜呢?外麵風雪那麽大,她連包包都沒拿,你不擔心嗎?”
  “我們夫妻之間怎麽相處,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不要自作多情,以為我們是因為你而發生爭執。嗬,你沒這麽大的影響力!”他神情激昂地一揮手,調頭往餐廳走去。
  “燁,別做讓你後悔的事。如果小濤在外麵遇到什麽事,你能心安理得地坐在這?”她仰起頭,深呼吸,然後幽幽地吐出一口長氣,“我做錯了事,要付出代價。你沒有,你應該過得比任何人都幸福,這是我的真心話。”
  他身子搖晃了一下,回過頭,俊容好似痙攣,痛楚地擠在一起,“要我向你道聲謝謝嗎?”
  她苦澀地一笑,“不要這樣刺人,燁,這不是你的風格。要說謝謝的人是我,昨晚那束花很美,我將它插在我的床頭,早晨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你對我都能這麽寬容,為何要和小濤計較呢?”
  華燁無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她仍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一會,隻見華燁穿著大衣,手裏拎著陶濤的包包,從餐廳急匆匆地出來。
  她等著聽到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這才往餐廳方向走去。
  一縷煙霧從廊柱後麵飄來,“你腦袋沒進水吧!幹嗎提醒他,讓他看看這就是他娶的老婆有多上不了台麵。”經藝板著個臉,挑挑眉,狠狠吸了一大口煙。
  她笑笑,吐出一個字,“笨!”
  “什麽意思?”
  “女人,還是要有一些美德,該深明大義時深明大義,該善良時善良,該大度時大度。那個丫頭瘋瘋顛顛地跑出去,給車撞了或凍殘了,結局對誰有利?”
  經藝瞪大眼,“天,我真沒想那麽遠。也是,那丫頭遇到不測,你更沒機會了。華燁那性格,啊,燙……”香煙燃到了盡頭,她沒察覺,慌地一鬆,煙頭落在地毯上,很快就燙出了一個黑點。
  “我現在也沒機會,所以……”一步都不能走錯呀!
  許沐歌盯著地毯上的黑點,“不過,今晚到是有點意外的收獲。”她向經藝微微一笑,“我們快進去吧,不然張弘又不高興了。”
  “不高興的人是我,子桓走了。”經藝氣恨恨地咬了咬牙,該死的臭丫頭!
  “你還是死心吧,蕭子桓不是你的那盤菜。”
  “為什麽?”
  “因為他心裏麵沒你。你要是千方百計把他誘上床,我告訴你,怕是你以後和他連朋友都做不成。蕭子桓那種玩搖滾的浪子,是在花叢中滾過的。這種男人肯與一個女人結婚、生子,這個女人對他而言,肯定是與眾不同。你有自信能勝過她嗎?”
  “我……我……”經藝給她說得張口結舌,“我自身條件不比他差。我爸爸……還是他爸的上級呢!”
  許沐歌歎息,白了她一眼,“要是他真為這個喜歡上你,怕是你也瞧不起他了,你真是無可救藥。”
  經藝無助地眨眨眼,點點頭,確實是這樣。
  對她而言,男人真的是太複雜的生物。
  雪,太大了,一片片真的有如鵝毛一般,隨著寒風,肆打著已經凍得麻木的臉頰。陶濤試去睫毛上的雪花,努力睜大眼,發覺自己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身邊慢慢行駛的汽車被雪花蓋住了車身,看不出哪輛是出租車。她也沒費心地停下腳步等待,她一直在走,漫無目的在走。
  分明是自小到大生活的城市,每條街,每條巷,都應該很熟悉。現在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感覺像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可是卻不感到恐慌。
  再狂的風,也會有消逝的一刻。再厚的雪,也有消融的一天。
  今夜不管怎麽難熬,明天還是會來到。
  體力已經透支了,腳又冷又麻,沒有什麽知覺。她倚在一個唇膏的廣告牌前喘喘氣,此刻,是不能回家的。這個家有她目前與華燁合住的家,也包括她以前和爸媽一起居住的家。她寧可就這樣在街頭流浪,也不想麵對熟悉的人、熟悉的環境。
  但這漫天飛雪,遊泳好像不太可行。也許找個酒店住一晚,她習慣地去摸包,哦,包包沒帶出來,口袋裏應該有打車去會所時找的一把零錢,當時心亂,沒放進錢包,全塞外衣的口袋中,應該有幾十塊,能幹嗎呢?
  雪花中,一盞特別明亮的燈牌讓她的眼眸閃了閃。她閉了閉眼,籲了口氣。
  厚重的玻璃門上凝結著密密的水珠,站在門口,就能感覺溫暖的氣體從裏麵漫了出來。她拉開門,門裏還有一道棉簾,掀開走進去。暖流如潮水從頭到腳地將她淹沒,她跺跺腳,地板上落下一層雪花。
  櫃台前一個微胖的女子漫不輕心抬起眼,說道:“普浴十塊,桑拿五十。”
  凍僵的手一時不能伸展,花了好長時間,她才掏出口袋裏的錢,遞給胖女人,“全給你,讓我呆到明天早晨。”
  女人掃了眼皺亂的鈔票,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然後點了下頭,“行,你可以洗普浴,也可以去蒸桑拿。”
  她選擇了蒸桑拿。浴室店麵不算起眼,俗室的條件到不錯,客人也很多。眼前,盡是些身體肥胖的人,仿佛都一個麵孔,辨認不出誰。
  她在角落坐下,目光呆滯。
  “瘦成一根筷子,也跑這來湊熱鬧。”一個啞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裏暖和。”她隔著浴巾摸摸自己,肋骨一根一根清晰如琴鍵,好像是比去年瘦了。
  “要說冬天,還是我們這體型而寒。”霧氣中,另一個女人接話道。
  啞啞的聲音哼了聲,“耐寒又怎樣,男人還是喜歡瘦成排骨的小妖精,抱起來也不嫌咯手。”
  “乍了,你男人又出去偷吃了?”
  “哼,狗改不了吃屎。昨天我跟了他一天,終於把他們捉奸在床。我上前一把揪住那小妖精的頭發,狠狠扇了她幾個耳光。我男人屁都沒敢放一下,光著身子跪在我麵前直求饒,瞟都不瞟小妖精一眼,向我發誓下次再也不敢了。”啞啞聲音的女人的口氣聽著很是驕傲。
  “你給他生了那麽優秀的兒子,他當然不敢啦!不過呢,哪個男人不偷腥,他們也就在外麵玩玩,要是你讓他們娶小狐狸,他們又不願意了。做老婆,還是咱們這良家婦女。”
  “哈哈!”眾女人放聲大笑。
  “你嫁人了嗎?”啞啞的聲音扭過頭,看向陶濤。
  極寒到極暖,一悶一蒸,陶濤隻覺得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我要出去透口氣。”她防止自己暈堂,忙起身向外走去。或許這一動作太猛,導致大腦缺血,整個人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 瓷器
  陶濤心裏還是有意識的,隻是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感到被人七手八腳地抬到更衣室的竹躺椅上,一圈女人在說她如何倒下,如何令旁邊的人受驚,嘈雜聲一片。有一個好心人,用幹毛巾在她臉前扇著,她本能地緊緊抓著身上裹著的浴巾,以免從身上徹底滑落。
  等到陶濤能夠睜開眼睛,慢慢支撐著身子起來時,除了一個打掃浴室的大媽之外,室內已空無一人。掃地的大媽說:“醒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大媽並不過來扶她,隻說,“穿好衣服出去喝點熱茶吧。”聲音裏沒有多少關切。
  她扶著椅背站起來,走到自己的衣櫃,眼前仍是金星直冒,沒辦法,隻得又慢慢蹲下來,“幾點了?”一開口,才發覺嗓子又沙又啞。
  “三點。”大媽沒抬頭,也沒多說一句。
  三點,萬家燈火都在靜默之中,還有三個小時,天才亮,還有六個小時,才能去公司。陶濤撫著胸口喘氣,緩緩又閉上眼睛。
  大媽打掃好了,看看她,把燈熄了,走了出去。
  黑暗與寂靜對她沒有任何幫助,清醒後的大腦如在高速上瘋狂馳騁的汽車,各種景象輪番在腦中離過,沒一個成形,卻也沒一個甘於自動散去。
  不知道在哪裏看到的,說年輕的女子宛若精美的瓷器,如果不找個穩妥的地方安放,哪天一失手,就粉身碎骨。
  華燁絕對是一個穩妥的地方,她第一眼看到他就意識到了,隻是穩妥的地方並不寬敞,隻能容得下一件瓷器。當他和許沐歌分手之後,她以為那個地方被騰空了,足以容納她這件並不華美的瓷器。大錯特錯,每一個穩妥的地方與擺放的瓷器都是量身定做的,換了別的瓷器就不穩妥了。
  慢慢地又挪回躺椅中,現在,她渾身不就被摔得支離破碎。
  這樣的結果,她在一開始就恐慌過,也向華燁訴說過,華燁說她想太多,說她太在意他的過去,人生重要的是將來,有誰看到時光倒流的?
  這些話說給她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說的時候,他可能也沒想到許沐歌有一天還會回到他的世界裏吧!
  人算不如天算。
  情感不受人為所控製,對自製能力很強的華燁也是如此。感情如水珠,一滴,一滴……有一天,終將成江、成海、洶湧澎湃而來。
  她隻是江中、海裏的一塊小岩石,能改變水流的方向嗎?
  真愛無故!
  “不過收了你六十塊,給你蒸桑拿,還給你留宿,還被你嚇得半死,真是劃不來。”
  七點,她走出浴室,老板娘從櫃台後麵跑出來,嘀嘀咕咕。
  她輕聲道謝。
  “你這樣子能出門嗎?”老板臉見她麵色青灰,唇白眼昏,走路都在打飄,不禁有些擔心。
  陶濤怔了怔,“老板娘,能不能麻煩你再退給我五元錢,我……我坐車去公司。”
  老板娘直眨眼,嚴重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然就借給我,我昨晚把錢全給你了,我……沒帶包出來。”陶濤羞窘地咬著唇,懇求地看著老板娘。
  老板娘撇下嘴,“看你身上這衣服也是個什麽牌子,怎麽淪落成這樣?”她自言自語,轉身從抽屜裏拿出十元錢,“還有五塊在路邊給自己買個麵包吃吧!”
  陶濤捏著皺巴巴的鈔票,默默掀開棉簾。
  雪已經停了,風也住了,天邊恍然還泛出一絲紅色,但雲層仍厚。積雪在腳下咯吱咯吱地響著,公車站台的座椅上堆滿了雪,等車的行人一個個裹得隻留一雙眼睛了。
  這樣的天氣,公交自然要晚點的。
  陶濤不著急,現在時間很早。從會所出來,沒拿包包,也沒拿圍巾和手套。昨晚去參加張弘的壽宴,特地換了件V領的毛衫,從而可以露出她修長的脖頸,從而可以自我感覺良好些。她的潛意識裏怕被誰比下去呢,現在想想真是諷刺。
  風從沒有阻擋的衣領灌下去,連心口都冰了。手在空氣中裸露一會,立刻又紅又青,她隻得不住地搓手,不住地嗬氣。
  馬路對麵走過一雙小情侶,兩人像扭麻花似的摟得緊緊的,女孩怕冷,手伸進男孩的口袋裏,男孩托在她的腋下,不知幹了什麽,她笑得咯呼的朝男孩轉過臉去,不歪不斜,男孩也扭過頭,穩穩地親了下唇,而腳下照直走路,照直閃避身邊的人,好像他們渾身都長著眼睛似的。
  等車的人婦了一眼慌慌地就把目光挪開,陶濤卻像被他們交織住了,眼珠一動不動,直直地看著。
  心裏麵掠過一陣強烈的心酸。
  這才叫戀愛吧!從裏到外的愉悅,全副身心的信任,開心得把心裏麵的幸福裸露在陽光下,讓所有所有的人見證。
  她好像從未經曆過戀愛,就結婚了。
  結婚是戀愛的最終結局,其實,少了戀愛的過程,這個結局就沒什麽趣味了。閉上眼睛回想,她與華燁之間的甜美往事等於是一紙空白,而他與許沐歌的過去,卻是一本厚厚的大書,幾天幾夜都看不完。
  難怪歌裏唱道:隻在乎曾經擁有,不去想天長地久。
  為五鬥米折腰,再嚴寒的天氣,上班族們還是在上班前幾分鍾一一走進了公司。沒有鑰匙開辦公到的門,陶濤先去後勤部找人拿備用的鑰匙,回來時遇到龍嘯。龍嘯感冒了,原來就細聲細氣的嗓音現在帶了幾份沙啞,就像一杆在風中嗚咽的破竹。“陶濤,昨晚你爸爸有沒和你聯係上?”他問陶濤。
  陶濤一驚,剛來公司時,陶江海怕陶濤被人欺負,特意托朋友請了技術部的所有成員吃飯,席間,和龍嘯聊得很歡,結束後,兩人互換了手機號。
  “我爸給你打電話了?”她心虛地問。
  “嗯,都半夜了,手機突然響起來,把我嚇一跳,阿……嚏,你爸問你有沒加班?我說沒有,他好像很急,說你還沒回家,然後就掛了,我還以為做了個夢,迷邊糊糊又睡著了。”
  “哦,昨晚……昨晚呀……不是下大雪嗎,手機又沒電……嗬嗬,到家都淩晨了。”怪不得臉色這麽差,沒睡好吧!那今天早點回去。
  龍嘯轉身向前,陶濤慌忙進了辦公室就給陶江海打電話。
  電話一接通,她不等陶江海開口,緊張地問道:“你有沒告訴媽媽?”
  “沒有!”陶江海的聲音少有的嚴厲,“小濤,昨晚怎麽一回事?華燁一天大雪的跑過來,人都急瘋了。”
  陶濤鬆了口氣,癱坐在椅中,“沒什麽事,我好好的呢!”
  “我不好,我頭發都快被你嚇白了。”陶江海吼聲如雷。
  “你那麽大年紀,頭發本來就白,少賴我。你也知道被嚇的溢味,那你怎麽還酒後開車呢?”
  陶江海欲哭無淚,“姑奶奶,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你到是告訴我,你和華燁怎麽了,我還得哄著你媽媽,還得擔心著你,你爸爸老了,不帶這樣折騰。”
  陶濤聲音放軟,輕輕歎了一聲,“爸……”如果她把昨晚的事說給父母聽,他們一定都以為她是在無理取鬧,華燁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她太小心眼了,而且蕭子桓夫妻之間的事,與她又沒關係。
  “人在的,看,辦會室門開著呢!”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飛飛刻意佯裝的淑女的語調,“陶濤,猜猜誰來了?”
  飛飛站在門口,衝她曖昧地擠擠眼。
  她的身後站著麵無表情的華燁,他的手上抓著她的包包、圍巾、手套。
  “真是恩愛呀,說你把包包忘在家裏,親自給你送來了。”飛飛嬌柔地噘起嘴,純蠢地露出一臉羨慕。
  “爸,我一會再回給你!”陶濤擱下電話,站起來,不想被飛飛看出她與華燁之間的不自然,努力扯出一絲笑,走上前。
  “早晨剛接電話,事務所在山東代理的拆遷事務,在辦理時,有兩個律師被拆遷戶打傷,我馬上要坐火車過去看看。”華燁看向她。
  “嗯。”陶濤點頭,伸手去接包包。
  他抓得緊緊的,沒有鬆手的意思,眼中有抹她辨不出來的東西。
  “華律師,那我先回辦公室了,你們慢慢聊。”飛飛到也知趣,看看兩人,走了。
  陶濤走過去把門關上。
  華燁掃了一眼四周,目光停在左修然的辦公桌上,他皺皺眉,眸子一冷,“左老師呢?”
  “他回北京了。”陶濤閉了閉眼,“你既然要出差,我就不多說了。一切等你回來後,我們再詳談。”
  華燁沉下臉,“小濤,很多時候我能容忍你像個孩子,但有些事,你不要太任性地說出不顧後果的話。”
  “看來你已經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麽,或許是你期待很久了。”陶濤苦澀地一笑,眼眶中有熱霧泛出,她拚命地抑著,才把熱霧強咽了回去。“相處這麽久,我們多少還是有一點默契的。”
  華燁咄咄地看著她,“小濤,這樣的你一點也不可愛。我道歉,昨晚我是衝動了,不該動手打了你。”
  “不要這樣說,我也打了你,很公平。”她昂起頭,語氣平靜。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讓你生了這麽大的氣,以至於一夜都沒有回家。如果你還是在意我和她的見麵,那麽,一切照舊,我答應過,我會遠離有她的生活圈。”
  一瞬間,陶濤真的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覺,“華燁,我累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把我扯進你們之間?我說過,如果你有事瞞我,那麽一定要做得徹底,到我死都不要讓我知道。哪怕全世界都在取笑我,我也情願是被蒙在鼓裏的那個傻子。可是世界就是這麽的透明,許多事一點點地逼到我眼前,我閉上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其實,你是個懦夫,你明明愛著許沐歌,為什麽不敢承認呢?”
  “小濤!”華燁失聲低吼。
  “我知道,我知道,你會說我想太多了,你是我老公,對我有責任,不會背叛我。嗬嗬,你有多愛她,需要證明嗎?你們都已分手了,可你還在暗暗地資助她的學費,你還在替她照顧她的家人,還對她的家人隱瞞著你已婚的事實,在她的首演時,給她送花鼓勵,給她找公寓,陪她買情侶杯……需要我再列舉下去嗎?”
  華燁緊繃的麵容嘩地失去了血色,好半天,他都沒辦法張口說話,隻是瞪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陶濤。
  “你會問我怎麽知道?又是有沒跟蹤你?沒有,沒有,一切都是天意。也許是老天有成人之美吧!”她笑著揮揮手,黯然地低下眼簾,“華燁,我們都不要自欺欺人了,尊重事實吧!”
  辦公室內一下子沉默下來。
  華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看,默默按掉。手機不死心地跟著又響起,“鄒秘書催我去車站了。”
  “去吧,一路平安。”她又伸手去拿包包。
  他握住了她的手,緊得讓她感覺了疼痛,“小濤,這些事都是事實,可卻是有緣由的,等我回來,你會好好地向你解釋。”
  “你不會告訴我你根本不愛許沐歌吧!”她笑靨如花。
  他不吱聲,隔了一會,抬手摸了摸她的臉,上麵還有隱隱的指痕,心中不禁一緊,“臉色很差,好好地休息,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的。”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神如看一個陌生人,“從今天起,我搬回爸媽的家,我會好好地和他們說,你媽媽那邊,你去解釋。”
  “小濤。”華燁重重地閉了閉眼,“不要賭氣,事情沒有你想像得那樣壞。”
  “我知道明天很燦爛,我……又沒老,還會遇到一個心裏麵隻裝著我一個的男人。走吧,多保重!回來後給我電話。”
  他失敗地攥緊拳頭,手機在掌心裏又叮叮咚咚響個不停。他想抱一下她,她躲開,走過去,替他打開辦公室的門。
  他痛楚地看著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陶濤扶著門框,淚如雨下。
  第四十八章,小貓
  華燁的行為不是不能原諒,隻是陶濤隻經沒有堅持下去的自信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事實,象從山頂滾下來的巨石,她躲開一塊,能保證下一塊就不會擊傷自己嗎?
  霸著沒有靈魂的華燁,是她想要的幸福嗎?
  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如果不能溝通,沒有默契,沒有愛的支撐,長長的歲月該如何走下去?
  美國最具影響力的情感導師曾以“愛之屋”來比喻情感關係:地下室,情感生活一團糟,仿佛置身於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為什麽沒遇到對的人;一樓,知道自己的情感生活出現問題,但不肯正視;二樓,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來挽救情感,但往往因為逃避,不懂得處理自己的感受;三樓,尊重自己的感覺,也寬恕他人;幸福的閣樓,無條件地愛自己。
  她的愛情住在哪一層樓?
  好象在地下室,又好象在三樓,如果意誌能夠堅定,那麽她離幸福的閣樓就差一個台階。
  陽光就在窗外,為什麽心底還一片冰冷呢?
  陶濤抹去淚,去洗手間洗了個臉,再次回到辦公室。把從文印室捧回來的主設備安裝及操作的培訓材料一一裝訂成冊,然後送去車間。在車間停留了一會,看到工人們在忙碌著,車間主任跑過來,告訴她主設備安裝前的準備工作都就序了,就等左老師回來指揮。
  “左老師什麽時候回來?”
  陶濤搖搖頭,她還是前晚和她通過電話,說起來,兩個人都有三天不見了。“不知道機場有沒恢複航班,恢複了,怕就是明後天吧!”
  “還想趕在新年後能正式投產呢!現在可是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的過。”車間主任兩眼晶亮。
  陶濤笑著告辭,經過培訓前的廠房的那塊低窪處,現在被積雪又蓋住了,那天她差點滑倒,幸虧左修然托了她一把,但他最後竟然還是把她給扔在地上,說要保持尺度。
  尺度的建議還是她提的,所以也不敢抱怨。
  一來一去,去餐廳吃飯晚了,餐盤裏的飯菜有點冷,好在湯是熱的。喝了幾口,勉強吞咽著飯粒。仍沒胃口,但陶濤努力咀嚼著。有一個將自己捧在掌心裏當寶的老公,生場小病正好是撒嬌的機會。她若病了,操心的人是陶江海。他那大嗓門在耳邊吼著,會病上加病。
  飛飛捧著餐盤,笑得鬼鬼的擠過來,“哇,炒豆芽!我和你換。”她把盤中的土豆燒肉夾進她的盤裏,自己從她盤中夾走一大筷豆芽,“我最近減肥中。沒辦法,我這人消化功能好。連著吃了幾次相親飯,人沒相中,體重倒增加了。”
  “你眼光很高呀!”陶濤笑。
  “沒有,是參照物太強了。你看,在我眼前整天晃著的是左老師那樣的極品帥哥,普通的我能入眼嗎?”飛飛理直氣壯地眨眨眼。
  陶濤搖頭,“你要是真的嫁給左老師,怕是眼睛要哭腫了。不過,你可以以龍頭為參照物,那樣你會感到這個世界會非常美好的。”
  “他?他?他?”飛飛誇張地將臉擠成一團,“要是不幸找了龍頭做老公,我就一死了之!”
  陶濤噗地笑得飯都噴出來了,四下看看,不知龍頭有沒聽見。
  “其實嫁人還是要嫁你老公那樣的,事業有成,為人穩重、成熟,不算帥得冒泡,可有型有款,最重要的是,那樣的男人感情專一,給老婆安全感。對外人冷冰冰,溫柔的一麵隻在老婆麵前綻放,想想就要尖叫。你……怎麽了?”
  陶濤象看著什麽鬼物似,一臉呆滯。
  “沒……”陶濤愣了下,繼續埋頭吃飯,隻覺得飯粒冷硬如砂,難以下咽,她改喝熱湯。
  “陶濤,你有個富爸爸,開寶馬,住別墅,我都不太羨慕你,可是你嫁給華律師,我真的很羨慕。說真的,這個時代,好男人真的很難遇上。”飛飛由衷地歎道。
  “我吃飽了!”陶濤突地站起身。
  “幹嗎拉著個臉,我這是誇獎你,又不是想搶你老公。”飛飛翻了個白眼。
  “我昨晚沒睡好,現在回辦公室補眠。”陶濤無意多說,扭頭就走。
  按電梯時,看到電梯停在曾智華那一層。停了一會,電梯才緩緩下行。剛跨進電梯,另一個人跟著也走了進來,眼角的餘光一瞟,是曾琪。真不怕冷,象日本人似的,這種天氣,穿了條及膝的皮裙,長長的毛衣寬寬鬆鬆,圍巾的劉蘇拖得長長的,就一件駝色的大衣看上去稍微有點溫暖。
  剛剛在餐廳沒有看到曾琪,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心情好象很靚,嘴裏哼著歌,腰肢一扭一扭地跟著打著節拍。
  兩個人各占電梯一角,誰也不看誰。
  電梯停下,曾琪搶先出來,陶濤等了下,才出來。
  “新年後,我調去總公司設計部工作。”曾琪兩手交插,倚著牆,歪著頭看她,“我們以後見麵的機會應該不多了。”
  “恭喜!”她淡淡地彎了下嘴角,腳步不停。這下左老師不會太寂寞了。
  “你心裏麵沒其他想法?”曾琪有點不甘,緊追了上來。
  她怔住,扭過頭,“我說我會很想念你,你相信嗎?”
  曾琪哼了聲,咬咬唇,“你要想的人大概不是我吧!”
  陶濤知道她要說左修然,真是好笑,她隻不過做了左修然的助手,卻惹來曾琪莫名其妙吃飛醋。依左修然那處處桃花綻放的性子,日後兩人真成夫妻,曾琪不是要把除了他媽媽之外的所有女性斬盡殺絕?
  “對!”她模棱兩可地聳了下肩。
  曾琪瞪了瞪她,“你倒挺坦白,不過想也白想。透個內幕給你,不隻是我要調去總公司,我爸爸這次也會一同過去,他升為總公司的副總。”
  陶濤吃了一驚。騰躍現有三個分公司,分公司總經理都是騰躍招聘的,一任四年。曾智華自從青台分公司成立以來,就任總經理,連任兩屆,現在好不容易爭取到新的生產線,正走出業績的時候,怎麽會突然調走呢?曾智華一走,公司還不大亂。新的總經理能壓住陣腳嗎?
  “誰做總經理?”她脫口問道。
  “這是董事長操心的事,和我沒啥關係。你好好表現,不是所有的總經理都象我爸這麽溫和、仁慈。”曾琪高雅地挑了下秀眉,走了。
  和她也沒啥關係,她隻是小職員一個。陶濤掏出鑰匙開門,發現門沒鎖,正暗暗嘀咕自己的粗心,卻聽到裏麵有人說話,她嚇了一跳,輕輕推開門,左修然和一個灰色頭發、高鼻梁的外國男人對著電腦,用她所不熟悉的語言,正激烈地議論著。
  “倒兩杯咖啡過來。”左修然飛快抬了下眼,又低下頭去。外國男人衝她禮貌地笑笑,是一張不算很年輕的臉,笑起來,唇角邊的笑紋很深。
  她俐落地泡好兩杯咖啡端過來,左修然又遞過她一個U盤,讓她把裏麵標有“Z”字樣的文檔打印出來。
  文檔裏麵有文字也有圖片,文字的拚寫很奇怪,可能是德文,圖片陶濤看得懂,是汽車發動機的內部構照圖。
  “左老師,你們吃飯了嗎?”送文檔過去,陶濤小小聲地問。
  “在飛機上吃過簡餐了。哦,你去和龍部長講一下,安排下晚飯,讓技術部的職員都參加。”左修然說。
  她點點頭,跑到技術部向龍嘯一說,才知道那外麵男人是德方派過來的工程師亞倫。與左修然一同過來的,還有總公司的常務副總,有關交接事項,特地找曾智華談話。
  曾智華要走的消息,公司裏瞬即都傳開了。一時間人心惶惶,都在猜測新上任的總經理是什麽樣的人。說起來,曾智華還是不錯的上司,對員工並不苛刻,為人也算溫和。有與總公司聯係多的部門,悄悄打電話過去打聽。總公司這次口風很緊,沒一絲消息出來。
  新總經理好象很神秘,應該講,來頭不小。這個時候,曾智華的升遷,實則是明升暗降,能把曾智華擠走的人,一定非同凡響。
  常務副總由曾智華及一幫中層領導接待,亞倫則由技術部人員陪同,不在同一個餐廳,龍嘯說這樣不會拘束。
  陶濤自然要出席的,曾琪要走了,自發地把自己劃出技術部,不參加任何活動。
  亞倫會說中文,不過發言很奇怪,聽的人很辛苦。他不住地看陶濤,看得陶濤很納悶,悄悄地問飛飛是不是臉上沾了什麽。
  “她是蝴蝶還是蜻蜓?”他問左修然。
  這話眾人都聽懂了,不解其意,紛紛看向左修然。
  左修然笑著和亞倫碰碰杯,“她是魚。”
  亞倫冒出一句德文,攤開雙手。
  “聽說過小貓釣魚的故事嗎?”左修然掃視了一圈,“天氣晴朗,小貓去釣魚,田野裏花都開了,有蝴蝶還有蜻蜓,小貓心中一動,一會捉蝴蝶,一會捉蜻蝶,這樣子三心二意,還能釣到魚嗎?”
  眾人哄堂大笑。
  “左老師就是那小貓吧,不過,就是你一心一意,陶濤這條魚你也釣不著,在人家網裏呢!”飛飛說道。
  又是哄堂大笑,一次比一次笑得厲害。陶濤翻翻白眼,真的不懂這笑話有什麽好笑的。
  晚飯吃到十點才散,左修然喝得臉紅紅,借著酒意拖住陶濤的手臂,拉住了卻不說話,在那裏嚷著還有誰往北的,還有誰?大家按方向分撥兒走,左修然和亞倫從機場直接到公司,沒開車,龍嘯先送亞倫去酒店,再送左修然回公寓。陶濤晚上去桂林路,不與他們同一個方向,一個人打車走。
  剛走到馬路對麵招手,聽到手機有短信進來的聲音,打開一看。
  “不要動,在餐廳門口等我。”是左修然的。

  第四十九章,羽毛
  “哢吱”,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輕響,陶濤本能地往一邊倒去。柔弱的光線裏,眼前又紛紛揚揚飛起了漫天大雪,而清冷的天空中,一輪皎月從雲層裏露出了半個身子。其實不是下雪,而是樹枝不堪積雪的重壓,不慎折斷了,雪在寒風中肆意飛舞。
  天地萬物,都有一個支撐的極限,何況人呢?
  她仰起頭,用力地呼吸。銀白的月光灑在雪地上,很快就與大地融成了一團。這是青台冬日的寒月,在她小的時候,就是這般純美、幽遠,一點也沒有改變,或者說,寒月永遠都是這般純美、幽遠,因為她不會為太陽、星辰動情,總是獨自掛在天邊。
  不動心,也就不會受傷。
  夜風冰冷,她不斷地嗬著手,跺著腳唯恐血液被凍結。二十分鍾後,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停下,“美女,要人陪嗎?”左修然戲謔地向她擠擠眼,下車摟住她的肩。
  她緩緩地眨了一下眼,掩飾住聲音裏的不悅,彎了彎嘴角:“你到底有什麽吩咐,說呀,我都快凍成冰雕了。”
  左修然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你真是個冷血動物,我們好歹也朝朝暮暮相處幾十天了,突然一下子三天不見,我想讓我倆獨處一會都不能滿足嗎?為了早點見到你,我可是星夜兼程,馬不停蹄。”
  陶濤擰了擰眉,四周望望。
  “看什麽?”他拍了下她的頭。
  “你的馬呢?”
  他朗聲大笑,手往下挪了挪,挽住她的胳膊,“走吧,我用走路送你回去。”
  他特意坐車回來就為這?陶濤瞪大眼,怔住。
  “冬夜走路很暖和的。當然我也可以開車來接你,可我喝了酒,現在《交通法》對酒後駕車罰得很嚴的,你不會害我吧?坐出租車多沒意思,說個悄悄話都象做小偷。”他好象怕她拒絕,一口氣搬出許多理由。
  陶濤冰冷的心奇異地一暖。這個餐廳離桂林路不算遠,走路不過二十多分鍾,隻是一個人在這冰天雪地裏傻傻地獨行,會生出更多的淒涼感,所以她才想打車回去。可她又是那麽的怕回去,此時,爸媽一定端坐在客廳裏等著她的解釋呢!
  雪地上兩個身影一高一矮,體型一胖一瘦。
  “左老師,你真的不怕冷呀!”她穿得象隻熊,他不過在毛衣外麵加了件大衣。
  “你要是在德國的冬天呆過,青台這個溫度是毛毛雨啦!”他笑,抬起手臂護在她背後,隻是輕輕地挨著外套,並不貼緊,讓她不會生出不自然的拘謹。
  陶濤捂著通紅的鼻子扭頭看他,他看似很花心很招搖,但與之相處,他其實是個很細溫柔的人,不討厭。
  “今天又哭了嗎?”他的眼神又軟又暖,聲音低沉。
  陶濤倏地停下腳步,墜入一段沉默。化妝品真的是女人終生的好友,她已經精心地修飾過麵容了,連飛飛都沒察覺,他怎麽會看得出來?掉淚還是早晨的事,現在都已快夜深了。
  空氣靜悄悄,靜得能夠感到她突然的低落和挫敗。
  左修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驀地手臂一緊,將她一把攬進自己的懷中,很大度地一挑眉,“別難過了,借個懷抱給你溫暖一下。”
  “左老師!”她臉一紅,推開他的身子。
  “不用矜持,你不是明星,沒人會偷拍的。而且我們之間很陽光。”他順手給她拉上外套的帽子,又把她拉了過去。
  陶濤抗議地哼了一聲,他攬著她的腰邁開大步,她隻得跟上他的步伐。
  這個懷抱依過去……真的很溫暖。不隻是溫暖,她還感覺到一絲珍視的隱約,在這個時候,突地就讓她鼻子發酸。
  寒枝在夜風中輕輕地搖晃,枯葉和雪花一同紛紛落下。冷月、路燈,咯吱咯吱的腳步聲,一切是那麽奇異地和諧。
  “陶濤?”他在她耳邊輕輕地叫她。聲音輕得讓她以為產生了幻覺。
  “嗯!”她應了一聲,專注地看著路麵。
  “不隻是媽媽的心髒病吧!”他不是詢問,而象是一句歎息。
  戴著手套裏的手指有些僵硬,她張開又曲起,“左老師,你什麽時候結婚?”
  “準備給我送紅包?”他小心地攬著她,繞開一個堆在街角的雪人。
  她笑,嗬出一團熱氣,“有點好奇能讓左老師放棄整片森林的那棵樹長什麽樣?”
  “我不會結婚的。”左修然說,語氣不象是開玩笑。
  “為什麽?”她突然停下腳步,整個人一下跌進他的懷中,隔著冰冷的羊絨大衣,可以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左老師是不婚主義者?”
  他聳聳肩,低頭看著她鑲著一圈皮毛的帽子,“因為我現在還給不了一個做丈夫的承諾和責任。給不了,所以不想欺騙。婚姻是件神聖的事,不要隨意褻瀆。生孩子也是一樣,不要以為孩子隻是一個受精卵,他是一個生命。給不了孩子穩定而又健康生長的環境,那麽就不要輕易地讓他來到這個世界,這是對生命的尊重。”
  “哦!”她恍惚地站直身子,繼續往前走去。他的話聽起來很另類,很薄情,可是卻有那麽一份道理。
  如果不能相愛到老,何必要結婚呢?
  “陶濤,你呢,為什麽嫁得那麽早?”他感覺到懷裏的身子瑟縮了下,有種陌生的情愫,突地在他心頭淺淺而生,他整個人為之一震。
  陶濤閉了閉眼,“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一個深愛的人,你就不會問這個問題了。戀愛是那麽短暫,婚姻是那麽匆忙,他心裏的影子還沒褪盡,可是因為喜歡,因為愛,特別特別想和他一起,哪怕以後後悔,仍然不顧一切嫁了。夜深人靜時,聽到他在歎息,知道他是想起以前的人和事,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假裝睡得很沉,不打擾他,不妒忌,給他留一個獨立的空間。在他麵前象孩子一樣撒嬌、裝幼稚,想得到他更多的關注。他偶爾流露出來的一絲溫柔,一個人會竊喜好幾天。他做了讓人傷心的事,千方百計為他找開脫的借口。心一次次撕裂,一次次愈合。不用別人提醒,也懂愛得卑微、愛得可憐。可是愛一個人不是別的,逞一時之勇,一生就真的失之交臂。為了尊嚴,我可以把頭抬得高高的,做得很瀟灑,走得很磊落,十年後,二十年後……再長一點,白發花白腿腳不靈便時,再回頭,我能保證我不會後悔做出這樣的選擇嗎?舍不得,真的舍不得……隻要有一點點的縫隙,我都會用盡全力去守護,去爭取,和深愛的人結婚、生孩子,是人生最美麗最幸福的事,隻是……”
  月光下,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緩緩滑下。
  他抬手彈去,忍了半天吐出一個字:“笨!”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拍閃拍閃著,剛剛好象說得太動情了,又給他找了個嘲笑的把柄。
  “真是死心眼一個,天下的好男人又沒死光光。瞧瞧,現在你身邊就有一個。”
  她用胳膊肘兒揣了他一下,“你又是蝴蝶又是蜻蜓、蜜蜂,還瞄著別人網中的魚,不累嗎?”
  “累並快樂著。”
  “去!”她掙開他的懷抱,看到街角散出柔光的小咖啡館,“我到了,左老師,你打車回去吧!”
  他打量著路邊兩排光禿禿的梧桐樹,又看了看一幢幢風格歐化的小別墅,“你到底有幾個家?”
  “亂講什麽,這是我爸媽的家。”
  “哦哦,果真是暴發戶的千金小姐,又純真又幼稚,除了情呀愛的,其他一點都不求上進。”
  “左老師!”她生氣地提高音量。
  “我有聽見,唉,這別墅依山背海,樹木成行,住在裏麵一定很享受。你家有房子出租嗎?我那公寓與這裏一比,簡直小得象個巢。真是不公平。”
  陶濤失笑,“你還有幾天就回北京了,忍耐點吧!”
  他傾傾嘴角,“如果我留下,你會不會欣喜若狂?”
  “哈,我怕有人會喪心病狂。”她想像曾琪那一張憤怒到扭曲的麗容,噗地笑出聲。
  他神情詭異地揚揚眉梢,“好了,好了,快進屋去吧!”
  “我還有幾步路,左老師,再見!”她微笑著向他擺了擺手,轉身之際,他突地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她腳下一滑,他敏捷地環住她的腰,順手伸到腋下將她抱緊,她渾身發麻,僵在他的臂膀之間,他閉了閉眼,俯下身低頭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嘴唇。
  象雪落湖麵,象羽毛擦過肌膚,象微風越過樹梢……
  沒有一絲力度,沒帶任何感情,隻是柔得發軟,柔得發暖……
  她愕然地瞪大眼,聽到他輕柔地一笑,摸了摸她的臉,“手機在響……”
  “喔……”她手忙腳亂地拉開包包的拉鏈,摸了好一會,都沒摸到手機。
  “真笨!”他笑著替她拿出閃著瑩光的手機,掃了下屏幕,“明天見!”說完,轉身離開。
  “喂……”她機械地打開手機,看著他英挺的背影慢慢地遠去,心砰砰跳個不停。

  第五十章,麵子
  “小濤,還沒到家嗎?”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不知是夜太過安靜,還是心跳太過激烈,聽起來是那麽的遙遠。
  陶濤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氣,等著鎮定了一點,看著自己從前住的房間的窗戶,開口說道:“我在家。”不過,不是她和他的家。
  華燁沉默了。
  “一切都順利嗎?”她平靜地問,推開院門,從包包外麵的夾袋裏找出鑰匙,剛伸向鎖孔,門開了。陶江海陰著臉,責備地瞪著她。陶媽媽坐在沙發上織著一條圍巾,保姆阿姨盯著電視屏幕,笑得傻嗬嗬的。
  她指了指手機,笑了笑,轉身上樓去自己的房間,好象她從來就沒離開過。
  “事情有點棘手,我正在與司法部門接觸。爸爸、媽媽都在家?”
  “在呢!”陶濤看著象門神一樣堵在房門外的陶江海,咧了下嘴,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估計什麽時候能回來?”
  “最早四天,最遲得一周。小濤……”華燁停滯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知道了,你忙吧,我該洗洗睡了。”
  “小濤,媽媽身體不好,你不要和她說什麽。等我回去,我們好好談談。”
  她木木地眨了下眼,“華燁,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小濤,真的,我和沐歌不可能再回到過去。”華燁的呼吸有些加重,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句話,他也覺得是這麽的無力,這麽的蒼白。
  “是不可能,還是你不願意呢?”她幽幽地看著窗外墨黑的大海,悲從心起。
  所謂不可能,不過是他與她之間多了一紙婚書。一旦撕掉,有可能了,他怎麽會不願意重溫鴛夢呢?
  許沐歌是他心中最深最真的愛呀!
  “這有區別嗎?”華燁歎氣,“我的妻子是你。”
  “是呀!”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其實剛剛隻要他堅定地告訴她,他不願意回到過去,他隻想和她一起,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也好,她都會把從前所有的事全部遺忘,讓一切回到原點。
  他沒有說。
  他知道這個時候她會多想,他也不願否定許沐歌在他心裏的位置。許沐歌是唯一的,特別的,從前,現在,將來,沒有任何人可替代,為此,他寧願將兩人的關係凍結成冰點。
  連再見也沒說,她無力地合上手機。
  如果婚姻用時間來計算,他們剛剛才開始;如果婚姻用距離來衡量,此刻他們已漸行漸遠。所以很多事情是無法計量的,表麵上看似溫馨幸福,個中滋味隻有當事人知道。
  她理解並同情華燁,隻是卻做不到不怨恨。他無法釋懷從前,何必來招惹她?
  她與他婚姻的實際意義又是什麽?
  門被敲得山響,再不開,就會被人從外麵給踹開。
  平靜了下心情,拉開門,陶媽媽微笑地端著一碗銀耳蓮子湯,陶江海則是怒目相對。
  “你說晚上回家,我讓阿姨早早煮的溫在保溫瓶裏,快喝。天,這手腳象冰塊。”陶媽媽坐在床邊,心疼地捂住陶濤的手。
  “喝完給我回家去。”陶江海雙目瞪得如銅鈴。
  “天都這麽晚了,外麵又冷,就住家裏吧!”陶媽媽不知陶濤與華燁吵架的事,柔聲向老公說道。
  “她的家在聽海閣。”陶江海心裏麵急,又不敢講得太明。
  正喝熱湯的陶濤突地抬起頭,一字一句問道:“爸爸,你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陶江海愣住,沒看過陶濤這麽冷然而又悲絕的眼神。
  “如果你認為這裏不再是我的家,那好,我現在就走,永遠永遠都不會踏進來一步。”她已經不堪一擊,再得不到父母的憐愛,更覺世界一片漆黑,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淒涼,眼淚瞬即湧滿了眼眶。
  “小濤……寶貝……”陶江海這才知道事情不太簡單了,嚇得忙把音量放低、放柔,笑得象個和藹的聖誕老公公,“爸爸是和你開玩笑了,這裏當然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咱們給華燁打個電話,好不好?”
  “他到山東出差了。”她低下頭,一滴淚珠落在湯碗裏。
  陶江海心頭一鬆,“那你早點說呀!住吧,爸爸明早起來給你做早飯,然後送你去上班。”
  陶媽媽看看老公,又看看女兒,皺皺眉,“你們倆有什麽事瞞著我嗎?”
  “沒有!”父女倆異口同聲。
  “真的?”陶媽媽眯起眼。
  “當然!哦,我明早要早起,先去睡了。老婆,你別和小美女聊太久,也早點下來。”陶江海怕老婆盤問,慌不迭地下了樓。
  陶濤默默把湯全部喝完,不知怎麽,手腳還是冰涼。
  陶媽媽沒有著急走開,看著陶濤笑了笑,“是不是和華燁吵架了?”
  陶濤低著頭,無助地搓著手指,沒出聲。
  “華燁是個有擔當的孩子,但是性格太過正經八百,你和他一比,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我一直以為你們不會吵架。其實夫妻好比舌頭與牙齒,總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吵架是好事,這說明他在意你。要是真的對你不聞不問,冷冰冰,那就有問題。不知道那個一向鎮定自若的華燁吵起架來是什麽樣子?”陶媽媽攬住陶濤,象哄孩子睡覺似的輕輕晃著。
  “很傷人。”陶濤看著媽媽瘦得突出兩腮的頰骨,哪裏敢提華燁做的那些事,隻是委屈得直扁嘴,淚水止都止不住。
  “氣頭上的話都很重,過幾天再想想也沒啥。你爸那把年紀,不也這德性。唉,要是華燁能學會多疼疼你,媽媽就更心安了。”
  陶濤一怔,含著淚不解地看著媽媽。
  “知道嗎,媽媽曾經和你爸爸講,不想你嫁給華燁。說我們配不上也好,或者是年紀相差有點大,其實是媽媽覺得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心理上多少有點陰影,你又被我們寵壞了,不諳世事,兩人相處有點困難。可是看著你一提到華燁,兩個眼睛都發了光,你爸爸又格外看中他,媽媽就沒堅持。現在看看媽媽沒做錯,是不是?”
  陶濤目光慢慢地黯下去,嘴角艱難地勾起一抹酸澀的笑。
  躺在睡了二十多年的房間裏,明明又困又乏,卻沒有一點睡意。
  她若把現在的真實情況攤在父母麵前,陶家將會是怎樣的震動?她相信因為她是爸媽的寶貝女兒,他們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支持她,可是他們的心裏麵一定很悲哀很失望!
  滿屋的安靜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但願歐陽醫生能早點回國,給媽媽徹底地醫治,等媽媽的身體有了起色,再說這些事,她的擔憂也就不用這麽重了。
  現在暫時先不去想,華燁還沒回來呢!她駝鳥地自我寬慰。
  第二天起床,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臉色蠟黃,塗了遮瑕膏,看上去才好點。吃早飯時,陶濤問阿姨媽媽這幾天心髒發作的次數多不多。阿姨說陶江海現在表現很好,又不喝酒又不晚歸,早早回來吃飯,陪太太看看電視、聊天,太太心情好,身體也跟著好。
  原來是心病呀,陶濤笑笑。
  陶江海開車送陶濤去公司上班,陶濤好好地誇獎了他幾句,他翻了下眼睛,“當然啦,堂堂男子漢,言出必行。小濤,爸爸想把家俱城擴張一下,改成家居廣場,裏麵不僅賣家俱,也可以出售各種裝璜器材,象瓷磚、木地板、洗漱用品……怎樣?”
  “爸,”陶濤歎氣,“你的錢不夠用嗎?”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而是證明爸爸的經商能力,我可不想永遠被人家說成暴發戶。”
  “不說,你就不是了。”
  陶江海嘿嘿地笑,“以前是,以後就不是了。放心,不會要操多少心的,陪你媽媽的時間我留著呢!”
  陶濤無奈地搖頭,擱在包包上的手突然被震了一下,想起昨晚睡前把手機改成震動,應該是來電話了。
  是本市的座機號,但是很陌生。
  “你好!”陶濤按下通話鍵,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脆脆的女生,聽著年紀不大,“請問是陶濤小姐嗎?”
  “是的。你是?”
  “我是歐陽醫生的實習生,他今晚的飛機到青台,你和他預約為你母親治療的,請明早上班時間過來吧!”
  陶濤又驚又喜,“歐陽醫生不是去國外研修的嗎?我以為還有一周多才能回來呢!”
  小女生笑了笑,“歐陽醫生是出去休假,怕被打擾,才對外說研修。不過,他是提前回來了。”
  “好的,好的,明早我會準時帶我媽媽過去的。謝謝你!”
  “不謝!”
  “醫生回國了?”陶江海在旁邊隱約已經聽得差不多了。
  “嗯,”陶濤一掃臉上的陰霾,整個人都象飛起來似的,“提前回國的,還特地打電話給我們,哇,醫德超好!”
  “小傻瓜,什麽醫德,是華燁的麵子大。看看,到底是女婿,多用心呀!”
  笑意一下僵在臉上,陶濤緩緩地閉緊嘴巴,是呀,不然人家怎麽會知道她的號碼,他這樣在意她的家人,是因為對她的在意嗎?
  心,是一麵靜湖,一塊石頭咚地掉進水裏,迅速泛起滿湖的漣漪。
  恍恍惚惚地下了車,刷卡,進電梯。辦公室的門已經開了,她抬起頭,身穿軍綠色羊毛外套的左修然站在辦公桌後,衝她微微一笑,“早!”
  她直直地看著他,突地想起昨晚輕如羽毛的一吻,臉刷地下直紅到脖頸。

  第五十一章,羞赧
  空氣裏,似乎有那麽一絲絲的不自然。
  但陶濤很快就決定忽視。對於在國外生活多年的左修然,那一吻也許僅僅是一種禮貌的道別,沒有其他任何深意。或許是力度沒把握好的一次碰撞,她沒必要去追根究底。
  “早!”可是仍很沒出息地手腳慌亂,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坐下好一會,臉上的紅潮都褪不去。
  “昨晚睡得好嗎?”左修然已經給自己泡好了一杯咖啡,優雅地淺淺抿著,忽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當然好啦!”她為了證明這話的真實性,音量忽然提得很高。
  “我以為你會夢到我呢!”他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笑了,笑得那樣慵懶,笑得那樣從容。
  他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在黑夜裏戛然點亮的火柴,陶濤剛剛刻意忽視的東西呼地一下又冒了出來。如同被武林高手點了穴,她驚恐地瞪大眼,不能動彈。
  “我們昨晚談了那麽富有哲理的情感話題,怎麽能不好好地回味一下?”
  “哦!”飄蕩在半空中的心“咚”地一聲落到地麵,還好,損傷不大,她緩緩地呼吸,訕訕地笑了笑。
  “有件事,我一直覺得疑惑。有次你在網上查看服用偉哥的副作用,我原來以為是好奇,現在想想,不會是你……”一本培訓講義“啪”地一下對著他扔了過來,紙張如落花,飛飛揚揚散了一地。
  “左老師!”大大的眼睛瞪出了眼眶,小臉漲得象充了血般,她咬牙切齒地閉了閉眼,“我們是不是該去車間了?”
  “哈哈,我不問了。不急,等亞倫過來一起去。不過,我是真好奇。”他慢悠悠地撿起一張紙,拖長了聲音,玩味地彎起嘴角。
  她無力地低下頭,催眠自己什麽也沒聽到。
  亞倫終於來了,左修然瞥到陶濤悄悄地籲了口長氣,他有些忍俊不禁。說起來,不管在國外,還是國內,他什麽風情的女子沒有見過,但從來沒有一個象陶濤這樣讓他覺得挺逗、挺寶的。結婚半年的小婦人,看上去青澀如大學生,動不動就臉紅,一個玩笑就能讓她手足無措。他曾經在酒吧遇到一個女孩,身材火辣,看得出年歲不大,可是喝酒很猛,主動上來找他搭話,調起情來更是老道。他被她撩撥得不能自已,兩人正在討論下一步去哪繼續時,酒保板著個臉上來向女孩要身份證,問她有沒成年,女孩不情願地掏出,他這才知道她剛滿十七歲,正讀高二,真的是驚出一身冷汗,平生第一次狼狽地從酒吧落荒而逃。
  陶濤都二十有五了,連個高中生都不如。是該說她笨拙呢,還是該誇她將清純保持得很好呢?
  左修然失笑搖頭。
  三人下樓去車間,早晨先召集安裝工人們說些安裝的注意事項,然後便開始工作。曾智華和幾位副總陪總公司的常務副總也過來一同參觀。曾智華掃視著車間,又轉過身看著外麵緊密相連的一幢幢廠房,笑得有些落寞。車間裏的機器聲很大,副總湊到他耳邊說事,他都要愣愣發會呆,才開口接話。
  為了不妨礙安裝工作,參觀的一行人隻呆了一會。臨走時,常務副總走上前,拍拍左修然的肩膀,在眾人羨慕的目光裏,他隻淡淡地點下頭,沒有相送。
  他今天又要監督安裝,又要負責替亞倫做翻譯,幾乎是不能分神的。當他偶爾抬起眼時,便看到陶濤用一種深究的目光打量著他,可一碰撞上他的視線,她立馬挪開。因為挪的幅度太大,顯得有些詭異。
  他閉了閉眼,嘴角彎起的弧度擴大了。
  亞倫在青台隻呆兩天,時間非常寶貴,左修然要求安裝工人取消午休,加班安裝,培訓延遲到晚上。
  中午一點點的休息時間,也就是吃午餐的時候。
  為了節省時間,陶濤先過去點餐。來得早,所有的菜剛剛起鍋,色彩明豔地排了一列,任她選擇。
  今天的煎子排看上去很誘人,陶濤要了子排,烤香菇,脆皮蝦丸,海帶蘿卜湯。飛飛從外麵進來,一眼就看到正在端餐盤的陶濤。“咦,你不是不吃海帶湯嗎?”她訝異地眨了下眼。
  陶濤一笑,返身又過去端了一盤,“那是左老師的,我的在這裏,他愛喝這個。”她向師傅另外要了一碟聖女果,那個桃花眼飯後喜歡嚼幾顆聖女果,說美容效果好。
  她卻是最怕吃這種酸溜溜的水果,包括大號的聖女果——番茄,還有友鄰——淡而無味的黃瓜。
  她喜歡的水果要水汁多,滋味甜,咬起來還脆脆的。左修然說她以後不要等老了,牙齒一定早早地就蛀得掉光光。
  “你對左老師挺了解的呀!”飛飛撇了下嘴。
  她閃了下神,好象是不陌生。二個多月的相處,有些默契就自然而然了,他上課時,不需要特別叮囑,她會早早為他準備好資料、幻燈片,泡上一杯香濃的咖啡;在車間裏,他隻要一回頭,她便會說出他想要知道的數據,甚至是進餐廳,兩個人都會同時走向同一張餐桌……
  “今天有什麽開心的事嗎?”飯吃到一半,和亞倫用德語嘰哩哇啦聊得正歡的左修然突然掉過頭,問了她一句。
  他的側影被隔著玻璃窗透進來的午間陽光鑲上了一層暖暖的金邊,她看著他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半敞的外套,裏麵高領的黑色毛衫,握著湯匙的手突地一抖。
  “主設備開始安裝啦,生產線馬上就可以投產了。”她嘟噥地想跳過這個問題,怎麽什麽心思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你還真是愛公司的好員工。可是聽著很假。”他嘲諷地向她擠擠眼,俊美的喉結在衣領中一聳一聳。
  她低下眼簾,“明早我要請兩個小時的假,我要陪媽媽去看病。”
  “與醫生聯係過了?”他挑了下眉。
  “嗯!”她不由自主綻開一絲笑意,這個消息蓋住了華燁帶給她的煩亂,“我今晚應該會有個好眠了。”
  他笑了,俊眸晶亮晶亮。
  她忽然明白了什麽,忙說道:“我昨晚真的睡得很好,連夢都沒做。”
  “我相信,大熊貓。”
  他抬起手,指尖戳了下她眼下的黑眼圈。
  手指的熱度透過她的皮膚鑽進來,體內的溫度刷地也跟著上升。
  她僵硬如雕塑。
  “羞赧的女人最美!”亞倫微笑地看著兩人,用氅腳的中文說道。
  “當然。在女人麵前敢說她醜,那不是找死嗎!”左修然戲謔地瞄了她一眼,埋頭繼續吃飯。
  湯匙咣當一聲落在湯碗裏,她鬱悶得都沒力氣說話了。
  和左修然鬥嘴,她向來是輸多贏少。
  培訓結束,已是晚上八點多了。龍嘯建議陪亞倫去酒吧坐坐,亞倫累了一天,搖搖手,和眾人道別,去酒店休息。陶濤回辦公室拿包,辦公樓中所有的燈都熄了,電梯不知怎麽,停在最高層,怎麽按也不下來,她隻得跑樓梯上去。
  她聽見自己的高跟鞋撞擊台階的響聲,漆黑的樓道裏燈一層一層依次亮了起來。她從來沒有這樣跑上過樓,以前每次都很小心地隻用前腳掌著地,避免發出聲音。
  開門,扶著辦公桌,喘得氣都接不上來,左修然優哉遊哉地從外麵進來,一愣,“不坐電梯,爬樓梯,精力很旺盛啊!”
  “電梯……不是壞了嗎?”她拍著心口,問。
  “有嗎?”左修然拿起衣帽架上的圍巾搭在脖頸上,眨了眨眼,突然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跑。
  “幹嗎?”她抓著門框,不知道他哪根神經又搭錯了。
  “拐你去私奔。”他回身捏了下她滲出汗珠的鼻子。
  “什麽?”
  “哈哈,你不會是當真了?走吧,帶你去繼續運動運動,這樣真的能保證你今晚睡得香香的。睡美人,睡美人,睡得好才能做美人。”
  他把她帶到了一家健身會所,沒想到,晚上人居然很多,轉了好一圈,才找到泊車位。
  “好象要給你買點裝備。”他低頭看看她腳上的高跟鞋,皺了下眉。“在這等著。”他笑著伸出手指圍著她畫了個圈,“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跨出一步。”
  她就象《西遊記》裏的傻唐僧,木木地點點頭,服從神通廣大的孫行者的安排。
  健身會所旁邊有一溜的體育用品的品牌店,她看著他進了那家商標是一男一女席地背靠背而坐的店麵,進門時,還不放心地回了回頭。
  雪後森寒,溫度陡降,才站了一會,腳就象凍得失去知覺,她捂著臉,無意識地轉過身,健身會所的對麵有茶社、咖啡廳,還有一家酒吧,裏麵的客人稀稀疏疏。酒吧外麵的音箱裏播放的是舊上海酒吧裏流行的夜晚爵士,寒夜裏聽來,格外的魅惑。麵對著大街的整幅玻璃牆裏,暖色的燈光開著,光線昏暗,一男一女對麵而坐,寬大的沙發看上去很舒適,他們前麵的茶幾上,擺了兩隻晶瑩濕潤的高腳杯,杯子裏倒進一半深度的紅酒,與夜色裏的光線非常和諧。
  女人手托著下巴,長發直直的飄下來,遮住了半個臉,男人很有風度,隻是過於聰明,頭發已呈謝頂的趨勢,他看著女人,毫不掩飾眼中的欣賞與愛意。
  陶濤懊惱地咬了咬唇,真是陰魂不散,越不想見到的人越是那麽的容易遇上。
  那個女人是許沐歌。
  男人舉起杯,輕輕碰了碰許沐歌麵前的杯子,她抬起頭,理了理長發,眼睛緩緩地轉向外麵。
  她看見了陶濤,震愕在她的臉上閃現了不到一秒鍾,很快就浮現出欣喜的熱情。她向男人抱歉地一笑,拿起大衣,站起身。很快,她就站到了陶濤的麵前。
  “小濤,你還好嗎?”

  第五十二章,健身
  沉默,呼吸,一動不動,麵無表情,這是陶濤。
  許沐歌仍然笑得象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甚至還握住了陶濤的手,緊緊的,“那天,燁都快急瘋了,你是回家了嗎?哦,我說了他幾句,怎麽可以這樣對待愛人呢!他有沒有道歉?”
  “我說我們恩愛得如膠似漆,你會不會很失望?”雖然是華燁法律上名正言順的妻子,但站在許沐歌麵前,總讓她生出無力和悲哀。她沒什麽資本可向許沐歌能炫耀的,如果此時有一輛汽車疾馳而來,華燁恰巧站在路邊,她可以篤定,華燁必然首先衝過來抱的人是許沐歌,他不是故意,隻是出自內心的本能。
  他與許沐歌的愛,已經自然到融入了彼此的骨髓之中。
  “傻瓜,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來,我們站這邊。”她親昵地牽著陶濤,來到咖啡館的屋簷下,路邊有個大大的廣告牌,擋住從北方肆意刮過來的寒風。
  “覺得他咋樣?”她熟稔的語氣,好象陶濤與她是沒有秘密的閨友。與他同飲的男子隔著玻璃窗衝她微笑著,她揮手回應。
  陶濤瞟了瞟男子,不明白她想問什麽。
  許沐歌輕聲笑了,“文工團團長的朋友,在軍區作戰部工作,魚雷專家,大校軍銜。相貌還好,美中不足的是頭發少了點,可能是用腦過度。他看了我的首演之後,托團長幫他介紹的。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他人很風趣,和他交談,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我準備與他處處看。”
  陶濤看著她,脫口問道:“為什麽?”
  “呃?”許沐歌皎美的柳眉一揚。
  “你不愛華燁了嗎?”
  許沐歌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眼中閃過一絲苦澀,“小濤真是單純呀,我怎麽還能愛華燁呢,他是你的老公。”
  可是……陶濤不懂了,許沐歌應該知道她和華燁現在的關係已經到達崩潰的邊緣,她特意離婚回國,如果華燁離了婚,他們不就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
  “我沒看過燁對誰那麽凶過,因為你是他愛人,他更渴望你得到朋友們的肯定和認可,所以他聽了經藝的話,才那麽失控。經藝被她那司令老爸給寵得橫行霸道,做事從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對於蕭子桓,她陷得太深,走不出來,誰說她和誰急,我們在她麵前都不敢提的,你比她小那麽多,你說她還不抓狂嗎?但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隻有蕭子桓立場堅定,什麽事都不會發生的。小濤,燁真的很在意你,很喜歡你,和他氣幾天,給他個台階下吧!”
  陶濤看著許沐歌笑靨如花的麗容,突然感到周身張開了一張無形的絲網,將她的四肢全部捆綁住,嘴巴也給堵住了,她能看到發生的一切,卻不能張口反駁,也無法掙脫。
  許沐歌真的把對華燁的愛戀割舍了?這是對命運的妥協還是無奈的放棄?
  那她這疼得死去活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好笑而又諷刺!
  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原地踏步似乎又不那麽甘心。
  真的困住了。
  “你是和朋友一起過來的?”左修然提著兩個大大的紙袋站在路邊四下張望,看到了屋簷下的兩人,快步向這邊走來。
  “是同事。”陶濤心裏悶悶的,簡單地為兩人做了介紹,“這是許沐歌,這是左老師。”
  許沐歌禮貌地點了下頭,“我冷落朋友太久了,該進去了。”
  “嗯,再見!”陶濤木然地說道,看著許沐歌飄然而去,謝頂的男子體貼地為她接過大衣,招手讓服務生過來,大概是為她點杯熱飲。
  “喂,讓你不要隨便走開的。怎麽不聽話?”左修然瞪了她一眼。
  她微微發著抖,眼睛仍直直地看著玻璃窗裏的兩人,“她很漂亮,是不是?”
  “氣質不錯!”左修然中肯地評價。
  “那個男人配不上她!”如果華燁知道許沐歌交往的對象是這樣子,會是什麽反應呢?
  “你和你老公般配嗎?”左修然眯起眼,嘴角浮出一絲譏誚。
  陶濤象慢鏡頭似的緩緩轉過身,一句話也沒說,筆直地向停車的地方走去。
  左修然對著夜空呼出一口熱氣,搶步上前,扳過她的肩,灼灼地看著她的眼睛,“想不想睡個好覺?想,就跟我來。”
  她慢慢地閉了閉眼睛,點點頭。
  健身俱樂部裏的接待小姐穿著鮮紅的運動服站在門口向兩人微笑地說:“歡迎光臨!”
  “進去換下衣服。”他把手中的紙袋遞給她,推著她進了更衣室。
  藍白相間的運動服,鞋也是同一款的,非常合身,非常合腳,她並沒有告訴他尺寸,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愣了一下。
  他也換好了衣服,無袖的T恤,胳膊上緊實的肌肉優美地突出來。他好象是常客,什麽機械在哪裏非常熟悉,俱樂部的教練們看到她,衝他曖昧地擠擠眼。
  他帶著她來到跑步機前,讓她站上去,替她調好速度和時間,“一開始要慢一點,熱身很重要。”
  她點點頭。
  “放鬆……放鬆……”他輕輕拉著她的腰幫助她做伸展運動,“感覺到了嗎?這個姿勢讓臀部的肌肉得到了拉伸。”
  這樣若有若無的身體接觸讓陶濤非常不自在,控製不住的臉又紅了。
  “把腦中所有的念頭都給我清除,專心運動。”他拍了她一下。
  她低頭看著跑步機前麵的顯示盤上那一跳一跳的小紅點,聽著轟隆轟隆跑步機傳送帶的聲音,她的思緒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占得滿滿的。
  她跑了十五分鍾,他又帶她去騎單車、爬樓梯。“女人不是以瘦為美,沒有一個男人喜歡抱著一把骨頭入睡的。腰要擺正。”他從後麵抱著她支撐著她的腰,“要不然腰會受傷。”
  陶濤已經是揮汗如雨了,感覺到他的鼻息噴在自己出了汗的後頸上,她不自然地推開他的手,白皙的皮膚下仿佛泛出血絲來,低下頭,“我知道了,我自己來。”
  “哦!”放在她後腰上的手輕輕鬆開了。
  一縷頭發墜到前額前,他抬起手,將那縷頭發別在她耳後。
  她全身僵了一僵,差點從單車上翻下來。
  他往後退一步,斜了斜嘴角,“我也去跑會步。”
  第一次來,教練說不能運動過度。一個半小時後,她下了單車,感到渾身的骨頭象散了架似的。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左修然頂著濕漉漉的頭發站在門外等著了。
  她以為他們這下會直接回家,他卻帶她來到了一個小酒吧,兩人沒挑桌子,就坐在吧台前,一人一瓶啤酒。
  “運動完,再喝杯啤酒,渾身的毛孔都舒坦了。”毛衣下緊實健美的胸肌,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她,看著酒瓶裏麵黃色的液體,手指象彈琴似的輕輕叩著,好象心不在焉。
  他笑笑,瞅瞅她的頭發,再過一會該幹了吧!
  喝完啤酒,開車回家。下車時,她已經是一個嗬欠接著一個嗬欠。
  “晚安!”他替她拉開車門,揉了揉她的頭發。
  “左老師……”走進院中,她回過頭,突然喊了他一聲。
  他降下車窗,看著他。
  她想說“謝謝”,又覺得這句話很矯情很蒼白,於是揮了下手,“路上小心,明天見!”
  他向她擠擠眼,調頭離開。
  這一夜,她果真無夢到天亮,醒來後,神清氣爽。

  第五十三章 卸載
  華燁的電話是十二點打過來的,那時,陶濤睡得正香,沒有聽到。吃早餐時,隨手打開手機,看到一個來電未接,她愣了一下,把手機擱在一邊,端起溫熱的牛奶,慢慢地喝著。
  這次,他倒是說話算話,做到了每天報備。陶濤自嘲地一笑,隻是他仍然是那麽不愛發短信。如果打不通電話,發條短信,讓沒有接到電話的人看到,也知道他撥電話時心情是什麽樣的、想要講的事是什麽、有沒思念、有沒牽掛……
  她想起許沐歌發到他手機上的郵件,或許他更青睞那種聯係方式,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郵箱號碼是多少。
  陶濤把所有的通話記錄全部刪除,文檔裏幹幹淨淨的,好象什麽都沒發生。
  陶媽媽好象有點緊張,早飯也沒吃,說空腹便於檢查,陶濤告訴她是做心電圖什麽的,不是做B超,可以吃點東西,這麽冷的天,不吃多冷呀。陶媽媽直搖手,絮絮叨叨地,又是不知穿什麽衣服出門好了,又說也許要住院,要不要帶洗漱用品。進廚房時,額頭一下重重撞到了移門上,迅即腫起一個大包。
  陶濤柔聲地輕哄她坐下,握著她的手,手指冰涼冰涼,“媽,你擔心什麽呀,我和爸爸都會陪在你身邊呢!”
  “我怕我這一去就回不了這個家。”陶媽媽捂著心口,驚恐得臉都脫了色。
  陶濤笑了,“媽媽真會誇大其詞,沒那麽嚴重,我們隻是普通的檢查。”
  “昨晚……媽睡到半夜,又發病了,幸好你爸爸在旁邊。”陶媽媽眼眶一紅。
  陶濤震愕地抬頭看陶江海,他今天出奇的沉默,眼中滿溢著一種慌亂的無措,他向陶濤輕輕點了下頭。
  “媽,沒事,咱們這次找的是心髒外科專家,他一定能幫你治愈的。”陶濤掩飾著內心的忐忑,鎮定地笑著。
  院外,有人按了兩聲汽車的喇叭。
  “少寧來了。”陶江海站起來扣上外套的鈕扣。
  陶濤納悶,朝外看著。葉少寧關上車門,向她笑著揮揮手。
  “我這心裏頭亂,你開車的水平又不乍的,我就請少寧送我們去醫院,回來時……我們打車。”陶江海說道。
  “爸,少寧要上班呢!”陶濤很是愧疚,這種事按說應該是華燁的責任,可是……
  “我都沒休年假,請個半天假沒什麽大不了的。”葉少寧聽見了,衝陶濤瞪了瞪眼。“我可不是衝著你,我是因為陶叔疼我,才過來的。”
  陶濤悻然地扯下嘴角,沒再說什麽,三人上了葉少寧的車。一路上,陶媽媽的身子抖得象篩糠似的,不管陶濤怎麽安慰,她都鎮定不下來。好不容易到了醫院,陶濤先去專家門診掛號,小護士看了她三秒,又低下頭,“今天沒歐陽醫生的專家門診。”
  陶濤急了,昨天通知她的那個座機號,她早晨剛刪,她該聯係誰呢?拔腿就往心髒外科跑去,來得早,看病的人還不多,但必須按序號一個個地進去。“請問,歐陽醫生在不在?”她拉住一個從診室裏出來的小護士問。
  “你是陶小姐?”小護士笑了,俏生生的嗓音聽著有一點耳熟。
  “呃?”
  “歐陽醫生今天隻約了一個病人,其他人還不知道他回國,你媽媽呢?”小護士朝後麵看看。
  陶濤悄悄地拭去腦門上的冷汗,忙給葉少寧打電話。
  葉少寧扶著陶媽媽上了樓,陶江海好象也病了,拽著陶媽媽的手,臉色灰白,不太走得上前,葉少寧不得不騰出另一隻手去幫他一把。
  爸媽真的老了,陶濤閉了閉眼,歎道。
  歐陽醫生是個個子不高的瘦小老頭,他看了看陶媽媽的舌苔、眼白、唇色,還有指甲,笑道:“不算很嚴重!”開了單子,讓陶媽媽去做心髒CT。
  陶濤拿了單子要去繳費,葉少寧搶過,“你坐下休息會兒,我和陶叔帶阿姨去。”
  陶媽媽聽了歐陽醫生的話,整個人奇特地安靜了下來,陶江海也恢複了正常。陶濤看看他們,感到身子發軟,沒有客氣,點了點頭。
  歐陽醫生有獨立的辦公室,不對外看診,沒有人進進出出,顯得特別安靜。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幅老花鏡戴上,看了看陶濤,笑道:“真看不出來,你清清秀秀的,居然能把那浪子給拿下。”
  “什麽?”
  “他不讓我多說的,我可不要他恨我。小陶,你媽媽是不是不愛運動?”
  “她最愛的運動就是和大媽大嬸們搓幾圈麻將。”陶濤苦笑,“逛個街都喘個不停。歐陽醫生,我媽要不要做手術?”
  歐陽從鏡片上方直直地地看著她,好半天,才扶了扶眼鏡,“希望這隻是我的猜測,具體的等CT出來再下結論。”
  “很嚴重?”陶濤輕抽一口氣。
  “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病患,這樣的結果很平常。常年累月的發病、吃藥,心髒已經慢慢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再加上你媽媽太過安靜,營養過好,血液的濃度加厚,循環緩慢,心髒四周有幾根血管被堵住了,所以現在發病的頻率加大。”
  陶濤腿軟得都站不起來,小臉蒼白如雪。“那……那有救嗎?”
  歐陽醫生淡淡一笑,“動手術呀!不過在這之前,先要讓血液稀釋,讓體質增強點,然後把堵住的血管打通,注意調節身體,再活過二十年應該沒問題。但切記,情緒不能太過波動。我先給你媽媽開點藥調理,新年一過,我安排她做手術。”
  “好的,好的!”陶濤懸在半空中的一顆石頭這才輕輕卸載下來,鼻子直發酸,忍不住喜極而泣。
  陶媽媽做好了CT,因為歐陽醫生的麵子,片子很快就出來,他看了看,又讓陶媽媽去驗血、做心電圖,然後還讓護士準備一個二十四小時的監督器綁在陶媽媽身上。
  葉少寧不知從哪借來了把輪椅,讓陶媽媽坐著,上上下下的檢查,倒是省力不少。陶濤把醫生的話轉述給陶江海,陶江海抓著陶媽媽的手,嗬嗬樂得象傻子。
  領了藥出來,幾個人同時都舒了口氣。陶江海要去酒店吃大餐表示慶祝,“爸,媽媽以後要多吃點素才好,醫生說的。”
  “知道,我是想請少寧呀!今天樓上樓下,可是辛苦他了。”
  “陶叔,我倒是一直很懷念陶叔做的基圍蝦。”葉少寧拉開車門,飛快地瞟了眼陶濤,“小濤也愛吃的。”
  陶江海激動地一拍大腿,“這有啥難的,叔今天就給你做。走,咱們回家慶祝也一樣。”
  陶濤皺著眉,拿出手機看時間,頭探進車內,沒有上車,“葉少寧,麻煩你幫我把爸媽送回家,我趕著去上班。”
  “都到吃飯的時候,不是請假了嗎,吃完再去。”陶江海說。
  “公司好象有急事。”左修然連著發了幾條短信,都隻有一句話:“檢查結果怎樣?速回!”
  “那我先送你去公司?”葉少寧朝後看看,準備調轉方向。
  “不用了,這裏打車很方便。葉少寧,我改天專程向你致謝。”陶濤俏皮地抱著陶媽媽,親了親臉腮,笑著關下車門。
  “等下。”葉少寧突然從車上下來,跑到路邊的一個熱飲店,買了杯奶茶,“你嘴唇都幹了,喝點解解渴,也墊下底,到公司還有一會呢!”
  “葉少寧,你為什麽不是我爸媽的兒子呢?”陶濤捧著熱呼呼的奶茶,噘著嘴問。
  “你說呢?”葉少寧閉了下眼,“打車時往路邊站站,不要走到馬路中間。”
  陶濤點點頭,看著車子開遠,這才轉身。
  趕到公司,正是用餐高峰時。陶濤急匆匆跑到辦公室,左修然不在,她又跑向餐廳,黑壓壓的人頭聳動,就是找不著左修然那顆。
  肩頭上被人輕輕一拍,她回過頭,左修然和亞倫站在身後。“左老師,我回來了。”她忙笑道。
  “說是請假兩小時,現在幾點啦!”左修然漫不經心地歪歪嘴角,領先往裏端的小餐廳走去。
  “左老師,你小點聲!”陶濤羞窘地衝紛紛看過來的同事幹幹地笑著。
  “敢做還不讓說?哼,連個電話都沒有。”
  “你讓速回,我這不是立刻就回來了。”
  左修然猛地轉過身,渾晦的視線將她看了半晌,“我們還真是沒有一點默契。不說了,晚上加班,把早晨曠工的時間補回來。”
  陶濤立在原地,歎氣,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論不清的無奈。
  “一塊去吃飯。”亞倫神士似的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左修然搖下手,微微揚眉,“別理她,她現在樂都樂飽了。”在眾人仰慕的視線裏,優雅地轉身。
  “小濤,在忙嗎?”華燁的電話在下午的時候,再次打了過來,不知是算昨天還是今天的任務。左修然在講台上講課,陶濤捂著手機,貓著腰出了車間。
  她含糊地“嗯”了一聲。
  “我在工地上,這邊在下大雪,很冷。來了許多公安和城建局的人,拆遷條件又放寬了下,但工作還是不好做。我後天回來,你還住在爸媽家?”
  “是的。哦,華燁,謝謝你!”
  “謝什麽?”華燁象是感冒了,鼻音很重。
  “今天歐陽醫生替媽媽檢查過了,情況還好,安排新年後做手術。”
  華燁有好半晌沒有說話。
  “爸爸說要好好地向他表示感謝,他是為了媽媽,特地從國外回來的。感謝的事到時可能還要麻煩你。”
  “小濤,”華燁苦澀地笑了笑,“我們是外人嗎?講得這樣疏離。”
  不是外人,可是也不象親人。媽媽說爸爸心裏麵一直有一個女人,可是今天她看到爸爸為媽媽的病情緊張到失控的樣乎,知道那個女人隻是鏡花水月罷了,媽媽才是爸爸真真實實的愛。夫妻幾十年,可能不會肉麻地說情話,做浪漫的事,但是在風雨來臨之時,他們卻是會緊緊地抱在一起的。
  許沐歌不是華燁的鏡花水月。
  華燁在海岸線超市那放鬆自如的樣子,象刀一樣刻在她心底,她怎麽抹也抹不去。

  第五十四章,禮物
  又是一天過去了。
  陶濤揉揉眼睛,走出電梯,通往地下停車場有一個露天的過道,不知怎麽燈壞了,黑漆漆一團,她抬起眼,隻覺得滿天的星鬥忽明忽暗地環繞著自己,遙遠的夜空在月色中通體透明,靛藍,深沉。
  冬天雖然很冷,但陶濤喜歡。象在這樣的冬夜,和杜晶手挽著手一起在街邊的大排檔吃碗菜麵,或者是碗熱騰騰的小餛飩,連湯都喝個幹淨,再沿著街走個幾站路幫助消化。
  傻傻的,卻快快樂樂。
  杜晶現在遠在遙遠的巴黎喝牛奶、吃麵包,她在這吹著北風,那種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壞丫頭,也沒個音訊,隻顧自己逍遙。陶濤咕噥著,嗬出一口熱氣。寂靜的停車場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偌大的空間裏回響,聽著有點心悸。她回頭看看,左修然讓她先下去等著,他和亞倫說點事,馬上下來。
  最近發生的事太多,每一天都過得忐忑不安。陶濤都習慣到了晚上,靜下心來把一天的事好好回想一下。
  今天,媽媽的病情算是有了個底,後麵就是督促她調理、吃藥,然後準備手術,有歐陽醫生,她不要再擔心了。沒有見到許沐歌,也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工作上,因為有安裝基礎設備的預熱,主設備安裝起來非常順利,左修然的培訓工作自然輕鬆多了。亞倫把前麵一些不好解決的遺留問題,與左修然共同研究,一並解決,明天,他準備回北京,與常務副總一行同程。
  所以,今天真是難得平安的一天,應該早點回家,泡個澡,和爸媽一起吃飯,早點上床,養足精神,迎接未可知的明天。
  她卻加班加到九點,公司不供應晚餐,打電話給快餐店送了幾盒盒飯。飯送到公司,都涼了,飯粒又冷又硬,難以下咽。她沒吃幾口,現在又感到餓了。
  陶濤又一次回頭,總算看到左修然挺拔的身影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亞倫呢?”
  “坐出租車去酒店參加宴會去了,曾總今晚為他和總公司的人送行。”
  他按了下聲控鑰匙,車鎖哢地一聲開了,他跨進車,為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你怎麽沒去?”她坐了進來。
  “懶得與他們打哈哈,煩。”
  車乎一路疾馳出了公司,這個時間,青台的交通是很良好的,左修然的車開得飛快,在車陣之中左右穿梭。
  “前麵的十字路口向左拐,讓我在路邊下車,我從裏麵的一條小路穿過去,就到桂林路了。”陶濤說。
  左修然的車速絲毫未減,綠燈一亮,呼地一下直接往前開去。“你又要帶我去哪?我今天身上哪兒都疼,我可不要去做運動。”
  他偏轉身子,細細地盯著她的臉,嘴角邊仍舊噙著一絲笑意,“那我們做別的。”
  “左老師,”陶濤又歎氣了,從曾智華和她談過話之後,她與他之間的尺度沒擴大,反而象越來越近了,雪夜散步,一同健身,現在又擠在一輛車裏,不知開往哪個站台。“時間真的有點晚了。”她委婉而又含蓄地提醒。
  “你也看到了,主設備安裝這麽順利,我說不定可以提前回總公司呢,以後想看見我很難哦!不珍惜我們現在相處的時光嗎?”他微微揚了揚眉,唇邊的笑意在那一瞬間有些溫柔的意味。
  她再說什麽,似乎就有些冷血。這二個多月,他對她照顧也很多。她舍命陪君子!
  他把車停在一家個體戶的西餐廳前,下車時,替她拿著包包。
  “我自己拿!”動作太過親密而又隨意,她覺得不好。
  “晚上搶包包的小偷很多,我拿著安全。進去吧,我也沒吃飽。”
  西餐店,地方小小的,取名叫紅房子。兩人各自點了自己喜歡的湯、沙津和主食。“你有很久沒去陶吧了!”左修然說道。
  陶濤一愣,上次好象還是和左修然一同去過的。“這一陣子比較忙,做陶藝需要心靜。”
  “我到去過一次,幫你做了件禮物。”沒看到他從車裏拿下來,他手裏突然多了個牛皮紙袋。“這東西要是用絲帶、彩紙包著,會怪怪的。”
  “現在可以看嗎?”她不知道他為啥平白無故地送她禮物,可是看著不象很名貴,便淡然謝了接過。
  “嗯!”
  是個白瓷的橢圓形盒子,一邊畫著一條有著長長尾巴的魚,一邊是一根彎掛著的釣竿,樣子很精陋,比上一次做的那個水壺精致多了,居然還有一個蓋子,隻是不太合縫。
  “挺可愛呀!這個是用來放煙灰的嗎?”陶濤很高興,握在手中,左看右看。
  左修然停止了吃蒜蓉麵包,“你都什麽眼光呀!”
  “不然還能幹嗎?”
  左修然翻了下眼睛,“算了,我送佛送到西,一會給你配全了。”
  結賬出來,他帶著她來到了一家手工皂店。皂的香味和木質櫃台讓人覺得很舒服,懸掛的水晶燈光柔柔地灑在鋥亮的台麵上。
  “小姐,你的皮膚這麽好,用一款甜杏仁的嬰兒皂就行了,非常溫和,純天然的植物精油,不添加合成物質,絕對不會讓肌膚洗完後幹澀,冬天用最好。如果是夏天,這款紅酒皂也很好。”店員微笑地從櫃台裏麵拿出兩塊皂放在兩人麵前。
  “好香啊!”陶濤取出一塊湊到鼻前聞了聞,感覺通體都被一股清香浸透了。她在超市的洗漱用品櫃,看到這樣那樣的香皂,包裝得漂漂亮亮的擱在貨架上。不過,她從來不買。洗臉用洗麵奶,洗澡是沐浴露,洗衣有洗衣液、柔軟劑,好象沒機會用到香皂。
  她不知道還有手工皂這種東西,名字也這麽的好聽,一下子就給人一種強烈的購買欲望。
  “味道是不錯,不過不知起泡度怎樣?”左修然也湊過來聞了下。
  “放心好了,我們的手工冷製皂加入珍貴油脂和天然精油,絕對不會有合成活性潔麵劑,起泡力都非常強。”
  “這個我不懷疑,大部分油脂都會起泡的。但臉上的事情真的不能湊合,要感受到泡泡才能確切知道行不行。有試用品嗎?”左修然笑笑。
  “左老師……”陶濤輕輕地抽氣,崇拜地看著他,高山仰止啊!
  “我很博學。”他得意地挑挑眉。
  但她接下去一句話讓他的臉一下綠了,“女朋友交多了,原來也能積累生活經驗。”
  “我有一個生活得很精致的媽媽好不好?”惱火地敲了下她的腦門,真不是一般的笨。
  “你媽媽聲音很好聽,人一定也長得美吧!”
  “答案不就在你麵前嗎?”他轉過身,昂起下巴。
  她捂住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店員取來一塊試用皂,讓陶濤伸出手,沾了點水,輕輕地擦了幾下香皂,左修然看似很滿意,“好吧,就這塊。”
  陶濤想付款,他按住她的手,打開白瓷的盒子,把香皂放了進去,蓋上蓋子。
  “是香皂盒!”陶濤瞪大眼。
  “如果不放香皂,也可以給你放放發卡、耳環和一些小飾品,作用很大,所以要好好地愛惜。嗯?”他拉著她出了店,向回走去。
  她笑,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謝謝左老師,可是你為什麽突然送給我這個?”
  “為了讓你記住我呀!笨!這麽開心,還問為什麽,我現在說不送,你肯還嗎?”
  陶濤忙不迭把盒子裝進包包,“我是收過一些禮物,可是沒收過這麽珍貴的,不是指它的價值,而是指它的意義。”
  “哦,它有什麽意義?”漆黑的眼眸深如夜海。
  “就是……嗬嗬,這是左老師的心血呀,很特別。”她聲音漸漸低下來,在他的視線裏,漲紅了臉。
  左修然站在她麵前看著她出神片刻,突然就把她擁入懷裏,隻是懷,不是抱,因為她僵硬地垂著雙臂,整個人都呆了。
  “陶濤,”他輕輕歎息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兩隻手擱在她肩上,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我和你說幾件事,你要認真地聽。”
  “好!”她象被催眠了一般,機械地點下頭。
  他慢慢地將手往上一挪,緊緊地捂住她的兩隻耳朵,世界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她看到他嘴巴微張,嘴唇上下起伏著。
  她驚詫地瞪大眼,從他的唇形上,依稀辨出他一直在重複著“我……我……你……你……”
  她被他鄭重而又嚴肅的神情震懾住了。
  他說了很久,才鬆開了雙手,耳朵得到了解放,馬路上雜亂的聲音灌了進來,一時間有點耳鳴。
  “你接受嗎?”他問。
  “什麽?”耳朵裏嗡嗡的,她蹙著眉。
  “你沒有反對,我就當你是接受了。好了,現在沒事了,我送你回家。哇,今夜的月色真美。明晚車間聯歡,你知道嗎?”
  “車間主任通知我了。左老師,你剛剛說什麽了?”
  “我不喜歡重複。”
  “可是你捂著我耳朵,我沒聽清。”
  “那你為什麽沒抗議?這說明你聽見了,也同意了。”他含笑瞥了她一眼。
  她張大嘴,癡呆般看著他。
  他到底對她講了什麽?

  第五十五章,唯一
  今夜。
  火車哢答哢答放慢了速度,仿佛喘氣般呼地一聲停下了。這是一個小站,站台上導車員穿著厚厚的軍大衣,舉起旗子的手僵硬如木偶。沒人下車,上車的到有幾個,提著大包小包。車廂裏倒是不冷,暖氣很足,門上窗上凝結了密密的小水珠,看著外麵象霧蒙蒙的,華燁眯起眼,也沒看出站名。
  還沒到春運,火車票就已一票難求。本來是訂的後天的動車組的火車票,沒想到事情解決得還算順利,他便提前回青台了。鄒秘書在車站耗了半天,隻買到兩張慢車票。
  火車呼嚕呼嚕地又開了。
  剛過九點,還沒到休息時間,車廂裏來自不同地方的旅客聊得正歡,廣播裏還在播放歌曲。
  華燁從不聽流行歌曲,此時,他恰巧站在走道上,頭頂上方就是廣播。那歌聲不受控製地灌進了他的耳內,聽著,他居然覺得這首歌很不錯。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享受過提心吊膽
  才拒絕做愛情代罪的羔羊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
  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等所有業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天老地荒
  需要多勇敢……”
  “華律師,”鄒秘書從車廂裏走出來,把手機遞給他,“剛剛響了兩下,等我接時,已經掛了,我看了下號碼,是歐陽經理的。”
  “我下午給他打電話,他正在開會,說晚上回給我,沒事,我一會再打過去好了。鄒秘書,這歌叫什麽名?”華燁接過手機,朝廣播看了下。
  鄒秘書嘴角象痙攣一般,抽搐了幾下,“嗬,華律師你降低品位嘍!這是《愛情呼叫轉移》裏的主題曲《愛情轉移》,香港天王陳奕迅唱的,很紅。我有他的CD,回公司後送給你聽聽。”
  “不要了。”華燁擰擰眉,轉向車門,淡淡的頂燈投在他的身後,形成一道修長的影子。
  愛情轉移,如果愛情能隨便轉移,那還叫愛情嗎?
  “華律師,你沒吃晚飯,要不要去餐車吃點?現在有夜宵供應的。”
  他搖搖頭,“你先去睡吧,天亮才能到青台呢!這次你辛苦了。”
  鄒秘書撓下頭,嗬嗬地笑,“和華律師比,我不敢說辛苦。你都好幾夜沒怎麽睡了,華律師,我們以後可不可以不接這麽遠又很棘手的事務,我們事務所在青台很有名氣的。”
  “律師都喜歡接錢多又好解決的事務,但我們不能看重眼前的蠅頭小利。越是棘手、麻煩的事務,解決了,才能證明自己的能力,這樣以後才能有機會接到更多的大業務,才能與客戶保持長久的合約關係。”
  他當初選擇法律這個行業,一開始也是從助理律師做起,吃了許多苦才有現在的成就。要是怕吃苦,他可以選擇從軍。在軍中,他現在應該比張弘有出息多了吧!
  有時,明知道腳下的路很崎嶇,可還是選擇走下去了。很久很久之後,才能知道這條路有沒有走對。
  一直以來,他認為他都是理智而又果斷的,很清楚自己在幹嗎,想要什麽,做出的選擇永遠不會後悔。
  可是,最近,他卻一次次對自己的自信產生了懷疑。
  如果人生也是一列火車,他曾經讓它井然有序地在軌道上行駛,到什麽站台上什麽樣的旅客。許沐歌的出國,曾經讓他的軌道出現了紊亂,他好不容易調整了方向,她的突然回國,如同五級以上的地震,他的軌道開始了搖晃,但他已不是兩年前的他,他覺得他能掌握好方向。他沒有想到的是,地震的中心不是許沐歌,而是他那個心智還沒長大的妻子——陶濤。
  傍晚給她打電話,她又沒接,當然,也不會主動回。就是接了,也是用非常淡漠的語氣對他說:一切等你回來再說吧!
  這個一切是什麽,他不願意往下想。
  他父親去世時,季萌茵二十六歲,他在她腹中方六個月。
  今年,他三十二,季萌茵五十八。從他有記憶起,不止有長輩們勸過媽媽重新找個伴,也有疼愛他的叔叔主動向媽媽求婚。季萌茵都是用同樣的一句話拒絕了他們:婚姻,一生唯有一次。
  這句話他一直都記著。當他向陶濤求婚時,他也這樣想過,並去實施著。
  他承認,許沐歌在他心裏的位置無人可替代,她現在也小姑獨處,但他真的沒有一點點想與她再在一起的念頭。
  他克製得已經要崩潰了,陶濤為什麽不相信他呢?
  鄒秘書看他象墜入了沉思中,沒再說話,轉身進車廂了。
  華燁突然一陣煩躁,強烈地想抽煙。他有煙癮的,想要孩子時,他戒過,這幾天他又開始抽了。摸摸口袋,煙沒帶出來,看看車廂裏亂哄哄的,他不想回去拿,扭頭向餐車走去。那裏麵有一個小賣部,擺放最多的就是香煙和方便麵。這個時間,已沒有用餐的旅客,列車員收拾好了一切,車廂裏空蕩蕩的。他買了包中華,抽出一根,點上火,狠吸了一口。
  他吐出的一口煙霧,在車廂裏飄蕩不去。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他給歐陽經理撥個電話。
  電話一通,沒等他開口,那邊先說上了,“華律師,對不起,我知道你急,可我哥那性子,說一不二,你再催,他就會和你耗上,六親不認。”
  華燁蹙起眉頭,笑了笑,“歐陽經理,我不是催你,我隻是聽說你哥他好象回國了。”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了,好一會才傳來幾聲不自然的低笑,“既然你曉得了,那我就不瞞你。我哥是回國了,是為了騰躍集團董事長的一位朋友。但他在這個假期,隻接受這一個病患,其他任何人的麵子都不給。那位董事長和我哥是好友,又是同學。我們家以前比較困難,我哥讀醫大時,那位董事長沒少幫助他,所以……你明白的。對不住了,華律師。”
  華燁下意識地咽了一聲,那邊掛了。
  騰躍集團不就是陶濤那公司的總部嗎,他們對職員的私事如此體貼入微到這種地步?不可能,那可能的事又是什麽?華燁百思不得其解。
  陶濤應該也不知道,不然她不會以為是他幫的忙。可確確實實是有人幫忙了。
  華燁揉揉額頭,頭有些暈。
  手機叮咚叮咚又響了起來,是張弘。
  “事務所的人說你去山東出差了,什麽時候回來?”張弘象吃得不少喝得不少,不住地打著嗝、吐字也不清楚。
  “正在回青台的車上,明早就到了。”
  “為啥不坐飛機?”
  “那邊大雪,機場封閉,動車組的票也買不到,將就些吧,隻要能回去。你不忙嗎?”
  “忙,後勤部整天忙吃忙穿,剛剛與廠家定做了新一季的軍服,瑣碎的事一堆,我也剛到家。華燁,有件事也不知要不要說給你聽,其實和你沒多大的關係,不過,我這心裏有點堵,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張弘直咂嘴,“咚”的一聲,不知碰翻了什麽。
  華燁在長久的靜默之後,吐出一個煙圈,“想說就說吧!”
  “我吃飯時遇到了沐歌和一男的,那男的是軍區的魚雷專家,我認識。四十好幾,都謝頂了,結過婚,因為老婆討厭兩地分居,兩人就離了。沐歌好象和他來真的,隻要沐歌的演出,他每場必到,兩個人出雙入對。華燁,我覺得沐歌這是在怕影響你們夫妻感情,著急將自己嫁出去,算是給你有個交待。可……也得找個不錯的呀,那專家哪象是做老公的,分明是大叔哎!”
  淡青色的煙霧一經吐出,便迅速散開。他彈落煙頭吊著的那截煙灰,閉了閉眼,掐掉手中的煙頭,黯然地看著窗外墨黑的夜色。
  “我把她拉到一邊,直言告訴她,她與那個男人不合適。她笑著說隻是在處朋友,要不要結婚,還沒考慮呢!華燁,你知道軍區裏紀律嚴明,鬧點緋聞出來對自己很不利。她又是剛進文工團,而且她在國外結過一次婚,就這樣隨便打發自己,等於給自己判了刑。一個女人結兩次婚就很駭人,要是結三次,那……將是暗無天日了。”
  他仰起頭,深呼吸,心裏麵什麽滋味都有。
  “我想她可能聽得下你的話,你勸勸她吧!其實你那麽愛護陶濤,她又能影響什麽?她多慮了。我有時猜,會不會陶濤和她說什麽了?”
  “不可能,陶濤不是那樣的人。”華燁脫口說道。
  “小門小戶長大的,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她還不是對著經藝的鼻子指手劃腳?華燁,老婆疼是要疼的,但不能太縱容。沐歌跟了你四年啦,雖說是她負了你,但最好的青春給了你,你至少也……”
  華燁突然打斷了他,“張弘,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和沐歌複合?”
  張弘歎了口氣,“不是我,是我們。愛情裏需要寬容和原諒,你和沐歌賭氣,痛苦一輩子的人是你們,不是我們。”
  “你們忘了我已經結婚了嗎?”華燁的聲音突然森冷陰沉。
  “華燁!那是個錯誤。”
  “如果是個錯誤,我也會將錯進行到底。”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
  “那是你的自由。”張弘來了氣,連再見也沒說,“啪”地掛上電話。
  華燁聽著手機裏“嘟,嘟,嘟”的聲音,好一會才合上手機。“先生,我們要休息了。”一個列車員走過來婉轉地對他說。
  他忙點點頭,轉身回車廂。軟臥車廂裏的燈已經熄了,有人在打呼,聲音很響,吵得其他人在床上滾來滾去,不住地用歎息聲表示抗議。他隻脫了外衣,躺上了床。
  車廂晃蕩晃蕩的,如搖籃,他把手墊在頭下,一點睡意都沒有。
  這才離了青台幾天,怎麽生出這麽多事,他的頭疼得更厲害了。

  第五十六章,負擔
  猶豫了很久,華燁還是撥了那個電話。
  “有空嗎?如果有,一起喝杯咖啡?”他說,語氣平淡,但多少有一點緊張。他低頭看手,掌心的紋路曲曲折折。陶濤說有這種紋路的人很多情,他笑了起來。“多情”這個詞好象和他極不搭配。
  “呃?”她愣了一下,可能是有點意外,但隨即說道,“有,我已經練好琴,晚上沒演出。”
  他說了地點。
  他走到窗口,看到雪花從天空飄落下來。雪花仿佛是跟著他跑似的,在山東的幾天,就下了幾天。上次的暴風雪之後,青台連著晴了幾日,他一到達青台,天又下雪了。
  他猛地將玻璃窗移開,寒冷的北風嘩嘩地吹了進來,打在臉上,隱隱生疼,卻不止冷在臉上,仿佛連心扉也打戰了起來。雖然是冷,冷得刺骨,但整個人卻異常的清醒。
  火車到站是早晨六點,天灰暗暗的。他和鄒秘書各自打車回家,一會還要回公司,出差的這幾日,工作積壓了許多,到年底了,有些事不能拖。一開門,屋中清冷而又滯留不通的空氣嗆得他連打幾個噴嚏,家俱上、地板上蒙了一層薄灰,廚房台麵上擱著的一個杯子,還是他出差去山東前喝牛奶的。匆忙收拾行李時,忘了關抽屜,現在依然大敞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未拆封的一盒安全套,那是和陶濤參加樂靜芬的複婚宴的晚上買的,還沒有機會發揮用場。
  顯然,這幾天,陶濤是一步都沒踏進家門。
  以前,她總自嘲地稱自己為宅女。除了上班,其他時間她都呆在家裏,做做家務、聽聽音樂、上上網,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她覺得很快樂很充實。
  她現在不做宅女,改做流浪漢了。
  那晚,真的不該動手的。如果稍微控製一點,現在,她必然眼睛瞪得大大的,誇張地向他形容沒有她在身邊,他看上去有多髒,臉色有多憔悴,然後把他推進浴室,給他放好熱水,大大方方地看著他脫衣服,蹲在浴缸旁,粉色的櫻唇嘟著,等他洗過臉,才湊過去讓他吻一下。早餐一定又豐富又暖暖的,他習慣和她對麵而坐吃飯,但她必然要把椅子挪到他旁邊,與他胳膊挨著胳膊,腿挨著腿,不時側過臉,嬌柔地看看他,嗲嗲地問:老公,有沒想我?他埋頭吃飯,不接話。臉上雖然淡淡的,可是心裏麵卻因為她而生出一抹如水般的溫柔。“懂不懂什麽叫小別勝新婚?”她翻個白眼,嘀咕著。
  他懂,可是沒有回應她。
  這次,她給他的是一室的寒流。
  可是,當時他真的氣憤到極點。她為什麽要去指責經藝,為什麽不經過大腦思考,說出“皮條客”那樣的蠢話?張弘的生日,每個人都去敬酒了,她卻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回來看她,她身子一扭,追著蕭子桓出門去了。他多麽希望她能在他的朋友們麵前表現出眾點,何況沐歌也在那裏。世上隻有一個許沐歌,他不拿她與沐歌比較,但至少不能幼稚、任性得象個孩子。
  他閉上眼,不能再想了。她是被當掌上明珠寵大的,不諳世事,也許他用錯方式了。
  洗了澡,衣服扔在洗衣籃中,也沒吃早飯,掃視了一周,歎口氣,關上門下樓去事務所。
  “來啦!”他向她點點頭。冬日的黃昏,在氣氛好、情調佳的咖啡店,望著人來人往,聽著悠揚悅耳的現場鋼琴獨奏,真是一種享受。
  她嫻雅地笑了笑,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下。
  還是和從前一樣,衣著簡潔,淡妝,不戴任何首飾,頭發直直地披在身後,笑起來眼中象有水光蕩漾。“燁,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給我電話,我當時以為我聽錯了。”
  “哦!”他端起咖啡,看著杯中褐色的液體,胃突然抽縮了下。早晨沒吃早飯,整個上午很忙,喝了許多水,到吃飯時,都沒胃口了。在外幾天,總是吃酒席,酒喝得不少。他這個脆弱的胃,怕是要提意見了。
  “燁,你這裏……”她指指他下巴的左側,那裏有兩個小紅點。
  “刮胡子時碰破的,沒什麽。”他摸了一下,“你最近還好嗎?”
  “你不是都知道了,首演還好,然後是一場又一場的演出,現在團裏在排到基層的新年慰問節目,有點忙吧!”
  “其他方麵呢?有沒去看你爸爸?”他皺了皺眉。
  她把頭扭向一邊,看著中央彈鋼琴的女孩,“看過了。他現在被那個女人馴服得都沒棱角了,不過他很開心。那個女人總是問我一月拿多少多少錢,都認識什麽人,她有個女兒在讀師專,要我幫著在軍區裏介紹個軍官。我聽了煩,在家呆不到一個小時,就走了。”
  他閉了閉眼,身子躺在沙發背上,“軍官這麽受青睞?”
  “燁,”她聽出他語氣中的譏誚,轉過身平視著他,他卻把視線挪開了,“沐歌,我過得很幸福,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她仰起頭,對著天花板上的一盞吊燈眨著眼睛,當她低下頭時,他看到她的眼角有濕意。
  “一定是張弘多嘴。燁,我就是想要幸福,才決定開始一份新的感情。白大校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你值得更好的。”他有些著急。
  “更好的是別人的老公。”她接得很快,“燁,可不可以不要再關心我了,你這樣子,我會有負擔,我會一直留戀過去,還怎麽走下去?”
  他呆住了。
  “白大校是其貌不揚,年紀也偏大,有過婚史,可是我也結過婚,也不是二八少女。對於我這種不知珍惜的女人,現在能遇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已是萬幸。我不敢再去苛求了。”她痛楚地捂住嘴,眼淚已是止不住。
  “不準這樣說自己,你那份婚姻隻是個協議,不是事實。”
  “誰會相信呢?就是證明了又怎樣?難道這輩子我還能等到我深愛的人嗎?”她微微嘲諷地笑了起來。
  四周很靜,唯有音樂靜靜的流淌。是理查德根據小提曲《梁祝》改編的鋼琴曲,女孩正彈到(化蝶)這一樂章,淒美而又憂傷的音符,象細雨一樣,紛紛揚揚灑滿一地。

  第五十七章,小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沉默到天老地荒時,他站了起來,“沐歌,如果我不能改變你的想法,那麽我隻有尊重你了。”這句話,在兩年前,他得知她悄然拿掉兩人的孩子決定去法國時,他在走出她公寓時,對她這樣說過。
  再次重複,心中不免戚戚。
  從前到現在,她認定的事,哪怕是條黑道,都會固執地走到底。
  她沒有看他,側過身看著窗外的落雪,好象全部的心神都被吸引住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他彎腰拿起沙發上擱著的外衣。
  “好!”她沒有動彈,纖弱的背僵硬得筆直。
  他亦沒動。
  服務生以為他需要點餐,拿著菜單小跑似的過來,他搖了搖頭。
  “燁,你走吧,我想再坐一會。”她緩緩地別過頭,向他笑了笑。那笑如同一朵在雨中凋零的花。“你快回家,小濤應該在等你了。我有天在街上遇到她,她……已經不生你的氣了……”
  “我回不回家,不用你安排。”他煩躁地打斷她,穿起大衣,扭身往門口走去。
  她吸了一口氣,在他身後輕輕歎道:“燁,我……聽你的,我會拒絕白大校,我不做傻事,也不隨意。其實,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嫁給誰都是一樣的。”
  身子搖晃了一下,他閉上眼,深呼吸,但他沒有回頭。
  不知怎麽出來的,走到街角,冰冷的雪花打在臉腮邊,他四下張望,發現已經走過停車的地方,又回頭,開門上車,打開暖氣。
  天已經完完全全黑了,雪不太大!風微微的,有幾對情侶牽著手,連傘也沒打,就在雪中慢慢地走。
  他拭了拭眼,抬起頭,一眼正好看到剛剛喝咖啡時坐著的窗口,她站在窗前,定定地看著他的車。他沒開燈,從她那個角度,是看不清車裏任何情況的,她也不知他正在看她。
  她的身影是那麽單薄,她的表情是那麽悵然、淒婉。這樣子的她,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一根弦。
  他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很擔心自己不受控製地突地奪門下車,瘋狂地跑上樓,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因為此刻,他真的很想很想。
  可是他不能。一旦上樓,他將要對她作出什麽承諾,他已經沒有這樣的權利了。
  視線如縷長絲,他一點一點地收回,然後發動引擎,按下雨刷擦淨前麵玻璃上的雪花,離開了她的視野。
  心,如窗外的氣溫,寒冷如冰。
  順著下班的車流,在街上盲目的繞了兩圈,才稍微平靜了點。他給陶濤打電話,下午打過去時,她接了,說前幾天有德國專家在,緊旗密鼓地加班,很辛苦,現在安裝順利,大夥兒說要放鬆,晚上聚會,去吃韓國燒烤。他告訴她,聚會結束,給他電話,他去接她。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現在才晚上七點,聚會可能剛開始,他哪裏都不想去了,不如直接過去好了。
  心頭掠過一絲苦澀,不知一會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麽。他的現狀,真的可以用“焦頭爛額”這個詞來形容了。
  入門便是一股子嗆鼻的油煙味,五花肉在烤架上烤得噝噝直響,長條桌上擺滿了食材和作料,清酒瓶一個挨著一個,圍坐兩邊的人,一張張臉在燈光下散發出一層的油光。
  他對燒烤有種莫名其妙的心悸,在最頹廢、失落的日子,他曾把自己的的手當作盤中的餐擱在了烤架上。
  陶濤公司裏的人,他不認識幾個,但掃了一眼,便能準確辨認出來了。聚會自然人多,幾張長條桌拚在了一起,男男女女的,又是說又是笑,那個熱情的有點過度的叫飛飛的女同事也在裏麵。華燁皺了下眉,好奇怪,陶濤人呢?
  “華律師!”飛飛也看到他了,一下跳起來:“天,你真是太體貼了,是來接陶濤的嗎?喂喂!介紹下,這位是陶濤的親親老公華律師。”
  華燁禮貌地向大家一一頷首,龍嘯拉過一張椅子,讓他坐下,揮手讓服務員再送一套碗筷過來。
  “陶濤在公司承蒙各位的照顧,一直想請大家吃個飯表示感謝,嗬,總是忙忙碌碌的,不能實現。今天就算給我個機會吧,這頓我來請,請大家吃得盡興點。”華燁端起一杯清酒,一口喝淨。
  “哇,原來陶濤讓你來是買單的,那多不好意思。”龍嘯拍拍他的肩頭,“我們呢,倒沒怎麽照顧陶濤,她工作很盡職的,倒是左老師,你要一會敬一杯。”
  華燁挑挑眉。
  “大夥兒點了一壺花雕,剛澆沸,送上桌,陶濤可能在走神,沒聽清,以為是茶壺,倒了一杯,看都沒看,端起來就喝,把嘴巴裏的皮都給燙破了,左老師帶她去對麵的診所了。哦,來了。”龍嘯指著大門。
  又是左老師!
  這是第三次見到左老師了,第一次是在陶濤的手機裏,第二次是在公司門口,那兩次都看得不太清楚,這次總算看清左老師了。
  華燁心裏麵咯噔一下,左修然的英俊與年輕,出乎他的意料。左修然紳士般的拉開門,等陶濤先進來了,自己才跟著進來。一邊走一邊好象在訓斥陶濤,陶濤眼中水汪汪的,象做錯事的孩子,頭耷拉著,無精打采。
  看到華燁,陶濤呆住,小臉在燈光的映照下茶白如雪。
  “你好,我是華燁。今晚多謝了。”華燁向左修然伸出手,站到陶濤的身邊。
  左修然抬起眼,漆黑的眼底深處憂如有一簇光,在溫暖而明亮的燈下一閃而逝,他斜起嘴角笑了,接住華燁的手,“談不上,關心下屬是上司的份內之事。”
  “我看看。”他轉過身,讓陶濤張開嘴巴。
  陶濤嘴巴閉得緊緊的,直搖頭。
  “坐下來吧,人家在看呢!”她有點不適應他這樣的溫柔。
  華燁落座,好巧,座位剛好挨著左修然。
  “要不要緊?”飛飛站起來,關心地問。
  回答的是左修然,“噴了點藥粉,今晚是不能吃東西了,也要少講話,明天隻能喝點溫軟的流汁,醫生說這種情況小孩子常犯,沒事。”
  眾人哄堂大笑。
  陶濤羞惱地瞪著左修然,氣無處出,踢了下凳子,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嘴巴裏又麻又疼,口水一多,浸到燙破的皮肉,疼得她直抽氣,隻能閉緊嘴巴,用眼神代替她的語言。
  “總是長不大,毛裏毛燥的!”華燁看著她,語氣中有著寵溺的無力感。
  左修然一笑,翻翻烤架上的明蝦,突然很隨意地轉過頭問華燁:“這女人笨成這樣,你怎麽容忍得了?”這句話音量不高,因為華燁坐得近,隻有他能聽清。
  華燁一怔,繼而眼神一深,反問道:“那麽你呢!怎麽能接受這樣笨拙的下屬?”
  左修然優雅地把明蝦夾到華燁的盤中,遞過醬汁,輕挑嘴角,回以一個意味不明的低笑,“我是一個好老師,很擅長指導!”
  華燁灼灼地看著他慵懶的神情,擱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那麽,今天倒真的要好好感謝一下左老師了。”
  “不敢,我倒是要感謝華律師給了我這樣的機會。”左修然端起酒杯。
  “這種低度清酒有什麽勁。”華燁臉色鐵青,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聳動。
  “華律師有什麽好的建議?”
  “服務員,來兩瓶五糧液。”華燁舉起手。
  “兩位,你們可是都開車來的呀!”龍嘯看看兩人,說道。
  左修然笑,“街上出租車司機又沒罷工。”
  陶濤牽動嘴角,想要反駁,可看著兩人一臉豪氣的樣,隻好幹瞪眼。
  兩人也沒要小杯,直接用了喝茶的瓷碗,冬自倒滿,不是淺抿,而是象武林好漢似的,猛烈地碰杯之後,各自一飲而盡,速度一致,然後繼續倒滿。
  “你們瘋了,別急,別急,先吃點菜。”龍嘯把烤好的肉端過來,嚷嚷道。
  “他們這哪是喝酒,分明象比賽,不,象是格鬥。”飛飛推推陶濤。
  陶濤皺著眉,無語。
  她也不知兩人是怎麽了,要是她上前去攔,兩個人怕是要和她拚命。華燁胃不好,左修然剛剛已經喝了不少,這樣下去,兩個人估計很快會放倒。
  兩碗酒下肚,華燁鐵青臉色開始變白,左修然則是脹紅得象烤架上的明蝦。一瓶酒見底,兩個人四目相對,雖然眼神渙散,但神智都在。
  “再來一瓶。”華燁費力地舉起手,口齒不清。
  “行!”左修然頭點得象小雞吃米。
  “別聽他的,嗬嗬,喝醉了。”龍嘯抱歉地向服務員笑笑,“大夥都吃飽喝足,散了吧!陶濤,我幫你把華律師扶上車。”
  “不忙,你……先去買單。”華燁從口袋裏摸出錢包給陶濤。
  陶濤翻了個白眼,抽出幾張老人頭遞給服務員,“龍頭,左老師怎麽辦?”左修然眯起眼,笑得眼都眯著。
  “我不會丟下他不管的。今天咋了,兩個人居然拚起酒來。”他走過去扶左修然。
  “我自己能走。”左修然踉蹌地站起身;直揮手。“華……律師,改日我們……再戰。”
  “好!”華燁的眼睛已經閉上了,這時居然又睜開,回答的聲音很大。
  華燁的酒品還算好,很配合地上了車,躺在後座上,也沒吐也沒叫,眼睛又閉得緊緊的。陶濤扭頭看看他,臉好像比前幾日瘦了一點,點,皮膚有種疲憊而又清冷的光澤,手掌放在心口,微微曲著。
  就是這隻手,為許沐歌溫柔地剝蝦之後,又狠狠地摑向了她。
  她歎了口氣,以為壓製下去的痛楚又沽沽地冒了出來。她想今晚聚會散了後,和他在外麵談一下,還回爸媽家住。現在,看來,隻能回聽海閣那個家。
  扶他下車、上電梯時,華燁隻是哼了兩聲,當她一打開門,他突然推開她,向洗手間跑去。她聽到嘔吐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象是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她皺皺眉,站在洗手間門口,彎腰把裏麵的洗衣籃拉出來。裏麵堆了一籃的衣服,有外衣,也有內衣。她自動地把衣服分類,外衣要幹洗,內衣要手洗。每個口袋都習慣地翻一下,防止裏麵落下什麽東西。
  手指從華燁的褲袋裏麵夾出一個折疊得很整齊的紙片,展開一看,是軍區文工團音樂會的票根,確切地講,是許沐歌首演的票根。
  他是要留作紀念嗎?
  陶濤自嘲地一笑,心,猶如大風過後的湖麵,驚濤駭浪後的寧靜,已呆滯、麻木,把紙片放進褲袋,站起身,無視雜亂的客廳,去廚房燒水。
  水還沒沸,華燁過來了,頭發蓬亂譽,眼睛血紅,臉上濕濕的,好象已洗漱了下。“喝過茶,就早點上床。”她打開櫥櫃,從裏麵拿出一個杯子。
  “小濤……”他看著她,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她撇開了頭,不想與他四目相對。
  他緩緩地走近,猛地一把抱住她。隔著厚厚的外衣,他都能感覺到她的清瘦。
  不等她驚呼出聲,他已低頭吻住了她。他的氣息一如往昔,帶著煙草的嗆味,今天又夾雜著幾絲酒氣。她的身子習慣地在他懷裏尋找契合點,臉仰起做好承應的準備。
  但下一刻,她已掙脫出他的懷抱,漠然地說:“華燁,很晚,了,睡吧!”
  她不再叫他“老公”,已改口直呼其名,他恐懼地一下扣緊她的腰,他用力如此猛烈,使得她在他的目光和掌中瑟縮了一下。他瘋狂地又吻了過去,她死命推著,咬著,他卻越發抱得緊,連呼吸也紊亂起來,手指從她的衣下撫上她的胸,那麽急促、灼熱,令她生出一種慌亂。
  “小濤,小別如……”他暗啞地呢喃,滾燙的吻從上而下。
  她細細喘著氣,手腳竟無一點力氣。他睜眼看著她,臉上盡是狂亂,身子一矮,抱起她,往臥室走去。
  “噝……”他抽痛地一哆嗦,手一鬆,不敢置信地看著手腕上一排整齊的牙印,她扶著牆壁慢慢站起,替他推開客房的門,“你真的喝醉了。”她看著他,微微抬起的臉上透著心酸。
  “小濤……”他想去摸她的臉,她側過身去,他的手在空中抓著一團冰冷的空氣。
  “晚安!”她關上臥室的門。
  他呆呆地看著堅實的木門,整個人如石化了一般。

  第五十八章,黎明
  生物鍾很準,六點過半,陶濤睜開了眼。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擺設,熟悉的臥具,因為身邊沒有人,有了幾份陌生。
  《張愛玲選集》還擱在床頭櫃上,書頁折著,上次看的內容她早忘了。慢慢撐坐起,穿衣,下床,屋子裏有暖氣,不用穿很多。她拉開窗簾,這個高度是看不到綠色的,隻有塞滿雲的天空和對麵樓裏模糊的窗口。黎明的天空,總讓她想起小時候收藏過的那些糖紙。透明的,各種顏色,拿當蒙在眼上,會看到世界是另一個樣子。
  不用蒙著糖紙,現在!她的世界也是另一個樣子了。
  簡單地收拾了下房間,走出臥室,客房的門還關著,華燁還在睡。她放輕了腳步,不想吵醒他,不是體貼,而是不願因為他破壞早晨平靜的心情。挽起衣袖,從米櫃裏舀出一勺米,把鍋洗淨,加上水,插上電開始煮,冰箱裏還有幾個雞蛋,一會可以一人煮一個當早點,榨菜有兩包,拿出來切成絲,淋上麻油當小菜。弄完這些,她找出抹布和吸塵器開始打掃除。
  沒有小孩折騰,屋子隻是亂而不會太髒,一會兒就恢複到平時窗明幾淨的樣。也許今晚她就不會住這裏了,但是她在,她還是想看到這兒象個家。
  玄關上的手機嗚嗚地象磨盤一樣轉個不停,她擦淨手跑過去接。這麽早,隻會是陶江海的電話。
  “小美女,你昨晚沒回家?”一開口就是吼。
  陶濤擰著眉,把手機往耳邊挪了挪,“回家了,是聽海閣這個家。太晚,就沒打電話過去吵你們。”
  “華燁回來了?”陶江海驚喜地問。
  陶濤低下眼簾,“是的,昨天回來的。”
  “你這丫頭,這麽好的事也不講一聲。知道了,今天不是休息嗎,不要上班,我讓阿姨去菜場買菜、你和華燁過來吃飯。隻給咱們吃,不讓你媽媽看到,誰讓她營養太好。”
  “爸爸,今天……”一隻手臂從後麵伸過來,搶過她的手機,“好的,爸爸,我也正要去看看媽媽呢,我和小濤會早些過去的。”華燁的樣子很輕鬆,除了有一點黑眼圈之外,完全看不出長途旅行的疲憊感。
  “好的,好的,不要買東西,你媽媽現在在調整期,不能吃好的,我也是三高人士。”
  華燁掛上電話,鼻子微微皺了皺。他已經洗過澡,襯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針織開衫,那也是陶濤給他買的,他說穿起來象老頭,陶濤說明明看上去象儒雅的學者,很斯文。
  他環顧四周,又嗅了嗅鼻子,摸摸陶濤的頭,“小濤,你回來,家就不一樣了。”
  “這種事,一個合格的鍾點工會做得比這更好。”陶濤扭頭走進廚房。
  “小濤,”他拽住她的手臂,“氣還沒有消嗎?”
  她回過頭看著比她高出一整個頭的他,陽光從他背麵照過來,頸部和肩膀的輪廓都像是被描上一層銳利又明亮的邊。
  她按部就班過了二十五年,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件事就是嫁給他為妻。當意識到他開始追求她時,沒人知道她內心有多惶恐和欣喜。這樣的男人,對於她來講,是遙不可及的,甚至她覺得連暗暗喜歡都不可以。不是門第,不是年齡,而是她覺得自己太平凡,他太優異。她一次次忽視心底的萌動,一次次對自己大喊:不要做白日夢,一次次從夢裏醒來,跑到媽媽房間,問:我真的要和華燁結婚了嗎?
  第一次親吻,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做愛……她都悄悄地刻在心底,事後回味時,笑得象個傻子。
  可這個給了她太多快樂的男人,卻也給了她無法防備的傷害。
  她不願意吵架,其實也沒什麽可吵的,她隻是很難過而已,“華燁,我沒有生氣。我們先吃早飯,然後再談。”
  她要冷靜,要理智,不能一張嘴就哭,那樣他又會以為她是任性、賭氣。
  華燁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降溫了幾度,“小濤,我們中午要回爸媽那裏吃飯,我不要他們為我們擔心。”
  “這不是借口,如果事情已經發生,我寧可他們早知道,而不是被蒙在鼓裏。被欺騙的滋味很好受嗎?”她反問道。
  空氣一下沉寂了下來,灰塵、粥香的味道在室內飄蕩著。
  “好,”華燁閉了閉眼,“那我們現在就談。”
  他拉開餐椅,坐了下來,同時,為她也拉開了一張。
  嘴巴裏被燙破的皮肉還有些疼,陶濤咽了咽口水,緩緩坐下。雪後又放晴,陽光有些刺眼,她轉過身,側對著窗,心裏麵覺得很無力。曾經那自以為會一輩子走到老的婚姻,也許在幾分鍾後,在這個餐桌邊,在窗戶旁,就灰飛煙滅了。
  “你想談什麽?談那一巴掌,還是存折、沐歌的父親?還是別的?”他坐得筆直,雙腿微微打開,直直地看著他,眼神清澈。
  “我已經不關心這些了。就是你給我一個答案,華燁,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說不定,再過幾天,又會冒出一些事,將我重重擊倒。打不死的小強在網絡上,我隻是個很普通的人。我不是沒努力過,也不是那麽很甘心地想放棄,華燁,有一絲的可能,我都不想和你分開。事實就是事實,我不想指責你做錯什麽,隻是一個人的退出,好過三個人的糾纏。我認為我們都需要時間靜下心來想一想,現在再住在一個屋簷下,好象不合適,我們先分居吧!然後會怎麽樣,我想我能坦然接受。不能大度地祝福你,至少能給你平靜。”她淡淡地說,說得又平緩又清晰,好象是準備了很久。
  華燁重重地喘著氣,胸膛急促地起伏,曲起的指尖在陽光上泛著白。他努力控製著情緒,說道:“小濤,有些事瞞著你,並不是刻意地欺騙,而是涉及別人的隱私,我不方便說。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我還是要講給你聽,關於我,關於沐歌。從哪說起呢,哦,先說存折吧,其實並不是我在資助沐歌,而是我受別人委托,再以沐歌爸爸的名義匯給她。沐歌是個驕傲的人,要是知道資助她的人是誰,她會拒絕的。”
  “喔!”陶濤突然想站起身,頭也不回地甩門而去。許沐歌的故事,她沒興趣也不想聽。聽得越多,隻怕受傷越大。因為有許沐歌,必然少不了華燁。他們的溫馨往事,她不想參與重溫。
  華燁抓住了她的手,“那個人是沐歌的媽媽。”

  第五十九章,分居
  “你沒必要違背你的職業道德與良知,向我說起這些。”不知怎麽,空間偌大的客廳,她卻嫌悶,想去開窗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
  “小濤,耐心聽完好嗎?”華燁懇求地看著她。
  她無力而又悲哀地歎息。
  “在我認識沐歌時,她媽媽已經不在青台了,她也很少提起以前的事,隻告訴我是離婚了。我第一次去她家吃飯,在她的房間裏看到牆上掛著幾幅油畫,書桌上的筆架和儲錢罐造型特別可愛,在商場上從沒見過,我開玩笑地誇她品味很高。她笑得很譏諷,說這畫和陶瓷都是她媽媽的作品,她媽媽是浙江美院的高才生,原先在青台師大美術係做老師。我看著她的臉色,好象很痛苦,沒有再接話,她也沒有再說下去。她家裏已經找不到她媽媽留下的痕跡了。”
  華燁的聲音有些低啞,停了一會兒,仿佛在整理思緒。
  “我想你是知道她爸爸是怎麽成為殘疾的,那件事有他自己的疏忽,也有著了別人的道。我做了律師之後,把那件案子拿過來,別人做得滴水不漏,他一點勝算都沒有。許叔他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工程師,生活能力很差,情感也很脆弱。中風之後,他變得非常暴躁,把事業上的失意和對社會的不滿全發泄在家人身上,他們家大大小小的事,其實是沐歌在過問。我經常過去聊天,他心情好了起來。聽說我是遺腹子,他格外的心疼我,象一個父親一樣的關心我。好象我已經做了律師了,沐歌在讀大四,還沒放假呢,我去她家吃飯。許叔喝了幾杯酒,讓我向他發誓,以後一定要對沐歌很好很好,他說那孩子心裏苦呀!說著,他眼睛裏有了淚。他說,沐歌有一個弟弟,比她小五歲,她媽媽在四個月時才發現懷孕,不能做人流,隻好生下來,為此違反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失去了工作,她在家收幾個學美術的學生來貼補家用。日子過得還算平靜,沐歌和弟弟的感情也非常好,就是在他中風不久之後,弟弟放學回家,被車撞了,沐歌和媽媽都去了醫院。他躺在床上,心裏幹著急,又不能動彈,到了半夜,沐歌臉沒有一絲血色地回來了,直直地坐在床邊,說,爸,弟弟不是你的孩子。”
  周子期也曾飄過這件事,陶濤當時陷在那句“他未來女婿是律師”的震撼裏,沒有多注意,現在聽華燁說,有一點吃驚。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媽媽沒有隱瞞。她媽媽有次去外地開會,遇到以前學院的學長,兩人談過戀愛,可能沒控製了自己吧,兩人發生了關係,沒想到會懷孕。等弟弟出院後,她爸就提出離婚,她媽死活不肯,說不能這個時候丟下中風的他。他聽了更加生氣,抓起床頭櫃上的台燈砸向弟弟,弟弟往後一倒,磕在桌上,頭破了,拽住沐歌的衣角想起來,沐歌踹了弟弟一腳,說你別太看得起自己,這家裏沒有你們,我們會過得更好。她媽媽最後同意離婚,帶著弟弟走了,不知去哪了,那個學長是有家室的,他們之間沒有再聯係。從這之後,沐歌變得格外要強而又敏感。我答應許叔,會好好照顧沐歌。”
  說到這裏,華燁嘴角浮出一絲酸澀的淺笑,“誰想到,沐歌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顧,她為了出國,不惜放棄我們四年的感情,還有我……和她的孩子。”他緊緊咬住牙,整個下頜的線條緊繃得有點兒扭曲。
  陶濤呆住,“孩子?”他們有過孩子嗎?
  “二個月,我知道時,她已經做好手術了。我還能怎麽阻止她的腳步,我隻有放手。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許叔,她也求我不要說,因為許叔太脆弱了,她擔心再有什麽驚嚇,他就會永遠站不起來。小濤,說實話,和許叔的四年相處,我在內心裏也已經把他當作了父親般,我習慣隔幾日過去看看他,聽他聊聊以前的事,喝一點酒,我也會很放鬆地說說我的工作,律師這個職業,壓力很大,我媽媽自己工作很忙,我不願再把自己的煩心事兒來增加她的煩惱。沐歌出國後,我仍象以前一樣去許叔那兒坐坐,什麽都沒提。有一天夜裏我從他家出來,有一個女士在街邊喊住我,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是沐歌的媽媽,沐歌原來長相是隨媽媽的。我們到茶室喝了一杯茶,她看上去氣色不錯,應該日子過得很好,她交給我兩個存折,一個是給沐歌的,一個是給許叔的。她一直在哭,她說等我結了婚,做了父母,就能明白她的心,其實父母也是人,也會犯錯,如果犯的是不被家人原諒的錯,活著比死還痛苦。她能支撐到現在,完全是因為弟弟。她想彌補自己的過錯,懇求我幫幫她。她知道沐歌出國留學,她甚至追過去看沐歌。歐洲的消費很高,學院給的獎學金根本不夠生活,沐歌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手指都粗糙了,這樣下去還怎麽拉琴?許叔現在能拉著拐杖下地,繼續做本行是不可能的,想生活好點,至少要做點別的。求求你幫幫我,為他們做這些,我的心才能有一點安寧,她哭著對我說。”
  “你看著那張與許沐歌相似的臉,你沒有辦法拒絕。於是,這兩年來,你替她媽媽照顧遠在法國的她,讓她可以無憂地專注學業;又替她媽媽為你的許叔盤下一家超市,過上安寧的生活。華燁,當你心甘情願地做這些時,你有沒想過,你是出於一個律師接受當事人的委托,還是出於你對許沐歌不能抹去的愛呢?”陶濤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小濤……”
  “我不是諷刺你,而是讚美,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現在的男人都薄情寡義,你很難得。其實,你說了這麽長長的一通,無非是想告訴我,為許家花的錢不是從你口袋裏掏出去,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這幾個錢嗎?”
  華燁臉色慢慢發白,“我沒有這樣想過你,小濤。”
  “華燁,不要多說了,雖然你是和我結婚了,你也盡力做我的好老公,可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半年來,你的心其實一步都沒離開過她。”她嗬嗬一笑,滿是自嘲,“我說得對吧!”
  “小濤,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那是什麽呢?你和我交往,因為她結婚了,你的心死了。你是遺腹子,必須要有延續後代的責任,你選擇了我,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因為我幼稚,我傻,你可以在心裏一如繼往地愛她,對我,隻要做好表麵文章就行。”
  “小濤,”華燁突然加重了音量,“不準信口開河。”
  陶濤閉了閉眼,扶著桌子站起來,眼淚緩緩蓄滿了眼眶,又一點點溢了出來,“我也巴不得我這一切是因為我妒忌而胡亂猜測,可惜不是。華燁,有些事不用講得麵麵俱到,如同秘密一般,你知,我知,地知,天知,我們都心照不宣。你能夠把責任與愛清楚地劃開,我不能,或許講我是貪心的,我想要一個從裏到外都隻放我一個的老公。遇到你時,你已經是一本寫滿字的大書,我再想寫些什麽,從哪著筆呢?可我還是喜歡你,還是愛你,就是到這種時候,我還沒骨氣地不敢說出那兩個字,我多希望天降奇跡,不然讓你失去記憶。嗬嗬,這話是不是聽著很蠢。華燁,我很理智,是硬撐起來的理智,我不決絕,你不要再說了,我給你機會,也是給自己能繼續愛你的機會。但我仍然堅持暫時分開居住。我已經想好理由,媽媽馬上要做手術,我搬回家去照顧她,他們不會懷疑的。”
  她抑製不住地扁扁嘴,淚水一粒粒滾下來,他想抬手去替她拭,她從他掌心抽出手,別過頭,“吃早飯吧!”
  “小濤,”他追上去,從後麵環住她的腰,“我陪你一塊住到爸媽家。”
  “華燁,我媽媽是心髒生了病,我真的不擅長掩飾,和你一起,我怕我會控製不住說出什麽話、做出什麽事,我真的很累。”
  她斷然掙脫他的手,走進廚房,抽出紙巾胡亂擦了把臉,拿碗盛粥。手哆嗦得拿不穩碗,碗滑進水池,她撿起,用水衝了衝,繼續盛粥,一邊從水裏撈出煮好的雞蛋,剝去殼,放進盤裏。
  華燁眉峰緊鎖,心裏麵又煩又亂,他看了看她,轉過身去了陽台,坐在她愛坐的躺椅上,點燃了一枝煙。
  陶濤朝這邊看了一眼,沒有催他,自己坐下來吃早飯。她走後,他一個人終是要會將自己打理得很好。
  吃到一半,他過來喝了一碗粥,沒有碰雞蛋。
  她把鍋碗洗好,排放整齊,家裏的垃圾一一紮成包,放到門外,還去客房把床鋪整理了下,拉開床簾。等洗晾好所有的髒衣服,她看看四周,發覺沒什麽可做的了,這才從衣櫃裏找出一隻小行李箱。
  不能帶太多衣服,爸媽會起疑心的。
  換洗的內衣要帶的,外衣可以隔幾天回來再拿,不行,也可以去街上買。《張愛玲選集》也帶上,用來打發晚上大把的時間。搬進這裏時,她花了幾天時間收拾,離開,不過短短的十分鍾,她緊緊咬住唇,咽下衝口而出的悲傷。
  婚姻好比留長發,需要好多年才能擁有一頭美麗的長發,剪掉隻是一抬手的功夫。
  拉上行李箱,站起身,隻見華燁站在門外定定地看著她。
  她閉了閉眼,提著行李箱走了出去,抬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鍾,“你可以換衣服了,我們現在出發,到我家剛好吃飯,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他向來如此,在她家多呆一刻,都坐臥不安,象受罪。
  為什麽從前她能理解他呢?而此刻想來,隻覺心被刺得生痛生痛。
  愛屋及烏,不愛屋怎會包容烏?
  華燁心裏生出一縷淒涼,她看上去很堅決,他要說什麽才能挽留住她。他很無力,但他也不想騙她他心裏麵完完全全沒有許沐歌了。可是,那隻是對從前的一點牽掛,並不等於想重新開始。他怎麽會不在意她呢,不在意會這麽緊張、難受呢?
  “走吧!”她係上圍巾,回頭看他。
  他還沒答話,門鈴突然響了。
  陶濤打開門,季萌茵一臉森寒地站在外麵。
  “媽,你來啦!”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彎腰給季萌茵拿拖鞋,一邊拿眼瞄了瞄華燁。
  “昨晚怎麽沒回家住?電話也不打一個。”季萌茵沒有進來,看著兩人,厲聲發問。

  第六十章,芽尖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回家已經很晚,小濤怕你擔心,我們就沒過去。”華燁從裏麵走過來,不自然地笑了笑。
  昨天周五,按照與季萌茵的約定,應該回軍區大院住。這一亂,他把這事弄忘了,小濤也沒提。要不是他提前回來,估計她也不會去的。
  陶濤把身子轉向一邊,嘴唇緊抿,擺明沒有幫忙的意思,好象這事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季萌茵臉色更如嚴峻,“你喝酒?你忘了你的胃,還有你們正在準備要孩子嗎?”
  “媽,這件事我不想再討論,讓我和小濤自己決定,好不好?”這個時候再提起孩子,好象是個諷刺似的,華燁無力地閉上眼,身心沮喪,更多的是茫然,這一分居,他無法預知他和陶濤的婚姻下一步將會走到哪?
  季萌茵有些驚訝華燁語氣中的焦躁和失控,她一低頭,看到了擱在客廳中內的小行李箱,“誰要出差?”
  “我媽媽身體不好,過了元旦要動手術,我回家照顧幾天。”這次,是陶濤接了話。手機在響,陶江海久等不到人,打電話來催了。陶濤不是同情華燁,她是想速戰速決。
  “是原先的老毛病?”季萌茵問道。
  陶濤點點頭。
  “那好,我和你們一塊過去看看她。”
  華燁和陶濤驚住了,現在正是吃飯的時間,季萌茵冒然過去,有點不象她的風格。“是現在嗎?”陶濤多問了一句。
  “嗯,路上繞一下,先去超市買點東西。”
  華燁搖搖頭,“小濤媽媽正在調養身體,醫生讓吃素不能吃補品。”
  “那買束花,買籃水果。”
  陶濤和華燁對視一眼,沒有再說話。華燁穿好衣服,拎著行李箱出來,陶濤鎖門,看著鑰匙在鎖孔裏一圈又一圈地轉著,她強抑住心頭的悲涼,閉了下眼才把鑰匙撥了出來。
  電梯門開了,陶濤最後一個進去,轉身時,看見門口的幾個垃圾袋,又跑出來撿上。自己為自己這樣的行徑感到好笑,都決定分居了,還去在意這幾袋垃圾。
  這是習慣使然,如同華燁愛許沐歌——養成習慣,就很難改變。
  三人先去了超市,陶濤沒有跟進去,坐在車裏給陶江海打電話,說婆婆要過去。陶江海一聽,直埋怨為啥到現在才說。陶濤聽到他的大嗓門叫著阿姨,讓再加幾個菜。她淡淡地笑著,在爸爸的眼裏,季萌茵駕到,猶如蓬蓽生輝。
  陶江海和陶媽媽一起出來迎接的,陶媽媽吃了幾天藥有可能心理上也減壓了,氣色很好。華燁把花和果籃拿進去,陶媽媽牽住季萌茵的手,說這麽冷的天,親自過來看她,真是過意不去。
  季萌茵真摯地說:“我已經很愧疚了,到今天才知道你生病。我現在不用上班,空閑時間很多,小濤和華燁要上班。他們忙,應該我多來陪陪你的。”
  陶媽媽很感動,兩人一同進客廳坐下。阿姨已經把飯菜擺上了,還溫了一壺浙江的黃酒,進門,就是撲鼻的糯米香。
  “有沒找個熟悉的醫生做手術?軍區也有幾個心髒專家,我認識的。”季萌茵問。
  陶江海親自砌了杯茶端給季萌茵,“有,還是華燁幫忙的,是歐陽醫生。”他轉頭看華燁,華燁在看陶濤,“華燁,等手術結束,咱們約歐陽醫生一塊吃個飯。”
  “好呀!”華燁點頭,臉上閃過一絲局促。
  “茶不錯呀!”季萌茵看著雪白的瓷杯中上下浮動的綠色的小芽尖,讚了一句。
  陶江海嗬嗬地笑,“我生意上的朋友送我的,說是西湖邊清明前的雨前茶,極嫩,原來專門用來進貢給皇宮的,這芽尖都是十八歲的黃花大閨女用嘴咬下來的。”
  噗地一下,季萌茵噴出一口茶,忍俊不禁。
  “怎麽了,燙著了?”陶江海緊張地問。
  陶媽媽白了他一眼,“你生意上的什麽朋友,胡說八道。”
  陶江海撓撓頭,笑得有些羞窘。
  “飯菜都好了,我們吃飯吧!”陶媽媽站起身,領著季萌茵往餐廳走去。
  “我把行李箱送上去,馬上下來。”陶濤說道。
  “幹嗎帶行李?”陶江海不解。
  “小濤過來陪陪媽媽。”華燁答道。
  “放回車裏去,家裏有我有阿姨,要什麽陪不陪的。真的掛念,這才幾步路呀,晚上跑過來看看就行了。”
  “老陶,這是孩子的孝心。又沒幾天,有事時多個人搭搭手也好,何況小濤是媽媽貼心的小棉襖。”季萌茵笑了笑,看看華燁,“這房子這麽大,華燁也可以暫時住過來。”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陶濤搶先答話,拎著行李咚咚地上了樓。
  華燁遲疑了下,跟上去。
  陶江海很愛女兒,別墅裏最大景觀最好的房間給了陶濤。就是在這個房間裏,他和陶濤有了第一次的親密。春暖花開之時,海邊上散步的人煙多了起來,不知怎麽的,偏偏那一陣雨水密集,動不動就暴雨如柱。陶江海夫婦去老家探親,阿姨也請假了,外麵雷聲隆隆。他和陶濤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睡覺前都會打通電話道晚安。電話剛一接通,隻聽到咣當一聲雷響,陶濤怯怯地說了聲害怕,他心一緊,脫口說道,我過去陪你。陶濤沒有吱聲,他電話沒掛,拿起外衣就出了門。陶濤的睡衣很保守很可愛,印著小熊的長衫長褲,寬寬鬆鬆的,顯得人格外嬌小柔弱。她領著他去客房,晚安沒說出口,又是一通驚雷響過,停電了。黑暗裏,誰也沒有說話,隻聽到外麵雨嘩啦啦地直瀉而下,還有陶濤緊張得上下牙打戰的聲音,他口幹舌燥,心跳如奔馬,下一秒,他伸出手臂,一把抱住陶濤,準確無誤地上樓,直奔陶濤的房間。陶濤頭埋在他的脖頸中,他感覺到她的小臉很燙很燙,心跳和他是同一個頻率,身子又柔又軟,他迫不及待地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唇。
  房間裏的擺設和從前是一模一樣,床前吊著的幾隻小布偶仍笑得憨憨的,牆上掛著的布穀鳥掛鍾顏色依然明豔。
  “一會再整理,我們下去吧!”陶濤放下行李箱,用手指作梳,理了理頭發,順手把包包扔在床上。
  “小濤,我也一同住過來,好嗎?”他心裏慌慌的,象失去了支點一般。
  “那還叫分居嗎?”陶濤麵無表情地眨了下眼。
  “我可以住客房,”
  “住進來就不是吃一頓飯的時間了。”陶濤低下眼簾,“你放心,我不會孩子氣的拒絕見你,也不會不和你聯係,你過來吃飯,我也會歡迎,但我想一個人好好地靜靜。下去吧!”
  他默默地看著她,嘴角苦澀地傾了傾,“好,尊重你!”
  他轉身先出了門,陶濤呆了兩秒,也準備下去時,聽到手機有短信進來的消息,拿出來一看。
  一個眉眼耷拉著的苦臉,“很難受,我想喝水。”是左修然發過來的。
  想必是宿醉剛醒,有力氣發短信,沒力氣下床倒水,陶濤翻了個白眼,合上手機。
  “咚”地一聲,又是一條。
  “頭昏眼花,肚子也餓,唉……形隻影單!”語氣很可憐。
  她樂了,回了一句,“關我什麽事?”
  他回短信的速度超快,“這不是被你老公所害?你得負全責。”

  第六十一章,形像
  陶濤下樓有些晚了,一桌子的人坐好,單等她一個。
  “磨磨蹭蹭的,也不懂個禮貌,沒看到家裏有客人嗎?”陶媽媽半嗔地瞪了瞪陶濤,轉過臉衝季萌茵抱歉地笑笑,“沒辦法,都是她爸爸給慣的。”
  季萌茵抬起眼,笑了笑,“小濤挺懂事的。”
  陶江海高起嗓門,張羅著開飯,華燁一會要開車,他又在陶濤的管教中,也就沒拿酒,讓陳姨拿來幾瓶濃縮的果醋,兌點水,當酒敬了敬。果醋又甜又酸,喝著怪怪的,一杯喝完,就撤下去了。
  “華燁,多吃點,這可都是你媽媽的拿手好菜。”陶江海見華燁吃飯象在數米粒,象有什麽心思,忙用公筷給他布菜。
  “謝謝爸。”華燁點點頭,瞟瞟身邊的陶濤,她齧齧嘴,陶濤喝粥,嘴巴還好,但是吃飯、吃菜就有點難度。飯有些硬,菜裏有鹽有辣,碰到燙破的皮肉,都疼得直抽氣,她喝了幾口湯,夾了一筷酥皮豆腐卷,非常斯文地嚼著。
  今天的菜很豐盛,有些雖然食材不很名貴,可是非常的費功夫,平時陶家很少做。
  “阿姨,這個廚房裏還有嗎?”陶濤痛苦地咽下一口豆腐卷,指了指豆腐卷和紫菜、生熏大黃魚,問保姆。
  “好吃嗎?放心吃吧,太太做得很多。”保姆笑眯眯地回道。
  陶濤扯著嘴角輕笑一下,放下筷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捧著慢慢吹熱氣,等溫了,才湊到嘴邊慢慢地喝著。
  “我最近聽到一個很牛的笑話,”陶江海嫌吃飯的氣氛太悶,再加上親家母不請自到,讓他很感動,他本來就是個容易興奮的人,筷子舞得跟雨點似的,“有一個暴發戶去寶馬四S店,對老板說,我要一款最貴的,老板點點頭,領著他過去試駕,他非常滿意,當場就付款拿車。車開到門口時,老板忍不住了,還是跑過去,問道,先生,我記得你上周好象剛買了一輛這一款的車。他說沒錯,可是裏麵的煙灰缸滿了。哈哈!”
  他笑得前俯後仰,其他人麵麵相覷,特別是季萌茵母子都象有點嚇得不輕的樣子。
  “不好笑嗎?聽著都牛呀!”他四下看看。
  陶濤歎了口氣,這就叫自爆其短,就是有一天他的家居廣場有整個青台這麽大,分店開到國外去,他這性子怕是也改不了。“好笑呀,爸,不過,這個更好吃。”她夾起一筷糖醋排骨塞進陶江海的嘴裏,這下餐廳裏終於安靜了。
  吃完飯,季萌茵又坐了一會,問了陶媽媽動手術的時間和最近吃的藥,又聊了幾句家常,然後起身告辭。
  陶濤把大衣拿給華燁,“開車小心。”她象從前一樣叮囑,卻把臉轉向另一邊。
  “我明天再過來。”華燁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疲倦感。陶濤平時表現得太乖巧了,偶爾的小爭執,他隻要板起臉,最後都是她主動求和。雖然前些日子,她也會氣憤得跑回娘家住,也曾在張弘過生日那天一夜未歸,但她還是回家了。這次,她是鄭重地向他要求分居。
  當著季萌茵和爸媽的麵,陶濤沒說好,也不講不好,笑了笑,禮貌地替季萌茵拉開後座的車門,站在路邊,看著車走遠,才回屋。
  季萌茵習慣午睡,上了車,便閉著眼休息。
  華燁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後座的季萌茵,戴上耳機接聽,“張弘,什麽事?”
  “我們都在彩虹酒吧呢,你過來吧!”
  “我沒空。”
  “哦,那算了。老大,還是你麵子大,一出山,果真不同凡響。我早晨到軍區有事,在研究所前看到白大校,那個憔悴痛苦呀,我一問,原來是失戀。哈哈,我當時就樂不可支,多大年紀,居然還玩失戀,其實沐歌根本和他沒開始。”
  “沒別的事,我掛了,我在開車。”
  “行,晚些再聯係。忙完事務所的事,又專心陪了幾天你老婆,也該撥點時間給哥們了,話說上次那個生日聚會真不算太開心。”
  “掛了。”
  華燁摘下耳機,從後視鏡裏發覺季萌茵睜開眼,直直地盯著他的後腦勺。
  “華燁,你和她還有聯係?”季萌茵問道。
  華燁一愣,“沒有。”
  “不要把自己想得過於強大。她能在人地生疏的法國呆兩年,回到國內,就活不下去嗎?如果小濤知道你這麽關心她,會難過的。”
  華燁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我一直以為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孩子。”季萌茵歎息。
  “媽媽,我有分寸的。”
  “最好是真的有。感情的事,越愛越計較,不愛才能做到淡定、瀟灑。小濤不是個孩子。”季萌茵又閉上了眼。
  華燁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唇。
  陶媽媽也午睡去了,陶江海坐在陽台上修整他養的幾盤花,電話一個接一個,有他生意上的朋友打進來的,也有他撥過去的,談的內容都是他的家居廣場。這個項目已經開始正式啟動,現在是調研階段。
  陶濤的臥室內也有一張躺椅,放在窗邊,躺在上麵,可以曬到太陽,看見一碧如洗的藍天,閉上眼靜聽,海浪從遠處卷來,唰地一下接著一下猛烈地撞擊著海岸,然後是溫柔地緩緩回歸大海。在夏天的晚上,有一點吵,半夜了,還會有遊人在下麵嬉戲。
  她關上房門,拿了一條毯子蓋住膝蓋,在躺椅上緩緩坐下。做了一早晨的家務,身體很累,精神卻非常清醒,可能因為是正式分居的第一天吧!
  分居,是個陌生的名詞,她曾以為這個詞和自己沒什麽關係。杜晶還在青台時,她還沒遇到華燁時,兩個人窩在客廳看韓劇《玫瑰人生》,實力派明星崔真實演了一個黃臉婆,在家帶孩子做家務,不想老公卻在公司裏和別的女人勾搭上了。結局女主死了,雖然淒婉,但還算HE,老公心裏麵懷著對她的愛,帶著孩子,堅強地走向明天。可是整個過程,真的很虐心。特別是女主為了挽留老公的心,做了許多低三下四的事,看得她和杜晶是拍案而起,直罵這個女人太賤,太無能,離開那個男人難道就活不下去嗎?這樣死皮賴臉地象是在乞討一般要回來的愛,有意義嗎?
  站在圍城外,什麽豪言壯語都說得出來。
  真的走進圍城這一天,很多事情已不是有意義無意義能評判的。
  她現在的處境沒有《玫瑰人生》中女主那樣慘,她有工作,有父母強大的經濟後盾,她沒有孩子,她還沒滿二十五歲,可是她卻做不到果斷地揮劍斬情絲。
  緣由隻有一個,很可笑——那,就是愛。
  可是她愛著的華燁,就坐在她旁邊,一頓飯,看著她沒有動筷都不曾體貼地問一句“嘴巴很疼嗎”這樣的話。
  愛情裏,不一定要玫瑰轟炸,不一定要糖果巧克力,不一定要靚衫首飾,隻要有一句話說到她心裏,她就會知足了。
  陪許沐歌逛街買情侶杯為她剝蝦,為她的首演送花,華燁並不是不會體貼的人。忽視她,無非她不是許沐歌而已。
  不知覺,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時發覺都四點了,手腳都睡麻了,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好一會,才自如地站起來,咽咽口水,還是疼,醫生關照今天要去換下藥。她穿上大衣下樓,發覺爸媽都不在,保姆說陶江海陪陶媽媽去外麵散會步,等天黑雪受凍,溫度太低就不能出去的,本來讓她陪,上樓看她睡著,就沒驚動。
  “阿姨,幫我找兩個保鮮盒,裝點菜,哦,還有飯。”陶濤說。
  “你在桌上問的時候,我就裝好了。要給華律師送過去?”保姆進廚房,拿出來一個紙袋。
  陶濤笑了笑,接過,“我出去一下,不要等我吃晚飯了。”
  打車先去了昨晚就診的小診所,又噴了下藥,醫生說沒有發炎,情況不錯,再忍受兩天,就好了。
  出了診所,她給左修然打電話,如果他不在公寓,她就直接回家了。
  接電話的聲音有氣無力,“你還記得有我這號人?”
  “在家嗎?”
  “我都餓得爬不到大門,能去哪?”口氣怨聲載道。
  陶濤笑,“把地址給我,我現在就過去。”
  “真的?”音量一下竄高八度。
  “煮的。”
  到底是精英,反應速度很好,下一刻,地址就發到手機上,細致到坐公交在哪站下,坐出租停哪個點比較近,最後提醒下車時不要忘了隨身物品。
  幾乎是一按響門鈴,門就開了。
  “快,快,進來!”她還沒看清,一雙長臂從裏麵伸進來,拽住她。“啪”地一下,大門又關了。
  “幹嗎?”她本來想把紙袋送到,人就不進去了,抬起頭一看,嚇了一跳,“天,左老師,你這是怎麽了?”
  左修然穿了件寬鬆的毛衣,頭發蓬亂著,左眼睛象大熊貓似的,一片烏青,額頭是又紅又腫,看上去象劫後餘生。
  “這模樣看著不熟悉?”他瞪了瞪她,看到她手裏的紙袋,一把搶過,拿起保鮮盒,忙轉身扔進微波爐裏。
  “是有點。”他第一天來青台,她去機場接他,出了個小車禍,他當時也被撞得一幅慘樣,但這次好象比較嚴重。
  “龍嘯和你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開車的技術驚人。打死我以後也不坐你倆的車了。”左修然翻了個白眼,聽著微波爐“叮”的一聲到點,轉過身取出,拿了雙筷子,就大口吞咽起來,好象真是餓得不輕。
  “你說我一大帥哥,被毀成這樣,要是下樓,形像就完了。”忙裏抽空抬起頭咕噥一句。
  陶濤抿嘴直笑,這才有空打量他的公寓。不大,布置得很歐派,廚房是開放式的,收拾得倒很幹淨。
  “你的異性朋友那麽多,打個電話讓她們過來呀!”
  “我要在她們心中永葆我完美的風姿。”
  “呃?那你就不怕我對你失望?”她打趣道,給他倒了杯水。
  “我啥形像你沒看過,再說你是有夫之婦,我保不保沒意義!”
  陶濤撇嘴,“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別忙,”他突地擱下筷子,一把拉住她,“我這眼睛明天還消不了腫,還是不能出門,我明天吃什麽?”
  “叫外賣呀!打號碼百事通,中餐西餐都有的。”
  “我在德國吃了十幾年的快餐,早膩了。我要吃這樣的。”捧著大號保鮮盒放在她麵前。
  飯量真是大,阿姨裝的份量可不少,他倒是捧場,幾下都幹完了。
  “我明天沒空過來。”她斷然拒絕,沒有商量的餘地。
  “那你現在給我做。”
  “你家裏有做飯的工具和食材?”她看過廚房了,一個冰箱,一個微溫爐,一個咖啡壺,其他一應俱無,酒櫃裏的酒倒是琳琅滿目。
  “可以去超市買呀!等下,我換衣服,我們現在就去。”
  他好象怕她逃掉,拉著她去衣架拿大衣、圍巾,還從抽屜裏找出一個墨鏡戴上,“怎麽樣?是不是很帥?”
  陶濤抽回手,“帥哥,我沒力氣和你玩過家家,你這麽帥,沒有餐廳會舍得拒絕你的。”
  “是不會拒絕,但是會把我當成動物園的猴子圍觀。可是你陪在我身邊就不一樣了,人家一定以為你是某某千金小姐,而我是你的保鏢。”
  “理由真是牽強。”陶濤歎氣,自顧去收拾保鮮盒,不理他。
  “哦,我們去超市前,先去診所幫你噴藥,兩不誤,對不對?把嘴巴張張大,我看看有沒好點?”他熱情地扳過她的肩,眼睛瞪得大大的。
  陶濤看著他,俊眸裏微蕩著關心,有那麽一秒的心酸和心折。為什麽說這句話的不是華燁呢?為什麽左修然能把這些小事記得這樣清楚?
  昨晚在烤肉店,想著晚上和華燁的談話,她心不在焉,恍惚中喝下一口沸騰的黃酒,當時,她疼得眼淚立即就下來了。眾人還在驚呼,左修然已衝到後麵的廚房拿了幾塊冰塊塞地她嘴裏,拉著她就出了餐廳,恰巧對麵就有家小診所。
  醫生給她上藥時,取笑他這個男友不盡職,連女朋友都照顧不好。他笑著,連連說是。
  藥噴進口裏,先是涼涼的,然後是又麻又澀,她痛得身子都在發抖,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安撫地在後麵輕拍她的背,嘴裏卻一個勁地罵她“笨”,口氣卻是溫柔的。
  “怕什麽,我又不是要吻你,來,張大,啊,啊……”
  她輕輕拂開他的手,眨了下眼睛,壓下彌漫的苦澀,“我已經去過診所了,所以不要再浪費時間,我們去超市吧!”

  第六十二章,優點
  周六的超市,向來是熱鬧的。
  陶濤看著一堆車的貨物,N次的撇撇嘴。做一頓飯和做一百頓飯的條件其實是一樣的,從鍋碗瓢盤到油鹽醬醋,什麽都得買。左修然薪水肯定很高,什麽都是挑最高的,或者講他根本不會挑,以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
  “左老師,要不然我明天再給你送飯吧!”陶濤耷拉著肩,退而求其次。
  “你怎麽可以言而無信?”左修然一瞪眼,從貨架上拿出一件碎花的圍裙,“喜歡嗎?”
  陶濤搶下,扔上貨架,他不會以為他找到了常期鍾點工吧!
  左修然又拿過來,塞進推車裏麵,低頭看了看,“嗯,工具都全了,現在我們該去買材料了。你準備給我做什麽菜?我不挑的,南方口味、北方口味都可以。”
  陶濤一頭黑線,無奈推著車往食材區走去。
  左修然傾傾嘴角,推了推墨鏡,喜滋滋地跟在後麵。“家裏也沒水果,買點水果吧!”路過水果區,他拉住推車。
  陶濤有一點好,凡事妥協了,態度就會很端正。
  “這種頂部有皺紋的蘋果又甜又脆,雖然樣子不好看。”她捏了一顆讓他看。“行,你看著買就好。”他擺擺手,抬起頭。隔了兩排貨架的肉類區站著一個模樣清秀的男子,眼睛瞪得溜圓地向這邊看來。當遇到左修然的目光時,他把視線挪開了。左修然眨眨眼,頭側偏過去,那個男人又看了過來。
  他露出一絲玩味的笑,碰碰陶濤。
  “幹嗎?”陶濤抬起頭。
  他用嘴向肉類區挪了挪,呃,那男子不在了。
  “時間有點晚,隻能買點肉絲炒炒,做其他的麻煩。”
  他四下巡睃著,“行。”沒有看到清秀的男子。
  買好材料,總算可以去結賬了。每個收銀台前都排了長長的隊,陶濤目測了下人數,歎口氣,耐心等待吧!
  “小兩口這是準備結婚了?”排在後麵的一個老阿姨看看兩人的推車笑著問。
  “不是。”陶濤搖頭。
  “那是結過婚準備搬新房?”老阿姨笑得眯起眼,“小兩口看著真般配,很有夫妻相。”
  “我們不是。”陶濤無力地申辯,“我和他隻是同事。”
  “姑娘害羞了,同事哪會這麽熱心地幫著買這買那?”
  “我……我……”
  “她是學雷鋒,嗬嗬,阿姨,我們真的是同事,其他什麽關係都沒有。”左修然俊眉一挑,看著陶濤急得眉頭都擰成一根線了,忍俊不禁。
  “哦……那你得加把勁了,現在這麽肯做家務的姑娘可不多。”老阿姨不放棄地看看兩人,恨不得當場做媒似的。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成功地將陶濤從窘境中救出,“你來結賬,我接電話。”她扔下左修然,越過人群,跑了出去。
  “嗨,葉少寧,在哪呢?”外麵好冷,陶濤不禁打了個冷戰。
  “在外麵。你呢?”葉少寧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我在超市買東西。你是在應酬嗎?周休還要幹這事,很鬱悶吧!”
  “不是應酬,我正要回家。小濤,你說請我吃飯的,今天我有空。”
  “今天我有點別的事。明天好嗎?你到我家吃飯吧!我現在搬回家住,午飯、晚飯都可以。”
  葉少寧象是驚了一下,一時沒有接話。
  “媽媽要做手術,在家方便照顧。”陶濤生怕葉少寧起疑,忙堵住他的嘴。
  “這樣啊,好的。我要正要去看阿姨,我明天中午去吃飯。”
  “嗯嗯,我在家等你。”
  “小濤……”
  “嗯?”
  “不要在外麵呆太久,陶叔和阿姨會擔心的。”
  “知道,知道,我馬上就回家。”
  兩人道了再見,這才掛上電話。陶濤剛想回超市,一扭頭,左修然推著車就站在身後,臉拉得長長的。
  “鬼鬼祟祟的和誰打電話呢?”
  “無可奉告。東西都在這嗎?”她幫著把推車推向停車的地方。
  “請他請你的,為什麽不請我去你家做客?”他小聲嘀咕。
  陶濤白了他一眼,“你真是會得寸進尺。”
  大袋小袋的東西運進公寓,洗洗刷刷,準備做飯時都已六點多了。陶濤買的材料不複雜,蘆蒿炒肉絲,清蒸鯧魚,還有一個西紅柿炒雞蛋,份量做多一點,回微波爐再熱時,也不會改變原味。
  陶濤先把米淘好,放在電飯鍋裏煮著,另一邊把魚洗淨,放上薑絲、蔥段、紅辣椒,倒了料酒,抹上食鹽,放在蒸屜上蒸。左修然自告奮勇過來洗蘆蒿、切西紅柿。
  “哦,別忘了這個。”他好象很開心,嘴角的笑意一直掛著,他從包裝袋裏拿出圍裙替陶濤係上,“現在這個發揮作用了吧!”
  陶濤低頭看看,笑了,“左老師考慮真周到。你做過家務嗎?”
  左修然托著下巴沉思良久,“你會以為我生來就是吃香的喝辣的?”
  “那你吃的啥喝的啥?”陶濤直樂。
  “我十二歲去德國,一直住在學校的宿舍,直到大學畢業,我才有了自己的公寓,你說,在學校管理員的蹂躪下,我什麽不會做?”
  陶濤一愣,把蘆蒿遞給他,他擠在水池邊,一根根地摘著葉和莖。
  “你爸媽真是望子成龍心切,那麽小就出國啦!”她十二歲時還整天和同伴跳著橡皮筋,瘋得象個野丫頭,吃晚飯時,都要陶媽媽滿街滿巷地找。
  左修然收斂了笑意,歎了口氣,“我那時候留在國內是個尷尬,出國是最好的選擇。”
  “呃?”陶濤微愣。
  他迅速又慵懶地一笑,快得讓她懷疑她剛才沒有看到他眼中掠過的自嘲,“看你平時笨笨的,想不到做家務還特麻利。嗯,做人家老婆,你也算有一個優點了。”
  她隻有這一個優點呀!
  廚房裏彌漫著熱騰騰的水汽,魚香和飯香交雜著飄蕩著空中,陶濤直起腰,看著水池中綠盈盈的蘆蒿、紅通通的西紅柿,默默咬了咬唇。
  左修然斜睨著她,發覺她眼神發直,任由水籠頭的水流得嘩嘩的。
  “傷到你自尊了?”他揶揄地笑問。
  她輕笑搖頭,俐落地點火、放油,油煙機嗡嗡直響,她開始炒菜。
  他伸出手,把火關了,同時關上油煙機。靠近她,慢慢扳過她的肩,讓自己的目光與她平視,像是對待小女孩似的,異常認真地說:“陶濤,我沒有結過婚,可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娶到你做老婆,是男人最大的福份。你有理由自信,也有理由驕傲。”
  陶濤怔住,納悶地看著他。
  “如果女人太聰明,怎麽能襯托男人的強大呢?嘿嘿,所以女人笨點好。傻瓜,我在誇你呢!”他聳聳肩,直起身,拍拍她的頭。
  “毛病!”她當他講什麽有哲理的話呢,瞪了他一眼,轉過身繼續忙碌。
  左修然笑,似乎想說什麽,又沒說。
  做好飯,陶濤就告辭回家了,左修然沒有挽留,要開車送她回家,她沒肯。他陪她走到大街上攔出租車,上車時,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如果某個人不知珍惜,就投入我懷抱吧!”
  陶濤抽回手,砰地一下關上車門,對司機說了地址,看也不看他。
  司機嗬嗬地笑,當兩人打情罵俏。
  陶濤歎氣,扭過頭看左修然站在路邊頻頻向她送著飛吻,她知他沒個正經樣,失笑搖頭,緩緩張開手掌,這是他剛剛握她手時,塞給她的。一小袋新疆的純牛奶奶片,一小袋韓國進口的水果糖。
  她撕開水果糖的袋子,摸出一顆放進嘴包,是桔子味的,一點酸,一點甜,清香滿津。
  第二天,陶濤睡到太陽很高才起床,把自己的衣服洗了洗,幫著保姆阿姨收拾了下房間,一邊陪著陶媽媽聊著天。
  “小濤,華律師今天來吃飯嗎?”阿姨問。
  “不知道。”陶濤低著頭換床單。
  “你打個電話問問,來,我們就等等他。”陶媽媽說。
  “不打,隨他吧!”昨晚也沒打電話,一早晨,她不止往院門看了多少次了,手機就擱在口袋中,生怕錯過了電話。到現在,一切都靜悄悄的。
  雖然分居是她提出來的,可是心裏麵還隱隱存在著期盼。
  不是不失落的。
  華燁沒有來吃午飯,葉少寧倒是準時到了。陶媽媽看到他,眼都笑細了。他又特別能逗陶媽媽開心,說什麽陶媽媽都合不攏嘴。陶媽媽最關心的還是他的終身大事,“不急,男人越老越俏。”
  陶濤悶不作聲地喝湯,聽到兩人的笑聲,抬起頭,神情木木的。
  陶江海吃完飯就去家俱城了,陶媽媽雷打不動地回房午睡,阿姨收拾好碗筷,和隔壁的保姆約好一塊上街逛去了。陶濤把葉少寧領到客廳吃水果,開了音樂,音量低低的。
  “小濤,昨晚上……其實我也在超市。”葉少寧淡淡地笑了笑,“我看見你了。”
  “那你為什麽不打招呼?”陶濤詫異地看著他。
  “你身邊還有另一個人。”
  “切,”陶濤瞪他一眼,“那是我上司,總公司派到青台技術顧問,是個‘海龜’,我陪他買點日雜用品。你是不是亂想我了?”
  “我知道小濤是什麽樣的人,不會亂想。隻是……世界很小,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傳到華燁耳朵裏,會產生誤會。”兩個人頭挨著頭,又買的是廚房用品,怎麽能不惹人遐想呢?
  “身正不怕影歪,這些有的沒的,不要在意。以前阿姨們還說你喜歡過我,好笑吧,子虛烏有。”
  葉少寧眸光一暗,麵容有些僵硬,他咬了下唇,“我不想騙你,有這事。”

  第六十三章,方便
  陶濤驚住了,“我怎麽從沒聽你提過?”
  葉少寧窘然地把臉轉向外麵的露台,盯著一簇開放的白茶花,“我媽媽以前一直對阿姨說,要你做媳婦的。阿姨說暗示過你,可你裝傻,估計在心裏麵對我沒那個意思。我也曾讓周子期幫我送過情書,結果被陶叔給撕了。”
  “你為什麽不直接問我呢?”陶濤簡直有點啼笑皆非。
  “問了也白問,你喜歡上了華燁。再說當麵聽到你拒絕我,我心裏麵更不會好受,以後相處也不自然。今天要不是你說起,我可能永遠也不會提的。”
  陶濤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咽咽口水,“葉少寧,我……弱弱地問一句,你到現在都沒找朋友總不會是因為我吧?”
  葉少寧轉過身來,鼓起勇氣看著陶濤,“我不是一點喜歡你,我是很喜歡,現在我還沒遇到一個能讓我忘掉你的人。以後如果遇到,我會結婚的。但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喜歡你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我也沒有破壞你家庭的想法,象現在這樣當朋友處著就很好了。”
  陶濤無語了,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說該為他感動。兩人從小就認識,兩人一塊上學,一塊放學,也結伴出去遊玩、吃飯,可是從來沒有說過曖昧的話語,連小手都沒牽過,葉少寧一直是君子本色,她怎麽可能認為他對她有意呢?不過,就是知道,她也會裝不知道吧,在她心裏,葉少寧就象陶家的兒子。
  本來,心情鬱鬱的,還想和他說幾句心裏話,現在,她哪敢再開口。
  她擔心說了,會不會讓葉少寧以為給了他某種暗示。
  氣氛還是有那麽一點的尷尬。兩人又各自說了會工作,葉少寧便起身告辭了,說還要去公司加班。陶濤送他出去,他回過頭看著她瘦尖的下巴,寬慰道:“有那麽好的醫生開刀,阿姨的手術沒問題的,別擔心。到那天,我也會請假過去陪你。”
  陶濤給他這句話惹得紅了眼眶,他哪裏知道她心中真正的苦呢!
  站在路邊傻傻地看著葉少寧的車遠了才轉身,還沒進院門,聽到身後又有汽車刹車的聲音,忙回過頭,華燁開門從車裏下來。
  目光緩緩落在他身上,流露出一點兒漠然、一點兒困惑,仿佛突然撞入她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不速之客。
  這個時候,早已過了午飯時間,他一定是吃過飯來的。青色的羽絨服,裏麵紮著墨綠色的圍巾,西褲畢挺地落到腳麵,皮鞋纖塵不染,頭發整整齊齊地梳得象要出庭。
  沒有她在身邊,他似乎適應得很好。
  “來啦!”她淡淡地眨了一下眼。
  華燁為她這個眼神給刺疼了。
  “你哭了?”他看到她眼角濕濕的。
  “沒有。”她抬手拭了拭眼睛,轉身繼續往院中走去。
  “你幹嗎站在路邊?”
  “送葉少寧,他中午過來吃飯的。”
  “然後你們聊到現在,然後說了什麽,你哭了?”華燁突然聲音一沉,神情冰冷。“陶濤,好象我們分居,倒是給了你許多方便!”
  今天是葉少寧,前兩天是左老師,真是好巧,一個接著一個的出現在她身邊,嗬護她,給她安慰。
  陶濤猛地回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華燁,眸光亮得異常,“你確定是給我方便了嗎?難道你不明白我們為什麽分居?”
  華燁勃然大怒,不自覺握緊了拳頭,隻覺得血液瞬間向頭部湧去,不受控製的話語脫口而出:“一切都是你的一麵之辭,我到底犯了什麽原則性錯誤?”
  陶濤的眸光黯淡下去,慢慢泛出一層悲傷。她緊緊地咬著唇,仰起頭,長睫撲閃撲閃,像在抑製什麽。
  愛是什麽?愛,原來是給予對方一次次傷害你的權利。
  他一開始發火,她希望那是吃醋,因為在意擔心失去她,所以語無倫次。可是下一句,她真的絕望了。
  愛又如何?
  “華燁,我們到車上去。”她調過頭,往汽車走去。這裏,離屋子近,她不要讓午睡的媽媽聽見。
  她拉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華燁在外麵猶豫了一會,也坐了進來。
  在長時間的靜默之後,她再度開口,聲音又幹又澀。
  “華燁,你開車吧!去遠遠的地方,我們吵架。”她閉上眼,心疼得象有隻手緊緊地攥住。“吵過之後,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周一,我們去民政局離婚。說我任性也好,無理取鬧也好,都可以,我不想再和你繼續下去。”
  “陶濤……”華燁一聲大喝,帶了幾份暴戾。
  陶濤嚇得身子一哆嗦,睜開了眼。
  “對不起,我剛才有點失控。你是我老婆,脆弱的樣子袒露在別人麵前,而我問你時,你卻一字不提。”華燁放緩語氣,“不要說氣話。”
  “這不是氣話,而是真話。華燁,離婚不是悲劇,而是解脫,我放開你,也是放開自己。這樣糾纏下去,我們誰都不會快樂!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嗎?”
  華燁澀然地看著她悲絕的神情,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陶濤隻當他是默許了,心裏麵更加難受。剛剛那幾句話確實是帶了幾成賭氣,但也有無奈的成份。兩個人就象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不能在裏麵困住一輩子,總得想辦法出來。
  可是他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一刻也不能在車裏呆下去了,她怕下一秒會控製不住哭出聲來。可以流淚,但不能在他麵前流。
  她轉身推門下車,華燁突然伸出手臂,從後麵緊緊地抱住她。
  “小濤,我們不要爭吵,好不好?”
  她僵如化石,一動不動。
  “是的,我現在很亂,仿佛在遊移,可是我心裏麵很清楚,我和沐歌是真的真的沒有可能了。和你結婚的這半年,我比什麽時候都快樂。以前,和媽媽一起,雖然那也是個家,可是家裏總象罩了層悲傷的影子,我和媽媽都要在對方麵前做出一副堅強的樣子,讓彼此放心,但人總有脆弱的一麵,總想有個肩可以依靠。我是愛過沐歌,現在也很在意她,也曾夢想和她有一個家,但她帶給我的快樂遠沒有她帶給我的痛苦多。小濤,隻有和你在一起,家才是完整的,是溫馨的。一回到家,看見你,心裏麵就非常安定,不管工作有多疲累。我有時做夢,夢到我們的孩子,是個小小的女孩,和你一樣笑起來俏皮地彎著眼睛。不要說放手,給我時間,我會整理好的,會的,一定會的。”
  “這算是誇獎嗎?”陶濤含著淚回過頭,“正如你所說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麵,我能給予你想要的,你能給予我想要的嗎?”
  華燁重重地點頭,抓住她的心湊近唇,細細地吻著。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淚,怎麽也拭不盡。
  “給我時間!”他再次重複。
  “華燁,時間不是無止境的。”
  如果少愛他一點,該有多好,現在推門而去,明天,山高水長,雖然痛苦,卻不至於患得患失。
  可是還是為他妥協了,陶濤泣不成聲。

  第六十四章,幸運
  周一,騰躍公司。
  曾智華來早了,車經過保安室時,保安一抬頭,嘴巴裏塞了塊饅頭,一時沒反應過來,鼓著兩眼幹瞪著。他搖下車窗,揮了揮手,車緩緩駛進他的專屬泊車位。
  大樓內很安靜,一聲低低的咳嗽都在樓道內回響很久。
  電梯在二十層停下,他走了出來。保潔工倒是勤快,走廊內拖得幹幹淨淨,他的辦公室也打掃過了,沙發的靠墊一個個整整齊齊排列著,從歐洲帶回來的不鏽綱筆架擦得鋥亮,左手邊魚缸裏養的幾條熱帶魚在水中歡快地遊弋著。
  他站在辦公桌後,習慣地翻了翻麵前的日程安排,十二月二十號,上午公司有個年終安全會議,他要講話,下午長春公司的銷售部經理過來,晚上有個招待。
  今天,不算很忙。
  安全會議的材料,秘書已寫好,就放在手邊。他挑了下眉,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他低頭看著身後的真皮座椅,這個位置,他還能坐十一天。
  新年放三天假,一上班,新的總經理正式上任,與之同時,新的生產線也將正式運營。
  調去北京,曾琪和她媽媽都非常開心。曾琪進總公司的技術部,他知道這是總公司賣給他的一個人情,學服裝設計能在技術部幹嗎?但曾琪想不到這麽多,她想著的是以後可以與左修然經常見麵。曾琪媽媽總覺得青台是小城市,北京有燕莎、賽特、西單大型購物中心,看話劇有國家大劇院、保利劇院,喝酒有酒吧一條街等等,首都的好,她能如數家珍。
  常務副總說他到總公司,將會分管職教與工會。他當時聽了就愣住了。總公司有六位副總,顯然他是墊底的。在職務上是升了一級,可是這個職務等於是養老去了。
  五十二歲,養老會不會有點早?
  曾智華冷冷一笑,信步走了出去,樓下,已隱約有腳步聲傳來。他象往常一樣,順著樓梯走下去,一層一層的轉悠。職員們看到他,先是一怔,然後拘謹地忙招呼。
  他微笑著點點頭,沒有進科室,繼續往前,繼續向下。
  技術部幾間辦公室的門也開了,先到的職員在忙著打掃。龍嘯右臂上吊了個三腳巾,左手別扭地拿著手機在接電話,一抬頭看見他,忙掛了電話。
  “怎麽負傷了?”他溫和地笑著。
  “嘿,周五喝了點酒,車撞上街邊的花壇。”龍嘯的笑也是尖聲尖氣。
  換作平時,他一定會重重地訓斥幾句。現在沒這個必要了,他喔了一聲,“喝酒不要開車,開車不要喝酒,下次不一定有這麽幸運,以後可得注意些。”
  “是,是!”龍嘯皮膚白,刷地脹得通紅。
  “既然行動不方便,就不用上班,回家休息去。”
  “車間在安裝主設備呢,事多。”
  “哦,也是。”他拍拍龍嘯的肩,笑了笑,轉身往外走,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你負傷時,車裏沒其他人吧!”
  龍嘯一窘,低下頭,“左老師也在。”
  他臉色一沉,忙轉身往左修然的辦公室走去。看到左修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他這才鬆了口氣。
  “曾總,早!”陶濤先看見他,站起身招呼。
  “早,哦,陶濤,你去茶水間幫我倒杯咖啡來。”曾智華說。
  陶濤應聲出去了。
  左修然向他頷了頷首,眼角隱隱有些青紫,不注意看不太明顯,曾智華把欲出口的關心咽下肚,“左老師,安裝還需要幾天能完工?”
  “一周。”
  “那你差不多和我一塊回北京嘍。”曾智華拉了把椅子坐在左修然辦公桌旁邊。
  “應該是。”左修然笑了笑。
  “左老師,”曾智華突然壓低了音量,湊近左修然,“你上次回總公司,有沒聽說誰來接任我的位置?”
  “曾總真會說笑話,公司裏的高層調動,向來嚴密,我哪有機會知道。”左修然懶洋洋地挑了下眉梢。
  “嗬嗬,左老師嘴巴真緊,別人不知道,你怎會不知道。”
  “董事長聽到你這話,一定會感到莫大的羞辱,他自認為是公私分得很清的。”他促狹地向曾智華擠了擠眼。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曾智華擰擰眉,“不瞞左老師,我就是有點心不甘。青台好不容易有了獨立的生產線,能夠有屬於自身的產成品了,這一切談不上是我的功勞,至少也有苦勞,憑什麽……讓別的人來坐享其成。左老師,我也分析了下,廣州公司是大小姐任總經理,長春公司總經理是董事長前夫人的弟弟,青台公司是個特別,我一任就是八年。左老師日後是要接董事長……”
  “曾總,我該去車間了。”左修然眉峰一聳,臉上的笑意一掃而光,語調也生硬了。
  “好,好,確實是打擾左老師太久了。”曾智華幹幹地笑著站起。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如果曾琪與左修然有了結果,按道理說他也與董事長沾上親,青台公司總經理的位置更應該他坐了。現在這一挪他,是不是左修然對曾琪沒意思?
  還是不想離開青台呀!
  曾智華看看左修然冷寒的俊容,搖搖頭,走了。前腳剛出,陶濤端著咖啡後腳進來,隨手擱在茶幾上。
  “現在就走嗎?”她回座位拿起資料夾、圖紙,帶上兩枝筆,跟在左修然後麵,要記錄的內容很多。
  “你在外麵站了多久?”他盯著茶幾上沒有熱氣的咖啡,問道。
  “在你下逐客令時。”她平靜地迎視著他的眸光。
  “有何感想?”
  “我覺得曾總好象很怕你。”
  “你呢,怕我嗎?”他蹙起眉。
  她莞爾一笑,“無所求便無所懼。”
  他一下子定住。
  淡淡的晨光從門外照進來,她站在光彩裏,柔和的輪廓,長長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濕潤的唇,微笑時上翹的嘴角……他閉了閉眼,睜開時,送了個大大的笑容給她。
  “其實所謂身份和皮囊都是畫蛇添足的東西,人還得有自我。”他聳聳肩。
  “我不同意。”陶濤雙瞳晶亮晶亮,“身份和皮囊應該是錦上添花。如果大街上走來一女子,她有美麗的心靈,可是相貌醜得驚人,左老師會多看一眼嗎?”
  話音一落,她如願以償地收到兩個大大的白眼。
  “而男人呢,如果他有才學,有金錢,又有地位,碰巧又長得英俊,那就了不得了,眾人會把他捧得象個王子一樣。而這幅模樣,長在建築工人的或掃大街的身上,了不得就是長得還行。”
  “你還真夠坦白的。好了,不準貧嘴,給我幹活去。”他笑著捏了下她的鼻子。
  柔軟的觸感留存掌中,許久他都不舍得鬆開。
  他不知道她聽到多少,不過一點也不重要。
  不久,那就不是個秘密了,讓她早點有個準備也好。
  陶濤走在他身後,一抬頭就能看到他挺拔的後背。她聽見了一點曾智華與他的對話,內容不太清楚,倒是曾智華小心翼翼的語氣讓她有點訝異。不過,她不願去八卦。
  倒咖啡時,遇到飛飛。飛飛告訴他,曾琪剛剛把屬於她的私人物品全搬走了,原先自己坐過的辦公桌又騰出來了。
  “過了新年,你該搬回來了吧!龍頭說左老師那間還做會議室,咱們技術部現在開個小會,都得向其他部門借,麻煩。他還說等新經理來了,要給大夥申清新電腦呢!”
  她愣了一下,咖啡差點從杯裏潑出來。
  三個月,過得是這麽快呀!
  人與人的相遇,從唯心角度講,都是緣份。她與左修然相處的這三個月,應算是個美麗的緣份。
  不談別的,和他一起後,她臉上的表部麵情比從前可是豐富很多。
  陶濤悄悄吐了下舌,他是什麽身份,或是什麽長相,真不重要。幸好有他在,在她和華燁關係遇到許沐歌這股風雨來襲時,她還能笑得出來。
  是的,幸好有他。
  下班時間,陶濤走出公司,沒有意外地看到華燁迎了過來,接過她的包包,指指停在馬路對麵的汽車。“今天忙不忙?”
  “不忙!你呢?”
  “早晨出了個庭,下午和當事人泡在會議室,他抽煙比我還厲害,我身上是不是煙味很重?”
  “不太明顯。”
  “一會回家就洗澡。我給阿姨打過電話了,說過去吃飯。”
  “嗯!”
  他替她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等她進去,自己從另一邊上來,探身在後座上拿出一個紙袋,裏麵有幾杯各色口味的奶茶,還有幾袋西點,有鹹有甜,還有無味的。
  她詢問地看向他。
  華燁輕輕一笑,“對不起,我想不起來你愛吃什麽味,於是就各買了一種。”
  上一次他給她買的是無糖的麵包,那是許沐歌愛吃的,她捧在手裏,心酸了很久。昨天在一場不算成功的爭吵之後,她同意不提離婚這件事,兩個人再試著相處下去。
  他在別墅一直呆到深夜才回家,一大早趕過來開車送她上班,她下車時,他說下班見。
  陶濤輕輕歎了口氣,她清楚他在極力想挽回自己。在張弘生日之前,他也曾努力過,可是結果呢?
  不知是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自己。她不知道這一次他能堅持多久。很怕這樣反反複複的過程,讓心飄在空中,又重重摔到地上,跌個粉碎。
  “現在吃東西,晚飯就吃不下了。”她把紙袋放回後座,坐正係好安全帶。
  華燁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發動了車。
  車在超市前停下,她不解地扭過頭。
  “昨晚吃飯時,我聽見阿姨說家裏的保鮮盒和保溫瓶都不見了。媽媽動手術時,這些都是要用上的,還有我想買幾個暖水袋。現在輸液,手臂伸在外麵,本來就冷,藥液又是冷的,如果在輸液管下再墊個暖水袋,病人會舒服些。”華燁說。
  原來他也會如此細膩,她看看他,點了點頭,在心裏麵悄然汗了一下,保溫瓶和保鮮盒給左修然送飯時,忘記帶回來了。
  這些東西都在日雜品櫃,一下就挑好了,她準備去結賬時,華燁又拉住她,“買點菜回去。”
  “阿姨早晨會去農貿市場買的。”那兒的菜新鮮,超市裏的隻是包裝好看點,有些都擺放好幾天了。
  “我們後麵天天都要在家吃的!”
  她有些失笑,華燁就是華燁,沾一點陶家的光,心裏麵就會不自在。“你如果過意不去,就把你吃的折成錢給媽媽好了。”她拂開他的手,語氣不無諷刺。
  華燁僵硬地立在原地,過了一會,才跑過來,把錢遞給收銀小妹。
  “小濤,我不是想和爸媽劃分界限,我隻是……感到我們都是有工作的人,這樣白吃白喝……”華燁好象遇到了一個複雜的案子,找不到一絲證據來為當事人開脫,他有點無力。
  “如果陶江海是個窮人,我會覺得你這樣做很體貼,可惜他不是。你要是真的感到過意不去,耐下心聽聽他說幾句冷笑話就好。”她亦無力。
  兩人回到家,阿姨晚飯已做好。陶媽媽吃粥,其餘的人吃飯。
  “你也吃粥。”陶濤從廚房裏端出一碗粥,把華燁麵前的飯碗推開。
  “夜長著呢,年輕人吃粥不能熬饑。”陶江海把飯碗推了回去。
  “他胃不好,晚上在電腦前一趴就是幾小時,吃飯不易消化。”陶濤把飯碗端回廚房。
  “咦,小美女對你也挺凶。”陶江海向華燁露出一臉同情。
  華燁笑了笑,等陶濤坐下時,他在桌下輕輕握了握陶濤的手,陶濤掙開,麵無表情地吃飯。
  “咳,咳,咳……”吃到一半,陶江海清咳幾聲,眼睛轉來轉去,“這個小美女,我可不可以請幾天假?”
  “幹嗎去?”陶濤翻了個白眼。
  “嗬嗬,去廣州,潔具裏麵的好幾個大品牌都在那裏,我過去考察考察,順利的話,把合同簽一簽,等家居廣場開張時,給他們一個專櫃。”
  “爸,這都幾號了,媽媽馬上要動手術的,到底什麽重要?”
  “媽媽最重要。但是小美女,我隻去幾天,一定在媽媽動手術前回來。”
  “幾天?”
  “十天!”
  陶濤“啪”地擱下筷子。
  “七天!”
  陶濤瞪起雙眼。
  “小美女,五天行不?”陶江海求救地看向華燁。
  華燁笑了笑,“小濤,讓爸爸去吧!家裏有什麽事,我在呢!”
  “好,五天。”陶濤終於出聲了,“五天也就是一百二十個小時,現在是晚上七點半,往後推,應該在……”
  陶江海一把堵住陶濤的嘴,臉苦成一團,“小美女,你別太摳,現在你讓我上哪找架飛機去?”
  “我不管。反正在二十五號的晚上七點半,我要看到你坐在這。”她特地點了點餐桌。
  一直笑眯眯地看著父女倆的陶媽媽開口了,“這樣吧,我來講個情,五天也太急,畢竟那麽遠,就七天好了。”
  “老婆,你真是太偉大了。”要不是華燁在場,陶江海真想抱住老婆狠狠親一個。
  “媽媽,你是個叛徒。”
  陶媽媽笑,“我要是叛徒,那也是個好叛徒,哪個女人不維護自己的老公。你不也是處處護著華燁。”
  陶濤與華燁對視一眼,然後,兩人又極不自然地把視線挪開了。

  第六十五章,適合
  晚飯的氣氛是愉快的,飯後,華燁陪陶江海去客廳喝他的雨前茶,聽他描繪家居廣場的宏圖。他不需要華燁的建議,隻是渴望有一個傾聽者。華燁打多了經濟官司,還是客觀地提醒他在合約細節上該注意什麽。
  “華燁,錢幹嗎給外人賺呢?家居廣場聘請你做律師得了。有了你,我就可以不操心那些條條款款的。唉,我是個粗人,最怕講話拐彎抹角的。”
  華燁委婉地笑笑,“我不太方便。要是真打起官司,以我和你的關係,我必須回避。”
  “打官司找別人,你隻做顧問好了。”
  “爸,你在家問我也一樣。”華燁的語氣很輕,卻沒有商量的餘地。
  “華燁呀,你太見外了。猶豫啥呢,爸的錢以後還不全是你和小濤的。不過,爸喜歡你這點。這種骨子裏的清高,別人裝都裝不來。”
  華燁淡淡地笑,佯似不經意地抬了下手腕,瞟了眼時間。
  陶媽媽在房間裏為陶江海收拾行李,陶濤在一邊幫忙,聽著外麵陶江海的大嗓門海闊天空,她撇了下嘴,“媽媽,這些年你怎麽忍受得了的?”
  “要是有一天聽不到他這大嗓門,我還不習慣呢!”陶媽媽折疊著衣服,抬起頭寵溺地看了看陶濤。
  “媽媽,你怎麽能做到不介意爸爸心裏麵裝著另一個女人?”陶濤有點好奇,她覺得爸媽感情很好,爸爸對媽媽的疼愛是出自內心的,媽媽心裏麵也象沒一點芥蒂。
  “噓!”陶媽媽衝陶濤豎起手指,低聲道,“男人就和孩子一樣忘性大。這些事你要是老在他耳邊提,他越聽越會上心的。你裝糊塗,慢慢地,他也就淡了。”
  “自欺欺人。”陶濤扮了個鬼臉。
  她也想裝糊塗,裝傻,可是事實逼得她不能不清醒。
  行李收拾好,陶媽媽出來,說要給華燁收拾客房晚上不要走了,就睡在這。陶江海說收拾什麽客房呀,小濤那張床大著呢,兩個人能睡,以後有了孩子,三個人也能擠。
  陶濤白了爸爸一眼,“他晚上回家還要工作呢!”
  都沒給華燁發言的機會,她直接給拒絕了。華燁苦笑笑,起身告辭。
  陶濤把華燁送到車邊。車上落了一層被風卷起的落葉,還有從樹上刮下來的雪花。她撿起一片,迎著風一吹。樹葉晃晃悠悠飛到路中央就落下了。
  戀愛的時候,她也象這樣把華燁送出來。有時陶江海和陶媽媽會躲在後麵看兩人,她舍不得與華燁分開,可是又不好意思說太留戀的話。玩著他手臂的鈕扣,頭低著,不說話,也不鬆手。
  “乖,回去吧!我明天給你打電話。”華燁看看小院,把她拉到車子的另一端。
  她抬起頭,幽怨地噘起嘴:“離明天還有十個小時呢,好長哦!”
  “那怎麽辦?”華燁見她小女孩的嬌態不由地心中一蕩,聲音都顫栗了。
  “吻一下下就好。”她閉上眼,兩手扶著他的肩,踮起腳,頭仰著。
  在她話音還沒落時,他的唇已貼上她的。柔柔軟軟,清清涼涼。
  他們也有過這麽甜蜜的時刻呀!
  陶濤心酸地閉了閉眼“小心開車!”她對他說道。
  “我們走一走吧!”華燁抬頭看了看天上掛著的一彎上弦月,把車鑰匙放進口袋。
  桂林路是青台最美麗的路之一,路微微有點坡度,兩邊是高大的百年梧桐樹,往下走就是海邊,往上走是一個公園。這條路上,既使冬天,晚上散步的人也很多。
  “天很冷。”陶濤束緊外衣的腰帶,搖搖頭。
  “走走就暖和了。”華燁拉過她的手,她微微掙紮了一下,並由他握著。
  陶濤家在路的中間,兩人往下走,走得極慢,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在冬夜裏顯得尤其雄壯有力。
  誰也沒有說話。不知哪家養的狗在院子裏看見了什麽,狂吠個不停。
  華燁側過臉看著身邊的陶濤,她的神情很專注,仿佛散步是件艱難的事,她必須全神貫注。
  他認識的陶濤是俏皮的,嬌憨的,特別會撒嬌,好象有點笨,可是笨得可愛,和他一起,她的話特別多,而且愛誇張。芝麻大的事在她眼裏都有天那麽大,整天喳喳呼呼,所以他覺得她被陶江海夫婦寵得象長不大的孩子。這麽沉默的陶濤讓他陌生,她的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凝重。就是走路,她的眉也擰著,象是有什麽心思。她也很少笑了。
  這個改變是他帶給她的嗎?
  他心中不禁升起強烈的愧疚,握緊了她的手,她感覺到了,轉過臉來。
  “小濤,我想我有信心能夠給你想要的一切。”
  陶濤把臉又轉了過去,“哦!”這隻是禮貌的語氣詞,代表她有聽到,卻並不說明她相信。
  “我知道你現在還沒辦法信任我,但我會讓你相信的。”他攬住她的腰,把她拉進懷裏,臉貼著她的臉,溫暖瞬間彌漫全身。
  “許沐歌怎麽辦?”她沒有媽媽的定力,裝不了糊塗,她還是想從他嘴裏聽到他確定的回答,拜托請不要說他們隻是朋友的話。
  “她現在的生活很好,我不需要再牽掛。”
  她不懷疑他的誠意,也不懷疑他的能力,但這句話不是她想聽的。她不是刻薄、小心眼的女人,隻是發生這麽多事後,難免會本能地反過來分析,如果許沐歌生活不好,他還是需要去關心的。
  華燁不是花心的男人,相反,他很專一。專一得她有時不知該怎麽去譴責,去埋怨。
  若她是他最初的愛,她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誰都有過去。有的人的過去就真的已過去,而華燁卻是固執地站在過去裏一再回首。
  雖然他是她的老公,可是,她很羨慕很羨慕許沐歌。
  走到盡頭兩人轉身往回走,一直走到公園旁的小咖啡館,“等下。”華燁鬆開她的手,去咖啡館買了杯奶茶,茶香奶綠蜂蜜奶茶,甜得有些膩。
  “我問媽媽的,她說你愛吃甜。”今天晚上,華燁笑的次數好象特別多。
  陶濤雙手抱著奶茶杯暖手,過了七點,她一般就不喝茶了,防止隔天臉會腫。
  “等媽媽手術後,我們去普吉島過春節,就在那裏,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語氣急促,仿佛說慢了,就會被她打斷。而似乎他這樣子,又有刻意地討好她的意思。
  “華燁,去普吉或是呆在青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的是那種踏實的、真切的夫妻感覺。不是把“我愛你”掛在嘴邊,也不是可以牢牢地掌握經濟大權,更不是逢年過節收到多少禮物,而是痛哭時替你拭淚的手、疲憊時讓你依靠的肩、寒夜裏可以投向的懷抱、抬首回眸間默契的眼神……
  “那不是子桓家嗎?”華燁突然驚訝地問道。
  陶濤還沒抬頭,就聽到一聲院門重甩的“咣當”聲。陶嫣然懷裏抱著個孩子,象逃似的從屋子裏跑向停在路邊的汽車,車門一打開,她象失去了力氣,扶著車門蹲了下去,嚎啕大哭,小孩在後麵輕輕拍著她的背,奶聲奶氣地說道:“媽媽,不哭。爸爸凶,我們不要他。”
  “陶陶!”陶濤急忙跑過去,一手抱起孩子,孩子也是滿臉的淚,另一隻手把陶嫣然拉起。“怎麽啦,嫣然姐?”
  陶嫣然抽泣著扭頭看屋子,屋子裏傳來啪哩啪啦的聲響,東西象是摔得不少。
  “爸爸罵媽媽是潑婦。”陶陶扁著小嘴,“還讓陶陶閉嘴。”
  “爺爺奶奶呢?”陶濤問。
  “去大伯家看翎翎了。小濤阿姨,我怕。”陶陶抱著陶濤的脖子,嘴巴一張,也哭開了。
  “乖,陶陶不哭,媽媽帶你回姥姥家。”陶嫣然抬起手,胡亂拭了下眼睛,抱過陶陶跨進車內。
  “嫣然姐,天都這麽晚了,你又情緒不穩定,這樣子怎麽可以開車?”陶濤搶過車鑰匙,朝華燁看了看。
  華燁點下頭,進了小院。
  “小濤,我是真的忍受不下去了。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麽,他說他也許真的不適合婚姻,與我結婚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錯!可笑吧,就是陶陶,陌生人不管拿什麽樣的玩具,也騙不走他。他蕭子桓是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呀,結婚是我用槍逼著他的嗎?”陶嫣然眼淚鼻涕一個勁地往下流,她擦也不擦,隻是哭。
  “子桓哥那隻是氣頭上的氣話,你別往心裏去。他很愛你的,喝醉的時候都在喊著你的名字。”陶濤手足無措地站在車旁,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小院裏沒一點動靜,該死的蕭子桓為什麽不出來?
  陶嫣然突然平靜下來,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小濤,要不是有了陶陶,我就不會這樣委屈自己了?昨晚,他一夜未歸,我給他打電話,是那個開酒吧的女人接的,讓我別煩,他們要睡覺。嗬嗬,小濤,換作是你,你會沉得住氣嗎?我一夜沒睡,等到今天傍晚才等到他,我問他去哪了?他說你是我媽嗎,事事都要向你報備?然後就開始摔東西。我為什麽還要忍耐下去?我這樣努力地維持這個婚姻有意義嗎?”
  “嫣然姐,你別相信那個女人,她……她是個變態。”
  陶嫣然黯然地搖搖頭,“她是變態,還是白骨精、狐狸精,那是人家的自由,我無權去評判。可是他是有行為能力的成人,他是我老公,是陶陶爸爸,他有資格這樣放縱自己嗎?外麵的誘惑太多,他抵擋不住,這是可以原諒的理由嗎?如果他心裏真的有這個家,有我,就是仙子也搶不走他的。不說了,把車鑰匙給我,我要去火車站,不然就趕不上火車了。”
  “嫣然姐……”陶濤直起脖子看著小院。
  “不要指望了,他不會出來的。小濤,好好珍惜華律師。”陶嫣然拿過她手裏的車鑰匙,哭腫的臉上硬擠出一絲笑。
  陶濤無助地看著她關上車門,車搖搖晃晃地向夜色中駛去。
  她不知站了多久,隻覺得手腳都凍得失去了知覺,華燁才從屋裏出來,輕輕向她搖了搖頭,“子桓一直在抽煙,什麽話也不說。”
  “他和經藝上床了。”陶濤幽幽地收回視線,低頭向家走去。“經藝現在應該很得意吧,要不要打個電話向她表示祝賀?”
  “小濤……”
  “你們總說愛沒有錯,愛很偉大,愛很神聖,俗人有什麽資格來指手劃腳?可是你有沒看到嫣然姐眼中的傷心,有沒聽到陶陶的哭聲?”
  她聲音輕柔,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語速不疾不徐,可華燁卻越聽越覺得不是味。
  “小濤,別拿別人的故事來讓我們對號入座。”他拉住她,“我不是蕭子桓,我渴望婚姻,我渴望有個家,我喜歡孩子。”
  她閉了下眼,“嗯,你是華燁。”專情的華燁。
  華燁歎了口氣,“在遇到子桓之前,經藝她從沒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女人。她和我、張弘都是一個大院的。她從小就不愛紮小辮,不愛穿花衣服,她比我們還要野,講話比男人還粗魯,甚至她都不肯去女洗手間。我們私下悄悄議論,她會不會是同性戀。她不是,她的朋友隻有我們幾個,她沒有特別要好的女朋友。當子桓第一次去彩虹酒吧演出時,她的臉上突然露出女人般的嬌羞。她開始用化妝品,開始注重衣服的搭配,在耳朵上還戴上了耳釘,講話也溫柔了些。”
  “你想說的是子桓哥打開了她少女的胸懷,所以你們都替她歡喜,都盡力促成此事,不然,她就會淪落成同性戀?”陶濤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淚水溢滿了眼眶。
  華燁無可奈何地看著陶濤,“我們隻是不忍打擊她,但我們都認為子桓不可能會喜歡上她的。”
  “男人信得過,母豬都可以上樹。”陶濤深吸一口氣,推開他的手,扭頭往家走去。
  蕭子桓閱盡花叢後浪子回頭,也抵抗不了誘惑。一板一眼的華燁又能抵擋多久?那還是他摯愛的許沐歌呀!
  維護這樣搖搖欲墜的婚姻,到底有沒有意義?
  月光如銀,碎碎點點撒在路邊的積雪上,她看得花眼,突地,看不清前麵的方向。
  站在身後的華燁看著她的身影被路燈和樹蔭拉得一會兒長一會兒短,沮喪地慢慢蹙起了眉頭。

  第六十六章,夢魔
  到處都是白色。
  白色的鮮花,白色的桌布,白色的蛋糕,白色的婚車,穿著白色婚紗的新娘在一個拄著拐杖的半百男人的攙扶下緩步走來,她的臉土蒙著兩層白色的麵紗,手上是一束潔白的百合。
  百合,百年好合。
  聖壇前,一個身穿筆挺禮服的男子微笑地走下台階,伸出手,接過半百男子手中的新娘,兩人一同麵向聖壇前的神父。
  神父嚴肅地看看兩人,先看向男子。
  “華燁,你確信這個婚姻是上帝所配合,你願意接納許沐歌為你的妻子嗎?以溫柔耐心來照顧她,敬愛她,唯獨與她居住,尊重他的家庭為你的家族,盡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終身,永不離棄。”
  “我願意。”男子含情脈脈地看了看身邊的新娘,高聲答道。
  “許沐歌,你確信這個婚姻是上帝所配合,你願意接納華燁為你的丈夫嗎?幫助他、敬愛他,唯獨與他居住。孝敬他的家人,盡你做妻子的本份到終身,永不離棄。”神父轉向新娘。
  新娘抬起頭,聲音有一點顫抖,“我和燁選擇天主教的婚禮,就是因為信仰天主教的人,一旦結婚,永遠都不能離婚。當年少帥張學良與於鳳至夫人離婚之後迎娶趙四小姐,為了表達對趙四小姐的深愛,他特地改信天主教。我和燁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願意永遠做他的妻子,永遠愛他。”
  神父笑了,麵向前方,“如果沒有其他人反對,那麽我將宣布華燁與許沐歌結為……”
  “我……反對……”不可以,華燁不可以,他……
  她努力想舉起手,可是手象有千斤重,怎麽也抬不起來。她想開口,一股熱氣從胸口上升,凝成硬塊,哽在喉間,窒住了呼吸。
  她不能動不能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神父說出了最後兩個字“夫婦”。
  她的眼前突地一黑。
  這是在哪裏,漆黑一團,窗欞嗚嗚作響。
  她撐著想坐起,一抬手,摸到臉上一手潮濕,枕巾上也是濕漉漉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緩了好一會,眼睛漸漸適應了室內的陰暗,看看四周,才意識到這是在自己以前的閨房內,剛剛發生的那一切,隻是個夢。
  可是她卻清晰地記得夢中的每一個人,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
  她閉了閉眼,睡意全無,打開台燈,看到自己擱在被窩外麵的手抖個不停。明明房內暖氣很足,她卻感覺到冷,看看時間,淩晨三點。
  那真是夢嗎?
  她怔忡了一會,拿起手機。真好,他沒有關機,鈴聲響了好一會,才有人接聽,聲音迷迷糊糊的,“小濤?”
  她好半天都不吱聲,捂著嘴聽著他一遍遍地喊“小濤”,仿佛那個名字有魔咒,每喊一次,她的心就安寧一點。
  “是我。”她啞聲應道,“你……在睡覺嗎?”
  華燁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現在不睡覺,還能幹嗎?怎麽了?”
  “我……”窗欞還在嗚嗚作響,“風太大,我睡不著。”
  “是不是搭扣鬆了,下來看下,把窗簾拉拉嚴。”
  “華燁,我們結婚的時候穿婚紗了嗎?”腦中一片空白,關於她和他的從前,她突地什麽也記不得了,或者是想從他嘴裏確定一下那些曾經真的發生過。
  華燁一愣,停滯了會,“穿的,婚紗還是請上海的設計師設計的,不過,你隻穿了一會。那天晚上,你換了好幾身衣服,有一件旗袍是錦緞的,腋下被頭上的發卡勾了幾根絲,你低著頭嘀咕了很久,敬酒時都心不在焉。”
  “嗬嗬!”她笑出聲,有點想起來了。
  “華燁,如果再結婚,婚禮你是選中式的還是西式的?”
  華燁沉默了,她也沉默著。
  “小濤,我已經結過婚了。”華燁的聲音有些挫敗。
  “不是,不是,我是說如果我們還沒結婚,你會不會選天主教婚禮?”
  “天主教?我不信教的,我還是喜歡傳統婚禮。”
  “哦,當我什麽也沒說。睡吧!”她擰滅台燈,慢慢躺下。
  華燁重重歎了口氣,無奈地掛上電話。
  陶濤大睜著眼一直到天亮。早晨,風倒停了,第一縷霞光從海麵躍出,照亮了陶濤的房間,她靜靜地蜷在被中,享受賴床的幸福。和華燁一起,她是家庭主婦。在家,她可以做永遠不用長大的掌上明珠。
  “老婆,有沒看到我錢包?”陶江海在樓下焦急地嚷嚷著。
  “你剛剛不是放進你口袋裏的?”陶媽媽應道。
  “不是這個,是另一個,小一點的。”
  “證件在不在裏麵?”
  “不在,但是放的是更重要的東西。昨天換衣服時,我明明有拿下來。怎麽就沒了呢?”
  “我一會給你好好找找,你吃飯吧,不然趕不上飛機的,小濤可是隻給你一周的時間。”陶媽媽打趣道。
  “不行,我要找到。”
  陶濤打著嗬欠下樓,看見陶江海急得象熱鍋上螞蟻,忙進臥室幫忙。床都翻了個遍,衣櫃門大開,抽屜一個個拉出來,就是沒看見陶江海口中所謂的錢包。
  “爸,你會不會記錯了?可能落在你辦公室。”
  陶江海愣了愣,眼睛直眨,“會嗎?”
  “會的,你上次手裏拿著剃胡刀,卻滿屋子找剃胡刀,江海,你得服老了。”陶媽媽接過話。
  陶江海嗬嗬笑了笑,“可能我真的記錯了。”他一抬頭,看看牆壁上的掛鍾,“老天,隻有兩小時了,到機場還得一個小時呢!”
  “趕得上!你看華燁不是來了嗎?”陶媽媽朝外挪了下嘴。
  陶濤轉過身,華燁站在玄關處對她彎了彎嘴角,眼眶下麵有點青,估計是被她夜裏鬧的,也沒睡好。
  “帶在車上吃吧!”阿姨體貼,拎著個保溫盒出來,“裏麵有粥,有豆漿還有包子、雞蛋,兩人份的。唉,這個保溫盒大是大,就是機關重重的,沒有以前那個用得慣。以前那個,我放哪了?”
  “你也和我一樣老嘍!”陶江海笑著接過保溫盒。華燁把行李箱放進車內,打開車門,看著陶濤“一會打車去公司,自己別開車,我晚上去接你。”
  “不一定特地去接的。”
  “如果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華燁盯著她同樣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淡淡一笑。
  生活似乎如常地平靜。
  陶江海去廣州了,一天N通電話,匯報他的行程,也炫耀南國溫暖如春的天氣,那邊,廠方待他如上賓,他過得很不錯。陶媽媽吃素食堅持每天慢走幾個小時,陶濤帶她去醫院檢查,歐陽醫生看了檢查單後,說情況非常良好,把手術時間定為元月四號正好是放假後第一天上班。
  陶濤工作和以前一樣,半天車間,半天在培訓班。這個階段的安裝很關鍵,左修然全幅身心都放在工作上也沒時間和陶濤逗趣,兩人之間很少涉及到工作以外的話。他經常和技術部的人留下來加班,但陶濤每天都準時下班,他說她留下沒啥用,泡的咖啡都那麽難喝。陶濤不和他頂嘴,樂得自在。
  隻要華燁晚上沒應酬,她一出公司,就能看到他的車了。其實他也很忙,但他盡量把晚上的時間挪出來,為的是和陶濤一塊下班,一塊吃個晚飯,一塊說說話。
  每天看到兩人同進同出,陶媽媽是最開心的,說家裏比以前熱鬧多了。有天早晨,阿姨從農貿市場回來,說市場上有那種小鬆樹賣,買的人很多,不喊那叫鬆樹,而叫聖誕樹。
  “現在中國人都愛過洋節,今年咱們家人多,也過一下?”陶媽媽問埋頭吃早飯的陶濤。
  公司的迎新聚會是放在三十一號,聖誕節前後好象沒活動,她想了想,“好吧,但是晚飯可能要放在聖誕節,平安夜那天,華燁事務所請有業務往來的單位領導吃飯。”
  “平安夜是哪天?”陶媽媽感到新奇極了。
  “就是聖誕節前一天,有點象我們中國的除夕夜。”
  “啊,那讓華燁吃完飯再過來,咱們一家要團圓。早知道,不該批準你爸七天的。”陶媽媽扼腕長歎。
  陶濤吃吃笑個不止。
  平安夜這天,天氣格外的好,天空碧藍碧藍的,一絲風都沒有。阿姨已經把聖誕樹買回來,用了個大花盆裝著放在客廳裏,陶濤在樹枝上裝了一些小燈泡、彩球、禮花,也掛了幾隻小娃娃,在樹下放著幾個包裝得很精美的禮包,是她特地在街上買的禮物。陶媽媽是一條羊絨圍巾,陶江海是一個票夾,阿姨是一幅羊皮手套,給華燁的是一件襯衫。上次那件,被左修然從垃圾筒撿去了,後來沒見他穿過。
  華燁來接她時,圍著聖誕樹轉了幾圈,神情看上去很開心,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禮盒放在樹下。
  “這是給你的,但是不準偷看。”他對陶濤說。
  陶濤撇嘴,“我才不稀罕。”眼裏卻溢滿了笑意。
  “華燁,晚上盡量早點回家。”兩人出門,陶媽媽追在後麵叮囑。
  華燁點頭,“好的!”
  車子經過蕭子桓的院前,蕭子桓剛好回來。美食府火鍋城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江鮮館名聲在外,他忙得腳跟都沒空著地。兩眼空洞無神,胡渣滿麵,一頭長發亂蓬蓬地紮在腦後,看上去不象賺得盆載缽滿,而象是落泊的街頭歌手。
  “早!”看見兩人,他點了下頭,就匆匆把眼神挪開了。
  “我和嫣然姐通過電話,她說本來把陶陶從姥姥家接過來,就是想好好地過個年,現在她什麽都不想。明年,陶陶留在姥姥家上學,她準備瘦身複出,做車模,拍平麵廣告。”
  陶濤目送著蕭子桓微微佝僂的背影,長長歎息。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你不要替他們擔心。”
  “我不是擔心,隻是想不明白,子桓哥為啥心這麽狠呢?”難道他真愛上經藝?可是他看上去沒有一點深陷愛河的甜蜜,反而象被世界拋棄了一樣。“你有遇到經藝嗎?”
  華燁擰了下眉,“我們每天晚上不是都在一起?”
  她扭頭看向窗外,沒有回答。

  第六十七章,Mery Christmas(上)
  中午到餐廳吃飯,飛飛不知乍的,端著餐盤娉娉婷婷地走到龍嘯麵前,嬌柔地一笑,款款坐下。
  龍嘯的三角巾還吊著,這幾天行動不方便,嚴重影響了他的心情。兩道濃眉緊緊蹙著,笨拙地用左手挑了一匙飯塞進嘴巴,從眼皮底下捉摸不透地看著飛飛,“幹嗎?”
  飛飛雖說是下屬,但在他麵前從來沒大沒小,他縱使厲言疾色,看上去也是一幅溫柔相。飛飛最愛拿他的聲音與長相說事,令他氣急又沒轍。龍嘯背地裏和其他職員說,他上輩子估計和謝飛飛是仇人。
  “頭,明天是聖誕節哎!”飛飛手托著下巴,長睫撲閃撲閃,拿腔拿調。
  “聖誕節又不是法定假日。”龍嘯口氣不善,一匙飯不小心潑出去半匙。飛飛好心地幫他把餐盤往裏推了推。“但也是個節日呀!你是不是該對我們有所表示?”
  “怎麽個表示法?”
  “怎麽都可以,隻要別把大好的時光耗在辦公室就行。頭,要不我喂你吧?”飛飛實在受不了龍嘯那笨樣,她一把搶過龍嘯手中的湯匙。
  噗地一聲,坐在另一張桌上的陶濤含在嘴巴的湯一滴不落地噴了出來。
  “你也要喂?”飛飛扭頭向她眨眨眼。
  她忙搖頭,“不,我還是親自來好。”看飛飛向龍嘯撒嬌,視覺和聽覺都象在接受高難度的考驗。
  其他同事看向這邊,也紛紛做出一幅嘔吐樣。
  不過,飛飛的犧牲還是值得的。龍嘯居然答應技術部下午休息,集體去咖啡店聚會,晚上再一塊吃飯。騰躍給各個部門都有一些招待資金,龍嘯是有這個自主權的。
  左修然自然算在技術部的行列,但他晚上不參加吃飯,他說公司另外有安排,陶濤接著請假,要回家陪老公。
  飛飛悄悄對陶濤說,左老師一定把晚上的時間留給曾琪。陶濤隻笑不答,左老師陪誰是他的自由。
  平時下午空蕩蕩的咖啡店今天客人很多,店裏也弄了幾棵聖誕樹,點了蠟燭。音響裏是一首接一首的聖誕歌曲,服務生們頭上都戴著聖誕公公的紅帽子,有一個店員還裝扮成聖誕老人,手裏拎著個布袋,給客人一個個地發糖。
  一行人剛坐下,龍嘯招手點餐,服務生送來幾本菜單,陶濤拿了一本。坐在她身邊的左修然湊過頭來,一隻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微微有種笑意,姿態之間是說不出的慵懶優雅。
  不遠處的卡座裏,坐著兩個打扮時尚的女子,從他們進來,就不時地朝這邊瞄著,其中三個還抿嘴輕笑。
  “看誰呢?”飛飛首先察覺了,嘀咕道。
  幾個男同事抬起頭,均露出一臉茫然。
  “左老師,是你的朋友嗎?”飛飛問。
  左修然和陶濤一起看過去,左修然咂了下嘴,淡淡點下頭,“算認識。”
  那女子竟然走了過來,“嗨,Merry Christmas!”向眾人笑了笑,目光落在左修然身上,“好久不見!”
  左修然聳聳肩,“要不要坐下來喝點什麽?”他的手依然擱在陶濤身後的沙發上,看上去象陶濤依在他懷裏一樣。
  女子挑挑眉,“不了,我和朋友一起來的。你現在不去錢櫃了嗎?”
  “我現在改惡從善。”左修然邪邪地傾傾嘴角。
  “你有我電話號碼的,對吧!”女子笑靨如花。
  左修然點點頭。
  “那有空多聯係。”女子又向眾人點了下頭,回到座位上去了,與另一個女子頭挨著頭,嘀嘀咕咕地說著,另一女子嘴張成O型,好象很意外。
  各人點好了吃的喝的,等餐時閑著無聊。
  “是舊情人?”龍嘯打趣地問左修然。
  左修然模模糊糊地歪了下嘴,不知是YES OR NO。
  “左老師,遇到舊情人的感覺是什麽?”飛飛朝兩個女子翻了下白眼,酸溜溜地把背朝向她們。
  陶濤玩著桌上的紙巾盒,也是一臉感興趣。
  “即然是舊的,當然沒感覺了。”左修然答。其實這女人和他在酒吧隻見過一麵,他請她喝了一杯酒,然後互留了電話。沒想到隔天,她就象一個熱戀中的女人,對他又是電話,又是短信,內容都是火辣辣的。他一見這架勢,玩失蹤了。
  “不對,有人說男人遇到舊情人,如果她的姿色相去不遠,還會想和她們上床的。可是女人遇到舊情人,巴不得和他們從來沒認識過。每一個女人在遇到喜歡的男人時,都渴望自己從前是一張白紙。”
  “要上床就是還有感覺,還有感覺怎麽會是舊情人呢?我覺得,閱曆豐富的男人更有魅力,但是若遇到心儀的女人,他會洗心革麵、守身如玉。沒必要對過去耿耿於懷。如果人從出生就知道自己的結局,沒有幾個人願意繞路的。但是尋覓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他笑了笑,扭頭看陶濤,仿佛等著她的附合。
  “看我幹什麽,我又不是男人,我也沒有舊情人。”陶濤瞪他。
  “沒出息的女人。”他譏誚地挑挑眉梢。
  “我倒是羨慕陶濤的好運,初戀成了老公。”飛飛咕噥。“不說這些了,人比人,氣死人,我們來玩牌吧!”
  服務生拿來兩幅牌,幾個人湊了兩桌。龍嘯是獨臂俠,隻能在一邊當觀眾。
  陶濤手氣不錯,左修然在她下家,打了幾把都是贏的,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五點時,她站起來,說要回家了。其他人再玩幾把,也該換地吃飯。
  “我和你一起走。”左修然與她一同站起來。
  眾人專心打牌,沒人與他們道別。出了咖啡店,左修然去取車,她到路邊攔出租。
  “陶濤,真的假的?”左修然走了幾步,想想還是回頭喊住她,衝她直擰眉。
  陶濤回眸一笑。三個月了,多少有一點默契。她拉開包,從裏麵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禮盒,“剛剛想在裏麵給你的,可是同事都在,我怕他們講我偏心。”
  “還算有點良心。”他接到紙盒,在手中捏了捏,“是什麽?”
  “是支金筆,不是很貴的那種,給你以後簽支票時用。”
  他好象有點不滿意,“隻有這個?”
  “隻是聖誕節,又不是新年。”
  “那新年我還會有禮物瑪?”
  “上次送你的襯衫算新年禮物。要不是你給我做了那個香皂盒,我連聖誕禮物也不送的。對了,你上次捂著我耳朵時,到底講了什麽?”
  “你別裝佯,我才不上當呢!”他把禮盒翻來覆去地看,撇撇嘴,“這些都有是用錢可以買到的,我那個有錢也買不到。不行,你得重送。給我再做幾次飯?”
  “喂,你太貪心了。”
  他昂起頭,一幅“你敢拿我怎麽著”的蠻橫樣。
  “討厭!”陶濤白他一眼,扭頭就走。
  “Merry Christmas!”!他綻開一朵大大的笑容,衝她揮揮手。
  陶濤沒有回頭,眉眼卻彎成了月牙。
  上下班高峰,又逢平安夜,街上來來往往的出租車沒有一輛是空的。陶濤今天有點著急,僅在路邊等了幾分鍾便覺得不耐煩,看到有公交過來,抬腿就上去了。沒想到公交車簡直好比沙丁魚罐頭,擠得連包包都幾乎拿不住。
  偏偏包裏的手機又突然鈴聲大作,她艱難地從包包裏掏出手機,看著跳躍的一串數字,咦,國內有這樣的區號嗎?
  “喂?”她弱弱地問道,心想不會是什麽詐騙電話吧。
  “我的小濤濤,我終於終於聽到你的聲音啦!快說,快說,你很想我。”象爆豆子樣的脆脆女聲,讓陶濤一下子開心得尖叫起來。喧嘩的車廂戛地鴉雀無聲,陶濤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臉紅紅地向眾人抱歉地笑笑,捂住手機,壓低音量,“杜晶,你個沒良心的,我才不想你,我恨你。你在哪?”
  “在巴黎。嗬嗬,恨也行,反正我現在有人想,也有人愛。”
  “什麽狀況,快快招來。”
  “暫時保密。小濤濤,聖誕快樂!春節時我會回青台,國際長途很貴的哦,我先講這些,見麵再談。”
  不等陶濤回應,她快速地掛上電話。
  “去,誰和你見麵,書呆女。”陶濤嘟噥,心情卻如三月的春風,又輕又柔。
  被擠成紙片似的鬱悶一下子煙消雲散,她覺得這個平安夜真的太讓她興奮了。回到家,阿姨已經做好豐盛的晚飯,另外還準備了夜宵,等華燁回來時一起吃。陶媽媽在和陶江海通電話,說起過聖誕節的事,陶江海聽得恨不能長出一對翅膀飛回家。
  “小濤,你給華燁打個電話,他胃不好,讓他別喝多少酒,還有,今晚早點回來,不要回聽海閣了,就住家裏。”
  陶濤咬著唇沉吟一下,扭頭對阿姨說,“吃過飯,我們一起把客房收拾下。”
  “行。”
  她上樓換衣服,就在臥室內給華燁打電話。
  “我已經在酒店了,有幾個客人到了,還有幾個在路上。”華燁拉開包廂的門,走到走廊飛頭,看著樓下一盞盞璀璨的華燈,笑著說,“老總們都是斯文人,很注重養生,不會拚酒的。我應該不會晚。”
  “華律師,”鄒秘書走過來,他轉過身,“樂董來了。”
  樂靜芬一身華貴的狐裘,衝他優雅地點頭。“小濤,我去招呼客人了。”他掛上電話,上前迎接。
  “怎麽沒看見小陶?”樂靜芬四下張望。
  “她媽媽身體不好,在家陪著。”華燁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陶看上去象剛出校門,你就拐過來做老婆。華律師,你還真是狠。”樂靜芬打趣。
  華燁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算很小,過年就二十五了。”
  “可是你老呀!”樂靜芬揶揄地看著他。
  華燁窘然地拱手求饒,把樂靜芬樂得哈哈大笑。
  席散,不過八點多一刻。眾人都趕回去與家中兒女過聖誕,一一與華燁道別。等眾人散去,華燁拿出大衣走出酒店。鄒秘書開著車在外麵等著。
  “先回事務所。”他說。
  一路上,他閉著眼假眠。今晚上,作為主人,他還是喝得不算少,頭微微有些暈,但還在他的控製範圍內。但酒,不是什麽好東西,喝多喝少,都不舒服。
  “鄒秘書,你先回去吧!一會,我自己開車回去。”車停下,他推開車門。
  “可是你喝酒了。”鄒秘書有些擔心。
  “沒事,我意識很清楚。”他笑笑。
  “Merry Christmas!”鄒秘書沒有再堅持。
  華燁淺笑,揚起眉梢,接過車鑰匙“Merry Christmas!”
  事務所內黑漆淹的,一盞小燈,讓樓梯口瞬間明亮,他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井然有序,一步,兩步……到第五十四步,他停下,掏出鑰匙開門。大門到辦公室,五十四步,不管他什心心,從來不會多一步或少一步。
  他把辦公室裏的燈都打開了,揉著額頭坐在沙發上。事務所後麵是一排住宅樓,有一家音響開得很大,重複來重複去的都是“鈴兒響叮當”。他煩悶地籲了口手,鬆開外衣的鈕扣,慢慢拿出手機。
  他不是崇洋媚外的人,對西方的節日向來不感興趣,在他們家,就是對中國的傳統也是反應平淡。直到結婚後,因為陶濤,每個節才有節日的樣。可是,他卻總是記得平安夜,這天是許沐歌的生日。
  戀愛的時候,不管他在哪,都會想方設法地回來,陪在她的身邊,哪怕隻是簡單地一起吃一碗麵條。她出國後,平安夜這天,他一個人跑到音樂廣場,喝一瓶酒,然後回家蒙被大睡。
  又到平安夜了,他們同在青台,可是……做什麽都不合適了。
  至少得說一聲“生日快樂”吧!他苦笑笑,開始撥號。
  鈴聲有條不紊地在靜夜裏響著,很久很久都沒人接聽。他皺著眉頭,按掉重撥,過了一會,終於有人接了。
  “咳……咳……”還沒開口,已是咳得接不上,一說話,聲音象被寒風蹂躪過的破竹,又澀又啞,“喂。”
  “沐歌?”他以為他打錯了。
  “燁,咳……咳……有事嗎?”
  “你怎麽了?”
  “小感冒……咳……Merry Christmas!”她笑得嘎嘎的。
  他騰地站起來,“有沒去看醫生?”
  “不用的……睡睡就好……掛了……”
  手機裏傳來“嘟,嘟……”的忙音,他緊緊握著手機,眉越蹙越緊,幾乎就在下一秒,他想都沒想,鎖上門,咚咚下樓,打開車門,發動,行駛……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
  很快,他就進了書香宅第的大門,上電梯,敲了好一會門,門才開。許沐歌披著大衣,臉紅得象隻烤蝦,嘴唇幹裂得翹出了皮,“燁?”她擠擠眼,不敢置信。
  “你在發熱,得去醫院。”他摸摸她的額頭,替她穿上大衣,裹好圍巾,不顧她的抗議,急促地扶著她往外走去。
  “我沒事……咳……”電梯裏,許沐歌咳得腰都直不起來。
  “閉嘴!”他冷硬地命令,低頭輕拍著她的後背。
  他打開汽車後座的門,扶她進去,替她蓋上一條薄毯,這才繞過車頭,跨進前駕駛座。前麵有一輛車亮著車燈開過來,他朝後看看,把車往後倒了倒,騰出道路,讓對麵的車緩緩通過,接著,他飛一般地把車開走。
  對麵的車緩緩降下車窗,左修然扭過頭,盯著他後麵的車牌燈,輕輕歎了口氣,旁邊副駕駛座上放著一束鮮花,還有一個紮著蝴蝶結的禮盒。

  第六十八章,Merry Christmas(中)
  夜深了,青台卻還沒有入睡。
  陶濤站在陽台上,眺望著夜色中的海灘。那裏是今年青台的煙花燃放地,今夜,有許多人聚集在那裏,一大朵、一大簇、一大束的煙花在夜空裏燃放著,雖然短暫,卻美得令人屏息。有許多情侶在海灘嬉戲奔跑,手裏握著的煙花棒劈裏啪啦地閃爍著,映照出一張張甜美而又幸福的笑臉。
  她仰起頭,看著夜空裏的煙花,不由地也笑了。
  戀愛總是美好的。
  她似乎記憶裏沒有這樣的經曆。笑容慢慢變淡,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聽到媽媽在屋子裏喊她。
  “什麽?”煙火的聲音太大,她沒聽清。
  “我撐不住了,先去躺一會。華燁回來,你叫醒我,我們一起下餃子吃。”陶媽媽困得一個嗬欠接著一個嗬欠。傍晚,陶濤從網上下載了一個老年人跳的集體舞,動作很簡單、幅度也不大,她讓媽媽跟著學,這樣就沒必要大冷天的出去散步了。到天暖的時候,也可以去公園和老頭老太們一起跳。陶媽媽感到新鮮,又加上有陶濤的陪伴,跳了足足有一個多小時,出了一身的汗,洗過澡後都開始喊困。為了等華燁,她堅持撐到現在。
  陶濤上前挽著媽媽的胳膊,嬌嗔地點點頭,“好!吃餃子!”聖誕節吃餃子,也隻有她媽媽敢有這樣的創意。
  陶媽媽又是一個嗬欠,睡意朦朧地伸出胳膊,由著陶濤脫去外衣。陶濤看著她躺好,熄了燈,掩上臥室的門,輕手輕腳地出來。
  阿姨在自己的房間裏看電視,聽到聲音,打開門,“華律師來了?”
  陶濤搖搖頭,“沒有。阿姨,你也睡吧!他來了,我給他做夜宵。”
  其實,陶濤已不確定華燁會不會來。他沒有給她電話,她也沒打過去。工作上的應酬,身不由已,她不想絮絮叨叨地讓他感到更累。可是,她仍不願去睡。
  聖誕樹下的禮盒東一個西一個地擺放著,阿姨又在樹枝上掛了一些糖果。在西方的傳說裏,再過半小時,聖誕老人就會坐著小鹿拉的雪橇從冰天雪地裏過來,他的肩上掛著一個紅色的布袋,然後他從煙囪下來,把禮物一一放在聖誕樹下。哦,家裏應該還有個壁爐,裏麵火光熊熊,讓室內溫暖如春。
  別墅裏裝的是地熱,也不冷,陶濤隻穿了一件紅色羊絨開衫,是陶媽媽送她的,說紅色很喜慶。她低頭拿起華燁給她的一個禮盒,笑了。他還裝得神秘兮兮的,真是很笨,禮物是店家包裝的,包裝紙的暗花的花蕊就是店鋪的商標,是首飾行業的一個國際品牌。陶濤端祥了一會禮盒,又緩緩放了回去。
  貴重物品,要輕拿輕放。
  又是一大簇煙火在海麵上升起,巨大的光束把陽台都照亮了。陶濤抿嘴笑著看了一會,回過頭把電視打開了。鳳凰台有聖誕歌會,出場的都是兩岸三地的大牌明星。
  鳳凰組合正在謝幕,許茹芸穿著白色的紗裙,笑容嫻雅地揮著手走上台來。
  她唱的是新專輯裏的一首歌《看完煙火再回去》。
  星星滿天空,漫步密密小路中;想起和你的時候,冷冷的寒冬,你緊緊地抱住我;一起倒數跨年的夜空;你說看完煙火再回去;短短時間裏,我的幸福滿滿地;心裏的愛曖曖地;很想時間停在這一時候……
  旋律輕緩,歌詞憂傷,這不是一首適合在聖誕夜一個人聽的歌。陶濤拿起遙控器調台,換了一部韓國上百集的連續劇《看了又看》。
  沒看幾分鍾,聽到外麵好象有汽車停下來的聲音。她騰地站起,跑向窗戶,拉開窗簾,看到華燁從車裏下來。
  “冷不冷?”她忙打開大門,突地又擰起了眉,他身上有一股濃重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華燁沒有往裏走,就站在大門口,看了看緊關的幾扇門,低聲問:“媽媽和阿姨都睡了?”
  陶濤點頭,“你從醫院過來的?”
  華燁一愣,支吾了下,“嗯。”
  “是不是誰食物中毒或酒後駕車?”陶濤嚇得臉都白了,請客最怕遇到這兩件事,天,千萬不要……
  “沒那麽嚴重,隻是身體不舒服,我過去看了看。”
  “哦,那就好,那就好。”陶濤輕拍著心口,不舍地打量著華燁疲倦的麵容,“那幹嗎還要過來,打個電話就行了。”
  “來看下你就走。”華燁定了幾秒,伸手握住陶濤的肩。隔著毛衣,陶濤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情緒也象有些不穩定,心中不禁一緊。“我給你下點餃子吧,阿姨下午包的,是你愛吃的三鮮餡。”
  “不吃了,明早還要開庭,我得回去睡幾個小時。你也睡吧!”
  陶濤眼睛瞟了下客房,嘴巴張了張,說出來的話卻是,“好,你明早不要過來送我上班,多睡會。”
  他微笑摸摸她的頭,“不,我來。把門鎖好。”
  他在屋內停留了不到十分鍾,說了幾句話,她把客房鋪得暖暖的,在床前,放了一身陶江海沒穿過的睡衣,在浴間準備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從傍晚六點等到午夜。
  他也沒有和她說:Merry Christmas。
  陶濤把廚房裏的餃子一個個撿起,放進盤子,再放到冰箱裏速凍,想著想著失笑出聲,可是湧上心頭的卻不是埋怨,而是憐惜。
  男人,不易做。
  “為什麽不喊我起來?”陶媽媽早晨得知華燁來過,她卻不知道,不禁怨起陶濤來。
  “你睡那麽沉,誰喊得醒?”陶濤笑。
  陶媽媽瞪她,“今天我要好好地睡個午覺,這樣晚上就不困了。華燁今晚不要應酬,我們家要好好地吃個飯。我今天,也不吃素,好不好?”
  “僅此一次。”陶濤豎起一拇指頭。
  陶媽媽扭頭看著一院滿滿蕩蕩的陽光,“又是一個好太陽。阿姨,今天幫我把被洗一下吧,我聞著被頭好象有味道。”
  “我尋思著也該洗洗了,等我從市場回來呀!”阿姨在廚房裏高聲應道。
  “媽媽,你要堅持跳那個舞,不準三天打魚,兩天撒網的。家務事讓阿姨做,我會給她加薪的哦!”
  “到底誰是誰媽呀?”陶媽媽嗔怪地看著陶濤。
  陶濤咯咯笑著,扮了個鬼臉。
  “你手機放在哪?”去公司的路上,陶濤側過身,伸手在華燁的口袋裏摸了摸。
  華燁騰出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陶濤,“你手機沒電嗎?”
  陶濤低著頭撥號,沒有看到他臉上戛然緊繃的神情。“你肯定沒和媽媽說Merry Christmas,用你的手機,我來說,媽媽就會認為這是你的建議,心裏會開心的。我媽媽也請她晚上一塊過來吃飯。”
  華燁表情一鬆,“你想得倒體貼。”
  “呃,家裏沒人?”
  “可能團裏也有活動吧!媽媽又不愛用手機,你到中午吃飯時再打打看。”
  陶濤歪歪嘴,把手機還給了他。
  “今天可不能再遲到了哦!”陶濤下車時,回頭對華燁說。
  華燁閉了下眼,“不會的。”
  今天左修然沒去車間,要向總公司寫一個工程進展的報告。陶濤正好靜下心來,把一大堆圖紙和資料整理歸檔。上牛十點半,正是忙碌的時刻。一個花店的女孩子,紮了個馬尾,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手裏捧了一束白色的瑪格麗特過來。“哪位是陶濤小姐?”她站在走廊上,羞澀地問。
  聲音把技術部的人也吸引出來了,“我是!”陶濤走出來,訝異地看看女孩,也看看花。
  女孩笑著把花束遞給她,讓她簽下字,“這個也是你的。”一個小巧精致的藍色禮盒。
  “誰送的?”陶濤在花束裏沒看到紙片。
  “我們有替客戶保密的義務。”
  “是你老公吧!可是幹嗎送瑪格麗特,而不是玫瑰呢?”飛飛納悶地推推傻愣住的陶濤。
  陶濤眨眨眼,華燁有這樣的浪漫細胞嗎?
  “瑪格麗特有什麽特別意義?”龍嘯撇撇嘴,受不了飛飛眼中不加掩飾流露出的羨慕,不就一束小白花嗎,有啥可激動的。
  “瑪格麗特又稱春菊,花語是暗戀。懂什麽叫暗戀嗎,就是不用花錢的戀愛。”飛飛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龍嘯。
  “這花難道是自家地裏種的?去店裏搶的?不用花錢買?”龍嘯茫然。
  “你咋就這麽俗,開口閉口都是錢。”飛飛腰肢一扭,不理龍嘯了,“陶濤,誰那麽弱智,暗戀你這個有夫之婦?”
  “嗬,我想可能是我老公不懂啥花語,隨便買了一束花吧!”陶濤心裏麵閃過葉少寧的影子,但她很快搖頭否決,葉少寧沒這樣的勇氣。那會是誰呢?當然不會是華燁,她這樣搪塞,是怕飛飛追根問底,有些話說多了,白的就成黑的。
  飛飛斜睨著她,“那你要好好給你老公上上課,這種普通常識可是要懂的。看看,送的什麽寶貝?”她也不等陶濤同意,搶過禮盒,三下兩下扯去包裝紙,裏麵是一個藍緞的紙袋,她輕輕抽了口氣,放緩呼吸,伸出兩指,從裏麵捏出一條墜著一顆藍色水珠樣的手機鏈。
  “瘋了,這是今年施華洛世奇的限量版《藍色海洋》係列裏的,我有見過,超貴。”
  陶濤探過頭看看那顆晶瑩剔透的藍瑩瑩的水珠,有那麽貴嗎,看上去和夜市上十塊錢買的差不多,不過光澤度好點吧。
  “律師真是賺錢多,小禮物都這麽昂貴。不過,心意更珍貴。”飛飛戀戀不舍地把紙袋還給陶濤,眼睫耷拉著回辦公室。不能再看下去了,越看越受傷。
  龍嘯緊緊盯著她頹喪的背影,更加茫然。
  看熱鬧的人陸續散去,陶濤抱著花和紙袋也回辦公室了。
  剛剛走廊上聲音那麽大,都沒影響到左修然,他一直麵對著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陶濤進來,他稍稍抬了下眼,掃過她懷裏的花。“女人收到花都很開心嗎?”視線又轉向屏幕。
  陶濤找了個敞口杯,把花放進去,放在電腦旁,手托著下巴觀賞,瑪格麗特是清秀女子,不張揚,可是很耐看。“有人在意自己,當然開心。”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左修然慵懶地一笑,“真是虛榮!”語氣卻是無盡的寵溺,不過,陶濤的注意力全在那個手機鏈上,是聽不出來的。
  花可以收,這麽貴重的禮物收下來,好嗎?但不收要還給誰呢?
  陶濤一下午都心思重重的,圖紙有幾次都分類錯誤,左修然離資料櫃那麽遠,看她恍恍惚惚的,無奈地起身敲敲她的額頭,“不想做就別勉強。”
  她嗬嗬地笑,很不好意思。
  聖誕節恰逢周末,下班可以提前。陶濤收拾包包時,看看那束瑪格麗特,再過兩天,這花應該不會謝吧!花留在辦公室,藍色紙袋慎重地放進包包。她心裏麵已經偷偷喜歡上這條手機鏈了,要不是不知是誰送的,她都想立刻係到她手機上。她的手機是銀白色,配藍色很好看。而且是一滴水珠,她的名字裏有個濤,也有水,好象很搭。
  握在掌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低頭一看,是家裏的座機號,一定是媽媽又在催了,她笑著按下接聽鍵。
  阿姨驚恐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濤,你媽媽不知怎麽,突然栽倒在房間裏,臉色青紫,口吐白沫,怎麽辦?”
  陶濤大吃一驚,“是不是老毛病犯了,你給她吃三粒救心丸,在床頭櫃最上麵的抽屜裏。我現在就回家。”
  “喂過了,可是好象沒什麽效果,她一直捂住心口,說疼。”
  “是不是舞跳太久,還是做了什麽重活?”
  “她沒跳舞,就收拾了下衣櫃。”
  “好的,好的。你現在打120,讓救護車馬上過來,我很快就到。”她拎著包包,飛快地跑向電梯口。
  “哼,你早退!”從電梯裏出來的左修然打量著她。
  她沒有時間回答,咣地一下合上電梯門。在電梯裏,立刻就給華燁打電話。華燁的電話一直打不進,她懷疑電梯裏信號不好。出了電梯又撥,還是不通。她一直撥,電話那端總算有聲音傳來了。
  “華燁,你在路上嗎?”她急出一頭的大汗,站在路邊攔出租車。
  “我是小鄒,太太。”部秘書笑了,“華律師剛剛出去了,走得急,手機忘在辦公室。”
  陶濤用力地閉了閉眼,“那一會他回事務所,你讓他趕快與我聯係。我有急事。”
  “好的。”
  一輛出租車停在陶濤的麵前,陶濤匆匆坐進去,說了地址。等到家時,救護車已經到了,有兩個護工抬著擔架從屋裏出來,陶媽媽嘴巴上戴著個氧氣罩。
  “媽……”陶濤撲過去,陶媽媽的手緊緊攥成了拳,她用雙手包住那隻拳。
  陶媽媽還有意識,臉色卻如白紙一般,她張了張嘴。
  “你說什麽?”陶濤低下頭。
  “……你婆……婆……”
  “媽,你要找我婆婆?好,我馬上給她打電話。”陶濤忙抬頭。
  陶媽媽眨了兩下眼睛,嘴巴慢慢合上了。

  第六十九章,Merry Christmas(下)
  暮色四臨。
  醫院交接班剛過,秩序有點亂,到處都是人,都是嚷嚷的雜聲。而醫院裏慣有的陰冷、森寒在這樣的雜亂中,越發濃厚逼人。
  陶濤是隨急救車一並過來的,她看著心電儀上那根線時而呈波浪型,時而是一條直線,心都懸在嗓子眼裏。為了抑製恐懼,她不得不緊緊咬住手腕。陶媽媽被護士推進了急救室,她被擋在了門外,燈光照得她臉色蒼白。
  她盯著亮著紅燈的急救室,呆了一會,突然轉過頭就往樓上的心髒外科跑去。門診大樓除了樓梯口有幾張燈亮著,其他地方都是黑漆一團,每個辦公室的大門都緊關著。
  一個打掃的清潔工冷漠地看了看她,抬了下眉,“下班了,有病去急診樓。”
  她下樓又回到急診樓,找到值班醫生的辦公室,氣喘喘地問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醫生,“請問歐陽醫生在不在醫院?”
  男醫生慢條斯理地抬起眼睛,“心髒外科今天沒專家門診。你看啥病?”
  “我媽媽心髒病發了,歐陽醫辦說要幫她動手術的。你……能幫我聯係歐陽醫生嗎?”
  男醫生定定地看了陶濤幾秒,笑了,笑得很嘲諷,象是聽到一個很有趣的笑話。
  “怎麽了?”陶濤給他笑得心裏麵發毛。
  “每個來看心髒病的病人,都希望是歐陽醫生親自接待。你說他能忙得過來嗎?”
  “不是的,不是的,我媽媽真是歐陽醫生的病人,前幾天我們還剛來複查過。”
  “那你自己和他聯係呀!”男醫生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我……”我要是有號碼,哪會站在這裏。陶濤恨起自己的粗心,當時怎麽在自己的手機裏不存下號碼呢!
  “麻煩你讓開,我要看病了。”男醫生揮揮手,一個抱著小孩子的小婦人從外麵走進來,小孩子伏在婦人的肩上,咳個不停。
  陶濤讓開座位,仍站在一邊,懇求地看著醫生。
  “你站到明天早上,我也幫不上忙。”男醫生拿出聽診器伸進小孩的衣服內,頭也不抬。
  陶濤無奈地走出值班室,又給華燁打電話。這次無論她打多少遍,再也沒人接聽。估計鄒秘書已經下班,華燁還沒回來。季萌茵家的座機倒是一撥就通了,她聽完陶濤的話,安慰幾句,說馬上就到。
  陶濤滿心焦灼地來到急救室門口,紅燈還亮著,玻璃門後麵的簾子拉得嚴嚴實實,什麽也看不清。
  她扶著牆壁,在候診的座椅上坐下,低頭將臉埋入掌中,感覺到自己的兩條腿控製不住地發抖。
  肩膀上擱了一隻手,搖了搖她,她抬起頭,保姆阿姨來了,提了一個大挎包,“我想太太一定要住院,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
  “謝謝阿姨。”陶濤指指椅子,讓阿姨坐。阿姨今天也嚇壞了,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有沒通知陶總?”
  陶濤點點頭。她在急救車上就給陶江海打電話了,聽到爸爸的聲音,她眼中立刻湧滿了淚,可是沒敢掉下來。她怕媽媽看見。她盡量平靜地告訴陶江海媽媽犯病了,很重。陶江海沒有多問,告訴她,他正往機場趕去,沒有飛青台的航班,他就坐鄰近城市的,一定會在天亮前趕回青台。
  “華律師怎麽沒來?”阿姨四下看看。
  陶濤木木地回答:“事務所有急事。”
  “再急哪有太太的病急。”阿姨很不滿,陶濤苦笑笑,沒有應聲。好象在需要華燁象棵大樹時依著,就找不到他了。幾個月前,去機場接左修然回來,路上出了車禍,找他,也沒打通。
  心,如同緊繃的琴弦,再也經不起一點點的撥弄了。
  “小濤?”季萌茵從樓梯口上來,張望著。
  “媽,我在這。”陶濤站起來。
  “歐陽醫生在裏麵吧!”季萌茵看著急診室上方的紅燈,問。
  陶濤搖搖頭,“聯係不上。”
  “華燁不是有他的電話嗎?”
  陶濤默然地低下頭,十指膠著,好一會,才答道:“他也聯係不上。”
  季萌茵一怔,“你把手機給我。”
  陶濤歎氣,“我撥的次數太多,他的手機已給我打沒電了,現在關機中。”
  季萌茵不信,又撥了一次。“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移動小姐溫柔而又禮貌地先說了一次中文,又說了一次英文。“怎麽會這麽巧?”季萌茵冷著臉,自言自語。
  一個小時後,急診室上方的紅燈轉成了綠燈,陶濤一顆心戚戚地歸位。護士出來,領著她們走進觀察室,一個女醫生站在陶媽媽的病床邊,陶媽媽仍然閉著眼睛,整個臉被氧氣罩遮著,手臂上吊著一管藥液,人一動不動,唯有心電儀上的曲線緩慢而又艱難地上下跳躍著。
  “我媽媽她……”陶濤指指陶媽媽,不敢說下去。
  “她還在昏迷中。剛剛用了多次電擊,她的心髒才恢複跳動,但非常微弱。今晚先留院觀察,明天早晨再研究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醫生說完,麵無表情地走了。生老病死,在他們眼中,早已是家常便飯。
  “小濤,不要擔心。華燁一會就能過來的,到時讓他和歐陽醫生聯係。”季萌茵攬著陶濤的肩,柔聲說道。
  陶濤點點頭,在床邊坐下,用手指作梳,替陶媽媽理了理頭發。“媽,我媽媽這樣子也說不了話,你先回去休息,阿姨也回去,如果華燁回家,你讓他到醫院來一下。我留在這兒陪媽媽。”
  “要不要我給你買點吃的?”阿姨心疼地看著陶濤。
  “我不餓。你快點回去,路上小心車。”
  阿姨點點頭,“那我回家再準備點東西,明天一早過來換你。”
  季萌茵陪著阿姨一同出去,過了一會,她手中拎著一碗粥從外麵又進來,“還熱呢,勉強喝幾口,不然今夜不好熬。”
  “謝謝媽。你怎麽沒回去?”陶濤接過粥碗,逼著自己一匙一匙地吃著。守夜,確實需要體力。在陶江海回來前,她是唯一的頂梁柱。
  “回去也沒事,我就在這兒陪陪你說說話。”季萌茵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藥液緩慢地一滴滴落下,流淌進輸液管,陶媽媽呼吸並不算平穩,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陶濤吃一口粥,看一眼輸液管。
  “雖然生病是件無奈的事,可是這樣守護在家人的病床邊,我覺得很安寧。華燁爸爸走得那麽匆忙,我沒有喂他吃過一次藥,也沒替他擦過一次身子,沒做過一次營養餐,他就那樣走了,隻給我留下一個小華燁。”季萌茵淡淡地笑了,有些淒婉。
  陶濤第一次聽她提到華燁爸爸,訝然地抬起頭,不知答什麽好。
  “我其實也不是堅強,也想放任自己痛苦下去,可是我沒有放任的本錢,父母年紀大,又離得遠,華燁還在肚子裏,他爸爸的級別又那麽高,多少雙眼睛在看著,希望我能撐住。我隻好告訴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明天是下雨還是刮風,是晴朗還是多雲,到了明天就知道。然後明天成了今天,一天就二十四個小時,慢慢就翻過去了。”季萌茵慈藹地摸了摸陶濤的頭。
  陶濤放下粥碗,苦澀地彎了彎嘴角,沒能成功地擠出一絲輕鬆的笑。
  “媽媽的意思我懂,可是真的沒辦法淡然處之。我媽媽是先天性心髒病,我們對她的病說起來早有準備,可是這樣,還是害怕。我希望到我六十歲的時候,還能和媽媽撒嬌、任性。”她低下眼簾,讓密密的長睫遮住發紅的眼角。
  季萌茵笑,“那為啥你不要個孩子,在她六十歲時,你也這樣寵著她。”
  陶濤咽了咽口水,抬頭看看輸液架,“媽,那邊有張床,你躺一會吧!”
  “行,但我想先去下洗手間。剛剛我看了看,這邊的女洗手間裏麵的燈好象壞了,我沒敢進去。”
  “我陪你到樓下上。”檢查室裏值班護士一直在的,走一會沒什麽關係。
  陶濤起身去知會下護士,挽著季萌茵的胳膊走了出去。兩人又去看了下洗手間,燈確實是壞的。下了層樓,沒想到這層是VIP病房,每個房間都設有衛浴設備,就沒設公用衛生間,兩人隻得又下了一層。這層是值班室和普通輸液室,公用衛生間卻不大,一股難聞的尿臊味從裏麵飄了出來。
  “你站在外麵等我,不要進去。”季萌茵說。
  陶濤還沒說好,隻聽得裏麵有個男聲著急地說:“請等下。”
  好熟悉的聲音!
  陶濤的心莫名地震了一下,她緩緩地扭過頭,緊盯著洗手間的門。
  “怎麽裏麵會有男人?”季萌茵納悶。
  時間過得很快,也或許過得很慢,她不知道站了多久,視線裏出現了兩個人。
  “很抱歉,我朋友……”男聲突然化作一聲驚歎,“媽,小濤,你們……”
  她們怎麽會在這裏?
  不是追蹤,而是天意。
  陶濤眼前有一團濃霧,遮著蓋著,渾然看不真切,可這一幕,又象用刀一筆一畫地刻在心中。
  走廊內,刹那間,靜如沙漠、岩洞、瀚海……
  華燁隻穿了一件毛衣,他的外衣披在許沐歌的身上,他一隻手攬住許沐歌的腰,另一隻手高舉著輸液瓶。
  真的好體貼,名律師為了解決前女友的方便問題,不避嫌進女洗手間。
  這就是他正在做的很緊急的事?
  昨夜,那一身的消毒水味,是不是也就是這樣給沾上的?
  “華燁……”季萌茵輕抽一口冷氣,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半倚在華燁懷中的許沐歌聽到聲音,抬起頭,看見是季萌茵,一驚,忙站直,“阿姨,你怎麽在這?”她又看到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陶濤,一下呆若木雞。
  陶濤聽見她自己的聲音響起,很好,竟然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媽,我先回檢查室了。我媽媽說不定醒過來了。”
  如果美好的婚姻真如蓄長發,那麽此時三千煩惱絲象被絞碎的紙張,紛紛揚揚飛落在地。
  心死如此簡單!
  還要怎樣再自欺欺人?
  這就是在前幾天的夜裏,他許諾所能給予她想要的一切?
  這就是他用真誠而又痛楚的眼神看著她,所謂的重新開始?
  原來她也能如此平靜,可能是早知道結果的事情,所以所有的意外和震驚,都在接受的範圍內。
  雲開霧散,她什麽都看清了,不再糾結,也不再迷惑。
  心,如同擺放不穩的瓷器,碎成了片片。
  “啊……好!”季萌茵回過神。
  “小濤……”華燁從呆愕中驚醒,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她沒有應聲,緩緩轉過身,可是腿怎麽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是她變胖了,撐不動她的身子?她整個人“咚”地一下跌坐在地,頭重重地撞上了後麵的牆壁,眼前金星直冒。
  “小濤,”華燁條件反射地想上前去拉,不料輸液瓶一低,一股腥紅嗖地一下竄上藥液管,許沐歌吃痛地叫出聲,向後一踉蹌,身上披的衣服滑了下去,他扭過頭,忙抓住衣服,替她披好,“沒事吧?”
  許沐歌輕輕搖頭,“我自己拿著,你看看小濤去。”
  華燁回身,陶濤已經扶著牆壁站起來了,好象撞得不輕,很疼,疼痛中意識卻越為清醒。
  她閉了眼睛,深吸一口氣。
  孰輕孰重,如此明朗。
  她筆直地向樓梯走去,華燁追上去抓住她,她象被刺痛似的推開他的手,自己一遍遍撫著他摸過的地方,象是在按摩,又象在撣塵。
  “小濤,你聽我說!”陶燁緊擰著眉,不安地看著她。
  “什麽都不要說,我能理解。”她緩緩點了下頭,上了樓梯,挺得筆直的背影看上去是那麽單薄、纖弱。
  華燁僵在樓梯口。
  “華燁,你太讓我失望了。”季萌茵氣急地大喊一聲,華燁回過頭。
  “啪”地一聲,季萌茵抬起手,對著他的臉用力地摑了一下。
  華燁沒有提防,身子晃了一下。
  “阿姨,你幹嗎?”許沐歌大叫,上前護住華燁。
  “我管教兒子,和你有什麽關係?華燁,你現在立刻給我回事務所,拿過手機,給歐陽醫生打電話,小濤媽媽現在重症檢查室。”季萌茵拉開許沐歌。
  “小濤媽媽……”華燁眼神象失去了光距。
  “沒聽到我的話嗎?”
  “我想先上去看看小濤。”
  “你想讓小濤發瘋嗎?”季萌茵氣得閉上了眼。
  華燁呆若化石,默默轉過身。
  “你的衣服。”許沐歌叫住華燁。
  華燁點頭,拿過穿上。
  等到華燁消失在走廊盡頭,季萌茵緩緩轉向許沐歌,冷冷地看著她,“當初我推薦你去文工團時,你是怎麽答應我的?”

  第七十章,漠然
  許沐歌半天沒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季萌茵,氣息卻是越來越粗,眼中慢慢浮出滿滿的譏誚。
  “你去法國兩年,隻是增加了幾場演出經驗,文憑、成就一樣全無,你就那樣回來了,找到我,讓我看在華燁的麵子上,能否幫你進文工團。”季萌茵說道。
  “你真的是幫我嗎?不,你幫的是華燁,你要我發誓不再打擾華燁。我做到了,可是你為什麽沒阻止華燁來找我呢?”許沐歌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你……”季萌茵瞪著許沐歌,氣得發抖。
  “當初我和華燁戀愛,你說離異家庭的孩子心理不健康,你不允許我和華燁來往,結果如何,我們還是相愛了。季阿姨,深深相愛的兩個人,是任何阻力都隔斷不了的。不是什麽人都能象你這樣一個人孤單到老。”
  “你真是恬不知恥。如果你真的愛華燁,二年前為什麽要離開他?為什麽要拿掉孩子?”
  “因為我在你麵前有壓力,你總讓我覺得配不上華燁,所以我想更優秀點。”
  季萌茵冷笑,“真是如此嗎?那你怎麽不功成名就時榮歸青台呢?”
  許沐歌淒楚地彎起嘴角,“到了國外,我才明白兩個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很假。”
  “你那個夭折的婚姻又怎麽解釋?”季萌茵緊緊地盯著許沐歌,不漏掉她臉上任何表情。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季阿姨,其實你想多了,我承認我愛華燁,但僅此而已,我並沒有破壞他的婚姻也和他沒有做出對不起他妻子的事。你還需要我怎樣?”
  “不要再出現在華燁的麵前。你放心,華燁以後也不可能再出現在你麵前。”季萌茵回答得斬釘截鐵。
  許沐歌淡淡一笑,“季阿姨,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強勢,可是,你忘了華燁早已不是孩子。不過,我尊重你,我也尊重華燁的婚姻。”
  說完,她漠然地經過季萌茵,走進輸液室。
  季萌茵深吸一口氣,鬆開手掌。剛才太過氣憤,指尖把掌心都戳破了,現在才察覺到疼痛。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許沐歌,是她在樂團的第一次獨奏,華燁把她拉過去,要她評價。她覺得這女孩很漂亮氣質也好,琴拉得雖說不錯,可是模仿別人的技巧過多,沒自己的特色。演出結束,華燁帶她出去吃夜宵,到了飯店,她發現許沐歌也在,在華燁的灼熱的眼神中,她才知道兒子愛著這個女孩。
  許沐歌很會討人歡喜,可是當她象普通的家長一樣問起她的家庭情況,許沐歌隻提到了父親。她再問,許沐歌就說:季阿姨,這些傷心的往事,我可以不說嗎?她愣住,發現這個女孩很精明。
  她不同意華燁與許沐歌交往,並不是單親家庭的緣故,華燁也沒有父親,也是她獨自帶大的。而是有次她無意中聽別人說起,許沐歌在樂團裏,為了得到更多的演出機會,對領導阿諛奉承,出去演出,還幫領導提行李、洗內衣。
  別人大歎,活了大把年紀,竟然不如一個小姑娘玲瓏。她聽了大驚,不能指責別人的生存方式,可她不能允許自己的媳婦如此虛浮。她也是演員出身,走到現在,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的。
  華燁很孝順,從來不拂逆她,可是在許沐歌這件事上,不管她講什麽,他都是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她,什麽也不說。她不得不妥協,她心想著樂團麵向市場,太過複雜,如果把許沐歌調到部隊文工團,環境單一點,也許就不一樣了。還沒等她實施,許沐歌來找她,說要出國,還說懷孕了。她放下身架,讓許沐歌替考慮考慮,不要這麽匆忙決定。她甚至立刻承諾為他們舉辦婚禮。許沐歌堅定地說,沒有任何人可以讓她改變了。
  季萌茵一直都記得許沐歌講這句話冷絕的眼神,她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許沐歌如此心狠,也許與華燁分手,不是壞事。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她還是把許沐歌低估了。
  許沐歌能那樣揮灑自如,能那樣狠絕,因為她明白華燁太死心眼了,不管她什麽時候回頭,華燁對她的愛從未稍離。
  季萌茵自嘲地一笑,華燁還真是得到了她的真傳,一輩子隻戀一個人。
  可是,華燁忘了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啦!
  陶濤坐在床邊看著媽媽,麵孔蠟黃如紙,嘴唇灰白,下巴瘦削得成了個尖核。輸液已經結束了,心電儀的電流聲是屋子內唯一的聲音。她小心地趴在陶媽媽的心口,屏氣凝神。
  咚,咚……咚……很微弱,可是一下又一下很平穩。
  她又一寸一寸摸著陶媽媽的手臂,綿軟溫暖,不是冰冷的。
  她止不住鼻子發酸,但眼眶幹幹的。她隻是專注地看著陶媽媽,命令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再過三小時,天就亮了,醫生們會上班,爸爸也快趕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太陽底下所有的故事都是關於“愛恨情仇”,之前,她也有設想過,隻是她是隻大鴕鳥,或者她想做一隻幸福的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裏,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她不想去麵對,不想去猜測。
  冷不防,她被別人扯出了沙堆。
  以愛為由,他對爸媽怎樣冷漠,他對她再怎樣忽視,就是他對許沐歌那樣忘情,她都用許許多多的理由為他開脫,現在,發現,真的一點點都不能再容忍了。
  華燁與許沐歌的故事一點也沒新意,她讓期待已久的觀眾失望了,她做不到痛哭流涕也做不到義憤填膺,做不到死去活來。
  她麻木了,全身的骨頭都像用力過了頭,於是生了根,動也不能動。她隻好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等著時光的流逝。
  季萌茵沒有上來,她想應該不是迷路,肯定是有事絆住了。
  門外響起腳步聲,不一會,一個身影將她籠罩住了。
  “小濤!”輕輕的,不安的,這聲音,生怕嚇著她。
  她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還在微喘的華燁,有點迷惑,象是在問,“你怎麽會在這?”
  他咬了咬唇,衝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機,“剛剛給歐陽醫生的弟弟打過電話,可能因為休息,他改成靜音,但他起床後就會給我回過來。”
  “麻煩了。”她又低下頭。
  華燁皺著眉頭,伸手擱在陶濤的肩上,陶濤一瑟縮,突地抬起頭,“我們到外麵說話吧!”雖然陶媽媽眼睛閉得緊緊的,可是她仍感覺到媽媽疼惜的目光。
  兩個人出了病房,各自坐了一張椅子。夜幕中的走廊,顯得特別長特別地冷。
  “冷不冷?”華燁看著她一直環抱著雙肩。
  她又不輸液,怎麽會冷?
  “小濤,對不起,我……”華燁內疚地轉過臉麵對著她。
  她閉了閉眼,笑了,笑得很淺,笑得很遠,那其實不象是個笑,而是臉部肌肉小小的痙攣。
  “我知道你不會和我離婚,你也沒背叛我。隻是她的父親行動不方便,與繼母感情不太好,異父異母的妹妹和她不親,自己的生母與弟弟遠在異鄉,經藝要顧酒吧,張弘他們陪女朋友,她感冒了,正好你到醫院閑逛碰到了。作為一個朋友,你不能視而不見。你也沒做啥,你就是盡一個朋友的心意罷了,就是關心。而為了我會誤會你們之間純潔的友誼,也為了讓我不多想,所以你才沒有告訴我。這是你想說的嗎?”
  華燁幹澀地一笑,“小濤……”
  “華燁,拜托別再把我當傻子。你真的不適合說謊。關於真愛,我一向很景仰,你這麽幸運,為什麽要躲躲藏藏?怕我妒忌?”
  “我並不是存心的,隻是……”
  陶濤努力深呼吸,克製住自己想怒吼、抓狂的衝動,輕聲說:“華燁,也許我以前很蠢,但從現在起,不會了。”
  “我換你值會班,你去躺一下。”他想拉她起來。
  她早已搶前閃向一邊,“如果你想讓我媽媽好好地等到天亮,麻煩你離開吧!我們的事,我會主動給你電話,等我媽媽手術後。”
  “小濤,不要因為剛才的事就否定我們的一切?不要急著下結論。我真的……”他悲痛地擰起眉。
  “你的真與假我沒有興趣知道。”陶濤意興索然地瞟了他一眼,轉身進了檢查室。
  華燁站在門邊,看到她又坐了下來,把頭埋在陶媽媽的腋窩處,一動不動。他換了張椅子,從這個角度,雖然看不到陶濤,但隻要她一走動,他就能發覺。
  明明如此之近,可是他有種預感,這一次,他似乎真的抓不住陶濤了。
  天,在兩個人的靜默中亮了。
  阿姨首先到的,提著保溫盒。華燁剛好去走廊給歐陽醫生的弟弟打電話,兩人沒有碰到。阿姨看陶媽媽還在昏睡,眼淚就下來了,又不敢哭出聲,隻能拚命地咬著牙忍。她讓陶濤吃點早飯,陶濤搖頭。
  急診室要交接班,讓陶濤去辦住院手續,把病人轉到心髒外科。陶濤點點頭,讓阿姨守著陶媽媽,她出門就上樓梯,一直跑到心髒外科,看到“專家門診”辦公室的門開了,她一喜。
  “陶濤?”歐陽醫生正在看病案,一抬頭,愣了,“你媽媽又來複檢?”
  陶濤搖頭,“不是,我媽媽她在檢查室,昨天夜裏送來的。”
  歐陽醫生驚得站起身,什麽話也沒說,匆匆往檢查室跑去。看過昨晚的搶救記錄,他對著陶濤發火了,“上次,我不是提醒過你們不要讓她受什麽刺激嗎?你看看,這明明就是因為情緒太過激烈,心髒猛然收縮,支撐不了負荷,血管堵塞了,所以病人到現在都昏迷著。”
  陶濤驚恐地問:“那……那還有救嗎?”
  “立刻、馬上動手術。”歐陽醫生緊緊閉了下眼,鎮定情緒,“陶濤,我和你講,情況真的不樂觀,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手術時間。昨晚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我……”陶濤張張嘴,苦澀地歎息,“我沒你的電話號碼。”
  “修然沒有嗎?我的手機、家裏的座機,包括我兒子的,打哪個都能找到我,再說,他也可以去我家呀!”
  “修然?哪個修然?”陶濤瞪大眼。
  歐陽醫生翻了個白眼,“除了左修然,還能是誰?別說了,我去準備下,馬上動手術。”
  歐陽醫生出去了,不一會,幾個護士推著擔架出來,還有一個年輕的醫生跟在後麵。
  陶濤象被釘在原地,怔怔地。
  “你是病人的什麽人?”年輕醫生問。
  陶濤沒有反應。
  “她女兒。”阿姨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替陶濤回答。
  “她老公呢?”
  “出差了。”
  “哦,那就你簽字吧!”年輕醫生把手術通知單和筆遞給陶濤,陶濤接住,卻沒抓穩,紙和筆掉了一地。
  “她是嚇呆了。”阿姨陪著笑,撿起紙和筆,“小濤,快簽字。”
  “哦!”陶濤握筆的手哆嗦個不停。阿姨不得不抓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合力,才在手術通知單上簽上“陶濤”兩個字。
  “我們去手術室前等吧!”阿姨對陶濤說。
  陶濤點頭,機械地移步,走到門口,她的目光對上華燁的目光。華燁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也象是嚇得不輕。
  可能他和她嚇的內容不同。
  對視的時間不到一秒,她很快收回,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仿佛兩人不認識。
  “華律師……”阿姨停下和華燁說話,她一直往前、轉彎、上電梯。
  手術室在頂樓,高處不勝寒,怪不得她抖得這麽厲害。
  手機響了。陶江海急促地問:“小濤,我進市區了,媽媽現在怎樣?”
  “進了手術室!”她隻說了這一句話,然後就掛了電話。
  “你是病人家屬嗎?”一個戴著口罩的小護士從手術室出來,走到陶濤麵前。
  陶濤訝然地眨了下眼,“這是在病人手心裏的,可能很重要,她抓得很緊。”
  小護士遞給她一張被揉皺的照片。
  她慢慢展開。

  第七十一章,相思
  陶濤愕住,定了幾秒,極慢地眨了下眼睛。她心頭突地一窒,無端端地打了個冷戰,她又看了一眼,再一眼……還嫌不夠仔細,她把照片反過來,又看了看背麵。
  她想自言自語點什麽,可是嗓子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張照片,她見過。隻是她看到的是完整版,而不是手中這張剪輯版。
  那一天,從早晨到傍晚,她就象是一個充足了電的跳舞娃娃,一直旋轉個不停,笑得麵部肌肉都僵硬了。到處是鮮花,到處是禮品,到處是人,到處都是祝福。認識不認識的人都湊過來要和她拍照片。
  “小美女,我們也來拍個全家福吧!”陶江海難得穿西裝,抬手舉臂有點別扭。
  “好啊!”陶媽媽強作歡顏。嫁女兒,就象是割媽媽的心頭肉。
  她扭過頭尋找新郎。華燁正和張弘說話,神情清冷得象是一個極不情願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她習慣他這鍾拒人於千裏外的疏離,暗地裏,還有點歡喜。這麽冷漠的男人以後專屬她一個人了。
  “爸爸媽媽們,你們先拍張合影,待會我們再一起拍。”她對季萌茵說。
  季萌茵微笑點頭。
  “季團長站中間吧!我們兩口子保護你。”陶江海開玩笑道,雙手背後,昂首挺胸。
  “不用,我站邊上。”季萌茵要推辭,陶媽媽已把她推到中間,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
  她扮了個鬼臉,嘴巴誇張地咧得大大的,“來,跟我說,茄子!”
  陶媽媽噗地笑出聲,季萌茵高雅的抿著嘴,陶江海嘴巴象在抽搐,可能是太激動了。
  婚後,攝影師把當天的照片拷在U盤裏,讓她選擇哪些要衝洗。她翻看到這張時,樂得不行,三個人的表情太生動了。這張照片,她放大了兩張做成相框,一個給了季萌茵,一個給了陶江海,另外一張小的她放在新婚相冊裏。
  現在,這張小的就在她掌心裏,裏麵隻有兩個人,是她的爸爸陶江海和她的婆婆季萌茵。陶媽媽的身影,被一把剪刀整齊地剪去,隻留下半隻胳膊在季萌茵的臂彎裏。如果不細看,別人是不會發覺的,隻當這是一對看上去氣質差異很大的兩口子。
  陶媽媽說,你爸爸的心裏藏著一個女人,想著她時,他會象孩子似的傻笑。
  陶江海說,你婆婆二十多歲守寡到現在,真的不容易,很少有人能做到她這樣。你公公很有福氣。
  是不是他在敬佩之餘,慢慢滋生出另一種情愫?
  這張照片是他從相冊裏抽出來,剪輯了放在貼身的錢夾裏,他是否在獨自一個人時,拿出來一遍遍地看,看的時候眼中溢滿柔情。所以那天他會為一個錢夾慌張得那樣;所以媽媽在整理床鋪裏,看到了照片,一時承受不住的發病,她口中喃喃地喊著:你……婆婆……
  也許媽媽沒想到那個女人會是季萌茵,她更沒想到陶江海會用情如此之深。當他舉起剪刀剪去她的照片時,有過遲疑嗎?
  當愛情來到的時候,年齡不是問題,距離沒有關係。愛你,沒得商量!
  陶濤笑了,笑得肩頭抖動,笑得歇斯底裏,竟然有止不住的趨勢。
  “小濤,媽媽現在怎樣?”走廊的另一端,陶江海拖著大大的行李箱,一臉焦灼地往這邊跑來。緊跟在她後麵的是華燁,還有阿姨。
  “小濤,你怎麽了?”華燁被她的樣子嚇往,伸手按住她的肩頭。
  她看看華燁,又看看陶江海,這是她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她深愛的老公,一個是她敬愛的父親,就在這一天一夜裏,他們用一個個事實告訴了她,婚姻不管長與短,都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所謂的幸福,都是披著欺騙與隱瞞的外衣,一旦撕開,真相不堪入目。而他們還會信誓旦旦地振振有詞,說他們是顧家守責的男人。
  陶濤收住笑。撫開華燁的手,轉臉看著陶江海,她拉過他的手,將照片塞進他的掌心裏,再曲起他的手指,加了力度,“爸爸,恭喜你,你的美夢很快就會成真。醫生說媽媽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手術時間,現在隻是與命運的一場賭博。不過,我想媽媽她情願就這樣安靜下去、沉默下去。醒來太痛苦了。”
  陶江海沒有低頭,臉已是一片死灰。“小濤,爸爸不是這個意思,爸爸該死……”
  “這些話不要和我說。”她一隻手扶著額頭,眉頭皺得很凶。
  “小濤……”陶江海眼眶急得發紅,“爸爸我……”
  “我說過我不想聽。”頭暈得厲害,她用手撐著腦袋,打斷他的話,“這是你和媽媽之間的事,我無權也不想過問。”
  陶江海背過身去,隻聽見他愈漸沉重的呼吸。
  “小濤,你臉色很差。爸爸回來了,我送你去媽媽的病房躺一會。”華燁輕聲說。
  阿姨插嘴,“剛剛你就這樣跑出去,是華律師去替太太辦的住院手續。”
  “哦,待會讓我爸爸謝謝你。”她低下頭,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不由得縮緊了一圈。
  華燁歎了口氣,固執地上前想挽她。陶濤不停的推開他的手,腦中不斷地閃出他溫柔地攬著許沐歌從洗手間出來的畫麵,隱隱開始激動起來。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小濤,你幹嗎把對爸爸的氣發在華燁身上。”陶江海轉過身來,眼睛濕潤。
  “你為什麽心疼他?”陶濤臉上綻出一絲異常的紅,眼眸亮得驚人。
  “小濤!!”陶江海躲閃著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沒有關係。”華燁俯下身來,一把將她抱起。
  “拿開你的髒手……”
  她認識他時,和男生都沒牽過手,初吻的對象是他,喜歡的人,愛著的人,都是他。她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他時,都不敢流露,因為她知道他心裏麵已經有一個人,她不想替代,也不想給他壓力。可他牽住了她的手。她很畏懼他媽媽,可還是努力去適應、去融合到他的家中。
  她沒有做錯,為什麽她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強烈的暈眩感象潮水一般,從腳底漫上,她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
  “小濤……”偏偏耳邊是華燁又驚又急的聲音。
  “你很煩……”她在意識消失前輕飄飄地說。
  再次睜開眼,一眼就望見了頭頂上懸著的點滴瓶,澄清的液體一滴一滴的流進自己的體內,一時間,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小濤,你醒了。”華燁探過身,握住她的一隻手,“想喝水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又看到白色的天花板,身上蓋著的白被子,她馬上屏住呼吸,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媽媽……”她突地坐起身來,聲音沙啞得自己都覺得陌生。
  “手術已經結束了,媽媽現在病房中。”華燁按住她,從床前櫃上端來一杯水,“你早晨是因為饑餓和疲憊,又有點低血糖,才暈倒的。”
  早晨?她睡了整整一天嗎?睡得這麽沉,連個夢都沒有。
  “我媽媽她醒了嗎?”她再次坐起,不由分說就扯下輸液管,華燁攔也攔不住,她不顧手背出血,就往外衝。
  “小濤,媽媽在重症病房。歐陽醫生說他盡力了,現在隻能看媽媽的意誌力。”
  陶濤一下臉色慘白,“媽媽她還……在昏迷中。”
  華燁沉重地點點頭,“爸爸已經崩潰了,小濤,你現在要撐住。乖,回到床上去,把藥液滴完,然後吃點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緊緊咬住嘴唇,命令自己平靜下來。
  “不用了,你走吧,我能撐住。”她用冷漠的語氣對他說。
  華燁皺起眉頭,“這個時候是可以耍小脾氣的時候嗎?”
  她抬起頭,看著他寬闊的雙肩,眉眼間盡是不合年紀的滄桑,仿佛是過盡了千山萬水的坎坷。
  “我們之間已經不是可以耍脾氣的關係了。我知道你很擅長照顧病人,但我不需要。因為與你再有任何牽扯,我都會瞧不起自己的。”她的聲音平平。
  華燁緊緊地看著她,腦中嗡地一下,一片混亂。
  “陶濤。”葉少寧從外麵走進來,“醒啦?”
  “你怎麽會在這?”陶濤問。
  “我聽我媽媽說的,她去你家串門,遇到保姆阿姨回家取東西。我剛看過阿姨。”
  “是嗎?帶我去看下。”
  “你可以嗎?”葉少寧掃了眼她蒼白的小臉,詢問地看向華燁。
  “走吧!我壯得象頭牛。”她搶先出了門,葉少寧遲疑了下,忙跟上。
  屋內,華燁低吼一聲,一頭砸上陶濤躺著的鋼絲床上,床震蕩了幾下,吱吱作響。
  “醫生說了,阿姨心跳正在恢複正常。蘇醒需要一個過程。”兩個人隔著重症病房的玻璃門,看著裏麵。
  陶媽媽仍象早晨一樣一動不動地躺著,臂彎中有兩根輸液管在滴液,陶江海穿著防護衣,緊緊抓住陶媽媽的手,直直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一個護士不時地低頭看看各項儀器,記錄著什麽。
  “醫生讓陶叔去休息下,他死活都不肯,一定要守在病床旁邊。”葉少寧說。
  陶濤沒有說話。
  “看過就回去梳洗下,你看你髒成什麽樣了,再吃點東西。阿姨這病可能要打持久戰,你得做好準備。”
  陶濤想了想,“好的,麻煩你送我回去洗個澡,我周一還得向公司請個假。這個醫院裏有沒護工?”
  “有的,我打聽過了,收費也公道。”
  “嗯,我們先走吧!”陶濤又看了看陶江海,他好象也困了,坐在那一個勁地點著頭,可是握著陶媽媽的手仍是緊緊的。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葉少寧抬頭看看正走過來的華燁,眉梢一挑,“看來你不需要我這個司機了。”
  “如果你有別的事,那我打車回去。”陶濤說。
  葉少寧一愣。
  陶濤性子象是很急,等不及他答話,已轉身走了,目不斜視地與華燁擦肩而過。
  “麻煩你了。”華燁對葉少寧苦笑笑。
  “談不上。”葉少寧聳聳肩。
  陶濤一上了車,就閉上眼睛。
  葉少寧扭過頭看看她。
  “葉少寧,我知道你有許多疑惑,但是什麽都別問我,好嗎?”
  葉少寧輕輕點了下頭,“好!”

  第七十二章,邂逅
  陶濤到家之後,上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從樓上下來,看見葉少寧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愣。
  葉少寧看出她的疑惑,笑了,“阿姨說今天熬的瘦肉粥很多,讓我留下吃一碗。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阿姨聽到兩人的說話聲,從廚房裏探出個頭,“快坐下,我盛粥了。陶總的我裝在保溫瓶裏,小濤待會去醫院時捎上。”
  陶濤一點胃口都沒有,本來想不吃的,可是葉少寧在,她不想在他臉上看到擔憂的神情,於是陪著葉少寧坐下來。
  “你小的時候是個大胃王,還和我比賽吃飯,我想贏你可不容易。現在,還敢和我比嗎?”葉少寧看著她秀氣地挑著一粒粒粥放進嘴裏,揚揚眉梢。
  陶濤象是往事不堪回首時,苦笑地搖搖頭。“一會不要送我了,我自己打車去。”她懂葉少寧的體貼,但是不想在她和華燁關係僵成冰點時,自己突然這樣依賴葉少寧,無形之中好象透露了某種信息給葉少寧似的,更不希望被華燁以為她在賭氣,在以牙還牙。
  想到華燁,手足俱冷。
  不知道他的角色怎麽能轉變得如此之快,上一刻還是對前女友體貼入微的好情人,下一刻又是對她噓寒問暖的好老公。如果平安夜那天,他坦蕩地告訴她,他是送許沐歌去醫院的,她會試著體諒他的做法。他沒有,他對她撒謊了。要不是親眼撞見他與許沐歌的疼惜,她永遠就會被蒙在鼓裏。
  他和許沐歌麵對麵時,有沒竊笑她的傻呢?
  可是,如此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麽要愛得如此齷齪?難道偷情比正大光明的戀愛更有快感?
  作為一個律師,如此肆無忌憚地對她出爾反爾,憑什麽?因為她愛他?
  他不會以為他向她施舍一點關心,她立馬會象小狗一樣,開心地搖著尾巴撲向他的懷抱?
  陶濤越想越火,臉色發白,牙齒把筷子咬出了一圈印。
  “陶濤……陶濤?”
  葉少寧皺著眉,搶過她手中的筷子,“筷子比小菜好吃嗎?吃得這樣香!你手機在響。”
  陶濤愣了下,起身去接,看看號碼,是左修然的。她握著手機,咚咚地上了樓。
  “幹嗎呢?”好象兩人不是隔著電波,而是麵對麵坐在咖啡店裏,鋼琴聲幽雅,燈光暗暗,左修然的聲音又慵懶又低沉,閑適地享受著這一刻的舒適時光。
  “在吃晚飯。你呢,吃了嗎?”陶濤在床邊坐下,空著的那隻手拿過抱枕按在懷裏。
  “中午和曾總喝酒去了,四點才回,算是晚餐和午餐一塊對付了吧!聲音怎麽有氣無力?”
  “我媽媽今天早晨做手術了,我……稍微有點累。”她輕輕地放緩呼吸,等待著左修然接話。
  “哦,”左修然懶懶的語氣沒變,“我方便去探望嗎?”
  “謝謝!她暫時還在重症病房,別人都進不去。左老師,我可能需要請幾天假。”
  “請吧,請多少天都可以。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少了你,地球一樣會自轉,也會公轉。”
  陶濤淡淡地笑了。
  “如果陪夜陪累了,想找個肩靠一靠,我可以慷慨地借給你,順便帶上夜宵和毛毯,還有木瓜奶茶。你可要把握機會哦,本帥哥可不是時時都這麽大方的。”
  “知道啦!謝謝左老師。”
  “呃,今天對我咋這麽客氣,一直謝來謝去的?”
  “隻有兩次而已。左老師,那個手機鏈真漂亮。”
  “是嗎?”語調拖得長長的,象是質疑又象在輕笑。
  “嗯!”她點下頭,然後說了再見,從手機中找出飛飛的號,請她周一時幫自己到人事處辦理下請假手續,算上新年的三天假,她不需要請多少天。
  “陶濤,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你好點沒?”一接通,飛飛的聲音就急促地傳了過來。
  “你……怎麽知道?”
  “我本來想找你一塊逛街,電話是你老公接的,說你在輸液。我那時在街上,離醫院不遠,就跑過去看你。你睡得沉沉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把我給嚇一跳,以為你得什麽重病,原來是餓的。”
  “這樣啊,嗬嗬,我現在已經好了。”
  “陶濤……”飛飛的聲音猶猶豫豫。
  “什麽?”
  “我去看你時,病房裏還有一個人在看望你。就是……上次和你老公一起買情侶杯的,因為她太漂亮了,所以我過目不忘,嘿嘿!她看著你老公的眼神、講話的聲音都好溫柔,你要小心點哦!”
  陶濤哦了一聲,嘴角浮出一抹笑,想許沐歌真是一個重禮節的人,華燁剛剛照顧了她,她立馬就禮尚往來。
  下了樓,葉少寧已吃好飯,阿姨把碗筷都收拾好了。“我想想,去看下太太,不然我睡不好。”阿姨邊穿大衣邊說。
  陶濤看看葉少寧,不好意思再拒絕他的好意。
  阿姨提著保溫瓶坐在後座,她隻得坐在副駕駛座。
  葉少寧目視著前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和誰講電話講那麽久?”
  “讓同事幫著請假來著。葉少寧,你能不能彎下聽海閣,我想把我的車開過來,這樣去醫院也方便些。”
  “行。”葉少寧仔細辨認了下路標,聽海閣與醫院是相反方向,他在下個十字路口轉了個彎。
  她讓葉少寧在大門口讓自己下車,不要進去了,她開了車就出來。
  車鑰匙在隨身背的包包裏,她不需要上樓了。但走到樓下,還是習慣地往上看了一眼。朝北的餐廳裏亮著燈,窗簾上映著兩個人影,看得出來是華燁與季萌茵。
  她沒有力氣去分析季萌茵為什麽會在這裏,其實也沒必要再分析了,很快,這裏就不是她的家了。她收回視線,走到車邊,開門上車。這輛寶馬車真的太龐大,是男人開的型號。小區的車道很窄,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將車從車位駛上車道。定了定神,正要轉彎,忽然許沐歌從電梯口冒了出來,走到車道中央,手機貼在左耳上,頭向上仰望下,那張清麗的麵容在車燈灼亮的光束裏,一臉焦灼。
  她按了下喇叭,許沐歌一驚,本能地扭過頭,看見了車中的陶濤。她一震,隨即笑了,忙揮著手向陶濤走過來,看得出她的唇語象在說:我正要找你。
  陶濤麵無表情地一踩油門,車嗖地一下衝了過去,她從後視鏡裏看到許沐歌追著車在跑,她撇了下嘴,很快就把她甩遠了。

  第七十三章,意外
  三天之後,陶媽媽從重症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不過,是單人貴賓間。她身體內的各項指標都已恢複正常,但是她仍沒有蘇醒。安安靜靜地躺著,神情平和,好象正在熟睡中,連個夢都沒有。
  歐陽醫生早晨過來查房,他讓護士撓了撓陶媽媽的腳板底,陶媽媽的眉頭突地蹙了一下,他樂觀地對陶濤說,最多一周,陶媽媽就會醒來的。
  陶濤聽了不禁一喜,陰霾了幾日的臉上綻開了一絲笑容。
  “小濤……”陶江海怯怯地看看她,咧了咧嘴,輕輕喚了一聲。
  陶濤斜睨著他,沒有出聲,但也沒象前幾天立馬轉身離開。從陶媽媽手術到現在,她一直沒和陶江海說話。這邊是吉凶未卜的老婆,那邊是視他如罪人的女兒,雙重壓迫下,幾天功夫,陶江海爽朗的笑聲不見了,整個人象老了幾十歲。
  “這真是個好消息,是不是?”布滿紅血絲的眼中閃爍著淚花,他顫微微地抓住陶媽媽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等你媽媽醒來,我讓她打讓她罵,隻要她別再這樣嚇我。”
  一滴淚珠落在陶媽媽的手腕上,跟著又是一滴……很快就成了一個小水灘。陶江海也不去拭,隻是喃喃地喊著陶媽媽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腦殼壞掉,才會這樣鬼迷心竅地做出這種不要臉的蠢事。老婆,你原諒我好不?我不是替自己開脫,我真的就是象那些追星的孩子,不擇手段地想和明星拍張照。有了那照片,就象圓了個夢,並不是想怎樣。不做夢沒啥,可是你要是丟下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他用手捂著臉,哽咽地說不下去。
  陶濤聽著心戚戚的,眼眶也跟著發熱,她忙背過身出了病房,去樓梯口鎮定一下情緒。
  其實,看著陶江海對媽媽強烈自責的樣子,她已經不怨他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不能逼著陶江海再有個閃失。陶江海對季萌茵的情意隻是他的一廂情願,季萌茵並不知情,就是指責也隻能講他行動過分了,其他能講什麽呢?如果媽媽心髒壯壯的,兩個人大吵一下,以媽媽的寬容心態就會過去了。
  偏偏媽媽有嚴重的心髒病。
  陶濤深吸一口氣,嘴角浮出一絲嘲諷,走到窗邊,眺望著不遠處的街道。還有兩天,就是新年了。商鋪們使出渾身解數,在櫥窗上貼著顯目的條幅,拋出各式各樣的優惠誘惑,來吸引顧客。街上行人多,車也多,新年熱騰騰的景象早早溢了出來。
  其實她呆在醫院裏也做不了什麽事。陶江海請了專職護工照顧陶媽媽,一些私己的事是他親力親為,催著她去上班,要不回家休息。可是,一出了醫院,陶濤心頭自然而然就要麵對與華燁之間的關係,想起這些,心口就會疼得無法呼吸。
  “小濤,你怎麽站在這?”華燁從電梯裏出來,一轉眼就看見了陶濤。
  他這幾天來醫院的時間都很固定,都在中午。
  晚上,陶濤不在醫院的。
  陶濤沒有回頭,象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我過來時,先去了歐陽醫生那兒,問了問媽媽的情況。小濤,現在,你應該放鬆一點了。”
  “謝謝你的關心。”陶濤終於轉過身來,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低下了眼簾。
  華燁臉上浮出一個苦笑,“我不是想要你謝謝,才和你說這些的。小濤,我們好好地談一談。”
  “我不認為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可談的。”陶濤神態漠然地說,“許多人都把夫妻相處比喻舌頭與牙齒,意思好象是不吵架的夫妻不是好夫妻。夫妻吵架,能毫無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情緒,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那是他們相信對方能包容這樣的自己。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這樣的信任了,說什麽都沒有意義。”
  “那隻是你的想法,我不是,我相信我們仍會好好的。”
  陶濤似笑非笑,“你說這話的前提是我必須還是以前那個愛你如命的傻子。華燁,你的愛是深的、永恒的,我的愛不是,它很淺,它變了。我們分開,是徹徹底底的分,我不會象別人那樣會回首再回首。如能做到這樣,我不會與你分的。你不要講話,等我說完。”她抬了下手,阻止華燁接話,“你和許沐歌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請不要再解釋給我聽了。你可以講我很貪心,很霸道,我想要我的老公現在、將來,眼裏、心裏都隻放我一個人;白天、夜裏都隻想我一個,能對我撒的唯一的謊是我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你會說你現在做不到,給你時間,嗬嗬,我不想等了。華燁,你又要講我象個孩子樣在講賭氣的話。”
  她說得太快太急,一時情緒太激烈,她停了會,又繼續說道:“你一直堅持你沒做對不起我的事。所謂對不起我的事,就是和別的女人上床,對嗎?華燁,我曾經想過,如果你和別的女人上床,我會怎樣?當時一想到時,心裏麵很難過。我會哭,會崩潰,會瘋狂,會揪著你的衣服和你吵,可是我平靜下來,我覺得我要問清你在什麽樣的情況下與別的女人上床?是酒後亂性或一時環境捉弄,你經不起誘惑?是這樣,我想我會原諒你,隻要你不動真感情。一輩子很長,我不願意一次失足,而失去一個會陪著我幾十年、摯愛我的男人。這樣的愛不是低到塵埃,而是婚姻有時需要寬容與妥協。華燁,我寬容了,也妥協了,可是你動的是真感情。”
  華燁沉默了好一陣子,“那已是過去。”
  “今天是昨天的將來,是明天的過去,一切都是相對的。說實話,我現在神經很脆弱,該說的我都已說了,不要再刺激我。要不是這兒是醫院,我講的話就不是這些。華燁,是我先提出離婚,這樣就沒有什麽十字架會壓到你背上。”
  她凜冽地抬起頭,筆直地走向病房。
  “小濤,不要隨便說出那兩個字。”華燁突然伸手拉住她,她小小地低呼一聲,全身僵硬,手一縮,在衣襟上不住地擦著。
  身體的嫌惡比語言來得更直接,華燁被她這個動作給刺痛了。“我不同意離婚。”他堅定地說道。
  “那是你的事。”她一挑眉,留下華燁呆在原地,徑直進了病房。
  一轉進普通病房,探視的人很多,先是陶媽媽的一幫麻友,街坊鄰居也來了,然後陶江海的一些客戶、員工,果籃和鮮花把病房和走廊都堆得滿滿的。陶濤轉送了一些給隔壁病房,還有一些給值班的護士們,這樣病房才插得進腳。
  蕭子桓是天黑時來的,笑起來滿臉滄桑,留子多年的長發不見了,他剪了個齊刷刷的平頂,陶濤看著他,感覺怪怪的。
  “換個造型,新年新氣象。不難看吧?”他摸摸頭,嗬嗬一笑。
  陶濤斟酌了半天,回答道:“很酷。”
  他是個大忙人,在這個黃金時間抽空來看陶媽媽已經很不易,聊了幾句家常,陶江海就讓他回店裏去。
  陶濤奉命送他到停車場。
  她走走,抬頭看看他,“你這樣子,女粉絲們能接受得了嗎?”
  “我已經很久沒演出了,忙!”
  “子桓哥,陶陶……好嗎?”陶濤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
  蕭子桓停下腳步,歎了口氣,“我根本聯係不上嫣然,哪裏知道她好不好?”
  “坐火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蕭子桓苦笑,“現在,我真的是眾叛親離,爸媽不和我說一句話,大哥是鐵青著臉,不拿正眼看我。我那個比我小很多的大嫂到是理我,可就是訓我訓孫子。小侄女一口一個壞二叔。我在家根本呆不了,隻能蜷在店裏。小濤,這真的不是一張火車票的事,我得好好地想一想。現在的我就是把他們母子接回來,我和嫣然還得象從前一樣吵,什麽也改變不了。”
  “子桓哥,每個人都是要極限的。你不能等到嫣然姐心冷了,你才想清楚。”
  “我知道。我現在才發現結婚真的是件很嚴肅的事,不是你愛一個人,就可以結婚的,還有太多的責任、義務,包括放棄一些東西、改變自己。”
  “子桓哥,你長大了。”
  “小丫頭,你哪有資格對我說這話?”蕭子桓瞪眼,隨即笑了,揉揉陶濤的頭發,“不過,長大的代價太痛了。”
  “痛也值得!”陶濤眨了眨眼,也笑了,和蕭子桓一樣,笑得很酸澀。
  蕭子桓走近車,一個老頭手裏捏著一張票從黑暗處走過來。“十塊!”
  “你們醫院真是搶錢,我就停一會,也得繳個停車費。”蕭子桓掏出票夾,失笑搖頭。
  “我們這兒一視同仁,隻要進了停車場,停一分鍾和停一夜一個價。你要是嫌高,可以把車繼續留在這。”
  “我有病呀!”蕭子桓把錢遞給老頭,打開車,坐了上去。
  陶濤愛莫能助地向他聳聳肩,揮揮手,看著他瀟灑地將車倒出停車場,駛向夜色中的長街。
  她抬起頭,看了看天,疏落的冷星,沒有月亮,風很輕,刮在身上有點點暖,氣溫很不正常,又要下雨了嗎?
  “先生,你天天來,不如買月票吧,我可以算你優惠點,一個月二百塊。”收費的老頭湊到一輛車的車窗前,衝裏麵的人笑了笑。
  陶濤一愣,她剛剛沒看到有人從外麵過來取車呀。她回過頭,看清車子是一輛銀灰的本田,那車牌號……
  她驚訝地瞪大眼,跑過去,沒等她敲窗,車門開了。
  “左老師?”
  “你也太會打擊人了,你從我車邊走過來,再走過去,竟然連個打招都沒打。”左修然凶巴巴地歪了下嘴。
  醫院真的很摳,停車場的燈光暗得車主們隻能靠遙控鑰匙尋找自己的車。再說,她哪會想到他會在這。
  “你在這兒幹什麽?”她著急地問。
  “等你電話呀!”他回答得理直氣壯,抬抬手讓收費的老頭走開,一把把她拉進了車裏。
  “呃?”她不明白。
  “不是說你想吃夜宵,想找個肩靠,想喝個奶茶,可以給我打電話嗎?笨!”
  “可是……”那隻是個玩笑不是嗎?
  “你不知道這種日子街上有多堵,如果接到你電話,從公寓到醫院,差不多得半夜了,所以我先做好準備工作。”
  陶濤隻當他在說笑,伸出手,“那奶茶呢?”
  他邪邪地一撇嘴,從後座真的拎過一個紙袋,裏麵有奶茶,有豆花,還有小點心。
  “還暖呢!”手指感覺到從裏麵散發出來的熱度。
  “當然,我每隔半小時就出去買一次,這是剛買的,當然暖了。”
  陶濤呆住,緩緩回過頭,眯起眼,在頂燈的光束下,她看到後座上還放著和她手中同樣的三個紙袋。

  第七十四章,牛蠅
  其實不餓,但她不願辜負這份難得的在意。
  此時,她的生活已不是一個“亂”字可言。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在出生時,陶江海已在商海裏淘到了第一桶金,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當寶貝一樣寵大的,就是天掉下來,她也認為有陶江海頂著,絕對不會砸到自己。
  有了華燁,她也隻是平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外麵再大的風雨都吹不進她的窗戶。
  誰會想到,她的世界在一夕間毀於一旦:媽媽因爸爸對別的女人的單相思陷於生命危險之中,華燁與前女友舊情高燃。
  不是不恐懼的,不是不驚慌的。
  她隻是在強撐著,她比任何時候都渴望別人的安慰,別人的愛憐,別人的溫暖。
  奶茶很暖,直抵心裏。
  她喝了一杯奶茶,吃光了豆花,把幾個點心也一點點地吞進肚中,飽得她覺得喘口氣食物都有可能會噴出來。
  “好了,我一滴都沒浪費。”她從紙巾盒裏抽出紙巾,擦擦手也拭了下嘴。
  左修然自始至終都沒說話,專注地看著她吃。等她吃完,才吐出一口氣,蹙起眉,“要下去走走幫你消化消化嗎?”
  “不用,我可是大胃王。這些算什麽。”她笑得眉飛色舞,好象很愉悅,“我休息過了,吃過了,也看到左老師了,現在我該回去陪我媽媽。”
  再坐下去,她怕會在他麵前哭出來。黑暗之中,一點微光都能照亮一大片。這份暖,已蔓延到全身。
  左修然點點頭,替她推開車門,“我送你到樓梯口。”
  “不用,外麵好冷,路上還堵車呢,左老師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要上班。”她下車,把車門又關上了。
  隔著車窗,他閉了下眼,點點頭。
  “我爸替我媽媽請了一級護理,晚上,我很少在這陪夜,左老師……”她抬手拂了下散落在前麵的長發,低頭看著地麵,“不要再過來了。”
  “知道了,下次夜宵送到你家。”他坐正身子,準備發動車。
  “左老師真幽默,我家阿姨做的夜宵可比街上的好多了。”
  “吹的吧?”
  “真的!”
  “什麽時候請我吃上一頓,才知道是真是假!”
  她愣住,不知該接什麽好。按道理這不是個難事,她要是帶同事、朋友回家,爸媽都會待如上賓,可是現在……
  “你看你那幅小氣樣,真以為我要去?象我這樣的上司,下屬想請我吃飯我甩都不甩。好了,好了,快走吧,看著你真難受。”
  陶濤嗬嗬地笑笑,往邊上站了站,方便他出去。他將車開出去不到十米,又緩緩退到她麵前,打開車窗,定定地凝視著她,輕輕歎了口氣,“陶濤,要多珍愛自己。”
  他這鄭重的語氣讓她有點不自然,“怎麽,我看上去很憔悴?”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就是清瘦點,其他挺好的。”
  “不懂得珍愛自己的人,怎麽會得到別人的珍愛呢?”他豎起車窗,揚長而去。
  她輕笑,爾後眼眶一熱,緊緊咬了下唇,把脖子上的圍巾鬆開,再係緊,這才出了停車場。不知怎麽,嗆了一口冷風,咳了很久後,便是一下接著一下的打嗝,進了病房,還沒停止。
  陶江海給她倒了杯熱茶,拍拍她的背,還是沒用。
  “小濤,看,媽媽醒了。”陶江海突然輕抽一口氣。
  她心猛地一咯,扭過頭,陶媽媽和剛才一樣,安安靜靜地躺著。
  “嘿嘿,現在不打嗝了吧!”陶江海看向她的眼神,無比的疼惜,“你還和小時候一樣,經不住嚇。”
  她摸摸脖子,真的不打嗝了,抬頭看看陶江海,不禁也笑了。
  “小濤,”看到女兒臉上久違的笑意,陶江海鼻子酸酸的,拉把椅子,父女倆麵對麵坐下,“能原諒爸爸做的蠢事嗎?”他又問。
  借著燈光,陶濤發覺陶江海耳後兩側好象多了許多白發,絡腮胡子又密又粗,眼袋腫著象核桃,衣衫又皺又亂,她抿了抿唇,“今晚我來陪媽媽,你回去洗個澡、刮下胡子,換件衣服,說起來也是家俱城的老板,被員工看到也不嫌丟人。”
  “醫院裏味道重,夜裏也吵,你睡不好的。”
  “媽媽能睡我就能睡。”
  陶江海見她板著臉,哪敢再反駁,“如果有什麽事,你立刻打電話給爸爸。爸爸就把手機放在枕邊。”
  “嗯!”她將椅子挪近病床,頭擱在陶媽媽的腦前,聽心跳的聲音,一幅不想再說話的樣子。
  陶江海無奈地轉身出去,在帶上門前,他聽到陶濤低聲說:“隻要媽媽醒過來,好好的,我就原驚你。”
  陶江海回過頭,嘴唇哆嗦地擠出一個字:“好!”
  病房裏有加床,方便陪夜的人休息。護工過來替陶媽媽擦洗了下身子,換上幹淨的病號服,走時,問陶濤要不要熄燈?
  “熄吧!”陶媽媽以前有一點點亮都睡不好,但陶濤還是留了一盞小壁燈。獨自躺在床上,身邊少了一個人,夜仿佛更深,更長。
  但陶濤想自己會習慣的,以後,就是一個人的以後,不習慣,也得逼著自己去習慣。
  華燁,已是過去式。
  陶濤淒愴地閉上眼睛。
  陶江海一大早就過來了,換陶濤回去休息。陶濤等歐陽醫生查過房之後,才開車離開。看看時間,八點半,這個時候,華燁應該去事務所上班了。她把方向盤一轉,開向了聽海閣。
  她該把自己的東西拿走了。
  等電梯時,遇到那個在酒店上班的鄰居,兩人相互打了個招呼。
  “東西忘家裏了?”鄰居問。
  陶濤笑笑,沒有作答。電梯門一開,忙走了進去。
  “我們雖然住同一幢樓,可能因為上班時間不同倒真難碰到。”可能是職業習慣,這個鄰居比其他鄰居熱情很多。
  “是呀!”
  “昨晚你家什麽聚會?我去上班時,正好華律師送他們出來,俊男靚女好幾個。”
  陶濤驚愕地看向鄰居,心慌亂得她都站立不住,不得不扶住牆壁。
  鄰居被陶濤的樣子嚇住,“難道我看錯了?可是……”
  “不是的,我大概是暈電梯。”陶濤托著額頭,勉強一笑。
  鄰居眨巴眨巴眼,不敢再開口了。
  電梯門一開,陶濤象逃似的衝了出來,顫微微地掏出鑰匙,一室的狼藉,客廳、餐廳橫七豎八的扔了好多個酒瓶,餐桌上堆著盤子。盤子上是某某大酒店的標記,應該是送的外賣。廚房裏所有的碗碟全部出動,堆了一水池,洗手間的地麵上水淋淋的,手紙拖得長長的掛了下來。書房裏最幹淨,保持著原來的樣子,臥室……
  陶濤踉蹌地跑過去,床頭櫃上方的抽屜拉出半截,那個沒有拆封的安全套的盒子打開著,有一個紙袋被撕去半個角,她捏了一下,裏麵空空的。
  套套終於派上了用場!!陶濤仰起頭,咯咯地笑了。她再看看皺亂的床鋪,她的枕頭挨著華燁的枕頭,在被下,她看到了一根細軟的長發,她笑得更歡了。
  華燁口口聲聲說不願意與她離婚,可是卻等不及帶朋友回家慶祝,甚至讓臥室換了主人。
  想來,在這裏,昨夜應該是一個激情之夜了。
  當華燁與朋友們暢飲時,應該不會再一臉嚴肅的樣吧!當他摟著另一個人在床上翻滾時,肯定不會叫錯名字。
  床鋪的上方還掛著他和她的結婚照,她的眼睛瞪那麽大,大概一切都看到了。
  陶濤突然從心口湧上一股惡心,她沒跑到洗手間,就吐了出來。吐完之後,癱坐在地上,扶著馬桶,眼淚就止不住了。
  從兩人分居到今天,就是陶媽媽急救,她都沒掉一滴眼淚。她不是不難過,而是怕一哭就不可收拾。
  心裏早已如一麵淚海。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應該打個電話給華燁,揭穿他的嘴臉,痛責他的卑鄙和肮髒。可是她很沒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想哭個痛快。
  他不愛她沒關係,可是怎麽可以這樣欺騙她?怎麽可以這樣羞辱她?
  在他們眼裏,她真的笨如白癡、渺如牛蠅嗎?
  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突地站起來,用手臂擦了下臉,雙眼亮得驚人,將自己噴在地上的嘔吐物清理了下,被她弄亂的一切仍舊歸位,她慢慢退到門口,掃視了——圈,確定沒有自己回來過的痕跡,這才關門上鎖。
  上了車,她平靜了下情緒,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
  “小濤?”華燁的聲音聽著象吃了一驚。怎麽會吃驚,應該激動,她要放他自由飛翔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昨晚在醫院呆了一夜,有點累。你今天要出庭嗎?”
  “不要的,明天是新年,今天事務所就放假了。小心開車,回去多睡會,我午飯後接你去醫院。”
  “嗯。”她很乖巧地應著。“那你早點來,給我帶點好吃的。”
  華燁沉默著,許久,才“嗯”了一聲。
  她對著手機譏誚地傾傾嘴角,正要發動車,手機又響了,是技術部的座機號。
  “陶濤,我想了想,還是通知一下你。”飛飛說道。
  “什麽事?”
  “左老師明天要回北京了,大家商量著給他送行,再買個禮物。你媽媽身體不好,沒有時間來送行,禮物要不要帶上你一份?”
  陶濤呆住,“安裝不是還沒結束嗎?”
  “隻要掃尾部分了,已移交給技術部,總公司那邊好象有別的工作安排,催著左老師回去,今天剛接到的通知。”
  “聚會放在哪裏?”陶濤閉上眼睛,握手機的手抖了幾抖。
  “你要來?”
  “我當然去。”

  第七十五章,狼來了
  十二點剛過,華燁來了,手裏提著個元祖食品的包裝袋。陶濤起床沒多久,臉色蠟黃,眼睛浮腫,看著就是沒睡好的樣子。阿姨給她泡了杯柚子茶,叮囑她飯和菜在鍋裏溫著,她去醫院給陶江海送飯。
  陶濤捧著茶杯站在窗邊,目送阿姨攔車,就這樣,看見了華燁。他沒開車,是坐出租車進來的。阿姨笑著向他指指屋子,意思是陶濤在等他呢!
  陶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仿佛素不相識,灰色的駝絨大衣,整齊地向後梳理的黑發,濃眉朗目,談不上很俊美,舉手投足間卻英氣逼人。這樣的男人在任何人的眼中,誰會把他與“欺騙”這兩個字相聯係?
  他到底騙了她多少次,她沒有精力去追究。因為,騙一次和騙一百次的出發點都是一個——為了許沐歌。
  何止是欺騙,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失落,他的頹廢,怕是連他狂野的這一麵,也都是隻為許沐歌。
  為什麽相愛的人不願在一起呢?陶濤冷笑一聲。
  她替他打開門,淡淡地眨了下眼。
  華燁身上還帶著隱隱的酒味,難怪沒有開車,陶濤歪了歪嘴角,可想而知昨晚他喝了多少。
  華燁衝她晃晃手中的包裝袋,“我問鄒秘書現在有什麽好吃的點心,他向我推薦了元祖食品,聽說他們家的米糕和粽子都不錯,我每樣都挑了點。”
  陶濤象是怕冷,雙手緊緊捧著茶杯,沒有騰出手去接,華燁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把包裝袋擱在客廳的茶幾上。
  “是從事務所直接過來的?”陶濤在沙發上坐下來,漫不經心地問。
  華燁解開大衣,在她對麵坐下,十指交織,“不,我回家換了身衣服,昨晚,我……住在媽媽那邊。媽媽的嗓子突然出不了聲。”
  “是不是酒喝太多了?”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把她當傻子一樣的欺騙,陶濤心裏呼地一下冒出無法言喻的怒火。
  華燁怔了一下,臉上露出微惱,但他很快便讓自己鎮定下來,“媽媽以前是歌唱演員時,聲帶經常會有小炎症,好多年不發了,這次有點嚴重。”
  “哦,那家裏的門有沒鎖鎖好?”陶濤嘴角泛出一絲刻意的嘲諷。
  華燁依一個律師的精明,在她的話語間瞬間捕捉到了什麽,他愕然地脫口問道:“你回去過了?”
  陶濤直視著他,神情冷淡。
  “小濤,你想問什麽直接問好了,旁敲側擊不是你的風格!”
  “為什麽要我問?你沒有話可說嗎?或者你認為這事太小,不值得說?”
  華燁煩躁地抿了下唇,“昨晚接到張弘電話,問我在哪,我說在家躺著,他說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沒出聲。過了一會,就聽到門鈴響,他帶著酒還有菜過來了。結束時,媽媽給我發了條短信,問你媽媽怎樣,我回電話過去,她聲音啞得都聽不清,我就去她那了。”
  “繼續……”陶濤微微一笑。
  “沒有繼續了。”
  “去的人隻有張弘?”
  盤根問底是華燁的強項,可是他很討厭被別人這樣咄咄逼問,“是的,還有幾個別的朋友。我知道你現在很恨我,因為歐陽醫生的事情,也因為沐歌,可是這些事太錯綜複雜,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向你說。但是,小濤,我真的沒有丟失一個做丈夫的分寸,在這世上,我隻想和你生兒育女……”
  這幾句話聽著分外刺耳,像利器刮在玻璃上那樣分裂人的神經和感官,陶濤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刹時向頭部湧去,完全是下意識地,象扔手榴彈一樣,她將手中的茶杯砸向了華燁,一片片金黃的柚肉沾在華燁的衣領上,杯子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華燁的話戛然而止,客廳內冷如冰窖,靜如子夜。
  眼前的景象並沒有令陶濤驚慌,她冷漠地咬了咬唇,清晰地說道:“華燁,其實這我們這樣的對話已很蒼白,沒有任何意義。從你嘴裏說出什麽,我都不會再相信了。小時候學過‘狼來了’那篇課文嗎?一個放羊的孩子愛撒謊,其實我想他可能是想得到別人的關注吧,一次次騙牧民們說狼來了,前幾次牧民們趕上山來打狼,發現被騙,後來就不來了。有天,狼真的來了,不管孩子怎麽叫怎麽喊,沒有一個人理睬他,隻得眼睜睜地看著狼把羊給吃了。你現在就是那孩子,去看許沐歌的父親,騙我說去濱江出差,你說不與她聯係,卻與她一直有郵件往來,你說有應酬卻是為了去看她的首場演出……平安夜,你去醫院看望她,對我說是喝酒的朋友……今天,我主動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聽你怎麽說昨晚的事。華燁,你真沒有讓我失望。當你撒著謊時,心裏麵坦蕩嗎?欺騙我、羞辱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華燁騰地站起,勃然大怒,“小濤,有些事件我是處理得不好,傷了你的心。但是昨晚我沒有騙你。”
  “需要我提供人證、物證嗎?客廳裏是狂歡後的殘影,臥室的床頭櫃上放著撕破的安全套的袋袋,床上有女人的長發。如果真的激情難抑,可以去客房呀,不然也得把我的照片從床上拿下來……”
  “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我……”華燁驚住了。
  “那麽是誰呢?”陶濤真想為他的回答拍案叫好。
  “小濤,你要相信我,如果不信,你可以給媽媽打電話。”
  “華燁,別對我用你對付辯方律師的那一套,你想說你沒有作案時間?嗬,成人遊戲隻需要幾分鍾,不一定用上一個長夜。”
  “小濤,你在捕風捉影!”
  “如果是,那也是你太多的前科讓我去捕讓我去捉。一定要用‘豔照門'’車震門‘這樣的方式,你才願意承認嗎?其實,你沒必要擔心,我可以幫你出個證明,你所做的種種都是為了一個字’愛‘。愛是偉大的,愛是神聖的,愛是純潔的,愛是美好的……別人知道後,隻會被你感動,隻會讓你的形象越發光輝、高大。”
  “小濤——”華燁沉聲叫她的名字,走過來,手緊緊握住她的肩頭,捏得她肩胛處隱隱作痛,然而她看著他,目光冷漠。
  “拿開!”
  他沒有鬆手,定定地看著她,“小濤,我和沐歌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我對沐歌的關心是因為……我心裏麵有點愧疚。雖然當初是她先放手的,可是她在做人流時,不慎損傷到子宮,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陶濤感到嗓子裏突然象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呼吸難暢,她拚命咽了咽口水,仿佛在看著他,又仿佛在看著遠方,“對,這樣你們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是遺腹子,怎麽能沒有子嗣呢?所以你媽媽說要抓緊安排生孩子的計劃,你說我們要個孩子吧,許沐歌問我有沒有想過生個孩子象誰?如果我給你生了個孩子,那樣你是不是就可以義無反顧地向她奔去?”
  這就是他堅持不離婚的真相嗎?不孕是許沐歌的報應,與他有什麽關係?所謂愧疚,還是因為愛。勉強自己與她一起,也是因為愛。
  頭很暈,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了。
  他不是把她當孩子,也不是當傻子,隻是把她當作一個可以生育的工具。
  嗬嗬,嗬嗬……有趣……
  華燁的手驀地收緊,她重重地撞到他胸前,不得不抬起頭,與他臉貼著臉。“如果隻是想找一個給我生孩子的妻子,我大可以找我們圈裏的,而不一定是你。”
  “圈裏的?”他還是把她劃在另一個圈中,心絕望到碎裂,有一會,隻能喘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感到無邊無際的寒冷從四麵八方湧來。
  “難道你選我是因為你愛上了我嗎?”她笑眯眯地歪著頭問,沒心沒肺的樣。
  華燁默然地盯著她,嘴唇有點微微發抖。
  她不想再和他說一句話了,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沒有必要再指責下去了,一切已了然。
  她沒有費什麽力氣,就推開了他緊捏她的手,她轉身向門外走去。
  “小濤,你去哪?”他跟在後麵,想抓住她。
  她一閃,“回我的圈裏。”
  技術部的聚會從來沒什麽新意,不是吃飯就是K歌。今天為左修然破例了,又吃飯又是K歌。吃飯時,白加紅,一個個喝得不少。進了歌廳,龍嘯瀟灑地向服務生打了個響指,讓再送兩紮啤酒過來。
  “你還能喝嗎?”左修然是明早的早班飛機,所以今晚優待,隻要意思到就行,沒有縱飲,他是為數不多的清醒者之一。
  另一個清醒者是陶濤,她表現非常好,主動敬了幾輪酒,次次都是杯底朝下,別人敬她的酒,她也是爽氣地一飲而盡。
  “此去經年,便縱是良辰美景,我與何人說?與君今日相別,再見麵是哪年哪月?”龍嘯端起滿滿一杯啤酒,搖頭晃腦,慢慢低吟,“所以,左老師,幹,人生得意須盡歡。”
  “幹!”那邊,陶濤接得很快,湊過身,與龍嘯重重地碰了下杯,“我最響應領導的號召。”
  “對,對,你是好員工。”
  陶濤俏皮地伸出舌頭舔了下杯沿,然後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著,象牛飲水,左修然皺起眉頭,忙端起桌上的鮑魚幹遞給過去,“陶濤,吃點東西。”
  “唔……唔……”陶濤沒空出聲,搖了搖頭,啤酒沫從嘴角漫下,她一抬手拭去,倒很俐落。
  “嗬嗬,”她對著空杯子傻傻地笑笑,又嬌憨地遞上前,“左老師,倒酒。”
  “等下,我們聽飛飛唱歌。”左修然接過杯子,忙轉移她的注意力。
  “哦!”她閉了下眼,真轉過身去。
  飛飛握著話筒,小蠻腰扭得象三月的柳枝,旁若無人地唱得正投入呢。“……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還有一個人人愛,姐妹們跳起來,就算甜言蜜語,也要把他騙過來。找個人來戀愛吧,才能把你忘了呀……陶濤?”
  歌聲突然中止,話筒突地被陶濤搶去。“誰說男人呆男人傻,錯……傻的是女人,象白癡,象工具……不聽這個,換台換台……”
  飛飛皺起眉,“陶濤,你喝醉了,乖,回去休息啊!”
  “我沒醉……”陶濤象孩子似的直跺腳。
  “對,對,沒醉,我們歡迎陶濤來一首……”左修然向飛飛擠了擠眼睛,飛飛噘著嘴不情願地坐回沙發上。
  “她今晚到底喝了多少?”左修然自言自語,陶濤的酒量可不小呀!
  “反正我隻要看到她,她都在喝。怕是舍不得左老師走,借酒消愁。”
  “我有這麽大的魅力?”左修然慵懶地傾傾嘴角,飛飛捧心輕歎。
  音樂再次響起,把左修然嚇了一跳,一開始便是濃鬱的民族風,陶濤的聲音也換成低沉的中性。
  “昨日象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
  今日亂我心多煩憂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風四飄流
  由來隻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愛情兩個字好辛苦
  是要問一個明白還是要裝作糊塗
  知多知少難知足
  看似個鴛鴦蝴蝶不應該的年代
  可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
  “這什麽歌?”他問飛飛。
  “老掉牙的歌,《鴛鴦蝴蝶夢》!”飛飛撇嘴。
  陶濤唱著唱著,頭低了下來,直直地注視著地麵,室內隻有伴奏的音樂聲,卻聽不到她的歌聲。
  “陶濤……”左修然在後麵喊了一聲。
  “我……去洗個臉。”她把話筒往地上一扔,奪門而去。
  “不會是要吐了?”飛飛愣了下,“我看看去。”
  過了一會,陶濤和她回來了,眼眶又紅又濕,象是真的吐過了,走路跌跌撞撞。
  左修然皺了皺眉,“竟然醉成這樣,她媽媽還在醫院呢!不行,我先送她回去,你們繼續玩。”
  “啊!”眾人好掃興,“左老師怎麽能走呢?”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呀,沒事沒事,在同一家公司,見麵的機會還是有的。”左修然向眾人點點頭,扶起陶濤。
  “拿開!”陶濤“啪”地打了一下,“我不要回家,我要喝酒。”
  “好,我們出去喝。”左修然歎氣,輕哄著。
  “我要喝很多……紅的……白的……黃的……還有茶……”陶濤豎起手指,表情好認真。
  “行……黑的也可以。”左修然失笑。
  好不容易把陶濤弄上車,她還極不安份地在座位上扭來扭去,一路上又是唱又是笑。
  左修然將車開到聽海閣,問她能不能走回家?她很大聲地回答“能!”
  他信了,有些不舍地看著她拎著包包,東倒西歪地往裏走去,還好,一直走在路中央。
  直到她拐了彎,他這才調頭離開。上樓時,特意把手機抓在手中,考慮待會確定下陶濤是否安全地到家了。
  行李已收拾好了,就兩隻箱子,他掃了一眼客廳,進廚房給自己煮了杯咖啡,看到裏麵的鍋鍋碗碗,心一緊,呼吸都象停滯了。
  端著咖啡進臥室,隨手撥了陶濤的電話。
  電話一下就撥通了,“到家了嗎?”他問。
  “還沒有。”
  他蹙起眉,掏掏耳朵,怎麽陶濤的聲音這麽近?
  “走得真慢,幹嗎了?”
  “打車!”
  他愕然地看著房門,突地一下衝過去,拉開,陶濤站在門外,向他閉了閉眼,笑著搖搖手機。
  俊眸瞬即深邃如夜海。“你怎麽在這?”他聽到自己沙啞地問。
  “我還沒和左老師說再見呢!”

  第七十六章,半夜情(上)
  “哦,那再見!”他伸手撐著門框,俊眉一挑。
  她仰著臉龐,直直看向他,眼中有迷離的遠煙,有流動的山水,一朵花似的笑容在她臉上緩緩綻開,“嗯,再見!”
  她俏皮地揮了揮手,象個嫵媚的女人,風姿撩人地轉過身去。
  他玩味地眨了眨眼,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然後失笑搖頭。下一刻電梯門又開了,陶濤抿著唇,又站在他麵前。
  “這次忘了什麽?”他不意外,兩手插進褲袋,聳聳肩。
  “左老師,新年快樂!”
  “現在才十點二十,離新年還有一個多小時。”
  “我……提前說。”
  “好,新年快樂!”他深吸口氣,心跳如擂鼓,滿手的冷汗,站立不穩,這種青澀少年才有的感覺久違了。
  陶濤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微光。
  “需要我幫你按電梯嗎?”他故作鎮定地問。
  “不忙,我還有別的事……”她握了握拳。
  “幹嗎?”
  話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我想陪陪你。”
  左修然一僵,好氣又好笑,這丫頭都結婚半年了,怎麽調個情還調得這麽直白、這麽笨拙,可是該死的卻讓他覺得很慌亂。
  “陪多久?”他遲疑了下,將她拉進屋內,關上門,低下頭,隻手托起她的下巴。
  她低著眼簾,並不看他,“一夜!”回答很清脆很果斷,顫抖的手順著他的胸膛滑了下去,準確無誤地落在他的褲扣上,摸索著就要解開。
  他眯起眼,攔住她的手,“為什麽?”
  她以為他嫌時間長,噘起嘴閉了閉眼,“那就半夜,一小時也可以。”
  左修然笑不起來了,責問道:“你想玩一夜情?”
  “對!”她答得很大聲。
  “為什麽要選我?”他的聲音裏有一絲微怒。他玩過一夜情,甚至不排斥一夜情,成熟男女生理需要,共同度過一個浪漫迷奇的春宵,沒什麽的。可是,陶濤不可以。
  為什麽呢?陶濤停止了動作,烏黑的大眼睛轉了幾轉,好象這個問題很複雜。因為她很冷,她想汲取溫暖;因為沒有珍愛自己的理由了,她隻是別人的一個生育工具,她是忠貞還是隨意,沒有人會在意;因為她想知道出軌是什麽感覺,怎麽可以讓華燁那樣樂在其中;因為左老師就要走了,他很花心,以後再也碰不到,可是他對她很好,和左老師上床,給她安全感,沒有後顧之憂。
  嗬嗬,想得周到嗎,她就要變壞了……她就要和從前的陶濤說拜拜了……
  “你不願意嗎?”長睫顫栗了兩下,她對上他冰冷的視線。
  “你應該知道我的底線。我不碰有夫之婦,更不會和一個醉鬼上床。”
  “我沒醉。”她騰地站直,還把腰板挺挺正,“我的神智很清晰,我知道我在幹嗎。隻要是女人,遲早都會成為有夫之婦,你又沒加定語,是將來的有夫之婦,還是現在的有夫之婦。其實,你之前碰的都是有夫之婦,所以這不算是什麽原則,我有機會的。”
  “陶濤!”
  左修然給嚇住了,想不到她回答得如此神勇,儼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到!左老師,你可不可以溫柔一點講話?或者我們把燈熄了好好地說……”
  左修然真的想吐血,她真是一點都不迂回,直接而又簡捷。
  “你給我正常點,不然我一腳把你給踹出門。”他可不是什麽聖男,這一晚上,他盡牽掛她了,現在她還這樣來折磨一通,他真想把她給生吞活嚼,咽進肚子裏,心才會安寧。
  “左……”她象歎息,又象在吹氣,柔柔地盯著他,摸著褲扣的手被他緊緊握住,動彈不了,另一隻空閑的手驀地方向一轉,摸到了褲子拉鏈,刷的一下就拉下去,緊接著把手伸了進去……
  她不見得很熟稔,可是越是笨拙越有魔力。
  血液象酒精那樣,騰地一聲象被一根火柴點著,滋滋地向身體的某一點湧去。
  他和陶濤講過,男人沒有那麽脆弱,隻要女人稍微一撩撥,就會勇猛有力、強硬如鐵,何況這個女人還是陶濤。
  他氣息加重,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在刹那間蘇醒、活躍,狂亂不安地叫囂,他用力閉了下眼,托著她下巴的手一轉,兩手按住她的雙肩,將她推離自己滾燙的身子。
  “陶濤,你要來真的嗎?”他凶狠地問她。
  “比真理還真。”她看到他眼中有一團墨色,漸漸深沉,隱隱透著危險,她瑟縮了下,仍清晰地回答。
  她沒有從前,也沒有將來,今天不值得珍惜,不要別人動手,她要將她這件瓷器摔得粉碎。
  “好……好……好……”他連說了三個好,一咬牙,猛地彎腰抱起了她。
  “去……哪?”她一震,驚恐地問。
  簡短的答案:“上床!”
  剛才的勇猛瞬間灰飛煙滅,她緊張地抓住他的衣襟,嘴唇抖抖地。
  他將她“咚”地一下摔到床上,“等下!把燈熄了。”她滾到床裏,拉過被單,懇求道。
  他板著臉,好似沒有聽到,飛快地脫去毛衣、村衫,拉下拉鏈,長褲慢慢地往下褪去。
  “左老師……夠了……夠了……不要再脫,我道歉,結束吧……”理智迅速回頭,她雙手捂著眼睛,哇地哭出聲來。
  出軌並不容易,她很沒用,也窩囊,她心裏麵有座叫做婚姻的塔……她翻不過去。
  “笨蛋!”他低咒一句,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釋然,鬱悶地把衣服撿起來一件件地再穿上,無力地瞪著床上那個哭得象淚人兒的人,“下次不要再做這蠢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願意中途喊停的。”
  床頭的燈光將她的皮膚映得雪白,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從指縫裏滴落下來,他歎了口氣。
  “嗯,嗯……”她拚命點頭,哭得更凶了。
  過了半晌,她覺得周圍太過安靜了,一抬頭,正對上左修然的視線。他仿佛就這麽看著她,從頭到尾都靜靜地,深黑的眼底有極淡的光在幽幽轉動,仿佛有著某種糾結。
  “我……現在就走。”勇氣消失,留下的是無窮無盡的羞恥,她恨不得化成一縷風,開了窗就吹散了。
  靜夜裏,海邊的鍾樓“當……當……”送來十二聲的鈴音,緊接著,青台的上夜陡地升起了一束束璀璨的煙花。
  新的一年到了。
  “新年快樂!”左修然神色緩和下來,“還有五小時我就要走了,你去衝個澡,稍微睡會。”
  “呃?”她揉著眼,不太明白。
  “開心不開心,我留你過夜了。”他刮了下她的鼻子,翻出一件襯衫,扔給她,“看看你都什麽樣,還玩一夜情,切!”
  她怔了怔,走進浴室,看到鏡子裏的人眼影哭化了,妝也亂了,鼻子下麵還掛著兩條鼻涕,頭發蓬亂如魔,她低下頭,除去身上的衣服,安慰自己沒什麽可羞窘的,她隻是被華燁逼到了這份歇斯底裏上。
  溫熱的水衝刷在皮膚上,神經舒緩開來,隻是眼淚象止不住。在淋浴噴頭下足足站了半個鍾頭,她才走出來,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左修然的袖子太長,卷了好幾層。
  臉是幹淨了,眼睛還有點腫,一撞上左修然的目光,她不自覺地偏過頭去。
  “我還是回家去吧!”影響了他的休息,她有些過意不去。
  “我累了,沒有力氣再送你回去。”他按按太陽穴,兩腿重疊,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指指床,“我到外麵眯會,床給你。”
  “我可以自己打車。”
  “現在再來矜持,會不會太晚了?”他翻了個白眼,“你一個人坐車,我會放心嗎?”
  “有什麽不放心的?有什麽不放心的?”她喃喃地問,卻又象不需要他的回答。她不是他的誰,他幹嗎要擔心?
  “你說呢?”他看著站在燈影下的她,因剛淋浴過,白皙的麵容有了點暈紅,眉眼清麗,眸光纖弱,心頭微微一震,站起身,將她一下擁進了懷中。
  像是觸電一般,剛剛發生的一切再度跳回腦海,陶濤僵硬地想推開,“別動!”他的手已經扶住她的臉側,他的掌心溫熱動作輕緩,像是安撫又象在哄小孩子。
  她怔了怔,他的唇再次象那個雪夜,如羽毛,如輕霧,如春風,刷過她的唇瓣,柔軟、被珍惜的感覺在一瞬間侵襲過來,包裹住全身的所有感官。
  “別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也別委屈自己。活得身價百倍,他日自然有人以百倍身價來珍視你。”他低低地在她耳邊呢喃。
  她不禁放鬆了身子,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
  “睡吧!”他鬆開她,替她掀開被子,拍軟枕頭。
  “嗯!”她點點頭,乖巧地把眼睛閉上,感覺到他把燈熄了,帶上了門。
  被子裏是他的氣息,隱約還有別的香味,但極淡,或許是他的古龍水。接著,她又隱隱地聞到了一絲煙草的氣息,從門外飄進來的。
  她記得他是不抽香煙的。
  翻了個身,不一會,她就睡沉了。不知道門被輕輕推開,左修然輕輕地走到床邊,坐下,指腹溫柔地滑過她的眉宇,那裏蹙著,象是心思重重。
  默默看著,久久。
  站起身時,他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
  她怕癢地搖搖頭,翻過身又睡去。
  清早,陶濤睜開眼睛,隻覺得異常清醒。她坐起,看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整齊地疊在床頭。她穿好,拉開窗簾,晨光穿透薄薄的霧氣照進來。
  “醒啦!”左修然從外麵走進來。
  真令人扼腕,明明隻是眯了一會,依然俊美非凡,笑起來還是邪邪的,毫無疲倦之態。
  她梳洗時看到自己,憔悴依舊。
  “嗯!我把床折一下。”她訥訥地說。
  “來不及了,以後你再來弄,我要趕飛機。你幫我拿筆記本!”他把裝著筆記本的包包往她手中一放,自己拖著兩隻行李箱。
  “我……”陶濤瞪著手中的筆記本,有點愕然。
  “如果下樓能很快攔到出租車,我們就到機場吃早飯,不然我們各自解決。別磨蹭,快,下來。”
  “哦,來了!”她盯著他的背影,欲說還休。
  走到小區門口,倒是很順利地攔到了出租車,司機把行李裝進後備箱,左修然接過筆記本包,打開後座門。
  “我……也要去機場?”陶濤指著自己的鼻子。
  “當初是你把我接過來的,現在不送我嗎?喂,你小心點!”一輛紅色的跑車不知怎麽開到了人行道上,刷地從她身後擦過,他一驚,拉了她一把,她撲進了他的懷裏。
  “小姑娘,送下吧,不然你男朋友會傷心的。”司機打趣道。
  “昨晚還收留了你半夜,按道理……”
  “我送,我送……”她堵住他的嘴,無奈地坐進車內,無奈地咬了咬唇。
  “這還差不多。再說,我還有事交待你呢!等下,我接個電話。呃,是曾琪!”左修然盯著手機屏幕,冷冷一笑,“真夠早的呀!”
  他按下通話鍵,轉臉看著陶濤。陶濤把臉扭向一邊,看著早晨的街市,很安靜。
  “對,是早晨的飛機!哦,你到公寓樓下了……謝謝,我已經在去機場的途中……汽車和公寓,我會自己處理……總公司通知你爸爸推遲去北京?我不太清楚為什麽……可能是一些程序要走吧,比如離任審計之類的……好,北京見!”回答很公事化,很禮貌,也很疏離。
  “幹嗎不說話?”他碰碰她。
  “你在講電話呢!”
  他笑笑,從口袋裏掏出兩把鑰匙放在她手中,“這把是公寓大門的,租期到一月底,如果想要一個人靜靜,那兒可以借你。這把車鑰匙,替我還給龍嘯。還有,要和我保持聯係,如果怕泄漏你的情緒,那就發短信。聽到沒有?”他敲了下她的頭。
  “誰理你,你又不是我上司。”說歸說,兩把鑰匙倒是很小心地放進包中。
  “別這麽勢利,有我這麽個人罩著你,你在騰躍沒有人敢欺的,所以,表現好點。”
  一派左修然自戀的作風,陶濤笑笑,驀地又有點傷感,以後就再沒機會領略到了。“左老師也要表現好點,升職快快的,早點提拔我做青台公司的總經理。”
  “總經理估計很難,不過,總經理夫人也許有一點希望。”
  “去!我又沒失心瘋,我有……”心中一陣抽痛。
  “我有老公”,這句話以後不能再說了,這已經不是事實。
  他沒有錯過她臉上的淒婉,微微一頓,眯了眯眼睛,“看,機場到了。時間很早啊,我們去吃早餐,然後再辦登機手續。”
  她抬眼看去。三個月前,她舉著接左修然的牌子站在機場裏,看到華燁痛苦糾結地看著歸來的許沐歌,今天,她送左修然離開,她與華燁已成路人。
  三個月,一百多天,她的世界徹底翻了個。
  不過,她和左修然之間,她以為倒是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她沒想到,這不是個句號,隻是一次語氣的停頓。
  “真的是她!”隔著不遠,紅色的跑車徐徐滑下車窗,曾琪定定地看著站在左修然身邊的陶濤,麗容氣到扭曲。

  第七十七章,半夜情(中)
  遠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黎明將至,又是新的一天。
  陶濤眯起雙眼,注視著天空中一個小小的白點,那是左修然坐的飛機,很快就消失在天邊。
  她一直將他送到安檢線外,這不是她的本意。在經曆了一個近似於荒唐的夜晚之後,她是很希望左修然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遠越好。可是他卻一直緊緊拉著她的手,吃早飯時拉著,托運行李時拉著,排隊安檢時拉著。當她被隔在一米外的安檢線外時,看著他背著筆記本包往候機室走去,她有點想哭,沒有什麽理由。
  她從候機大廳跑出來,站在機場鐵欄網的外麵,看著飛機滑行、升空、騰躍、遠去……
  左修然到底是什麽身份,他對感情的遊戲,她不想過問,她能感覺到他對她是愛護的、溫暖的。這種感覺,不是愛,可是完全可以超越愛。在她孤單無依之時,是多麽彌足珍貴。
  因為珍貴,所以要把這份感覺放在記憶深處保鮮。陶濤拿出手機,翻出左修然的手機號,看了又看,然後刪除。接著又把左修然發的短信也一一刪除。以後的日子,就象翻山越嶺。人是貪心的,在無助無力之時,總需要一個依靠,哪怕隻是精神上的。她也許會控製不住給左修然打電話。人都是善變的,左修然或許會與她走得更近,或許會離她遠點。不管遠和近,她都不想要。現在這樣最好。
  愛情也是一種感覺,不管多麽偉大,也僅能維持三五年,餘下的是感情、親情、習慣、牽掛、依靠、合作、夥伴、撒氣、說話、交流、暖腳等等等等。全是泛愛,不再是那種獨特的感覺。
  她願意以後偶然想起左修然時,他永遠是一個特別的人。
  刪除時,發現有三個來電未接,都是華燁的。她愣了下,也一一刪除。
  陶濤回到市區,先去了左修然的公寓,把房間稍微整理了下,鑰匙就擱在廚房的吧台上,她又把水籠頭、電器開關查看了一番,這才鎖門出來。
  新年第一天,街上照倒是人紮人,車堵得象條長龍,她索性不坐車,穿街走巷的回到桂林路。時間還早,她想換身衣服再去醫院。
  剛走了幾步,接到陶江海的電話,結巴得語句都不連貫,她心狠狠地咯噔了下,站在街邊,臉白如雪,極力用鎮定的語氣問道:“爸,你別緊張,慢慢說,是媽媽情況有變嗎?”
  “小濤,你人在哪?”聲音換成了華燁一板一眼的腔調。
  陶濤也不知怎麽了,話到嘴邊變成了“我在去醫院的路上。”
  “好,你盡量快點。媽媽醒了。”
  “真的?”陶濤驚呼一聲。
  “嗯!”
  眼眶裏瞬即湧滿了欣喜的淚花,從此以後,她又是有娘疼的孩子了,再大的委屈,也不用噎著、捂著,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媽媽哭出來。陶濤捂著嘴,忙衝到路頭攔車,一路直奔醫院。
  出了電梯,迎麵遇到華燁,看到他滿眼血絲,她怔了一下,頷首,淡漠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歐陽醫生剛剛給媽媽做過全麵檢查,說再留院察看幾天,就能出院了。”華燁說。
  “哦!”她焦急地看著病房。
  “你……昨晚住在哪?”他捏了捏拳,又放開,又再捏緊,卻又放開。
  兩人在別墅吵過架之後,她奪門而出,他沒追上。煎熬了一下午,晚上還是找到醫院,陶江海要給陶濤打電話,他攔住,說讓她今天休息會,他替她值個夜班。陶江海挺高興,在餐廳買了點飯菜,兩人在病房裏邊吃邊聊。半夜時,他出來打了別墅的座機,阿姨睡意朦朧接的電話,說陶濤可能在醫院。他正要給陶濤打電話,病房裏,陶江海叫起來了,陶媽媽的心電圖出現了異常,值班醫生立刻喊來歐陽醫生,把陶媽媽推進了搶救室,直到早晨。他給陶濤打過三次電話,都沒人接。
  阿姨送早飯過來,他吃的是給陶濤的那一份。捧著粥碗,他手腳冰涼。
  “外麵。”陶濤不再看他,斷然轉身。
  走到病房門口,陶濤仰起臉來深呼吸,她不敢出聲,慢慢地向前邁出一步。
  病房裏很安靜,陶媽媽仍躺著,可是她的手不象以前那樣,沒有生氣地垂著,此刻,她放在陶江海的手背上,手指彎曲。
  陶江海嗚嗚地哭得象個孩子,“老婆,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
  “你……滾……”陶瑪媽的聲音微弱無力。
  “不滾,我就賴在這兒。老婆,你對我太好了,把我縱容成不知足的混蛋。”
  “你……和她……過去……”
  “老婆,沒有她,沒有……沒有……我隻有你,二十歲時有你,五十歲有你……八十歲有你……喝粥時有你……吃肉時有你……你不能不要我……”
  陶媽媽疲憊地縮回手,陶濤看到了陶江海手背上留下幾個深深的指印,有一個還透著隱隱的血紅。媽媽病成這樣,還能擠出這份力氣,可見心裏麵有多恨。
  “老婆,這兒還有一隻手,你掐,掐好了還有臉,還有身子,都隨你,流血也沒事,我不疼,也不動……你想怎樣就怎樣,隻要你快快地好起來。我是做了人神共憤的事,不敢指望老婆原諒,但給我機會贖過,好不好?求求你,老婆,看在小濤的份上……哦,小濤,來了,快幫爸爸說幾句好話……”陶江海抬頭,看到了身後滿臉是淚的陶濤。
  “才不幫你呢!”陶濤拭去淚,蹲下身,緊緊地抱住陶媽媽,“我和媽媽是一國的。媽媽,你別怕,以後我會幫你好好地懲罰爸爸、打擊爸爸。如果你讓他滾開,豈不是太便宜他?”
  陶媽媽笑了,抬起手撫摸著陶濤的頭,蠕蠕嘴唇,“小濤……這是你爸作的孽……別怪到華燁頭上……”
  “媽,我黑白分明的。”陶濤心中戚戚的,噘起嘴大聲說道。
  “老婆,你剛醒來,別說太多話,休息會,我給你倒點茶。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時間打罵。”陶江海溫柔地幫陶媽媽把手塞回被中,回身從暖壺裏倒了杯茶,吹了吹,覺得溫度差不多,才湊到陶媽媽嘴邊。
  陶媽媽正眼都不看他,嘴巴也不張。
  陶江海哀求地看看陶濤。
  “我來。”陶濤接過茶杯,托起媽媽的頭,細心地喂了幾口茶。
  “媽媽,你這次在生死邊緣轉了一圈,等於給爸爸洗了一次澡,現在他從裏到外都很清潔。媽媽你看爸爸都蛻了一層皮呢!媽媽……你一直都說患難見真情……咱們看爸爸表現好嗎?”
  陶媽媽閉上眼,嘴唇發抖,無法成言。
  “老婆,老婆……我們這把年紀,還有什麽江山打……求求你……”陶江海泣不成聲地抱著陶媽媽。
  “大老爺們哭……很丟人……”陶媽媽臉上也是淚如雨下。
  “我不哭,我給你爭光,給你露臉……老婆……”
  “不要叫老婆……我不配……”陶媽媽賭氣地推開他的手。
  陶江海抱得更緊,“配不上你的是我……我思想肮髒,行為齷齪,你別嫌棄我……”
  陶濤默默地站起身,看了看執手相看淚眼的父母,她心裏最重的一塊石頭卸下了,後麵,她可以全力處理自己的事了。
  給自己安寧,放別人自由。
  從此,各呆各的圈,各過各的日子。
  轟轟烈烈的婚禮仿佛還在昨天,不到半年,她的婚姻夭折,她以為近在咫尺的幸福化成了泡影。
  人生不是平行的軌道,而是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但是終點卻隻有一個。
  這時,一道長長的身影映在地板上,“請問這是陶媽媽的病房嗎?”門被輕輕叩了一下。
  陶濤回過頭,眼神立刻一冷。站在門外的人是許沐歌,她顯然感冒已經好了,唇紅齒白,俏麗動人,手裏抱著一大束含苞的百合。
  “小濤在呀,真巧!這位是陶總吧,久聞大名。”
  “陶媽媽,你好,我是小濤的朋友,對不起,到現在才來看你。不過,我很幸運,是不是?我見到了蘇醒過來的陶媽媽。”許沐歌假裝沒看到陶濤鐵青的臉色,笑得象二月的春風,走到陶媽媽床邊。
  陶江海和陶媽媽一聽是陶濤的朋友,忙不迭拭去淚,又是讓座,又是倒茶,親切而又溫和。
  “陶總,陶媽媽,不要忙,我坐會就走。我在季阿姨原來的單位工作,以後想看音樂會什麽的,打個電話,我給你們送票。”她把鮮花放在陶媽媽床前的櫃子上。
  “謝謝!我家小濤也真是,有這麽漂亮的朋友,都沒帶回家去過。以後經常去玩呀!”陶江海搓著手,熱情地說道。
  “一定的。陶媽媽需要靜養,我就不打擾了。等陶媽媽出院後,我再去拜望。”許沐歌禮貌地欠下身,含笑轉身。
  “小濤,送送你朋友。”陶江海擰了下眉,責備地瞪了下陶濤,這孩子臉上連個笑都沒有,臉冷得象人家欠了她多少債似的。
  兩人一言不發地走出病房,兩人不約而同沒進電梯,順著樓梯往下走。
  “你到底想怎樣?”陶濤搶先一步,擋在許沐歌前麵。
  “我想找你談談,可是你不給我機會,我隻好冒昧地找到醫院來。”許沐歌內疚地歎了口氣。
  “我們即非親又非友,有什麽好談的?”陶濤冷笑一聲。
  “小濤,別說氣話,我們都共同關心一個男人,是不是?”許沐歌語重心長。
  “你如此關心我的老公,我是不是該向你表示一下感謝?”
  許沐歌深深地盯著陶濤,幽幽咬了咬唇,低下頭,“我就知道你誤會我和華燁了。小濤,別折磨燁,他在意你的程度比你想像得多。你這樣子和他冷戰,還與他分居,他心裏麵不好受。”
  “嗬嗬,我發現你倆有一個共同的優點,對對方關心而又體貼,出自肺腑的。你如此在意他,當初怎麽舍得錯過,讓我撿了這麽個大便宜?”
  “不是所有的人都象你這麽幸運,生來就是掌上明珠。”許沐歌苦笑,“平安夜也是我的生日,燁打電話給我道生日快樂時,才知道我生病……”
  “麻煩你打住,我沒興趣聽你們之間的溫馨互動。你想打聽我與華燁之間的近況,你有消息來源,沒必要這樣急迫地跑到我麵前來證實。難道你擔心被騙?”
  “有人願意騙你,也是幸福。可惜燁太誠實。”
  陶濤擰起眉,“他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心,從不稍離,怎麽會是可惜?哦,他不會坦白告訴你,你不能生育,就是再深的愛,也無法娶你。天,真是令人同情。”
  許沐歌的臉突地麵無人聲,嘴唇顫動,“你……怎麽知道?”
  “你怎麽知道,我也怎麽知道。所以說你雖然先入為主,可是笑到最後的人卻不一定是你。”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不喜歡挑別人的痛處刺,可是她真的忍不住了。當然,她也不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為了華家的香火,華燁會在他的圈子裏找另一個合適的人選。後麵再發生什麽故事,和她已無關。
  許沐歌森然地眯了下眼,“隻怕你笑得太早。”
  陶濤聳聳肩,“總比笑不出來強吧!這束花你是為了華燁而送的,所以由他親自向你道謝去。我的朋友很少,不是沒有,而是我很挑。許小姐這樣的,我向來敬而遠之。不說再見,走好!”
  也許還能再說些惡毒的話,但是沒必要。象嫣然姐講的那樣,就是孩子也不會為一件玩具、一塊糖果跟著陌生人走,所謂女人的誘惑,那也是男人甘願被誘惑。
  華燁是自製力那麽強的人,要是心裏麵對許沐歌沒感覺,許沐歌能近半步嗎?
  真愛無敵呀!
  她轉身上了樓,卻沒有回病房,站在走廊的窗邊,俯看著樓下的車道。不一會,她看見許沐歌進了停車場,三分鍾後,她看見華燁的汽車從裏麵駛出來。
  開車的人是華燁,還是許沐歌,她不想知道。所以她隻瞟了一眼,就轉過身去,心情平靜如水。
  無愛便無恨。

  第七十八章,半夜情(下)
  華燁拖著疲憊的身子出了電梯,拿鑰匙開門,剛跨進一隻腳,他又縮回了。在門外愣了三秒,給物業公司打了個電話。小區的物業公司很盡職,新年仍有人在值班。他說想請個鍾點工打掃一下屋子,接電話的小姑娘聲音應得快快的,說馬上就到。
  華燁倚著門框上,漠然地打量著狼藉的客廳,昨天中午,他回來換了身衣服,怕陶濤等得著急,沒來得及整理,匆匆帶上門就出去了。想不到張弘那幫家夥真是能折騰,把個窗明幾淨的家活脫脫改裝成了個垃圾場。
  沒有讓他等多久,一個提著個大包、外麵套著反穿衣的中年婦女來了,打量了華燁幾眼,問道:“是你家要打掃的嗎?”
  華燁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遞給她,“我出去有事,你打掃好了,把鑰匙擱在桌上。”
  中年婦女朝裏探了下頭,又抬頭看看門上的門牌號,“咦,你家的小媳婦呢?”
  華燁怔怔地看著她。
  “嗬嗬,我夏天時到你們這小區找活,一家家地敲門,也到過你家,看見一個小姑娘紮著圍裙在吸塵,我誇她好懂事,問她爸媽在不在家。她笑了,說她就是媽媽,爸爸出差了,寶寶在外麵貪玩,沒找著回家的路,我這才知道她都結婚了……”
  “哦!”中年婦女一打開話茬,一幅滔滔不絕的樣子,華燁擰了擰眉,打斷了她,“麻煩你了。”麵無表情地走向電梯。
  他現在的心情和這個家的雜亂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哪有閑情聽一個陌生人絮叨。到了樓下,習慣地朝陶濤那輛寶馬車的泊位看了一下。他停下腳步,車前幾天還停在那的,什麽時候開走了?
  發愣時,手機響了,低頭一看是張弘的,他臉上的表情越發森冷。“你竟然還敢給我打電話,你有沒看看你把我家弄成什麽樣了?”
  張弘在電話另一端嗬嗬地幹笑著,然後咂咂嘴,歉疚地說道:“老大,真的對不起,那天晚上喝高了,沒把持得住,在你家……唉,我買煙火給你家衝喜去。”
  “什麽?”華燁把手機往耳邊上貼了貼,不太明白。
  “電話裏說不清,這不快吃午飯了,我去接你,一邊吃飯一邊向你賠個不是。”
  張弘開了輛白色的軍車,飛速過來,看著華燁的眼神躲躲閃閃。兩人去了潮園吃正宗潮菜,暖氣開得足足的,點了凍蟹、鵝片、菜包碎肉和一條烏魚,要了幾聽啤酒。張弘倒了酒,恭恭敬敬地舉起來,華燁推開,“別忙,你倒給我說說怎麽一回事?”
  張弘放下酒杯,一拍大腿,長歎了一聲,“那晚哥幾個不是去你家陪你散心,有兩個有事先走,你送他們下樓後給我打電話,說季阿姨不舒服,你去看下,讓我走時幫你把門鎖好。沐歌擔心你不能開車,她送你過去的。我們留下繼續喝,喝最後我都吐了,在洗手間時接到我……那個馬子,不,女朋友打電話來,說聽沐歌講的你家很漂亮,她要來參觀,我就告訴了她地址。其他人說給我們留下二人世界,都走了。我便帶她轉了一圈,她要我們結婚時也買套這樣的房子,你知道,我都求婚好多次了,她從來沒答應,我一聽喜了,抱住了她,激情上來……本來是在客房,可是她說她在危險期,要我采取措施,我尋思你們臥室裏一定有工具,就過來找,她在後麵跟著。臥室的床那麽大,那麽暖……老大……”
  華燁一言不發,突地抄起桌上的酒杯,對準張弘就潑了過去。
  氣氛一時死寂,隻聽到啤酒嘀答嘀答流淌的聲音。
  良久,張弘狼狽地拭去臉上的酒漬,閉了閉眼,“對不起,華燁!我知道我這事做得真是……沒臉見你……”
  “你知道陶濤昨天早晨回來過了,她以為……”華燁麵如土色,一拳砸在桌子上,啤酒杯咣當搖晃,啤酒傾出了幾滴。
  “這個我可以向她解釋,放心,我一定……會還你清白……”
  華燁黯然搖頭,“沒有用的,現在說什麽她都不會相信。”他想起陶濤指責他時,鄙夷的眼神,心,倏地一抽。
  “她憑啥不信,難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她不知道?女人就是頭腦簡單,男人要是想幹壞事,會冒那麽大風險帶人回家?外麵那些酒店有的是合適空間。你要不是正人君子,早和沐歌……”張弘撇了下嘴,看看華燁的臉色,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張弘,我們真是玩得很好的兄弟嗎?”華燁苦笑,無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當然是。華燁……老大……”張弘追上去。
  華燁站在包廂門口,擺擺手,“不要過來,不然我怕我會控製不住想揍你。我已經夠亂了,你這一來,等於是送了我一程……”
  “沒這麽嚴重吧!”張弘目瞪口呆地看著華燁離開,突然想起來,叫道,“等下,我送你。”
  “不用了。”
  華燁出了潮園,沿著馬路沒有目的走,這兒有點僻靜,不在鬧市區,但挨著個公園。天氣晴朗,又是新年,公園裏的遊人很多,各種遊樂項目全部開放,賣小吃的小商小販在公園門口擺了一列。孩子們都鍾愛白白軟軟的棉花糖和糖葫蘆,這兩個攤子前的孩子最多。
  有一個和華燁差不多年紀的男人肩上騎著個小女孩,寵溺地任孩子把他當作枝幹似的在身上爬來爬去,華燁看著,眼中不知不覺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過了年,就三十三歲了,做個父親好象不算很年輕。可是,他還有機會做嗎?
  他有感覺,陶濤正在離他遠去。
  “燁,燁……”
  胳膊被人從後麵一拽,他回過頭,許沐歌氣喘籲籲地看著他,“還算好,一下就找著了。你幹嗎,我一來你就走。是不是不想見到我?”
  華燁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你找我有事嗎?”
  許沐歌溫婉地一笑,指指公園裏的一張石椅,“我們去那坐坐。”
  “就在這說吧!哦,是還我車嗎?你車修好了?”華燁看到自己的汽車停在不遠處。許沐歌送他去部隊大院那晚,說她車的刹車有些鬆動,送去四S店修理,向他借兩天車開開。新年期間,演出多,她又是琴,又是演出服,沒輛車不方便。
  “嗯,我也正要還你車,還有,真要和張弘絕交嗎?”許沐歌輕笑著,神態嬌柔如小女孩。
  “不是,我隻是有點……”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具體是什麽滋味,華燁自嘲地一笑。
  “真拿他沒辦法,一喝酒,就成了個瘋子。燁,別往心裏去,讓他貼你清潔費,再送你一套意大利進口的臥具。”
  “不是這個,我……想一個人走走。”他不太想講話,連笑都很勉強。
  “燁,你沒吃飯呢!你的胃不好,別再傷了。”許沐歌關心地抓住他的手。
  “我早飯吃得多,沒事,你去吃吧!鑰匙給我。”
  “燁,你是不是在擔心小濤亂想?”
  “好了,我走了。”華燁笑笑,“讓張弘送你回去。”
  “那晚上的音樂會,你會去嗎?”
  “我盡量!”華燁雙手插進口袋,轉身繼續往前走去。他走得很慢,腰佝著,給人的感覺仿佛背負著太重的心事。
  許沐歌看了他很久,直到他走遠了,才回過身,悄悄地咬了咬唇,麗容上閃過一絲無奈。
  華燁到傍晚才回家,停車時,又看了一下陶濤的泊位,空蕩蕩的,沒有車。
  以前,他下班回來,一抬眼,那輛超眩的寶馬車總停在那。他知道陶濤到家了,心裏麵奇異地安寧,出了電梯,就敲門。他愛聽她開門時的嘮叨,好象很無聊,可是卻有著家常的滋暖。
  暮色四臨,從窗外漫進屋內。
  中年婦女很盡職,屋子打掃得非常幹淨,空氣中飄蕩著清潔劑的味道,不是飯菜味,顯得很冰冷。衣服也洗了,雜亂無章地曬了一陽台,不象陶濤愛按門別類地晾曬。
  華燁在椅子上慢慢坐下,閉著眼睛,感覺著空氣中的清冷與孤寂。是的,縱使他已與陶濤結婚半年,可是他清楚,他對沐歌的愛從未稍離。這份愛象他身上的一個暗處的傷疤,不管用什麽樣的辦法,都無法去掉。他習慣了這個傷疤,這個傷疤並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隻在夜深人靜時,悄然撫摸,體驗著它帶給他的疼、他的癢、他的痛,如同獨享的一個秘密。
  可是,現在有另一股劇烈的痛覆蓋到他的全身,他疼得沒有辦法分擔精力去想傷疤了。而這樣的疼,他不知有沒有藥可治!不知有沒有可能痊愈。
  一坐就坐到深夜,許沐歌的音樂會早就落幕了,華燁歎口氣,喝了點水,上床睡覺。
  二號、三號,華燁去了醫院兩趟,陶媽媽一天比一天好轉,不知怎麽,與他說話極少,不象從前那般問長問短的。不隻是他,她對陶江海也是愛理不理。他兩次都沒有遇到陶濤,打電話,她也沒接。他也去了趟季萌茵的家,季萌茵嗓子稍微好轉,但醫生建議還是少說話為妙。
  他說起陶媽媽蘇醒的事,季萌茵很開心,說等她感冒徹底好了,就去看望。病人的抵抗能力很弱,她不能把病菌傳染給陶媽媽。
  渾渾噩噩的過著,又上班了。第一件事便是飛亞紡織集團的與某成衣人的合同糾紛案,與客戶在會議室泡了半天,抽了許多煙,講了太多的話,頭昏腦脹。下午送走客戶,華燁想在辦公室閉會眼睛休息下,鄒秘書推門進來。
  “華律師,有位姓曹的小姐要見你。”
  華燁睜開眼,“是哪方麵的案子?”
  “她說要見了你再說。”
  “我最近沒空,你帶她去找別的律師。”
  那秘書笑笑,“我也這樣說,可是她說和你聊過之後,你就會改變主意了。”
  華燁一挑眉,手指在桌上彈了幾下,閉了閉眼,“好吧,請她進來。”

  第七十九章,月光(上)
  不一會,一個年輕而又時尚的女子從外麵走了進來,妝容精致,眉眼森寒。她打量了下華燁,回頭看看敞開的門,嘴角輕蔑地斜了斜,“華律師,我想這門還是關上的好。”
  華燁站起身,指著沙發,做了個請坐的姿勢,“曾小姐多慮了,我辦公室有客戶在,其他人不會隨意過來串門。喝茶還是咖啡?”
  “不是我多慮,我是替華律師著想。我什麽也不喝,不會打擾華律師很長時間。哦,先自我介紹下,我叫曾琪,我的父親曾智華,華律師應該不陌生吧!”
  華燁淡淡一笑,“聽著很耳熟。”
  可能他的表現有點讓曾琪意外,她愕了幾秒,坐了下來,把包包放在膝蓋上,直視著華燁。
  “曾小姐今天來這是谘詢法律事務還是委托事務所代理某個案子?”華燁問道。
  “算是谘詢吧!我男朋友與別的女人通奸,請問我該采取什麽法律手段?”
  華燁沉默了一下,笑道:“曹小姐可能不清楚,本事務所隻代理經濟案件。不過,曾小姐來了,我就捉醒一下曾小姐,如果隻是男女朋友情感糾葛,那還是道德層麵上的事,與法律扯不上邊。”
  “如果那個女人是有夫之婦呢?”
  “那麽,行使權力的應該是對方的丈夫。”
  曾琪略一頷首,拉開包包的拉鏈,從裏麵掏出一疊照片放在華燁的麵前,“我想華律師看過之後,就明白我來的用意了。”
  華燁隨意地靠在沙發上,並不著急翻看照片,而是上上下下掃視著曾琪,看似有點漫不經心。
  曾琪有些沉不住氣,“難道華律師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麽?”華燁低下眼簾,把照片一一攤開,好象是手機拍的,不算很清晰,但還好,能看出裏麵的人是誰。他逐一看過去,又看了看照片上的時間,慢慢抬起頭。
  “淩晨五點,你老婆和我男朋友同時出現在他公寓的樓下,兩個人一同去機場,在機場共同吃了早飯,然後手牽手去安檢,他還擁抱了她。華律師,這意味著什麽,需要我明說嗎?”
  “說呀,意味什麽?”華燁悠閑地疊起雙腿,手托著下巴。
  曾琪火了,“華律師,戴綠帽子的感覺是不是很好?”
  “曾小姐請注意你的用詞。”華燁刷地臉色一冷,口氣帶寒,“請問曾小姐,你男朋友的飛機是幾點?”
  “六點半。”
  “再請問你男朋友與我妻子在工作上是什麽關係?你男朋友之前在國外呆過幾年?”
  曾琪不解,但還是回答道:“他是她的上司,他在國外十幾年吧!”
  “早晨六點半的航班,從市區出發最晚要五點,不然趕不上安檢。為了證明自己的光明磊落,一定要等到陽光普照時再出發?我聽陶濤說過左老師是總公司的工程師,隻是來青台指導,她做了他幾月的助手,以後就很難碰到,她送他不合情理,不合倫常?左老師在國外生活多年,行為、思維差不多已西化,擁抱隻是他們之間的一種禮貌。曾小姐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如果曾小姐硬要加上曖昧,那麽還有什麽別的證據嗎?”
  “華律師,你……不要這樣自欺欺人,我告訴你……陶濤她在公司與左老師經常不顧影響地打情罵俏……有人看到他們一同逛街、吃飯為止,公司領導還找陶濤談過話,讓她收斂自己的行為……”
  曾琪戛然停下,驚惶地看著華燁凜冽的麵容,不敢往下說了。
  “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領導就是曹小姐的父親曹智華總經理了。”
  華燁陰沉的語氣,讓曾琪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嘭”地一聲,華燁拍了下麵前的桌子,站起來,“我沒有想到我的妻子在公司竟然受到這種人身攻擊、人格上的羞辱。如果公司員工行為有過失,自然有她的部門領導或人事部的負責人指出,一個總經理這樣越位,明顯就是以公夾私,難道他不懂應當尊重員工的人權嗎?”
  曾琪傻了,也慌了,“華律師……其實我父親也沒說幾句……而且其他人都不知曉……”
  “那我嚴重懷疑你們對我妻子的惡意誹謗。在法律上,誹謗罪……”
  “華律師,不要,不要……”曾琪來時那股盛氣淩人一下散了,她被華燁的幾句話給嚇得六神無主,“其實也沒什麽,是我很喜歡很喜歡左老師,而左老師又很照顧陶濤,我妒忌……才讓我爸爸讓陶濤與左老師保持距離……”
  “你不是左老師的女朋友?”華燁眯細了眼。
  曾琪羞窘得把頭埋得低低的,“很快就是了,我也調到北京工作了。元旦那天,我去給左老師送行,看到……我想我是被妒忌衝暈了頭,華律師,陶濤沒有和左老師在一起最好了……什麽都是我瞎想的,不是真的……”
  “你來找我的用意?”
  “我不是想找你們麻煩,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我真的很害怕……左老師喜歡陶濤。華律師,你認為他們不可能,是不是?”她抬起頭,期盼地看著華燁。
  華燁一字一句地回答:“律師隻以事實說話。”
  “那你感覺你們的感情有沒有變質?”
  華燁把手放在身後,手緊緊地攥成拳,死死地攥著,“我了解陶濤,她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她隻是任性、嬌氣,但很有原則。”
  這句話,他說得很慢,說給曾琪聽,又象說給自己聽。
  “你能篤定嗎?”
  “她是我懷裏的人,我能。”
  曾琪笑了,“我這也是杞人憂天,左老師都回北京了,華律師又這麽優秀,陶濤怎麽可能出軌呢?謝謝華律師!”
  “似乎不該道謝,應該道歉。”
  “哦哦,對不起,華律師,是我冒味了。但是聽了你的話,我真的好開心。那個……谘詢費是多少?”
  華燁幹澀地擠出三個字:“不用了。”
  “那以後你和陶濤去北京,我請你們吃飯。謝謝你,華律師!”她輕快地點下頭,笑逐顏開地走了。
  華燁渾身的力氣象被抽盡了,他“咚”地一下跌坐回沙發,顫抖地從口袋裏摸出煙,打火機按了半天,都沒按出火,他氣得把煙掰成兩截,兩手捂著臉,閉上了眼睛。
  第一次知道左修然,是陶濤手機上的一張照片,他睡著,但看得出很英俊。為了左修然,他把陶濤的手機給摔了,兩人之間第一次大吵,他在車上睡了兩晚。後來,陶濤沒有什麽異常。他故意問起左修然,陶濤一臉坦然。再後來,他出差回來,去火鍋店接陶濤,隱隱感覺左修然與陶濤之間有種默契,這種默契,是他陌生的。接著是他從歐陽醫生那裏得知,是左修然一通電話,歐陽醫生才從國外休假回國。隻是上下屬的關係,這份人情未免太大了?隻是他當時心裏麵亂,這個念頭一閃就沒多想。
  他是了解陶濤的,她和他為沐歌吵,和他蹩氣,說狠話,離家出走,鬧分居,都是出於吃醋,都是懷疑他和沐歌之間舊情複燃,他認為隻要守好自己的度,這些慢慢都會融化,等陶濤想通了,理解了,接受了,她自然會回來。
  他錯了嗎?陶濤其實沒那麽簡單,她也有難以琢磨的一麵。
  元旦前的那個晚上,他和她爭吵後分開,她一夜沒回,他問她在哪裏,她隻回答了“外麵”。
  華燁鬆開手,掙紮地睜開眼,把桌上的照片拿起來,一張張再次看過去。其實,在一看到這些照片時,他就知道陶濤那一晚是和左修然在一起。
  左修然看著陶濤的眼神是一個男人看著心愛女人的溫柔、寵溺,她象是哭過,眼腫腫的,卻還時而對左修然露出一絲嬌嗔。在安檢台前,左修然抱著她時,她眼中好象有淚花在閃。
  那顆淚是為誰而流?
  華燁手一揚,照片飛了一地,他欠下身,按住心口,那裏象有把電鋸,一點點地鋸痛著他的心。他一遍遍地問自己: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麽他一點都不知曉?
  她不是吃醋,她是……
  不能想,無法形容的痛楚象藤蔓爬上全身,綿綿密密,他疼得不能呼吸。這樣的疼與沐歌當初分手時的疼是不同的,沐歌給他的疼,他能在頹廢中麻木地生存,現在,陶濤則給了他滅頂的絕望。
  不,不,他要問問她,為什麽也要這樣對他?他是那麽輕易能讓別人放棄的人嗎?
  他目光漂浮地尋找著車鑰匙,抓起,搖搖晃晃地往樓下走,鄒秘書在後麵喊他,他都沒聽見。他去了桂林路,院門緊鎖,大門重閉,沒有人。他追到醫院。阿姨笑吟吟地坐在床邊給陶媽媽喂飯,陶江海站著傻傻地笑,他問說陶濤呢,陶江海說她今天上班,還沒過來。
  他想想了,她消假了,今天是上班,可現在都六點多了,早過下班時間。他忙又回聽海閣,陶濤有時會悄悄回家的。寶馬車不在泊位上,他還是上了樓。
  家裏沒人,他挫敗地在客廳裏轉了幾圈,去洗手間洗臉,抬頭看著滴水的麵龐,他突然發現,架子上屬於陶濤的一切,牙刷、洗麵奶,毛巾,統統不見了蹤影。他愣了好半天,瘋狂地跑到臥室,拉開衣櫃,陶濤從春到冬的所有衣服都消失了,就連她看的書……不,牆上掛著的那幅結婚照也不在了。
  手腳瞬間冰涼,他摸著牆壁往外走,進了書房,看到書桌上放著兩份離婚協議,他顫顫地舉起協議書,發現打印機還開著,電腦的電源也沒關,顯然這協議是剛從網上下載打印出來的,前一刻,她還在。
  窗外,天已經黑了,他沒有開燈,他把協議移向前,天上掛著一彎早月,月光瑩白如霜。協議上,她已簽好了自己的名字,她在上麵寫道,房產與存折,她一概不要,她名下的寶馬車帶走,還有保險櫃裏的幾根金條是她的陪嫁,應該也屬於她。

  第八十章,月光(下)
  每次進部隊大院,陶濤抬起頭看著莊嚴肅穆的門楣,還有腰身挺得筆直、不芶言笑的站崗的小士兵,情不自禁都會深呼吸一下。其實裏麵也是普通生活小區,也有家長裏短、磕磕絆絆,可是出出進進的居民大多數穿軍服,氣氛好象就有點不一樣了。
  她降下車窗,朝小士兵禮貌地一笑。
  沒有掛軍用車牌的民用車進部隊大院是要登記的,陶濤來的次數多,小士兵熟悉了,揮揮手,讓她直接進去。
  不過五十米,再拐下彎,就到了季萌茵樓下。陶濤拔下車鑰匙,卻沒有急於下車,象準備上戰場似的,臨陣前免不了有幾份緊張與慌亂,心跳得特快,“咚,咚……”急促如擂鼓,輕輕曲起手,掌心濕濕的。
  陶濤咬了咬唇,又深吸了幾口氣,打開車門,二樓的窗戶裏透著燈光,季萌茵在家的。
  抬腳上樓,腿象灌了鉛,特別沉,必須抓住扶欄,才能一級級地攀上去。
  與華燁結束婚姻關係之前,陶濤覺得應該來知會季萌茵一聲。季萌茵算不上是一個很和藹可親的婆婆,可是對她不算差。另一方麵,陶濤也必須阻止季萌茵去看望媽媽。在陶媽媽犯病這件事上,雖然季萌茵沒有任何過錯,全是陶江海的一廂情願,可是陶媽媽心裏麵還是有疙瘩。兩個人見麵,場麵肯定會難堪的。如果她和華燁不離婚,以後兩家相處真是個問題。
  現在,不必擔心這些了。
  陶濤苦澀地想道:真的一切皆是天意,她和華燁的姻緣命中注定是短暫的。
  隻敲了一下門,門就開了。“小濤來啦!”季萌茵嗓子啞啞的,看到陶濤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麽意外之色。
  “嗯!”陶濤低頭換鞋,把包擱在玄關上。
  “吃過飯沒有?咳……咳……”季萌茵突然咳了起來。
  陶濤忙替她拍著後背,扶她在沙發上坐下,“要不要喝水,媽?”
  “廚房裏我熬了點枇杷膏,你幫我端過來。我這嗓子真是沒用了,前幾天是出不了聲,今天是又咳又喘。”季萌茵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臉脹得通紅。
  陶濤怔了怔,跑去廚房,一手端著枇杷膏,一手端著水杯。
  “聽華燁說,你媽媽醒了。精神好嗎?”季萌茵邊喝水邊問。
  “挺好的,再過兩天就出院了。”
  “嗯,真幸運。”季萌茵點點頭,“如果沒吃飯,鍋裏有飯有菜,自己熱一熱。”
  “不了,媽,我來取點東西,馬上走。”
  “好的!”季萌茵低下頭,看看漆黑的枇杷膏,皺皺眉頭。
  陶濤靜靜地立了一會,進了華燁原來住的房間。她在這裏有幾身換洗的衣服,她從衣櫃裏取出,找出一個包裝袋,疊好了擱進去。疊衣服時她扭頭朝客廳裏看看,季蔭茵定定地盯著枇杷膏,象是出了神。
  陶濤拎著包裝袋出來,走到季萌茵麵前,“媽媽,我要走了。以後……”她聲音一顫,忙把頭扭向一邊,緊緊咬著唇,眼睛已經紅了。
  “已經決定了嗎?”季萌茵緩緩地抬起頭問道。
  “是的,媽媽。我……”
  “不要說,我理解。換作是別人,行為怕是比你更加過激,你對華燁很好了。”季萌茵無奈地歎了聲,拍拍沙發,“坐一會吧!”
  陶濤遲疑了下,坐了下來。
  “小濤,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這裏吃飯嗎?”季萌茵抓過陶濤的手,輕輕地撫著。
  陶濤一愣。
  “我好象是剛帶團從南海軍區演出回來,接到華燁電話,說要帶朋友回家吃飯。他的幾個朋友我都知道,全在這院子裏。我多問了一句,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他有點不自然地說,你也認識的,是陶總的女兒。我當時很詫異,不知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我做了幾個菜,還買了瓶紅酒。你和華燁是午飯前到的,一進屋,華燁就給張弘叫下去了,你很拘謹,卻努力一直在找話題,最後連你求職的事都給我說了一遍。華燁回來了,你驚喜地跑過去,給他開門、拿鞋,我看到你撒嬌地拽著他的手,俏皮地吐了下舌頭,象是長舒一口氣,華燁摸摸你的頭,你笑了。我和華燁吃飯時從來不講話,你可能不知道。你又是誇菜好吃,又是說你爸媽相處的趣聞,整個餐廳都是你的笑聲。那天,華燁特別開心,他給你夾了菜,還幫你添湯。我雖然沒說話,可是看著你,我有些想流淚。”
  “呃?”陶濤不解。
  “我們家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的笑聲和這種‘家’的氣氛。華燁給人的感覺很成熟、穩重,象可以依賴的大樹,那隻是他的表麵,是為了不讓我擔心,不讓別人同情。其實他的內心很脆弱,很渴望被愛,很渴望家庭的溫暖。這半年來,他沒有在我麵前說什麽,但我知道他過得非常開心。他這個人,就如同月球,本身並不發光,地球上的人看到的美麗月光事實是太陽照在上麵反射出來的。如果太陽與月亮有一天不在同一個軌道上,我們還能看到什麽?小濤,知道嗎,你是華燁的太陽。”
  “媽媽,你太誇張了,我不是他的太陽……你沒有看到他們一起時是多麽的默契和諧嗎?”陶濤哽咽了。
  “我隻看到悲哀。華燁傻,我不傻……小濤,媽媽自私地奢求你別放棄華燁,好嗎?他現在沒有體會到你對他的意義,等他體會到了,他懂珍惜的。”
  陶濤搖頭,“媽媽,我不想等了,我很疲憊……就這樣,你還是成全他們吧!我和華燁又沒孩子,除了多一道離婚手續,和戀愛分手差不多,我們在一起隻有半年。以後,請媽媽不要去找我爸媽,我媽媽身體還沒恢複……我會在合適的機會對他們說這件事……這半年,謝謝媽媽了!”
  她站起身,鄭重地向季萌茵鞠了一躬,然後抓起紙袋,拉開門,一口氣跑到車旁,伏在車上,大口地喘著氣。
  再聽下去,她不會心軟,可是從季萌茵口裏說出那種懇求的話,她會內疚。
  突然,晚風送來一點兒淡淡的煙味,她側身望過去,路燈從雪鬆的枝葉裏漏下來,稀落的燈光斑斑駁駁,她隱約看到樹下站著一個人,一點暗紅一閃,她看到了華燁沒有表情的麵容。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象隻受驚的貓,渾身的毛都豎起。
  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這樣看著。許久,華燁把香煙扔在地上,用腳摁滅,接著,向她走來。
  “來多久了?”他平靜地問。
  “有一會了。你上去吧,媽媽在家。”她低下眼簾,把包裝袋放進後座,探身進了車子,“我該去醫院了。”
  華燁突地拉住欲關的車門。
  她冷漠地瞪著他,生硬地問:“有事嗎?”
  他眼眨都不眨地看著她,照片就在他的袋子裏,他想掏出來責問,可是他怕問了後,一切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他就真的失去她,再也看不到她的臉,抱不到她的身子,聽不到她的笑聲、埋怨、撒嬌……
  “我去過醫院了,媽媽很好。小濤……”可是不問,心裏麵又堵堵的。她怎麽可以在他的麵前這樣若無其事呢?難道她什麽都沒做嗎?難道離婚是兒戲嗎?
  在他還沒有想清時,他已脫口問了出來:“去年的最後一個晚上,你和誰在一起?”
  陶濤幽幽地眨了下眼,“這個答案很重要嗎?”
  他冷冷地從口袋中把照片掏出來,“是他,對不對?”
  陶濤掃了一眼照片,毫不遲疑地點點頭,“對!”
  “整個晚上你都和他一起?”他痛苦地低吼。
  “是的。”
  “你們都做了什麽?”
  “成年男女能做的我們都做了!”陶濤的黑眸中閃爍著一縷危險的挑釁。
  “為什麽?”他的心在流血,在抽搐……
  “因為我想結束這個可悲的婚姻,可是你一直都堅持不做對不起我的事,那麽隻有我來做了。現在我出軌了,我們理所當然應該離婚。”
  “陶濤……”華燁聲音嘶啞地叫著她的名字,兩手突然用力地抓住她的雙肩,這個力度強烈得她的呼吸都有些窘迫了。她昂起頭,凜冽地看著他。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被人背叛的感覺疼嗎?”陶濤嘲諷地笑了。
  華燁的手指在她的肩上僵住。
  “你這樣的疼與你帶給我的疼根本不能相比。華燁,下車奔向你偉大的愛情去,再沒有任何阻擋了,再也不需要說謊、欺騙了。”她一把推開他,關門時,才感覺自己的兩條腿腳抖如篩糠。
  他竟然還來指責她,這照片是他找人偷拍的嗎?他心裏麵是不是很竊喜她的出軌?這樣,他就不必要有任何負疚地轉身了。
  嗬,她的失控成全了他的磊落。
  真的不留戀,一點都不留戀了……
  哆嗦著發動了車,車窗被華燁敲得嘭嘭直響,她看都不看,強行把車調頭,向大門開去。慌亂中,不慎車頭撞著了一棵樹,隻感到車子猛烈地震蕩了下,然後傳來“咣當”一聲。她試了試,車還能動,腳下油門一踩,車搖搖晃晃地衝進了夜色。
  華燁緊追幾步,看著地上碎落的車燈,淒愴地彎腰撿起。

  第八十一章,回家
  節後上班,陶濤又搬回了技術部的辦公室。她和左修然呆的那間現在成了龍嘯的獨立空間。龍嘯用的是左修然的辦公桌,他原先那張沒有動,聽說技術部要在現有的職員中提撥一位副部長,以後就坐他那個位置。
  這算是技術部的一個好消息,男同胞們私底下暗暗較勁,希望自己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可惜位置隻有一個,彼此間講話、眼神自然就多了幾份敵意與提防。陶濤覺著自己資曆淺、業務一般,這事和自己挨不上邊,都沒往心裏去。
  搬辦公桌時,看到花瓶裏那束枯萎的瑪格麗特,左修然的身影滑過腦海,她低下頭,抿上了唇,不讓歎息逸出嘴角。
  飛飛手托著下巴趴在桌上,眼神幽幽地不知看向何方。
  “怎麽了?”陶濤蹲下身,把電源插頭插上電板,資料堆了一桌。她這個上午都不得閑了。
  飛飛搖搖頭,瞟了瞟身後玻璃門裏的那張空著的辦公桌,閉了下眼,“就是沒勁,可能是假期綜合症。唉,真想出去度個假,離青台遠遠的。”
  “馬上是春節長假,旅行社生意很火爆的,現在報名估計晚了。”
  “是哦,所以還是乖乖地呆著吧!”
  “最近相親有什麽結果嗎?”
  “沒,越相越沒有自信,不知上帝咋搞的,淨給我留了些極品恐龍。陶濤,左老師和你聯係了嗎?”飛飛站起身,走到陶濤桌邊。
  “沒有啊!”陶濤正在把資料歸類,常用的放在手邊,安裝方麵的要存檔。
  “他好象和其他人也沒聯係,以前和我們處得挺不錯,怎麽一走就石沉大海,手機也停機了。”
  陶濤抬起頭,看著飛飛。
  “你沒給他打過電話?”
  “嗯!”
  “我打過幾回了,都說電信小姐接的,對不起,該用戶已停機。”飛飛聳聳肩,學著電信小姐甜糯糯的語調,“到底是花花公子,薄情得很。不過,陶濤你會想左老師嗎?”
  “幹嗎要想?”陶濤淡淡一笑,繼續忙自己的。是停機,還是關機,都沒什麽,左老師已經是翻過的那一頁。
  “習慣呀!天天一起的,突然分開,雖然不一定很要好,甚至有時還煩他,可心裏麵一下就空了。”
  陶濤笑了,歪著頭打量著飛飛,揶揄的眼神把飛飛看得心裏麵直發毛,“喂,不準調戲我,我不玩玻璃的。”飛飛急得踹了她一腳。
  “如果想他就去串個門,又不遠,就幾步路。難道你羞澀?”陶濤閃開。
  “誰羞澀了,有什麽好看的,娘娘腔很動聽嗎?”飛飛昂起頭,一臉不屑。
  “不知道,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本小姐不吃素,隻吃肉,知道不?”
  “謝飛飛,吃肉等午餐時,現在回到你的座位上。”
  熟悉的尖嗓子,讓飛飛不禁打了個冷戰,隨即臉刷地羞得通紅,她回過頭,不知什麽時候,龍嘯站在他身後,正嚴肅地瞪著她。
  “你是鬼嗎,走路都不出個聲……副總好!”門外,突然進來一行人,領頭的是常務副總,後麵是其他幾位副總還有人事部長。
  所有的職員統統站起來迎接,飛飛忙遂回自己的座位。
  “大家都坐下,我們就是隨便轉轉。新年過得愉快嗎?”常務副總抬抬手。
  “你看他們一個個樂得臉上開了花似的,怎麽會不愉快?”龍嘯露出一臉的笑意。
  “馬屁精。”飛飛低著頭低聲嘀咕。
  龍嘯斜了她一眼,笑意卻不減。
  “這次新生產線的安裝,技術部最辛苦了,大家繼續努力,年底的紅包不會少的。好了,不打擾大家了。”常務副總略一頷首,領著一行人去隔壁的銷售部。
  “龍頭,怎麽回事,曾總呢?”一個職員好奇地問。
  “不是調去總公司了嗎?”飛飛翻了個白眼,“呃,今天新總經理該上任了吧!”
  龍嘯皺了下眉頭,“曾總還沒走,總公司來了個審計組,住在酒店裏,對他擔任總經理八年來的所有賬目進行審計,他在那邊負責接待、谘詢。現在公司的工作由常務副總臨時負責,新總經理可能要晚些日子到。哦,新生產線的正式運營也放在春節後,這下我們就不要太緊張了,可以把掃尾工作好好地完成。”
  “不對呀,龍頭,法人代表離任審計通常是個形式,大部分是歌功頌德,哪會這樣嚴肅。你不是有什麽內幕沒告訴我們吧?”先前講話的職員又問道。
  “別道聽途說,沒這回事,好好工作。特別是你,給我把心抑下來,踏實點。”龍嘯一扭頭,咄咄地瞪著飛飛。
  “我哪點不踏實了?”
  “挑三揀四。”
  “呃?”飛飛怔住,“我挑啥揀啥了?”
  龍嘯撇嘴,“現在我很忙,有時間我找你個別談談。”說完,背著手出去了。
  “神經病,到底在講什麽?”飛飛咕噥,詢問地看向陶濤。
  陶濤撩了下遮住眼睛的長發,隻笑不答。
  她沒有想到飛飛和龍嘯之間會有暗潮湧動,感情在萌芽時是最美的,戳破了就沒趣味了,順其自然吧!
  當愛情成熟,走向婚姻,一切就開始趨向現實,就不會那麽美了。
  愛情是無條件的,婚姻卻是有條件的,而且條件很苛刻。
  吃午飯時,她拿出手機看了看。她給華燁發了條短信,讓他在離婚協議上簽好字後,然後兩個人一同去民政局辦理手續。手機上有一個未接電話,是陌生號碼,華燁沒有回短信。
  她把手機塞回包中,沒有催華燁,他是律師,可能需要對協議反複斟酌。他們現在就隻有手續沒有辦,其他已沒有任何關係了。
  在外人眼裏,他們相敬如賓,又不被金錢所累,又沒婆媳問題,又看不出第三者插足,突然離婚,一定會大吃一驚。飛飛肯定要說她腦子進水了。
  也許是進水了吧,不過不後悔。
  在醫院呆了十多天,陶媽媽終於出院了,最激動的是她那幫麻友,早早地就來別墅等著,阿姨在家做飯整理屋子。陶江海開的車,葉少寧自告奮勇地請了半天假過來幫著提行李。
  “少寧,你去上班吧,華燁馬上過來。”陶江海結完賬過來,對陪著陶媽媽說話的葉少寧說道。
  “我不是來幫忙,我是想找個理由陪陪阿姨。阿姨住院期間,我出差在外,都沒怎麽見著。”葉少寧笑著回答。
  “這孩子真會講話,以後做了人家女婿,還不把丈母娘眼給笑細了。”陶媽媽打趣道。
  “可我媽媽說我這溫吞樣,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
  “別聽你媽媽瞎說,你這性子不是溫吞,是溫厚、溫柔,她不慢,阿姨以後張張眼,幫你找個好的給她瞧。”
  葉少寧笑,四下看看,“陶濤沒來嗎?”
  “去和歐陽醫生打個招呼,馬上過來,我們先下去。”陶江海蹲下身,拍拍肩,“老婆,我背你。”
  “不要了,我自己能走下去。”陶媽媽不看他,神情冷冷的。
  “別逞能,老婆,你這身子弱。”陶江海歎氣。
  “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數,和你沒關係。”
  “阿姨,能把這個機會給我嗎?”葉少寧看看兩人,笑著問。
  “阿姨挺沉的。”陶媽媽說。
  “我力氣大著呢!”葉少寧挽起胳膊,欠下身子,朝陶江海遞了個眼神。
  陶江海無奈地上前托了陶媽媽一把,扶著陶媽媽伏在葉少寧的背上,心裏麵很不是滋味,隻盼望時間長了,陶媽媽心底的怨恨能消些,兩人這不冷不熱的,哪是過日子,分明是受罪。
  陶媽媽雖說是出院了,但徹底恢複還需要一些時間。陶濤把歐陽醫生叮囑的話用紙記了下來,道了謝,出來時,在門口遇到華燁。
  四目相對,兩人又立刻各自挪開視線。
  “歐陽醫生在裏麵吧?”華燁問。
  “我已經打過招呼了。”陶濤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他轉身跟在她身後,陶濤回過頭,“爸爸和葉少寧在,沒什麽事要做,不麻煩你了。”
  “為什麽叫上葉少寧?我昨天就告訴爸爸我會過來,我還特地把今早的開庭改期。”華燁語氣森寒。
  陶濤沒有提葉少寧是自己來的,淺淺笑了笑,“華燁,以後沒必要這樣,我們現在已經沒什麽關係,你對我們家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同樣的,你們家有什麽事,我也不會過問。我們之間不需要講禮貌,各自呆在自己的圈子中,不見是最好的。”
  “說這些話,你是不是心裏麵很好受?”
  陶濤深深看了他一眼,“我隻是實話實說。華燁,我們已經不是彼此的誰了。再和你一起生活,我要麽是崩潰,要麽就是變得不象自己。我不能把整個人生都押給你,我想我也有幸福的權力。”
  他想說“你想要的幸福我可以給你”,可是此時說出,連他自己都覺得很空洞、無力,他痛楚地凝視著她,唯有沉默。其實他知道,當她對他挑明時,他已沒有一絲挽回的餘地了。
  她已經用她的悲絕的方式將所有的路堵死了。
  當他向她求婚時,他心裏麵認為,愛情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娶的就是自己刻骨銘心的女人呢?可是他們不也平靜地牽手到老了?
  他把他的愛放在心底深處,留給沐歌。而他會做陶濤稱職的丈夫,會和陶濤生兒育女。這半年來,他在兩者之間平衡得很好。
  難道這樣錯了嗎?
  “雖然你的堅持,讓我有一點點的欣慰,證明我這個人對你好象還是有用的。你能娶一個不愛的人,我無法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就到這裏吧,華燁,什麽都不要說,我們安靜地分手,因為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明天中午,我在民政局門口等你,如果你不來,我就隻能起訴。”
  說完,她抬腳上樓。
  葉少寧站在樓道上,無法置信地看著她,好象她和華燁的對話,他全聽到了。她閉了閉眼,鎮定地問:“都收拾好了嗎?”
  “阿姨和陶叔都在車上了,讓我來找下你。你開車來了嗎?”
  “我的車送去修理了!”陶濤自嘲的撇下嘴,“要是車能說話,估計會罵死我,因為我太不珍惜它了。那我們下去吧!”
  “陶濤……”葉少寧無法消化剛才的一些話,疑惑地蹙著眉。
  陶濤調侃道:“一般人的反應不是應該恭喜下嗎,從此以後,我就不是華太太了,而是恢複單身的陶小姐了。”
  “……”葉少寧聽得心一緊。
  陶濤那邊已是紅了眼眶,急忙轉過身去。

  第八十二章,山窮水盡
  陶家的別墅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陶媽媽下車的時候,那幫麻友全跑到路上迎接了,保姆阿姨在院子裏放了一串震天響的小鞭,以示出黴氣。蕭子桓的父親蕭華牽著福智有點異常的妻子也過來看望。陶媽媽問起陶嫣然和陶陶什麽時候回青台過年,蕭華咂咂嘴,搖頭歎息。
  蕭華說:“要是子桓有華燁一半成熟,我就省心了。”
  陶媽媽安慰道:“兒女自有兒女福,別太往心裏去。”她扭頭尋找陶濤,陶濤上了樓,到現在還沒下來。
  蕭華苦笑,坐了一會,便牽著妻子回家了。不久,其他人也一一散去,說讓陶媽媽安靜地休息,等痊愈了,再來串門。
  葉少寧本來留下吃午飯,突然接到樂靜芬電話,讓他替她去參加土地拍賣會,他便匆匆走了。上車時,想和陶濤打聲招呼,也沒見著人,他歎了一聲,發動了車。
  “阿姨,上樓喊小濤下來,我想洗個澡。”能夠這樣平安地回到別墅,撫摸著熟悉的家俱,看著院中的樹,陶媽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慨,心裏麵一些結,不知不覺鬆了,麵對陶江海時,神色柔和了些。
  “緩兩天吧,你現在身體弱,洗澡吃得消嗎?”陶江海在她後麵塞了個墊子,讓她在沙發上坐得舒服些。
  “我就簡單衝一下,換身衣服,沒事的。阿姨在忙啥,怎麽沒應聲?”
  “阿姨在做飯,油煙機開著,可能聽不到吧!我去看看。老婆,你現在出院了,家裏有我還有阿姨,讓小濤回家去住,小兩口不能總分居著。”
  陶媽媽沉吟了下,點點頭,“好,快過大年了,她家裏也有許多事要忙。晚上華燁過來吃飯,便讓她隨他回去。”
  陶江海笑了笑,轉身上樓,陶濤的門關著,他推了下,沒推開,發覺裏麵鎖著,他怔住,急促地敲門。
  “哪一個?”陶濤的聲音沒有什麽生氣,軟軟地問道。
  “小濤,你在睡覺?”
  “爸爸,有事嗎?”
  “你媽媽讓你下去幫她洗個澡。”
  “好的,你先下去,我馬上下來。”
  陶江海走了幾步,想想不對勁,又回過身,站在門外等著。門開了,陶濤從裏麵出來,一抬眼看到陶江海,一驚,想掩上門,陶江海伸手一擋,門吱地一聲撞上牆壁。
  房間的地上,大大小小放了幾隻行李箱,一隻隻都敞開著,床上攤滿了衣服,有冬天的大衣,也有夏天的短裙,床頭櫃上的一個長方形的大首飾盒,看著好象是陶濤出嫁時,他放金磚用的。
  “小濤……”他一臉疑惑地扭過頭看向陶濤,“這是幹嗎?你家裏的衣櫃放不下,挪個地方放放?”
  陶濤低著頭,十指絞扭著,象小時候犯了錯一樣,一聲不吭。
  “小濤,你別嚇爸爸,好好地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陶江海再粗心,也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尋常,他生怕陶媽媽聽到,先把房門關嚴了。
  “沒什麽大事,爸爸,我……和華燁離婚了。”陶濤慢慢抬起頭,語調平靜,眼中卻溢滿了憂傷。
  陶江海腳一歪,一下跌坐到床上。“嘿嘿,小濤,你是在和爸爸開玩笑,對不對?”
  “沒有!我本來想等幾天再告訴你們,現在你看到了,我就不瞞下去了。”
  “是因為爸爸那個齷齪心思嗎?小濤……那是爸爸不好,是爸爸自作多情,和華燁、你婆婆都沒任何關係,你別遷怒他們。你看,你媽媽都沒這樣,你怎麽能……”陶江海急得腦門都發亮了。
  “我和華燁離婚和這件事沒關係,我們是因為……彼此性格不合……”
  “就是一娘所生,也不可能個個性格相似。夫妻相處就是要慢慢磨合,相互謙讓。華燁這一陣工作是不是忙,沒空陪你,你就使性子。小濤,爸爸怎麽寵你都可以,但這件事,爸爸不能由你。我說華燁講好來接你媽媽出院,怎麽突然不來了。快,給華燁打個電話,賠不是,不,爸爸也要賠個不是,因為沒把你教育好。”
  “爸爸,”陶濤委屈地盯著陶江海,顫聲問,“在你眼裏,華燁就那麽好嗎?”
  “他事業有成,又有教養,長相不賴,有擔當,成熟穩重,不好嗎?”
  陶濤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深呼吸,苦澀一笑,“好男人就一定是個好老公?”
  “街坊鄰居都說你們看上去很般配。”
  “街上多少夫妻看上去也很般配,可是你問問他們真的幸福嗎?還有些人,男的醜女的俏,別人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是人家卻和和美美一輩子?看?眼睛能看到多深、多遠?又能看到多少真相?都說婚姻如穿鞋,是否合腳、舒適隻有自己知道。有的鞋子很漂亮,可是不一定適合自己。”
  “華燁不是一雙合腳的鞋子嗎?那這半年來,你怎麽走路的?”陶江海跳起來,吼道。
  “我沒有把婚姻當兒戲,也不是和華燁在試婚,我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陶濤閉上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可是我已經撐不住了。如果你和媽媽不要我,我可以離開。但我和華燁還是會離婚。”
  陶江海被陶濤臉上劇烈的痛楚給震住,“小濤,華燁……外麵有人了?”
  陶濤捂著嘴,無聲地抽咽。
  “他敢,我打斷他的腿。”陶江海脖頸處青筋直暴。
  陶濤撇撇嘴,突地一下撲到陶江海的懷裏,“爸爸別問了。說起來,我才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他從始到終,都隻愛她一個。現在,她回來了。”
  “這什麽話,別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你是明媒正娶的。你有把他們捉奸在床?”
  陶濤搖搖頭。
  “那……說不定華燁沒幹出什麽混賬事。小濤,我和華燁好好地談談,也許沒你想得那麽壞。”
  “爸……”陶濤推開陶江海,抹去臉上的眼淚,“你希望我還和他一起?”
  陶江海長長地一歎,“小濤,爸爸瞧了華燁幾年,了解他的為人。他如果真和以前的女友藕斷絲連,他就不會娶你。男人隻要不犯原則性錯誤,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陶濤咄咄地看著陶江海,“爸爸,那麽你說媽媽她這次犯病不得挺可笑的嗎?你又沒做什麽,她氣什麽氣?”
  “小濤……”
  “其實,這也隻是一張照片的事件,華燁做得比這不知過分多少倍。難道一定要我象媽媽那樣躺在醫院裏,你才會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我對他的意義不過是能為他生孩子。爸爸,我不配得到一個男人全副身心的愛嗎?你想看到我一輩子鬱鬱而終?”
  陶江海語塞。
  “我支持小濤離婚。”門“咚”地一下被人推開了,陶媽媽滿臉是淚的站在門外。
  “媽……”陶濤緊張地跑上前,驚恐地扶著陶媽媽。
  “別怕,經曆了一些事,現在我的心髒堅強著呢!小濤,媽媽懂你,那種日子就象隔著衣服用石頭砸你,裏麵傷得很重,外麵還看不出。”她疼惜地摸摸陶濤的頭,然後轉過身看著陶江海,“老陶,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就當我自私,把小濤在身邊多留幾年。”
  陶江海跺了下腳,重重歎氣。
  陶濤沒想到媽媽這般開明,這下才敢放下一切,抱著媽媽暢快地放聲大哭。
  這一晚,陶家別墅在陶媽媽出院的喜慶之後,又因為陶濤的離婚,差不多是降半旗致哀。
  陶江海在露台上抽煙抽了一宿。陶濤收拾衣物,房間裏的燈也一直亮到天明。
  第二天吃過午飯,陶濤等陶媽媽上床後,檢查了下結婚證、身份證,然後和阿姨說出門有事。陶江海好多天沒在家俱城,事情積了許多,沒回來吃午飯,心裏麵也是不能麵對陶濤要離婚的事實。
  陶媽媽在臥室裏讓陶濤早去早回,阿姨陪著陶濤到路邊攔車,一臉的同情,不住地安慰著陶濤,說些還年輕、不要難過之類的話。
  陶濤疲憊地笑笑,在爸媽這一輩人的眼裏,離婚是件驚天動地的事。
  其實,對於她來講,何嚐不也是行到山窮水盡時的無奈之舉嗎?
  到了民政局,一眼就看到華燁的車停在路邊。曹經,當她下班走出公司,看見這輛車,臉上就會不知不覺蕩漾起甜蜜的微笑。
  車門一開,華燁從裏麵出來,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憔悴得象是幾天幾夜沒睡。
  她很快偏過頭,不再看他,“協議書簽好字了嗎?”
  華燁不接話,就死死地盯著她。
  他們結婚的時候在五月,來領結婚證那天,她特地穿了件粉色的長裙,手裏提了個大紅的包包。負責婚姻登記的工作人員讓她把身份證拿出來,她低頭在包包裏翻了半天都沒取出來,急得都快哭了,最後還是他在她的票夾找到。工作人員打趣道:新娘子太激動了,她羞得躲在他的身後,臉紅如熟透的番茄。
  領好證,兩人回到車上,他正準備發動車,她突然搖了搖他的胳膊,他側過身,她環住他的脖子,埋進他的懷裏,貼著他的耳朵,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羞羞地喊了一聲:“老公!”
  他當時心強烈地一震,下一秒,抱緊了她,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不進去嗎?”陶濤走了幾步,聽不到後麵有動靜,回過身。
  那雙含羞帶嬌的眼睛現在已無波無瀾,是否,她所有的柔情都給了那位左老師?不,不,盡管有曾琪的照片,陶濤也承認了,可是華燁卻無法相信陶濤真的做出出軌這樣的事。但不是出軌,左修然對陶濤也是特別的。在她痛苦無助的時候,她想依賴的人、信任的人是左修然,而不是他。
  他在她的生命裏,還能扮演誰?
  此時,離婚好象隻是為了維護一份男性尊嚴。不然,他要等著她的起訴嗎?
  他的人生有太多的離開,在母體時,父親離開了;長大後,沐歌離開了;現在,離開的人是陶濤。
  他隻能麵對,不能抵擋。
  絕望而又冰涼的情緒如寒潮從腳下漫起,直達心底,他很冷,很疼,但他知道他能忍住。
  他抬腳跟上了她。
  十分鍾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民政局,他看到他的影子與她的腳步重疊著,仿佛很密切,卻分別是兩個單獨的個體。
  她走得很快,他喊住她,“我送你!”他知道她的車送去修理了。
  “不要,打車很方便。”她看著他的眼神,已經多了一份距離感。
  “我們一塊去喝點東西。”他不是熱情的人,卻在努力地找話題。這一分開,以後,他想見她就不容易了。現在才是下午,他想和她一塊去茶座坐坐,吃些點心,然後一起吃個晚飯,甚至他想讓她回聽海閣,兩人一起做晚飯,就當是留個紀念。或者,他陪她逛街,逛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我不渴。”她搖頭,心頭掠過苦澀,以前要是他這樣講,她會多麽歡喜雀躍。
  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要車嗎?”司機是個看上去有點痞氣的小夥子,音箱裏傳出一首狂野的DJ曲,他跟著節拍,頭點得象小雞搗米。
  陶濤拉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華燁抓住車門,皺皺眉,對陶濤說:“換一輛車!”
  “為什麽?”陶濤不解。
  他瞟了眼司機的後腦勺,“要不我送你,反正不可以坐這輛車。”
  陶濤突然明白了,她笑了笑,“華燁,從剛才一刻起,我已經不是你的責任和義務,我要是出了什麽事,第一個通知的人是我爸媽,而不是你。”
  華燁的臉騰地白如紙張,僵如石雕。
  “麻煩讓開,我要回去了。”她眨了下眼睛,駁開他的手,車門關上。勁爆的音符中,車刷地一下駛出了他的視野。
  他久久地立著,直視著車子遠去的方向,一動不動。
  以後,他們真的就是兩個沒有任何關聯的人嗎?

  第八十三章,自由
  華燁在家躺了兩天一夜,繼續回事務所上班。
  日子看似過得很平靜,每天早晨按時起床,自己給自己做早飯,有時候是冰箱裏的鮮奶麵包,切開來放到微波爐裏加熱,倒一杯牛奶,匆匆倒進胃裏;有時候起得早了,就煮一個雞蛋,直接從熱水裏撈出,蛋殼特別難剝,到最後,就是蛋黃上粘了點白,他一口生生地咽下去。上次打掃屋子的保潔工不錯,他請她一周來兩次,這樣,家裏能保證清潔、衣服也有人洗了。
  現在的日子好象算正常,但和陶濤在家時比,隻能叫湊合,可又有什麽辦法。
  周五,他去部隊大院看季萌茵。季萌茵那本書寫到關鍵處,做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他在客廳裏看了半小時的報紙,給她倒了杯茶,便走了。下次再去,她告訴他,軍區安排她近期去海南療養,她同意了,從時間上看,春節不在青台過了。他笑笑,此時的海南,陽光溫暖,百花常豔,他讓她玩得開心點。
  “我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也能。”季萌茵說。
  他揚揚眉,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在事務所呆的時間越來越多,再不會把工作帶回家裏。家,純粹是睡覺的地方。但呆在事務所也煩悶,職員裏大部分都有家有室,臨近春節,工作之餘,掛在嘴邊的就是在哪吃年夜飯,給兩邊的老人買什麽年禮,老婆怎樣,孩子怎樣。就連鄒秘書這樣的單身漢,也跑來向他這個過來人請教,給女朋友的春節禮物,是送衣服好,還是送首飾更有意義。
  與此一比,更顯他的形隻影單。
  這個春節,他什麽也不要操心。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同事看他總在事務所呆著,調侃道:“華律師,你這樣拚命工作,太太沒意見嗎?”
  他聳聳肩,抿嘴淺笑。和陶濤離婚的事,他沒和任何人提。
  不知是心裏不願承認,還是他認為沒有必要。
  他更多的覺得這一切象他做了個夢,有時候夜裏醒來,一翻身,手摸到身邊空蕩蕩的床鋪,有好一會回不了神。還有一次,天亮了,他醒了卻沒睜開眼,聽到客廳裏有動靜,下意識地問道:“小濤,幾點了?”
  沒有人應答。
  起來後,才發現睡覺前忘了關陽台的窗子,夜裏起了風,吹進一室的寒冷。
  上電梯時,遇到在酒店做大堂經理的鄰居,笑盈盈地說:“好些日子沒碰到陶濤了,工作很忙嗎?有家手機公司在我們酒店開展銷會,讓她過去瞧瞧,有些展品還沒向市場發行呢!”
  他摸著鑰匙點頭道謝,走出電梯,沒有開門,就倚在樓梯上,掏出煙,慢慢地吸著。
  陶濤和他沒有一點聯係,明明在同一個城市,兩人也沒偶遇過。他想主動給她打電話問候一下,十一個數字按出來,又一個個刪去,他和她說什麽呢?
  春節前的最後一個雙周休,他加班到半夜才回來,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手機響,眼倏地睜開,欣喜地拿過手機,一看,心一沉,是張弘。
  “還在睡?”這是兩人在潮園不歡而散之後,張弘第一次給他打電話,不象往前那樣嘻嘻哈哈的,用詞酌句小心翼翼。
  “昨晚加班了。”他閉上眼,躺在床背上。
  “都很久沒聚了,別人送了我一瓶好酒,晚上一起吃個飯,地點隨你挑。”
  “我不想動。”他抹抹額頭。他現在對什麽都沒興趣,非要他出席的應酬,才會去打個照麵。
  “是不是今天不方便?那我們改個日期,華燁,還在和我生氣?”
  “不是,也沒什麽不方便的。”
  “那我幫你向小嫂子請假?”
  “不要……”他脫口叫道,心裏麵突然湧出一股悲涼。以後,他想和誰見麵、想什麽時候回家、想和誰發郵件打電話、想喝多少酒、衣服想怎麽搭配、頭發什麽時候理……都不需要在意另一個人的態度了,也不要絞盡腦汁地編什麽理由了。
  自古以來,男人是強大的,女人是弱小的。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女人管得死死的,總被其他男人取笑。可是,許多男人甘之如飴被束縛著。其實,被束縛,被管製,就是你在享受另一個人對你的緊張、在意、體貼、珍愛。
  再沒人束縛他、管製他了。他是自由的,他什麽時間什麽地點都很方便。
  他咀嚼著口中的苦澀,“去彩虹酒吧,把大家都約了。”
  張弘象是猶豫了一下,才應道:“彩虹酒吧前一陣停業了,這兩天也不知有沒開。沒事,我給經藝打一電話,不營業就借我們用一晚。”
  他很詫異,“好端端的怎麽停業了?”
  張弘歎氣,“沐歌沒和你提?”
  “沒有。”
  “唉,不知為了啥事,子桓和經藝吵起來,把酒吧給砸得一塌糊塗,不慎碰傷了一個顧客,那人不是等閑之輩,叫了幾個人來對打,後來警方都出動了。警方讓停業調查。雜七雜八的事,我們見了麵再細聊。晚上肯定來嗎?”
  “嗯,我會去。”
  華燁睡到中午才起了床,給自己煮了一碗麵,調湯時,把醋當成醬油,一入口酸得直咧嘴,結果沒吃成,隻好喝了點牛奶應付。衝杯子時,鍾點工來了,今天是她徹底打掃屋子的日子,還帶了個幫工。華燁煩她問這問那,打個招呼,忙出門了。
  聚會還早,他開了車在街上轉圈。轉來轉去,車象有了意識,不知怎麽就轉到了桂林路上。
  陽光很好,風是細細的,海浪是溫柔的。氣溫仍然很低,可卻讓人感覺不如前幾天那麽冷了。桂林路上行走的人很多,經過的車放慢了速度,盡量不按喇叭驚著行人。
  華燁把車停在一家別墅的院外,院子裏種了一排冬青樹,樹長得很高,枝繁葉茂,正好可以擋著他的車,而他卻能從這個角度,清晰地看到陶家別墅。
  他是真受不了陶江海那股子暴發戶的俗氣,還有陶媽媽象個不名貴的琉璃,卻要別人小小翼翼地嗬護著,不知這樣的兩個人,怎麽會生出個可愛俏麗的陶濤?但這樣的情緒他從沒外露,他待他們非常禮貌,但絕不親熱。不到迫不得已,他從不來陶家。每一次來,他都把這當作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呆在陶家,流逝的每一秒,他都覺得象是在煎熬。
  今天,他想煎熬一下都沒機會了。
  陶家的院中停著兩輛車,廚房的窗子開著,不時有熱氣飄出來,裏麵人影簇簇,嘩地一下,是幾個女人不約而同的笑聲。接著,他看到了陶濤,心一下砰砰直跳。
  陶家麵朝大海的露台上也放了兩隻躺椅,和聽海閣陽台上的一模一樣。陶濤背對著他坐著,手裏拿著本書,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她象是看得很認真,頭也不抬,過了一會,從屋裏走出一個人,是葉少寧,他托了個盤子,盤子裏裝著什麽食物,他推推她的肩。陶濤仍然沒有抬頭,葉少寧坐了下來,從盤裏子捏出一塊湊到她嘴邊,她搖頭,他堅持地舉著,她無奈咬了一下,還有一半,塞進了葉少寧的嘴巴裏。
  華燁的眼裏都快噴出火來了,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爾後,他又緩緩地將手指伸開。
  他還有什麽資格生氣?陶濤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這個場景不意外,當陶濤恢複自由之身,暗戀她的葉少寧怎麽會再次錯過她呢?
  沒有他,陶家依然熱鬧,陶濤依然有人關愛。
  “這誰呀,不是跑錯地了吧?”有人輕敲車窗,他扭過頭,看到是陶家的保姆阿姨,手裏提著個超市購物袋,露出一大堆食材,對著他似笑非笑。
  他有些窘迫的下車,點點頭。
  “這大好的天,不去陪你的新相好,到這幹嗎?你別說話,瞧不起我家小濤,當時別娶呀,又沒人逼你。你到好,不到半年就變心了。平時瞧你人模人樣,還替人家打官司,以為真的是正人君子,原來是隻披著人皮的狼。”阿姨瞪大眼,吐詞非常利索。
  華燁摸摸鼻子,瞧著已有幾人因為阿姨的音量朝他看過來,“我有事先走了。”他轉身上車。
  “我告訴你,別以為少了你,小濤就沒人要,哼,陶總和太太已經請人幫小濤介紹了,怎麽也得嫁個比你強十倍、百倍的。你這樣的花心男人,能拋棄一個,就能拋棄第二個,以後不會有好下場的。你走,別讓我再看到你,不然我看一次罵一次。”阿姨很凶悍地踢了車門一腳。
  這個阿姨以前是很尊敬華燁的,被她這樣罵,他不會計較,可是心裏麵真的很難受。他黯然地掃了一眼陶家別墅,談不上是落荒而逃,但走得真是有點灰溜溜,華燁不禁苦笑。
  阿姨還嫌罵得不帶勁,一路上嘀嘀咕咕到家。今天陶媽媽的麻友們來陶家打麻將,陶媽媽當看客。自然要留人家吃飯,家裏菜不多,她去超市又補了點,想不到回來的路上,居然看到華燁,氣不打一處來。
  嘟著個臉進屋,看幾個人玩得正歡,咽咽口水,算了,啥也不說,免得掃了大家的興。扭頭朝院中看了看,陶濤在看書,輕輕歎了口氣。陶濤雖然還是和從前一樣,在爸媽麵前有說有笑,可是半個月瘦了十斤的樣子,讓誰看著都心疼。
  這孩子挺乖挺懂事,憑什麽要被這樣折磨呢?阿姨眼睛脹脹的,進廚房忙去了。
  麻將桌上,葉媽媽又贏了牌,笑得嘴都合不攏。
  坐在她下家的一位麻友笑道:“葉媽媽手氣真好,這幾天,天天贏。”
  “這些算什麽,要是少寧過年給我帶個媳婦回家,那我才是真的開心。”
  “這有什麽難的?少寧有才有貌,工作又好,自己有房有車,想找什麽樣的沒有,怕是他太挑了吧!或者心裏麵有人?”麻友意味深長地朝露台瞟了瞟。
  “哪有挑,可能是緣份沒到,這事急也急不來,不說了,繼續打牌。”葉媽媽嘩啦啦地洗著牌,麻利地疊起。
  一邊微笑著的陶媽媽閉了閉眼,說道:“少寧這孩子,我打小就很喜歡。我一直都說,誰家找了他做女婿,睡著也要笑醒。”
  葉媽媽手一抖,牌“啪”地一下掉到了桌子下麵,“嗬嗬,是嗎?”她訥訥地衝陶媽媽笑著,彎身撿起牌。
  “當然,我羨慕你生了這麽個好兒子。”陶媽媽笑得更溫和了。
  葉媽媽卻突地打了個冷戰。
  “看什麽書呢?”葉少寧把盤子擱在桌沿上,探過身。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看過嗎?”陶濤甩了下長發,陽光有些刺眼,她閉了一會,才抬起頭。
  “小女人看的書,我才不看。”
  “唉,不知影城現在放什麽片子,好久沒看電影了。”葉少寧把手枕在頭下,向後躺去,嘴角溢滿溫柔。
  “不管什麽片子,和你看電影都是一個蟊夢。”陶濤翻了個白眼。
  “什麽意思?”
  “不記得上次看《花木蘭》?”
  “真是小心眼,那麽遠的事還記著。小濤,這樣呆著,你不悶嗎?你都快象我媽那樣,提早進入老年期。”
  “你嫌悶就走呀,又沒人留你。”陶濤低頭翻了一張書頁。
  葉少寧撇嘴,“你就巴不得我走,這麽不待見我?”
  “不是,這麽美好的時光,你該去約個會什麽的,幹嗎要和中老年婦女泡一起?”
  葉少寧咕噥一句,“這不正約著嗎?”隻是音量太小,陶濤沒聽著。
  “小濤,手機響了。”陶媽媽在屋子裏叫了聲。
  “我接電話去。”陶濤把書扣在椅中,跳起身進了屋。
  “就知道是寫情呀愛的,”葉少寧拿過書,把陶濤看的那頁折了一下,隨手翻著,直皺眉,“難看死了。”
  眼前突然一黑,他把書挪開,發現葉媽媽站在麵前。“媽,麻將散了?”
  葉媽媽一臉嚴肅,“沒有,她們休息下吃點東西。少寧,你回家去,以後不準再來陶家了。”
  “為什麽?”葉少寧訝異地坐起來。
  “你總來,人家會誤會。”
  “誤會什麽?”葉少寧失笑。
  “以為你喜歡小濤。”
  葉少寧一愣,臉紅了。
  “小濤要是沒結婚,這親事還能商量。現在,你好歹是泰華的特助,也是一金領,條件這麽好。小濤再怎麽樣,是離了婚的,怎麽配得上你?陶家打的什麽主意,我清楚。哼,想得真美。”
  “媽,你到底在講什麽?”溫文爾雅的葉少寧突然拉了臉,語氣生硬起來。
  葉媽媽一驚,“少寧,你不會對小濤真的……”
  “不要再說了,媽,我的事我自己有數。”葉少寧一挑眉,冷冷地看著葉媽媽。
  葉媽媽呆了,木木地拉開門,陶濤握著手機站在門裏,神情淡淡的。
  氣氛一下僵硬。
  “誰的電話?”葉少寧忙裝作好奇地問。
  “杜晶,她已經到北京了,明天中午到青台,讓我去機場接她。”陶濤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開心。

  第八十四章,斷情
  傍晚,葉媽媽突然頭疼,要葉少寧送她回家休息,其他人也就跟著散了。阿姨嘀咕了很久,說準備了許多菜。陶媽媽說沒事,天冷,放著不會壞。陶江海是天剛黑到家的,他現在是天天晚上回來吃晚飯,不放心養病的老婆,也不放心離婚的女兒。一個人獨坐時,他是一枝煙接著一枝煙的抽,迷蒙的煙霧間,他看不見明天在哪。
  飯桌上,陶媽媽和陶江海說起下午打麻將的事,同時,提到了葉少寧。“少寧和咱家這麽親,要是不說,別人還以為是我們陶家的兒子呢!”說這話時,她特意看了看陶濤。
  陶濤頭埋在飯碗裏,筷子撥得很快,就是飯粒不見少。
  “少寧素質高,不象有些孩子,有點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他很踏實,又懂禮貌。”陶江海一下領會了陶媽媽的深意,忙附和。
  “小濤,少寧和你也同學好幾年呢!以前班上喜歡他的女生多不多?”陶媽媽問。
  陶濤“啪”地一下擱下筷子,沒好氣地回道:“他是我什麽人,我閑著沒事去注意那些?”說完,起身上樓。
  “小濤,你還沒吃完呢?”
  “我飽了。”悶悶的聲音消失在樓梯間。
  陶江海與陶媽媽對視一眼,相互搖搖頭。
  “下次別提了,順其自然吧!”陶江海說。陶媽媽重重歎了口氣。
  陶濤躺在床上,久久瞪著天花板出神,突地,她自嘲地笑出聲來。真是巧了,她接好杜晶的電話回露台,碰巧聽到了葉媽媽和葉少寧的談話。
  不是不受傷的。
  離婚已經是她的窮途末路,她不希罕別人的同情,至少應該理解呀。可是在葉媽媽眼中,她就象株殘花敗柳,別指望有朝一日再笑迎春風了。聽著真的很心酸,也很氣憤,卻又很無奈。
  在《傾城之戀》裏,白流蘇也是經曆了一次失敗的婚姻,身無分文回到娘家,在親戚間備受冷嘲熱諷,看盡世態炎涼,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命運押在下一次婚姻之上。她算幸運,在香江淪陷之際,她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比起白流蘇,陶濤覺得自己太幸福了。陶江海與陶媽媽盡力嗬護著她,比從前還要寵她,生怕她有一點點離婚的陰影。但因為這樣的幸福,她不能表現出一點的悲傷,不能頹廢,不能自拋自棄,甚至連哭都不行。因為她傷心了,爸媽會更傷心。日子過得雖然壓抑、隱忍,但陶濤相信時間會慢慢抹去一切傷痕的,至於是否用新的戀情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她沒有一絲這樣的念頭。
  愛情有多長,婚姻能走多久,誰都不能保證。她都失敗過一次了,哪裏還敢輕易再去嚐試?
  一個人的日子很冷清,很孤單,可是很平靜。
  “小濤!”阿姨站在門外喊,她起身開了門,看見阿姨手中端了一碗銀耳蓮子湯,這是熬給陶媽媽做夜宵的。
  “太太說你沒什麽吃飯,我給你盛了一碗,這個好消化,還美容呢!”阿姨笑嗬嗬地把碗放在床頭櫃上。
  “謝謝阿姨!”
  阿姨沒有立即下樓,而是拉了把椅子坐下。陶濤無奈,隻得把碗端起來湊到嘴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阿姨,你哪天回老家?”
  “過小年那天,車票陶總早就幫我買好了,該帶回家的東西也準備了,我初八就過來,那天你們上班,是吧?”
  “嗯!”陶濤笑了笑,阿姨挺敬業的。
  “小濤,”阿姨撇了下嘴,想說什麽又臉露猶豫之色。
  “怎麽了?”陶濤把碗放下。
  “我今天看到華燁了,氣不過去,罵了他一通。”
  陶濤一怔,“你在哪碰到他的?”
  “就在後麵這條路上,坐在車裏,象個賊似的,直勾勾地瞪著你家。我一罵,他羞得沒處躲。”
  陶濤納悶,偷窺好象不是華燁會做的事。“阿姨,你沒看錯吧?”
  “那張老K臉,燒成灰我都認得。”
  陶濤沉默了,秀眉擰成了個結。
  華燁是來找她的?可是,他們之間還有什麽話可講呢?
  彩虹酒吧。
  坐在吧台上,與張弘喝了兩杯法國進口的幹紅,華燁也在想他下午去桂林路幹嗎,想來想去,沒有答案,到是碰了一鼻子灰。
  華燁看看四周,“今晚客人真少!”彩虹酒吧已經恢複營業了,晚上九點,正是酒吧熱鬧之際,廳堂裏都沒幾個客人,演出的小舞台也是燈光黯淡。
  張弘捏了點小菜塞進嘴裏,“慢慢會好起來的,老客們還不知道酒吧又開門了。不過,現在客人多,經藝也沒精力打理。”
  華燁轉了下吧椅,看到經藝窩在角落的沙發上,神情木然,麵前放著一瓶威士忌,她機械地一口接著一口,杯沿不離嘴,眉頭都不皺一下,好象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她這樣很快會醉的。”華燁說道。
  “沒辦法,她那性子誰勸得住。”張弘聳聳肩。
  “她到是聽沐歌的話。”
  “對!”張弘一拍大腿,“我給沐歌打個電話。她這些日子忙著排練新春音樂會,不知有沒有空呢?”
  華燁端起酒杯,淺淺抿著。
  大門上係著的風鈴一響,門童拉開門,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華燁還沒看清來人,經藝已經搶先跳了起來,驚喜地叫道:“子桓,你來啦!”
  蕭子桓對著華燁與張弘淡淡頷下首,躲開經藝的手臂,“我是來拿鼓的。”
  “不要,不要……”經藝不顧酒吧裏客人的注視,扭頭跑向小舞台,緊緊抱住蕭子桓演出所用的爵士鼓,拚命搖頭。
  “經老板,”蕭子桓冷笑道,“你憑什麽扣留我的鼓?”
  “你把鼓拿走之後,你……就再也不會來了。”經藝的聲音很明顯的帶著哭腔。
  “我們之間沒有簽定任何合約,我來,我走,都是我的自由。讓開。”蕭子桓閉了下眼,把經藝推向一邊,整理著鼓架。
  經藝一把搶過鼓棒,“子桓,你別那樣殘酷,你知道我對你……”
  “那你知道我對你是什麽感覺嗎?”蕭子桓憤怒地瞪著經藝,“本來我不想說,可是你做得太絕了。你故意接嫣然的電話,說我與你上床了。你還跑去陶陶外婆家,要嫣然簽下離婚協議書,說你懷了我孩子。然後你又讓你老爸向我爸爸開口,要我對你負責。請問,我該對你負什麽責呢?我們是有一晚躺在同一張床上,可是我那時候喝得爛醉。喝醉的我不如一條狗,哪兒有塊空地我就躺哪。如果講我酒後亂性,行,換作別的女人有可能,可是我不是個GAY,怎麽可能對你下手呢?”
  “子桓……”經藝身子搖晃了下,臉刷地一片慘白。
  “經藝,我從來沒把你當個女人。如果我們曾經處得不錯,那我最多當你是一哥們。你說我會喜歡一男人嗎?”蕭子桓逼近她,一抬手搶回鼓棒,雙目炯炯,“別說什麽我是你唯一愛的男人,那不是榮幸,而是惡心。看你一眼,厭半年。我就是和陶嫣然離了婚,怎麽的我也會找個正常的女人,也輪不著你!你激動個什麽呢?從此以後,咱們不是路人而是仇人。下一次要是讓我知道你再使什麽壞,我就不是砸東西了,我會一把火把你和這酒吧一塊給燒了。別以為我不敢,我可是瀟家的一敗類。”
  他狠狠地推了經藝一把,經藝“咚”地一下跌坐在地,呆呆地看著他拎著鼓揚長而去。
  酒吧裏安靜得如暴風過後的沙漠,一片死寂。
  過了一會,“哇”地響起一聲嚎哭。
  華燁看看張弘,張弘攤開雙手,“都是朋友,你讓我說啥?”
  “子桓講的都是真的?”
  張弘歎氣,“唉,差不多吧!子桓上次砸酒吧,就是為這事。哦,沐歌來了。”他抬下手。
  許沐歌急匆匆地往裏走,脫下大衣,連同肩上的包遞給華燁,“我先去看經藝。”
  華燁接過,“好好地勸勸。”
  許沐歌點頭,走過去彎下身,經藝一下抱住她,哭得更加豪邁。“他走了,再也不來了……”
  “我在門口碰到子桓了。”許沐歌扶起她,低聲說道,“我提醒過你,不要去惹他,你就是不聽。你太操之過急。”
  “怕是慢慢來,他也不會喜歡我。他說我是個男人……沐歌,這話象刀子一樣的紮我,我的心都碎了……”
  “我懂。走,我們進去,這裏有客人在。愛情又不是非有不可,女人有了事業,一樣會有人愛的。”
  “我不要別人,我隻要子桓……”
  “好!”許沐歌連哄帶拉,把經藝弄進了裏麵的休息間。華燁與張弘都長籲了口氣,張弘為華燁又倒了一杯酒。
  “今年的年夜飯還在你丈人家吃?”張弘舉起酒杯。
  華燁沒有說話,專注地晃動著手中的酒杯。
  “在家做很累人,你丈母娘剛做了手術,讓小嫂子一個人忙,你舍得嗎?要不我幫你聯係個酒店,定個大包間,在那吃年夜飯,很舒服的,也討討小嫂子歡心,以後我約你就更方便了。”
  “不要了,年夜飯吃的是氣氛,不在意吃什麽菜。”華燁悄然咽下一口淒涼,閉了閉眼。
  張弘訕訕地笑,“你倒是很傳統。”
  華燁沒接話,這時又來了幾個平時一起玩的朋友。幾個人換了張桌子,隨意聊著。華燁沒什麽講話,大部分在聽。不知怎麽的,平時覺得這種聚會很有意思,也很放鬆,今天卻覺得非常煩悶,他們愛聊軍區裏的八卦新聞,他聽著很無聊,度秒如年似的,過一會便抬手看表,十點半剛過,他便起身告辭。
  “早著呢!”張弘很不滿。
  “我明早還有事,你們再玩會。”華燁衝眾人擺了下手,抱著許沐歌的大衣和包包走進裏間,想打個招呼,在門口正好遇著她。
  “睡了,稍微平靜了點。”許沐歌看看華燁,“你要走了?”
  “嗯,很晚了!你去坐會吧,他們都在等你。”
  “我都忙瘋了,哪有時間閑聊,要不是為經藝,我也不過來。一起走吧!”
  華燁點頭,陪著她一同過去和張弘他們說了聲,兩人一同出了彩虹酒吧。
  “都很久沒看到這麽多的星星了。”彩虹酒吧偏於市區,附近沒有高層建築,一抬頭,便能看到綴滿星辰的夜空,一輪冷月斜斜掛著。許沐歌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歎道。
  “明天應該是晴天。”華燁隨著她仰起頭。
  “燁,如果不那麽急回家,我們走一走吧!我練了一下午的琴,手臂很酸,剛剛又和經藝說了許多話,也想消化一下。”她歪著頭,星眸如水。
  華燁遲疑了一會,“好的,但不能走太久,溫度很低。”
  “燁還是和從前一樣體貼。嗯,就一會。”
  酒吧對麵就有一條植滿桂樹的林蔭道,這個季節,樹葉凋零,也沒香氣,但卻另有一番蕭索的滄桑美。兩人肩並著肩,慢慢地走著。
  “燁,你覺得經藝錯了嗎?”她問。
  “做得有點過。”
  “那是因為她笨、她傻呀!唉,她這輩子都有可能中了蕭子桓的魔咒,沒辦法忘記他了。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就等於走上一條不歸路。”許沐歌停了一下,然後幽幽地歎了一聲,“與她一比,才覺自己太幸運了。”
  華燁緘默,沒有接話。
  “燁,小濤媽媽身體還好嗎?”
  “已經出院了,還不錯。”
  “季阿姨的嗓子好點沒有?”
  “她現在去了海南,那裏暖和,嗓子早好了。”
  許沐歌咬了咬唇,“那天看到你陪我在醫院輸液,她對我一定還誤會著。後來,我去你家找小濤解釋,是阿姨開的門,看到是我,連門都沒讓我進,當時真委屈。嗬,幸好你和小濤現在好好的,不然我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所以,燁,你一定要過得很幸福很幸福,這樣我才會沒有罪惡感。”
  華燁扭過頭,怔怔地盯著她。
  “我講錯什麽了?”許沐歌眨眨眼。
  “沐歌,你別亂想,我和小濤有個什麽,和你沒有關係的。”
  “燁……你們……”許沐歌輕輕捂住嘴。
  華燁深呼吸,苦澀地傾了下嘴角,“我和小濤已經離婚十六天了。”

  第八十五章,朋友
  有風掠過,拂起許沐歌身後的長發,有幾絲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沒有動,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華燁。
  空氣靜悄悄的,靜得能夠感到她突然而至的悲傷。
  “這不是真的?”她搖頭。
  “誰會把離婚這件事當玩笑來開?”華燁繼續往前走,腳步沉重。
  “為什麽?”她拽住了他大衣的衣角。
  “好象有很多事,好象又沒什麽事……我和小濤的溝通可能有問題吧,這次她媽媽的病,我也沒出上力……還有太多的誤會……嗬嗬,不說了!”他回身,苦笑地皺了下眉頭。
  “燁,你難過嗎?你無措嗎?你失落嗎?”許沐歌眼中慢慢地溢滿淚水,稍微一動,淚就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
  華燁看著她,輕輕地歎息。
  “我……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是因為我的貪心,我的自私,所以才有這樣的報應。為什麽燁你也要受這樣的痛苦?你和小濤看上去那麽融洽,你很在意她,她又很愛你,季阿姨也很喜歡她,你們都準備要孩子了,這到底是怎麽啦?婚姻是過家家嗎?想結就結,想離就離?燁,是你提出離婚的嗎?”
  “是小濤要求的,我以為她是和我賭氣,沒太往心中去,直到她要提出上訴,我已無退路了。”
  “傻瓜,你就不能說幾句話哄哄她?女人的心很軟的。”許沐歌的淚流得更快了。
  “我說什麽她都不相信。”華燁苦澀地咧了下嘴,“而且我也做不到再騙她。”
  “你騙過她什麽?”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去,“沒什麽。”
  “燁……”她突地從後麵抱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後背,“你為什麽這樣傻?我有什麽好的,我對你做了那麽不可饒恕的事,何德何能還讓你這樣記著?我又不能生孩子,又離過婚,你記著我幹嗎?幹嗎?”
  華燁閉上眼,拍拍她的手,“真的和你無關。”他也不想,可就是忘不了,有什麽辦法?
  “不,不,都是我的錯。要是我當初不離開,今天我們一定會比誰都幸福。”
  如果是這個世界上最空洞的一個詞,華燁掰開許沐歌的手,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遞給她,“妝都化了,快擦擦。”
  “化了就化了,在燁的麵前,我早已無地自容。我這樣的女人,妝化得再美,又給誰看?”她任由眼淚、鼻涕肆意地流淌。
  華燁痛楚的擰起眉,“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燁,”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我想先讓自己沉澱下,以後再考慮吧!”他還是抬起手,替她拭去滿臉的淚水。
  她一怔,麗容微微痙攣了下,然後咽了咽口水,“不管你做出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放心,我挺好。”華燁笑笑,收回手帕,沒有錯過她臉上浮現出的期盼之色。
  其實,這個問題這幾天他一直都在考慮著,但是沒有結果。腦中一會閃過沐歌,一會閃過陶濤,象比賽似的,最終,陶濤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他苦笑,如果陶濤願意回到他身邊,那麽一切就恢複原樣,什麽都沒改變,可是他心裏沒有底。而沐歌,已經將他所有的熱情燃盡,他將所有的愛都留在回憶中。如想和沐歌在一起,他清楚過不了季萌茵那一關,也過不了自己心裏的坎。愛是愛,痛仍在。
  開車回家,又是一路胡思亂想。恍恍惚惚的開了門,脫衣服先去衝澡,水嘩啦啦地流下來,他一腳跨進去,才發覺沒調熱水,哆嗦地忙擰籠頭。籠頭居然卡住了,熱水就是不下來,冷水也關不上。他低咒一句,濕淋淋的披了浴袍出來,隻得去廚房把總開關給關了,水流聲才停止。拖著個冰冷的身子上床,被窩裏也是冰冰的,他打著寒顫躺下。淩晨就感覺不對了,渾身滾燙,嗓子又幹又啞,抖得象篩糠一樣,他知道熱度不低,意識已漸漸模糊,他摸索著坐起,想都沒想,拿起座機就撥陶濤的手機。
  他要聽到陶濤的聲音,要告訴她他病了,他要喝水,他要再加一條被子,他要抱著她的身子汲取溫暖,他要……
  陶濤關機了!
  他握著話筒,上下牙咬得咯咯的,眼簾緩緩合上,“咚”一下倒回床中。
  陶濤接到4S店的電話,說車修好了。她去取車時,被修車的師傅那個訓斥呀,她笑盈盈地聽著,道了謝,開車走人。她確實有點暴殄天物,短短三個月,這輛寶馬車都進修理廠兩次了,幸好人是安全的。
  到了公司,刷卡上樓。電梯裏,兩個同事窩在角落裏嘀嘀咕咕說什麽,見她進來,忙噤聲,陶濤撇了下嘴,背過身去。公司裏最近傳言很多,有一部分是關於曾智華的,說在申清新生產線時,他虛報款項,為曾琪買了輛跑車,還有講他在離任前,突擊花錢,有幾筆金額很大的款項不明去向,再往前追溯,曾琪在服裝學院讀書時,騰躍公司在教師節對服裝學院有過幾次捐款,曾琪的學費也是騰躍給報的公賬……傳言不知真假,但是相關人員都被審計組叫過去詢問過,龍嘯也去過,回來後隻字不提,臉色很陰沉。
  另一個傳言就是新總經理。總公司的小道消息稱總經理人選已經塵埃落定,但要等離任審計結束才正式走馬上任,他現在是遙控指揮,常務副總每天都要向他匯報工作,他經常會與其他副總召開視頻會議。有人私下向老總們打聽總經理是個什麽樣的人,老總們全都保持緘默。
  陶濤走進技術部,其他同事都到了,飛飛最近表現好,已經在電腦上寫報告了。陶濤輕笑,坐下來開電腦,忽然聽到包裏傳來手機鈴聲,一看,愣住,號碼是季萌茵的。
  她想想拿起手機跑進了隔壁的檔案室,把門關上,猶豫了下,她還是叫了季萌茵一聲,“媽!”
  “小濤,我在海邊,不是青台的海,是三亞的海。”
  “媽媽你怎麽去海南了?”陶濤嚇了一跳。
  “我在這邊療養。平時這兒人滿為患,現在偌大的海灘就我一個人,可能是過年的關係,別人都呆在家裏團聚。”
  “你春節也不回青台嗎?”
  “就是因為春節,我才出來的。小濤,我可能老了,心髒沒有從前堅強,我……沒有辦法麵對突然而來的冷清。你和華燁交往前,春節我總帶團在外麵演出,他和朋友們過節,也沒感覺到什麽不同。可是你來到我家,每個節你們家都非常隆重,我已經喜歡上那種熱熱鬧鬧的氣氛。乍然失去,心裏不是滋味,留在青台更難受。”
  陶濤咬著唇,不知該說什麽好。再邀請華燁和季萌茵來家過節,已很不合適。
  “我不知道華燁怎麽適應這個春節,不過,那是他的事,他做出的選擇,他承擔所有的後果。小濤,媽媽先祝你新春愉快,代我向你爸媽問好。”
  “嗯,謝謝媽,祝你療養快樂。”
  季萌茵笑,“怎麽快樂得起來呢?就是散散心吧!”
  歎息聲中,季萌茵收線了,陶濤握著手機,倒是出神很久。
  回到辦公室,飛飛一揚眉,“和誰煲電話粥,這麽長時間?”
  “哦!”陶濤瞟瞟四周,看見龍嘯在裏麵的副部長辦公室,好象在整理以前的資料,她朝裏呶了下嘴,“你不去幫他?”
  飛飛臉一紅,“去,我憑什麽幫?”她和龍嘯的關係已經隱隱躍入水麵,但辦公室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同事之間的關心呀!”陶濤低頭打開文件夾。
  飛飛連脖子也紅了,俏眸一轉,忙顧左右而言他,“陶濤,你怎麽回事啊,你看看這快過年了,好吃的太多,管不住嘴,大夥兒都胖了一輪,我也長了幾斤,有兩條牛仔褲拉鏈都拉不上,可你怎麽瘦得這麽厲害?不會是懷孕了吧?”
  “不要胡說。”陶濤突地臉一沉,“我怎麽可能懷孕?”
  飛飛都起嘴,“你又不是未婚女子,緊張什麽?你要是懷孕,華律師會樂瘋的。”
  陶濤心中一緊,如果她現在懷孕,隻怕華燁不會是歡喜,一定會跳起來盤問孩子是誰的?離婚前,他不是指責她出軌了嗎?
  “我沒有懷孕。”
  “那你去查查身體,你又不會失戀,生活又優裕又幸福,突然暴瘦很異常。”飛飛好心提醒。
  陶濤無語歎息。
  午休時,和龍嘯說了聲,開車去機場接杜晶。杜晶回來,是她現在最開心的一件事。心裏麵有許多話想和杜晶說,眼裏有很多淚也想在杜晶麵前痛快地流,她真的太需要一個宣泄口了。
  在接機處出口的地方,陶濤一下就看到杜晶。要命,在時裝之都呆了這麽久,怎麽仍然一幅書呆相,象酒瓶底的眼鏡還是以前那幅,清湯掛麵式的發型,厚得象棉被似的黑色羽絨服,脖子裏竟然係著同樣黑色的圍巾。
  “陶濤!”杜晶拖著大行李箱,眯起眼,隨即笑著就抱起了陶濤,惹得周圍旅客駐足觀看,“上帝,你真是骨感美,好輕盈。”
  “喂,注意影響!”陶濤拍拍她的手臂,“我頭暈,放我下來。”
  “不,讓我再抱會。濤,我想你!”
  “想我也不和我聯係。”
  “不是,我怕聽到你的聲音,就沒勇氣呆在法國了。你不知道,在法國做個觀光客很幸福,可是長住,真的受不了。幸好我遇見了……”杜晶身上一側,朝後麵優雅地伸了下手,“我來介紹一下,我朋友樸忠賢。”
  陶濤眨眨眼,看著倚著行李箱衝她微微笑的男子,單眼皮高鼻粱,平頭,中等個子,笑起來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呃,不是進口貨,是國產的?
  “打個招呼哈,她就是我和你常說的陶濤呀!”杜晶嬌嗔地碰碰男子。
  男子笑容慢慢擴大,伸出手,陶濤不太習慣地也伸出手,沒想到他握住陶濤的手,腰一彎,輕輕吻了一下。陶濤一驚,忙抽回手,杜晶哈哈大笑,“你個小樣,還真是小家子氣,這就是傳說中法國紳士的禮節之吻。”
  “不是同胞嗎,玩什麽洋玩意?”陶濤嘀咕。
  “我是韓國人,現在是法國籍。”男子一開口,陶濤才聽出他的發音有點奇怪。
  “你少賣弄你的中文,聽著嚇人。”杜晶聳聳肩,親昵地挽著樸忠賢的手臂。
  樸忠賢嗬嗬地笑,“不是想給你朋友留個好印象嗎?”
  “印象再好也就是一平凡之輩。”杜晶推推眼鏡,戲謔地衝男友擠擠眼。
  “可我有一個偉大的父親啊!你們中國現在不是時興講什麽官二代、富二代,我是名二代,算半個名人。”樸忠賢笑起來,眼眸成了一條線。
  “什麽名人?”陶濤問,印象中法國名人裏可沒有東方麵孔啊!
  杜晶笑,“他父親是樸東成。”
  “不好意思,樸東成何許人也?”陶濤謙虛地問。
  樸忠賢瞪大眼,看看杜晶又看看陶濤,“你……晶晶可是說你是淑女。”
  “呃,我好象是沾點邊。怎麽了?”
  “淑女不聽交響樂嗎?”
  陶濤啞然,詢問地看向杜晶。
  杜晶抿嘴直樂,“咱們中國的淑女和法國的標準不一樣。”
  “可是再不同,也不可以不聽交響樂呀!難道音樂不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嗎?”
  “他到底想表達什麽?”陶濤皺眉。
  “他父親樸東成是歐洲著名的指揮家,這是他的驕傲。他認為沒聽過他父親指揮的交響樂,人生就是虛度。”
  “哦!”陶濤閉上眼,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輕輕說了句,“阿門!”
  “你幹嗎?”樸忠賢訝異地問。
  陶濤很認真地看著他:“我在向上帝懺悔,請求他饒恕我的罪過。我是真的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交響樂。”

  第八十六章,除夕
  三人上車回市區,杜晶與樸忠賢擠在後座,旁若無人互攬著腰。笑起來很可愛的樸忠賢看不出,已經是一位生化博士了,在香水領域很有成就,他是杜晶的學長。他沒來過中國,看什麽都新奇。杜晶指著窗外飛逝的風景、遠處高聳的建築物,喋喋不休地向他介紹著,兩人不時傳出輕快的笑聲,完完全全把開車的陶濤視若空氣。
  陶濤朝著前方翻了個白眼,氣哼哼地送了句“重色輕友”。杜晶抽空抬了下頭,笑眯眯地應道:“彼此彼此!”
  陶濤自嘲地歪了歪嘴,她剛與華燁戀愛時,杜晶還沒出國,約她出來玩,她總說有更重要的事做,爽了不知多少約。因為華燁事務所的事多,陪她的時間少,她不想他來見她時撲個空。她把所有的空閑時間全騰出來,隻要他來,她都在。
  從後視鏡裏看著杜晶笑得那麽甜蜜,陶濤滿腹的話隻能悻悻地咽下,甘願做一個稱職的司機。將兩人一直送到杜晶家的樓下,樓道口站了許多人,都是來一睹法國洋女婿的風彩。當樸忠賢下車向眾人點頭打招呼時,眾人眼中不加掩飾地露出失望的神彩,杜晶歎氣。陶濤抿嘴一笑,沒有下車,約好杜晶過兩天一塊吃飯,杜晶趴在車窗前,捏了捏她的手,“好的,就我們兩個。”
  “那你把他扔哪?”陶濤對著樸忠賢呶下嘴。
  “放羊吃草,隨他逍遙。”
  “你不怕他一個人跑沒了?”
  “他對青台不算陌生。他的小媽就是青台人,以前和他說起過青台。當他知道我是青台人時,一下子就跑出來象和我是老鄉似的說青台這青台那的。”
  陶濤笑了,“還小媽大媽,難道樸東成有三妻四妾?”
  “藝術家大部分風流成性,談不上三妻四妾,情人可是不少。他曾迷戀過一個青台女子,為她與忠賢的媽媽離了婚,可是兩人結婚不到半年便離了,算是一曲悲歌吧!那個女子與忠賢一樣大,不是小媽是什麽?”
  “哦,聽著有點浪漫,嗬嗬,也有點複雜。好了,你去保護你的忠賢吧,我看他快招架不住了。”
  杜晶和陶濤揮揮手,陶濤駕車離去。回到公司,去總裝車間轉了轉,經過安裝期間用來培訓用的廠房時,她停下腳,朝裏看著。廠房空蕩蕩的,桌子上蒙了一層灰,台階上落滿了枯葉,一派人去樓空的孤淒。
  她從袋子裏掏出手機,上麵吊著的“水滴”掛墜迎風晃悠著,她輕輕歎了口氣,有點想左老師了。
  不管她怎麽不開心,隻要左老師在,好象都有辦法能讓她轉移注意力,忘記一切煩惱。就是她想流淚,在他麵前也沒有任何顧慮。她做了多大的傻事,他也隻是一挑眉,仿佛司空見慣。責備她時,言辭很嚴厲,可是聽著卻是關心。
  臘月二十四是小年夜,阿姨這天要回老家過年。她早早地就把別墅裏裏外外清掃過了,陶濤說樓上她來打掃,讓阿姨把過年一些複雜的菜準備下。阿姨看著陶濤瘦尖尖的下巴,心疼得很,趁陶濤去上班時,抽空幫她把房間打掃了。在擦洗衛生間時,不小心把擱在洗臉台上的一個陶瓷的香皂盒給打碎了。阿姨看盒子很粗陋,以為不值幾個錢,隨便找了另一個盒子換上。陶濤下班回家,上樓換衣服,突然急慌慌地跑下來,問阿姨有沒看到香皂盒。阿姨正在做蛋餃,指指垃圾筒,又轉過身忙去了。
  陶濤蹲在垃圾筒前,看著碎瓷片,牙齒把嘴唇咬出了一排白印,眼眶都紅了。
  阿姨回家後,家務事就落在陶江海和陶濤身上。家俱城到年底特忙,陶江海在家呆一刻,電話是一個接著一個,陶濤抬抬手,讓他走了。技術部這時候算清閑了,大家也定不下心來做事,龍嘯就睜著眼閉著眼,誰遲到或早退,知會一聲就好了。就這樣,陶濤覺得自己還是忙得象個陀螺。唯一的好處,每天疲累得往床上一倒,她就睡得沉沉的,連個夢都沒有。
  主婦們都在為過年而奮戰,也就沒空湊班子打麻將,陶媽媽每天對著個電視,閑得發慌。有天晚上葉少寧過來送老家寄來的年糕,陶媽媽已經上了床,陶濤在廚房準備第二天的菜,隻給他倒了杯茶,便忙去了。葉少寧在她身後站了十分鍾,她沒回頭,也沒說話,他把茶杯放下走了,陶濤隔著門說了聲“走好”,沒有把他送到院外。
  公司是二十九放的假,陶濤鬆了口氣。其實她什麽也不想做,吃什麽也沒胃口,巴不得一個人呆呆地坐著,從早到晚,任時光飛逝。可是陶媽媽身體不好,她又離婚了,如果過年沒有個年樣,更顯出處境的淒涼。她是撐著努力地打理著一切,隻是她做的菜不是鹹了就是淡了,水壺也燒壞了,洗杯子時,手一揚,打破了幾隻,泡茶時,把陶江海那個處女采摘的雨前茶,一抓一大把扔壺裏,看得陶江海直咂舌。
  “小濤,去超市買點西蘭花、韭菜黃,每個隻要半斤,別買太多,要挑新鮮的。”年夜晚,陶江海親自主廚,陶濤做下手,陶媽媽坐在客廳裏指揮。
  陶濤拿出零錢包,穿上大衣出了門。
  陶濤無力地籲了口氣,隨手拿了個購物籃,直奔蔬菜櫃,拿了幾顆西蘭花和一把韭菜黃就急忙過來排隊。沒挪幾個位,不經意地回了下頭,後麵排的人都延伸到貨架後了。
  “沒辦法,忍著唄!”站在她後麵的一個滿臉痘痘的男人衝她齧下牙,嗬嗬地笑。
  陶濤淡淡地一笑,轉過身。
  突地,她感到後麵的男人貼近了她,一開始她以為是後麵的人推搡,男人沒站好,碰到了她,她往前挪了半步,沒想到那男人象黏著她似的,她一動,他跟著挪動,而且貼得越來越緊。雖然冬天穿的衣服很厚,可陶濤還是敏銳地感覺到男人貼著她的體位發生的變化,這時,男人悄悄抬起雙手擱在她肩上,腰間開始了起伏。
  陶濤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她憤怒地回過身瞪著男人,男人沒事人似的迎視著她,曖昧地擠擠眼。
  “怎麽了?”
  “你……”陶濤閉上眼,心頭火起,正要高聲斥責,一隻手臂從旁邊伸過來,抓住男人的手腕,另一隻手將陶濤推到身後。
  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喝道:“拿出來!”
  陶濤低下眼簾,定了幾秒,所有的神經都緊繃了,心象失了控的鍾擺亂跳亂撞,呼吸不知覺地急促。
  講話的人是華燁。
  男人眨巴眨巴眼,凶悍地看了看華燁,攤開雙手,“你看到我拿什麽了?神經病!”說完,他轉身欲走,卻沒甩脫那隻緊抓著他的手臂。
  “看到了嗎?”華燁朝上麵一指,橫眉冷目,“那上麵裝的是攝像頭,要不要我們一起去保安室看看你剛剛所做的一切?”
  男人驚恐地抬起頭,眼神躲閃,麵無人色,從口袋裏掏出錢包塞給華燁,低聲求道,“這位大哥,今天過年,放我一馬,我下次不敢了。”
  “不行,你的行為太無恥……”華燁身子踉蹌了下。
  男人突地奮力推了華燁一把,踢開購物車,衝進人群,扭頭就跑。華燁穩住身形,抬腳跟上。
  陶濤喊住了他,“不要追了!反正……也沒什麽損失。”
  華燁回過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仿佛要將她吸進眼眶裏一般。他想說她太軟弱,這種人應該得到嚴懲,可是一出口卻是,“你怎麽這麽瘦?”
  陶濤幹澀地笑了笑,“是衣服買大了。”他看上去臉色也不好,皮膚鬆弛,眼袋都出來了。
  他一個人來逛超市?
  青台很小,她早就準備有一天兩個人會碰到,禮貌地點下頭,臉上保持淡淡的笑容,然後道別。
  可是怎麽也沒料到是在自己被陌生男人騷擾時與他見麵,陶濤又是難堪又是委屈,還有餘驚,隻覺著鼻子直發酸,強忍著才沒流下眼淚。
  “一個人出門要小心,不要隨便和陌生人搭訕。”他將錢包遞給陶濤。
  陶濤歎氣,她隻顧氣憤男子的騷擾,都沒察覺錢包被盜。她僵僵地一笑,“謝謝!”
  華燁抓著錢包沒有鬆,她愕然地抬起頭。
  “小濤,你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很好呀!你呢?”
  “我生了場病,高熱不退,差點引起肺炎。媽媽去了海南,我……”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中微微流露出一絲悲傷。
  “燁,讓你排隊,你怎麽站外麵?呃,是小濤,這麽巧!”
  一輛購物車橫在兩人麵前,許沐歌笑靨如花,纖纖玉手勾住華燁的手臂,麗眸俏麗地閃爍著。
  陶濤嘴角一斂,飛快地拿回錢包,退後一步,她看到了購物車上有肉有魚有蝦,有水果,有蔬菜,還有香檳。
  “燁,我沒有買到排骨,但我買了隻草雞,回去熬湯,好不好?”聲音甜蜜蜜的。
  陶濤笑了,季萌茵的擔心真是多餘,現在看來華燁的這個年一定會過得非常充盈而又豐富。
  華燁沒有說話,他隻是看著陶濤。
  “小濤真幸福,家裏有阿姨做飯,不象我們,什麽都得自己動手。”許沐歌嬌嗔地噘起嘴,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燁,不準嫌棄我的手藝差,人家已經盡力了。小濤,你知道燁最愛吃什麽?”
  陶濤到這時候才知道,自己這點修養與城府,在許沐歌麵前,猶如水滴遇大海,她怎麽能不輸?
  她默然地轉過身去,似乎沒聽見許沐歌的問話。其實這句話,是許沐歌將她的軍,回答了,等於承認自己拱手讓人,不回答,顯得幼稚沒度量。她索性就甘拜下風,承認自己幼稚狹隘,讓高尚的人繼續高尚,相愛的人和諧到永久。
  好不容易排到了收銀台,付了賬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燁,都是為你買的,你結賬。”許沐歌親昵地推推華燁,成功地拉回了他凝視著陶濤的視線。
  “沐歌,其實你應該回家陪許叔過年。”華燁把卡遞給收銀小姐。
  許沐歌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呆在家裏象受刑一樣。你要是有別的地方去,那我一個人回公寓好了。”
  華燁瞟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走吧!”
  “小濤,你買的菜呢?”陶江海聽到開門聲,扭過頭。
  陶濤低頭看著空空的雙手,咬咬唇,大概是丟在出租車上了。“爸爸,今年可以不吃西蘭花或韭菜黃嗎?”她幽幽地問。
  陶江海點頭,“行,老爸給你做別的好吃的。小美女,去樓上打扮打扮,今天咱們早點吃年夜飯,然後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
  陶濤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上了樓。
  “小濤這是怎麽了,嘴唇都白了?”陶媽媽扶著門走進廚房。
  “不會是偷偷跑去聽海閣了?”陶江海盯著樓梯。
  夫妻倆四目相對,黯然地歎氣。
  菜很豐盛,酒也是好酒,陶江海買了鮮花也買了煙火、氣球,氣氛搞得比哪一年都隆重而又熱烈,可是陶濤的表情一直淒淒的,笑起來象在哭。春節聯歡晚會剛跳了個開場舞,她和爸媽道了新年祝福,說先去睡了。
  房間裏也有電視,她沒開。泡了個香精澡後,就和衣躺在床上看手機短信。都是同事和同學的,短信很沒創意,從網上下載的,有些還是重複的。還有幾個懶瓜直接把人家的短信轉發過來,下麵還附著人家的名字。陶濤不想轉發短信,又想不來寫個有個性的,單單說一句“新春快樂”,又顯蒼白,就什麽也不發了,握著手機傻傻地出神。
  外麵鞭炮四起,璀璨的煙火映得窗簾都成了五彩的。也不知什麽時候就睡著了,手機的鳴叫把她給驚醒了,睜開眼一看,燈還開著,鬧鍾指著淩晨一點,哦,已經是農曆新的一年了。
  手機還在手中叮叮當當地響著,是個陌生的號碼,不會是打錯了吧,很固執地響著,大有你不接我就不罷休的意思。
  她怕驚著爸媽,忙按下接聽鍵,隻聽到有人問:“多少錢?”
  她愕住,心砰砰直跳。
  另一個聲音響起,“嗬嗬,這大過年了,我們的哥可不是抬價,實在是我們犧牲了與家人團聚的時刻來為民服務,今天要給雙倍。”
  “理解理解,二百夠嗎?”
  “足夠了,先生,新春快樂,過年大吉!”
  “謝謝,祝你也新春大發。陶濤,睡了嗎?”靜夜裏,嗓音清晰如在耳畔。
  “左老師,過年好!”她不禁坐正了身子,嘴角彎起,“祝你新的一年越來越帥,紅顏知己與財源滾滾而來。”
  “一年不見,還是這麽庸俗。”他笑了,很溫和,仿佛帶著縷縷暖暖的寵溺,“睡了嗎?”
  “現在已經醒了。你好不好?”她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隻是傻傻地笑。
  “好不好,你出來看看!”
  她還以為聽錯了,呆呆重複了一句:“出來看誰?”
  “陶家別墅正對麵十米處,穿羽絨大衣、拖著行李箱的那個。”
  她吃了一驚,手機“啪”一下失手掉在了地板上。

  第八十七章,小團圓
  躡手躡腳地下了樓,陶濤沒敢開燈,進門佛案上財神爺前有一盞常明的燭燈,燈光是幽黃的,勉強可以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側耳傾聽父母臥房的動靜,屏住呼吸,輕輕地拉開了大門。
  清冷的空氣夾著院中臘梅的冷香撲麵而來,遠處的天空還有煙花在綻放,她小跑著穿過院落,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樹下的左修然。
  青台的除夕夜是寒冷的,他不時地跺腳、轉圈,仿佛是為了取暖,又仿佛等得有些焦急,當一抹纖細的影子躍入眼簾,笑了,“你不會還梳妝打扮的吧,這麽久!”
  她走過來,與他隔了十步的距離,她停下,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難得愛耍帥的左老師穿了一件超厚的羽絨服,脖子裏係了條紅色的圍巾,到真有幾份過年的喜慶,含笑的雙眸晶亮異常,有許多她看得清看不懂的東西閃爍著。
  心突地“咯噔”一下,象春風乍然而至,冰凍的河流驀地被吹裂了一條縫隙。
  “左老師……你怎麽會在這?”嘴張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居然是顫抖的。
  “對一個好久沒聯係的人,就這樣打招呼?”左修然眨了下眼,緩緩張開了手臂,向她走過來。戴著皮手套的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托起她的下巴仔細地打量著,嘴角傾了傾,手指一轉,按住她的肩,輕輕抱了抱,嘖嘖歎道,“減肥很成功呀!”
  她不自然地僵了下,嘿嘿笑了兩聲,然後眼眶莫名升起一團濕霧。她想起在醫院的停車場,他汽車後座上那一袋袋的奶茶、那個下雪的早晨,在他車裏吃的一桶方便麵、他從北京回來的那個晚上陪她走回桂林路上一個象羽毛般的吻、他帶她去健身、送給她的香皂盒、去商場騙專櫃小姐給她化妝……
  他為什麽不和家人過除夕?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知道她住在父母家?……許多許多的問題,答案似乎不太重要了,或許她不願去深究。
  “我爸媽去廣州大姐家過年,我詩厭南方濕暖的天氣,想想青台是個不錯的地方,就到這裏來度假了。”他到很坦白,鬆開她,一五一十的回答。
  她歪著頭,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著。春節期間,人家要麽去東北滑雪,要麽去海南避寒,少有人來濕冷的青台。
  “酒店定好了嗎?”
  “決定太匆忙,隻買到最後一個航班的票,現在才到青台,唉,也不知哪家酒店現在還有房間?”他皺起了眉頭,灼灼地看著她。“不過這不是首要問題。我上一次吃飯還是去年三十的中午,現在都大年初一早晨二點了。”
  她急了,酒店現在有可能還有人在值班,可是不管哪家飯店,定然都停業過節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也不會開門的,想買包方便麵都沒有。
  “難道我站在沙漠上嗎?”他看著她苦了個臉,哼了聲,朝陶家別墅瞟了瞟。
  她隨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一怔,不是她不懂待客之儀,而是今天是除夕,領個陌生男人回家怎麽解釋?
  “你等一下。”她轉身進了屋,不一會,拎著兩個大大的食盒出來了,“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小氣巴拉的。”他小聲嘀咕,卻主動拎過食盒,另一隻手拖著行李。
  這個時間,街上已沒出租車,她也沒想起開車。街道上非常安靜,沿街的店鋪上貼著大紅的對聯、掛著一個個燈籠,霓虹燈亮如天上的街市,行人隻有他們兩個,沒有誰說話。她看著兩人的身影長長地向前延伸,悄悄扭頭看他英俊的側麵,嘴角不禁彎起。
  與左老師重逢的感覺,真的很驚喜。
  附近就有幾家酒店,左修然卻不滿意,總說再看看、再看看,也不知走了多久,兩個人居然走到了他以前租住的小區。“你帶公寓鑰匙了嗎?”他停下腳步,問她。
  她搖頭,“我把鑰匙放在你公寓桌上,房東應該收回了。”
  “哦,那就看看我們今年的運氣怎樣?”他把食盒遞給她,改牽她的手。
  她有點狐疑地隨他進了電梯。
  門前打掃得很幹淨,門上貼了一個孩童抱著鯉魚玩耍的大大的“福”字。左修然蹲下身,在門前鞋墊子下摸了摸,收回手時,手指上多了一串鑰匙,衝她擠擠眼。
  她呆住了。
  房間裏暖氣開著,溫度很適宜,一切擺設還是他在時的樣子,好象他從來沒離開過,他隻是下去接了下她。
  “快進來呀!”他回頭,看著門外的她。
  “我……不進去了,這個給你。新春快樂!”元旦前一夜失態的一幕還沒完全遺忘,故地重遊,多少有些難堪。她呐呐笑了笑,把食盒遞過來。
  他沒接,“你元旦那天的勇氣哪去了?”瞪了瞪她,一抬手,揪著她的胳膊拖了進來,看著她的臉慢慢泛紅,鼻尖也紅了,眼中迷蒙一片,笑了,“快去幫我熱飯,我餓得都沒力氣講話。”
  不等她回應,外衣已被脫去,人被推進廚房。上次給他送飯的食盒整齊地碼在櫥櫃裏,她係過的圍裙掛在冰箱旁,她又是一會失神。
  她帶了四個保溫盒,有菜有飯有湯,還有點心,她熱飯時,他在一邊煮咖啡,飯擺上桌時,他也煮好了兩杯咖啡。兩人坐在吧台上,他吃飯,她喝咖啡。
  “公寓你一直都留著?”她狀似不經意地問。
  “想給你做塊靜土的,你沒要,我就留給自己了唄。免得來青台,如果別人不待見我,我也得有個落腳點呀!”他挑了一筷飯塞進嘴巴,說得理所當然。
  她撇嘴,“真是有錢人!”這小區很高檔,租金不是一般的高。
  “為了五鬥米人都願折腰,有錢不好嗎?”他嚼著獅子頭,挑挑眉。
  她斜睨著他,不說話,專注地喝咖啡。其實這個時間喝了咖啡,哪能再睡?但就是不喝咖啡,這個晚上還睡得著嗎?
  震撼太大,真的很難消化。
  他是為看她來青台的嗎?
  碗和杯子是他洗的,再等他整理好行李,差不多近四點,窗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新春青台的第一個白晝正在悄然走近。
  她真的要告辭了,大年初一陶江海起得很早,吃完早飯,他和陶媽媽要去寺廟敬香,他的家居廣場準備在春天開業,他希望菩薩保佑他的生意紅紅火火。她要是突然從外麵回家,會把爸媽給嚇壞的。
  “我送你。”左修然回身從衣架上給她拿過外衣。
  “別,這樣送來送去的幹嗎?”她拒絕。
  “不願意和我多呆一會?”他又牽住她的手,緊緊的,不給她掙開的機會。
  她低下頭,他的眼中多了一束小火苗,亮得她心慌,“不是,你應該……”
  “不是就走吧!”他牽著她進電梯,“補眠六個小時夠嗎?”他抬手看表。
  “呃?”
  “我十一點過去。”
  “幹嗎?”
  “度假呀!”他笑,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擰擰眉,沒太聽明白。
  兩人沒有在一樓下電梯,而是直到地下停車場。他四下張望了幾眼,徑直走向一輛黑色的奧的A6,這種車型很穩重很內斂,不應該是左修然這種張揚而又花哨的人喜歡的款型。
  他打開車門,朝她看看。
  她已經不詫異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輛車又算什麽?
  “你的準備工作做得不錯!”她半是自嘲半是掩飾內心的慌亂。
  “當然,隻要我開始的事,就會百密無疏。”他昂起下巴,很是驕傲。
  她淡淡地一笑。
  下車時,天還被黑暗籠罩著,她欠下身向他揮揮手,他喊住她,指指自己,“告訴我,這樣的一份新年禮物,滿不滿意?”
  她靜了片刻,俏容上綻開了一朵花。這個沒有華燁的沉重的除夕因為他的突然來到過得非常輕快。
  他笑了,嘴巴咧得很大,一大團熱氣呼出來,遮不住眉眼間的愉悅。
  關好門,仍然沒有開燈,又躡手躡腳地上了樓,拉開窗簾,看到黑色奧迪還停在路邊,她不禁輕輕咬著唇,聽到自己的心在黎明前“撲通、撲通”跳如驚馬。
  鑽進被窩裏,閉上眼睛,神經仍處於極度的亢奮中,她數了羊、數了豬,數了小白兔,一點倦意都沒有,索性不抑製了,任自己胡思亂想。想著想著,聽到樓下有動靜,陶江海起來了。
  過了一會,聽到陶江海在問陶媽媽,有沒看見昨兒裝湯圓的保溫盒放哪了?陶媽媽說就在冰箱的第一格。
  陶濤捂著耳朵,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不能說是睡覺,隻能說是休息了幾個小時,十一點時,陶江海和陶媽媽從廟裏敬香回來,陶江海在樓下喊陶濤下樓吃點東西。
  陶濤打著嗬欠下樓,看到爸媽一臉喜色。
  “小濤,今天我和你爸抽的簽都不錯。你爸爸問的是家居廣場的事,媽媽問的是你的姻緣,師傅說你今年一定會結婚的。”陶媽媽說。
  陶濤正在喝水,不小心嗆了一口,咳得氣都差點接不上來。“我和誰……結去?”
  “如果華燁肯回頭,你……能給他機會嗎?”陶江海看了下陶媽媽,小心翼翼地問陶濤。
  他和陶媽媽敬香的路上,接到華燁的拜年電話,。華燁開口仍是“爸爸、媽媽”,話不多,語氣很落寞,陶江海聽得心裏麵直發酸。
  “老婆,你說他們兩人之間會不會有誤會?”
  陶媽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如果是個誤會,說開了,你……同意小濤嫁給他嗎?”陶江海真的想摑自己幾個巴掌,自己當初怎麽就那樣混呢,不然陶濤的離婚不會這樣幹脆。可他真的覺得華燁是個不錯的孩子。
  “我的意見不重要,隻要小濤願意,我就願意。不過,你也知道小濤當初對他是什麽樣的,他沒好好珍惜,想複合沒那麽容易!”
  “對,對……”陶江海歎息。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我不想心情太壞。”陶濤捧著茶杯站起身,臉色冷冷的。
  陶媽媽奔波了一早晨,敬香的人又太多,擠來擠去,呼吸有點不太暢,抬手輕輕按著心口,忙岔開話題,“小濤,中午想吃什麽?”
  “隨便!”話音剛落,眼角的餘光看到院外戛地停下一輛黑色的車,車門一開,左修然拎著個大大的果籃跨了出來。她瞠目結舌,抬眼看鍾,想起十一點之約,轉身忙往外跑。

  第八十八章,客人
  “看到我這麽開心?”左修然止住腳步,揶揄地看著一臉緊張的陶濤。
  “左老師,你這是幹嗎?”她盡力想擋著他的身子,唯恐爸媽看見。
  他煞有介事地回答:“大年初一來你家,總不能空著手,這個果籃我繞了好幾圈才買到的。”
  “為什麽要來我家?”心跳得都到嗓子眼了。
  “我們約好的呀!這位是陶叔叔嗎,過年好,我是陶濤的同事左修然!”左修然突然向前伸出手。
  陶江海猶猶豫豫地接住左修然的手,詢問地看向陶濤,“小濤,這……”
  陶濤眼一閉,然後緩緩轉過身,對著滿臉疑惑的爸爸悻然地笑笑,“左老師是北京總公司的總工,來青台度假,經過這裏……嗬嗬……”
  “原來是領導同誌!快請進,請進。”陶江海熱情地把左修然往屋裏迎,陶媽媽笑著接過果籃,連聲說太客氣了,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陶濤。
  陶濤無奈地仰起頭,正午陽光燦爛而明媚,熱烈地擁抱著大地,令她有些眩暈。
  “陶叔叔叫我修然就好了,一直聽說您家別墅很漂亮,這次也沒打聲招呼,就冒昧地過來參觀,請陶叔叔原諒。”左修然被讓進了客廳,環視了一圈,笑道。
  “哪裏的話,你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怎麽會是冒昧?你是一個人?如果有朋友、家人,請他們一同過來玩!”陶江海親自給左修然泡了一杯綠茶,左修然恭敬地起身接過。
  “謝謝陶叔叔,隻有我一個人在青台,所以才想麻煩陶濤做個導遊。”
  “沒問題。”陶江海擺擺手,順便說了幾句客氣話,“青台不很大,轉轉的話不要在外過宿,不嫌家常菜粗陋,這幾天就在我家吃飯吧!”
  “可以嗎?”左修然臉上閃過一絲欣喜。
  陶江海一愣,想不到這位領導很實誠,但他喜歡直爽的人,不就是添雙筷子的事嗎?
  “又不是多大的事,我家有些朋友、鄰居來竄門,人來人往的,你不要見外就好。”
  “謝謝陶叔叔,那我就打擾了。”左修然笑得滿臉生春。
  陶媽媽和陶濤進了廚房。陶媽媽邊削水果,邊扭頭看看客廳,讚道,“這麽年輕就做總工,真有出息。”
  “他是小留學生,在德國長大的。”陶濤打開櫥櫃,把幹果與瓜子放進果盤。
  “這家父母真是舍得。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陶媽媽不舍地搖搖頭,瞅瞅陶濤,小濤的工作好象和總公司聯係不太多。這小夥子真是英俊,笑起來很溫柔,不象華燁連笑都是疏離。
  “他來青台指導工作,我做過他幾天的助手。”
  “哦,”陶媽媽眨眨眼,低下音量,“小濤,你和他隻是同事?”
  陶濤翻了個白眼,就知道爸媽會往這方麵想,左老師也真是,冒冒失失跑過來幹嗎?不知道離婚女人門前很敏感?
  “不然還能是什麽?媽,你別見風就是雨,左老師就是來度假,我們以前相處得不錯,他順便到我家拜下年,他有未婚妻的。再說他又不知我離婚了。”
  陶媽媽失望地歎了口氣,喃喃自語:“也是,這麽好的小夥子怎麽可能是單身?”她端著果盤先出去了。
  陶濤捏起一顆鬆子放進嘴裏磕了好一會,都沒吐出殼。
  出來時,聽到陶江海又在說起了那個處女采摘的雨前茶,左修然聽得津津有味,說如果用《紅樓夢》裏妙玉從梅花上積下的雪水煮泡這種茶,味道可能更好。陶江海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
  陶濤蹙了蹙眉,心想這兩人到有共同語言。為了款待貴客,陶江海與左修然聊了一會,便興衝衝起身去廚房做飯。左修然真是不見外,袖子一挽,主動要求進去搭把手,陶江海哪裏肯。
  “我來就好,菜都是現成的。”陶媽媽笑笑,把廚房的門拉上,讓陶濤在外陪左老師看會電視。
  幾個台都在重播春節聯歡晚會,陶濤調了幾下,便把遙控器一扔,衝左修然歪了下嘴。
  左修然笑,側目瞟瞟廚房,“心裏麵是不是在埋怨我的冒失?”
  陶濤沉吟了一下,老老實實地點頭,“有點,你確實挺嚇人,至少應該知會我一聲,我和我爸媽講下,他們就不會這樣驚訝了。”
  “我要是講了,你會同意?昨晚我大老遠地跑來,巴巴地向你說過年好,你不一樣無情地把我推得遠遠的,連口茶都沒得喝。”
  “昨晚是除夕……”
  “法律規定除夕夜不得留客人吃飯、睡覺?明明就是自己冷漠,不懂得感恩、回報,還狡辯。”他咄咄地逼視著她。
  她咽了咽口水,“我……不是,這是……”
  “你爸媽那麽風趣、熱情,哼,遺傳真是失敗。我在青台能有幾天,如果不想見我,直說呀,可是看到我又好象很激動,陶濤,你真是個矛盾的人。”
  “我……”陶濤耷拉著肩,無語嗟歎,感覺有時候和左老師溝通真的很費勁。
  左修然抿嘴輕笑,眼睛一轉,“那是露台?”他指著外麵延伸向外的寬闊的走廊。
  “對,從這裏能看到大海。”陶濤領著他過去。果真,一眺望,便看到山腳下,海水一浪卷著一浪的奔騰而來。
  初來陶家別墅的人站在露台上,都會被眼前壯觀的風景所吸引,久久挪不開視線,左修然隻是瞄了一眼,便轉過頭牢牢盯著陶濤,看著,眉頭皺了起來。
  她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摸摸臉,又挪了拂頭發。“呃?”
  “女人應該會撒嬌、會示弱、會耍賴、會服軟,這才能惹人疼惜。你呢?隻會笨笨地逞強,什麽話都放在肚子裏悶著。難受時為什麽不給我打個電話?”他的口氣很委屈。
  “我哪有……難受?”她怔怔的。
  “沒有會瘦這麽多?是想我想成這樣?”
  她忿忿地反駁他,“幹嗎想你,你都停機了……”話音剛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停機是因為曾琪那個女人日日夜夜騷擾個不停,我煩。可是我不是把新號碼發給你了,還給你打過電話,你沒回短信,也不接電話。在你心裏,你到底當我是什麽?”
  “當你是左老師呀!”臉上帶著笑,不知怎麽,眼中卻有了淚,那淚水不聽使喚,自己就湧了出來。
  也隻有左老師,用一個又一個的意外把她所有的時間空間填滿,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她沒空難過、失落、自憐、憂傷……
  又哭又笑,她有些赧然,不自然地把臉偏向一邊,匆匆地拭淚,“你不在青台,不知我有多輕鬆。”
  “嗯,看得出你現在很輕、很鬆……”他頗有深意地扯了下她寬大的毛衣。
  “去!”陶濤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來了,我就不會再去。”他說得很嚴肅。
  陶媽媽在屋裏喊兩人進去吃飯。陶江海真的使出了看家本領,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油而不膩。左修然吃啥都是讚不絕口,而且行動上絕對配合,把陶江海樂得是滿心歡愉。陶媽媽在心中又不自覺拿華燁作了下比較。華燁在陶家的飯桌上,不僅話少,菜碰得也很少。她到現在都不知他喜歡吃什麽,似乎做什麽都不對他的胃口。
  還沒吃完,陶媽媽的兩個麻友過來串門,看見左修然,兩人先是一愣,然後詭異而又曖昧地衝陶媽媽擠擠眼,“小濤的朋友?”
  另一個悄悄說,“看上去比華律師還年輕還英俊,小濤命真好。”
  陶媽媽忙解釋,“不是朋友,是小濤的同事。”
  “你就別裝了,哪有人大年初一出來陪同事爸媽的,隻有黏得分不開的小兩口才會這樣。”麻友推推陶媽媽。
  陶媽媽歎氣,陶濤沮喪,到是左修然優雅十足地起身與兩人招呼,還幫著陶江海端茶送杯。
  飯碗撤去,陶媽媽興致不錯,建議打一圈麻將。
  “我們去喊葉媽媽一同過來,她又說沒空。這一陣也不知怎麽了,她總是推三阻四的,以後不帶她玩了。”麻友說道。
  “是不是少寧有了女朋友?”陶媽媽問。
  “沒聽說。少寧要求高呢,我給他說了幾個,他連麵前不肯見。小濤今天湊一個,我們小玩玩。”
  “我的水平很爛。”陶濤搖手,想著下午趕快陪左老師出去轉轉,打發他出門。
  “我們也不是高手,沒事,讓你朋友指點指點。”麻友朝左修然呶呶嘴,咯咯地笑。
  “你玩吧,不要分心,我陪陶叔叔聊天,輸了算我的。”左修然拍拍陶濤的肩,寵溺地擠擠眼。
  陶濤都要抓狂了。
  沒想到手氣真不錯,坐下來沒多久,就和了兩把,麵前立時堆了幾把零鈔,陶媽媽直笑著說小濤今年一定會行好運。
  洗牌時,她扭頭看左修然。他和陶江海坐在露台上喝茶聊天,這次聊的是正事——家居廣場的門麵布置,左修然聽得很認真,不象是應付。
  “陶叔叔,我認為把全國排名前十的品牌全部放在最好的位置這個想法不太好。前十的品牌價位都挺高,家居廣場麵向的是所有的消費層,不隻是收入高端的那一部分,不然會嚇跑許多顧客。你應該高中低都要兼顧到,家居廣場與成衣商鋪不同,袋裏沒錢也能一逛半天。看家居,顧客必須有實力,才會有信心逛下去。還有,我建議陶叔叔應考慮一下精品布藝和高檔餐具,現在人的生活要求越來越高,在細節方麵很考究,這類店不需要普及,但有個一兩家就代表品味上去了。”
  “修然,你等等,我去拿個筆,要把你講的記下來。”陶江海有如茅塞頓開,聽得眉飛色舞。
  左修然拉住他,“不用,明天我整理個報告給你行了,這麽好的太陽,曬著好舒服。”
  “這怎麽好意思?”陶江海在膝蓋上搓搓手,很是過意不去。
  “陶叔叔不是讓我不要見外嗎,我就當在家裏了。呃,陶濤輸了?”
  陶濤分心聽他們講話,形勢一邊倒,不想放了炮,扭頭朝他瞪了一眼,左修然嘲諷地皺皺鼻子。
  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
  “爸,你替我打一把。”陶濤探過頭看了下號碼,是葉少寧。
  陶江海顛顛跑過來,左修然站在一邊觀戰,眼風卻追著跑到外麵接電話的陶濤。
  “小濤,過年好!杜晶剛剛打電話給我,讓我們一塊去看電影。”
  “她沒打給我呀?”
  葉少寧停滯了下,笑道,“我這不是在轉達嗎?怎麽,沒空?”
  陶濤扭頭看看屋子,“也不是。”隻是左老師在啊!
  “那我馬上到,你穿漂亮點出來吧!杜晶可是急性子。”
  陶濤握著手機進屋,猶豫了又猶豫,走近左修然。
  左修然挑挑眉。
  “我……要出去兩個小時。”賀歲片不是好萊塢大片,不會超過兩小時。
  “嗯!”他看出來了,她要單獨行動,沒他的份。
  “你……”她想讓他先回公寓。
  “我和陶叔叔還有事要聊。你早去早回,我等你。”他溫和地笑著,虛懷若穀。
  她為難地皺起眉頭,“這……”
  “想我陪你一塊出去?”
  “不是!”她幹幹地笑著,“我……會很快回來的。”
  “去吧!”他傾傾嘴角,看著她湊到陶媽媽耳邊說了句什麽,陶媽媽臉上眼睛一亮,連連點頭,眼睛瞟了瞟外麵,一輛車緩緩地在路邊停下,沒等車裏的人下來,她已跑出去了。
  他眯起眼,看清開車的男人是有次他和陶濤逛超市時偷窺他們的那個,心情不禁有些壞了,露台與小院來回走了幾圈,突然聽到身後又有汽車停下的聲音,不禁喜出望外,以為是陶濤良心發現,回來陪他了。
  扭頭一看,赫然發現身後站著的人是……華燁。
  華燁嚇得不輕,像看見鬼一樣看著他,臉色煞白,嘴唇發抖,無法成言。

  第八十九章,嫉妒
  “華律師,過年好!”左修然還好,很快便恢複正常,他優雅地衝華燁點點頭。
  華燁手不自覺地握成拳,又展開,又握起,喉嚨裏象卡著塊骨頭,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許久,才憤怒地擠出一句話:“你……怎麽會在這裏?”
  “來給叔叔阿姨拜年呀!華律師不是嗎?”左修然聳聳肩,禮貌地往邊上讓了讓,“進去吧,他們正在搓麻將。”
  左修然熟稔輕快的語氣如同在華燁腦中燃放了一枚質量不太高的煙花,五彩繽紛,卻看不出任何圖案,心已被炸得千瘡百孔,他的臉慢慢象充了血的泡泡,朝屋裏看了看,“小濤呢?”
  他感到諷刺,又感到嫉妒,是的,他嫉妒了,陶家的大門隻有他有資格自由出入,左修然算什麽?憑什麽?
  左修然好不抱怨,“一點也不懂事,扔下我自己跑去和朋友玩了。你找她有事?”
  “沒有。”心突地又像被雨水打濕的禾苗,萎萎的。
  他是鼓足了勇氣、放下尊嚴,忐忑不安跑來陶家,想借新年祥和的氣氛,能和陶濤平心靜氣地談談,談什麽他沒組織好,但隻要麵對麵坐著,把她的手攏在掌心,看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聊什麽都行。
  除夕夜,送走許沐歌,他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很少看電視的人居然對著屏幕到天明,滿屋子的煙霧。早晨第一個拜年電話就是打給了陶江海,喉嚨啞啞的,其實他想問的是陶濤昨晚過得好嗎?陶江海沒提陶濤,支支吾吾很是難堪,也不知說什麽好,然後便掛了。
  他還是跑過來了,陶江海支吾的理由是因為已有左修然捷足先登?
  他想錯了,陶濤一定是早就喜歡左修然的,不然怎麽會在離婚不久就帶左修然回來過年?
  就是沒有左修然,還有一個在默默守護著她的葉少寧。
  離婚,到底方便了誰?
  她有了新的追求者,有了新的人生,一點都不會孤單,當然離得了無牽掛,當然不會回頭再看他。
  他不值得她留戀嗎?
  如今,他有什麽立場來指責誰?要求誰?嫉妒誰?留戀誰?
  他自嘲地一笑,疲倦、挫敗、絕望種種情緒彌漫開來,心被緊緊揪作一團,疼得牽扯全身,竟至流淚。
  “華律師?”他一愣,回過神,將目光投向左修然陽光般的笑臉,等他說話。
  “陶濤二個小時後就回來了,一起進去等她?”
  “不必了。”他僵硬地頷首,拾起最後一絲驕傲,默默地轉身。
  左修然趕在他前麵,擋住了他的去路,兩人沉默凝視片刻,左修然沒頭沒尾說了句:“我愛她!”
  “你是在征求我意見?”他冷笑。
  “不,我是知會。華律師,再見!”左修然沒有動。
  華燁沒有說話,繞過左修然,徑直走過去。
  上了車一時不知去哪,跟著車流胡亂地開,腦中一片空白,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他象沒聽到,一直專注地開著車。暮色四籠,華燈初上,他停下車,發覺是在音樂廣場的附近。大冷天的,偌大的廣場上沒有一個人。他開了車窗,任海風灌進來,臉和手很快就凍冰了。他點燃一支煙,煙盒丟回車內,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透過繚繞的煙霧他盯著屹立在海邊那尊孤單憂傷的貝多芬的雕塑,腦中突地閃過一道白光,他和陶濤之間除了聽海閣的公寓,連個緬懷從前的地方都沒有,連件有紀念意義的禮物也沒有,也沒說過特別的話。
  他們之間有過什麽?腦中又模糊了,什麽也想不起來。
  也許婚姻太短暫,一切都沒來得及去做。現在也沒有做的必要了,她的將來自然有人鋪上錦繡,他已成她的過去式。
  這裏還是他與沐歌的秘密基地,他自嘲地傾傾嘴角,聽著手機再一次在車裏響了起來。
  “喔,沐歌,我在外麵。”他鎮定地回答,“怎麽不在家多呆一刻?”沐歌說今天回家看望爸爸的。
  “一起吃過晚飯和午飯,也說了半天話,我明天要演出,得回去練琴。燁,我車被我妹給開走了,這裏又等不到出祖車,你能來超市接我嗎?爸爸剛剛還在念叨你。”
  他遲疑了下,說了聲,“好!”
  這裏離海岸線超市不太遠,一會就到了,許傑拉著拐杖站在外麵,看到他忙迎上來,拉他進去陪他再喝一杯。
  “燁要開車呢,不能喝酒。”他還沒回答,許沐歌從超市出來,看了看他,擰擰眉,笑道。華燁還是昨晚那身衣服,胡子沒刮,眼神黯沉。
  “那改天吧!沐歌,你進去給華燁倒杯茶,大過年的,茶總得喝一杯。”
  許沐歌應了聲,把包放進車裏,又進了超市。許傑拉著華燁走到車子的另一邊,微微一笑,“華燁,不是許叔催你,嗬嗬,沐歌過年都三十一啦,現在工作不錯,也小有名氣,你事業正紅火,你們是不是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了?”
  華燁呆住。
  “什麽時候我和你媽媽見個麵,把日子定下來,不一定要大操大辦,舉行個儀式就行。”
  “爸?”許沐歌端著茶出來,看不見兩人。
  “在這裏避風呢!”許傑抬了下手。許沐歌過來,笑吟吟地把茶杯湊到華燁嘴邊,他喝了一口,又和許傑說了幾句話,兩人便上了車。
  低頭係安全帶時,他聽到許沐歌重重一歎,象是有幾許無奈。他扭頭看她,她籲了口氣,“下午我……媽媽給我打了個電話,然後心裏麵就悶到現在,看到你才好一點。”
  他一愣,“說什麽了?”
  “她想過來看看我吧!嗬,當初能舍下十幾歲的我遠走高飛,現在牽掛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會不會太諷刺?”
  “沐歌,可能阿姨有阿姨的難處,她畢竟是你媽媽,如果來了就見上一麵。”
  “她的難處就是當初爸爸的病、我還沒成年牽絆住了她,是她的麻煩,要不然她早就走了。燁,不要說這些,我難受。我爸爸剛和你說什麽了?”她側過身,端詳著華燁緊繃的神色。
  華燁淡淡地閉了下眼,發動了車,“他以為我倆還在一起。”
  許沐歌低聲咕噥了一句,“難道我們不在一起嗎?”
  華燁專注地看著前方,沒有任何表情。
  許沐歌把臉轉向車窗,看著街道和路邊的樹木飛快地後退,霓虹燈的光影不時在她俏麗的麵容上閃過,照射著她一臉的煩躁與失落。
  “燁,你心裏仍放不下小濤吧?”
  “放不下也得放。”他啞聲應道。
  “燁,我被媽媽拋棄時,我不自卑,因為我身邊有你。我在國外過得很艱難時,我不氣餒,因為我心裏有你。回到青台,雖然你已不再是我的燁,我不難過,因為我可以經常看到你。在這世上,再沒有誰象燁對我這樣嗬護、珍愛、包容,就是我父母也不能。我不敢奢望我們之間還能回到從前。可是,燁,上天突然這樣打開了一道門,我忍不住想做個美夢了。如果燁的心裏麵沒有一點點我,我就閉口什麽也不說。如果燁有一點,那麽……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呢?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比相愛的人結合在一起更美妙的事?我們都屈從過現實的婚姻,適合自己的人不一定是自己愛著的那個人,那種婚姻是什麽滋味,我們都知道。燁,讓我愛你,好不好?”
  她顫顫地伸出手覆在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緊接著,有一滴溫熱落在了他的手腕處。
  “你……能愛我多久?”他突地把方向盤一轉,車嘎地一聲刹在路邊。
  “從現在起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如果再有更好的機會放在你麵前呢?”他閉了下眼,語氣苦澀。
  “失去摯愛的人很疼,我承受不了第二次。燁,哪怕你一輩子都不許諾我婚姻,隻要允許我陪在你身邊、肆意地愛你,我就滿足了。”
  止不住的淚水已經把她的妝容衝花了。
  他緊緊地閉上眼,嘴唇哆嗦個不停。這些話,在從前的日子,他不止一次渴望能在耳畔響起,但當真正聽到時,他沒有喜悅,隻感到疼痛,隻感到心酸。為什麽要繞這麽大一個圈?為什麽要經曆一次次的失去?
  失去方知珍貴,他和她如今都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對象各不同。
  他回到她身邊,她的心是滿的。他呢?在沒有她的日子,他的生命裏出現過陶濤,他的心再不會完好如初,還是缺了一角。
  他久久地沉默。
  “燁,我愛你!”她恍惚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猶豫,驀地撲進他的懷中,緊緊環住他的腰,顫抖的唇貼上他的,深深地吻了下去。
  嘴邊有一絲鹹澀,不知是她的淚,還是他的。
  他緩緩抬起手,抱住了她抖個不停的身子,輕歎一聲。
  心是脆弱的,也需要休憩的港灣。
  車進市區,拐彎去軍區文工團,她碰碰他的手,“燁,今天我不想練琴了。”
  “明天有演出呢?”他擰了擰眉。
  “不管什麽演出,不管什麽樂譜,我不要任何事阻在我們中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要一分一秒都陪著燁。”她嬌嗔地抬起頭,臉色有一點微微的紅,語氣急迫得好象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樣,一絲一毫都不能浪費。
  被別人這樣緊張著,沒有一個人不感動的。他感覺她手指透過他的皮膚鑽進來,整個人的情緒也為之一怔。此倒,他太需要別人的在意了。
  “那做什麽呢?”
  “我們去看電影,然後去吃夜宵、喝果茶。燁,今天我要吃點甜的東西,就是明天穿不上演出服也沒關係。”
  他笑笑,腦中浮出陶濤瘦成巴掌大的小臉,他甩了下頭,看前方允許掉頭,忙往後看了看,準備轉彎。
  進了電影院,得知這個時間段有點不合適,電影放映過半,等下一場在一個小時後。影片是部動畫片《玩具總動員》,陶濤愛看的那種。走廊上站著好幾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他們夾在中間,神似校園輔導員。
  “換家電影院看看。”他有些窘。
  “其他的也差不多,別換了,這種動畫片不是拍給孩子看,也有成人看的,你看那兒也有兩個和我們同齡的。”許沐歌了解華燁一板一眼的性子,笑著朝賣爆米花的地方呶了下嘴。
  華燁看過去,瞬間石化。
  買爆米花的兩個人捧著紙袋與可樂轉過身,一抬頭,兩人一致嘴巴半張,眼睛瞪得溜圓。
  大路真的太窄,居然在這裏碰上龍嘯與謝飛飛。
  這是龍嘯與飛飛的第一次約會,同事這麽久,吵過爭過,玩笑開過,突然戳破了那層曖昧,兩人還有些羞澀。在外麵壓了半天的馬路,飛飛實在走不動,提議找個地方坐坐,於是就選擇了電影院。
  兩人不在意影片現在放映到什麽時候了,裏麵座椅寬鬆,燈光一熄,龍嘯把手在褲子上搓了搓,瞟瞟飛飛纖細的手指,他不知握著時是什麽感覺。還沒完全展開想像,龍嘯被眼前的一幕給驚住了。
  他認得華燁,旁邊靚麗高挑的女子,他不認得,但兩個人手挽著手,關係一定菲淺。
  飛飛認得華燁,另一個也麵熟,對了,曾經一同買情侶杯的那位。
  這種情況,是該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好呢?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再同地選擇了視而不見,合起嘴巴,目不斜視地往裏走去。
  “怎麽了?”許沐歌察覺到華燁的僵硬。
  “沒有。”華燁閉了閉眼,“我們……去買票?”
  “不急,我想去下洗手間,你拿著包,在外麵等我哦!”
  他點點頭。
  “你打還是我打?”勁爆的音樂聲中,龍嘯與飛飛眼睛直眨,努力適應放映室裏的黑暗。
  “我打!”飛飛一跺腳,“奶奶的,也太張狂了,公然帶著其他女人出來逍遙,把陶濤當什麽了。捉奸要捉雙,看看那個道貌岸然的華律師怎麽給自己狡辯?”
  她哼哼地掏出手機,翻到陶濤的號,捂住耳朵。
  陶濤不知在忙什麽,撥了兩次才有人接聽,聲音氣喘喘的,“飛飛,過年好!”
  “我過年不好!”飛飛恨恨道。
  陶濤一愣,“我剛剛在上洗手間,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
  “不是這個……知道我看到誰了?你老公,和其他女人手牽手來電影院看電影。”飛飛吼聲如雷。
  “哦……我也看到了。”

  第九十章,小媽(上)
  陶濤把手機放回包包,從裏麵抽出一張麵紙,擦了擦手,扔進垃圾筒,淡然地看了下站在門外的華燁,沒有漏過他手中提著的紅色的挎包。
  在目睹過華燁與許沐歌除夕夜逛超市之後,再看到什麽情景,她已經處變不驚。他深藏的溫柔、浪漫和細膩,終於等來了春光,即將一點點綻放。
  “小濤?”華燁到是很意外,忍不住還有一點驚喜。
  陶濤點下頭算是招呼,沒有交談的意思,轉身朝裏。
  他酸澀地盯著她單薄的背影。
  “好舒服。”杜晶揉著肚子出來,推推眼鏡,誇張地舒了口氣,“裏麵有個大美女,真漂亮。”她湊到陶濤耳邊,小小聲地說。
  “走吧,你家忠賢該等急了。”陶濤笑笑。鋥亮的玻璃門裏映出她的身影,麵孔上那個勉強的笑意如此慘淡,讓她自己也有點不忍心看下去。
  “嗯,真不該貪嘴吃什麽破羊羔肉,剛剛肚子好疼,電影都不知放到哪了。”杜晶嘟噥著,抬起頭,“嗨,華燁!”
  她咧開嘴巴,笑了,“幹嗎,不放心小濤,還玩跟蹤呀!”
  華燁看看陶濤,臉不由得有些發紅。
  “別亂說,我們快進去。”陶濤拖著杜晶就走,一陣香風襲來,身後響起一個如少女歡喜雀躍般嬌柔的聲音,“燁,我們現在去買票吧!”
  杜晶震愕地看著讓她驚豔的大美女拿過華燁手中的包,撒嬌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這……”她偏過臉看陶濤。
  陶濤好象什麽也沒看到,平靜地往前走去。
  許沐歌眼裏隻有華燁,沒有去看還有兩人是誰。華燁追著陶濤的背影,嘴角泛出幾絲悵然若失。他想叫住她,讓她回頭,可回了頭該說什麽呢?
  真的已成路人,再也回不去了。
  “燁,”許沐歌搖搖他的胳膊,“不準看別的女人,我會吃醋哦!”
  他收回視線,艱難地想擠出一點笑,卻化作一聲歎息。
  “他不是你老公嗎?”杜晶不住地回頭,終於按捺不住甩開陶濤的手,忿忿地問。
  “從前是,好不好?”
  “現在呢?”
  “現在我們離婚了。”
  杜晶呆住,“你……為什麽不說?我以為你初一要陪老公,所以隻敢約了葉少寧出來,看到你,我還竊喜你為友忘色。原來……”
  “你見色忘友,沒給我機會說。”陶濤歎氣,“現在可以進去看電影了嗎?”
  “不,你怎麽可以這樣淡然?”杜晶激動地揮著手臂。
  “不然要怎樣?抱著他的大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不是,隻是……告訴我,是他錯,還是你錯?如果是他錯,我要去給你討個公道。”
  “沒有誰錯,就是無緣。”
  杜晶打量著陶濤,許久,才開口道:“你和他交往時,我提醒你遠離這種有過去的男人。”
  “你講的是真理,可惜我後知後覺。”陶濤咬了咬唇,扭頭進了放映廳。
  杜晶看到她抬起手按住心口,腰杆挺得筆直。
  “怎麽去了這麽久?我擔心死了。”樸忠賢探過身子,壓低聲音,看看杜晶,“沒事。忠賢,你那個座舒服,我們換下。”
  “不都一樣嗎?”樸忠賢嘀咕,但還是同意了,挪過去,與陶濤共坐一張沙發。
  葉少寧把奶茶端給杜晶,“還熱著呢要不要喝點?”
  杜晶搖頭,扯了下葉少寧的衣袖,暗示他往她這邊靠靠,用隻有他可以聽到的音量問,“你知道陶濤離婚了嗎?”
  葉少寧盯著她,輕輕點了下頭。
  “這麽大的事,你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回來好幾天,都沒陪她一下,怪不得她突然瘦得象個難民。”杜晶自責得直咬牙,“你知道她為什麽離婚?”
  “我不清楚,沒有一點征兆,說離就離了。”
  “那你……就這樣四平八穩地坐著?不要等我回法國後,再打越洋電話向我傾訴?”
  葉少寧苦笑,轉臉看陶濤,她手托著下巴,定定地看著屏幕,仿佛看得很專注。
  結尾音樂響起時,燈亮了,人群嘻嘻哈哈地往外走。樸忠賢越過葉少寧牽著杜晶的手,葉少寧與陶濤並排,後麵的人推搡時,他抬起手臂護在她背後,禮貌地保持十厘米左右的距離不碰到她的後背。杜晶看著幹瞪眼,扼腕長歎。葉少寧的背影看上去比樸忠賢瘦,短發細碎,後頸的線條幹淨柔和,永遠都是溫和而細膩的,有他在不會冷場,但也不會令人厭煩,對自己身邊的人都有本能的保護欲,可就是熱情不外露。
  快出放映廳時,樸忠賢突然象看到許久不見的熟人,驚喜地直揮手,扯著杜晶越過座位,往另一個過道跑去。
  “幹嗎?”他個子高,遮住杜晶的視線,她搞不清狀況,急得直拍他的手。
  “我看見小音符了。”樸忠賢回過頭說道。
  杜晶的睫毛往上抬的瞬間抖了抖,“不會吧!”樸忠賢的小媽名字好象和音樂有關,樸東成溫柔地稱她為他的“小音符”。樸忠賢與她歲數差不多大,有時也跟著後麵稱呼。
  “真的,真的!小音符!”樸忠賢把杜晶推到前麵。
  杜晶揉揉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華燁和那位臉上很明顯地露出不是驚喜的大美女。
  “你沒認錯人?”她用法語問樸忠賢。
  樸忠賢環住她的肩,對著許沐歌微微一笑,“嗨,小音符!”
  許沐歌身子搖晃了一下,臉色騰地一片雪白,嘴角不住地痙攣,“忠賢,你怎麽會在這?”她也是用法語問的,說時,她驚恐地斜視著華燁。
  “我找了個青台媳婦,和她過來過年。嘿嘿,真是好巧,你也過來看電影?”樸忠賢聳聳肩,“新朋友?嗯,比我老爸帥多了也年……”他看看華燁。
  “忠賢,”許沐歌突地打斷他,幹幹地笑著,“電影快開始了,我……要找座位去。以後我們再聯係。”
  她拉著華燁像躲避瘟疫一樣急匆匆往裏走去。
  樸忠賢納悶地撓撓頭,“我還沒介紹我媳婦呢!”一低頭,杜晶衝他直瞪眼,他抱歉地笑笑,“我去向她要個電話號碼,約個時間我再鄭重地把你介紹給她。”
  “我才不要認識她。”杜晶下巴一昂,看到許沐歌緊張地回頭瞟著他們,冷冷一笑,“你沒發覺她根本就不想與你打招呼。”
  “為什麽?我們是故人呀,她應該盡地主之誼!”
  “也許她不願她的新朋友了解她的過去吧,你看你把她嚇得都站不住。”
  “呃?我老爸有那麽見不得人?你這話真傷人。”樸忠賢委屈地眨眨眼。
  杜晶歎氣,擔憂地扭過頭,受傷的怕是另有其人。

  第九十一章,小媽(下)
  陶濤沒事人似的站著,葉少寧冰著個臉,不要說,剛才巧遇故人的小插曲,全落入兩人眼底了。
  杜晶走過去抱住陶濤,“濤,我真不知說什麽好,老天真是太惡作劇了,忠賢的小媽竟然是你前老公的現女友。”
  “什麽?那是陶濤的前老公?”樸忠賢指著華燁,呆住了。
  “少大驚小怪,放下你的手。”杜晶踢了他一腳,“他們在朝這邊看呢!”
  華燁蹙著眉,目光掃到站在葉少寧身邊的陶濤,迅速掠過。許沐歌貼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他點點頭,與她一同坐下,把買的果茶和爆米花遞給她。
  “沒什麽,她本來也是他的初戀。”陶濤淺淺一笑,拿出手機看時間,“快出去,我家裏還有個客人在等我。”
  有什麽好驚訝的?許沐歌做過別人的妻子還是情人,華燁都不會在意。愛情是盲目的,愛情是寬廣的,愛她的年輕也愛她的蒼老,索取她的現在與將來,必然也會接受她的過去。她滄桑的過去,說不定更加讓他憐惜。
  愛就愛了,沒有理由,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她是他的過去?”樸忠賢一頭霧水,嘴裏念念叨叨,“那我父親是小媽的什麽?”
  “是從前。”杜晶沒好氣地說。
  下了台階,抬頭看到天邊的寒星,陶濤深吸一口氣,才覺得窒息的感覺好了一點。她轉身想與三人道別,樸忠賢直直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你不要問,我對你小媽不算熟悉。”她溫婉地笑著。
  “樸忠賢,你好象和你小媽感情挺好的。我問你,這麽好,她為啥要和你老爸離婚?”杜晶來了火,口氣很衝。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我不便說。”
  “你很維護她呀!好,那你找她去。”外國人講究尊重他人隱私,杜晶可不吃這一套。
  “晶晶,不是的……我隻是很詫異。我以為小音符很愛我父親,他們離婚時,小音符哭得很凶,請了許多人說情,包括我,想盡辦法挽留我父親,可是我父親對她很絕情,解除她的演出合同,逼著她回國,所以我總覺著有點對不住她。可你們說那個男人是她的過去……”
  陶濤聽得有些茫然,許沐歌不是為華燁回國的嗎?
  “你也說過你父親愛她愛得都瘋了,為什麽突然這樣絕情?”
  “晶晶……”樸忠賢很為難。
  “忠賢,我就是不講理,說真的我有些看你那位小媽不煩眼,因為她的現男友是陶濤的前老公。你要是愛我就老實交待,要是不愛,你就保證沉默,自己攔輛車去機場,或者投入你小媽的懷抱。”
  “晶晶,”樸忠賢苦著個臉,緊緊抓著杜晶的手,“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愛你,昨晚你爸爸讓我喝那麽烈的酒,我眼都沒眨,就那樣喝下去,你不知那酒有多難喝。”
  “嗬嗬,親愛的,我也愛你。那你悄悄說,隻有我們三人聽著,不傳給第四個人。”杜晶笑得鬼鬼的。
  樸忠賢無奈地歎了口氣。
  四人一同鑽進了葉少寧的車,樸忠賢閉了閉眼,又睜開,“我父親也是音樂學院的客座教授,第一次見到小音符就驚為天人。他是個高傲的人,不談對學生,就是對樂團裏的樂手,也是極冷淡的。可是他對小音符出奇的好,他親自指導她的練習,為她找名師,向樂團力薦她,給她演出的機會。好象沒過多久,這事傳到我母親耳朵裏,我母親提醒他收斂一點。不曾想我父親在情人節那天公然把紅玫瑰送到了小音符的教室,也就在那天,他向我母親提出離婚。隻要母親簽字,他將放棄所有的財產。我母親勸他冷靜點,他說他很理智,考慮得很成熟。離婚之後,他立刻娶了小音符,兩人去普羅旺斯度的蜜月。小音符順利有了綠卡,也和巴黎交響樂團簽下了演出合同。不久,小音符懷孕了。”
  “什麽,她懷孕?”陶濤失聲叫了出來。
  華燁說許沐歌二年前人工流產時,傷著了子宮,再也不能懷孕。所以他們相愛也不能在一起。
  “對!”樸忠賢點點頭,“但不到二個月,突然流產了。父親很難過,以為她演出太多,身體弱,便減少了部分演出,讓她好好休息。再過不久,小音符再次懷孕,但還是流產了。父親帶小音符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她是習慣性流產,就是再注意,也很難保證能堅持到足月,因為她先前人工流產時,傷著了子宮。我父親很驚訝,問她為什麽會做人工流產手術,她說那是一個錯誤的結果,孩子不能留。我父親這人是完美主義者,他認為孩子是無辜的,墮胎很殘酷,小音符再不是他心中純潔的天使了,於是,要求離婚。這就是全部經過,我說完了。”
  樸忠賢攤開雙手,看看眾人。
  “濤,華燁好象是遺腹子。”杜晶問道。
  陶濤有些想笑,可是又有點替華燁感到可悲。如果他知道許沐歌說那個孩子是一個錯誤的結果,他不知是什麽反應?
  也許沒什麽反應。許沐歌把他傷得那樣深,他依然固執地站在回憶裏等她。許沐歌會說在異鄉漂泊,有些事是無奈之舉,過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和將來,她陪在他身邊,不是嗎?
  她不用不舍誰、同情誰,愛情的事,如同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都是別人的事,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她低下眼簾,平靜無波。
  杜晶哦了一聲,衝葉少寧擠擠眼。
  葉少定無聲地歎息,先把杜晶與樸忠賢送回家,然後送陶濤到桂林路。路上,接了個電話,車裏黑團團的,以為是左修然的,說是出來二小時,被杜晶扯著喝了咖啡、吃了火鍋,又看了電影,怕是都七八個小時了,她沒看號碼,心虛地打開手機。
  “小濤,是我!”耳邊響起許沐歌急促的喘氣聲。
  “喔,有事?”
  “忠賢還和你在一起嗎?你們怎麽認識的,有沒聊什麽?”
  優雅而又高貴的沐歌真是慌了,這樣沒禮貌的問題也問出了口。
  她恐慌什麽呢?
  “小濤,你在不在聽?”聽不到回應,許沐歌更急了。
  “你是不是偷偷跑出來給我打電話的?”她輕笑。
  “小濤,你不要太過分。我真是低估你了,忠賢是你找來的嗎?不過這不會對我和燁有什麽影響,燁不會在意那些個事。我知道你恨燁回到我身邊,你不能麵對自己的失敗,你想報複我。可你有沒想過,當你和燁沒有離婚時,作為前女友的我都有真誠祝福你們、處處替你們著想。你們離婚是因為你們之間有代溝,有差距,和別人沒有關係。你有什麽詭計盡情地耍吧,燁不會上當,因為他愛我。”
  “既然不會上當,那你害怕什麽?”
  “陶濤,我告訴你,你永遠都不會贏,因為你和燁之間沒有回憶。你要是向燁說長道短,隻會讓燁覺得你更無知更無恥。”
  “我從來沒說我是純潔的天使。”
  許沐歌輕抽一口冷氣,象是噎住了,很久都沒聲音,好一會,才聽到她說,“陶濤,你別逼我……”
  “不會。晚安!”陶濤嘴角掛著一抹諷刺,收了線,發覺車已經停了。
  “葉少寧,謝謝你!”她推門下車,車門鎖著,她回過頭。
  葉少寧愛憐地凝視著她,輕輕歎了口氣,“小濤,那天我媽媽說的話你聽見了,是不是?”
  她假裝不懂,“哪天?”
  “我媽媽是我媽媽,我是我,在我眼中,你還是讀高中時就能左右我視線的陶濤。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樸忠賢講的那些,我雖然不很明白,但能拚湊個大概。小濤,過去的都過去了,不值得一再回望。我還站在原來的地方,隻要你轉過身來,你就能看到。”
  “我不會轉身的,葉少寧,所以不要等。”她看著他,目光堅定。
  他落寞地自嘲,“我理解,你還是想去爭取他!”
  “不是去爭取誰。我愛過華燁,也嫁給了他,結果卻是這樣。爭取過來,不過是又一次周而複始。我不願說我不敢愛人,至少往後幾年,我隻想靜靜地陪著父母,不想碰感情方麵的事。和你一起,很輕鬆自然,你一定會很疼我、嗬護我,你能不介意我的付出,可我不能讓你過我從前那樣的日子,因為我心裏還有太多痕跡和影子。葉少寧,我想幸福的婚姻應該是彼此相愛的人在一起,不是單方的付出與享受。找一個你愛的和愛你的人,我會很羨慕也會真心祝福。再見!”
  她握著門把,輕輕一堆,下了車。
  她沒有回頭,但能感覺有兩道目光跟著她的身影,她將手捂著嘴,濕熱的淚嘩嘩地順著臉頰滑下來。
  今天,她第一次強烈意識到離婚帶給她的真實與殘酷。華燁已與許沐歌出雙入對,她也有人追求,他們再也不需要在意對方的感受,不必束縛自己的行為,不要檢點自己的言語。
  屋子裏一團漆黑,安靜得很,估計爸媽都睡下了,左老師也早回去了,明天打電話賠禮道歉吧!她倚著大門,疲憊地閉了閉眼,等著心中一陣酸楚過去,才抬腳上樓。突然一邊的客房門吱地一聲開了,一個黑影從裏衝出來,上前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捂著她欲出口的尖叫,厲聲低問:“玩得開心嗎?”

  第九十二章,軍令(上)
  陶濤吃了一驚,淚水掛在眼睫上,“唔……唔……”
  左老師沒有走?
  才一恍惚,人已被攔腰抱起,“咚咚”地上了樓,房門是踢開的,一放下,人就被按在牆壁上,半明半暗的光線裏,隻見他一雙俊眸滿含著怒火。
  她眨眨眼,兩個人的臉湊得極近,呼吸的熱氣觸到一塊就嫋嫋散開了,她警惕地往後一縮。
  窗外可能是起風了,窗欞咯地響了一聲,她下意識地轉臉看過去,不想擦著了他的嘴唇,那溫度使她往後一驚,她猛然向後仰去,後麵是冰冷的牆壁,他的嘴唇順勢迎了上來,兩人的嘴唇交接在一起,他的溫暖,她的清涼,她不禁發出“啊”的一聲,他的舌探進了她的口中,卷住了她的。他的呼吸中帶著酒的味道,同時衝入她鼻腔的還有須後水的清淡氣息。他一點點深入,火熱地輾轉廝磨,她本能地躲閃。可是他一隻手摟住她的腰,一隻手托住了她的頭,絲毫不允許她躲避的意思。
  這不是如輕霧如羽毛的啄吻,它燙得驚人,帶了懲罰,帶了挑逗,還有情欲。
  “左老師……”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的身子,已是喘到不行。
  他終於移開她的嘴唇,仍然抱緊她,將她圈在自己的胸前,她能聽到他心跳得和自己一樣急促,“你瘋了,這是幹嗎?”她聲音沙啞地開了口,有些莫名的惶恐。
  “往惡處說,叫調戲、騷擾,文明地講,叫玩曖昧,不然你以為是什麽?”他惡狠狠地說,語氣卻溫柔至極。
  她不害怕,元旦前夜她曾失態成那樣,他都忍下了,左老師不會做傷害她的事,他總在她無助時、痛苦時、失落時、孤單時轉移她的視線,讓她開心。
  他是生氣了,這隻是一個惡作劇之吻。
  “對不起,讓你等太久。”她仰起頭,強自鎮定,不敢用太大聲,爸媽都在下麵呢,可是這氣氛詭異得讓她臉紅。
  “還有一點良心,但很沒誠意,連個電話都沒有,扔我陪著幾個中老年婦女。哼!接送你的那個男人,你媽媽說是你的青梅竹馬,以後不準與他獨處,更不準因為他哭。”口氣威嚴如同將軍下達軍令,違令者斬。
  “呃?”她呆了一下。
  “有我這麽一個大帥哥,你還不知足?”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突地低頭咬了下她的耳朵,她吃痛地叫出聲,隻覺脖子、耳畔一片酥麻。
  “左老師……”她身子發軟,使不出力氣推他,腦中熱熱的。
  她猜測過他不會真是為度個假來青台,大年初一到陶家也不僅僅是拜年,可是她真的沒辦法往下想,他是百花叢中片葉不沾身的左老師,對她能有什麽?
  “你怎麽還在我家?”她把臉偏向另一邊,想站直身子,卻象投懷送抱,貼他更緊。
  “幫你爸爸的家居廣場寫個店鋪布置報告,酒又喝多了,開不了車,你爸媽留我住下。你有意見?”咬牙切齒,仿佛有無限的委屈和怨懟。
  “沒,沒……”她搖頭,“左老師,那晚安!”這樣親密的姿勢隻會讓她思維紊亂,她要休息,要安靜。
  “陶濤,”他突然扳正她的頭,讓她的臉對著他的臉,“看清楚了,我是誰?”
  “左……老……師……”她結結巴巴。
  “回答正確。以後不準東張西望,不準三心二意,不管別人說什麽,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就這樣筆直地看著我,記住我是左老師,我叫左修然,什麽出身什麽頭銜都不要去在意。做得到嗎?”
  她被他嚴肅的語氣震懾住了。
  “下次如果再和別的男人呆到現在才回來,就這樣……”他猛地低頭,在脖頸上咬了一口。
  她吃痛地瞪大眼,還沒出聲,他已鬆開她了,“早點上床休息,明早還有別的事。”
  “明天……”
  “想留我睡在這?我沒意見,你呢?”他又靠了過來,很正經地問。
  “我有……你請走好!”
  門一關上,她整個人體力不支地癱軟在地上,這不是她家嗎,為什麽他那樣橫?這到底是怎麽了?她的頭真疼。
  她搖搖頭,催眠自己不胡思亂想,先去睡覺是正經,一切留到明天再去麵對。
  睡得不沉,但勉強合了個眼,沒做夢,睜開眼睛時,感覺神智很清明。陶江海大笑的聲音穿過樓梯、隔著門板傳進來,陶濤嘟著個嘴,抓抓頭發,起床下樓。
  陶江海已經換上了外出的衣服,腋窩裏夾著包,站在大門口和左修然說著話,陶濤覺得他看向左修然的眼神有種朝聖者盲目的虔誠。
  左修然眼角微微瞄了下陶濤,嘴角輕揚,看上去好象睡得不錯。
  “爸爸去哪?”陶濤坐在餐桌邊,接過陶媽媽端過來的蓮子粥。
  “和幾個投資家居廣場的老板碰碰頭,昨天,修然給他好好地上了一節課,他急著要去顯擺呢!”陶媽媽溫柔地看了看陶江海,好象從前那點芥蒂隨著跨年的鞭炮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陶濤撇嘴,媽媽把左老師的名字念得真順溜。
  “吃好了把碗放水池裏,回來再洗,我去換衣服。”陶媽媽解下圍裙。
  “你也要出去?”
  “嗯,我們和修然一塊出去。”
  “去哪?”陶濤直眨眼。
  “到那就知道了。”左修然送走陶江海,看著陶媽媽進了臥室,俯頭輕輕吻了一下陶濤的鼻子。
  她含著一口粥,“左老師,你不要太過分。”她警告他,怎耐通紅的臉頰繃不起一點力度。
  “過分的事我還沒做呢!”他捏捏她的臉腮,擠擠眼,“今天穿漂亮點!”
  他站起身,恰好陶媽媽走出臥室,他說陶媽媽的外套略暗,配一條七彩的披巾會添點年味。
  陶濤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暗暗咬牙。
  陶媽媽這麽興奮,陶濤不能潑媽媽涼水,陪著媽媽上了左修然的車。路上,左修然和陶媽媽聊著麻經,她插不上嘴,隻能沉默。
  奧的開上一個山坡,拐進了一個小區,不大,目測一下樓層最多不過六層,可樓與樓之間檔距很寬,亭台樓閣,假山池塘,花草樹木,一應俱有,站在亭子間,遠遠看去是藍天碧海,這應該也是不輸於聽海閣的高檔小區。

  第九十三章,軍令(下)
  下車時,左修然手中多了兩個禮品盒。陶濤與媽媽隨著他上了三樓,開門的人是歐陽醫生。看見他們,並無意外之色,可能左修然預先通知過。很客氣地把他們迎接進去,相互道過“新春快樂”,喝了杯茶,歐陽醫生把陶媽媽領進裏間,輕輕掩上門。
  “大過年的去醫院,我怕阿姨嫌不吉利,就帶她來這裏,請歐陽叔叔幫著複檢下。昨天我看阿姨隻打了兩圈麻將,嘴唇發紫,喘氣聲也很粗。”左修然扯了下陶濤的衣角,兩個人走到陽台。天空中飄浮的雲層遮住了太陽,天色有點昏暗,風把海浪掀得高高的。
  陶濤心裏麵一暖,“我以為手術很成功,這些都是恢複過程中的自然反應,沒多想。左老師,謝謝你。”
  左修然冷哼一聲,“一聲謝謝就好了?”
  陶濤無力地低下眼簾。
  “我是個功利心很重的人,做任何事都有企圖。”
  “知道了,你回北京時,我讓爸爸送你一份大禮。”
  “行!”他聳聳肩,拿眼深深地瞅了她一下。
  裏間的門開了,歐陽醫生和陶媽媽走出來,兩個人忙過去。
  “恢複得不壞,還是情緒波動大,人有點疲勞,一定要按時服藥、休息。西藥暫停一下,我開了點中藥你吃吃看。雖然藥效來得慢,但溫和,能去根。”歐陽醫生把藥方遞給陶濤,轉過身拍拍左修然的肩,“又給你老爸下馬威了?”
  “沒有!”
  “沒有?過年不呆家裏,跑來青台幹嗎?”歐陽醫生笑道。
  “給歐陽叔叔拜年呀!”
  “你才沒這麽好心的。我昨天和他通電話,他也說起你,直歎氣。修然,以前的事,你爸爸也很無奈,你別總耿耿於懷。”
  “我哪敢!”左修然彎起嘴角,眼中卻無笑意。
  從歐陽醫生家告辭出來,左修然把陶媽媽先送回家,然後帶著陶濤去醫院抓藥。陶濤走出醫院,看到左修然倚著車仰著頭看著天空出神。
  “看什麽呐?”她走到他身邊。
  他低下頭,把她手中的藥包扔進後座,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我們去哪兒走走?”
  一陣風卷起幾張枯葉吹來,陶濤瑟縮地抱著雙肩,皺皺眉,“這麽冷,還是回家吧!”
  他一言不發,白了她一眼,把她推進車裏。
  青台第三浴場的對麵是座不高的山,樹木參天,環境幽靜,市政府將它建成一座免費開放的大公園,不用想就是情侶青睞的好地方,幸好是冬天,天氣又不好,這裏頗為靜謐,走了幾條小徑,沒看到第三個人。行走其中,因為有樹木的遮擋,海風吹不進,倒不算冷。沿路的木椅上落了細碎的鬆針,有幾隻小鳥在林間啁啾而過。
  他撣盡了一張木椅,從口袋裏掏出手絹鋪在上麵,拉著她坐下,輕歎道:“雖然有了車,可我還是喜歡走路;雖然坐在高級餐廳裏很享受,但美味的還是家常小菜;雖然被簇擁的感覺很有成就感,可最開心的還是兩個人獨處。”
  他轉過身,摟住了陶濤的肩頭。
  陶濤深呼吸,偏頭看向遠處,戴著手套的手在膝蓋上不自然地曲起,“左老師,我……”
  她覺得兩個人需要好好地談一下,可是從哪兒說起呢?
  “不要把你過去的經曆當作資本,總掛在嘴邊來炫耀。我知道你現在是單身就足夠了。”他揚下眉毛,摘去她的手套,用微涼的唇吻她的指尖,“我把你帶到這裏,可不是想聽這個。”
  她抽氣,呼吸急促。
  他笑意加深,俊眸深邃,“想不想知道我給你買香皂的那個晚上,捂著你耳朵,說了什麽?”
  她瞪大眼睛。
  他用指腹輕輕碰觸著她顫抖的櫻唇,“陶濤,你現在是有夫之婦,你深愛著你的丈夫,好,我會把我心內萌芽的東西掐去,尊重你的婚姻,與你保持距離。但是如果有一天,假如有那麽一天,你恢複到自由身,那麽你身邊的那個位置,不準給別人,隻能是我的。我四肢健全,有一份正當職業,年紀不大,你沒理由拒絕,對不對?我接著又說道,因為某種原因,有些事我沒來得及告訴你,一旦你看到什麽、從別人那裏聽說了什麽,不準相信,一定要聽我的解釋,你做得到嗎?你聽了後,看著我的眼睛,很認真地向我點了點頭。記得嗎?”
  她隻記得他說了好幾個“我”“你”,其他的一個字都沒聽出來。
  “你怎麽知道有一天我會離婚?”看著他篤定的眼神,她心亂如麻,腦中各種念頭翻湧如同奔騰的海水。
  “我們呆一個辦公室,你的心思全寫在臉上,我能看不出嗎?現在,我沒有食言,我來了。陶濤,我們該開始一份正常的戀愛了。”
  陶濤一時窒住,如此迅猛直接的表達讓她有退無可退的感覺。
  左老師不是葉少寧,會斯文而又禮貌地征求她的意見,他沒有告知,就已經開始了。
  她低頭看著握著她的那隻修長的大手,指節清瘦,有點骨感,指甲修剪整齊,掌心幹燥而又溫暖,將她的手柔柔地包裹住。這種溫暖很舒服,舒服得她想沉溺,想閉上眼,真的什麽都不去看、不去想。
  但她想,左老師馬上就要回北京,他不差女友,傳說中還有一個未婚妻,他說的這些,隻是心血來潮時的戲言。而且她也無意立即開始一份新的戀情,更不能與左老師玩一夜情。
  左老師隻是特別的一個朋友。
  她抬起頭,佯裝輕快地笑道:“左老師你再這樣欺負人,我爸大禮就沒有啦。”
  左修然眸光一暗,“你以為我在和你開玩笑?”
  不是玩笑,難道還要去當真?
  她困難似的掙紮般從木椅上站起身,背對著他,笑得沒心沒肺,“沒有,事實上我感到很榮幸。”
  說完,搶先往汽車走去。
  文工團新春匯報演出在初六的下午,放在軍區大禮堂,許沐歌表現平平,雖然沒出現大的失誤,但從下麵稀稀落落的掌聲能夠感覺出來。謝幕時,她不慎踩著了裙擺,差點絆倒,回到後台,一張俏臉都扭曲了。
  張弘也坐在台下,在下一個節目開始前,他貓著腰跑到休息室,給華燁打電話。
  華燁站在陽台上,外麵在下雨,不大,很密,是從早晨開始的。季萌茵卻選擇在今天回青台,他本想過去替她開窗戶透透氣,現在隻能作罷。
  “沐歌心不在焉太明顯了,是不是有啥事?”張弘問。
  “我不清楚。”華燁回道。其實在初一那天看電影,遇到杜晶的男朋友之後,她就有點失魂落魄。她對他說那個男人在法國讀書時見過幾次,談不上熟悉。看電影時,她坐立不安,不住地四下張望,過一會就問他有沒聽到手機響。他的手機改成震動,有電話他能感覺到的。
  送她回家,她仍是一臉焦躁,他問她要不要緊。她笑著說,人在巨大的喜悅麵前,難免有些患得患失,說完,緊緊抱住他的腰,送上一吻。
  這樣的熱情讓他有些不太自如,眼皮跳了又跳。
  他隻把她送到公寓樓下,沒有上樓。
  “你怎麽做人家男友的,也不關心關心?快打電話安慰下。”張弘責怪道。
  他屏息,心裏有些不舒服,“我和沐歌並不算是……”
  “男女朋友”還沒出口,張弘笑了,“還害羞呀!我們早知道了,你要不是為沐歌,幹嗎離婚?”

  --------------------以下接書版第二十三章  
  他沉默不語,沒給許沐歌打電話。她曆來要強,這樣的演出,最還別人假裝不知道。
  但晚上他還是約了她一塊出來吃飯。菜上來時,鄰桌一個剛會走路的孩子搖搖晃晃地跑過來突地抱著華燁的大腿,咧開沒牙的嘴,冒出一聲“趴……趴……”。華燁抱起孩子,笑著親了下他粉嫩的臉蛋,“寶寶,認錯人嘍!”
  寶寶媽媽臉羞得通紅,慌忙過來抱走了孩子。華燁的視線追著孩子,許久都收不回來。
  “看不出,你很喜歡孩子!”許沐歌擱下筷子,略有疲態。
  他笑笑:“快吃吧,送你回去後,我得去看下媽媽,她現在該到家了。”
  “燁,你別岔開。如果你真的很喜歡孩子,我們可以有孩子的。”
  他呆住。她能懷孕嗎?
  她神秘地一笑:“不是抱養,當然是我們倆的孩子。這個我以後再細細告訴你,代我向阿姨問好。我飽了!”
  她站起身挽住他的胳膊,將身體的重量依附於他,他蹙著眉不住地看她。
  “我向你保證,我說的是真的。”她舉起手指。
  “沐歌,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先前那個子宮受傷難道有假?
  許沐歌臉色微變:“燁,你……這話什麽意思?是不是陶濤和你胡說了什麽?”
  “這關小濤什麽事?”他一愣。
  許沐歌婉然一笑,暗暗鬆了口氣:“我有什麽事好瞞你的。如果想給你個驚喜,我可能會暫緩透露一下吧!”
  華燁看著她遮掩不住的慌亂眼神,抿上了嘴唇。
  兩人走出酒店,撐起傘順著街道往泊車處走出,夜色下的街道沒有白天喧嘩,冷雨迎麵飄來,倍感清冷。
  去軍區大院的路上,小雨變成了小雪,還沒落地就融化了。華燁下車抬起頭,二樓的燈亮著,心中一暖。海南島的陽光沒有把季萌茵曬黑,她的皮膚反倒白得有些不正常,還輕微咳嗽著。
  “溫度懸殊太大,到了海南就感冒發熱、嗓子跟著發炎,我沒怎麽出門。”行李箱堆在牆角,季萌茵沒有力氣收拾,倚在沙發上和華燁說話。
  “有沒想陶濤爸媽拜年?”
  “打了個電話。”華燁坐在季萌茵身邊,沉默了一會,說道:“沐歌讓我代她問你好。”
  季萌茵剛喝了一口牛奶,抬起眼,嘴角浮出一絲譏誚:“華燁,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你和她重新在一起了?”
  華燁眉宇間罩上了一層陰影。
  “我是個開明的母親,不管是你的工作還是感情,我都不會插手。但如果你問我的看法,我個人非常不喜歡許沐歌,她太自私也太冷漠。但我不是你,你隻要考慮成熟,就去做。”說罷,季萌茵靜靜將牛奶杯放在桌上。
  話也沒有說話,手插進口袋,起身走向陽台,看著外麵紛紛揚揚的雪花,意誌一向堅不可摧的他眼神中也有了深深倦意。
  “這是小濤的吧?”季萌茵從房裏出來,手中拿了件粉色的毛衣。
  他走過去,接住,點點頭。那天她上來收拾得匆忙,應該是落下的。
  “打個電話讓她過來取吧,我看她好像很喜歡這件毛衣。”季萌茵把毛衣從他手中又拿了回來。
  他是看過陶濤穿過幾次,毛衣很修身,把她胸部的線條勾勒得非常美妙。她常穿這件毛衣在他麵前擺poss,頻頻地送著飛吻,問他看上去是不是很性感。那種嬌憨,異樣的親密,已過眼雲煙,卻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湧上心頭作怪,讓他不禁心戚戚。
  “就明天吧,我正好也從海南帶了件禮物給她。你幫我打下電話。”
  他淒楚地自嘲:“她不一定願意來。”
  “你都沒打,怎麽就知道她不願意?小濤可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離了婚又不是冤家對頭,難道還老死不相往來?你不打,我來。”季萌茵聲音一冷。
  華燁拿出手機,歎了口氣,季萌茵想小濤了吧!“媽,我現在就打。”他走進自己的臥室,關上門。
  這次,陶濤的電話沒有關機,也不在通話中,很暢通,就是一直沒人接聽。聽著一聲接一聲的鈴聲,心不知怎麽,慌亂得怦怦直跳。
  “喂,哪位?”在重播提示音響起前一秒,終於傳來陶濤氣喘喘的聲音。
  “是我,小濤。”手一頓,手機差點滑出掌心。
  陶濤平緩了下呼吸,聲音不高不低:“有事?”
  “你有件毛衣丟在媽媽這邊……”
  “你快遞給我。”他還沒說話,陶濤搶先出聲。
  他提了口氣,忙說道:“媽媽讓你過來拿,她還有禮物給你。小濤,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就來打個照麵應付一下,我不會在的,媽媽……身體不太好。”
  陶濤沉默了一會,然後嗯了一聲。
  他合上手機,感覺掌心都是汗,才知自己剛剛居然很緊張。他失笑搖頭。
  陶濤頂著一頭的濕法,想回浴室吹幹,手機又響了,她不耐煩地回頭,一看號碼,直咬牙。真的有點焦頭爛額了,左老師的玩笑開得越來越像真的。
  從公園回來,他便禮貌地告辭回了公寓。還沒等她舒口氣,第二天他又出現在陶濤家別墅,是陶江海邀請的,有事谘詢。他理所當然在陶家呆到晚上,她當然留在家做飯、泡茶、削水果,陪左老師去實地考察家居廣場。沒事谘詢,他會過來監督陶媽媽有沒好好吃藥,不然就是讓她做向導,帶他去外麵轉悠。
  左老師含情脈脈的眼神毫不掩飾,而且他對爸媽那種自然的關心、體貼,真的沒辦法忽視。時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陶江海大大咧咧,不往深處想。陶媽媽私下問她,左老師真的有女友?她無語。
  過去五天了,她就像以前做他助手時一樣,每天都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晚上回了公寓,左老師的電話就能把她的手機打到沒電。那些話忽而纏綿,忽而深沉,忽而調侃,忽而揶揄,忽而挑逗,忽而威脅,讓她又氣又羞又惱。開車時,他總是一手溫柔地攬住她的腰,一手扶方向盤。十字路口,紅燈亮起,不管她怎麽躲閃,他能吻得她接不上氣。他會帶她去高級餐廳享受一頓正宗的西餐,也會跟她站在路頭小攤前,抓著一根雞翅大嚼。他把車開到海邊,放上一首慢歌,握著她的手,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海。下一刻,他疾馳到車流中,任她失聲尖叫,然後再把車停在路邊,摟著她輕柔地安撫。就算她冰著臉不理他,他也有辦法哄得她重新展顏。
  陶濤現在才知道左修然以前真的很算君子,因為等兩人真成了戀人,他做的都是讓她瞠目結舌、臉紅耳赤的事。回想自己與華燁的戀愛,簡直就是小兒科。左修然在她的麵前打開了戀愛世界裏另一扇匪夷所思的大門,但卻令她惶惑,令她驚懼。好像她剛剛跌倒,沒等站穩,他就拖著她往前瘋狂地奔跑。感覺如同放在山石上的雞蛋,被風吹得滾來滾去。可似乎,又無力反抗。左老師來勢太猛,急風驟雨,一把矜持的小傘不起任何作用。
  “幹嘛?”她對他做用不著禮貌,口氣很衝。
  “剛剛和誰通電話了?”他他冷冷地質問。
  “無可奉告。”
  “是不是要我現在飛車過去,當麵問個清楚?”
  “隨你的便。”
  “好,五分鍾後見。”今天下雨,她宅在房間裏打遊戲、看電影,沒下樓,陶江海夫婦也沒出門,他被困在陶家客廳裏,對著樓梯歎息,一天都沒見著她人。看著窗外,清月半掛,雨停了,拉她出來吃燒烤不錯。
  “別,”五分鍾》從他的公寓開車到桂林路,不堵的話,通常都要二十分鍾。但這人很會瘋,難保做不出把青台的馬路當F1車道使。“同學打電話拜年。”她編句話搪塞他。
  “男同學?”有點失望,但語氣卻放柔了。
  “哪個像你處處桃花開,女同學!”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別總揪著別人的從前斤斤計較,你為什麽不談談我現在的表現?哼,小心眼。那通電話之前,有四十二分鍾你幹嗎去了?”
  她低頭看著手機,哦,是有一個未接來電。“洗澡洗頭發。”她實話實說。
  那邊突然沉默了,然後她聽到一聲重重的喘氣,接著傳來他低沉沙啞的嗓音,有著無法形容的魅惑,“現在穿著睡衣嗎?什麽顏色?”
  她臉刷地一下紅了起來,這好像是兩人第一次從曖昧躍近親密,“左修然,你……瘋了……”她想義正嚴詞地怒斥,想凜冽地責罵,一出口卻隻蹦出這幾個字。
  “嗯,我已經瘋到腦中描繪你隻著薄薄的睡衣的樣子,領口微敞,我看到你秀眉的脖頸,白皙中泛著粉紅的肌膚,濕法、紅唇……”
  “啪”地一聲,她掛上了電話,還嫌不夠,又把電池從手機中取出,座機的話線拔掉,門上鎖,窗簾拉嚴,可心還是控製不住的“怦怦”直跳,不知是羞躁還是驚恐,一抬手,臉頰滾燙。
  真的真的瘋了,他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地公然調情,以為她是個隨意的女人嗎?可是如果戀愛中的人,在吻過、摟過之後,這些隻不過是上了一級台階。但他們在戀愛嗎?
  扶著床沿慢慢蹲下身,將臉捂在雙手之中。再抬起頭來時,眼中溢滿了淚水。
  她想起了與華燁的第一次。她以為他會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也會是唯一一個。早在離婚之前,他們夫妻間的親密就已近乎冷淡成冰。如果不想人生孤單,不是左修然,也會有別的一個男人,將擁有她身體的全部,對她說臉紅而跳的話,做兒童不宜的事。而華燁也會在許沐歌麵前呈現他失控的那一麵。
  她緊緊閉上眼睛,阻止淚水再次往外奔湧的衝動。她告訴自己,當一切不能改變,隻能勇敢麵對現實。
  
  第二十四章 溫暖呼叫轉移  
  作為長假最後一天,上班族們抓緊玩抓緊吃,街上人擠人,車也不好開。陶濤故意把手機關了,漫無目的逛了幾小時的街,兩條腿快失去知覺時,才找了家日本麵館,點了碗麵,湯湯水水喝到碗底朝天。接著,進了家書屋,在裏麵翻了兩個小時的時尚雜誌,三點時,她走出書屋,在街角一家花店買了束花,看時間耗得差不多了,才打車去部隊大院。
  這個時間,午飯早過了,離晚飯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和季萌茵說幾句話就能告辭。下了車,衝著站崗的小士兵微笑地頷首,把花捧捧好,上樓敲門。
  季萌茵穿了件灰色的開衫,鼻梁上還架著眼鏡,看到陶濤,笑了:“來啦,小濤!”
  “媽媽,過年好!”陶濤有些窘,忙把花遞給季萌茵。
  “真漂亮。“季萌茵接過,讓陶濤換鞋,把大衣掛衣架上,找了個敞口的水晶花瓶,把花插進去。
  陶濤環顧下四周,聞到一絲藥味,看季萌茵臉色是不好,不僅咬了咬唇。
  季萌茵走進臥室,過了一會,從裏麵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還有一個白色的瓶子。“盒子是給你的,瓶子是給你媽媽的,你爸爸沒份。”
  她愕然,抬起頭,季萌茵笑意盈盈,“不是什麽大禮物,南海特產,一條珍珠項鏈和一瓶珍珠粉。那個珍珠粉聽說祛斑效果很好,你媽媽一定會喜歡的。”
  季萌茵又給她看在海南的照片。都是風景照,沒有幾張裏有季萌茵的身影。海南的海比青台更藍更遠,難怪稱之為“天涯海角”。
  “媽,”她把杯子放下,“我答應我媽媽要早點回去的。我該走了。”
  “等下,小濤。”季萌茵抓住了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我把你喊過來,是想你了,還有我想向你鄭重地道個歉。對不起,媽媽真的對不起你,小濤!”
  上一次她過來拿行李,季萌茵說華燁是月亮,她是太陽,言下之意仍想盡力挽留。而今天這聲對不起,陶濤明白,季萌茵已經知道華燁心有所屬,複合無望所以這麽抱歉。
  “這和媽沒有關係,不需要道歉。毛衣在哪?”她吸了口氣,淡然地笑笑,站起身。
  季萌茵眷戀地撫摸著陶濤的臉頰,眼中有淚光閃過。她執意要送陶濤到樓下,陶濤勸住了,外麵太冷。站在樓下,陶濤允許自己最後再抬頭看看季萌茵家的窗子。這一次,是真的說再見了。
  “陶濤,你在這兒幹什麽?”經藝和許沐歌出現在她身後不遠處。
  經藝瘦到脫形,真的就是皮包骨,但那雙怒氣衝衝的眼睛還很是有神。許沐歌一張臉如同白紙,什麽表情都沒有,隻定定地盯著她,手中提前兩隻包裝精美的禮品盒。
  “說話呀,你憑什麽站在這裏,這兒有你朋友,還是有你親戚?”經藝推了陶濤一下。
  陶濤沒有說話,她不擅口舌之爭,也不屑於與眼前這兩個人爭執。華燁那幫朋友的思維模式和常人是不同的。何況又有什麽可說,能說的?倒是有點感歎她們這種咄咄逼人的語氣,想必是篤定了華燁的愛,才能這樣肆無忌憚。
  她視若無睹,越過她們,徑直向前。經藝大概被她這種見如空氣的態度惹火了,衝到她麵前,輕蔑一笑:“怎麽,心虛了?其實你不說,我們也有數。想不到你還會走迂回路線,纏不住華燁,找季阿姨哭訴來了?見過臉皮厚的,還沒見過像你這麽厚的。”
  陶濤有些忍耐不住,譏誚地翹起嘴角:“你的想象力還真不是一般的豐富,不過,我想你是有切身體驗,才會下這番結論。但是拜托,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喜歡和人家的男朋友或老公有牽扯的。談到纏,在你們麵前,當然要甘拜下風。”
  經藝臉色有些泛白,陶濤雖然沒有點明,但她自己心知肚明。蕭子桓的絕情,是她心裏麵不能碰觸的痛。一想到他,就是撕心裂肺的疼。陶濤語帶譏誚,她怎麽能不抓狂?手在空中颼颼舞過,摑向了陶濤。陶濤沒有防備,臉頰一陣火熱。
  “經藝,你幹嗎?”不懂內情的許沐歌顯然吃了一驚。
  經藝已經沒了理智,語無倫次地指著陶濤:“不行,我就是要教訓教訓她,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這樣信口雌黃。哼,你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明明知道華燁愛沐歌,卻不要臉地勾引華燁,讓他對你負責。現在呢,還不是被甩了。華燁從來就不喜歡你,要你不過是打發一時寂寞,生理上需要發泄罷了。”
  陶濤的右臉燒得厲害,她緊緊咬住牙,才抑製自己衝向經藝的衝動。被瘋狗咬了一口,自己沒有必要再咬它一口來報仇。那一刻她真的覺得悲哀,為自己,更為華燁。人以群分,他的身邊有這樣一群發小,華燁已經算得上出淤泥而不染了。
  “真的應該把華燁叫過來,讓他看看你如此仗義為他打抱不平,他怎麽也得表達一下感動吧!不過,我卻替他感到悲哀。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專情的男人,想不到在你們眼裏,他為了一時寂寞,居然能隨意和別的女人上床?那麽你可得朝朝暮暮看緊他,別再給他寂寞的機會。畢竟像我這樣不識時務的女人還是大有人在。”不過臉上的傷痛,陶濤故意瞟了一眼許沐歌。
  “你這是威脅?”在一旁的許沐歌也沉不住氣了,自從電影院見過樸忠賢,她就變得神經質的敏感,預感自己避之不及的往事會因這個女人影影綽綽地浮出水麵。
  “在你們這些人眼裏,感情從來就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我能威脅什麽?患得患失、慌不擇路可不是你們的作風。”陶濤低下眼簾,蔑視地搖搖頭,“可是,也有人說過,耶魯走久了,總會撞上鬼。將來的事誰能預料呢?我已經離婚了,至於華燁會不會一如既往地愛你到永遠,你找華燁保證去,我給不了你什麽。我不想擺什麽高姿態,也不評價華燁如何如何,但隻要他身邊一直有你們,與他離婚,我覺得是種解脫。”
  “那是你不配。”經藝吼道。
  “確實不配。”陶濤點頭。
  “以後,季阿姨有我來照顧,你不必再過來了。”許沐歌拿出了華家當家主婦姿態。
  陶濤笑笑,並不接腔。事實上,她已心力交瘁。她都正式放手,為什麽還要受這種侮辱?讓她不對華燁多一份怨懟都難。她完全可以揪住許沐歌並不光彩的過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許沐歌擅長的,她未必做不到。可是,抱歉,她現在真的對華燁沒了想法。沒有,真的一絲都沒有了。
  “那再好不過。”陶濤轉身,走的飛快。
  “幹嗎就這樣放過她?”經藝不甘心地怨道。
  “再打一巴掌?”許沐歌歎氣,“幸好華燁不在這,不然他會向你翻臉。”
  “不可能。”
  “你不了解他。”
  “難道他還在意那個女人?”經藝指著陶濤遠去的身影。
  許沐歌沒有說話,埋頭往樓梯走去。早晨和華燁通電話,提出來向季萌茵拜個年,華燁說等兩天,季萌茵身子不舒服,不太想見人。她一聽就上了心,覺得是個機會,又怕一個人來會冷場,扯上剛從國外回來的經藝一起。有經藝在,季萌茵應該不會讓她很難堪。
  當初她一回國就過來看望季萌茵,順便打聽文工團招不招人。季萌茵沉默了一會,對她說,她可以幫她進文工團,但她必須答應不準打擾華燁的生活。她笑著點了頭。
  那天季萌茵在醫院責問她時,她腦袋一熱,仰頭答道:“我做到了,可是我不能阻止華燁他幹擾我的生活。”
  季萌茵什麽也沒說,盯了她幾秒就走了。她知道她把季萌茵給得罪了。
  經藝敲的門,好一會,才聽到裏麵有腳步聲。
  “小濤……哦,是經藝啊!”季萌茵還沒綻放的笑意馬上消失,神情相當冷淡。她沒看許沐歌,隻看向經藝,“華燁結婚之後,就搬到聽海閣了,不住在這。”
  許沐歌臉上立時一陣紅一陣白的。
  經藝訕訕地笑道:“季阿姨,我們不是來找華燁的,是特意來看您的。”
  “看我?為什麽?”季萌茵堵在門口,沒有讓她們進去的意思。
  “季阿姨,聽說你不舒服。”許沐歌小心翼翼地賠笑。
  “你和我非親非故,我不舒服與你有關係嗎?”
  許沐歌勉強地笑了一下,“季阿姨……”額頭直冒冷汗,神情尷尬。
  “季阿姨,是不是怪我們預先沒打個電話,好像冒昧了。”經藝忙插話。
  “我們都住在大院裏,抬頭不見低頭見,談不上冒昧,但不需要這樣特意跑來。”
  “那……”經藝拿眼瞄許沐歌,不知是走還是不走。
  許沐歌鼓起勇氣又抬起頭:“季阿姨,那我們改日再來看你。”
  “不要了。”季萌茵冷淡地眨了下眼,“華燁對你怎樣,我無權過問。但我是我,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這裏不歡迎你。”
  許沐歌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季阿姨,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天冷,我不送客了。走好!”季萌茵不等她說完,“砰”地關上了大門。
  經藝扯扯僵如石雕的許沐歌,小小聲地說:“走吧,沐歌,她的脾氣出了名的古怪,你別往心裏去。”
  “不是,不是……”許沐歌連連搖頭。季萌茵以前是對她冷淡,可不會像這樣不講情麵。“是她……一定是的……”
  “誰?”經藝擰擰眉,忽然恍然大悟,“是陶濤那個女人嗎?她在季阿姨麵前講你的不是?怕什麽,那是她妒忌,中傷你,隻要華燁愛你就行了。”
  許沐歌沉著臉,抓著禮盒的手微微顫抖著,她咬牙道:“如果她真的……真的說了,我不會放過她的……”
  夜色如墨,左修然站在陽台上,任黑暗在室內肆意流淌,他沒有開燈。在陶家呆到晚上九點,陶濤仍沒有現身,識趣地告辭。他若再呆下去,那傻丫頭怕是要在外麵過夜了。昨晚他一半是情不自禁,一半想逗逗她,沒想到,她嚇到了。
  一陣夜風從窗戶吹進,冰涼如水。看時間,十點多了,他閉下眼,轉身進屋,抬手按了下開關,隨光明一同來到的還有門鈴聲。
  陶濤站在門外,低著眼簾,滿臉是淚。左修然蹙起眉頭,一眼就看到她一臉的異樣。他湊近,臉色一沉,“這是誰幹的?”那一瞬他居然有種心疼得不能自己的感覺。
  她慢慢抬起頭,嘴唇微微戰栗了一下,朦朧的淚眼找不到焦距,“左老師……”
  感覺他輕歎了口氣,將她的臉輕柔地移了過來,帶著萬千珍視,慢慢地親上臉頰,溫柔憐惜,一點一寸地吻遍,然後慢慢下移,在唇上輾轉吸吮。那麽小心,那麽謹慎,生怕稍有不慎,她好像會從指縫間消失。長睫撲閃了兩下,她幽幽地閉上眼,懷抱這樣溫暖,親吻如此溫柔,她累了,想不動也不願去想。
  “濤濤!”他聲音沙啞地喊她的名字,將她抱起。她縮在他懷裏,聽著他的心跳,和著自己的。什麽時候關的門,什麽時候熄的燈,不知道,意識回來時,她已躺在他臥室的床上。感覺他的手伸進衣內,手指的薄繭輕觸肌膚,不輕不重,若即若離,那觸感如電流般傳遍全身,引起一陣難言的戰栗,她張開唇,迎上他的,與他忘情回應。
  灼熱的體溫加注壓力滿滿覆蓋著她。身體一經接觸,喚醒了她強自壓抑的內心感觸,所有的神經末梢都在瞬間被激活,她不由自主地貼向他,渴望更密切沒有縫隙的接觸。
  他的唇一路向下,灼熱地滑過她的脖頸,胸口,甚至難以啟口的地方。她半合起雙眼,心激烈跳動,有一點理智像餘音跑過來閃了一下,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隻能任情潮漫上四肢,漫上心窩,直到他將她燃燒成一團火焰。
  “還疼嗎?”他撫摸著她紅腫的臉頰,輕聲問道。她轉過身去,“沒……”他不再問了,慢慢從背後擁住她,說一些感歎與讚賞的囈語。這種溫情似乎比剛才的激情更打動她,令她酥軟、溶化,最終變成香煙一縷。
  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他好像打了個電話給陶江海,說她和他一起在外麵參加朋友們得聚會,讓陶江海不要擔心。她翻了個身,睡沉了,他暖暖的氣息噴在勁間。
  左修然醒來時,嘴角帶著笑,但笑意還沒綻開便冷在唇邊,床上隻有他一個人。陶濤穿了一件毛衣,環抱著雙臂,倚在窗邊,呆呆地看著外麵。
  天還沒大亮,東方才泛出一縷魚肚白,新的一天猶如平常一般平靜。
  他挑挑眉,下床,從後麵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裏,柔聲問:“這件衣服暖和嗎?”
  “我……要回去了,今天要上班。”她低著頭,強作鎮定。
  “恩,再抱一會,就送你走。”下巴擱在她的發心,一說話,連同發絲都顫顫的。
  說一會,就真的一會。他給她找了新毛巾和牙刷,洗漱時,她抬眼看了下鏡子中的自己,隨即又垂下眼。牽了手出門,想掙開得的,沒成功。
  “總公司今天也要……上班了吧!”這是從昨晚到現在,她主動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揚起嘴角,專注地看著她:“我還有些事要做,暫時不回北京。”
  她低頭把玩著自己的十指,有些無力。可能考慮到她的顧忌,他沒把車開到公司門口,在路邊讓她下了車,湊身吻吻她的臉腮:“好了,現在把什麽都卸下,不要做個問題寶寶,追根究底為什麽啊,怎麽會這樣啊,安心地享受我的追求就好。我是個大度的人,不管是時間還是感情,我不介意是多付出的那一個人。乖乖去上班,晚上見!”
  下了車,傻傻地在路邊站了好一會,陶濤都沒琢磨清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第一天上班,照例是劈裏啪啦地放了許久的鞭炮,然後是全公司職工聚集到大會議室,老總們先拜個晚年,接著是動員職工們收心準備踏實投入到工作中的報告。主持會議的是常務副總,新總經理還沒到位。
  技術部占了一排,飛飛與陶濤挨在一起。飛飛看著陶濤一次次欲言又止。散會出來,她輕輕扯了下陶濤的衣角:“你還好吧!”聲音輕如蚊蠅。
  陶濤點頭。
  “你和華律師後來沒吵架?”飛飛咽了咽口水,問得很艱難。
  陶濤坦然地眨了眨眼:“我們沒有機會再吵架了。我和他離婚有好一陣子了。”
  飛飛命令自己鎮定,嘴巴還是控製不住地張成O形,能塞進一個雞蛋。
  這一天,陶濤在辦公室裏簡直受到的是國寶級的待遇,每一個人對她都笑得非常溫和,看著她的目光同情而又不舍,什麽事都不讓她沾手。
  這樣的氛圍讓陶濤有點窒息,她出了辦公室,去茶水間倒點水聊天,讓自己緩口氣。茶水間隔壁是人事部,門口堆了許多彩帶、禮花還有氣球,人員出出進進,為明天的新車建材活動而忙碌。據說市領導也會過來。自然新總經理也要粉墨登場,大家很是期待。
  這時,曾智華從人事部走出來,臉色陰沉灰暗。同在茶水間的消息靈通的同事,忍不住低聲八卦:“這位正在辦手續呢,你可別過去刺激他。”
  “什麽手續?”
  “離職啊!”同事輕描淡寫地回道。
  “呃?”陶濤甩甩頭發,把耳朵露出來,她沒聽錯吧!
  “離任審計是春節前結束的,報告送到總公司,上麵一直沒給個回音。昨天總公司的幾位老總和董事長臨時碰了個頭,決定撤銷曾智華總公司副總的植物,一次性結清工資與養老保險。年前忙,他的工資關係還在青台這邊,所以就在這邊辦了。”
  “這麽嚴重?”
  同事撇了下嘴:“你看他一句話都沒說,聽說已經算寬大處理了,如果把這事捅到檢察院,怕是要蹲大獄的。不過,總公司也夠狠。曾總一直鬧情緒,處處找關係。想方設法留在青台,這不把總公司給惹火了,才這樣整他的。”
  “喔喔,怪不得人家都說領導是個高危職業,聽著都複雜。”
  “還是做咱老百姓好,嘿嘿!”
  幾個人相視而笑,各自回辦公室。沒跨進辦公室的門,聽到裏麵議論聲、唏噓聲很大,她一進去,突地鴉雀無聲,眼角的餘光卻悄悄瞄向陶濤。陶濤低著頭,無力地歎息。“叮咚”一聲,有短消息,她打開一看。
  “如果我說這一天我根本沒辦法做事,滿腦子想的都是你,一個人坐在桌前傻傻地笑,你會相信嗎?”她掂了掂手機,合上機蓋,唇角浮出一絲隱隱的笑意。
  下午隨龍嘯去總裝車間查看了下生產情況,交待車間主任配合剪彩的幾個要項。車間主任說幾句,都會提到“左老師這”“左老師那”的,陶濤聳聳肩,把臉別向一邊。
  回到辦公室,龍嘯說今晚技術部加班,但陶濤和飛飛除外。飛飛嘟著個嘴,嬌嗲地飛了龍嘯一眼:“同一個辦公室的,我哪好意思特別,我也留下吧,給你們倒到茶,買個夜宵什麽的也好。”
  龍嘯含情脈脈地看了看她,咧著嘴直樂。
  陶濤沒有說客氣話,到了下班時間就拎著包出去了。她在,她們講話 都有顧忌。
  剛出公司大門,黑色奧迪刷地就駛了過來,好像一直在那等著。陶濤回頭看看,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忙鑽了進去。
  “鬼鬼祟祟的,你在幹什麽壞事嗎?”左修然替她係上安全帶。
  她呆了呆,看向他,囁嚅了下,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故意把所有的事簡單化,不去想她們現在算什麽關係,有時太清楚了,反而不知道怎麽麵對。
  左修然加深了臉上的笑意,“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啊!今天想你的時候,突然想不起來你是什麽樣子了。有沒有特別漂亮的圖片,送張給我,我放到錢夾裏,想你時掏出來看看。”
  “沒有。”在他的注視下,她隻覺一顆心有點飄飄蕩蕩。
  “真沒有?”他壞笑著湊近她的臉。
  “我不上相的。”她繃著個臉。
  他挑了挑眉,突然拿過放在方向盤前的手機,對著她“哢”地拍了一下,“那我隻好自己來了。”
  “不要,快刪掉。”她張牙舞爪地上前來搶。
  他舉起手機,看著屏幕上的她眼睛瞪得溜圓,撅著嘴唇的氣惱樣,哈哈大笑:“別小氣了,很漂亮呢!”推開她的手,很寶貝地把手機放進口袋。
  她氣呼呼地別過頭,不理他。
  “好了,這張算是私密照,隻給我看,絕對不外泄。你重送一張靚麗的,那張讓我在朋友麵前顯擺顯擺。”他摟過她,輕哄道。
  “你那麽多紅顏知己,隨便挑一張好了,我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有什麽好顯擺的。”說完,有點後悔,這語氣聽著怪酸。
  “我覺得很好啊,抱著挺舒服……”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她繃著臉,想發怒,臉卻忍不住被染上淡淡的嫣紅,“這邊風景很好嗎,你走不走?”
  “走。”他寵溺地一笑,發動了車,“我們先去商場買衣服,然後再吃飯。”
  “買誰的衣服?”她緊張地轉過身,不知怎麽有點生氣。如果他要送她衣服或者別的,她會一口拒絕。他都是這樣對待上過床的女人嗎?
  “還能有誰的?你看我隻帶了那麽個行李箱,在青台都好幾天了,總得換換。”
  她鬆了口氣,咕噥道:“不去,我品味很差的。”她記得那件從垃圾筒裏撿回的襯衫,他是如何如何的不喜歡。
  “確實不高。”他眨了下眼,觀察著前方堵塞的車流,見縫插針地往前駛去。
  “那你讓我下車,你自己去好了。”
  “不行!品味不高,不是你推脫的理由,日後慢慢培養吧。”他說的還很無奈。
  “你還真勉強!”她嘲諷。
  “沒辦法,你不肯將就我,我隻有將就你了。”
  華燁今天又應酬,案子勝訴,客戶拽著晚上一塊喝酒慶祝。
  菜上了幾道,華燁第三杯酒端在手中,鄒秘書扯了下他的衣角,衝他手中塞了個手機,“許小姐找你。”
  華燁喝酒上臉,已經差不多快成關公了。他想起來,開庭時把手機關了。
  忙拉開門到走廊上接聽,“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許沐歌不知是緊張,還是委屈,語氣鬱結。
  “不是。”他沉默了一會,問道,“你吃飯了嗎?”
  “我要保證身材,晚上不吃東西的。燁,你今天都很忙?”
  “是的,早晨陪客戶簽合同,下午開庭,現在應酬。”他沒有提與陶江海見麵的事。
  “除了客戶,有沒別人給你打電話?”
  “還有你啊!”
  她嬌柔地笑了:“你看最關心你的人是我吧!我想聽你的聲音,卻找不到你,不知有多著急,還是從張弘那裏才找到你秘書的手機號。燁,你能不能為我另外配一部手機,二十四小時不關機?”
  “兩部手機太麻煩了。我就是開庭會關機,其他時候好找的。我如果要出去,打電話告訴你的。”
  “你會什麽都告訴我嗎?”
  他怔住,不太明白她這樣問的意思。
  “燁,我可能太愛你了,不知怎麽,總是覺得稍不留神,就會失去你。但我又安慰自己,我怎麽會失去燁呢,從前到現在,我和燁的心都沒分開過。燁,我們之間要坦誠相待,什麽事都不瞞對方。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一定要明明白白告訴我。”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一種凝重的疲憊壓上心頭,閉上眼,“沐歌,你在說什麽啊!”
  許沐歌聲音一低:“我昨天去看季阿姨,她把我攔在門外,說不認識我。”
  華燁睜開眼:“你太著急了。”
  “我怎麽能不著急,她是你媽,是我很在意的人,我想討好她。”
  “你不需要這樣做,給她時間,我媽媽是通情理的人。”華燁有些無力。
  “燁,你說她會接受我嗎?”
  他回答不上來,季萌茵心裏還是舍不下陶濤的,又一直不能釋懷沐歌去法國的事,想接受有點難度。
  電波那段,傳來許沐歌顫顫的歎息聲,他隻得安慰,“慢慢來!”
  “燁,我三十一了。”許沐歌苦澀地笑笑,然後說了“再見。”
  貼著耳朵,機身都暖了。他緩緩放下手機,肩耷拉著。房門裏麵,喧嘩聲不絕於耳,每個聲音都那麽高亢而又興奮,他感覺有些悶,走到盡頭,那兒有一扇窗。隔著玻璃,看到外麵起霧了,霓虹燈的光束模模糊糊。他好像也陷進了一團迷霧,關於和沐歌的明天,他心裏麵沒有一點規劃,隻是想先相處著,可沐歌顯然不是這個想法。
  
  第二十五章 愛意彷徨  
  騰躍公司的大門前,一大早就是彩旗飛舞,鮮花簇簇,五顏六色的氣球築成一道綺麗的拱門,兩邊穿著大紅旗袍的禮儀小姐絲毫不懼寒風的肆虐,手捧鮮花,俏臉笑得像花似的。
  辦公室裏的職員今天上班都很早。八點零幾分,新新出爐的汽車從車間開出,在大門前,正式向公眾展示,所以的人都要到外麵觀禮。
  正月初九,在青台和嚴冬無異。陶濤特意裹了一條圍巾出來,看著領導席上西裝革履的市領導和老總們,她不禁打了個冷戰。現在才八點,離汽車出廠還有八分鍾,她低下頭,搓搓凍僵的手。身邊的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有人還發出訝異的驚訝。
  “濤,濤,是左老師!”站在她身邊的飛飛猛烈地推她,害她差點跌倒。
  “幹嗎,大驚小怪的。”她抬起頭,順著飛飛的手指看過去,領導席上多了一個人,深青色的羊絨西服,大紅的領帶,頭發整齊地往後梳,露出整個額頭,意氣風發地正與席間的人——握手。
  “真的,真的是左老師,你說他為什麽會在這裏?”飛飛像個花癡似的又是跳又是叫,幸好每個人的注意力都投向領導席,但站在她後麵的龍嘯臉綠了。
  “哦!”陶濤摸了下鼻子,低頭繼續搓手。
  “好久沒看到左老師了,還是和從前一樣帥。”
  後麵傳來幾聲清咳,飛飛回過頭,訕訕地吐了下舌:“我……就是感慨下,沒別的意思。”
  “看看他坐的位置,以後不要叫左老師,該說左總。”龍嘯冷冷地說道。
  飛飛愕然地扭過頭看著坐在領導席中間的左修然,輕輕地用腳踢了下陶濤,“你聽到沒有?”
  “有!”鼻子發癢,陶濤眨著眼,把噴嚏抑下去。
  “你不驚訝?”飛飛噴了陶濤一臉的口水。
  “幹嗎驚訝,不就是認識的人嗎?”陶濤鬱悶地抹了抹臉,掐掐臉頰,真冷!
  “你太薄情了,好歹和你同室幾個月。”
  “隻要你熱情就好了。”龍嘯涼涼地飄來一句,飛飛翻了個白眼,不甘心地閉上嘴。
  幾聲禮炮響過,領導席上的人全部站了起來,一輛紅色的汽車徐徐從車間的方向駛了過來,兩個車模在車子四周風情萬種地擺著各樣的姿勢,鎂光燈響成一片。
  禮儀小姐送上剪刀和綴滿花球的紅綢,左修然與市領導一起舉起剪刀,紅綢飄落,掌聲如雷。
  他朝人群瞟了一眼,微揚嘴角。
  陶濤在看車模,心理麵想起了陶嫣然。她見過一次嫣然走秀,是青台的車展,那時她才讀高中,蕭子桓拉著她去看的。她簡直不相信有人可以美成那樣,那腰身那長腿,那回眸時的嫣然一笑都令人屏息。
  和嫣然比,這兩個車模隻能說一般,沒有嫣然高,也沒有嫣然美,秀車時也沒有嫣然專業。可是嫣然現在憔悴得已經找不到當初的痕跡了。結婚真的是愛情的墳墓嗎?
  “從總工到分公司經理,左老師是升還是降?”飛飛忍不住,推推陶濤。
  陶濤收回視線,正好捕捉到台上那人唇邊的笑意,她悶悶地別過臉:“不知道。”
  “你也太淡定了,好像一切盡在你的掌控之中。”飛飛斜睨著她。
  陶濤沒有接話。她不是淡定,台上的那個笑得很神秘的男人昨晚已預先告知過她了。兩人離開公司,直奔市中心。晚餐就是一碗沙縣小混沌,吃的時候還不停地狂催她。其實經典的男裝就在屈指可數的幾大專櫃,差不多好的就是貴的好挑。她心裏麵有數,由著他催,仍慢條斯理地喝湯、嚼餡。
  不知是不是他臉上寫著“有錢”兩個字,一進專櫃,幾個營業員堆著笑臉,朝著他簇擁上來。他朝她一努嘴,“她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然後兩臂一架,沒他的事了。
  她吃得飽,看到中央擺著個沙發,正想坐過去歇會兒,目標突然轉向她,她翻了個白眼,隨手拿過一件大衣,目光掃了下價牌,五位數往上走,問道:“是家常穿還是上班穿?”
  “明天剪彩穿。”她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熱烈地凝視著她。
  她站在那兒沒動,仿佛在考慮手中的衣服是否合適,接著她轉過臉,對上他深究的視線。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不說話。
  一邊的營業員從另一邊貨架上拿來一件深色羊絨西服,“剪彩那要穿得莊重點,先生的氣質本來就高貴,穿這件就更顯身份了。試試看吧!”話是對他講的,眼睛卻瞄著她。其他幾位營業員也在旁邊附和,好像這件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她不出聲,他沒表情,營業員有點發怵,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這兩人什麽意思。許久,她才輕輕點了下頭,“那就試下吧!”
  “好!”他歪歪嘴角,笑了,把外衣脫了遞給她,接過營業員手中的西服。營業員要為他理肩,扣紐扣,他搖搖頭,讓她們退到邊上去。穿好了,也不到鏡子前看一看,就在她麵前轉過來轉過去,柔聲問:“行嗎?”
  她承認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營業員的眼光很好。
  “還好!”她低頭看著地麵。
  營業員又為這件西服配了長褲、襯衫、領帶,她沒要費一點心,隻需點頭或搖頭。結賬出來,他手中拎滿了紙袋,還騰著一隻手去牽她。上了車,沒有急於開車。半暗之中,他扳過她的肩:“為什麽不問?”
  “和我又沒關係,幹嗎問?”她平靜地反問。
  “我以後是你的最高上司,沒關係嗎?”他揚揚眉,像有點苦惱,“原來接任的總經理是董事長前妻的侄子,我以前沒想法,可是你把我的整個身心全占去了,我實在被折磨到不行,隻好決定向你靠攏。我好歹是個總工,平級調動就該是總經理。好不容易在春節前攻關成功,才把這位置搶了過來。感動嗎?”
  “你這麽用心良苦,把我調去總公司不是更省事?”
  “我有這樣想過,可是你媽媽剛動過大手術,還在康複期,調你去北京太自私了,算了,還是我來妥協吧!”
  好一副深明大義的口吻,她嘲諷地一笑,並不完全信他的話,但說沒有一點感動那也很假。
  她說為什麽不回北京上班呢,原來是埋了這樣一枚炸彈。
  “不過,你的工作不能有一點懈怠,作為總經理,對所有的職員是一視同仁,決不假公濟私。”他又說道。
  “去你的,誰想沾你的光?”她噗地笑出聲。
  “該沾的時候就沾吧!”他湊近她 的臉,細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真沒有生氣?”
  “你工作調動,我氣什麽?”
  “陶濤,總經理也就是個職務,一任就是四年,其間要好好表現才有可能連任,如果表現一般,我可能還得去做我的工程師。所有,你別把頭仰那麽高,平視我就好。”
  “知道啦!快開車,都十點了。”
  他含笑用力抱了抱她,輕輕貼了貼她的臉頰。
  剪彩結束,領導和嘉賓們區酒店開新聞發布會,然後是酒會,觀禮的職員凍得鼻子通紅跑回辦公室取暖。
  龍嘯作為中層領導,也去酒店了。頭不在,其他人也不想做事,喝喝茶,天南海北地亂聊。聊著就聊到了曾智華和左修然。聊完,一致感歎:官場險惡,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左老師這回馬槍殺得可真夠狠。
  飛飛幸災樂禍地說道:“當初,曾琪像花癡似的追著左老師,一直追到北京,現在知道是左老師把她爹給整下去,怕是要哭倒長城了。”
  “要說左老師,不,左經理這人城府很深的。”一個同事看了看外麵,低聲說道。
  另外兩個男同事點點頭:“之前,他一點口風都沒露,我們給他送行時,還哭得淚汪汪的。估計曾智華要恨死他了。”
  “恨他有什麽用,你自己把屁股擦擦幹淨不就好了,人家有證有實。”
  “我喜歡左老師做總經理,他和我們最熟,以後對技術部一定會格外照顧。”飛飛說道。
  “照你這樣說,那陶濤很快就要升職嘍,她可是他的助手。呃,陶濤呢?”
  陶濤不在位置上。
  陶濤沒走遠,就在走廊上接電話,是葉少寧的。
  “我要去迪拜了,泰華公司在那邊中了個標,我英文不錯,讓我過去負責,工期兩年,下個月出發。”
  她握著話筒,很久都說不出話。葉少寧是她的常客,初一那晚她直接拒絕他之後,他再沒出現過,她心裏麵怪不是滋味,但也不知該怎麽去改變。她珍惜葉少寧,如同珍惜杜晶,除了不能承諾他愛情,其他完全可以兩肋插刀。
  “聽說世界上許多著名的建築都在那邊,有錢人、美女在紮成堆,你去那兒開眼界了。偶爾發幾張圖圖,與我分享分享。”她故作輕鬆地笑道。
  “沒問題!小濤,這兩年我應該是很忙的,不是故意在等誰,而是五十度地沙漠上發生羅曼史的機遇太低。當我回國時,你如果心情整理得差不多,我能舊話重提嗎?”
  她眺望著窗外的街道,眼睛眨個不停,”未來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我還是……什麽也不能答應你。”
  葉少寧輕輕歎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但我還是期待我回國與你重逢的那一天,說不定你那時想法和現在就不同了。知道杜晶什麽時候走嗎?”
  “過完元宵節。”
  “那我在她後麵出發,爭取能抽出時間和她一起吃個飯,你能來嗎?”
  “嗯,你定下時間通知我。”她落落大方地答道。
  說到杜晶,氣氛一下從剛才的僵硬變得自如起來,兩人又聊到了樸忠賢。合上手機時,陶濤臉上一派陽光明媚。進了辦公室,嘴角始終噙著笑。
  難得有一個清靜的夜晚,好不容易早睡,陶濤卻被電話鈴聲吵醒。電話那端很安靜,隱約有呼呼的風聲、遙遠的車笛聲。“今晚他們全像瘋了,一個個拚命地灌我的酒,什麽幾喜同慶,我……喝醉了。”為了證實他的話,緊接著,“咚”地一聲,好像人她、跌倒了。
  “你可以用白開水代替呀!”她沒好氣地回道,“沒事吧?”
  “有事,屁股疼!”他哼哼唧唧地抱怨,“中國的這酒文化,真是不敢恭維。我要是真用白開水代替,那簡直就是對他們的侮辱,沒法子呀,隻能喝,喝,喝!濤濤,我回不了公寓,怎麽辦?”
  “讓你秘書送啊!”還是個長得很有幾分姿色的女秘書呢!曾智華下台,原先的秘書調去後勤部,常務副總從銷售部另外物色了一個能寫會說會唱酒量不錯的美女立馬頂上。
  “秘書有秘書的事,送我回家是女朋友做的事,兩者之間我從不混淆。我在海晶酒店的維也納廳。”
  陶濤撇嘴,吐詞這麽清晰,中間停頓、轉彎很自如,一定醉得不厲害,索性裝傻。“沒別的事,那我掛了!”
  “嗯,我女朋友要是不來,我就強撐著自己開車回家反省,一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才讓我女朋友這樣對我不聞不問!”他很識趣地先掛斷電話。
  她咬牙切齒地把話筒掛上,身子探進被子裏,把聲音全隔絕在外,任自己墜入黑暗中,催促自己快快入睡,什麽都不要想。
  十分鍾不到,掀開被子,對著天花板大口喘氣,任命地穿衣下床。
  從車庫裏倒車出去,上了馬路,差點撞上停在路邊的一輛車,直驚出一身汗。穩穩神,探出車窗朝外看看,呼吸陡地停滯,是華燁的車,淹在闌珊的燈光之中。
  大腦有一刻是空白的,回過神時,人已站在車外,華燁站在她的對麵,散碎的燈光從樹蔭間漏下,隻覺得他一張臉是迷離的、模糊的。
  這是離婚後,沒有外人在場,第一次兩個人麵對麵。
  《上山采蘼蕪》中,被拋棄的妻子遇到前夫,問:“新人複如何?”她也想嫻雅大方地問他:現在的二人世界很愜意吧!但是話一出口,卻成了“你怎麽會在這?”語音甚至有些顫抖。
  “我……路過,停下來抽支煙。你要出去?”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對!我趕時間……”沒道別,她急急轉身拉開了車門。再等下去,所有的傷心事就會翻江倒海漫上來,她會想起他對許沐哥的嗬護與體貼,想起他們現在的甜蜜,想起經藝摑她的那記耳光……她怕控製不住在他麵前又掉下淚來。她的懦弱,絕不在他麵前流露。
  “小濤……”他在後麵輕輕呼喚她。
  扶著車門的手一抖,她沒有回頭,但也沒有立即上車。
  “這麽晚了,一個人出去,要注意安全。”怕她離開,他話到嘴邊卻還是改了口。
  她清清冷冷地站在樹影裏,一動不動。
  “我已經上過兩次庭,都非常順利。媽媽嗓子還沒怎麽好,我每天都回家看她。哦,鄒秘書要結婚了,婚期放在情人節那天……等我一下。”嘎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他低頭看了號碼,果斷地把手機給關機了。
  多麽熟悉的場景!陶濤譏諷地一笑,在從前她還是他妻子時,當他和許沐哥一起,是不是也像這樣從容地按掉她的電話?如今顛倒過來,猶如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已經走出來了,可他還是保持著回憶的慣性,對過往一再徘徊。
  “我們之間已經不需要關心、問候、知會。你要是想看大海,請繼續向下,要是想喝咖啡,那麽向上走幾步,但不要停在我家對麵。鄰居們看到,會說長道短,我也不想被我的男朋友誤會。”說完,打開車門,疾馳而去。
  夜色中的華燁麵容一僵,瞬即黯如死灰。
  到酒店有點晚,一問,才知道客人半小時前就散了。陶濤扭頭就往停車場跑,一輛輛車看過去,沒有左修然的車,轉身又去了咖啡室,掃了一圈,也沒有看到那個人。她忙撥電話,那人慢條斯理、優哉遊哉地告訴她:“我在露台上看看星星、吹風!”
  “給你五分鍾的時間下來,多一秒我就走人。”不等他回應,她就收了線。
  酒店大堂此刻很安靜了,天花板上吊著的那像水珠般層層疊疊漫下來的盞盞水晶燈已熄去,隻有鑲在柱子邊沿的壁燈柔和地將光灑在光潔照人的大理石地麵上,映得陶濤的身影有幾分透明。她煩躁地轉著圈。耳朵敏銳地豎起,聽著電梯門開關的聲音。
  電梯門“當”地一聲開了,她抬起頭,愣住,出來的人也愣了有那麽一秒,爾後冰著臉直直地向她走來。
  心,微微緊了那麽一下,有點意外,應該在北京上班的曾琪怎麽會在這裏?
  曾琪停下腳,一雙俏目半眯,麗容上,輕蔑與憤怒交錯閃過。
  “聽說你離婚了?”曾琪問道。
  陶濤本想打聲招呼,一聽這話,索性閉口,等她發難。
  曾琪嘴角浮出幾絲諷刺:“你是挺識寶的,不過,你做出這麽大的犧牲,不會幼稚地以為真的就能和他白頭偕老?”
  曾琪仰起頭來,笑得淒楚,還有幾分猙獰,“在你的左修然對我和我爸做出那麽多事後,我怎麽能不操心呢?青台公司是我爸爸用幾年的心血才創下現在的規模,他是騰躍的太子爺,想坐享其成。我爸沒有二話,雙手奉上,他還嫌不夠,把我爸爸逼到神經錯亂的地步。而他對我……我是喜歡他沒錯,他對我沒意思直接說好了。假惺惺地把我調去北京,好像給了我希望,卻是把我扔在技術部像個小妹一樣端茶倒水、打掃衛生。”
  曾琪握著拳頭、聲嘶力竭的樣子,讓陶濤覺得有些可憐。曾智華的事,曾琪有可能不全清楚,才會覺得不公。曾琪是一個學服裝設計的進總公司技術部,不做小妹,還能做什麽?她感到震驚的是從曾琪口中說出的左修然的真實身份……騰躍的太子爺!
  “他別以為他有多尊貴,真要慶幸董事長的前夫人死得適時,不然他現在還是個其父不詳的野種!對外說是董事長的繼子,是在國外深造歸來的精英,媽媽是個陶藝家。總公司的人心照不宣,他那張臉就像從董事長臉上扒下來的,分明就是某此偷情的證據。哼,這風流習性真是有遺傳,父子倆愛好倒是一致。偷情是不是很爽,很刺激?”她戳著陶濤的肩,逼近陶濤。
  陶濤往後退了一步,臉微微發白。
  “我瞧不起他,也不稀罕他,那破工作我已辭了。現在,我要讓你們嚐嚐偷情的後果!”
  “你到底要幹什麽?”陶濤眼睛轉了轉,努力保持平靜。
  曾琪又冷笑了,“我要把你們的故事發到網絡上去,讓若幹的網友分享你們的甜蜜呀!我想你們不紅都很難。”
  陶濤輕抽一口冷氣。
  “別想用金錢賄賂我,沒用!不過要是你答應我幾件事,我說不定能考慮考慮。”
  “說說看!”說話人是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左修然,笑容可掬地看著兩人。然後上前攬住陶濤的腰,柔聲道,“對不起,晚了兩秒。還好你沒走,不然我今晚真得睡街頭了。好啦,好啦,別眨眼,去開車,我被那小風一吹,暈乎乎的。”
  他捏了捏陶濤的手,看在曾琪的眼中是那麽的親昵,臉騰地漲得通紅。
  陶濤遲疑地看著左修然,“別晃來晃去,我眼花,快開車來!”他硬把她往外推去。
  看著陶濤消失在旋轉門外,左修然眼睛微微一眯,笑容即刻斂住,露出的是他在陶濤麵前從來沒用顯露出來的嚴肅甚至冷酷的表情,他定定地望向曾琪,“別說幾件事,就是一件事也免談。你又不稀罕我,為什麽要自降身份,糾纏著不放呢?我是偷情還是淪落,你不需要負任何責任。當然,你說的故事,我倒是很期待你的文筆!讓你這一提醒,我也想起了審計組說起的什麽賬目,讓他們也發上去!今年春節,你和你父親還能坐在一起守歲,明年你就去農場與他隔窗相望吧!”一字一頓,話語雖輕,卻足以敲打人心。
  “你……”
  “想玩威脅誰不會?”左修然冷漠地挑眉,眸光懾人,“要是再讓我知道你背著我對陶濤做出什麽,我不談讓曾智華坐牢,吃槍子都有可能。現在給你父親的離職金,還能湊合給你開個服裝設計室,你是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還是要和我來真的?”
  曾琪的一張臉由紅慢慢變白,她眼眨都不眨地看著左修然,最後緩緩低下眼簾,淚流滿麵。“左修然,你真的好狠……”
  “比不上你。”他聳聳肩,斜視著她。
  陶濤剛把車開到大門口,左修然就出來了。“曾琪呢?”她朝裏看了一眼,沒人。
  左修然敞開一雙長腿,把座椅放下,微躺著,“走了。”
  陶濤張張嘴,話湧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車悠悠地滑入夜晚的車流,拐彎時,一隻長臂伸過來,左修然溫熱的手掌包裹住她擱在方向盤上的手上,很用力,又很溫柔。
  “如果以後過得很好很幸福,關於過去,別人會說那是好事多磨。如果以後日子又折磨又痛苦,想起以前,別人肯定說是因果報應。過去的已經發生了,抹不去,現在的也正進行中,阻止不了。將來,還來得及改變。濤濤,你想要哪種結論?”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喊她濤濤,不像是朋友與爸媽那樣親切喊“小濤”,這好像是他獨創的、專屬的一個稱謂。
  “很好很幸福,哪有那麽容易?”她喃喃輕歎。
  “所以要爭取要投入呀!”他坐起了身,“你願意嗎?”
  “我沒有什麽特長……”她感覺到他目光的滾燙,心不由得狂跳。
  “你相信婚姻、尊重婚姻、珍惜婚姻!”他一字一句地說。
  “呃?”她愣住!這也算特長?
  他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更緊了。
  華燁知道許沐哥生氣了。
  她今晚在海邊的音樂廳有一場演出,是第四個節目,十點就能出來,他說好去接的,鬼使神差地把車開去了桂林路。再趕到音樂廳,演出已經結束,觀眾散去,工作人員在裝道具,許沐哥獨自坐在化妝間裏。
  看見他,她一言不發地拎起演出服和化妝包往外走去,他想接過,她一躲,看也不看他。
  他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她沒理,自己拉了後座徑直坐了進去。華燁歎口氣,繞過車頭,從另一邊上了車。
  等他坐好,她突然探過身,熟稔地從他口袋中掏出手機,翻了翻通話記錄,又看看電池的格數,羞惱地把手機用力地甩進前座,接著,把臉別向窗外,他從後視鏡中看到她的臉上瞬即流滿了淚。
  “沐歌……”他皺起眉頭。
  她還是不理他,他沉默了一會發動了車。一路上,她沒換姿勢,不發一言,淚流不止。
  車駛進書香宅第,抬起頭,發覺她公寓裏亮著燈,沒話找話道:“今天天沒亮就出去了?燈都忘了關。”
  “你怎麽覺得就是忘了關,說不定是屋子裏有個男人呢?”她側過身,瞪了他一眼,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
  他苦澀地一笑,把車停穩,回過身:“沐歌,對不起,下次我不會遲到了。”
  “不是遲到的問題……”眼眶又紅了,嘴唇不住地哆嗦,“所有的人都能欺負我、欺騙我,你不能,你是我的華燁。要是你也對我不好,這人生哪還有什麽珍惜的?”
  “別亂說話,我……”他深呼吸,歎了口氣。跑去桂林路,想看看陶家別墅的燈光,想著說不定還會碰到陶濤,結果真碰到了,卻被她嗆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晚上是和小濤在一起嗎?”許沐哥止住泣聲。
  他隻能沉默,在她受傷的眼神中,感覺自己真犯了什麽罪不可赦的錯。
  “是你找她,還是她找你?”
  “都沒有,我們是路上遇到了。”他無力地捏捏鼻子。
  “看到她,你心理麵是怎樣想的?”
  “沐歌……”他繃起臉,語氣有點微怒。
  “在國外,離婚夫妻可以處得像好朋友一樣,見麵是正常的事,但是真的沒有愛了,最多是友情。然後兩人還會一同反省婚姻失敗的原因,以便於在下一次婚姻中,不會犯同樣的錯。燁,我雖然在國外生活了兩年,思想上還是很傳統。可以見小濤的,但如果有我在場,就不會有機會讓我們生嫌隙、有誤會了。除非你有什麽話不想讓我聽到。”
  明明是許沐哥在說,可華燁的心瞬間像被電擊了一下,觸動著自己心底某個忽視已久的角落,他呆呆地看著許沐哥。
  她含淚笑了,“我的要求是不是很苛刻?唉,因為我太愛你了,所以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其實燁對我已經很好很好了。不談這些,幫我把東西送上去吧!”她把化妝箱塞到他手中。
  到了門口,她沒有拿鑰匙,直接敲了敲門。
  門開了半條縫,露出一張黑黑的帶有幾分稚氣的女孩的臉,“哇,是大姐呀!”拍了拍胸口,屏住的一口氣長長地吹了出來。
  整個門拉開了,女孩整個身子露了出來,腿臂粗粗的,看上去很結實很健康,笑起來露出一對小虎牙。看到華燁,怯怯地躲到許沐哥後麵。
  “小芬,快叫華大哥,他是大姐的男朋友,也是未來的老公。”許沐哥把演出服放下,笑道。
  華燁怔住。
  女孩一聽,把頭徹底埋下,脖頸和耳背都紅了,任許沐哥怎麽拉都不肯抬頭。
  許沐哥一笑,讓小芬去廚房給華燁倒杯茶。“是老家的一個親戚,二十歲,來青台打工,沒地方住,在我這兒呆幾天。”
  許傑就是青台市人,親戚都在市區,小芬難道是沐歌媽媽那邊的,可不是不來往了嗎?華燁有些訝異,更訝異的是沐歌這裝飾德很優雅的小空間裏竟然讓一身鄉土氣息的小芬住進了。經藝有次想留宿這裏,她都沒肯,經藝在他麵前抱怨好幾次,開玩笑說可能隻有他才有資格。
  小芬占據了客廳的沙發,上麵堆著她紅紅綠綠的衣服,牆邊靠著她的大布袋,可能是她的行李箱,茶幾上有零食、瓜子殼。有潔癖的許沐哥拉他到餐廳喝茶時,眼睛掃過沙發,卻很平靜無波地掃回來了。
  小芬把茶端過來,自己坐回沙發,把電視開了,調到一個綜藝節目,旁若無人地看著。電視聲音有點吵,許沐哥擰擰眉,走過去,把聲音調小了些,“小芬,今天都做了什麽了?”
  “我剪了指甲,還出去修了頭發。我也有看書的……”小芬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
  “晚上看部有意義的電影,別看這些無厘頭的東西。燁,我們去臥室講話。”許沐哥掃了眼電視,向華燁招招手。
  華燁遲疑了下,走了過去。許沐哥把房門關實了,拉著他坐到床沿上,腰身一扭,坐上了他的腿,雙手環住了他的脖頸。
  他身子僵住,不自然地說:“別鬧,小芬在外麵呢!”
  “就抱一下。”她嬌嗔地將唇貼近他的臉頰,吐氣如蘭。
  他咬著牙,在這樣的親密接觸下,已經太久沒有釋放的欲望不受控製地叫囂起來,神經末梢都跳出一串電流,氣息立刻就粗重了,掌心跟著滾燙,渾身的血液爭先恐後地向身體的某一點匯集。
  “燁!”她嚶嚀了聲,紅唇微張,吮吸住了他的唇瓣,兩人默契地緊緊摟住了對方。她身子一側,他隨即覆了上去,手伸進她的頭發,深深地吻住她。修長的脖頸,輕柔的呻吟,微閉的雙目,俏挺的鼻梁……一切一切都是這麽熟悉,可是心裏麵卻像有一根弦吊著,緊緊地攥住他的幾根理智,仿佛在告誡他這樣子做很對不起誰。
  誰呢?誰呢?
  電視機嘻哈的笑聲透門而入,他猛地睜開眼,狼狽地坐起身,“沐歌,我該回去了。”
  “等下。”許沐哥指指他腿間隆起的部位,羞澀地伏到他懷裏,“小芬會看出來的。”
  他紅了臉,默默撫摸著她的頭發,心裏麵湧起一股無力的悲涼。
  “我會盡快幫小芬找到房子的。燁,以後多陪陪我!我好想你!好嗎?”最後這幾個字她是用氣聲說的,柔柔弱弱,嬌媚誘人。
  他輕輕地在她腮邊落下一吻,淡淡地笑了笑。
  下了樓,他沒急著開車,先點燃了一支煙。煙燃到一大半時,他摁滅煙頭,重重歎了口氣。真是悲哀,他抱沐歌時,陶濤的身影卻跳了出來。從他們結婚起,他的身子已經習慣對陶濤忠實了。他不是沒有衝動,就是無法全心投入。不,說不定是因為小芬在外麵,他硬找個借口讓自己冷靜。他和陶濤都離婚了,牽掛她是因為不放心,她總像個孩子,生怕她被照顧得不好。她適應能力比他強,看上去比他過得要好得多,也強悍許多。不能再想陶濤了,不應該也不合適,他更多地該把沐歌放在心裏,他閉上眼,對自己說。
  元宵節過後,淅淅瀝瀝下了一場雨,天持續晴著,從南方遠道而來的暖風,仿佛在一夜間把青台的春天喚醒了。
  和陶濤又見過一次,在法庭上。陶嫣然真的向法院起訴,要求與蕭子桓離婚。陶嫣然本人沒有到場,隻有她的律師一個人來的。子桓倒是去了,律師是美食府與江鮮館的法律顧問,也是他的朋友。華燁那天是陪子桓過去的,坐下來,才看到陶濤坐在蕭華夫婦旁邊。
  視線相交,兩個人先是一愣,然後禮貌地頷首,目光挪開。
  陶濤穿了一件米白色加長毛衣,裏麵隨意紮了條紫色絲巾,淺灰色的瘦腿牛仔褲,頭發剪到及肩,清新的氣質像公園裏第一株報春的柳。台上坐著的書記員與審判長年紀都不大,不住地拿眼睛瞟她。
  陶濤好像比以前漂亮了,是戀愛的緣故嗎?他端坐在下麵,心裏麵說不上來是酸還是苦,還是辣。在別人眼中,按道理他沒理由可再抱怨。沐歌要才華有才華,要容貌有容貌,要氣質有氣質,還是他初戀的女子,他們各自繞了一圈,又雙雙回到原點,仿佛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他沒有拂逆命運,順應了它的安排。可是不知怎麽的,他對沐歌卻像找不到從前那種愛的感覺。他仍關心她,仍寵溺她,有時間就陪她。小芬搬出去之後,有一天晚上,他留了下來。這是兩人分別兩年多之後再次融入對方的身體,久別重逢,應該是瘋狂到幾點,他卻異常冷靜,整個過程像在完成某個儀式。沐歌睡熟之後,他將手掌貼近心口,那裏的某一處微微疼痛。
  在陶濤身邊時,他會想沐歌。在沐歌身邊時,他會情不自禁想陶濤。都是想,卻又有不同,哪裏不同,他說不上來。隻是感到過去真的過去了,有許多感覺再也找不回。
  庭審非常不順利,子桓的情緒很決絕,不管法官問他什麽,他隻有一句話:“想離婚,除非我死!”他的律師陳訴了他對陶嫣然的思念和歉意,還在庭上放了一段他和陶陶從前相處的帶子。他帶陶陶去遊樂場,帶陶陶買零食,替陶陶擦小嘴,把陶陶架在肩上,父子倆笑起來一個模樣。他在帶子裏說:嫣然,我現在學著做一個好父親,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讓我能成為你稱職的老公?
  法庭上鴉雀無聲,他看到陶濤在抹眼淚。法官很人性化地建議雙方好好溝通,替孩子著想,盡量撤訴。眾人起席,紛紛向門外走去。他走在陶濤的身後,看到她在接電話,聲音小小的,嘴角噙著笑。躲在門外的經藝拉住他,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再抬頭,陶濤已經走了。
  沐歌和季萌茵的關係仍很僵,這讓他和沐歌目前也隻能停滯在戀愛的狀態。許沐哥酸酸地問他:“如果你媽媽一直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是不是就這樣耗著?在你心裏,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你媽媽重要?”
  他沉默不語。季萌茵的嗓子好了又啞,啞了又好,頭發大把掉落,人漸漸消瘦,他要帶她去外麵看看,她擺擺手,說是職業病,吃點藥就沒事了。他怎麽勸慰也沒用,想住到家裏陪她,她也不同意。這幾天,她又像是整理回憶錄了,把從前的影集和錄影帶全翻出來了。
  周六,沐歌要他陪著回去看許傑,喝了幾杯酒,許傑又催起兩人的婚事。他看著坐在一邊的沐歌,她低著頭,臉上露出疲憊,眼角下方隱隱有眼袋,肯定熬了夜。他說:“等媽媽身體好轉點吧!”
  “那你們是準備住原來的房子,還是另賣?”許傑問。
  “另外買。”他沉吟了下,說道。陶濤雖然把屬於她的東西全帶走了,可是他總是能輕易察覺到她留下的痕跡。昨晚在書房找資料,一拉抽屜,看到一疊田字格,他盯著愣了半天。陶濤孩子氣的曾要他寫一千遍她的名字,還要他洗碗,還要他自己拿鑰匙開門。如此種種,想起來是那麽溫馨。
  “前幾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介紹一個新開發的小區,好像不錯,我們明天去看看?”許沐哥一直在關注房屋的開盤動態。
  他放下筷子,斟酌著想怎麽回答,手機響了,他起身走出超市。電話是季萌茵打來的。
  “華燁,在哪呢?”季萌茵的嗓子還有點啞,但能發出聲。
  “在沐歌爸爸這裏吃飯。”
  “嗯,明天下午四點回家一趟,我找你有事。我有可能晚點到家,你記得帶上鑰匙。”
  “行,媽媽,你吃了嗎?”
  “吃了!華燁……”
  “媽媽你說!”
  “沒事,天氣是暖了,但減衣不要那麽快,防止感冒。你胃不好,酒一定要少喝。”
  華燁有點意外,媽媽很少這樣家常式的叮囑,“我記下了,媽媽。”
  “去吃飯吧,明天見!”
  “明天見!”
  回到屋裏,許傑去廚房端茶了,許沐哥端詳著他:“季阿姨有什麽急事?”
  “沒有,讓明天回家去下。”
  “有提到我嗎?”
  “我們沒說幾句話。”
  許沐哥歎了口氣,拿了筷子沾點酒在桌上亂畫,他看著,不知說什麽好了。季萌茵雖說尊重他的選擇,但她是不肯轉彎的人。她不說沐歌哪裏不好,直言不喜歡。華燁知道她是對沐歌當初棄他而去法國不能原諒。她也不提陶濤,可他知道她想陶濤。
  陶濤愛喝的蜂蜜茶,家裏總是放著一罐的。是不是她期待有一點陶濤能再來做客?華燁歎氣。
  
  第二十六章 情感震蕩  
  陶濤發現,如果她的太平世界是粉飾的,那麽左老師就是粉飾的那把刷子。
  春雨纏綿的下午,他突然來技術部,問了龍嘯總裝線維護的事,等龍嘯匯報完畢,他冷不丁看了下一直埋頭工作的陶濤,笑道:“我要是追陶濤,大家會不會幫我?”
  眾人一愣,以為他在開玩笑,再看陶濤僵在那裏一動不敢動的樣,不像有假。
  “左總,你啥時侯有這想法的,”飛飛擠擠眼,語氣酸酸的,引得龍嘯射來一記冷颼颼的眼刀。
  “想法早就有,可從前有賊心沒賊膽。”
  這一說,別人都笑了,“追吧,左總,咱們會提供天時、地利,還有人和。”
  有了這預告,再有龍嘯與飛飛證實陶濤離婚是因為小三插足,這樣他與她並肩去餐廳,同車上下班,別人都不會一驚一乍!
  對於兩人在公司裏的相處,她一直不知如何拿捏是好,很想轉入地下進行,沒想到 ,他就這麽輕鬆解決了。
  他並沒有多少時間陪她,有時一天隻能發一條短信,但他有辦法能讓她感覺到她的世界被他給填滿了。一包她愛吃的零食、一張溫馨的小卡片、寫在便箋條上三兩句悄悄話、花園裏偷掐的一朵野花……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再在電梯上碰到,他會越過眾人,把她拉到到自己的身邊。有她和他同時參加的會議,一結束,他會站在門邊等著她出來,告訴下麵還有什麽安排。晚上沒有應酬,他便會早早去技術部接她回家。他出差的日子,她回到家,發現桌士放看自己喜歡的菜,阿姨笑眯眯地告訴她,這是他打電話回來特地拜托阿姨做的。
  陶家早就成了他的大半個家,除了晚上不住這裏。陶江海與陶媽媽對於他們的交往很矛盾,想支持卻又不敢太支持。雖然覺得自己的女兒千嬌百貴,但左修然實在宛如天上的星,生怕這一切就像是水中倒映的皓月,明亮、皎潔,一碰水麵,月光就散成了零碎的波紋。可看著他對陶濤的嗬護憐惜一天天有增無減,不禁想也許自家女兒真的是命好,也就把心放下了。
  杜晶和樸忠賢是正月二十回法國,她開車送他們去的機場。杜晶還不知道她的身邊有了左修然,很擔心她。樸忠賢曾向她要許沐歌的號碼,想和許沐歌見麵。
  她推說沒有。既然與華燁離婚了,和他有關的一切,她不想再牽扯。她不願許沐歌認為她對華燁有所企圖,也不願華燁以為她忘不了他。
  人不是機器,記憶一旦格式化,就什麽都抹去了。忘記一個人是很難的,何況還是自己曾經很愛過的。杜晶抱著她,要她堅強點,說要給她找一個帥帥的法國小夥,她指指樸忠賢,戲謔地說杜晶這眼神不敢恭維。
  二十天後,葉少寧去了迪拜,和幾個管理人員從公司出發去機場。她沒有去送,兩人就在電話裏道了別。
  陶江海的家居廣場已經轟轟烈烈地動工了,準備在六月初開張。
  左修然的總經理工作也步入了軌道,方方麵麵都在他的規劃內有條不紊地運轉著。龍嘯在辦公室悄悄說,這兩個月客戶預訂的汽車屋,已呈供不應求之勢,都排到明年初了,左總為了獎勵大家的努力,將在年中發一次紅包,金額不會太小。
  同事笑問:“我們一個人隻有一份,龍頭,你們兩口子可是雙的,怎麽花呢?”
  龍瀟溫柔地看著飛飛:“保密!”
  午餐時,陶濤看到飛飛無名指上多了枚戒指,笑著問飛飛是不是龍嘯求婚了,飛飛難堪得紅了臉。原來飛飛周末晚上留宿龍嘯的公寓,不想被到青台看望兒子的龍爸爸龍媽媽撞上了,這下逼著要見飛飛父母,舉行個簡單的訂婚儀式。這是枚訂婚戒指,訂婚之後,絕婚就提到日程上來了,在這之前,龍嘯得買房築個窩呀!
  天氣越隻越暖,陶濤身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過得不錯。
  春夜,站左左修然公寓的舊台上,呼吸著從外麵吹進來的暖暖氣息,他從後麵抱著她,與她一月棍望著天丁的彎月,四周寧靜而安詳,她想:這樣其實也還好。
  周四下班,陶濤關好電腦,把桌上的圖紙放進櫃中,手機響了。“濤濤,我在停車場。”左修然澡音微微有些沙啞。
  五天前,他去雲南出差,說是下周一回來,提前了兩天,陶濤有些意外。跑到停車場,奧迪車窗半敞,她看見他的臉色露出一絲疲憊,看著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來開車吧!”她站在車外,體貼地建議。
  左修然挑挑眉,讓她先近來。等她坐好,一把拉過,用力地抱了抱,吮吸著她脖頸間的清香,長長籲了口氣。
  “其實,我現在車開得很不錯了。”臉撐不住地羞紅了,她佯裝很鎮定,真的有點想他了。
  “我有領教過,確實很不錯。”他搖頭歎息,摸摸她的頭,發動了車。
  這人真是大言不慚,上次陪她去4S 店給車保養,
  師傅看著車,為車直叫屈。她還一臉無辜地說.
  “我最近沒出啥事!”
  師傅指著車身上一道道刮傷:“這些是什麽?”
  “這些是不小心碰哪了,不算什麽。”
  師傅膛目結舌地瞪了她半天,最後轉過身來對他說:“你是他男朋友吧,不為青台人民的安全著想,你也該珍惜她是不是?
  他點頭。
  “那麽奉勸你,要麽吃點苦送她上下班,要麽省點錢給她請個司機吧!”
  他當場就很不厚道地笑翻了,她在一邊氣得臉通紅。
  到了桂林路,他沒有下車,吻著陶濤的掌心,收起了笑意,很認真地對她說:“下周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對找很重要的人,你要表現好點哦!” 他摸摸她的頭發,閉了閉眼,“幫我問叔叔阿姨好!”
  等她進了院門,他才發動引擎離開。
  “我維著是修然的車,怎麽不進來吃飯呢,”阿姨接過陶濤的行李箱,朝外看了看。
  “他有別的事。”陶濤進洗手間洗手,聽不到屋內有別的聲音,“我爸媽呢?”
  “散步去了。”
  “哪有人飯前散步的?”陶濤笑了。
  “飯後溫度涼,老板怕太太凍著,說她打了一下午麻將,要出去活動活動腿腳。”
  “那我先收拾行李,等他們回來再吃飯吧!”陶濤拎著行李箱上樓,走到拐彎處,聽著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她咕濃了下,心想肯定是左修然打來騷擾的。一看號碼,她愣住了,是許久沒有聯係的華燁。
  她猶豫的時間很長,鈴聲很有耐心地響了一次又一次,她咬咬唇,按下了接聽鍵。
  “小濤……”華燁的聲音很暗啞,不像是稱呼,而像是一聲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呻吟。
  “你好!”她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回道。
  “小濤。”華燁又發出一聲呻吟。
  她等著他的下文,他卻沉默了,她隻得“嗯”了一聲。
  “小濤,媽媽……今天下午走了… … ”
  她的心“咚”地顫了一下,緊緊抓著樓梯扶攔,“去哪了?”
  “和我父親……團聚雲了。”
  出租車在擁擠的車流中艱難地行駛著,炫目的霓虹燈、華光溢彩的街景,在陶濤眼前一一閃過,仿佛一時承受不住這麽多的顏色,她閉上了眼睛,嘴唇哆嗦個不停。不久之前,季萌茵還把她叫去,給她泡蜂蜜茶、看相冊、送她禮物,握著她的手對她說“對不起”。這個不久是昨天還是前天?抬手拂去遮著眼睛的幾根頭發,她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這是什麽?她看著掌心的水珠,發覺自己在哭。
  後座上,陶江海臉色灰白,陶媽媽一臉愕然,兩人的手緊緊地挽在一起。走到季萌茵家樓下,隻看到樓梯口停著一輛車,樓道間安靜得可怕。開灼的人是華燁。看到陶濤,他努力扯了下嘴角。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軍裝的中年男人,華燁介紹說足軍區的政委,臥室裏有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跑來跑去。陶濤沒有看見許沐歌,也沒看到張弘和經藝那一幫子朋友,心裏麵不禁一震。
  有個醫生從裏麵出來,臉色嚴峻地把政委喊了進去。華燁低下眼簾,把三人領進餐廳。
  “什麽時候的事?”陶江海問。
  “醫生說是下午三點左右。還沒有對外宣布媽媽過世的消息,她希望別人認為她是因病不治,而不是……”華燁閉上唇,把頭扭向一邊,緊緊閉上了眼。
  “不是什麽?”陶江海追問道。
  “不是自殺。”
  陶媽媽驚愕地瞪大眼,陶江海震懾得嘴巴半張。
  “你說自殺?”陶濤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華燁輕輕點頭,“她昨天給我打電話,讓我今天下午四點過來,要帶上鑰匙,叮囑我注意身體,少喝酒。我有事耽誤了一下,到的時候是五點半,屋裏亮看燈,客廳和廚房沒有人,我推開臥室的門,她睡在床上… … ”華燁喉結劇烈地聳了聳,像是在拚命抑製著心中的悲痛。”屋子收洽過了,她洗了澡,從裏到外換了幹淨的衣服,頭發一絲不亂,身上蓋著的被子也是新的,她看上去和以前上台前演出時一樣,很自信很恬美……床頭拒上放著這個……”他遞給陶濤一封信。
  政委在臥室裏喊華嘩,華燁走了過去。
  陶濤退著他的背影,淚在眼眶裏打轉,顫抖地展開了紙張。
  陶江海和陶媽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不能從剛才的訝異中恢複過來。’
  “華燁,媽媽此刻很清醒,也很理智,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麽,但還是要向你說聲想救,請你遙策媽媽達住做的決公。去年的秋末,媽媽退下來前,檢查出喉嚨裏有勝瘤,侄還不算二重,可以選擇手木切除,也可以選擇服藥醫治。如果動手術,喉管將要被切去邵分.以後我就得用氣管出聲,也可能就永遠不能再發出聲音,對於一個歌唱演員來沂,這很殘醉,我選擇了服藥。一開始是有些效果的,但到了冬天,效果越未越微弱。我到海南去療養,其頭是去做檢春,南每軍區有位喉部專家,他坦承地告訴我,我必須接靈手木,不然癌細胞有可能就會擴故,手術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我考慮之後,還是拒絕了。
  “在得知自己患病之後,我沒有一點恐懼,倒有著要旅行前的幾分激動。華燁,我終於能去見你爸爸了。三汁二年不見,他可能沒變,我卻成了一個老太婆,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認出我來。癌細胞是在春天既擴散到腦部的,醫生說我接下來有可能會失明,也有可能會癱瘓。總之,我即將成為一個沒有行為能力的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橇策管子,每天有輸不完的點滴,漫慢等待死神召見的那一天。於是,在那樣的事發生之前,我決定自己離開了。收拾行裝的時候,唯一的牽掛就是你了。大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是朋友還是家人,終有一天是要離別的,但終有一天我們還是會相見。沒什麽遺德,華燁!別埋怨媽媽向你隱瞞了病情,你有沒有在我床前端茶送水,有沒有為我忙前忙後,不重要,從小到大,你沒有讓媽媽操過心,這就已經很好了。在我見到你爸爸時,我可以驕傲地告訴他,我們的兒子很優秀。不要羨慕我與你爸爸的感情,最美麗的愛還是長相廝守,哪怕磕磕絆絆,但能嚐到生活 百味。留下一個人守著愛,太孤單。所以媽媽現在很自私地下了這個決定。
  關於你的感情,不管你做什麽樣的選擇,媽媽都尊重你,相信你。因為誰都不會對自己的人生草率,你一定是遵從了自己的內心,選擇了你的所愛。媽媽祝你幸福!
  媽媽另外留下一封信給軍區,所有的儀式一切從簡,不要開追悼會,火化之後把媽媽葬在你父親的墓旁。媽媽是個喜靜的人,這樣子就很好。”
  淘濤眼前模瑚一片,淚怎麽拭都拭不盡。一方幹淨的手帕遞了過來,她抬起眼,華燁站在她麵前,眼中溢滿了悲痛。
  他的手扣一了她的手腕,重得讓她覺得疼痛。仿佛一個虛弱不堪的人,沒有了她的支落,就會倒地不起。
  “政委同意對外宣右是病發身才,醫生已簽好死亡簽定書。馬上後勤處有人過來把媽媽移到禮堂,明天要在那裏參辦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
  “恩!”陶濤看著他努力冷靜的樣子,更是悲從心起。
  “來看看媽媽吧?”華燁說。
  陶濤點點頭,兩人一同走向臥室。醫生已經走了,陶江海夫婦也在裏麵,兩人臉上都是淚。
  陶濤隻匆匆掃了一眼就轉過頭,“媽媽她可能更願意我一直記著她從前的樣子。找會當是去遠行,而不是過世。”
  “你還是最懂她。”華燁啞聲說。
  陶濤苦澀地笑:“打電話讓張弘他們過來陪陪你吧!”
  “你是不是要走?”華燁緊張地看著她,伸手抓住她,她盯著他沒有血色的手指,緊緊咬住了唇。“有後勤部的人處媽媽的事,你不會太累。”她留在這幫不上忙,也不合適。
  “不要走,小濤,留下來陪會我!”華燁臉上流塞出一絲無助,“我隻是在撐,其實我現在什麽都想不了。”
  “華燁,”她仰起頭深呼吸,隻覺喉隴哽得難受,“不要再讓習慣影響你的判斷,現在陪著你的人應該是許沐歌。”
  “小濤……”他的臉浮出無法言說的苦澀,嘴巴張開又合上。
  在推開臥室的門,察覺季萌茵沒有呼吸的時候,他一個人陷在屋中無邊的空寂中,哭不出來,叫不出聲,他第一個想起來的人就是她。他想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的身影,握住她的體溫,依著她,把所有的悲傷、難受、無助都攤在她的麵前,讓她安慰他、溫暖他。
  可是這些話,他沒有資格再能對她說出來,她已不是他的誰。
  門又開了,進來十多個穿軍裝的人,屋子顯得有些擁擠。陶濤與爸媽向華燁告辭。他看著陶濤,陶濤把臉扭向了一邊。他向他們欠欠身,感謝他們過來。把他們送到門口,樓梯上,“咚咚”地又上來了幾人。
  “華燁,季阿姨… … ”走在最前麵的是許沐歌,一句話沒說完,她突然打住,直勾勾地看著身邊的陶濤,臉瞬間就青了。
  “自己多保重,有什麽要幫忙的,打個電話。”陶江海拍拍華燁的肩,眼紅紅地又扭頭看了看臥室的門。
  陶媽媽打量了下許沐歌,拉著陶濤先下了樓。
  “那就是華燁現在的女友,”在樓下,她問陶濤。
  陶濤點頭,夜風習習,她抬頭看著季萌茵那層的窗戶,燈火通明。這不是季萌茵有一星燈火,柔柔的,淡淡的,靜靜的。
  陶媽媽歎了口氣,說了句:“長得是不錯。”
  靈堂布置好已是淩晨四點,東方的天空泛出一縷魚肚白,青台嶄新的一天緩緩拉開大幕。
  華燁兩眼不滿了血絲,胸前佩著白花。還是不能免俗,季萌茵畢竟是前任文工團團長,儀式還是要舉行的。她睡在水晶棺材裏,換了一身簇新的軍裝。棺前鮮花堆滿了半堂,一副她演出時巨大的照片掛在牆上 ,優雅尊貴依舊。
  華燁仰頭看著她,身邊走來一個人,他側過頭,是許休歌。
  “冷不冷?”她隻穿著一件護衫,沒有塗唇彩的嘴唇顯得有些蒼白。
  甲眼址諳示他到角落去。他擰擰眉,隨她過去了。“華燁,,整張臉因為生氣而顯得扭曲。
  許沐歌深吸一口氣,用眼神暗示他到角落去。他擰擰眉,隨她過去了。“華燁。為什麽?”她壓著嗓音問,整張臉因為生氣而扭曲。
  他知道她想問什麽,為什麽通知的第一個人是陶濤而不是她。“媽媽喜歡她。”
  “季阿姨坐起來告訴你的嗎?”許休歌冷笑,“你要是想編,麻煩你也編個有說服力的。”
  “沐歌,能以後再說這事嗎,找現在很累。”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我不想隻等,這膽戰心驚的日子我已經受夠了。陶濤把我在國外的事都告訴了季阿姨,所以季阿姨才不喜歡我,我,是不是?”
  他倏地睜開眼,吃驚地看著她淚水縱橫的臉。
  “是的,樸東成不是同性戀,我和他結婚時,他已經五十八歲,比我大整整二十可是他在巴黎樂壇有威望有人脈,他可以幫我很快完我的夢想。可是他… … 真的變態,因為我墮過一次胎,他就認為我不完美了… … 我不得已隱瞞了我們的戀況那是一次錯誤的結果,我必須放棄。我求他不要和我離婚,不要逼我回國。萬空芍了那麽多才去了巴黎,我不能這樣子回國。他真的狠心,很快就找到了新的音符,接觸了我所有的演出合約,要所有的導師不讓我課業達標。我……站在塞納河邊……
  燁,我發瘋地想你,想著我們的從前。我徒地意識到我曾經是多麽多麽幸福。我已經擁有綠卡,可以居留巴黎。但我回國了,我要找尋我失去的最珍貴的東西。這些事情我一直壓在心底,我不敢然給你知道,怕你看低我、遠離我。可是老天不留情,樸東成的的兒子居然是陶濤朋友的男友,我知道陶濤不可能會放過我的……”
  “我不知道。”
  “呃?”她張大嘴,呆呆地看著他。“季阿姨沒有告訴你?”
  “媽媽也不知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我不要再恐慌了,燁,你有什麽想法嗎?”華燁平靜無波的麵容,許沐歌心中憤恨、不甘,憤恨華燁最悲痛的時候想到的不是她,惱火他居然還在時刻袒護陶濤。
  華燁把臉轉向門外,這是天已經完全亮了,淺淺的晨光照在門前的樹上,把沒來得及蒸發的幾滴露珠映得晶瑩剔透。“比起你去巴黎那件事,這些又算什麽?”他輕輕得說,很奇怪自己心理麵沒有一點感覺,好像這件事和自己沒有關係,也許麻木已經變成了自然。
  他們的孩子是一個錯誤的結果?大她二十歲的老公?她是不願離婚的?她是逼回國的?他自嘲地搖頭。她向來有本事讓他的生活雪上加霜,把他的心從薄涼逼到冰寒。
  “你不生氣?”許沐歌捂著嘴,剛才的怒火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華燁痛罵她,指責她,她會覺得還有救,這是在意的方式。他這樣子的鎮定自若,要麽是早已知道,要麽是當她無關痛癢的人。
  後者顯然不成立,他們現在是情侶,他們已經有了……
  “現在是生氣的時候嗎?”他看到軍區有兩位首長從外麵走進來,忙迎過去握手、施禮。
  她扶著牆壁,無力的癱軟,緩緩地蹲下身子,在心中把陶濤恨得咬牙切齒。
  吊唁的人越來越多,經藝是中午來的,看她膚色黃黃、弱不禁風的樣子,拖她到外麵吃飯去。華燁不能離開,張弘讓餐廳送餐過來的。她也需要出去吸口新鮮的空氣,就隨經藝去了一家韓式餐廳,點了兩客石鍋拌飯。等餐時,手機響了,號碼很陌生,她正好要去洗手間,邊走邊接電話。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戛地停下腳,是那個女人。語氣降到冰點,“你哪來我號碼的?”
  不待對方解釋。
  “當年你離開青台時,你有問過我放不方便、好不好?”她又厲聲問道。
  電話那邊絮絮地講了很多,沒等說完,許沐歌一掃人前的文靜高壓氣質,音調很高地擋了回去。匆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她在報紙上看到過那個女人的消息,過得非常好,在國內外到處開展覽,著名的藝術家,某某董事長夫人。那又怎樣,她就是不齒那個女人。還有那個所謂的弟弟,一想起就惡心。
  “怎麽去這麽久?”她回到餐桌,服務生正送工餐點,經藝另外要了瓶啤酒,已經喝上了。
  “哦,心裏麵有點悶。”她拿起湯匙,把豆芽和蛋黃攪拌開。
  “因為季阿姨突然去世嗎?我聽我爸說,其實她有癌很久了。”
  “哦?我沒聽華燁說過。”
  “她讓醫生幫她瞞著,華燁也不知道。但是按道理還能活個一年半載,走得是有些突然。不過,她這一走,你和華燁前途就坦蕩了。”
  “沒那麽客易,華燁和陶濤現在有點扯不清。”
  “她敢,我找人剁了她。”經藝拍了下桌子。
  許沐歌翻了個白眼:“你要是傷了她,正好讓華燁心疼,這不是再幫了她一把嗎?”
  “那就由她去?”
  “我要慢慢想,現在先吃飯,我得陪著華燁,不能再讓她有機會插進來了。”
  結賬出采,經藝去了酒吧,她回到靈堂,華燁站在窗前接電話,她走過去,他用眼角瞄了下她。
  聽到他說:“明早火化,然後直接去公墓… … 好的,小濤,來不了沒事,以後去看她也一樣… … 再見。”
  他合上手機看看她, “吃過了嗎?”
  許沐歌走上前替他理理衣領:“吃得很飽,準備晚上和你一起陪季阿姨。對了,燁,要不要打電話讓我爸爸來祭拜下阿姨?”
  華燁一愣:“不要了,他腿腳不方便,這裏很偏遠的。你這兩天沒有演出嗎?”
  “下個月要到基層慰問演出去,現在正排練看,我請過假了。燁,那些不重要,休息下吧,你看上去臉色很差。”
  “我沒事。沐歌,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 他捏捏鼻子,眉心擰成了一個結。
  她理解地笑了笑:“我懂的,那我坐這不出聲。”‘他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什麽也沒有說,卻轉身往外走了出去。她看看他,整個人僵成了化石。

  第二十七章 所謂真相  
  左修然一整天沒到公司上班,陶濤想著李蒙茵,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也沒有顧上問他。下班回家,看到他坐在餐桌邊,一邊喝著阿姨為他熬的湯,一邊聽阿姨說季萌茵的事。
  阿姨見他回家就進了廚房,把空間留給兩個人,告訴陶濤媽媽去蕭華家串門,說陶嫣然從東北回來了。
  “你見到嫣然姐了?”陶然驚訝地問。
  “我沒看到,這不陪修然說話呢。”
  “哦!”陶然看著那湯是冰糖住蓮藕,潤嗓的,搶過來喝了一口。
  他等她喝好抱著她去露台,一開口嗆鼻的酒氣撲麵而來。“你到底喝了多少?”她皺起眉
  “不知道,但足足睡了一整天,要不是賭一口氣,這總經理真沒意思……跟我德國去?”他把她摟進懷裏,挑起一縷發絲把玩。
  “德國有什麽好的?”她放軟身子,任他輕輕柔柔的落下來。
  “那邊的冬天特冷,可是在那兒,你沒有任何機會再流淚。”他吻著她紅腫的眼睛。
  她撲閃著睫毛:“我不是……畢竟我們相處過一些日子,她走得突然,難免傷心……”
  他點點頭:“明天要去給她送行嗎?”
  “不去了。”
  “放心,愛你的人一個都不會少,有人走了,也有人正在來的路上。”
  “什麽”
  “明天好好的平靜一下,後天我們一起陪個人吃飯。”
  “對你很重要的那個人?”
  “記性不錯,獎勵一個。”他貼近她粉嫩的臉頰,吻出一枚紅印。
  她推他,揉著臉:“不是說下周麽”
  “她等不及,不說一聲就來了,我沒有辦法,我一會還得去接機,把她安置下來。”
  “你這滿身酒氣要是被警察攔下,一測準得罰款”
  “罰就罰唄,做人哪能總是循規蹈矩,犯個小錯而已。”
  她給他逗笑了,埋在他懷裏,兩人又抱了一會,他才戀戀不舍的離開了。目送汽車遠去,想他跑過來好像就是為了抱下她,她淺淺的笑了。
  他一出門,陶濤就往蕭家跑,進了院,果真看到淘淘騎著小車在暮色裏轉著圈,咧著小嘴,笑得甜甜的。蕭家的客廳裏站了好幾個鄰居家的大叔大嬸。陶媽媽就在其中,陶嫣然坐在沙發上,看上去很靚麗,不像去年的那麽灰暗、憔悴,穿衣也是時尚多了。蕭子桓站在他的身邊,神情卻大好。
  “嫣然姐。”他喊了一聲,擠進去。
  陶嫣然笑著站起:“小濤,好久不見。”
  “我好想你和淘淘,再也不走了吧?”她拉著陶嫣然的手。
  “她敢走,我打斷她的腿。” 蕭子桓在一邊發狠。
  陶嫣然翻了個白眼,“你有那資格嗎?”
  “我有,當然有我現在還是你老公。
  “很快就不是了。”
  “沒有那一天的,你給我乖乖的呆在舞台,專心的吧陶陶帶好。要是你在出門拍那種露胳膊露腿的照片,我就……”
  “你就怎麽樣?我那隻是工作,你呢,和其他女人喝酒喝到一張床上就可以了麽?”
  “我什麽也沒有做,不就是喝醉了嗎?”
  “鬼才信。”
  大叔大嬸們本來想勸陶嫣然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諒蕭子桓,現在看兩個人吹胡子瞪眼的,誰還敢出聲,一個個找了個借口,都走了。
  陶濤也被媽媽拖走了,不過,她沒有像媽媽那樣歎氣,說“造孽”這樣的話,她在陶嫣然與蕭子桓的爭執中,看出一絲端倪,嫣然好像並不是在生氣,仿佛在與蕭子桓嬉鬧,在有意折磨他,如果你和一個人真的生氣了,你會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和他講的。
  陶媽媽說嫣然這次是被蕭子桓硬綁回來的,她又出去做車模了。穿了件露肩禮服,正在走秀,蕭子桓衝上台,扛起她就去了機場。嫣然說正好,那就回青太吧手續給辦了。
  “他們不會離婚的。”陶濤笑。蕭子桓雖然是一個浪子,他願意為了嫣然放棄一大片大森林,當他意識到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之後,他會再次把嫣然的心門打開的。
  “最好別離婚,不然孩子太可憐了。”陶媽媽又歎了一聲,仰起頭看著天上稀疏的星辰,“他明天火化麽?”
  陶濤看看媽媽,“媽,你覺得她是什麽樣的女人?”
  “好女人。”
  陶濤挽緊媽媽的胳膊,隨著他一同看著天,不過陶媽媽此刻想的是季萌茵,而她想的是華燁。
  過了今夜,他在這世上就真的無父亦無母,但他身邊有許沐歌。如果他們還沒有離婚,她想他不會比現在更好了,因為愛可以磨平所有的傷痛。
  因是周日,陶濤起床晚了點。明明睡了很多,精神去萎萎的。瞧著鏡中無精打采的自己,心想找個理由今晚不要和左修然出去了。她猜這個重要的人有可能是左修然最特別的碰友或他的家人,和他們見了麵,等於準備將兩人的關係上升到另一個高度。她從不因自己離了婚就感到矮人一截,但左老師複雜的家庭背景,他現在的身份,他處處留情的曆史,都讓她不禁升起一種惶惑的感覺……他們還會有明天嗎?
  可他總是讓她猝不及防,戀愛如此,這次也是如此,她還沒想清楚,人已被他拉到了餐廳。他還要去接那個重要的人,讓她進包間等著。
  又是幽蘭餐廳。領位小姐領著她,拐了個彎,拉開門,衝她微微一笑,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她抬起頭,看到門上寫著“驚蟄”兩個字。心,突地一抽。驚蟄,是二十四節氣裏的第三個節氣,意思是天氣回暖,春雷始鳴,驚醒蟄伏在地下冬眠的昆蟲,仿佛沉靜了很久的事和人都將緩緩浮上水麵。
  包廂裏所有的燈都被打開了,溫度和濕度都調到人體最舒適的狀態,空氣裏有花的淡香、草木的青澀氣,如果不是燈光如此強烈,感覺像坐在花園中用餐一般。
  服務員給她倒了茶,把菜單遞給她,她笑了笑,說等客人到了再點餐。服務員點頭,把門掩上,退到外麵等候。她捧著茶杯,走到窗前,對著玻璃上映出的身影,撫了撫頭發。今天她沒有刻意打扮,一件紫色碎花的吊帶裙,外麵穿了件白色超薄羊絨的坎肩,淡妝,看上去淑女而又不失大方。
  時間好像走得特別緩慢,她看了兩次手機,才過去一刻鍾而已。沒什麽可緊張的,可她就是緊張了,連喝了幾口水,想讓自己鎮定點,一杯茶很快見底,她想請服務員倒茶時,聽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心,忽地一下提到了嗓子口,她深呼吸。
  “媽,就是這間。”一個非常熟悉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陶濤疑惑地瞪大眼,看著門緩緩地打開,像定格的畫麵,一點點出現。兩隻緊挽著的手臂先躍入她的眼簾。她的目光慢慢向上移,跳到嗓子眼的心硬的像鉛塊,堵得嚴嚴實實的。
  隻要視力不錯的人,都能看出站在門口的兩人是什麽關係。隻是另一個臉上多了些歲月的痕跡,頭發被刻意染成了銀白,更襯出高雅的氣質。兩人的麵容、身材、眉宇之間, 活脫脫就是一個模子鑄成的。陶濤艱難地眨了下眼。
  “很意外是嗎?”許沐歌看著陶濤,一對俏眸充滿了得意。
  白發女子拍拍許沐歌的手,溫和地衝著陶濤笑了笑:“沐歌,這大概就是修然的朋友。”
  “朋友?修然他難道會來真的?”許沐歌一揚眉,笑了,笑得很譏誚。
  陶濤的心在一個無底洞裏往下掉,晃晃悠悠。
  白發婦人不解地看向女兒:“沐歌,你們認識?
  “修然以前的助手,她……也是華燁的前妻。你知道修然那性子,就愛胡鬧。我讓他別碰她,如果華燁愛我,終會回到我身邊的。修然調皮,不聽,硬說要逗逗她……”
  “你和左修然究竟是什麽關係?”溫度這麽舒適,陶濤卻手足冰涼。他用盡全部心力才平靜地問出這麽一句話。
  許沐歌嘴角嘲諷地看向陶濤:“要不要我提示下你來猜呢?還是直接給你終極謎底?”
  “許沐歌,你不要太過分。”左修然想一陣風似得從外麵刮了進來,他一把推開許沐歌,擋在陶濤麵前。
  “修然來了,那就讓修然來介紹下我和他是什麽關係!媽,我們來這邊坐下。”許沐歌拉把椅子坐下,從容而又優雅地疊起雙腿,彷佛是坐等好戲上演。
  “修然?”白發女子皺起眉頭,保養適宜的麵容上罩上一層寒霜。
  “媽,你怎麽把這個女人叫過來了?”左修然轉過身來看陶濤,“陶濤……”
  陶濤像個夢遊患者一樣,怔怔地看著他。他喊白發女子“媽媽”,許沐歌也喊她“媽媽”,他們是什麽關係?華燁說過許沐歌有一個會畫畫會做陶藝的媽媽,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左修然說他有兩個姐姐,一個同父異母,一個同母異父。曾琪告訴過她,左修然雖然是騰躍董事長的繼子,可誰都知道實際上他是一個偷情的證據。
  電光火石間,她什麽都明白了。
  他初來青台,她去海晶九點接他,在走廊上遇到許沐歌,剛好趕上那一場“巧合”的外遇誤會。
  他開車載她經過海岸線超市,讓她看見華燁坐在超市裏麵與許傑把酒換盞。
  左修然帶她去健身,遇到正在相親的許沐歌。她介紹他們認識,明明是姐弟,他卻裝作如陌路人,演技堪稱一流。
  做了他助手的三個月,他的溫柔、體貼與周到,他不著痕跡的誘惑,在她心裏裝著華燁時才刀槍不入,等她被逼到了絕崖邊,和華燁離婚了,他才開始在心中占據一席之地。可這隻是開始,他在除夕那夜,直接坐車來桂林路隻要她,然後大張旗鼓開始了對她的追求。誰告訴他她恢複了自由身?繼續攻城掠地,不過為確保她和華燁再無複合可能。
  兩姐弟天衣無縫的精心謀劃,一步步讓本已疏離的她與華燁越走越遠,也一腳踏進另一個男人的柔情陷阱。
  若她不是被設局者,她也要為這盤誘敵深入的無間道大劇喝上一聲彩。如今,塵埃落定,他帶她來見需見的人,大戲也已落幕。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恩怨情仇皆已了,不必再糾結他們之間再有人和分贓不均的糾葛,她早該鞠躬下場了。
  “我想我可能走錯房間了。”陶濤用最後一點力氣,緩緩站了起來,甩開左修然的手,搖搖晃晃地向外走。
  “阿濤,你聽我說……” 左修然麵色大變,想要攔住陶濤。
  “修然,今天媽也在,這件事我們姐弟倆有錯在先,我們確實該向小濤道歉,不過你玩得太過火了。”許沐歌一臉懇切。
  “你他媽給我閉嘴!”他回頭對許沐歌大吼。
  “媽,這些年,你到底怎麽管教他的?”許沐歌偏過頭看向左媽媽。
  “修然,你坐下來,把這一切好好地說給我聽。”左媽媽抓住左修然的手臂。
  在左修然回頭時,陶濤不知哪來的力氣掙開了他的手臂。走廊上寂靜得可怕,她走下餐廳的台階,聽見她的高跟鞋和地麵碰撞的聲音。
  外麵,暮色已深沉。馬路上拉生意的出租車來來往往,她很快就攔到了一輛車。拉開車門,她回頭看了看,依然燈火如晝,客人如川。
  這樣子結束也不算太壞,至少很幹脆,不用拖泥帶水了。他們果真沒有明天。她閉上眼,對司機說:“去聽海閣!”
  聽海閣的保安還記得她,衝她笑笑,又低下頭看自己的報紙了。她沒有什麽意識,聽從兩腿的擺布,不停地往前走,停下腳時,她已站在從前公寓的樓下。
  她仰起頭,一扇扇窗戶裏都有一盞盞燈,曾經屬於她的那一盞已經熄滅了。心裏不是很悲痛,也不覺得震撼,反倒清晰如一麵鏡子,照得人心通透,世上果然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不怨別人,無論是許沐歌還是左修然,他們是耍陰謀還是陽謀,如果她和華燁之間的愛固若金湯,別人又怎麽擠得進來? 婚姻是一種信念,必須要有足夠的勇氣和自信。 從許沐歌回到青台,慌的人豈隻是華燁,她不也是整天惴惴不安?在許沐歌麵前,她沒有一點做華燁妻子的自豪與底氣,在她的內心深處,也認為華燁愛的人是許沐歌,華燁娶她是個錯。所以當華燁徘徊之時,她一步步退縮,最終轉身,成全他和許沐歌。
  她與華燁,還是愛得太淺。與其說華燁有錯。她又做對了多少?她有想爭取過華燁嗎?她更多的是想保護好自己,讓自己少受一點傷害。
  當左修然以不可抵擋之勢追求她時,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覺是她不曾體驗過的。並不是猝不及防,而是她動心了。她向往被人這樣愛著,向往這種明朗而又溫暖的兩情歡悅。 許沐歌或大修然,早早看穿了她的本質,她並沒有想像中那麽愛華燁,所以她才有此刻的羞辱。
  “陶小姐?”黑暗裏走出一個人影,看見她,一愣,隨即嗬嗬地笑了。 她認出是華燁的鄒秘書,手裏提著個大挎包,“來找華燁的嗎?”她問道。
  “華律師這幾天住在部隊大院,我給他拿幾件換洗的衣服。你……”
  “我來這邊有點事。”她隨便搪塞道。腦中思緒紛亂,無意編出什麽借口。
  鄒秘書很體貼,沒有現追問。“那我先走了。喔,陶小姐,我妻子懷孕了,嗬嗬,再有六個月,我就要做爸爸了。
  “恭喜呀!”她真誠的說道。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鄒秘書揮揮手,消失在路徑邊。她沒有停多久,反身往外走去。沒有再打車,沿著街道,漫無目的的往前走去。
  青台今夜的星光非常明亮,風微微的,海浪的聲音是那麽輕柔,再有一個月,天氣變熱,青台將會遊人如織,浴場如浴室,桂林路上,放假的孩子們騎著單車,尖叫著在樹陰間駛過。
  不知不覺,走到了海岸邊下麵就是墨黑的大海。如果吧眼睛一閉,縱身跳下去,就不用再看到不想看的人,也不用再去麵對發生的事,一切很安寧、很平靜。她不止是相信婚姻,她也相信世上殘存著簡單的愛情,那種順應心底感受,因為愛而愛的愛情。
  當她和華燁的婚姻失敗之後。她以為左老師真的是上帝送給她的一盞明燈,可以帶給她新的光明、溫暖,原來隻是海市蜃樓。
  幸福,遙不可及她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捂著臉,淚水沾濕了掌心。一點也不意外左修然等在院門外,微弱的光線中,依稀看出他焦灼、抓狂。可惜這個橋段太老套,她很難再被感動了。
  “濤濤!”他看見她。衝上前來,一把抱住她。他感到他的手是冰涼的,他的身子在發抖。
  他有些迷惑的看著他,他緊張什麽?他這樣的人分手應該很瀟灑的。
  “濤濤,一切不是許沐歌所說的那樣,你要聽我解釋。”他捧起她的臉,疼惜地湊近,想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她皺著眉,很煩“解釋”這個詞,他現在這樣說,以前華燁也愛這樣說。
  “以後吧,我今天有點累,我想回去睡了。”她緩緩地把視線挪開。
  他不說話,定定地凝視著她,突地托起她的下巴,不等她的驚呼出聲,就狠狠地吻了下去。當熱度貼近熱度,才能感覺她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唇滾燙,落在她的唇上,像會把她灼傷。她沒有閃躲,也沒有掙紮,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娃娃,木木地任他吻著,一動不動。他霸道地撞擊著她的牙齒,想鑽進口中,汲取她更多的溫暖,她緊抿著唇,眼睛眨都不眨,冷漠地看著他。他慌亂起來,亂到心幾乎窒息。
  “濤濤,我愛你!“他埋在她頸間,啞聲在她耳邊痛苦的嘶吼。
  “謝謝!“她低下眼簾,雙腿戰栗,”現在可以鬆開我了嗎?“
  “濤濤,答應我什麽都不要亂想,也不要下決定,好好地睡一覺,明天早晨過來,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好不好?“
  她輕輕地點點頭:“好!“
  “我送你進去!“他攬住她的腰,推開院門。
  “不用送了,你也早點回去吧!”她平靜地說到,“爸媽都睡了,不要把他們吵醒。”
  “那我看著你進去。”他說。
  她默默的轉過身,沒有走幾步,他突然從後麵跑過來抱住她,那力道仿佛生生地將她嵌進他的骨頭裏。
  “對不起,濤濤,今天是我錯了,我該早點告訴你的。其實很早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過要告訴你。可是我還沒準備好,我一直在猶豫。我怕告訴了你你就不會給我機會來愛你。”
  “沒有關係,現在知道也不晚。”他艱難的露出笑容,“回去吧,外麵冷。”
  他應該抬起手甩他幾個耳光,或者高聲斥責他的無恥和卑鄙。卻拾不起一絲力氣。有些話說出口,刺痛了他,也刺痛了自己。從前種種,就是欺騙,越溫柔,越受傷。不如平靜,不如沉默,讓一切匆匆的來、悄悄的走出她的生命吧!
  “那明天見!”左修然吻著他的後頸,撫了撫她被風吹亂的頭發。看陶濤心意鑒定,這才離開。
  她摸著黑上了樓,真的什麽也沒想,脫了衣直接躺在床上。起床時,頭重腳輕,臉色蒼白得讓阿姨都驚呆了。他還沒吃飯,在左修然到來之前就出了家門。
  當龍嘯走進辦公室時,他把剛剛打印出來的辭職報告書遞了上去。
  她捧著紙盒,歉疚的對龍小欠了欠身:“對不起,我不能等到一個月之後在交接,我今天就要離開了。如果要付出什麽違約金、罰款,我全部接受。”並非逃避,也不是賭氣,實在已到達她的極限。在留下來做他的下屬,如何才能風過無痕,灑脫地再見麵依然是朋友?龍嘯捏著辭職報告,目瞪口呆。在同事們訝異的目光下,陶濤走出了辦公室。龍嘯不敢擅作主張,把報告直接轉到左修然手裏。左修然剛進辦公室,一看報告,忙追到樓下,陶濤已下樓去了停車場。他追去停車場,他開了車正要離開。他攔著,讓她下車,她漠然的看著他,沒有動彈。他去開車門,車門鎖著。僵持中,她抿了抿唇,突地拿下牆壁上掛著的滅火器,對準車窗砸了過去。車身猛烈的震蕩,玻璃如飛花,遂成一片片。他站在車外,她坐在車裏,四目雙對,交織著無言的悲哀。
  “為什麽要這樣做?”他手一鬆,滅火器咕嚕咕嚕滾到牆角。
  他轉過臉,不肯與他對視:“原因我在報告裏寫清楚了,我要回去幫爸爸打理生意。”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他盯牢她看。
  他把頭扭向另一邊:“左總經理,麻煩你讓開,我趕時間。”
  他一動不動,眸光冷凝:“好啊,想走就從我身上開過去。”
  “左修然,你所有的願望都已實現,遊戲該結束了。”
  他狂笑,笑出了淚:“濤濤,你認為我們這幾個月隻是一場遊戲,沒有別的意思?”
  她看到他眼角的晶瑩,心莫名一窒。她見過笑得張揚肆意的他,仿佛任何事任何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很少露出憂愁之色,他帶給她數不盡的意外,總是讓她笑,輕易的抹去她的煩惱。眼前的他看上去很憔悴,想來瀟灑的發型淩亂的散在頭上,平日筆挺的襯衫皺的像抹布,下巴和兩腮上,胡茬都冒了出來。
  他讓她不懂,可她已沒有力氣去猜測分析。他們已成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有沒有意義,著重要麽?你是許沐歌的弟弟,對不對?”她深呼吸。
  “如果你睜大眼睛,用心地看著我,你就會知道她講的話是真是假!”
  她嘲諷一笑:“你在告訴我你和她不是姐弟?”
  他閉上眼,握了握拳頭:“是的,我們是姐弟。但濤濤,這個不足以把我判了死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他們是同母所生,這無法否認。正因如此,在他幼時,她用熱水潑他,罵他野種;十幾年後,在青台邂逅,依舊不肯相認,假裝與他不認識;現在明知他愛陶濤,卻故意給陶濤捏造出那樣一通話。那個人正是與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她不僅那樣傷害他,在陶濤傷心欲絕的氣走後,對母親冷嘲熱諷。她瞞著他急巴巴把媽媽從酒店接出來,並不是母女敘情,無非是想搶在他前麵見到陶濤。母親當天就回了北京,含著淚上的飛機。當時他就對許沐歌說,這次要不是怕母親傷心,要不是你是個女人,我會揍得你這輩子再也抓不住琴弓。
  她靜靜地聽著,帶著冷笑:“你說過血緣是無奈的,也是剪不斷的。她和華燁結合,我們若在一起,有朝一日,四人不定還能圍坐一桌打麻將。那場麵會很有趣,是嗎?”不知何時,她也開始變得牙尖嘴利的刻薄。無數的謊言堆砌起來的真情為何,她已不想知道。若他不隱瞞,從一開始,她就不會讓他走近半步。
  “不,”左修然的臉陡得如紙般慘白,“她是她,我是我,我們不會與他們見麵,我帶你去德國,離青台遠遠地。”
  陶濤含著淚搖搖頭。
  “濤濤,這些都交給我來辦,你不用操心。”他看著她,像個孩子似的手足無措。
  她是他第一個說出“愛”的女人,以前的男歡女愛,閱盡花叢的他頂多逢場作戲得說一句,寶貝你真讓我喜歡。“愛”,這個字讓他覺得可笑卻又不敢褻瀆。當你真的為一個人心動時,“愛”就會脫口而出,承諾也變得輕易。相愛容易守愛難,他也曾擔心自己給不了她永遠。可她卻像一個挖之不盡的寶藏,讓他貪心的想要很多,直至她的一輩子。他有能力也有自信讓她在以後的歲月都快快樂樂的過著,可是她卻說不要了。

  “左老師,”陶濤彎起嘴角,扯出一絲淒涼的笑意,“你看,我隻要看著你,我就不能不想起他們。想起他們,我就會疼的喘不過氣。我想平靜的生活,求求你,放過我!”
  “華燁在你心裏就那麽重?”他失控的拍著車門,玻璃殘片劃破了她的手指,鮮血染紅了掌心也渾然不知。
  “他至少是誠實的,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你還是不相信我?”他閉上眼,疼痛由心向全身蔓延。
  “左老師,再見!”車子抖動了一下,艱難地越過他,向外麵駛去,風呼呼地從車窗裏吹進來,頭發亂得擋住了她的視線,戳痛了她的眼睛。淚,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華燁花了一周時間料理季萌茵的後事,軍區大院裏的那套房子,他沒有整理,一切還擺設得像季萌茵生前的樣子。獨自坐在沙發上,有時會覺得她並沒有死,她不是在臥室裏寫東西,就是在廚房做飯。無論做什麽,季萌茵都是安靜的。
  鄒秘書又打電話來了,手裏的幾個案件因為季萌茵過世暫時擱著,但有兩件不能再等,他請其他律師代理出庭。開庭好像不太順利,鄒秘書在電話裏婉轉地催著他回事務所上班。
  隔天去事務所開會,然後與客戶見麵,無休無止的工作,直到天都黑了,事務所裏沒幾個人在,他才緩緩合上案卷,揉揉額頭。忙碌的時候不覺著什麽,一旦靜下來,那種孤寂感就漫上心頭。
  以前,聽海閣公寓裏有陶濤,軍區大院的公房裏有季萌茵,他回哪裏,都是回家,現在,這兩處隻是兩套房子,稱不上“家”了。他歎了口氣,很想找個人說話。手無意識地摸向手機,還沒想清楚給誰打時,他已撥通了陶濤的電話。
  “下班了嗎,華燁?”陶濤先說的話,他無由地感到歡喜。
  “正準備走,你呢,下班了?”
  “我在蘇州。”
  “怎麽去蘇州了?”
  “幫爸爸考察下工藝品,家居廣場準備設兩個工藝品櫃台。這個季節,江南最美了,我就和媽媽、阿姨一塊出來轉轉。”
  “那玩開心點!”他不自覺地露出笑意,他們之間太久沒有這樣隨意地說話了。
  “你怎樣?”他聽到她歎了口氣,像是有幾絲傷感。
  “我會慢慢好的。”
  “嗯,我掛了。”
  他愣怔了好一會,剛要合上手機,鈴聲又響起,他以為是陶濤打過來的,急切地忙按下接聽鍵,“小濤?”
  “左修然。”冷冷的語調。是他?
  兩個人約在事務所附近的一家酒吧。
  他走進酒吧,左修然已經到了,坐在吧台上,衝他舉起手中的酒杯,他在他旁邊坐下,也要了同樣一杯酒。
  “聽說你母親過世了,節哀!”左修然轉過吧椅。
  “謝謝!”
  兩人淺泯著酒,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敬你!”左修然碰了下他的杯子。
  他擰擰眉,“什麽理由?”
  左修然挑了下眉,“你和許沐歌準備結婚了嗎?”
  他警覺的看著他,“這個和你”有什麽關係?
  “你一定知道她有個羞於提起的弟弟吧!”他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喝盡,打了個響指,讓酒保續杯。“世界很小,我就是。”
  “小濤知道麽?”他騰的站起身,渾身的線條瞬間緊繃,額頭的青筋跳起,腦中閃過的是陶濤孩子般驚惶無措的臉。
  左修然點頭。
  “她說什麽了?”他突然意識到陶濤去蘇州,並不是考察,有可能是去散心。
  左修然輕笑,“你為什麽要先問她,不說你聽到後的感受呢?其實你早就知道?”
  “小濤還是個孩子,這會讓她承受不住的!”他一把揪住左修然的衣襟,“你接近陶濤是不是有其他企圖?”以一個律師敏銳的直覺,他想起許沐歌隱瞞的過去,左修然又突然戀上陶濤,太巧合了!
  “那你為什麽要欺負一個孩子?”左修然掰開他的手,失落地炸了眨眼,“我對
  她唯一的企圖,就是她的一輩子都隻屬於我一個人。”
  “我……”他頹然地坐回椅中,無言以對。
  “她雖然像個孩子,可是我們哪一個都不想從她身上汲取溫暖?她被欺負了,還不會反抗,多好!”
  “小濤她不是懦弱,她是……笨,是傻。”
  “怪不得那樣好騙,嗬,那許沐歌呢?”
  “你到底想說什麽?
  左修然笑笑,“一個男人為所愛的女人能做的底線是什麽?”
  他不解的看著左修然。
  “就是窮途末路,我也不會放棄。”
  左修然招手買單,拍拍他的肩,“我很羨慕你。”羨慕他在陶濤心中占據的那個位置,羨慕他是陶濤最初遇到的那個人,羨慕他擁有過陶濤那麽多日子,有可能還會更多,羨慕他能讓陶濤笑,也能讓陶濤哭。
  許沐歌對陶濤那樣惡劣地歪曲事實,她還能那般平靜,就像跟她毫無關係。他們是分手還是繼續相愛,她也顯得並不在意。
  辭職報告遞上來的第二天,她人就不見了,陶家別墅也是大門緊鎖,他找到陶江海的家具城,陶江海衝出來讓他立刻滾,不然就要揍人了。
  他打她手機,一直沒有人接。在他給華燁打電話時,華燁脫口喊出“小濤”,顯然她和華燁還保持著聯係,不心酸是騙人的。如果能有機會和華燁複合,他與華燁站在同一個起點,陶濤會選擇他嗎?華燁對許沐歌,陶濤對華燁,如出一轍。
  他自認為他會讓陶濤改變,談他也有預感,若陶濤知道他和許沐歌的關係,他有可能會失去陶濤。他愛得小心,愛得謹慎,想讓媽媽先見陶濤,等陶濤喜歡上媽媽,再慢慢提起許沐歌。第一次愛生一個人,他想珍惜,他隻能選擇自私。
  他自嘲地彎起嘴角,走出酒吧。他的情感注定如曇花一現,不管他是否付出真心。隻是從前他不會感到痛,此刻,他痛的不能呼吸,手足冰寒。
  明知道已經無望,卻不肯承認。愛,從來都不容易。
  華燁也沒有坐多久,對陶濤的心疼,彌漫了他的全身。像不得生出翅膀飛到陶濤的麵前,看看她到底好不好?可是她那麽難受,為什麽在電話裏不對他講一聲?難道以為他不會再關心她麽?想起這些,不由得又有點失落。但他從左修然的話語音,依稀嗅得到一絲隱隱的跡象,陶濤似乎和左修然反分開了。
  這很羞愧,可他承認,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咚的震了一下,無由得有點竊喜。
  好幾天沒回聽海閣,他都忘了拐角時有盞路燈打壞了,車駛過了角度,差點撞上花壇。把車修好,準備上樓,張弘電話打了過來。
  “華燁,我剛剛聽到一個內部消息。”張弘的聲音壓得很低,不知在哪打的電話。“關於沐歌,團裏麵有可能要開出她。”
  許沐歌在外麵走穴,是那種地下酒吧。有人拍了她的照片發到網上,妝化的很濃,露肩袒胸,被團裏的領導認出來。作為部隊文工團的演員,這影響太壞。團裏晚上開了會,就是討論怎麽處理沐歌。張弘和團裏的秘書比較要好,他接到消息趕緊通知華燁。
  華燁忙給許沐歌打電話,沒人接聽。他煩躁地咬了下唇,反身往外走去。剛打開車門,許沐歌回電話過來了。
  “剛剛在洗手間,燁,你到家了。”
  “你人在哪?”他冷聲問。
  許沐歌愣了一會,笑道:“在家呀,不然還能在哪?”
  “我現在在樓下,你下來。”
  許沐歌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說了句:“燁,我……和經藝在外麵玩,你等我半小時,我馬上到家。”
  “好!”他打開車門,又上了車。幸好隻喝了一杯小酒,神智還非常清晰。進了書香宅邸,停好車,剛抽了一支煙,許沐歌的車開了過來。
  “燁!”她急急地向他走來。
  他把手中的煙頭扔進一邊的垃圾箱,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她可能太慌了,沒來得及卸妝,濃重的眼影,鮮亮的唇彩,造型狂野的長發,風塵味十足。
  “你知道去夜店玩,打架都這樣打扮。”在他的目光裏,她更加慌亂了。
  他笑了笑,“玩的開心麽?”那笑意沒有抵達眼底,冷冷的,如同站在法庭上,質問對方證人。
  “燁?”她不自然地咬了下唇,“你如果不喜歡我去夜店,我以後不去好了。”
  “沐歌,你是習慣說謊,還是認為對我沒有必要說真話?”他還在笑。那笑容刺痛了她,“季阿姨過世,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不過你這樣重傷我,我很難受。”
  “難道你不曾欺騙過我?”
  “燁……”她抽氣,“你不能原諒我的過去?”
  “過去暫且不談,說說現在吧,你晚上到底幹什麽去了?”
  她避開他的目光,身子轉向一邊,久久都不說話。
  “你一點都不珍惜現在的工作?”她這份工作,是季茵萌平生第一次矮下身子,托人情為她爭取的。那麽要強的人,做這種事,有多麽委屈,有多麽無奈,無非是想讓她過得好好的,從而他能和陶濤安寧地生活下去。
  “你都知道了?”她盯著自己露在鞋外麵的腳趾,無聲歎息。
  “張弘說團裏要開除你。”
  “不會的,那地方沒有熟人。”她驚慌地轉過身。
  “照片發到網上,天涯海角處處是熟人。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燁,怎麽辦?我不能失去那份工作,我……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我隻是在裏麵拉拉琴、唱唱歌,等我湊齊了二十萬,我就不去了。”
  “你要二十萬幹什麽?”
  “我……有急用。”
  “二十萬似乎不是個天文數字,你向我或張弘、經藝開口,我們會拒絕你?沐歌,到了現在,你還在說謊。”
  她拉住他的手,眼淚撲撲地往下掉,很快打花了妝彩,臉上立刻成了一塊調色板,“二十萬不是天文數字,可也不是小數字,我向你們任何人開口,你們都會問我幹什麽用,這事都會傳到你耳裏,我……不能說這件事,必須要我自己解決。”
  “好,那你自己解決吧!我回去了。”他扭頭就走。
  “燁,你幫幫我,我不能失去工作。”她拽住他。
  他抿緊唇,“怕是我無能為力。”
  “可是嗎,我做這件事也是為了你。”
  “為我?”
  她用手拭去淚水,把他拉到小區花園的樹蔭下,低低的說,“是的,這二十萬,一些給了醫院,餘下的是給小芬。”
  “這與我有什麽關係?”他懵了。
  她抬起頭,“小芬懷了我們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
  許沐歌接下去的一句話讓他的笑容凍結在嘴角,“小芬隻是代理孕母,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我和你的。” 華燁愣住了,好像一是無法消化他的回答,“這怎麽可能?” “我的子宮無法孕育胎兒,但不代表我沒有生育功能。用我的卵子、你的鏡子,在體外結合成受精卵,置入代孕母的子宮內,九個月之後生下我們的孩子。懷孕前,我帶小芬體驗過,她非常健康,連血型都和我一樣。前幾天她去產檢,胎兒也非常好!” “你瘋了!”華燁目瞪口呆,“代孕隻能以醫療為目的,並符合法律規定,你這樣做是犯法的。”
  “我和小芬都協議好了孩子生下來後,他拿錢回老家,以後再也不會再見麵,我是孩子的媽媽。我們隻有一個孩子不會違反任何規定。”
  華燁真的要抓狂了,“你不覺得的這麽大的事應該要征求一下我的意見嗎?”
  現在想也不奇怪了。許沐歌她怎麽會對小芬照顧的那樣周到細致,讓小芬住進公寓,教她衛生、多看有益的書籍和電影,還為她租房……他在那留宿的幾個晚上套套也是她處理的……是的,她也說過他會給她一個孩子……
  “燁,我也是被逼無奈,你遺腹子,季阿姨本來就不喜歡我,如果在知道我不能生育,我更沒希望了,我想如果有了孩子,我們在一起就會順利很多。”
  “可是孩子……孩子應該是愛情的結晶,而不是一個工具……”他的臉色驀的灰白,氣息不穩。
  那天陶濤嬌羞的推推他,說家裏的套套用完了,讓他去買一盒,他板著他的肩,脫口說道:“小濤,我們生一個孩子吧!”
  那不是用孩子來綁緊他們搖搖欲墜的婚姻,而是他害怕她會因為沐歌的回國輕易放棄他。他娶她不是溺水者抓緊的那塊門板。有她,他是安寧的。安全的,溫暖的溫馨的。有一個孩子像他或者像她,都可以,喊她媽媽,叫他爸爸,這個家事完整的、堅固的,任何人都搶不走的、攻戰不下的。他了解沐歌的性子,輕易的就能激起他的同情心。他對沐歌的照顧,有習慣,也有同情,更多的是想讓沐歌過得好好的,他就能全心全意的挨著陶濤。
  他錯了,沐歌隻能是從前的女朋友,不是他的責任。不管是愛還是責任、義務,他都應該留給陶濤。他看到她手機裏有左修然的照片,會吃醋。嫉妒。他因為她和左修然分開而暗自竊喜……他笨,告訴她他不會離開她,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其實那是愛,是愛……
  他愛她!
  在離婚後,失魂落魄如傻子跑去桂林路偷偷看她一眼。早晨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情不自禁的想起她,會悲傷,他總說她像孩子,而他這個成熟的男人,卻渴望著她的庇護。
  愛一個人,才願意讓她孕育自己的孩子,比肩偕老。
  愛一個人,才會在她麵前放下所有的疲憊與憂傷,不用假裝堅強。
  愛一個人,應該滿心歡悅、嘴角含笑,而不是糾結,失望無邊無際。
  可是,他卻一直將自己陷入一團迷霧之中,鬆開了她的手,讓她錯肩而過。幸好她還沒有走遠。他抬起頭,雙目晶亮,他要追上去,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再也不鬆,不鬆……
  “燁,難道你不想有個我的孩子?”許沐歌看著他的神情急劇變化,瞳孔猛地收縮,聲音因為忐忑而有些發抖。
  “當初,是你拿掉我們的孩子,現在你悄悄地找別人孕育孩子,哪一件你有顧忌到我的感受?沐歌,你一點都沒變,永遠都是自私地獨行其事,毫不在意別人。”
  “燁!”許沐歌臉色蒼白,一陣失神。
  “我們都是成人,但不是完人誰都會犯錯,但不能錯上加錯。”
  “錯?我這樣是因為愛。”
  “不,你不愛我,你愛的是你自己。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就是沒有孩子,也能相依到老。”
  “你這樣說太不負責任了,如果不是為你,我何苦這麽委屈?”
  “你這樣做是把我當做一個靶子,你輸不起而已。”
  “燁,我不敢相信你能說出這樣漠然無情的話,你忘了我們的從前了嗎?”
  “當你去法國的時候,我們也有八年的從前,你能輕易丟棄,為什麽要求我一直固守?沐歌,沒有人會永遠在原地等待。我愛上了陶濤。我對你所做的隻是同情,而不是愛。”
  “你騙我,不可能,你愛的明明是我,不然你為什麽要和陶濤離婚?”她慌亂的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會不見似的。
  “離婚不為你,是我讓陶濤失望了。”
  許沐歌兩肩聳拉著,她的臉在路燈下露出絕望與無助,“燁,都走到了今天,你恢複了自由身,我們都有了孩子,你不會告訴我你想和我分手吧!”
  他沉默著,心裏漫出一陣陣淒涼與心酸。
  “我公寓裏有孩子的彩超圖,我還聽過他的心跳,已經能依稀看出他的樣子。再過三個月,我準備向團裏請假,說我懷孕了。我比較瘦,衣服穿的寬鬆,五六個月別人是看不出來的。我帶小芬去其他策劃那個是帶兩個月,等孩子生下來,你開車去接我,沒有人懷疑孩子不是我生的。燁,我有媽媽等於沒有媽媽,你從小就沒有爸爸,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回國的和其他人家一樣幸福的。可是現在團裏要開除我,你說這些話……等於讓我從天堂直接墜入地獄。”
  沐歌,你不明白嗎,孩子不是維係婚姻的工具,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應該是一個幸福的生命。
  “那你是要流掉你的親身孩子嗎?”她直直地盯著他,眼睛裏滿是憤怒的怒火。“你說我當初流掉孩子很自私,那個還隻是一個胚胎,不足四十天。這個已經快五個月了,你這樣做,就很偉大?”
  華燁痛苦地閉上眼,“沐歌,如果讓你的弟弟來選擇,他願意來到這個世上嗎?”這句犀利的問話讓許沐歌瑟縮了一下,“他……找過你了?”
  “不要總這樣猜度別人對你做了什麽,他比你磊落、寬容太多。我們給了孩子生命,也許給不了他財富,給不了他天賦,但至少應該給他一個正常而又平靜、幸福的生長環境。”
  “隻要你愛我,這一切我們都會有的。”她幽幽地眨了一下眼睛。
  “對不起,沐歌!”他抽回了手臂,“我做不到了。”
  “如果我回國時,你對我冷若冰霜,我會生出這些希望嗎?別說什麽分不清同情與愛情,好,你離婚前分不清。離婚後呢?孩子是哪來的?你在我父親麵前說與我結婚是什麽意思?”
  他看了她足足有十秒,一口氣吸進去又呼出來,“沐歌,你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嗎?”
  “這是我費盡心血才得來的孩子,也有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當然要生。可能你不知道,小芬妊娠反應很重,現在月份這麽大,已經不能做人流了。”
  “沐歌……這樣做將我們硬湊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他痛楚地閉上眼,感覺剛剛沸騰的血流慢慢降至冰點,“你不要逼我!”
  她哭了,夜風中傳來飛鳥的嘀咕,海水在遠處拍打著海岸,起風了,幾片新落下的樹葉在地麵上打了個圈,飛遠了。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淚光裏,感覺他的臉是模糊的、遙遠的,“也許我做錯了,或許是真的錯了,但所有的出發點,無非是想愛你多一點,想和你在一起。如果說錯,那是愛錯了。”
  “你這樣的人,不配說愛。”他聲線沙啞地嘶吼著。
  許沐歌拭去淚,臉上陡地閃爍出危險的光澤,“愛太虛無縹緲,也許我是真不懂、你盡可愛你想愛的人吧。而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我會像你媽媽撫養你一樣把他撫養長大。”
  他凝視著她,眼中溢滿絕望與憂傷,僵硬地攥緊手,“沐歌,代價太大了。”
  “這世上能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好事兒嗎?”她苦澀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他定定地立在原地,什麽都想不了,隻有一點,他悲哀地清楚,剛剛還在咫尺間的幸福,轉瞬已飄遠。
     
  第二十八章 就這麽相愛吧  
  蘇州的七月初,拙政園內嬋聲點點,越發多了幾分暑氣,幸好處處都有綠蔭,還有亭台,在裏麵遊玩,不算太熱。
  陶濤本來想一個人出來,陶江海堅持要陶媽媽和阿姨陪她。說是陪她,陶媽媽和阿姨玩得很歡,前幾天遊附近的幾個古鎮,特產賣了一大堆,今天上街又買了好幾塊絲綢,根本沒西四逛什麽園林,看到有特色的小店鋪就挪不開腳了。
  陶濤為了便於走路,腳上穿了雙粉色的人字拖踩在碎石子鋪就的小徑上,感到腳底酥酥麻麻。第一次在上班日這樣悠閑地散步、賞花、看魚,但心情卻很是沉沉的。
  她不適合像和女強人在生意場上打拚,做個小職員很快樂,可是她不得不逼著自己用一個決策者的角度去考慮一些事。她早晚都是要接受家居廣場的,現在知識提早了點,她這樣寬慰自己。明天回青台,她抓緊時間來逛一下蘇州最出名的園林——拙政園。園中遊人不多,有那麽一兩條小徑很幽靜,隻有她一個人在走,她拍了幾張照片,便把相機收起了。
  旅遊還是有人同行比較好,一個人玩像應付式的,看什麽都是匆匆掠過。如果……凝神屏息又情不自禁想起左修然了。雖然她不接他電話,但他每天都會堅持打來,一日幾次。在晚上,他會在睡前固定發來一條短信:“濤濤,我睡了,晚安!夢中不準調皮,乖乖地讓我抱、讓我親。愛你!”她握著手機,在床上會愣怔很久。他似乎擔心她會忘記他們再一起的幾個月,不時的提醒著她。隻是這樣做還有什麽意義?徒增傷感罷了。
  “小濤!”陶媽媽和阿姨站在一個月亮門下向她招手,“熱死了,我和阿姨身上都是汗,想回酒店衝下涼。”
  “好的,那走吧,有沒買到什麽?”進園時,陶媽媽看到旁邊有個店麵專賣繪著花鳥圖案的紙傘和折扇,一頭紮了進去,她不想等嗎,先進了園。
  三人回到酒店,各自衝了涼。阿姨一遍整理行李,一邊問晚上吃什麽。“去江南公社吃飯吧!但我現在想喝點果汁,渴死了。”陶媽媽說。
  “叫客房服務?”阿姨問。
  陶濤掏出了錢包,“酒店旁邊有家飲品店,我下去買幾杯西瓜汁。”
  陶媽媽看著她關上門,與阿姨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她要是哭出來,我心理麵反倒瓶頸。她這樣,我沒底。”
  “小濤眼裏一點神都沒有。唉,太太,你說左老師到底有沒安好心?他那樣子,我看著不像有假。”
  “真也沒用,華燁是他姐夫,逢年過節見麵多尷尬。我家小濤不知咋的,在婚姻上總是不順。”
  阿姨點點頭,又歎了一聲,埋頭繼續忙著。
  陶濤出了電梯,傍晚的太陽還很刺眼,她眯了眯,低下頭快速往外麵走去,突然聽到總台處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她扭過頭一看,怔住,是左修然那個很能幹的女秘書。
  “陶然亭的陶,波濤的濤。”女秘書對總台小姐說道,“一周前入住的。有這個人嗎?”
  陶然無奈地抿唇,轉過身,果真在候客的沙發上,左修然衝她揮著手。
  “左總,陶……”女秘書回過頭,一眼看到了身後的陶濤,她微微一笑,咽下了後麵的話,從陶然點下頭,出了大廳。
  “好巧!”左修然看著她不太情願地走近,笑了笑。
  他的臉色不太好,不像是疲憊,似乎極力在隱忍什麽,眉心微微蹙著,“我去上海出差,順路經過這裏,沒想到碰上你。一切都順利嗎?”
  她坐下,手在膝蓋上蜷起,不知怎麽,呼吸有點顫抖,“都很好,我明天會青台。”
  “嗯,火車?”
  “是的。”
  “那得坐很長時間,多備些水合零食,在酒店把澡洗好,車上不方便的。”
  她抿了抿唇,隻把目光定格在自己的手中,指尖發白、微顫,她控製不住的有緊張還有哀傷。
  怎麽會是順路?打聽到她來蘇州,再找到她入住的酒店,他不知用了多少心思。
  “我晚上必須趕到上海,從蘇州到上海,要兩個小時左右,我還能呆五分鍾。”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左老師……”她用力地咬了下嘴唇,抬起了眼,“不要……這樣做了。”
  “濤濤,”他短促地笑了一聲,“知道嗎?我小時候是個拚命三郎,我剛去德國時,和人打架,雖然歐洲人塊頭比較大,可是隻要我沒徹底趴下,哪怕還有一點力氣,我就會不要命地往前衝,所以我贏的機會很多。”
  她咬著唇,搖頭,“這不一樣。”
  “一樣的,能夠隨意放棄的,那就不是愛。”
  她瞪著他,一直看進他漆黑的眼底深處,那裏麵坦蕩真摯,自信而又無畏。
  “我這樣一個私生子都能健康而又茁壯成長,沒成為世界的敗類,你有什麽不能麵對的?”
  “左老師!”她真是氣他的不正經。
  “濤濤,我有一個遠大的誌向。為一群女人堅持單身,那叫濫情;為一個女人堅持單身,那就是偉大的情聖。如果不能愛你,我就做情聖吧!”
  她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五分鍾到了。”
  左修然站起身,“送我到車旁。”
  他走得很慢,有些吃力,臉上卻是一派平靜溫柔,“你哪裏不舒服嗎?”燈光映著他的膚色有一抹異常的蒼白。
  “相思算不算病?”他低頭問。
  她扭過頭不理他了。
  女秘書看到他們,忙下車拉開車門,車裏還有一位司機。
  “沒有別的要求,偶爾接下我的電話,好不好?”他扶著車門,深深地看著她。
  她苦笑,替他關上車門,“一路順風!”
  天色黑了,車門把他與她隔成兩個世界,她有點想哭。
  “陶小姐,”女秘書猶豫了下,張口說道,“幸好蘇州不算大,要是你在上海,我真怕我這條腿會殘了,這家酒店是我們找的第十二家,嗬,正好一打。我都這樣,左總還在病中的人可想而知了。”
  “他生病了?”
  “闌尾炎,在輸液保守治療中,不說了,我們晚上要趕到上海輸液,明天早晨有個會議,本來是副總來的,聽說你在蘇州,他就過來了。”
  車已消失在蘇州初夏的街頭,她還站著,一動不動,直到陶媽媽打電話過來,她才回過神,然後一夜、回青台的一路,她都是恍惚著。
  她是家具行業的新手,剛開始不能接手管理工作,先跟在陶江海後麵慢慢熟悉情況,每天都很忙,但很充實,很平靜。
  再次與華燁見麵,是在與裝潢公司簽訂合約時,他恰好是裝潢公司的法律顧問。簽好合約,他留她吃晚飯,是從前兩個人常去的飯店。他給她布菜、倒酸奶,席間一直問她在蘇州玩了哪些地方,倒也不算冷場。
  吃完出來,他送她回家,沒有在院前停車,而是把車直接開到了海邊,“散會步吧!”
  她遲疑了下,沒有拒絕,與他保持半臂的距離,慢慢地走著。海風習習,海浪微微,青台的晚上還是非常涼爽的。
  “小濤,以前,我似乎是個不稱職的老公。”他用調侃的口吻說。
  她僵了下,笑道:“我也做的不算好。不過,你有時候時挺讓我傷心的。”
  他停下腳,任海風吹動著衣衫,“有時回想起自己那時候的所作所為,用惡劣這個詞是不能形容的。而我還認為你不懂事,我又沒做錯什麽,你像個孩子在鬧別扭。”
  她呆住了,怯怯地喊了一聲,“華燁……”許沐歌真的教導有方,他居然醒悟了?
  “小濤,我一直欠你一句出自內心的道歉。對不起,讓你難受了。”
  “沒什麽……”遲來的道歉,還是讓她哽咽。隻是時光不會隨一聲道歉而倒流,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小濤。”他轉過身,與她麵對麵,“如果這個道歉在新年前,你還會堅持離婚嗎?”
  她愣愣地看著他,後來她才知道這是他鼓起所有勇氣想她挽留他。
  她淒婉地一笑:“你和她之間的回憶、默契、情不自禁,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我真的沒有那個自信堅持下去。”
  他歎息,黑眸深邃幽暗,“你……和左修然怎樣了?”
  “我們不會有怎樣。有些事沒辦法做到很瀟灑很豁達,嗬,我就是斤斤計較。”
  她語氣中的無奈讓他有點酸澀,一些欲出口的話,他艱難地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其實,他也沒資格再說這些話了。她還小,她的人生不應因她變得太複雜。
  “對不起。”他看著她白皙的小手,真的抓不住了。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呀,是老天的惡作劇罷了。我媽媽說如果家裏有長輩去世,喜事要放在四十九天以內,不然要等到三年後才能辦呢,嗬,真迷信。不過,你和許沐歌也差不多要結婚了吧!”
  “小濤,這些話你不能問。”他的心疼到抽搐,仿佛他結婚她很開心似的。“我是對你做了許多蠢事,但在我們結婚的那半年,我……”
  “不要說了,華燁,說點別得,這些讓我傷感。”她捂住嘴,把眼中的濕熱逼回去。
  他點點頭,“冷嗎?”
  “還好,我們回去吧!”
  “小濤,”他喊住她,“我能不能……抱下你……”
  “華燁?”她失聲驚呼。
  他慢慢地走近,張開雙臂,將她小心地攬入懷中,一點點地加重力度,“小濤,做你老公,是我的幸福。”
  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啪地滾落,她閉上眼睛,幸福又如何,晚了,什麽都晚了……
  第一波高溫到達青台的那天,家居廣場開張。陶濤作為董事長助理在門口接待客人,道賀的人很多,花籃很多,華燁送了,左修然也送了,另外還送她一大抱紅玫瑰,成了那天賓客們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
  抱著玫瑰回到辦公室,一枝枝插進花瓶,她除了歎息就是苦笑。他們很少聯係,關於他的事,都是從飛飛口中聽來的。飛飛說他工作很拚命,青台公司上半年的業績在幾家分公司中排第一,總公司決定明年給青台公司增加一條高檔車的生產線。飛飛戲謔地說,左總忙得連和女友約會的時間都沒有了,他現在也抽煙了,有時會看到他夾支煙,站在樓頂上裝深沉。
  雨季的傍晚,阿姨指著外麵一輛紅色的跑車告訴她,那車又停路邊了。這輛車是在一個月前,隔三差五就會過來,一停就停到深夜。她開車經過,心會狂烈地跳動。這車是青台公司的新成品,車主是左老師。從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站了一天,腿酸得都不像自己的。回到家,陶濤衝了涼,換了身衣服又下了樓。阿姨嚷著,煮了綠豆湯,喝一碗再出去。陶濤無奈隻得坐下,陶媽媽走過來,笑眯眯地告訴陶濤,蕭子桓終於把陶嫣然打動了,晚上兩人抱著孩子,手牽手去店裏了。陶媽媽感慨,浪子回頭金不換。陶濤笑笑,覺得這不是回頭,而是覺醒。
  飛飛和龍嘯今天領結婚證,陶濤在家居廣場挑了一套米蘭進口的床上用品送給他們做結婚禮物,三人約好一塊吃晚飯。走進餐廳,飛飛和龍嘯坐在餐桌旁,頭挨著頭,不知在說什麽悄悄話,看到她時,兩個人一臉慌張地抬起頭。
  “你們怎麽了?”陶濤瞧出兩人有點不對勁。
  “沒啥……”飛飛死命地向龍嘯擠著眼。
  龍嘯歎了口氣:“別瞞了,我想陶濤也不會太在意。今天我倆領結婚證時,遇到華律師也在那兒領證。”
  “哦,這個呀,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許沐歌終於守到花開時,一定美豔而又芬芳。
  “新娘不是一起看電影院得那個,很年輕,有點土氣,方言口音很重,肚子這麽大了。”飛飛瞪大眼,在空中比畫了一下。
  陶濤眨眨眼,不太明白。
  “我瞧著像有六七個月的樣,走路都是華律師扶著,照這個時間推算,在你們離婚後,他們就在一起了。”
  陶濤心跳像停止了,不對,他們離婚是因為許沐歌,華燁是專情的男人,不會有其他女人的。
  “你們會不會弄錯,他是陪她的親戚不然就是客戶過去的……”
  飛飛歎了口氣:“登記人員可能也意外,特地核實了下,問新郎是叫華燁嗎?他說是。”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她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太多的感受一瞬間湧入她的體內,交織成一種失控的茫然。
  飛飛同情地看著她:“會不會是一夜情沒處理好?”
  陶濤突地站起身,什麽話也沒說,發了瘋似的向外跑去。
  她去了事務所,裏賣弄燈火通明,一派淩亂。鄒秘書說事務所搬遷去上海,大家都在整理資料,華律師不在。
  她又去了聽海閣,敲了半天門,沒人應聲。最後她不抱希望地去了部隊大院,門虛掩著,她推開,華燁坐在沙發上抽煙,聽到聲音扭過頭來。
  “小濤?”他有點吃驚。
  她張開嘴巴,嘴唇顫個不停,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飛飛說……”
  他慢慢走過來,淡淡地笑著點點頭。“是的,我結婚了。”
  “不是許沐歌?”
  “對,我們沒有在一起。”
  “為什麽?”這句問話她是哭出來的。為什麽沒有娶許沐歌?她同意離婚,是成全他們的愛情,不是把機會讓給別的女人。
  她的心疼的碎了。
  “我要為孩子負責。”
  “你不是那樣的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奪眶而出,她低著頭,隻覺得身體隨著自己的哭泣,越來越不聽使喚了。
  華燁自嘲地輕笑,“你知道男人有時候都會管不住自己的。”他找到了小芬,看著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在門外坐了足足兩個小時,然後把小芬帶走了。
  他把小芬與許沐歌的協議拿了過來,甲方變成了他,不過他要求和小芬結婚,這樣孩子出生後,在出生證明上,將會有母親也會有父親。
  能用金錢解決的事,就變得簡單了。
  他和許沐歌最終成了仇人,在法律上,生母才是真正的母親,她非法找人代孕,沒有任何立場爭取孩子。事務所搬去上海,離開青台,所有過往都是雲煙。沒有了他,陶濤會再次找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許沐歌被文工團開除了,以後有什麽打算,他沒有過問,他對她沒有任何責任。
  “撒謊,撒謊!”陶濤哭到抽氣。
  “小濤,”他抬起手,溫柔地拭著她臉上的淚珠,“不要哭,我挺好的。”
  他找過左修然,那個晚上,兩個人聊了很多,喝了很多酒,他很佩服左修然,要麽不愛,一旦愛上就不輕易放棄。如果當初他有左修然一半的果斷,也不至於走到今天。
  他是個成功的律師,卻是個失敗的男人。
  “我不會說謝謝,上天給你我的機會是平等的,就看誰抓得住!”左修然說道。
  他點頭,苦澀一笑。
  “我不好,我不好!”陶濤哭道。
  他深深地看著她,心裏麵又是酸澀又是悲傷,她的心裏還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惜今生他們都已無法相愛了。多了個孩子,不是多一雙筷子的事。何況現在有一個男人比他懂她、珍視她。她值得最好的。
  在婚姻裏,每個人都要緊緊抓住對方的手,稍一鬆開,就是另一個人生了。破鏡重圓的故事隻在小說裏會發生,現實中,沒有幾人能這麽幸運。
  “你以後也會好的。”他低低地笑了,眼中凝結起一種厚厚的無奈。
  離開了部隊大院,陶濤又哭回了家,陶媽媽和阿姨不知出了什麽事,問她怎麽了,她隻哭不語,仿佛把一生的淚水都在這一天哭盡了。
  華燁搬去傷害的第二天,鄒秘書到家居廣場,送給她一個大大的信封,她慢慢拆開來,發現是一疊田字格,每張一百個格子,一共十張。每一個格子裏都用鋼筆、公公正正地寫著她的名字,但是最後一張最後一格式空的,華燁在下麵寫道:你布置的作業,我完成了,這裏是九百九十九個名字,還有一個我寫在心裏,我想這輩子我都不能忘記一個叫做陶濤的女子了。
  她捧著田字格又泣不成聲。
  他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愛她,是的,他愛上了她,可是他娶了別人。
  又是青台的深秋,風從脖頸裏鑽進來已感到寒意,天空遠了,海灘安靜了。
  家居廣場財務總監的孩子在學琴,財務總監有天要開會沒法去接孩子,找她幫忙。她推開琴室的大門,很意外老師是許沐歌。
  “我們兩個都沒有贏。”沒有華燁夾在中間,許沐歌的敵意減了,領著她參觀琴室。被開除後,她現在靠教琴為生,仍是單身,昔日的高雅氣質被生計抹得一幹二淨,一抬眼,額頭顯出幾條清晰的紋路。
  陶濤笑笑,沒有接話。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他會娶小芬,我當時都傻了。他狠的時候真是絕,對我竟然用上律師的手段,我哪裏是他的對手。”許沐歌黯然低下眼簾,“現在孩子該出生了吧!”
  陶濤為她淒涼的語氣怔住。
  “你還沒原諒那個花花公子?”她又問道。
  陶濤咬咬唇,深吸一口氣。
  “我們姐弟關係很差,他怎麽可能為我做出那樣的犧牲?他倒是一再要求我鬆開華燁,說你很愛華燁。為此,我挺恨他,胳膊肘兒往外拐。你離婚時,我打電話向他炫耀,說華燁還是愛我。現在想想真是諷刺!”
  陶濤喔了一聲,清澈的眸子幽幽地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
  “我也知道他是無辜的,錯的人是我媽媽和那個男人,可我看著他,就是覺得惡心。他好像真的喜歡你,那天我對你說了幾句話,他就差和我拚命,還跑去向華燁告我的狀。我們現在完完全全shi8陌生人了,沒有任何聯係……”
  “孩子不耐煩了,我先走。”她不等她說完,輕輕頷首,走了出去。
  晚上回到家,陶濤翻來覆去睡不著,把玩著手機上的藍色鏈子,發著呆。今天左修然沒有打過一通電話,很意外。
  “睡了嗎?”她發了一條短信過去,很簡短。
  許久沒有回應。
  她坐起來,眨了眨眼睛,撥了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人是女秘書,她整個人傻住。
  “陶小姐,我也正在考慮要不要給你打個電話呢!左總剛出手術室,麻醉沒過,人還在昏睡。”
  心怦怦亂跳,呼吸有些急促,“他怎麽了?”
  “還是那個闌尾炎又發作了,這次不能再保守治療,隻好做手術。我要趕個材料,你能不能過來下?”
  “好!”說話間,腳已自動探下床找鞋。趕到醫院,他已醒了。
  病房的燈光,熾白冷清。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視線,俊眸漆黑,然後緩緩地眨了一下眼,扯扯嘴唇笑了,要她給他找水漱個口、擦個臉。
  “你剛動完手術,現在不要那麽講究衛生好不好?”在他麵前,她無由地就想翻白眼。
  “我想親我女朋友。”他聲明道。
  “誰是你女朋友?”女秘書還在病房中,這人哪裏像個商界精英?
  “那你是我什麽人?”他握住她的手,眉梢眼角盡是笑意。
  藥液裏加了安靜劑,沒等她回答,他又睡著了,手緊緊地握著她的。她慢慢坐下來,抬手撫摸著他消瘦的麵容,眼眶無由地發熱。
  她讓阿姨熬了點魚湯,還煮了粥,配了小菜。裝進保溫盒時,阿姨問誰身體不好,她笑笑。進了病房,他麵色蒼白地瞪大眼在出神,那樣子是她不曾見過的,好像很失落。
  她看得不禁心中一軟。
  “醫生查過房了嗎?”她故作輕鬆地問道。
  “來過了,一切都好。”他看著她把粥從桶裏倒進碗裏,笑了,“這個保溫桶看著真親切!”
  她把碗遞給他,轉身又去擠了條熱毛巾,幫他拭了拭手。他沒有急著去接碗,而將手按在她的心口處。
  “你幹嗎?”雖然這是VIP單人病房,但還有護士出出進進!
  他很嚴肅地看著她,“濤濤,你這裏騰空了嗎?”
  她不禁紅了眼眶。
  “雖然我曆史不太清白,可我早已改過自新,不帶這樣欺負別人的,有過幾天考察就罷了,你整整折磨了我這麽久。”語氣一轉,又轉回昔日熟悉的狹促口吻了,“不怕我被別的女人搶去?”
  “怕就怕得了嗎?”她失笑。隻有甘願被束縛的愛才能走得更遠。
  他將她手中的碗挪到床頭櫃上,張開雙臂,攬住她,見沒有反抗,慢慢地拉近懷中,長長第舒了口氣。
  “我算是有前科的男人,你不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也不是唯一的一個,做我生命裏最後的那個女人,好嗎?”生怕她猶豫,他又加了幾句,“我不會讓你猜測,也不會讓你擔憂,更不會讓你委屈。你不要蹙眉頭,其實人生不是漫長的,假如我今天得的不是闌尾炎,而是生命不治之症,我們還有機會相愛嗎?”
  “你胡說什麽?”她狠狠地剜他一眼,心心底有根弦在輕輕顫動。不談生死相隔,就是一鬆手,也便是一生過去了。
  他歎了口氣,“珍惜眼前人不比陷在回憶中幸福嗎?”
  她呆了片刻,抬起頭,看著他期待的眼神,心中一疼。她不能讓華燁的故事在自己身上重演,她有幸福的權利。一段感情的結束,並不表示愛情的終結,它可以有新的開始。
  一輩子,很短的。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願意傻傻地等一個心裏裝著別的男人的女人慢慢遺忘過去的,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夠執著地愛著卻得不到回應而不說一句怨言。他是許多女人都拴不住的男人,怎麽能在她麵前這樣沒出息?
  眼前,豁然開朗。他是誰的弟弟、誰的兒子、什麽精英,她做過誰的妻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後大把的美好時光,隻屬於他們。
  “你到底餓不餓?”嘴角綻開一絲甜笑,看向他的眸光溫柔了幾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他緊緊地盯牢她。
  她眼睛轉了轉,歪著頭,“以後,如果我和你爸媽起爭執,你會站在哪一邊?”
  他沒有形象地張大嘴,過了一會,才嗬嗬地笑出了聲,笑得眼中一片晶瑩,“笨蛋,當然是你這邊了,你是我太太呀!”
  他的太太……這是多麽自豪而又幸福的詞呀!
  “真的假的?”
  “比真理還真。”
  “那我再問你,當初,你對我有沒預謀過什麽?”
  “喂,笨丫頭,你問題真多,快閉上嘴,我是個病人,你配合點,讓我好好地親一下。”真是幸福得要瘋了,怎能不付諸行動呢?
  她故意與他作對飛,把身子偏向一邊,但看他蹙眉忍痛的樣,心疼地歎口氣,乖乖地把唇貼了上去。
  他捧著她的臉,由蜻蜓點水到狂風驟雨,深深淺淺地吻著。
  出院那天,她開車來接他。縱使對她的車技有百分百的質疑,他也不得不坐了上去。他有其他選擇嗎?愛上這個笨丫頭,就等於上了賊船,後悔也來不及,何況他根本不會後悔。
  幸好一路平安,跨下車,隻見晚霞染滿西方的天空,紅色的楓葉在霞光中瑟瑟翻動。他屏息,雙眸晶亮,仿佛平生從沒見過這麽美的景致。
  她從車中拎下兩個裝著他換洗衣服的包包,他伸手想接過,她瞪了他一眼,側過身去接手機。
  “小濤,剛剛小芬為我生了個兒子。”許久沒有聽到華燁的聲音,一時間感覺有一點陌生。
  “啊,夠哦那恭喜!”她忙說道。
  “你好嗎?”
  “嗯,很好。”眼角的餘光看到剛出院的男人邁著大步向電梯間走去,她急了,“喂,你慢點……”
  “什麽?”華燁問。
  “沒有什麽,祝福你了,你快去陪你妻子吧!”她匆匆掛了電話,沒有聽到華燁的一聲輕歎。
  “醫生讓你好好休息,你走這麽快幹嗎?”她生怕他扯動傷口,騰出手臂,將他的身子小心攬進自己的懷中。
  這別扭的姿勢讓他覺得想笑,卻又感到甜蜜,被所愛的女人這麽關心著,那種感覺美妙得無法言表。
  電梯上行,她仰起頭,肩上壓著兩個包,稍稍有些氣喘,“還有一會就到家了。”她說道。這裏不再是他的公寓,而是他們的家,他看著她,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揚,“是呀!”
  她問他當初對他有沒預謀過什麽?他閉上眼,他有過卻沒實施,他以為她的幸福隻有華燁能給予。
  但是許沐歌的預謀,卻成就了他和她的幸福。
  他不承認自己是幸運的,每一份幸福的擁有,都需要付出很多很多。如果他有過一絲猶豫,她會……
  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圓,“想什麽呢?快開門呀!”
  他莞爾一笑,俯身吻吻她的發心,“好的,濤濤!”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