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巳:每個姑娘都單純

(2011-05-05 08:59:49) 下一個
  第一章
  “完了!我算是廢了!”
  我氣喘籲籲地把頭埋在林紅的胸前,悲哀絕望地歎息著!
  林紅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安慰道:“沒有啊,挺好的!”
  “好個屁!”我一點都不領情,憤憤地翻身而起。
  林紅咯咯地笑了起來:“活該,誰讓你丫縱欲過度的!光想風流快活不想付出代價?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林紅是個妓女——兩年前的某個春夜,我和範逼趁他當時的同居女友出差,一起跑到外邊尋花問柳,最後尋到了林紅和她的一個姐妹,說好價錢就一起帶回範逼家裏去了。那天晚上我和範逼不知道為什麽都心情特別好,進門也沒直奔主題,而是先弄了點小酒小菜,四個人頗為融洽地邊喝邊聊,直到微有醉意範逼才隨便摟了一個進了臥室。林紅是剩下的那個,我們倆就在客廳沙發上湊合了。
  事後我和範逼都感覺不錯,所以第二天早上她們離開的時候,不僅破例多給了點兒錢,還要了她們的手機號碼。範逼和他那個妞兒不知道後來有沒有再見過,反正我是從此和林紅建立了長期的業務往來關係,為了照顧老客戶,她偶爾也給我打打折或幹脆免費贈送一次,這讓我明白了妓女想要生意興隆也得按經濟規律辦事!
  我從不歧視妓女,她們的存在使像我這樣下半身永遠饑渴的男人們在想要嚐嚐鮮又一時勾引不到良家婦女的情況下,仍然能找到最便捷有效的解決辦法。我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種嫖了一溜夠,扭臉兒就說妓女下賤的人——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那是人幹的事兒嗎?
  妓女怎麽就肮髒下賤了?如果不是男人們有需要在先,她們也不會應運而生。這些姑娘用上天賜給自己的美好肉體帶給需要她們的男人滿足和快樂,然後換取一點她們所追求的物質享受,目的明確、手段直接——這是多麽單純的一件事!
  在我眼裏,每個姑娘都單純,齷齪的隻是男人而已。很多人都不同意我這個說法,我經常教導他們:當你們不追求情隻追求欲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單純起來。照這個說法,隻有我的老婆秀兒讓我感覺複雜了些,不過我自作聰明地以為這麽多年來已經把她看得透透的,也就沒有什麽太複雜的了。
  現在林紅這個單純的小女孩兒正舒舒服服地四仰八叉躺在我的被子上用遙控器亂播著電視,顯然我剛才在床上的表現對她來說根本無所謂。這也充分體現了妓女們的職業道德,要是換了老婆或是情兒,用不著多說什麽,一個失望的眼神兒就足夠讓你半年抬不起頭了。
  林紅說得沒錯——我在女人堆裏摸爬滾打了好幾年,一直左右逢源、如沐春風,自我感覺極其良好。但最近不知為什麽體力每況愈下——剛才和林紅在一起,醞釀了半天情緒,進入正題後勉強支撐了一會兒就不行了,最後隻得草草收場,自己都覺得沒勁——女人沾得太多,無論如何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是就在半年之前,老姘頭張影還曾經當眾誇獎過我床上功夫了得,弄得哥兒幾個一見著我就問是不是有什麽宮廷秘方,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
 
  第二章
  那是7月一個悶熱的周五下午,有日子沒見的張影小姑奶奶不知道想起什麽了,打來電話非說晚上要跟我們哥兒幾個聚聚。
  “您可真會挑時候!”我拍著大腿說,“說好了今天晚上陪我們家秀兒逛街去,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那我不管!”張影囂張依舊,“範波、馮哲和董立可都答應去了,就你跟我這兒拿搪?不給麵子是吧?行,我記住了!”
  “別!我去,奶奶,我去還不成嗎?我就是得罪我們家秀兒也不敢得罪您呀!”其實我也挺想見張影的,正好順水推舟地哄哄她。
  張影果然得意非凡,美滋滋地說:“這還差不多。不就逛個街嘛,哪天逛不行?咱嫂子那麽通情達理的人,還能為這點兒事休了你?”
  沒辦法,我隻好先打電話向範逼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然後才硬著頭皮撥秀兒的電話號碼——別看背著秀兒我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兒都敢幹,可是每當有什麽事必須當麵求得她諒解的時候,即使是象約會臨時改期這樣的屁事,我也會從心底裏感到發怵。
  秀兒一聽見我的聲音就特興奮地說:“你早點兒過來接我吧!我們頭兒說了,今天讓我早走!”
  我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故意裝出懶洋洋的聲調說道:“咱們今兒甭去了!你看天兒這麽熱,我今天一天都不舒服。我難受點兒倒沒什麽,就怕回頭你再中了暑……”
  沒等我把話說完,秀兒就冷冰冰地問道:“說吧,你今天晚上又有什麽事兒?”
  我隔著電話都能看見秀兒的小臉兒啪噠一聲耷拉到了地上,知道不可能就這樣蒙混過關,趕緊換上了苦大仇深的受害者口氣說:“別提了,範波那個逼不知道又跟媳婦兒鬧什麽別扭了,說心裏不痛快,非要拉我們晚上陪他喝酒。我跟他說了要陪你,丫死活不答應!你說丫多孫子,自己跟媳婦兒吵了架就想拆咱倆,你可千萬不能讓丫得逞!”
  “你少往別人身上推!”秀的聲調有點兒高了起來,“你自己說說你這都第幾次了?回回都是別人非得讓你去幹嗎幹嗎,我看其實你心裏是巴不得呢。腿長你自己身上,你不想去還能有人拿槍逼著你呀?”
  秀兒總是能準確地擊中我的要害,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也隻好繼續把戲演下去:“操,我幹嗎巴不得呀?跟範逼喝酒哪次不得喝高了?還不夠我難受的呢。可是範逼丫老把話說特絕,說今天要是不去以後就不認我這個兄弟了——騙你我是大孫子!”
  “哼,”秀兒冷笑了一聲,“你當孫子當慣了!”
  “有你這麽說自己爺們兒的嗎?”我不怒反笑,對於秀兒這種惡毒的說話方式我已經習慣了:“要不這麽著得了,你親自給範逼打個電話,就跟他說你今天需要特別強烈,要是見不著我非憋出人命來不可。範逼憐香惜玉啊,一準兒得把我放了。你看怎麽樣?”
  “去死吧你!”秀兒咬牙切齒地罵道,停了一下又說,“算了算了,我也懶得管你,你愛幹嗎幹嗎去吧!要不陪著我你也痛快不了,又得跟我找茬兒,我可不想大周末的找氣受。”
  我鬆了口氣,趕緊獻上一筐甜言蜜語,又保證明天一大早兒就去她家找她,給她當一整天貼身隨從兼提款機,最後總算把小姑奶奶給哄樂了。
  “去喝酒給我打車去,不許自己開,聽見沒有?要不我饒不了你!”秀兒最後惡狠狠地囑咐道。
  我絕對不能告訴秀兒今晚是要去見張影。關於張影這個人,秀兒早有耳聞,知道她是我們圈子裏出了名兒的大喇。秀兒數次威逼利誘,企圖套出我和她的關係。其實除了比大熊貓還要珍稀的童男董立之外,我們這幫人幾乎人人都跟張影有一腿,但是對秀兒我當然是打死也不會承認的。幾年來我盡可能地避免在秀兒麵前提起張影這個人,但凡有張影參加的活動,我會使出種種伎倆打消秀兒跟我一起出席的念頭。
  大喇是一個很難聽的詞,但在我眼裏,那些被稱作大喇的姑娘們比妓女還要單純——她們無視世俗輿論的壓力,勇於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現在我們這些居心叵測的男人麵前,毫不掩飾她們對於最原始、最純粹的肉體享受的追求,性愛在她們身上甚至得到了藝術化的體現——再沒有比她們更單純更可愛的姑娘了!
  當我向其他哥們兒散播上述言論時,董立很不屑地說:“你丫少扯這淡!我就問你一句:要是你們家秀兒是個大喇,你也這麽覺得嗎?”
  我登時就沒詞兒了,這的確是對我的致命一擊。不過這也再一次證實了我的理論——人隻追求“欲”的時候什麽都單純,一追求“愛”就什麽都複雜了。
  “不過你這話我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範逼若有所思地說,“哦,對了,石康也說過,跟你這意思差不多。”
  “石康是誰?混哪片兒的?”我愣頭愣腦地問道。大家轟然大笑起來,然後我才弄明白這個石康是個寫書的。
  我不是個有文化的人,能讓我感興趣的書籍無非漫畫武俠,當然還有色情文學。不過沒文化並沒有讓我覺得多自卑,相反我覺得我比那些所謂知識分子過得滋潤多了。忘了哪個哥們兒曾經給我講過這樣一套理論:說現如今,小學畢業的全都當老板;中學畢業的全都做白領;大學畢業的隻能當打工仔;至於出國留學的嘛,就隻好給外國人刷盤子了。
  這話應驗到我身上還挺準——我雖然湊合混了個初中畢業證,但實際上也就是個小學水平,現在還真的當上了個小老板。當然,早些年我隻是個社會最底層的小混混,跟著哥們兒在快餐店打零工、推銷保險、給一些來路不明的大款做馬仔、在酒店當門童、在酒吧當調酒師……這麽說吧,除了做鴨之外,能幹的活兒全都幹過了。後來誤打誤撞地跟著董立倒騰了幾筆買賣,手裏多少落下了點兒錢。我們家老爺子看我整天這麽瞎晃有點兒眼暈,決定添些錢讓我自己弄攤兒生意。幹什麽好呢?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開個酒吧最符合我的理想——我天生適合那種地方。
  老爺子不喜歡我幹這個,但是從小就管不了我,也就由著我的性兒了。我怕我一個人玩兒不轉,便拉了董立加盟。25歲那年,我終於有了自己的買賣。酒吧開在了還算繁華的人大附近,規模不大,開業兩年來,賺的錢也不算太多,發不了財,但是夠花的。其實我們開酒吧本也就不為賺太多錢,圖的不過是個樂兒、是個心情舒暢,人要是整天幹著不讓自己舒心的事,掙再多錢也沒用。
  董立投的錢不多,但他出力。我是沒有多少事業心,樂得整天逍遙自在,經營方麵基本由他一手操持,所以掙到的錢我們兩個人還是平分。
  我們沾了古人的光,給酒吧取名“食色吧”。這個充滿曖昧的名字吸引了眾多心靈空虛的男男女女,在這裏每個夜晚都會有故事上演。作為老板,我或冷眼旁觀、或參與其中,想泡妞隨時可以就地取材,還有什麽比這種生活更刺激更過癮的?
  當然,我這裏在對外營業的同時,也是兄弟們平時聚會的黑窩點。今天張影約我們,不用說又得借用我的地盤。
    
  第三章
  我把我的藍色富康在酒吧門口停好,推開門走了進去。張影和我的幾個兄弟們都已經到齊了,在一個舒適的角落裏拚好了兩張小桌,熱熱鬧鬧地圍坐了一圈。桌子上淩亂地擺放著一些爆米花之類的零食,每人手裏還拿著一杯紮啤。
  天還早,酒吧裏除了他們沒有別的客人。張影背對著我,正興高采烈地大聲說著什麽,絲毫沒有注意我的到來。我大大咧咧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她旁邊的空椅子上,順手把她摟到了懷裏,嬉皮笑臉地問:“說什麽呢這麽高興?讓哥哥好好兒看看先——你丫怎麽又胖了?”
  “你丫怎麽還是這麽流氓成性啊?”張影邊笑邊企圖從我懷裏掙脫出去。
  “嘿嘿嘿,那孩子,”馮哲很嚴肅地對我說,“大白天的,規矩點兒啊!人家張影好歹也馬上就要嫁的人了!”
  “啊???你要結婚了???”我放開了張影,象看外星生物一樣看著她。
  “是呀!”張影優雅地翹起了腿,點了根兒煙,“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我都26了,總不能跟家裏呆一輩子吧?我今天就為這事兒才找你們幾個的。”
  “誰呀?還是以前那卷毛兒大個兒嗎?”我問道。
  張影笑起來:“你這都哪年的老黃曆了?那個早吹了!中間兒還換了好幾撥兒才認識的現在這個。我們家人就跟生怕我爛在家裏似的,三天兩頭兒催我嫁人,我看現在這個條件也還湊合,得了,就是他吧!先抓上一個再說唄。”
  “我說怎麽小半年沒見你呢,敢情躲起來二人世界去了!”我也點了顆煙,又問道,“什麽時候辦事兒啊?”
  “下禮拜天!”
  “嗬,您這還急茬兒的,好歹也給我們一適應過程啊!”
  “我結婚你們有什麽可不適應的?”張影白了我一眼。
  我們幾個心照不宣地笑起來。董立跟我說:“張影是想邀請咱們一塊兒參加她的婚禮去。”
  “那還用說麽?當然得去了!”一絲壞笑浮上了我的臉,“不過去是去啊,咱們幾個得好好兒安排安排——到時候一進門兒,董立你就二話不說直奔張影而去;我和馮哲、範逼攔住新郎做自我介紹。得這麽介紹:‘我叫劉碩,曾經和你老婆發生過關係;這位是馮哲,也和你老婆發生過關係;這位是範波,還是和你老婆發生過關係;唯一沒有和你老婆發生過關係的董立,現在正在和你老婆發生關係!’”
  大家全都大笑起來,張影毫不介意地也跟著笑得花枝亂顫,手裏的煙都快拿不住了。我瞟了張影一眼,她肆無忌憚大笑的樣子看上去真他媽象個天使,可誰要是企圖把這個天使據為己有,那估計離她變成魔鬼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笑聲稍停,範逼趴在桌子上湊近張影,神秘兮兮地說道:“張影,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問你,可又一直沒好意思問。現在你馬上要結婚了,再不問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你丫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哪?”張影斜了範波一眼,“少廢話,要問什麽趕緊的。”
  範逼幹咳了一聲,問道:“就是吧,你也跟了我們這麽多人了,你說說我們幾個裏邊兒,到底誰最牛逼啊?”
  大家忽然變得很安靜,眼光全都聚集到了張影身上。張影象個女王般傲然環視了幾個人一圈,笑著彈了彈煙灰,輕描淡寫地說道:“劉朔最牛逼。”
  他們幾個登時一片嘩然,隨即便開始起哄道:“可以呀朔哥!看不出來呀!什麽時候給哥兒幾個傳授傳授經驗!”
  我坐在那裏很憨厚地咧著嘴笑,心裏充滿了自豪。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有什麽能比這更有麵子的?對張影我滿懷感激,她太給我長臉了!

  第四章
  天色漸暗,酒吧裏的人不知不覺中多了起來,我雇的幾個大男孩兒在穿梭來去地招呼客人,就近在人大裏找的一個學生樂隊也正在小演出台上為表演做準備。這個時段的客人中,大多是一對對的情侶和三五成群的同事朋友,坐在一起或竊竊私語或高談闊論,和我們這一桌看起來並無任何區別。隻有到了更晚一些的時候,那些孤獨的男人和女人,才會象遊魂一樣飄然而至,或蜷伏在角落裏靜靜地尋找獵物,或故意呆在顯眼的地方等待被人作為獵物發現。
  我正這樣東張西望的時候,酒吧的門再一次被輕輕推開了。每次有人進來大家都會不經意地看一眼,然後接著該幹嗎幹嗎。但是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沒有立即移開。
  進來的是一個個子高挑的年輕女孩兒,留著染成棕紅色的微卷的短發,身上穿的吊帶連衣裙是接近於白的極淡的蘭色,短短的裙擺下麵露出兩條圓潤而修長的玉腿,光腳踩著一雙高跟兒的白色皮拖。
  她手裏拿著個小小的手袋,站在店堂中央猶豫地四顧了一下,五官精致、清純可人的白淨麵龐上流露出一絲茫然,這樣猶豫了幾秒鍾,才邁開步子向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座位上走去。涼鞋的高跟兒在地板上踩出的噠噠聲以及那一排纖細腳趾上閃著熒光的指甲油,無不撩撥著每個男人的心弦。
  我們這一桌上所有的男士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難得一見的漂亮女孩兒,一直目送著她在座位上坐好。範逼嘴裏不禁發出嘖嘖稱歎的聲音。
  張影洞察一切地輕笑了一聲:“看來你們今天晚上又有目標了?那我就不湊熱鬧了,我老公還等著我回去呢!”
  她邊說邊站了起來準備離開。範逼的眼睛自始至終沒從那女孩兒身上挪開過,我看出他心急火燎的樣子,故意逗他道:“哎喲,我今天可能是中暑了還是怎麽的,有點兒頭暈。範逼要不你開車送張影回去吧?”
  “誰都甭送!”張影不等範逼答話就按住了他的肩膀,“我自己打個車就行了,你們就在這兒好好兒呆著吧,下星期我的婚禮上見。”
  範逼向張影一抱拳,感激道:“謝了姐姐!下禮拜我一定給你備份兒大禮!”
  張影爽朗地笑了幾聲,衝我們擺擺手,就嫋嫋婷婷地走了出去。
  其實我也一直在注意那女孩兒,看見她拿著酒單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好長時間,才跟侍應生說了句什麽。過了一會兒,那個侍應生送過來一杯血瑪麗,女孩端起淺啜了一口,皺了皺眉頭又放下了。
  範逼跟中了邪似地死盯著人家姑娘看。我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說:“別光瞧著呀,趕緊過去吧。晚了留神被別人搶在頭裏。”
  “就是,要去就快去,別這兒醞釀了。”馮哲和董立也附和道。
  “靠,who怕who?”範逼猛地把杯子裏剩下的最後一點兒啤酒都倒進了嘴裏,然後大義凜然地站了起來,走到吧台前麵,跟調酒的小夥子說了幾句,過了一會兒,就端著杯酒人模狗樣地朝那個女孩兒的座位踱了過去。
  我們幾個竊笑著看他俯身跟那個女孩兒說話,女孩兒好像有些靦腆地搖了搖頭。範逼不屈不撓地繼續站在那裏說著什麽,又指著我們幾個坐的這桌比比劃劃。
  “操,這廝準又拿咱倆說事呢!這都成丫的慣用伎倆了。”我笑著對董立說。
  那女孩兒順著範逼的手指向我們這桌望過來,正好在半路碰到我投射過去的目光。片刻的對視之後,她竟真的拿著酒杯站起身,跟著範逼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不出我所料,範逼一過來就依次指著我和董立向那個女孩兒介紹道:“這是這兒的大老板劉碩,這是二老板董立。”然後又故意指了指女孩兒手裏拿的那杯血瑪麗對我說:“人家小姑娘第一次來,我看她好象喝不慣這個,你這兒有什麽好喝的酒,給人家推薦推薦唄。”
  女孩兒正好站在我身邊,我扭頭看了她一眼,她很大方地衝我一笑,說:“你好!”
  她的聲音、語氣和神態都讓我感覺非常舒服,一看就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子。我連忙說道:“坐坐,跟我們一塊兒不用客氣。這位是馮哲,都是哥們兒。”
  女孩兒挨著我坐了下來,範波坐在了她的另一邊。我拿過她手裏的酒看了一下,自作聰明地問道:“你叫這個酒是因為從別人那兒聽說過吧?”
  女孩兒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隨即就點了點頭。我得意地笑了笑,說:“血瑪麗名氣大,但實際上並不好喝,它裏麵有比較烈的伏特加酒,又有黑胡椒和辣醬油,大多數女孩子都喝不慣。象範波拿的這杯紅粉佳人,”我邊說邊伸手把範波那杯酒拉到了女孩麵前,“這個是用金酒、橙酒、檸檬汁、石榴汁和雞蛋清混合而成的,口感比那個溫和很多,你可以試一下。”
  女孩兒拿起酒杯嚐了一小口,又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大概出於禮貌,還是衝我點了點頭表示不錯,接著又喝了一口,終於坦白地笑道:“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喝酒,就是以前沒喝過這些花花綠綠的,覺得挺好玩的!”
  “得,敢情我全白忙乎了!”我裝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說道。
  “也不是白忙啊,起碼我又學到了很多東西。”女孩兒用一雙清澈的眸子頗為誠懇地看著我,“我還聽說每一種雞尾酒都有一個特別的來曆,你能不能給我講講?”
  這個問題當然難不倒曾做過調酒師的我,但是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今晚不能話太多,因為範逼已經明顯表示出了對這個女孩兒的誌在必得。雖然那女孩兒的漂亮讓我也不免有些心動,但我怎麽可能因為這種頂多是玩玩兒的事而壞了兄弟間的情分呢?
  於是我指了指範逼,對女孩兒說:“這個呀,你得問你範哥哥,他才是真行家呢!跟他比我可差遠了。”
  範逼毫不客氣地順著我遞過來的杆兒爬了上去,接下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就聽他在那裏口若懸河地講。我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至於其他兩個人——董立是把漂亮姑娘全裸著發到他床上都出不了什麽事兒的聖人、馮哲自從去年結了婚就發誓從此為老婆守身如玉,所以隻要我不跟他爭,他就再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從曼哈頓到黛克瑞,從酒的配製到酒的典故,範逼一樣一樣娓娓道來,直說得口沫橫飛,讓我懷疑丫當年在酒吧裏苦練調酒就是專門為了泡妞兒做準備的。女孩兒聽得津津有味,我們幾個則百無聊賴的跟著台上樂隊的演出瞎哼哼,偶爾給範逼敲上兩句鑼邊。
  酒吧裏的人已經非常多了,大家全都帶著微醺的醉意在縱情地說笑,眼光隨便落到哪裏,看到的都是一張張放浪形骸的麵孔。台上的主唱在聲嘶力竭地唱著保留曲目《野百合也有春天》,其他的樂手也都隨著音樂瘋狂而陶醉地左搖右擺,每一寸空氣中都彌漫著那種讓我深深迷戀的很high的氣息。可惜今晚好看的妞兒不多,身邊這唯一的佳人也被哥們兒霸占了,不免讓人感覺有點兒遺憾。
  範逼冗長的調酒課終於告一段落,他呼了口氣,邀功似地說:“我費這麽大勁,自己這點兒看家本事可全教給你了。我看你還是學生呢吧?跟我說說你是學什麽的,趕明兒有空也教教我!”
  女孩兒甜甜地笑起來:“我學的東西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教會的——我是工藝美院學美術設計的,練了多少年的基本功呢。不過你給我講的調酒知識對我還是挺有用的,說不定我以後做設計的時候能從中找到什麽靈感。”
  範逼一聽說女孩兒還是學藝術的,興奮得兩眼快要噴出火來——這年頭不知道為什麽,男人們能搞上個把學藝術的女孩兒就特別自豪。
  “那你現在上大幾了?”範逼不愧是久經考驗的情場老泡兒——直接問女孩兒的年齡不太禮貌,但是用這種問題來套就隱蔽多了。
  女孩兒果然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大一剛上完,開學該上大二了!”
  這麽說來女孩兒也不過就18、9歲,範逼正色道:“你一個小女孩兒幹嗎自己跑到酒吧來喝酒?這種地方亂著呢,碰上壞人怎麽辦?”
  我猜董立和馮哲都和我一樣正拚命忍著笑——丫範逼這不是賊喊捉賊嗎?
  女孩兒的臉色卻黯淡了下來,用手托住下巴,半天才撅了撅嘴說:“跟男朋友吵架了,不知道幹什麽好,就上這兒來了!”
  “我說呢!一般單獨來這兒的女孩兒都有點兒心事。嗨,不就是吵架麽?你踏踏實實的,我把話擱這兒——頂多明天你的小帥哥就得跑來跪在地上求你原諒他,咱還得給他擺足了譜兒才行,讓他下次再也不敢欺負你。這麽漂亮的姑娘不捧在手裏當寶貝兒似的寵著,還敢跟你吵架?我看他是活膩了!”
  範逼的演技特別到家,表示憤怒的同時也恰到好處地奉承了女孩兒一下,讓我們不佩服都不行。他絕對不會介意女孩有男朋友,這麽漂亮的女孩兒沒男朋友恐怕才會讓他吃驚呢。其實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對我們來說反而更安全一些,被纏上甩不掉的幾率相對小一點。我們對這一類有主兒的名花所采取的一貫政策就是:絕不手軟、好借好還!
  女孩兒也被他逗得嬌聲笑了起來,眼波流轉之間,視線竟在我臉上似有若無地停留了幾秒,讓我一時之間有點兒找不著北。
  範逼看女孩兒被逗笑了,得意忘形地繼續問道:“你不高興幹嗎不找好朋友玩玩去?一個人悶著多難受!不過我聽你說話的口音有點奇怪啊,好象不是北京人?是不是從外地過來上學的沒什麽朋友啊?”
  “我隻能算半個北京人。”女孩兒認真地回答道,“哦,也不光是這樣,應該說我隻能算半個中國人——我爸爸年輕的時候因為工作關係去了韓國,後來娶了個韓國姑娘做妻子,也就是我媽媽。後來有了我,爺爺奶奶想把我留在身邊,所以我小時候一直呆在中國,每到假期才去韓國住段時間。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爸爸媽媽就把我接回韓國了,不過每年還是會和爸爸回來呆幾個月。中學念了兩年他們又送我去美國念書,我在那兒呆了四年。中學畢業以後,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小時候在中國更開心些,可能是因為從小在這裏長大的吧,於是我就回來考了北京的工藝美院。”
  停了一下,女孩兒又接著說道:“不過真回來了發現也悶得很——因為我是韓國的國籍,所以在學校還算是留學生,學校給我們都是安排單獨的宿舍,自己一個房間,平時除了上課,和同學接觸的機會不多。小時候在國內的朋友又早都沒聯係了,一個人要多沒意思有多沒意思。好在後來有了男朋友,因為總在一起,住學校不大方便,我就搬回以前爺爺奶奶留下的房子裏了。唉,我現在除了他,身邊根本沒有什麽太親近的人。為了他我這個假期才沒有回韓國去,現在又吵了架誰也不理誰,我想找個人陪我都找不著,就自己跑出來玩了。”
  女孩兒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我們幾個全都聽傻了,沒想到這個小女孩兒居然還是個混血兒,還有著這麽複雜的背景,她的生活經曆距離我們實在太遙遠了。
  還是範逼先回過神來,不失時機地摟住女孩兒的肩膀安慰道:“別介呀,你今天不是認識你這幾個哥了嗎?以後,我們就是你在北京的親人,有什麽不痛快的就找我們。這麽著,你今天不是不開心嗎?你說你想去哪兒玩兒,我們就陪你去哪兒玩兒;你要是嫌我們人太多鬧得慌,單挑一個人臨時冒充你男朋友陪著你也行。挑誰都可以,絕對沒有二話!”
  這孫子終於見縫插針地切入了正題,還捎帶手把我們幾個一塊兒給賣了。整晚都是他一個人不停嘴地跟那女孩兒套辭,女孩兒真要挑自然也隻會挑他。不過我估計那女孩兒不會這麽容易就上鉤兒的,看來我們幾個這電燈泡還得繼續當下去——唉,今天晚上算是交代在他倆身上了!
  沒想到女孩兒雙眼發亮地盯住範波,很開心地問道:“真的可以隨便挑個人陪我嗎?”
  範逼喜出望外,把女孩兒摟得更緊了點兒,無限柔情地凝視著她說道:“那當然了,全憑你一句話呀!”
  “那,我想要他陪我,可以嗎?”女孩兒活潑潑地問道,伸出的右手食指卻是正指著我。
  “我操!”董立輕輕嘟囔了一句;馮哲一口啤酒全噴了出來;範逼更是當時就傻了,摟著女孩兒的手也訕訕地收了回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拚命地又是搖頭又是擺手道:“不行不行,我不行。我今天還得去我媳婦兒那兒呢,都跟她說好了,你還是讓你範哥哥陪你吧!”
  女孩兒不高興了,撅起嘴很委屈地質問範逼道:“你不是說挑誰都行嗎?”
  範逼被擠兌得無路可退,事已至此也不想表現得太沒有風度,隻得硬著頭皮對我說道:“你丫別不給哥們兒麵子啊,我都答應人家小姑娘了!秀兒那邊兒回頭我們幫你圓場,包你沒事兒不就完了。你陪陪人家怎麽就不行啊?”
  我要是真不願意陪這麽漂亮的女孩兒我準是腦子長包了,既然範逼已經發了話,我也樂得就坡下驢,便轉向女孩兒問道:“那你想去哪兒啊?”
  “嗯……”女孩兒想了想,說道:“我餓了,你先帶我找個好地方吃點東西吧。”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拿著包站了起來。
  “說走就走啊?看來是真餓了!”我裝做無奈地衝大家苦笑了一下,也跟著站了起來。
    
  第五章
  “你剛喝了酒,能開車嗎?”女孩兒坐在副駕駛座上很認真地問我。
  “一點兒啤酒沒事的,再說我今天也根本沒喝幾口。”我熟練地發動了汽車,女孩兒坐在那兒忽然咯咯地笑起來,我滿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笑什麽呢你?”
  女孩兒衝我擺了擺手,說:“沒事沒事,你好好開車吧,等會兒告訴你!”
  我暗暗地歎了一口氣,看來這個女孩子絕對不象我剛開始所想的那麽簡單,還是小心點兒好,別一不留神再把我賣了。
  “那你也得先告訴我你想吃什麽,我才能知道該往哪兒開啊。”我邊倒車邊問。
  “我吃什麽都行。這樣吧,你平時最經常去哪裏吃,就帶我去好了。”女孩兒喜滋滋地說道。
  “你確定?別到時候不愛吃又吵著去麥當勞啊、肯德基啊什麽的。”
  “放心吧!我沒別的好,就是不挑食。”
  “行,那你就擎好兒吧!”我轉了幾把方向盤,把車子開上了大馬路。其實我也很餓了,臨出門時胡亂吃了幾口剩飯就去找他們。多虧今晚範逼的心思全在這女孩兒身上,沒顧得上灌我們幾個,總算是逃過了一劫。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兒呢?”我邊開車邊開始和女孩兒閑扯。
  “我有兩個名字,韓國名字隨我媽媽的姓,叫車儷梓;中國名字跟我爸爸的姓,叫陶冶。你覺得哪個好聽就叫哪個吧。”
  “陶冶?這名字挺好聽的!我還是叫你這個吧。那個車什麽子的,叫起來也太繞嘴了。再說了,我還是更願意拿你當中國人看。”我偷空側過頭去看了她一眼,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她越發顯得明眸皓齒,肌膚勝雪。
  “那太好了!”陶冶笑嘻嘻地說,“我一直都希望別人能真的拿我當中國人看。在學校同學們都對我客客氣氣的,但總是不那麽親近,我想和他們一起住普通的集體宿舍,學校也不答應,非讓我住一個人一間的留學生公寓——分明是要跟我劃清界限嘛,想起來就讓人生氣。”
  “喲,中國學生想享受這待遇還享受不到呢,怎麽聽您的口氣還象是我們中國人民委屈您了?再說了,你要真那麽想當中國人,幹嗎還入韓國籍啊?”
  “我生下來就是韓國籍了,我爸媽決定的事,我有什麽辦法?”陶冶瞪了我一眼,滿肚子委屈地抗議道,“再說入韓國籍也沒礙著我喜歡中國啊——中國有那麽多好吃的東西、那麽多好玩的地方,而且……還有很多很帥的男生。”
  “嗬,這倒挺新鮮的。”我笑了起來,“我們中國的小姑娘讓你們韓國那些歌星弄的五迷三道的,你怎麽倒跑中國找帥哥來了?”
  “歌星當然好看啦,可是那才有幾個啊?韓國普通男孩裏麵,好看的太少了,而且韓國的男人都大男子主義,中國的男人就溫柔體貼得多了,象我爸爸就是很好的例子,不知道多少韓國女人羨慕我媽媽呢。所以我老早就下決心,一定要到中國來找男朋友的……”
  陶冶一張嘴滔滔不絕,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象極了全無心機的小孩子,我真摸不透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把車停在了一間不太起眼的小飯館門口,指了指招牌對陶冶說道:“我最常吃的就是這兒的牛肉麵,你看怎麽樣?不行咱們就換地方。”
  “那有什麽不行的?”陶冶大大咧咧地說著,抬腿就下了車。
  我把車泊好後,也走了進去,看見陶冶已經挑了一張桌子坐下,也不管桌麵幹淨不幹淨,就把胳膊支在上麵托著下巴笑咪咪地看我。
  我是常客,店裏的小姐都跟我很熟,立刻走過來招呼我。我對陶冶說:“我就吃大份的牛肉麵,你呢?要不你看看菜單兒,要點兒你喜歡吃的菜?”
  “不用,”陶冶搖了搖頭,還是一個勁兒地看著我笑,“我要和你吃一樣的,也要大份牛肉麵!”
  我又要了兩杯飲料,等小姐走開後對陶冶說:“你就逞能吧,從來沒有女孩兒跟我吃一樣多的。警告你啊,吃不完不許走。”
  但是20分鍾之後,我的麵還沒吃完,陶冶已經飛快地將一大碗麵條吃得幹幹淨淨。
  我目瞪口呆,點頭讚歎道:“成,你真成!”
  “我胃口一向很好,好在怎麽吃都不胖。”陶冶拿紙巾擦著嘴,回味無窮地說道:“真好吃啊!”
  “什麽就真好吃啊?”我白了陶冶一眼,“我請你吃這種飯我都嫌丟人。要不是你自己要求,我也不會帶你上這兒來。你倒真容易滿足!”
  不過秀兒要是也象她這樣就好了,我無數次試圖讓她喜歡上這些小飯館,她卻隻熱衷於那些我最痛恨的垃圾快餐食品,真是讓我苦不堪言。
  我把自己的麵條吃完,點了根煙,問陶冶要不要,她搖了搖頭。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我就隻是坐在那裏吞雲吐霧。沒一會兒,陶冶又一個人笑了起來。
  “你到底有什麽事兒這麽高興啊?剛才不還說跟男朋友吵架煩得要死呢嗎?”
  “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了你那個倒黴的朋友。”陶冶笑著說。
  “我朋友?……你說範波?怎麽著,敢情你是成心啊?”
  “哈哈哈!”陶冶大笑不止,“他一過來找我我就知道他想幹嗎了,我對他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說到這裏,陶冶向前湊近了我一點,一雙妙目毫不掩飾地盯住我的眼睛,然後才繼續說道:“不過後來看見你,才順水推舟地跟他到你們那邊去的。”
  饒是我在情場混了多年,遇上這麽直接的女孩子也心裏發慌,覺得臉都燒起來了,趕緊別開目光不太自然地說道:“幹嗎看見我就過來呀?不會範波跟你說我是老板,你就想跟我套辭,以後好上我這兒蒙吃蒙喝吧?”
  “怎麽可能?”陶冶又咯咯地笑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你一點都不帥,可是……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好象對我很有吸引力的樣子。”
  “您到底是要誇我還是要罵我啊?”我實在是太不適應這種場麵,隻有用苦笑和調侃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了。
  “後來我問你關於酒的事,就是想讓你跟我說話。其實我以前經常去酒吧玩的,雞尾酒的知識我知道得不比你們少。有件事告訴你你別生氣:我並不是喝不慣酒,而是你們酒吧調的酒實在太不正宗了。”
  我臉上熱了一下,趕緊說道:“那歡迎你以後常來給我們指導指導,省得我們再丟人現眼。”
  “那倒不用,”陶冶笑道,“反正沒在國外呆過的人估計也嚐不出什麽差別來。還有一件事我也沒說實話——我跟我男朋友吵架是家常便飯,哪有什麽可煩的!不跟他在一起我樂得自己出來玩玩呢。”
  “你男朋友可夠慘的!”我這樣說著,心裏又想幸虧秀兒不是這樣的女孩子。不過……不過如果秀兒其實也是這樣,我也無從知道啊——我竟然被自己這個想法攪得心煩意亂起來。
  “他也說不上什麽慘吧,”陶冶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其實我覺得我們倆更象是個臨時的伴兒,還到不了誰也離不開誰的地步。他是我爸爸以前在北京的老同學的兒子,我一來這邊爸爸就托他照顧我,也許兩家的大人本來就有撮合我倆的意思。他各方麵都比較適合我——也許應該說比較適合我家裏人的眼光,是個理想的結婚對象。可是要說有多愛他……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想,還不如趁著年輕多玩玩,等以後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就沒機會了。”
  “都什麽年代了還父母之命啊?你幹脆換個自己覺得好、條件也相當的,我看你家也不會死活不答應吧?象你這樣的姑娘,找什麽樣的找不著啊?”
  “嗬嗬,就跟你們酒吧調的酒一樣,換不換都成。”陶冶又笑了起來,她好像特別地愛笑,“我男朋友是那種斯斯文文的男孩子,學曆高,家庭條件也好,就是換別人,恐怕也得是跟他同一類型的我家人才會覺得滿意。可我自己一直都比較喜歡北京那種有點壞有點痞的男生……比如象你這樣的!可惜以前都沒有什麽機會和這樣的男生接觸,今天總算如願以償了。”
  “靠,就我還男生呢?”我在心裏暗笑道。不過我好象終於找到了點兒感覺,嘴角不禁牽起了一絲微笑——既然女孩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也沒必要裝什麽大尾巴鳥兒。於是我邊把煙頭在空碗裏弄熄,邊換上了我比較習慣的無賴腔調說道:“好吧,小姐。既然我已經上了你的套兒,那你說去哪兒吧?你家還是我家?今天晚上我奉陪到底了!”
    
  第六章
  我住的兩室一廳,是我媽單位分的老房子。去年老兩口兒在郊區買了新房後就搬了過去,我則以照看酒吧方便為由一個人留在了老房子裏,偶爾才過那邊兒去看看他們。很顯然,我家買房子,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我,自打我一人獨占了這套老房,就更加地如魚得水、為所欲為。
  從飯館出來快11點了,上了車,我輕車熟路地往家開。路上的車已經少多了,我沒開空調,把車窗放下了一點,涼風很舒服地吹進來,白天的酷熱帶來的煩躁一掃而光。
  陶冶顯然也體會到了這種舒適,很愉快地攀住我的胳膊,建議道:“咱們先去兜兜風吧,等會兒再回你家。”
  剛考下來本子還沒有自己車的那會兒,我是極熱衷於兜風這種活動的,隻要一摸著車,就大街小巷滿北京城亂轉。等到自己有了車,沒多長時間就膩味了,每次開車出門都是直奔目的地,沒事兒寧可在家幹坐著也不願意再開車瞎轉悠。不過美女提出這樣的要求我是不會拒絕的,我也很樂於在即將發生的一夜歡娛之前整點兒小情調。
  “那咱們上四環兜一圈兒?”我向她征求意見。
  “不用,就在城裏隨便亂開吧。咱們還可以來一起配合著開。”
  “怎麽配合?”
  “很簡單,就是由我來幫你掛檔,其他的事歸你管。”
  “你行嗎?”一說到女孩開車,我就未免有些輕蔑。
  “你別太小瞧人了,我在美國念中學的時候就學會開車了。你試試不就知道了?”陶冶邊說邊把手輕輕搭在了檔把上。
  我的輕蔑很快就變成了折服——停車、起步、拐彎、爬坡……每一次起承轉合,陶冶都和我配合得天衣無縫、絲絲入扣,簡直就象是長在我身上的另一隻手。
  我們倆誰都不說話,全都專注地看著前方,每當感到配合非常愉快的時候便相視一笑。這種默契令我陶醉,在夜色的籠罩下,我覺得我的車就象一隻魚在深海中無聲而又流暢地滑行,這是我自己開車時從未有過的享受。
  等到車繞著北京城兜了一大圈,最後終於進了我家樓下的停車場時,我仍然意猶未盡。陶冶靠在座椅靠背上,滿足地歎了一口氣說:“真過癮!好長時間沒這麽玩了,還是以前在美國的時候和人玩過幾次。”
  “你男朋友不會開車嗎?”我邊拔鑰匙邊問陶冶道。
  “他?你是沒見過他的破技術,我才懶得跟他玩兒呢,不夠著急的!”
  我們進了樓門,樓道裏的燈應聲而亮。我帶著陶冶往樓上爬。
  “你們這裏沒有電梯嗎?”陶冶跟在我後麵抱怨著。
  “這樓有年頭兒了,您就湊合著點兒吧!”
  “那不行,我累了,你得拉著我。”陶冶撒嬌似的話音剛落,一隻溫潤滑膩的小手就鑽進了我的手心裏,我心頭一顫,但立刻覺得不妙——回頭一看,陶冶象癱了似地低著頭弓著身子,把身體一半的重量都壓在了拉我的那隻手上,等於是讓我拽著她往樓上爬。
  我暗自叫苦,好在我家隻是在四樓,在精疲力竭之前總算是把小姑奶奶弄到了家門口。
  我把陶冶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就直接去衛生間洗澡。洗完後站在鏡子前,看了看脖子上用紅繩穿著的戒指——那是秀兒當年送給我的定情之物。我把它摘下來,鄭重地放在鏡子旁的小櫃子上——我從不肯戴著它跟秀兒以外的任何一個女人做愛,雖然這看上去無比虛偽,但在我心裏確實是神聖不容侵犯的一件事。
  從衛生間出來,看到陶冶正斜著身子歪在沙發上,拿著擺在低櫃上的一張秀兒的相片仔細端詳,看見我出來了,問道:“這個是你女朋友嗎?還滿漂亮的。”
  “你這時候看我媳婦兒的相片不覺得有犯罪感啊?”我把相片從陶冶手裏拿走,擺回原處,然後坐到沙發上順勢把她摟到了懷裏,逼近她那嬌美的麵龐,壓低聲音問道:“還是你就想追求犯罪感?嗯?”
  陶冶有點兒緊張地盯著我的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俯下頭去親她白嫩的麵頰和脖頸,她享受般地閉上了眼睛。有好幾次她把嘴唇湊到我唇邊,都被我堅定地躲開了。她睜開眼睛疑惑地看我,但很快便乖巧地不再堅持,隻是用手臂緊緊地纏住了我。
  本想讓她也先去洗個澡,但情欲越來越高漲的我已然顧不了那許多。我把她從沙發上拖起來,抱進了我的臥室……
  事畢之後我靠在床頭抽煙,對自己這一晚的表現異常滿意——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超水平發揮過了。大概是張影今天晚上的鼓勵和身邊的美女雙重刺激的結果。
  陶冶也表現得極為投入,我們的配合就象剛才開車時一樣和諧。現在,剛洗過澡的她象個小獸一樣濕漉漉地蜷伏在我胸口,雙眼亮晶晶地盯著我,象是在研究一件新奇的玩具。過了好半天,才湊到我耳邊,歎息著說道:“親愛的,你知道嗎?你簡直太棒了!”
  “這話我愛聽!”我咧開嘴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把陶冶抱進懷裏吻了吻她的發鬢。其實我一般情況下不是很喜歡和歲數太小的女孩子發生關係,因為那些小女孩兒們往往把性愛看做是一種犧牲和付出,就算兩廂情願也總讓你覺得欠了她什麽,這讓我非常不爽。但陶冶卻不同,畢竟是接受了西方文化的熏染,雖然她歲數也不大,卻有著很正確的心態,懂得性愛於男女雙方而言都是享受,隻要雙方都是自願的,就沒有哪一邊是付出哪一邊是索取的說法。也唯有這樣,兩個人才能達到最完美的契合。
  許是折騰得太累了的緣故,我已經不記得後來陶冶又跟我說過些什麽,隻記得自己很快便跌入了夢鄉——睡得又沉又美的一晚。
    
  第七章
  剛剛從睡夢中恢複一點意識的時候我就隱隱預感到不妙,蹭地一下坐起來,抓過鬧鍾一看,果然大事不好——已經快11點了。
  這下可壞了。我跳下床去沙發上找手機,看見上麵並沒有來電的記錄。本想先給秀兒打一個,號碼撥到一半又怕秀兒會在電話裏就跟我吵起來,說僵了倒不好辦了,還不如先直接去找她,見了麵再說。
  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衛生間去洗漱,順便把昨天摘了的戒指重新在脖子上戴好。收拾完畢回到屋裏,看到陶冶還睡得正香,趕緊過去推她。陶冶很不樂意地皺著眉頭推開我的手,翻了個身還要接著睡。
  “別睡了!”我強硬地將她一把拉了起來,她睡眼朦朧、短發蓬鬆的樣子非常可愛,可惜我沒有心思去欣賞。
  “你幹嗎呀?我還困著呢!”陶冶揉著眼睛,很不滿意地嘟囔著。
  “快起來吧,我得趕緊找我媳婦兒去,這會兒都已經晚了。”我把她從床上拉下來,幫她把衣服穿好,半拖半抱到衛生間裏,接了杯涼水塞到她手裏,連哄帶勸地說:“好了,乖,快點洗臉漱口,我真的沒時間了!”
  看到陶冶開始漱口,我終於放下心來,走到外麵去匆匆忙忙地整理錢包、手機之類需要帶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陶冶整潔清爽地走回屋裏,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盯著我看。
  “咱們走吧!”我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拿了車鑰匙就要往門外走。
  陶冶伸手拉住了我,可憐巴巴地說道:“你就這麽著急?都不願意再跟我親熱親熱了?你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我?”
  我隻好走過去有些敷衍地抱住了她,但很快就放開了手,問道:“行了吧,大小姐?我求你了,我真的趕時間!”
  陶冶撅了撅嘴,一臉不情願地跟我往門外走。
  “你送我回家行嗎?”下樓的時候,陶冶磨磨蹭蹭地走在我後麵,忽然對我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你家在哪兒啊?”
  “就在人大那邊。”
  “那我得繞挺遠的路呢,要是順道兒還行。這麽著吧,我等會兒幫你叫輛出租,你自己坐車回去,好不好?”
  陶冶沒說話,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低著頭,但我還是能看到她的臉色明顯地陰沉了下來。
  “生氣啦?別別別!我今天是真有事,要不我怎麽也得送你回去呀。”
  我這樣解釋完以後,陶冶的臉色並沒有絲毫的緩和,還是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我忽然有點兒厭煩,本來我就不是一個喜歡哄女孩子的人,更何況又趕在我心急火燎的當兒,這樣跟我鬧別扭隻會讓我覺得無比煩躁。
  於是我也不再說話,兩個人沉默地走到樓下、走出了院門。我伸手攔了一輛夏利,幫陶冶把車後門打開,等她坐好,又開前門給了司機20塊錢,告訴司機把她送到人大。
  我目送著夏利車開出我的視線,鬆了一口氣,趕緊跑到停車場去開我自己的車。
  陶冶一直到車開走都沒有再看我一眼,想到自己一碗牛肉麵就把人家給打發了,我心裏又生出些內疚,覺得自己也是太過分了一點。可是沒辦法,相比之下我更害怕秀兒生氣,所以也隻能對不起陶冶了,反正今天之後,也許就誰也不認識誰了。
  不過,讓美女就這樣從生活中消失,多少還是有點遺憾。
  
  第八章
  秀兒的全名叫曲一秀,5年前一個哥們兒帶著她和另外幾個女孩兒來跟我們一塊兒吃飯,當時她話特少,吃得也不多,就在那兒安安靜靜地坐著聽我們放肆地說笑。我可能是平時粗線條的女孩接觸得太多了,對秀兒這種靦腆類型的反而格外注意一些。
  後來經常混在一起玩兒,熟起來之後秀兒的話也慢慢多了,但始終保持著一些羞澀的分寸,有時候還有點兒傻乎乎的,讓我覺得她格外地單純。玩兒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們似乎很自然地就好了起來,連誰追誰都談不上,以至於我對這個過程的印象都有點模糊了。
  那時候的我比現在老實得多,倒不是說我沒那賊心,而是我沒有那個賊資本——我曾經有過一次慘痛的初戀,它讓我在很多年的時間內害怕付出真心,而在20出頭的年紀,生理上我又是那樣強烈地需要女人的肉體。但如果不打感情牌,沒有幾個女人願意白白跟一個身無分文、乳臭未幹的半大小子上床。隻有張影在那個時期給了我許多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安慰,所以對於她,我一直都懷有某種感激。
  當時全世界的女人在我饑渴的眼裏隻分成兩種——可性交的和不可性交的。當我第一眼看到秀兒時,就知道她不僅屬於前一種,而且還屬於前一種中得手的可能性比較大的,我想這就是我最初和秀兒接近的最主要原因。直到我終於達到了目的並將這種關係保持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的感情才一點一點地複蘇並日漸深厚。可我從未給過秀兒什麽承諾,秀兒也倔強地從不問我——說真的我很怕她問,即使我很愛她,我卻根本不知道能給她一個什麽樣的未來,對於婚姻我始終充滿恐懼。但是當秀兒第一次在大街上蹦蹦跳跳地牽住我的手並叫我老公的時候,我雖然什麽都沒說,心裏還是感到了巨大的溫暖——我就這樣用默認的方式確立了我們倆的戀愛關係。
  那真是我們倆最美好的一段時期,雖然她剛從中專畢業掙不了幾個錢,我也正在社會上毫無目的地瞎混,兩個人經常窮得連碗麵條都吃不起,可那時候的她對我無比依戀,整天賴在我身邊,跟我有說不完的話,讓我的生活一下充實起來。
  秀兒長得也挺漂亮,但不象陶冶的美那樣招搖,就象是玉石和鑽石的區別——後者一出場就晃花了你的眼,前者卻隻能慢慢地品味欣賞。
  但就在我們感情最為親密的這段時間裏,我也無法控製自己對於其他女人的欲望,一逮著機會,我的下半身就會選擇背叛。隻是我不再肯和其他女人接吻,這讓我自欺欺人地覺得自己的身上至少還有一個地方是對秀兒忠貞的。秀兒對我的這些背叛行徑從不察覺,依然美滋滋地把我視為她的全部。
  等到我們的經濟狀況好轉起來,我也已經更象一個男人而不是男孩兒的時候,我便有了更多的機會去接觸各種各樣的女人。打那以後,我和秀兒在一起的時間明顯減少了,經常是一個星期就周末能在一起呆上一兩天,更多的時候,我都是縱情在聲色犬馬之間。
  秀兒很快便適應了這種變化,她從沒讓我感到過不自由。事實上她自己也變了——因為她英語還不錯,她的一個親戚便通過關係把她介紹到了一家外企。秀兒每天穿著筆挺的套裝、高跟鞋去上班,每月拿回數量不菲的鈔票,人五人六地也覺著自己是個白領了,於是一天比一天地自我感覺良好起來,也變得越來越有主意。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小鳥依人的天真女孩兒了,對我的事寧可表現得漠不關心;脾氣也越來越倔,經常說出話來能噎得我一愣一愣的;偶有爭執,絕對不肯先向我服軟。
  我不知道我們的關係算是疏遠了還是穩定了,但我認為戀愛時間長了的兩個人都這樣,何況這種距離感也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對目前的一切都滿意,從來沒想過要去改變什麽。
    
  第九章
  我在秀兒家的樓下停好車,風風火火地跑上去敲門。秀兒的媽媽許阿姨來開門,見到我愣了一下。
  “阿姨!”我招呼了一聲抬腳就往屋裏走。
  “你找秀秀啊?”許阿姨跟在我後麵問,“秀秀一個小時前就出去啦,我以為她找你去了呢!”
  “出去了?”我一聽就傻眼了,剛才還火燒火燎的心瞬間被凍成了冰陀——秀兒顯然是真的怒了,不然不會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走掉。
  我這個準丈母娘一向對我不錯,幾年下來跟我比跟秀兒都親,看我臉色不太好,忙問我道:“你們倆沒約好嗎?她是不是不知道你要來,找同事玩兒去啦?”
  我搖了搖頭,愁眉苦臉地說:“不是,阿姨,我本來說好今天早上來找她的,結果昨天晚上跟哥們兒喝酒來著,睡過頭兒了。秀兒這八成是跟我鬧氣兒呢!”
  “你們幾個臭小子在一塊兒就沒點兒正形兒!”許阿姨在我腦門上杵了一下,“會不會是她等得著急,自己找你去,你們走岔啦?”
  “唉!應該不會,秀兒那脾氣您還不知道?”我邊說邊往外摸手機,“我還是先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吧。”
  “關機了!”幾秒鍾後,我便沮喪地啪一聲合上了手機。
  “劉朔來啦?”秀兒老爸的聲音從客廳裏傳出來,我探頭進去,老爺子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報紙,眼睛從老花鏡上麵看著我。
  “叔兒,看報紙哪?”我點頭哈腰地跟老爺子打招呼。
  “你爸你媽挺好的?來,進來坐會兒!”老爺子放下報紙,招著手讓我進去。雖然我一點兒心情都沒有,也隻好走進屋中規中矩地坐在沙發上。
  “秀秀又跟你鬧別扭啦?這個丫頭片子,脾氣越來越大了。”老爺子一邊跟我說話一邊又拿起了報紙。
  “嗨,叔兒,今兒這事全賴我!”我苦笑著承認錯誤。
  “沒事兒,估計她出去轉轉也就回來了。這都中午了,你就在這兒吃吧,咱爺兒倆喝兩盅!”
  “你還讓他喝呢?”許阿姨給我拿了聽兒可樂,走進屋裏來數落道,“全是喝酒鬧得!”
  “男人嘛,哪有不抽煙不喝酒的?”老爺子一臉不屑。
  許阿姨沒理老伴兒的茬兒,邊把可樂遞給我邊對我說道:“劉朔,就在這兒吃吧。你不是愛吃我做的餡餅嗎?我今天正好包了點兒,茴香餡兒的。”
  “那行,我就吃點兒。不過叔兒,酒就算了,吃完飯秀兒要是還不回來,我還得開車出去找找她去。改天沒事兒了我陪您喝個痛快的。”
  “嗬,你小子也跟我們秀秀好了這麽多年了,怎麽還這麽沉不住氣?她那麽大個活人丟不了!得,不喝就不喝吧,哪天再說。咱們開飯!”
  許阿姨的手藝確實好,但這頓飯我吃得無滋無味,一邊敷衍著跟老兩口聊天,一邊豎著耳朵聽樓道裏的動靜,希望秀兒能突然回來;中間還溜到廁所打了兩次電話,秀兒的手機一直關著。吃完飯我實在呆不下去了,連碗筷都沒幫忙收拾一下就告辭溜了出來。
  上了車我又是一片茫然,能上哪兒找她去呢?我從車裏翻出電話本,挑了幾個她可能會去找的人打電話過去,都說沒見著她。我隻好開著車在西單、王府井一帶亂轉——街上擠滿了人,秀兒就是真在這些地方,我能看到她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途中每隔三分鍾就撥一次電話,聽到的永遠是“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我每次都拚命克製自己才沒把手機從車窗砸出去。
  兩個小時以後,已經絕望的我把車拐進了一條小巷子,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下,靠在座位上鬱悶地抽起煙來。
  其實我也知道秀兒丟不了,以前她吵架吵急了一個人跑掉也不是沒有過。可是今天不一樣,我之所以這麽沉不住氣是因為我心裏有鬼,我不確定秀兒這樣賭氣撇下我是真的因為我去晚了,還是因為她發現了我的什麽秘密——後一種情況的可能性並不大,但誰也不敢說就完全沒有。萬一真是我出了什麽紕漏,她這一走說不定就不會再回來了,我能塌實得了嗎?
  “去他媽的,愛怎麽著怎麽著吧!”一支煙過後,我把煙頭用力丟出車窗外,在心裏發狠般地對自己說。然而終究是憋悶得難受,一時間不知該怎麽才好,最後竟在愁苦中混混沌沌地睡過去了。
  
  第十章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驚醒了我,抓過來看了一眼——來電話的是秀兒最好的朋友趙寧。我剛才也給她去電話問過,這姑娘人長得雖差點兒,卻是個熱心腸,平時對秀兒、對我都不錯。
  我按了接聽鍵,趙寧清脆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連珠炮般地響起:“劉朔,我找著你家曲一秀了,她剛開機。她現在在阜成門呢,我騙她說要過去找她,約了她在華聯門口等著。你也甭給她打電話了,趕緊過去吧,準能找著她。”
  “哎喲,還得說是我妹妹心疼我,比我們家秀兒強多了。哪天哥請你吃海鮮,好好兒謝謝你!”我邊說著邊發動了車子準備上路。
  “得了吧你,上回欠我的韓國烤肉還不知道哪天才能吃上呢,海鮮我就更不敢指望了。”趙寧嬌笑連連,“你呀,少惹秀兒生氣是真的,下回再把她氣跑了我可真不管你了。”
  “哎,您放心。我還敢有下回麽我?瞅瞅今兒這一天給我折騰的。”
  趙寧笑著掛了電話,我驅車直奔阜成門。瞥了一眼車上的表,已經5點多了。
  找地兒停好了車,我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華聯商廈門口,沒看見秀兒的影子,估計是還沒出來。我不敢到處亂走,點了煙在門口死等。
  半顆煙的功夫,高高地盤著頭發,穿著七分褲、無袖上衣,臉上仔細化了淡妝的秀兒便低著頭從商場裏慢悠悠地踱了出來,手裏提著幾個大袋子,一望而知今天收獲不少。
  我迎著她走過去,她差點兒撞到我身上,一抬頭看見是我,愣了一下,但隨即就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小聲嘀咕道:“又被趙寧這個小賤人給賣了!”說完也不搭理我,轉身又往商場裏走。
  我看到秀兒這個樣子就鬆了一口氣,知道她沒什麽大事兒,純粹是我跟我賭氣呢。心裏的石頭一落地,一天的著急全變成了憤怒,伸手一把把秀兒拽了回來,麵目猙獰地貼近她的臉,壓低聲音問道:“你丫鬧夠了沒有?”
  “誰跟你鬧了?”秀兒毫無懼色,一邊掙著我的手一邊惡狠狠地瞪著我,“鬆手,聽見沒有你?這可是在商場,沒看見這麽多人啊?”
  秀兒猛地一使勁兒,甩開了我拉著她的手,扭頭改往商場外頭走。我連跑帶顛地緊跟在她後麵,越跟越來氣,也顧不上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大聲衝著她嚷:“你別沒完啊,我找你一天了你知道不知道?”
  秀兒回頭輕蔑地瞟了我一眼,說:“誰讓你找了?真新鮮,我逛逛街而已,又不是離家出走,沒事兒你找我幹嗎?”
  “我不就去你家去晚了點兒嗎?你至於這樣嗎?”
  “我也沒說你什麽呀,你不願意陪我逛街我自己出來逛還不行?礙著你什麽了?你這人也太不講理了吧!”
  秀兒每說一句話都噎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停了一會兒,放軟了口氣解釋道:“我早上沒聽見鬧鍾所以沒起來,你要是等我等得著急了,不會給我打個電話叫我一聲兒嗎?”
  “哼,”秀兒冷笑道,“我敢麽?我知道您在家是睡覺呢還是忙什麽呢?回頭再攪了您的好事!我可不自討沒趣。”
  我心裏咯噔一下,出了一身冷汗,心虛地吼道:“你丫別血口噴人啊!”
  秀兒突然停住了腳步,忽地轉過身來怒視著我,滿腔悲憤地說道:“我血口噴人?你自己說說我現在一星期能見著你幾回?好不容易周末讓你陪我逛逛街,昨天晚上你失約我就沒說你什麽,今天又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兒。酒吧的事兒也沒見你怎麽管,都是董立一個人張羅,誰知道你整天都在忙什麽呀?反正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我每次看見秀兒這種衝我發飆的樣子,都恨不得把她拎起來暴打一頓,可偏偏每次我又都理屈詞窮。我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得回報給她同樣憤怒的眼光。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瞪著對方,一個流裏流氣的半大小子晃晃悠悠地路過我們身邊,扭過頭好奇地看著我,並衝我吹了聲口哨。我這才發覺我們倆不知不覺已經走上了過街天橋,正怒不可遏地站在天橋的中央對視,象是要撲過去咬對方一口。
  這個滑稽的情景讓我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伸手攬住了秀兒的纖腰,摟著她走到橋旁的欄杆處,歎了口氣盡量溫柔地對她說:“別鬧了寶貝兒。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就是昨天晚上喝多了睡得有點兒死,一醒過來就趕緊找你去了。”
  “那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過來呀,等得都快煩死了,又不樂意打電話催你,就自己出來了唄。”秀兒的火氣好象消了不少,趴在我懷裏小聲咕噥著。
  “你自己出來我不反對,你別不開手機啊。你這不是成心讓我著急嗎?”
  “喲,你也知道著急啊?”秀兒抬起頭看著我得意地壞笑起來,“那就對了!你怎麽不想想我等你的時候著急不著急啊?”
  “成,你就氣我吧!現在是越來越本事了你。”我無奈地點了點頭,“那剛才怎麽又把手機開開了?”
  “哎呀,氣氣你就完了,還真一輩子不理你呀?大周末的,我可不想真的一個人過。剛才趙寧說要來找我,我不是一點兒都沒懷疑,她哪個周末不是跟她們家李浩粘在一塊兒?怎麽會突然想起來要找我?一琢磨就知道是給你找轍呢。我也就是給你個台階下。”
  “得,我謝謝您了!這回您稱心了吧?氣兒順了吧?”我摸了摸她的頭發,把她手裏提的東西接了過來,“今兒收獲不小啊,難怪人家都說女人一生氣就愛燒錢呢。怎麽著,買夠了沒有?沒買夠我陪你接著逛。”
  “嗯……先不逛了,我餓著呢,”秀兒抓著我的胳膊嗲聲嗲氣地說,“出來一天都沒吃東西,你陪我吃肯德基去吧。”
  從橋上就能遠遠看到肯德基的招牌,雖然我極度厭惡這一類食品,但在這種時候當然不敢說掃興的話。我擁著秀兒邊往橋下走邊對她說:“你自己在外麵玩兒怎麽不知道吃東西啊?我中午倒是在你家吃了不少,你媽做的餡餅那叫一香。唉,有的人就是沒口福,這麽好吃的東西都吃不上。”
  “我就知道你這人一點兒良心都沒有,”秀兒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都找不著我了還有心思吃飯呢。”
  “那你爸你媽非留我我也沒辦法啊。你爸還想跟我喝酒呢,我說要出去找你,沒喝,你爸還老大不樂意的,說你又丟不了。”
  “啊?我爸怎麽這樣?人家老爸都是跟女兒的男朋友吃醋,我爸怎麽胳膊肘兒還緊著往外拐啊?真是……”
  
  第十一章
  “還想接著逛嗎?”從肯德基出來以後,我問秀兒。
  “算了吧,我都逛了一天了——上午先去的西單,然後又去了百盛,然後才來的這兒,遛得我腳都疼了。知道你也不愛逛商場,我也別難為你了,咱們回家看片兒去吧,你上次借的那幾張盤我還沒看呢。”
  秀兒說的“家”指的是我家,大概從兩年以前開始,周末帶她去我家過夜就成了慣例。她父母大概也明白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麽回事,睜隻眼閉隻眼地也就默許下來了。倒是我家裏人比較保守——第一次帶秀兒回家過夜的時候他們還和我住在一起,我媽一看都快11點了秀兒還沒走,覺出勢頭不太對,大驚小怪地把我叫到另一間屋訓話:“你小子別打歪主意啊,趕緊把秀兒送回家去。你們還沒結婚,這怎麽能行?這不是胡來嗎?”
  “啊,啊!好,您就甭管了。”我不管老媽在那兒說些什麽,順手從大衣櫃裏扯出一條新棉被,抱著就往我那屋走,心說您要知道我那些比這更胡來的事還不得嚇出心髒病來啊?
  第二天秀兒走了以後,老媽為這事在我耳邊叨嘮了一個星期,我不反駁也不理會,由著她一個人說去,到了周末該怎麽著還怎麽著,繼續把秀兒帶回來住。次數多了,老媽也就沒話了。要麽說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呢——想要從老家兒手裏爭取自己的權益,隻能采取這種強硬態度。
  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令我頓時心神不寧——上午走得太匆忙,忘了檢查一下屋裏有沒有留下其他女人來過的痕跡,比如頭發、氣味等等。這是件很麻煩的事,每一次我都會無比小心。記得有一天晚上,一個女孩兒剛從我這裏走,秀兒就打電話說有急事要過來。偏偏那個女孩兒不知用的什麽牌子的洗發水,枕頭上全是她頭發的刺鼻香味兒。現開窗戶散味兒肯定是來不及,我急壞了,滿屋子轉了幾圈,突然急中生智,抓起一瓶白酒就往枕頭上倒了一些,又自己猛灌了幾口,香味兒就這樣被酒精的味道蓋住了。等秀兒來了問起,我說剛才閑得無聊,在床上喝酒不小心弄撒的,挨了幾句罵之後總算蒙混過關。
  今天好不容易才把小姑奶奶給哄順溜兒,可千萬別又出什麽差錯。我一路上淨琢磨這件事,好幾次秀兒跟我說話我都心不在焉,弄得她差點兒又跟我急了。
  一進家門,我就按路上預謀好的,根本不讓秀兒有進我臥室的機會,裝出很性急的樣子把秀兒抱到客廳沙發上狠狠親了一頓,然後故意說道:“出這麽多汗?先洗個澡吧,一會兒好涼涼快快地呆著。”
  “你不跟我一起洗嗎?”秀兒勾住我的脖子,媚眼如絲地問我。
  “你先洗,我幫你找件換的衣服。”我連哄帶騙地把秀兒拖進了衛生間,順便以極快的速度在裏麵環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麽不妥。
  秀兒關上門開始脫衣服,我衝進臥室,床上床下仔細檢查了一番,還好陶冶既不化妝也不噴香水,又留的是短發,幾乎沒有留下什麽可疑的痕跡。我這才放了心,從衣櫃裏翻出我自己的短褲以及秀兒放在我這兒的一條睡裙,顛顛兒地抱著跑進了衛生間。
  我將浴液的泡沫輕輕抹在秀兒光潔的身體上,秀兒的小臉貼著我的胸膛,順著脖頸一路慢慢地蹭上來,我的唇追逐著她的唇,終於把它們含在嘴裏,手開始在柔滑的泡沫間隨意遊走……這個身體我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麵對它的時候我沒有太多的激情,卻總有一股溫柔似水的情緒纏繞心頭。我和秀兒之間的性愛總是輕緩柔和,過程極為繁瑣漫長,而我們從不急躁,都充分地享受其間。我臥室天花板上特意裝的一圈光線幽暗的彩色小燈,以及十幾張輕音樂的cd,都是隻為了秀兒一個人準備的。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隻渴望急風暴雨,根本沒有那份閑情逸致。
  急風暴雨式的性愛是我的情人們所需要的;柔情蜜意式的性愛是我的愛人所需要的;而這兩者,都是我所需要的——人有時候真是很貪婪。
  這個溫柔漫長的造愛儀式終於還是結束了。秀兒穿好睡裙,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偎著我看影碟,已經快幹的長發散落在我肩膀上,有點兒癢,但我沒舍得把它們拂開。
  “哎,下星期三是不是董立過生日啊?”秀兒突然問道。
  “沒錯兒,你記得還挺清楚。”
  “我也是上禮拜聽馮哲提了一句才想起來的。你們打算怎麽給他過呀?我是去不了了,星期三晚上有課,要不明天我給他買個禮物你幫我送他得了。”
  “沒事兒,送不送都成。”我點了根煙,說道,“我們都說好了,這次就我們哥兒幾個給他過,範波他們也都不帶老婆。”
  “嗯,那樣也好,省得人家董立受刺激。不過我一直都覺得挺奇怪的,董立條件也不差啊,怎麽一個女朋友都找不著?你們也不說幫他張羅張羅。”
  “操,我們還少幫他張羅了?大家都憋著趕緊發丫一個破了丫的身呢,瞅著他就別扭。可是丫不吃你那套啊!我們都覺得天仙似的姑娘了,丫愣是瞧都懶得瞧一眼。”
  “董立眼光這麽高啊?我哪天逮機會問問他,看看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總得對症下藥吧!”
  “歇了吧!我們問多少回了他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能問出來?”
  “還支支吾吾?”秀兒滿腹狐疑地小聲嘀咕道,“他該不會是……平時也沒覺得他跟一般人不一樣啊……哎,你們幾個是不是得小心點兒啊?”
  “瞎琢磨什麽呢你?”我在她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董立不是玻璃,我看倒是你有點兒問題——現在思想越來越複雜了,變得是又反動又黃色!”
  秀兒跳起來要打還我,被我攥住雙臂按倒在床上。兩個人借機又纏綿了一會兒,鬧夠了我趴在她身上問道:“寶貝兒,明天咱們幹點兒什麽?”
  “你先下去,我都喘不過氣來了。”秀兒在我身下掙紮著撒嬌。
  我笑了起來,翻身滾到了她旁邊,她立刻側過身來摟住了我的脖子:“明天去你家吧,已經兩個星期沒去了吧?回頭你媽該不樂意了。”
  “行!那明天上午去我家,吃完中午飯咱們出去玩一會兒再去你家,怎麽樣?我答應你爸要陪他喝酒呢。”
  “還挺孝順。”秀兒滿足地微笑著閉上了眼睛,象是要睡。
  “你不看片兒啦?”
  “不看了,”秀兒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道,“今天實在太累了。”
  話說完沒多久,秀兒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這丫頭看來是真的累著了。我輕輕地摸過遙控器,關了電視和影碟機,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懷中睡得正甜美的秀兒,心裏覺得很踏實。在那一瞬間,我對我終日追求的新鮮刺激忽然有些厭倦。
  “就這樣踏踏實實地守著你愛的人不是很好嗎?”我無聲地問著自己,意識漸漸模糊。最終沉入夢鄉之前,陶冶美麗的臉隱約閃現了一下,然而很快便難以捕捉了。
  
  第十二章
  星期一早上,我還沒起床,電話鈴聲便刺耳地響起來。我不耐煩地抓起聽筒,電話那頭傳來範逼的聲音:“劉朔,我!你這兩天有事兒沒有?要沒什麽事兒跟我去趟塘沽吧。”
  “去塘沽幹嗎?”我迷迷糊糊地問道。
  “業務上的事兒唄。我們公司最近跟以前的一個批發商有點兒糾紛,以後不想跟他們合作了。我想起來你以前說過侯濤他叔兒在塘沽那兒做水產批發做得挺火,他自己現在不是也去幫他叔兒幹了嗎?我跟我們老板匯報了一下,我們老板說讓我去找他們談談。你以前跟侯濤比較熟,我跟他交情又不深,所以讓你跟我跑一趟,談起事來方便點兒。”
  “你們公司要進貨肯定是大宗買賣啊,他們應該求之不得呢,還用我幫你們說話?”我打了個哈欠,“我現在懶著呢,能不出門就盡量不出門。以後你什麽時候去國外談生意想著叫上我,塘沽就算了。”
  “你丫想得倒美。我跟你說,他們願意跟我們做那是肯定的,但主要是價格問題。既然有關係,當然要充分利用了,看看能不能把價錢壓到最低,這年頭講究的就是殺熟。我跟老板說了還得托個朋友做中間人,按規矩是要給好處費的,這錢你不掙白不掙啊!”
  “你們丫夠黑的呀!嗯,看在錢的份兒上,跟你去一趟也行。不過咱話可說在頭裏——親是親、財是財,我跟侯濤熟是熟,這種事兒人家給不給我麵子我可不敢保證,談不成你們可別怨我。”
  “你他媽廢什麽話呀,我們怨得著你嗎?”
  “那就行。咱們是開車去還是坐火車?要是用我的車你丫得讓你們公司給我報油錢啊。”
  “靠,歇了吧你,就你那破富康,不夠給我們公司丟人的呢。我們老板把公司的本田借我了,我一會兒就接你去。”範逼說完便撂了電話。
  範逼兩年前經朋友介紹去了一家私營的水產公司工作。當時公司剛開張不久,通共沒幾個人,範逼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和廣泛的社會關係,很快就博得了老板的信任,成了他的親信。他們老板本是鄉下人,進城以後靠在早市販賣魚蝦起家。老板吃苦耐勞又有商業頭腦,所以公司這兩年生意越做越火,範逼也就一直留在了那裏。他每個月掙得不少,但花得也快,所以基本上還是窮光蛋一個。
  不過範逼也用不著考慮這些,因為他有個好老婆。說起來也是丫命裏合該有這等福氣:他本來最討厭蹦迪,嫌鬧得慌,可是有一次偏偏被一個哥們兒死拉硬拽地拖去迪廳。蹦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旁邊一位姑娘,範逼一看長得還不錯,就跟人家搭上了話兒。本來想騙到床上就算了,可是去姑娘家玩兒了一次之後,範逼便徹底改變了心意。
  這個姑娘家裏的財力和地位,遠非範逼那位白手起家的老板所能及。範逼琢磨著找一個這麽有錢的媳婦兒,起碼少奮鬥30年,就算做一回“泡妞變老公“的大傻也值了,如此便和姑娘確立了以婚姻為共同目標的戀愛關係。好在範逼長得還算一表人才,嘴又能說,工作聽起來也還過得去,姑娘的父母又都是很隨和的人,居然讓這個小混混幸運地蒙混過關了。
  範逼和姑娘的關係穩定下來之後,他的準丈人想讓他去自家的公司裏幹。範逼粘上毛兒比猴兒都精,知道那樣一來自己就完全失去自由了。反正就算什麽都不幹他媳婦兒也不會讓他缺了錢花,何必讓人家把自己拴死?於是這個逼以道貌岸然的姿態跟姑娘家裏唱了一通高調,說在原來的公司幹得不錯,還是希望發展自己獨立的事業,不想太依賴他們等等。結果搞得他那腰纏萬貫的老丈人深受感動,覺得他既有事業心又有骨氣,不但沒有再強求,還實實在在地支持了他一把——調動了與很多海鮮酒樓老板的關係為範逼的公司介紹了不少客戶。如此一來,範逼的老板對他更是刮目相看,公司裏其他人都把他當大爺一樣供著,沒人敢招他不痛快。
  我們都說:丫範逼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氣,隻是蹦了一次迪,就一頭栽到錢櫃裏了。
  姑娘叫譚琪,我們都叫她琪琪。她常跟範逼一起來找我們玩兒,長得斯文白淨,很有一些古典美,人也隨和靦腆,絲毫沒有富家小姐的驕縱之氣。倒是範逼這孫子,明明吃著軟飯還窮擺譜兒,對琪琪總是表現得滿不在乎甚至不耐煩。有時候他當著大家的麵兒就給琪琪甩臉子,我看了都恨不得大嘴巴抽他,可琪琪每次隻是漲紅了臉,自己笑笑就過去了,從來不跟他計較。就衝這一點兒,大家也不能不喜歡她。
  我們家秀兒跟琪琪尤為投緣,特看不上範逼對琪琪那副頤指氣使的樣兒,好幾次指著範逼的鼻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罵道:“範波你別太拿自己當回事兒啊!琪琪對你這麽好,你還想怎麽著?你信不信,她離了你馬上就有一幫男人排著隊搶,保證個個兒比你強。我看都是琪琪把你慣的,都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吧你?”
  “姓範姓範!”範逼從來不跟女人較真兒,甭管秀兒說什麽,他一味地隻是嬉皮笑臉。
  秀兒說得對,琪琪離了範逼,想找什麽樣的男人也都找得到。可她就是鬼迷了心竅,哭著喊著要往火坑裏跳——這大概就是命吧!
  放下電話,我跳下床洗漱穿衣。走出樓門的時候一眼看到一輛深紅色本田車停在門口,範逼戴著墨鏡坐在車裏,還衝我按了兩下喇叭。
  我拉開前車門坐了上去,範逼瞟了我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喲,臉色不太好啊,這兩天累著了吧?是不是那天晚上被韓國小妞兒折騰得夠嗆啊?”
  我臉上立刻有些訕訕的,一拍範波的肩膀,以十二萬分誠懇的口氣說道:“兄弟,對不住對不住,哥們兒那天真不是成心的……你沒看出來我一直是玩兒命撮合你們倆的嗎?誰知道她……”
  “打住,什麽都別說了。”範逼一臉傷心地衝我擺了擺手,“你丫就是我的克星!從初中起你就開始毀我,傷害我純潔的心靈,讓我對感情絕望。我今天之所以變得這麽禽獸你丫至少得負一半兒責任。”
  範逼一提初中我就沒詞兒了——我當年確實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我們倆小學就是一個班的,上初中以後更是成了天天混在一起逃學打架的好哥們兒。但是初一下學期,他的初戀小情人兒甩了他跟了我,致使他有一年多的時間不跟我過話兒。其實他沒找人砍我已經算很給我麵子了,我也知道不該這麽對自己的兄弟,但十三、四歲的時候為了喜歡的女孩子真的可以不顧一切。一直到我也和那個女孩兒分了手,我們才又慢慢恢複了交往。
  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逝去後永不會再來。事隔多年,那個女孩兒依然是我心底裏最柔軟最隱秘的痛,我猜範逼也和我一樣的。雖然從表麵上看我和範逼的性情最為相近,但我始終認為在骨子裏我們完全是兩種人,而我和他能做兄弟一直做到今天,或許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都保留著對同一個女孩兒刻骨銘心的回憶。
  不過我們倆很少會談到她,偶爾有人無意間提起她的名字,範逼便會撇著嘴極度輕蔑地對我吐出一句:“哼,撿我的破鞋!”
  “哎,你那天晚上請人家混血兒美眉吃什麽好東西了?”範逼在半路上忽然問我。
  我這才回過神來,滿臉羞愧地說:“別提了,我都他媽沒臉說……我就請人吃了一碗牛肉麵。”
  “什麽???”範逼難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長歎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她怎麽就單挑上了你這麽個沒人性的!”
  說話間範逼已經把車七拐八繞地開進了一片居民區,在一棟樓前停了下來。
  “你還接誰呀?”我疑惑地問道。
  “你看見就不知道了嗎!”
  “傻逼操性,還學會賣關子了……”
  話音未落,樓門裏嫋嫋婷婷地走出來一個背著大旅行包兒的高個兒女孩兒,梳得高高的馬尾辮在她腦後不停地甩來甩去。
  這女孩兒我見過幾次,是範逼不久前剛喇的一個蜜,我們都管她叫小迪。
  “操!”我皺起眉頭,極度不滿地白了範逼一眼:“你丫去塘沽是談生意還是度蜜月啊?你說你假公濟私也就罷了,幹嗎還非拉我當電燈泡兒?”
  “你這人怎麽這麽沒勁啊?”範逼望著小迪走過來,臉上竟不自覺地浮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現在琪琪看我看得這麽緊,我難得見小迪一回,好不容易有這麽個機會。咱就不興公私兩不耽誤啊?這是非得有你做中間人不可,要不然你當我願意帶你呢!”
  “嘿,你丫怎麽……”還沒等我想好罵範逼的詞兒,小迪已經走到了車前。我頗為識趣地推開車門跳下了車,把前麵的座位讓給了她,自己坐到後麵去了。
  和小迪聊天是一件挺愉快的事。她說話的風格全然不同於一般北京女孩兒的直爽豪放,而是語調柔和、慢條斯理但又總帶著一種優雅的風趣,給我的感覺是那種智慧型的女孩子。她也好、琪琪也好,怎麽看和範逼都不象是一路人,奇怪的是她們卻都能和範逼搞到一起。
  一路上有小迪跟我們說笑個不停,倒是給這次出行增添了不少樂趣。可是範逼與她之間的親密總讓我覺得有點兒意外。
  怎麽說呢?如果範逼對他的情兒犯貧、開玩笑、動手動腳,我都會覺得很正常;如果他對象琪琪這樣已經到了和他談婚論嫁地步的女孩子愛搭不理,我也覺得很正常。但是他對小迪這兩種都不是,在小迪麵前他好像更願意微笑著做一個耐心的聽眾,看得出小迪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是在用心去聆聽,並發自內心地欣賞。在路上走在一起,他也隻是純純地牽著小迪的手,一副心滿意足的快樂樣子。
  應該說,自打小迪一露麵,範逼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洋溢著那種可以被稱做“幸福”的東西,在我的印象裏他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這樣過。盡管我並不討厭小迪,但這還是讓我有點兒替琪琪鳴不平。對於我來說,情人就是情人,再怎麽樣我對她們也不可能比對秀兒還要好,範逼這種本末倒置的做法我實在不欣賞。
  生意倒是談得很順利。侯濤熱情地接待了我們,請我們暴撮了一頓海鮮,並安排我們在他家的大房子裏住了一晚。星期二在洋貨市場逛了一圈兒後,下午我們便回到了北京。範逼先把我送回家,小迪趴在車窗上熱情地對我說再見。進樓門前我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透過還沒關上的車窗看到範逼和小迪正抱在一起熱吻。
  我皺了皺眉,心裏隱隱有些不安——雖然背著老婆喇蜜對範逼來說是家常便飯,但這一次好像真的不那麽簡單。也許他還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背離了遊戲的基本規則,而我卻敏銳地嗅到了那暗暗湧動著的危險氣息。
  
  第十三章
  董立過生日誰都沒給他買禮物——我們哥兒幾個之間早就不興這種小兒科的玩意兒了,趕上誰過生日大家也就是湊在一塊兒喝兩口。
  傍晚人到齊後,我們問董立想去哪兒過。董立琢磨了一下,說:“這麽著,咱們今兒也甭外邊兒瞎找地兒,幹脆上我們家去得了,自在!”
  “扯淡!去你家自在得了嗎?”馮哲對董立的提議嗤之以鼻,“回頭喝高了,你家老頭兒老太太還不得把我們給打出來?”
  “我說去我在萬泉莊的家了嗎?我是說去我在上地的那個家,那個一居室的小單元房。別話都沒聽完就這兒瞎逼得色!”董立不屑地白了馮哲一眼。
  “那就趕緊走吧!”大家對董立的提議紛紛表示了讚同。
  董立把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外號叫毛毛的啤酒小姐叫了過來:“我今天晚上有事不在這兒盯著了,你呆會兒看見小宇幫我跟他說一聲,讓他多照應著點兒,有什麽事兒給我打手機。”
  毛毛是個典型的北京姑娘——大大咧咧、沒心沒肺,說起話來滿不吝的主兒,但是也有一種粗線條的、簡單明快的美感。自打來了我們酒吧她就特別喜歡跟董立起膩,一逮著空兒就象塊牛皮糖一樣粘在董立身邊。傻子都看得出她對董立有那麽點兒意思,而董立雖然也跟她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卻始終不冷不熱地保持著一點距離。
  現在聽董立這麽一交代,毛毛趕緊追問道:“你要去幹什麽啊?”
  範逼嘴最快,搶著替董立回答道:“喲,你不知道啊?今天你董立哥哥過生日,我們哥兒幾個正準備給他做壽去呢。”
  “啊?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過生日怎麽不告訴我啊?”毛毛揪住董立的耳朵就擰,“你說怎辦吧?傷自尊了!”
  “告訴你你還得給我買禮物,我這不是為了給你省錢嘛!”董立趕緊想要推開毛毛的手。無奈毛毛揪得太死,董立隻好齜牙咧嘴地求饒道:“那你說怎麽辦吧?”
  “帶我一塊兒去!”毛毛放了手,洋洋得意地命令道。
  “那哪兒成啊!你不是還得上班兒呢嗎?”董立揉著耳朵很不熱情地說道。
  “那你甭管,反正我這個月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少上一天也沒關係。”
  “還是算了吧。”董立堅持道,“今天說好了就是我們哥兒幾個聚聚,你沒看他們連女朋友都沒帶呀?再說我們幾個老爺們兒喝酒你在旁邊看著也沒意思啊!改天吧,改天我們去玩兒別的準帶著你。”
  毛毛的小臉兒沉了下來,不高興地低著頭擺弄衣服拉鏈。
  我們幾個倒是覺著毛毛這姑娘不錯,都挺想促成她和董立的好事,於是七嘴八舌地勸董立道:“你就讓她去唄,多個女孩兒還熱鬧呢。人家一片好心要給你過生日,你丫怎麽不知好歹啊?”
  “得得得,我錯了還不行嗎?”董立無奈地投了降,“小姑奶奶,別耍脾氣了,把工作服換下來咱們趕緊走人!”
  “嘿嘿!”毛毛立刻咧開嘴笑了起來,一溜煙地跑到後麵去了。
  董立重重地在範逼腦袋上扇了一巴掌:“就他媽你丫多嘴,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等毛毛出來,我拉著她和董立上了我的車,轟範逼去坐馮哲的破奧拓了。
  董立在上地的家我們以前隻去過一次,房子很小,但是在那裏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由著我們橫反。一進門我和範逼、馮哲就脫掉鞋跳上了那張大床,在上麵乒裏乓啷地打做一團。毛毛幫著董立把一個折疊桌支在床邊,又搬了幾把椅子,然後把剛才在路邊小飯館買的酒和菜一樣樣地擺在桌上,董立的生日宴會就算正式開始了。
  如果隻有我們四個人,我們總是會在酒過三巡之後說起過去的一些事情,越說越感慨、越感慨喝得越多,直到大家都醉得不省人事才算完。
  值得回憶的東西太多了——我們四個全都是從初中就開始在一起摸爬滾打。曾經我被人打得昏死在僻靜的小巷裏,同樣頭破血流的董立拚了命地背著我跑到最近的醫院,一進急診室也一頭栽倒昏了過去;曾經為了給馮哲出氣,我和範波跟著他一起去把他們那個傻逼經理蒙上腦袋幾刀捅成重傷,又一起跑到外地躲了好幾個月;曾經我們幾個一起到處找活兒幹,拿到第一筆工資後興奮地跑到小酒館裏喝到爛醉;也曾經在炎炎夏日的午後,一起光著膀子蹲在路邊抽煙,對每一個經過的漂亮女孩兒放肆地吹著口哨……
  但是今天有女孩子在場,我們便沒有興趣聊這些,酒喝得也不多,隻是一味地耍著貧嘴逗樂兒,並且極力把話題往毛毛和董立身上引,不停地拿他倆開涮。毛毛毫不介意,整晚都很開心,董立則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吃完飯我們四個男的開始打雙升,毛毛很乖地靠在董立肩膀上看他打,而董立竟然也很難得地對毛毛的親熱舉動沒表現出什麽排斥——這可真是個好現象!我覺得毛毛這女孩真的不錯,應該會是個很好的女朋友,就盼著董立能開竅兒了。
  牌打到夜裏快2點,範逼口袋裏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一直沒去理會的範逼終於忍無可忍地接聽了。
  “你煩不煩啊?不是跟你說了今天給董立過生日嗎?你瞅瞅你這沒完沒了的……知道了知道了,一會兒就回家。”
  範逼皺著眉頭掛了電話。我一聽就知道是琪琪打來的,忍不住教訓範逼道:“你就不能好好兒跟人家說話?人家這不也是關心你嘛!”
  “靠,累不累啊!這還沒結婚、沒跟我住一塊兒呢,就這麽管著我,這以後真結了婚我哪兒受得了啊!”
  “受不了也得受,結婚不就是‘有妻徒刑’嘛!”馮哲把手裏的牌扔下,打了個哈欠:“不行,我也得走了,我媳婦兒倒是不打電話,可我要再晚回去會兒她能吃了我!要說還是丫劉朔滋潤,秀兒整個兒一大撒把,什麽都不管。我怎麽就攤不上這媳婦兒啊?”
  “操,我比你們強不到哪兒去,秀兒跟我摔臉子的時候你們是沒瞅見啊。”正好毛毛去衛生間了,我便衝董立努了努嘴道,“別拿我說事,這兒不是還有一位徹底沒人管的嗎?要羨慕也該羨慕他啊!”
  “羨慕他?”馮哲撇了撇嘴,“得了吧,我寧可讓我媳婦兒給管死我也不能把我自個兒給憋死。我是真不明白丫這麽多年怎麽扛過來的,都當了跨世紀處男了還嫌不過癮,還想再跨一個世紀?不是,你丫真想一輩子交代給勤勞的雙手啊……”
  “小逼你丫說誰呢?”範逼疾言厲色地攔住了馮哲的話,“別他媽有眼不識泰山。告訴你,人董立這是憋著練功呢。你丫再這麽口沒遮攔,小心董大俠一泡童子尿滋死你!”
  “去你媽的。”董立笑著去踹範逼,我和馮哲在旁邊放聲大笑。
  “別鬧別鬧,我跟你說正經的董立,”範逼閃過董立踹過來的腳,指了指衛生間的方向小聲說道,“我看這回可靠譜兒啊,差不多你丫就麻利兒著吧,別滲著了。”
  “哎!這可正經是句大實話!”我和馮哲拚命地點頭表示讚同。董立還沒來得及發表什麽意見,毛毛已經從衛生間出來了。
  董立開始忙著指揮我們:“馮哲你繞個遠兒把毛毛和範逼送回家去吧。劉朔你反正回不回去都行,今兒就甭走了。明天上午酒吧要盤貨,正好咱倆一塊兒過去。”
  我們幾個倒沒什麽意見,毛毛卻皺了皺眉,嘟嘟囔囔地說:“我也不想回去了,這麽晚回去還得把我爸我媽吵起來給我開門。他們要是問我怎麽沒上班兒,我又不好交代。”
  董立愣了一下:“怎麽個意思?你也想住這兒?不是我不讓你住啊,你看這屋裏就這麽點兒地兒,通共就這麽一張床,你說你睡哪兒啊?我連個地鋪都沒法兒給你打。”
  “要不然還是我回去吧,讓毛毛住這兒得了。”我見此情況,立刻知趣地說道。
  “不行!我還不知道你?你要一回家明天不定幾點能過來呢,又練我一人兒啊?”
  董立死活不放我回去,毛毛又磨磨嘰嘰地死活不願意走,最後還是馮哲打圓場道:“這事兒還不好辦嗎?你們仨別脫衣服,都擠一張床睡不就完了!以前咱們帶女孩兒去外地玩兒又不是沒這麽睡過,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毛毛你看成不成?”
  毛毛沒表示反對,董立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馮哲和範逼離開後,我們三個便和衣擠在一張床上,毛毛在中間,我和董立分別在兩側。三個人談笑了一會兒,毛毛說困了,董立便關了燈。
  我反正是心無雜念,很快就意識蒙朧起來,正要沉入夢鄉之際,隱約聽到耳邊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我悄悄地側過身子,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向旁邊溜了一眼,看見董立和毛毛正抱在一起接吻。
  我明白這就是毛毛今夜非要留下來不可的目的所在,不想讓他們覺得別扭,便輕輕地起身下了床,摸起桌上的煙向門口走去。
  黑暗中董立猛地坐起來問道:“你幹嗎去呀?”
  “我下樓抽根兒煙,睡你們的吧。”我邊說邊打開門走出去了。
  
  第十四章
  剛下過雨,外麵的空氣潮濕清新,但又頗有些涼意。我坐進自己的車裏,把車窗搖下一半,悠閑地抽著煙聽夏夜的蟲鳴。想到董立今晚可能終於要告別處男之身,我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這可是我們哥兒幾個多年來的心願啊。
  一顆煙還沒抽完,旁邊的車門就被拉開了。董立不聲不響地坐了進來,伸手就從我的煙盒裏往外拿煙。我呆呆地看著他,半天才問道:“你這是唱的哪出兒啊?”
  “什麽唱的哪出兒?怕你一個人悶得慌,下來陪陪你。”董立滿不在乎地把煙點燃了。
  “你就把毛毛一個人扔在上麵了?”
  “那怎麽了?讓她自己睡唄。我跟她在一塊兒,孤男寡女的算怎麽回事兒?”
  “哎喲喂……”我氣得差點兒沒背過去,一個大耳貼子扇過去的心都有了,靠在座位上運了半天氣,才痛心疾首地罵道:“我他媽真是服了你了,你說你這是圖什麽呀?啊?你說我們哥兒幾個為你這事兒給你創造多少次機會了?你怎麽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啊?你就說說我,半夜三更跑外邊兒凍著來,我容易嗎我?我為誰啊?你是真不食人間煙火呀?要說我們以前給你找的你看不上眼也就算了,可毛毛這姑娘你對人家也不是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啊,要不你剛才怎麽……不行,你今天必須得給我說明白了,你到底是打什麽主意?”
  “操,你急什麽呀?”董立向車窗外吐了一口煙,“你們的意思我都懂。我今天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也眼看奔30的人了,要說一點兒都不想這事兒,連我自己都不信。你們為我好我知道,可是這人跟人他不一樣啊!有時候我也想學你和範波那樣,愛誰誰,可我就不是那人,怎麽都不行。我總覺著如果不是跟自己真正愛的人做這種事,那還不如用手呢。唉,我也不知道這種觀念對我來說怎麽就那麽根深蒂固,我也覺著要能象你們倆那樣兒不管不顧地該多好,但是不行,我就是做不來。我最大的問題在於我還沒碰上一個能讓我愛的人。毛毛這姑娘是不錯,我承認我對她有好感,但是根本就談不上愛,沒那個感覺。剛才她主動跟我親熱,我也猶豫、我也有欲望、我也想是不是就降了算了,可是到最後還是不行。有些事我騙不了自己,與其違心地去做還不如一直堅持原則呢。”
  沉默了一會兒,董立又接著說道:“劉朔,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隻不過是底線不一樣。好比你吧,雖然你經常背著秀兒亂來,可是你說過你從不肯和其他女人接吻,這不也是你的原則嗎?所以說你也別老瞅著我不順眼,咱們倆沒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不就是堅持的東西不一樣嘛!”
  “唉!”我長歎了一聲,“我哪兒能跟你比呀?我也不過就是管著一張嘴,這沒什麽難的。但是能管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我見過的真是不多。雖說我還是不能完全理解你,但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我覺得一個人要克製自己的欲望實在是太他媽的難了。”
  “嗨,說什麽佩服不佩服的就過了,隻能說是人跟人不一樣——其實就是這麽簡單。你也別把我想得有多崇高,隻不過我有的某種觀念你們沒有,這是沒辦法的事,誰也不能強加給誰,而且誰也不能說誰就一定對、誰就一定錯。”
  我點了點頭,默默地抽了幾口煙,又對董立說:“我有時候跟秀兒在一起的時候也想,我為什麽非得要背著她去找別的女人啊?我明明隻喜歡她一個人,從來沒對其他女人動過感情啊。其實我和別的女人做完那事兒以後,十次有九次都覺得特別沒勁——真的,每次完事兒我都覺得特空虛,不知道自己在幹嗎,隻有和秀兒在一起我才覺得是真正的好。但我見到漂亮的女人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勾引她們,我之所以一直都不想結婚,怕的也就是以後再沒有勾引其他女人的機會了。你說我這到底是什麽心理啊?”
  “我他媽哪兒知道啊!”董立笑了起來,“兄弟,還是順其自然吧。說心裏話,我是希望你和秀兒能好好地走下去,可我也知道讓你全改了那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事。還是別太勉強自己了!甭看道理你全懂,可道理都是別人的道理,它支配不了你的行為。非得有一天你真的自己想明白了,那時候恐怕攔著你改都攔不住了。”
  “看不出你丫還一套一套的,快成哲學家了。”我笑著歎了口氣,“唉,我要是能象你活得那麽明白就好了。不過說真的,我們哥兒幾個可是真不忍心看你這麽苦著自個兒。你說你要找一個你愛的,這我支持,可到底什麽樣的女孩兒能讓你愛上啊?你好歹給我們個標準,我們也好有的放矢不是。”
  董立沒回答我,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琢磨的微笑不知在想些什麽,半天才說道:“這種事哪兒說得清楚啊?遇上了自然就知道了。算了,不說這個了,我有件事還沒跟你說呢——昨天咱們酒吧來了幾個小姐,跟我商量著要在咱們這兒陪酒,讓咱們給拉客人。嗨,你肯定比我明白,其實就是出來賣的唄。這事兒我還沒跟你商量,你是怎麽個意見?”
  我想了一下,緩緩地搖了搖頭:“這事兒咱不能幹。北京的酒吧,幫妓女拉皮條的是有,但都是些黑店,裏麵什麽東西都貴得離譜,宰一個是一個,有今兒沒明兒的。咱沒必要趟這渾水兒。我早說過,咱開這酒吧也不為發大財,不就是圖個高興嗎?要是攪和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弄不好咱倆再折進去。”
  董立點了點頭:“到底是兄弟,跟我想得一樣。還是我爸他老人家說得好啊——錢掙多掙少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每天晚上能不能踏踏實實地睡覺,用不用擔心半夜警察上家裏敲門來。所以呀,這種掙著心裏不踏實的錢還是不掙為好。其實我當時就把她們給打發了,你今天要是說想讓她們留下我還得好好勸勸你呢。”
  “靠,我才沒那麽傻呢。還甭說警察了,單說這些做雞的,你知道她們背後都是些什麽人啊?找她們玩玩兒還行,真跟她們合作,哪天因為什麽一翻臉,咱們麻煩可就大了。你說咱們開這麽一小買賣,還少看人臉色了?是個管事兒的咱們就得跟孫子似地求著人家。我再惹上一幫不三不四的主兒,不是給自己找別扭嘛!”
  “就是!”董立連連點頭表示讚同,“不過好歹咱們現在是自己給自己掙錢了,想當年咱們哥兒幾個在外邊混的時候,那不更是跟孫子似的?幫人家幹了活兒,不但拿不著錢還讓人打一頓的事兒不都有嗎。你記不記得那時候咱倆為了買包煙滿世界騙錢去,還專愛找小姑娘騙——以前有點兒喜歡你的那個薛婷婷,你個沒人性的從人家那兒騙了多少包煙錢?”
  “操,你丫怎麽就不能記我點兒好兒啊?”想起自己過去辦的那些缺德事兒,我邊罵著董立邊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們都沒有再上樓,就這樣一直在車裏聊到天慢慢亮起來。6點多的時候,毛毛從樓裏出來了,大步流星地徑直向院外走,看都沒往我們這邊看一眼。我想跳下車叫住她,董立一把拉住我說:“算了,讓她走吧。”
  那以後毛毛再也沒來過我們的食色吧,換了一個新的小姐來推銷她們的啤酒。我們向她問起毛毛,她也隻說是調到別的地方了。後來大家再提起毛毛,董立總是一臉惋惜地說:“這事兒都賴我!”
    
  第十五章
  星期日,我們帶著各自的女朋友衣裝筆挺地到華僑賓館出席了張影的婚禮。沒有人胡說八道,大家都極力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紳士,彬彬有禮地為新郎和新娘送著溫情的祝福。張影打扮得花團錦簇,一臉燦爛的笑容怎麽看也不象是她所說的“湊合嫁”;新郎看上去瘦俏單薄、神情淡漠,雖然長得還算精神,對人也很客氣,但不知為什麽我不太喜歡他。
  秀兒就為著要見這位傳說中的奇女子、自己多年以來的假想敵,頗費心機地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典雅大方的傳統淑女,到了酒店裏也始終拿著那麽一點兒勁兒,處處刻意地想要表現出溫文爾雅的大家風範——女人的這點小心眼兒讓我覺得又可笑又可愛,倒也沒好意思戳穿她。
  誰知道真的見了麵,沒心沒肺的張影還沒等我介紹就一下子拉住了秀兒的手問長問短,親熱得象是多年沒見的姐妹,全沒顧得上理會秀兒矜持的微笑裏暗藏著多少敵意。毫無思想準備的秀兒倒被弄了個大紅臉,苦心端了半天的架子再也施展不開,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語無倫次起來。
  我怕張影一時嘴快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趕緊找了個借口把秀兒帶到別處去了。
  儀式中安排了新娘拋花的項目,台下的人誰接到花就意味著誰將是下一個走上紅地毯的人。那束拋下來的花恰好落到了範逼手裏,偎在範逼身邊的琪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範逼裝作沒看見,紅頭漲臉地衝著正起哄的我們幾個傻笑。
  回家的路上,秀兒坐在車裏自言自語地嘟囔道:“沒想到張影這人其實還挺不錯的。”
  七月最後的一些日子過得很平靜。除了周末和秀兒呆在一起,我竟然破天荒地一直沒有出去沾花惹草,平時跟哥們兒聊聊天、吃吃飯,一個人在家裏就打打ps、看看影碟,感覺也挺好的。
  我難得有這麽心如止水、悠然自得的時候。範逼揶揄我說,如果我再提一籠子鳥兒、再種盆兒君子蘭什麽的,就整一個頤養天年的退休老職工了。
  其實我自己心裏清楚得很——我也隻不過是暫時消極地不作為罷了,並沒有真正下決心要去改變什麽。我隻想體驗體驗過一種波瀾不驚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感覺,但是要不要一直把這種狀態維持下去,我壓根兒就沒有費神考慮過。憑我的直覺,一旦有了合適的機會,我的狐狸尾巴遲早會再露出來。
  
  第十六章
  八月一個氣候宜人的傍晚,我坐在酒吧高高的吧台椅上翻看上個月的帳本,董立靠在酒櫃上悠閑地抽著煙。雖然我對董立絕對信任,但他堅持要我每月親自對一次帳,我拗不過他,隻好每個月來走一下過場。
  從小學起數學就沒及格過,這滿篇密密麻麻的數字實在讓我頭大。正心猿意馬之際,有人在背後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第六感,我的心竟沒來由地跳快了一拍。回過頭去,果然看見陶冶那張不施粉黛卻又清麗絕倫的臉。她今天穿了小喇叭腿的藍色牛仔褲和白色的半袖襯衫,兩隻手隨隨便便地插在褲袋裏,渾身上下迸發著青春活力。她的脖子上有一條細細的項鏈,上麵墜著的一把白金小鑰匙在領口處蕩來蕩去地閃爍個不停。
  見我轉過頭看她,陶冶對我歪了下腦袋,眼睛裏滿是頑皮的笑意。刹那間我竟有一點點激動和慌亂,上次她走了以後我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董立跟陶冶打了個招呼,衝我曖昧地笑了笑,轉身走開了。我故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陶冶道:“喲,怎麽是你啊?”
  “不歡迎?”陶冶揚了揚眉毛,挑釁般地問。
  “沒有沒有,哪兒敢呢!主要是看你上次那麽生氣,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呢。對了,今天怎麽有空啊?不是又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不吵架我也不一定非要跟他在一起呀。你呢?今天是不是又要趕去陪老婆?”
  “唉,”我裝做很沮喪地搖了搖頭,“今天她有事兒,我想陪她她也不讓啊。”
  “這麽可憐?”陶冶甜甜地笑起來,輕輕巧巧地一躍,坐到了我旁邊的一張吧台椅上,轉來轉去地玩兒了起來,兩條長腿懸在椅子下麵蕩啊蕩的。玩兒了一會兒,她停下來很認真地看著我說:“上次你替我男朋友陪了我一晚,我還沒感謝你,今天晚上我也替你女朋友陪你好不好?”
  “靠,就一碗牛肉麵,還什麽感謝不感謝的呀,你這不是成心寒磣我嗎?不過你要非得陪我我倒是也沒什麽意見,我正不知道今天幹點兒什麽好呢。要不然我先請你吃頓好的補償你一下兒得了,免得我良心上過不去。你想吃什麽就說,隨便你挑地方。你要是想狠宰我一刀也沒關係,大不了吃完我把你押那兒。”
  “你就這麽補償我啊?”陶冶伸出手輕輕地打了我一下,“你這麽一說我倒覺得這頓飯我不應該吃了——與其吃完飯互不相欠,還不如讓你一輩子想到我就良心不安呢,那可比吃飯好玩兒多了。”
  “真是最毒莫過婦人心啊。”我搖頭歎道。
  一朵燦爛的笑容嘩地一下在陶冶臉上綻放開來,每當她有一些小小的得意,樣子便無比可愛。
  “算了算了,等以後我再找別的辦法讓你良心不安吧,有吃美食的機會還是不能錯過。”陶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不過,我也不知道要吃什麽才好……你女朋友喜歡吃什麽?”
  “唉!”我仰天長歎了一聲,恨恨地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肯德基。”
  “啊?居然是這個呀?這個我也喜歡啊!”陶冶歡呼雀躍地說道。
  我都快哭了,後悔自己不該那麽實誠。但是陶冶又接著說道:“可是肯德基也用不著你帶我去吃啊,反正遍地都是,我自己隨時可以去。你得帶我去吃我以前沒怎麽吃過的東西!”
  這話令我頓時心花怒放,琢磨了一會兒,說:“對了,定慧寺那邊兒有一家湘鄂情,吃湖南湖北菜的,味兒特地道。你能吃辣的嗎?”
  “我好歹也是半個韓國人,你說我能不能吃辣的?”陶冶不甚滿意地白了我一眼。
  “這倒是,忘了您是國際友人了。能吃辣的那就好辦,那我有的是可帶你吃的。嗯,今天咱們就先去那兒吧,我最近特想吃湖南菜。”
  說走就走,我跟董立打了個招呼,拉上陶冶就直奔定慧寺了。
  “好了,就先這樣吧!”陶冶意猶未盡地放下了菜單,擄胳膊挽袖子地準備大吃一場。正等著上菜的當兒,她忽然對我說:“把你手機借我打個電話行嗎?我自己的沒帶。”
  我毫無戒備地摸出手機遞給了她,看著她撥了幾個號,放到耳邊聽了一下,又掛斷了。
  “占線?”我心不在焉地隨口問道。
  “不是,是沒人接。”停了一下,陶冶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當然不會有人接了,我打的是我自己放在家裏的電話,這樣我就可以有你的手機號碼了。”
  又中了奸計,真是防不勝防。出於謹慎,我一般是不會隨便把我的電話號碼留給和我有過一夜情或幾夜情這種關係的女孩兒的,怕她們有事沒事地打電話騷擾我。可是象陶冶這種鬼靈精,我能拿她有什麽辦法?
  我隻好嚴肅地警告她道:“周末別給我打啊,我周末都和我們家秀兒在一起。”
  “知道!”陶冶不高興地撅了撅嘴,忙著去夾剛端上來的菜了。
  這裏的飯菜很合陶冶的胃口,要的四個菜都吃完了陶冶還覺得不過癮。我又幫她要了一盤蘿卜幹臘肉,讓她就著缽飯慢慢吃。真是想不明白這個看起來如此纖細的女孩子怎麽會有這麽大飯量——我都已經撐得慌了,她還吃得津津有味呢。
  不過,看自己請的女孩子如此認真地享受食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這年頭對食物不挑剔不忌口的女孩兒實在太少了。我點了根兒煙,看著陶冶帶著一臉陶醉的表情在那裏細嚼慢咽,看得出來,她就是那種一吃到好吃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好的人。
  “陶冶,你在美國呆了幾年啊?”我忽然問她道。
  “四年,怎麽了?”陶冶頭都沒抬,夾了塊臘肉扔到嘴裏,仔細地品嚐著。
  “美國那邊兒是不是特開放啊?給我講點兒有意思的事兒聽聽,讓我也開開眼。”
  “你想聽哪方麵的呀?”
  “嗨,你還不知道我?我就一大色狼,還能對哪方麵感興趣啊?就那方麵唄。我就想知道知道這資本主義社會到底能開放成什麽樣兒。”
  陶冶笑了起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啊。關於那方麵嘛,美國確實是太開放了,光是電視台上就有特別多的那種節目。嗨,你要是去了就知道了,其實這種東西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感覺都差不多,沒什麽可新鮮的。”
  “那,有沒有什麽給你留下特別深刻印象的呀?”
  “嗯……”陶冶想了想,“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次電視台舉辦猛男大賽,好多人報名。比賽辦法就是找幾個女的當評委,讓她們輪番跟這些參賽選手做那個事,然後評出哪個選手技術最好。那幾個女評委每天都要和很多男的做,每做完一次就有一大幫工作人員來給她們按摩呀、端茶倒水呀什麽的,還有很多記者采訪,她們就給記者談她們和每個人做的感受,而且還說得特別詳細,可有意思了。”
  “我靠,這都行?真是太厲害了!哎,那兒有沒有猛女比賽啊?有的話我說什麽也得偷渡到美國當次評委去。”我嘖嘖稱羨道。
  “啊?你不怕累死啊你?”陶冶瞪大了眼睛,“那幾個女的我就夠佩服的了,一天和那麽多人做還能覺得出來爽不爽嗎?男人跟女人還不一樣,根本就不可以一天做那麽多次呀。要不然怎麽做鴨的男人那麽少,要價又那麽高呢。”
  我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怎麽小小年紀就懂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可見在國外沒學什麽好。”
  陶冶的小臉兒立刻紅了,惱火地抗議道:“不都是你非讓我講的嗎?給你講了你又這麽說。”
  “開玩笑,開玩笑。”我趕緊解釋道。
  “那不管,被你氣死了。你得賠償我的精神損失和名譽損失。”陶冶不依不饒地撒嬌。
  “嗬,您再嚇著我!我覺著法院宣判的時候,但凡沾上這種詞兒沒個幾十萬拿不下來啊。要不您受累先給我請個律師,該賠您多少我也心裏先有個底兒。實在不行我就把我自個兒賣給你算了。”
  “想得美,你以為你能值那麽多錢呀?”陶冶壞笑道,“嗯,我倒不想要錢,也不想要你……這樣吧,你問我的事我都給你講了。現在作為補償,我也要問你一件事,你必須得說實話,不許騙我。你答應不答應?”
  “那我騙了你你也不知道呀!”
  “那就全憑你自己的良心了,你好不容易才把這頓飯補上,總不想這麽快又要一輩子對我良心不安吧?”
  我無奈地點點頭:“好好好,不騙你,你問吧。”
  “嗯,這還差不多。”陶冶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就給我講講你經曆過的最最難堪的一件事吧,也必須得是那個方麵的。”
  這樣的事倒還真是有一件,不過實在有點兒難以啟齒。想來想去,無所謂,反正已經答應她了,我一大老爺們兒也沒啥怕丟人的。
  “前幾年吧,”我掐滅了煙開始給她講,“我帶了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女孩兒回我家。那時候還沒女朋友呢,特饑渴。一進家門,我就開始和她親熱——接吻啊擁抱啊愛撫啊,都很順利。可是等到我脫她衣服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死活就是不肯。你說我一個大男人,火兒已經被勾起來了,憋得難受,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於是就來硬的——她在那兒拚命地掙紮,我就拚命地想要製服她,一隻手又摁她的胳膊又摁她的腿,另一隻手還得緊著往下脫衣服,兩個人搞得象搏鬥一樣。我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啊,最後滿頭大汗地好不容易把她衣服都脫幹淨了,姿勢也給擺好了。可是再一看自己下麵……軟了!”
  陶冶滿嘴的米飯差點兒沒噴我臉上,趴在桌子上笑得都喘不上氣來了。我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從此我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強奸這活兒真他媽不是一般人能幹的。”
  
  第十七章
  從飯館兒出來,我問陶冶是否還想去兜風。陶冶想了想說:“我這個人沒長性,老玩兒一樣的我就覺得沒意思了,咱們還是換個新花樣吧。”
  “新花樣?你說床上的?那沒問題,哥哥我有的是啊!”我湊近她耳邊壞笑著說。
  “去死啊你。”陶冶凶狠地推了我一把。
  剛坐進車裏,陶冶忽然說道:“對了對了,剛才過來的時候好像路過一條河,看上去景色滿不錯的。幹脆我們去河邊散步吧!”
  一般情況下我是堅決不肯和其他女孩兒在外麵瞎溜達的,被不該看到的人看到我就死定了。不過,看看天色已晚,地方又偏僻,估計也不會有什麽人認識我,於是便在陶冶的軟磨硬泡下同意了。
  我把車停在裕龍酒店門口,和陶冶一起下了橋來到河邊,沿著昆玉河慢慢地向北走。一路上涼風習習,河岸上綠草如茵,各種玲瓏的小景致點綴其間,很多剛剛吃完晚飯的孩子在草地上盡情地嬉戲著。
  陶冶活潑潑地在我身前身後又跑又跳,一會兒揪朵野花插在我頭發裏,一會兒往河裏丟顆小石子,一會兒又跑到草地上去給做遊戲的小孩兒搗亂。剛開始我被她鬧得不勝其煩,希望她可以安靜一會兒。但是漸漸地,我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的快樂所感染,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愉快。
  一個人牽著一隻小小的博美走過來,陶冶象發現了新大陸般跑過去,蹲下來要摸它。小狗有些生氣,躲開了她的手衝著她很凶地大叫個不停,陶冶笑著跑回我身邊很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偎在我身後示威似地對小狗做鬼臉。小狗叫得更厲害了,我卻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攬住陶冶的腰繼續向前走,那一刻我恍惚回到了當年初戀的時光。
  不一會兒,陶冶看到了河對岸高高聳立著的玲瓏塔,吵著要過去看。我帶她過橋進了玲瓏公園,在大門口就聽見裏麵傳出悠揚的舞曲聲。陶冶眼睛一亮,興奮地拉住我的手說:“走啊走啊,我們去跳舞。”
  “別胡鬧了你,我哪兒會跳舞啊?再說那都是老頭兒老太太才去跳的呢。”我拚命地想要掙脫陶冶拽著我的手——除了偶爾去蹦蹦迪,我從來沒跳過正式的交誼舞,而且我認為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去跳那種舞的,那種情景我想想都覺得滑稽。
  “哎呀,誰說一定都是老頭老太太啊?不會跳去看看也好嘛。走吧,你就陪我去看看嘛!”陶冶不由分說地拖著我就往音樂傳來的方向走。
  不管我怎麽竭力反抗,最後還是被她拖到了舞場跟前。這是在公園中心圍出來的一個小空場,場地上方掛著閃閃爍爍的彩燈,一群人煮餃子般在裏麵隨著樂曲聲轉來轉去,看了都讓人難受。
  陶冶卻興致盎然地跑過去在入口處買了兩張票,掐著我的胳膊逼我走了進去。
  舞場裏果然都是些大爺大媽級的人物,少數的幾個年輕人看起來也都象民工似的,不能不讓我倒胃口。我一進場就蔫兒蔫兒地貼著邊兒找了個空著的長凳坐下了,任陶冶百般折磨,就是不肯跟她下去跳。
  陶冶頗為掃興,悶悶地坐在一邊不說話。我正想哄哄她,卻過來了一個不識趣的愣頭青,做了個手勢要邀請陶冶和他一起跳。
  這小子在我看來又土又傻,陶冶卻全不在意,大大方方地站起來,搭著他的手便一起進了舞池。我坐在下麵看著陶冶跳著我說不出名字的舞步,隨著音樂不停地旋轉,舞姿無比優雅。那個男的一直在跟陶冶說著什麽,陶冶卻沒怎麽回答,臉上始終帶著矜持的微笑。
  舞場裏其他幾個為數不多的小青年看到這一幕之後全都蠢蠢欲動,曲子還沒結束就都聚攏到我們這邊,等著邀請陶冶。而陶冶來者不拒,誰請都痛痛快快地答應。到了第四個人來請她的時候,我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媽的,當老子是透明的啊?我走過去粗魯地扒拉開了正準備帶陶冶跳的那個人,拽著陶冶走到了場地中央。
  “終於吃醋了你?”陶冶用手臂環住我的腰,在我耳邊小聲問了一句,然後把頭埋在我懷裏不停地偷笑。我向外看了一眼,剛才被我轟開的那個人已經悻悻地走掉了,估計他一定鬱悶壞了。
  我實在是不會跳舞,隻會摟著陶冶慢悠悠地在原地晃,時常會撞到旁邊飛旋而來的舞者。沒想到陶冶卻笑著說:“看,你不是至少會跳兩步嗎?”
  “這樣就叫兩步了?這不是跟走路沒區別嗎?”我有點兒驚訝。
  “其實跳交誼舞有什麽難的呀,本來就是跟走路差不多嘛,無非也就是踩著樂點走路罷了。我們來試試標準的跳法好不好?你按照我數的點兒走步子就行了,別擔心,放鬆一下,真的一點都不難。”
  我別別扭扭地和陶冶搭起了架勢,她跟著音樂不停“一二三、一二三”地數著步點教我。我很不好意思,總覺得旁邊的人都在看我出洋相。陶冶卻不停地鼓勵著我,總是誇獎我學得很快。在這樣的鼓勵下我逐漸找到了一點兒感覺,可以稍微象點兒樣子的跳上一段了。雖然我仍是經常踩到陶冶的腳或是撞到旁邊的人,不過我發現嚐試一些自己從未想過要去體驗的事情並漸入佳境,會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正在放著的那支曲子我聽過,是王菲唱的《最終幻想8》的主題曲——我英文太爛,說不出叫什麽名兒,隻覺得很好聽。懷中的陶冶笑靨如花,帶著夢幻般的眼神注視著我的眼睛,即使偶爾被我踩到腳,也隻是毫不介意地給我一個溫暖的微笑。她清澈而專注的眼神讓我意亂情迷,有那麽一會兒,我忘記了身邊擁擠的人群、忘記了自己爛到無敵的舞技,還真以為我們是童話中在宮殿裏翩翩起舞的王子和公主。
  即使真是王子和公主的舞會也總有結束的時候,但是這共舞的一晚讓我們一直沉浸在一種妙不可言的浪漫情緒中。舞會散場後我迫不及待地帶著陶冶回到我的小窩,再次和她度過了一個完美的良宵。
  在秀兒之外,和我上過床的女孩子數不勝數,但能和我配合絕對默契的女孩兒卻寥寥無幾,陶冶是其中一個;在事畢之後不讓我立刻感到無聊的女孩兒更是屈指可數,陶冶也是其中一個。
  我曾經有過的一點點彷徨在剛見到陶冶的時候就全部拋在了腦後,唯獨記住了董立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別勉強自己!
  
  第十八章
  秀兒穿著帶蕾絲花邊的過膝裙和淺色碎花的低胸上衣從試衣間走了出來,一邊站在大鏡子前轉動著身體左照右照,一邊問坐在旁邊沙發上的我:“你覺得怎麽樣?”
  “嗯!”我讚許地點了點頭,“逛了這麽半天,就這套還行。買了吧!”
  “什麽就買了呀?你別著急啊,我再看看……裙子倒挺漂亮的,就是這上衣,胸開得也太低了吧,能穿上街嗎?”
  “沒關係的小姐,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賣得很好。今年連肚兜式的吊帶都開始流行了,這一款根本就算不上暴露。”售貨小姐在一邊溫文爾雅地說。
  “就是,我看挺好的,”我在一邊搭腔道,“現在大街上穿得比這過分的姑娘有的是。你呀,趁著年輕多穿點兒露的也沒什麽,等過兩年人老了再發點兒福,你想露還沒得可露了呢。”
  “胡說什麽呀你?”秀兒扭頭嗔怒地瞪了我一眼。
  “怎麽胡說了?您說是不是這理兒?”我轉過頭問正站在一旁偷笑的售貨小姐。
  “是啊是啊,還是這位先生說得對。”小姐忙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點頭附和我,“小姐您這麽年輕身材又這麽好,這套衣服真的很適合您。”
  “可是這個價錢也太貴了……這麽一條小裙子就要500多,上衣也要400多……現在有沒有打折啊?”
  “沒有。”小姐抱歉地搖了搖頭:“其實真不算貴了,您也知道我們這兒是名牌專賣,衣服用的都是進口麵料,款式都是巴黎最新款。您看那邊的雜牌專櫃賣的裙子,質地和款式都不如我們,一條也要300多呢,相比之下還是我們這個劃算啊。還有……”
  我攔住了小姐的話,問秀兒道:“你就說你喜歡不喜歡吧。”
  “喜歡倒是挺喜歡的,就是……”秀兒對著鏡子猶猶豫豫地說。
  “喜歡不就得了嗎,就別說那麽多了。小姐,開票去吧,兩件兒全要了。”
  我去交了錢,回來從小姐手裏接過袋子,摟著秀兒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她說:“記住了傻丫頭,以後隻要是你喜歡的東西、隻要我能買得起,你就讓我給你買,別管什麽貴了便宜了的。錢是給人用的,你拿它換到了可心的東西,那就值。你就說你以前,淨挑便宜東西買,買了自己又不是特別喜歡,過兩天就全扔一邊兒了——你這錢倒是花得不多,可是跟白扔沒區別呀。”
  秀兒點點頭,笑逐顏開地仰頭在我臉上輕啄了一下。我頓時心情大好——我喜歡為心愛的女人花錢,每次給秀兒買東西,她幸福滿足的神情都會給我帶來莫大的成就感。
  我們又在商廈裏轉了一會兒,決定去吃飯。路過一樓的時候,我故意帶著秀兒從首飾專櫃前麵走過——那天和陶冶在一起的時候看到她戴的白金項鏈,忽然想起來和秀兒好了這麽久,雖然也送過她不少東西,卻沒給她買過什麽象樣的首飾。今天我有心要送一件給她,卻不想太著痕跡。
  秀兒邊走邊很自然地去看櫃台裏擺著的那些琳琅滿目、閃閃發光的金銀飾品,不過都是隨隨便便地一眼溜過去,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她在本質上一直是一個很樸實的女孩子,平時撐死了也就是去“海盜船”這樣的店裏買些小飾品,象這種價格不菲的真正的珠寶首飾,如果不是我故意帶她過來看,她根本都想不到要來光顧。
  不過她終於還是被什麽吸引了目光,停下了腳步,彎下身子專注地往櫃台裏看。
  “看上什麽了?”我走過去問。
  秀兒指了指一條藍寶石墜子的白金項鏈。
  “是不是特別好看?”秀兒問我。
  “不錯!”我點點頭,對小姐說:“把這條拿出來看看。”
  “哎,不用了……”秀兒還沒說完,小姐已經把項鏈拿出來遞給了她。秀兒紅著臉小心地接了過來,戴到脖子上,對著櫃台上的小鏡子照了照。
  “真的挺好看的。”秀兒對著鏡子笑了笑,趕緊把項鏈又摘下來直接還給小姐了。
  “不買呀?”我故意問她。
  “買?誰要買了?兩千多塊錢的東西呢,過過眼癮就得了。”秀兒小聲地對我嘀咕了一句,然後便站起身來往外走。
  我在心裏暗笑她這麽快就把我說過的話忘了,但是也沒再說什麽,跟在她身後一起往外走。出了商廈大門,我忽然站住對她說:“哎喲,人生三急。你站這兒等我會兒,我回去上趟廁所。”
  秀兒點點頭。我把手裏裝衣服的袋子交給她拿著,飛快地跑回商場,找到剛才的首飾櫃台,用最快的速度把那條項鏈買了下來。項鏈裝在一個精致的粉色小絨袋裏,我把它揣在褲兜裏又跑出去找秀兒了。
  走到停車的地方,我對秀兒說:“你在下麵幫我看著點兒,我把車倒出來。包兒我先給你擱車上吧。”說著便拿過了她手裏的小皮包上了車。
  秀兒不疑有他,果然很認真地在下麵看我倒車。我趁她不注意的當兒悄悄地掏出兜裏的項鏈塞進了她的包裏。
  等秀兒上了車,我可憐兮兮地懇求道:“咱今兒別吃肯德基了吧?咱換點兒新鮮的行不?”
  “好啊。”秀兒很痛快地就答應了。我正高興,秀兒卻接著說道:“那咱們去吃必勝客吧,我好久沒吃了,正好附近有一家。”
  真是當頭一悶棍啊!那種粘糊糊的東西比肯德基更讓我討厭。不過想想還是算了,今天幹脆就讓秀兒高興到底吧。
  
  第十九章
  我精雕細琢地碼好了高高的一碗沙拉塔,小心地捧回了我們的座位。必勝客裏唯獨這件事情還讓我覺得好玩兒一點。坐下來之後我對秀兒說:“今天中午陪你過足了癮,晚上可得吃我喜歡的了。對了我還沒告訴你呢,範逼今天晚上請咱們倆還有董立和馮哲他們去鬼街吃麻辣小龍蝦。”
  秀兒一聽這話臉色卻莫名其妙地陰沉了下來,半天才不太高興地說:“鬼街那邊兒吃東西多髒啊!而且電視和報紙上都說了,麻辣小龍蝦有病菌,老吃對身體不好。反正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得了。”
  秀兒這種態度讓我登時就非常窩火。我不知道她是怎麽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勸她道:“那人家範波特意說了叫你去,你不去也不合適啊。你要是不喜歡吃就別吃,就去坐坐,等完了事兒我帶你吃別的去。”
  秀兒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就在那裏沉著臉用嘴沒完沒了地擺弄杯子裏的吸管。我終於忍無可忍,生氣地說:“你到底怎麽個意思啊?範波也是一片好心,人家知道你愛吃什麽?你以為誰都得跟我似地什麽都順著你呀?你瞧瞧你那樣兒,擺臉子給誰看呢?誰他媽招你了?”
  秀兒抬起頭來憤怒地瞪著我:“你以為我真的就是為了吃什麽呀?你也太小瞧我了。咱們也在一塊兒這麽長時間了,我是那種人嗎我?”
  “那你這是為什麽啊?你有什麽不滿意的你就說,你別讓我著急行不行?”
  “沒什麽,我就是不想見範波,不行啊?”
  “範波?範波怎麽得罪你了?”我詫異地問。
  “我又沒說他得罪我……我一直沒告訴你,前兩天我在街上看見他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兒一塊兒逛商場呢,兩個人看起來那叫一個親熱……你想想,你想想他平時對琪琪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樣兒,背著琪琪倒對別的女人鞍前馬後的……我跟你說我當時過去抽他的心都有!”秀兒咬牙切齒地說。
  我心裏一涼,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兒——這可真是要命,我不光是怕自己的爛事兒讓秀兒知道,也怕哥們兒的爛事兒讓她知道。以秀兒的愛情觀,一個男人沒有女朋友的時候隨便玩兒玩兒倒還尚可,一旦有了女朋友再有這種事,她就完全不能夠接受了。我並不願意破壞我的朋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更危險的是她的氣憤很可能會波及於我,甚至連我也一並懷疑起來。
  和範逼在一起的一定是小迪。我提醒過他多次了,讓他和小迪的關係適可而止,私下裏玩兒玩兒就算了,不要在明麵上做得那麽過火。他總是不聽,現在到底出了這種事,這孫子也忒不給我做臉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秀兒:“你……沒跟琪琪說吧?”
  “我怎麽可能跟她說?瞞著她還來不及呢。”秀兒沒好氣地說。
  我暗地裏鬆了一口氣,勸秀兒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倆的事兒咱們就別跟著瞎摻和了。感情的事兒誰能說得清楚啊?”
  “有什麽說不清楚的?”秀兒怒目圓睜,“他要是不喜歡琪琪,跟琪琪分了手愛找誰我都沒意見,現在這樣兒算什麽啊?”
  “哎喲,這裏邊兒有你什麽事兒啊?你何必這麽認真?範波那個人你也知道,一向就是比較荒唐。再說了,現代社會,這種事兒不是也很正常嘛!”
  “正常?這樣兒你也覺得正常?你還有沒有點兒是非觀念?還是因為他是你兄弟你就什麽都要向著他說?”
  媽的,我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秀兒明顯在變著法兒地要將氣撒到我身上。我穩定了一下情緒,誠懇而又嚴肅地對秀兒說:“你說得沒錯兒,男人就是這樣兒的。對於我們來說,朋友無論做得多不對,我們也隻能站在他那邊兒,除非他是傷害到其他朋友的利益。我知道這可能讓你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範波背叛不背叛他女朋友那是他自己的事兒,我不會因為這個而討厭他、疏遠他、不認他這個朋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再去管這件事兒了,根本就沒必要管,你摻和在裏邊兒隻能是讓我為難。”
  “那你想過沒有,琪琪也是我的朋友,我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傷害,卻當作沒看見嗎?你們男人的交情就是交情,我們女人的交情就不是交情了?”秀兒理直氣壯地看著我,毫不畏縮。
  “這個……”我有一點點詞窮,“其實也說不上什麽傷害吧。隻要琪琪不知道,不是就受不了傷害嘛。”
  “這就是你的理論?”秀兒突然暴怒起來,聲音一下兒提高了八度,“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們男人就是覺得隻要能瞞住我們,就可以毫無顧忌、為所欲為而且還一點兒都不會覺得內疚,對吧?”
  我被說中心病,冷汗當時就下來了。旁邊幾桌的人已經在偷偷地向我們這邊張望,為了掩飾內心的慌張,我皺起眉頭低聲但卻嚴厲地訓斥秀兒道:“你小點兒聲行不行?怕別人聽不見咱們吵架是吧?我是說範波,你往我身上扯什麽?你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秀兒漲紅了臉不再說話,低下頭去喝她的飲料。過了一會兒,眼淚劈裏啪啦地掉在杯子裏。
  我一看見女人哭就會煩躁到極點,把手裏的勺兒“當”地往盤子裏一扔,惡狠狠地說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走,別在這兒讓人看笑話!”
  秀兒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抓起放在椅子上的皮包就衝出了餐廳。我愣了一下,本想去追她,剛站起來才想到帳還沒結。何況在餐廳裏這樣一個跑一個追,讓別人看起來也實在不象樣子。我隻得重新坐了下去,望著桌上還沒被動過的一大張至尊至善發呆。
  “這他媽的叫什麽事兒啊?”我鬱悶地想著,也沒有胃口再吃東西,叫過服務員把單買了。走出必勝客,我茫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該去幹什麽才好,在不遠的路邊找了個圍欄坐在上麵抽煙。
  第二根煙快抽完的時候,一個人輕輕悄悄地走過來,在圍欄上緊挨著我坐了下來。我轉過頭去,秀兒坐在那裏,眼睛盯著地麵,兩隻手不停地擺弄著手裏的皮包。我仔細一看,剛才偷塞到她包裏的項鏈已經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我歎了一口氣,伸過手去把她摟到懷裏,柔聲對她說:“寶貝兒,咱別鬧了行嗎?我對你好不就得了嗎,幹嗎要讓別人的事兒影響咱們倆的感情啊?還是你覺得我對你還不夠好?嗯?”
  秀兒搖了搖頭,眼淚又撲撲簌簌地滾了下來。我從她的包兒裏找出紙巾替她擦掉,然後就這樣一直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秀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仰起臉抽抽噎噎地問我:“怎麽想起來買項鏈送我?又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
  “誰說非得是特別的日子才能送東西啊?人家書上都說了:平時送禮物才更有驚喜!您好歹也在外企呆這麽長時間,現在也號稱是半個小資,怎麽這麽沒情調啊!”
  秀兒忍不住破涕為笑,我白了她一眼說:“傻不傻?剛給你買完東西就跟我吵架,你這人就是這麽沒勁。”
  秀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我把她抱得更緊了。
  “你餓不餓呀?餓的話咱再進去吃一頓。”我對秀兒說,“媽的,想起來我就心疼——那麽大一個批薩,一口都沒吃就給拿走了。不行,待會兒我得跟服務員說說,怎麽也得再送我半張吧!看出來了吧?吵架真不是什麽好事兒。生點兒氣倒沒什麽,好幾十塊錢沒了!所以說以後一定要注意控製自己的情緒,聽見沒有?”
  “你怎麽又倒打一耙啊?”秀兒惡狠狠地伸手去掐我上臂內側的肉,“是誰先扔東西又罵人的?”
  “哎喲!”我疼得叫了出來,“好好好,全是我不對,行了吧?”
  秀兒放了手。我用肩膀碰了碰她,低聲下氣地問道:“哎,咱晚上到底去不去吃飯啊姑奶奶?”
  “哼,看在你認錯態度良好又給我買了這麽多東西的份兒上……去就去吧。”
  “真是好老婆!”我低頭在秀兒的臉上狠狠地親了親。
  
  第二十章
  範逼又遲到了。我們幾個被邀的客人全到齊了,還不見他這個請客的露麵兒。好在大家對他的缺乏時間觀念早就習以為常,也不管他那麽多,老實不客氣地點了一堆菜,然後邊喝茶邊等。
  馮哲的老婆陳煒也來了,和秀兒坐在一起忙著探討她們女人之間的話題。
  陳煒長得比較高比較壯,雖然不是很漂亮,卻是個特別仁義特別懂事兒的女孩兒。她也是我們的同學,和馮哲從初中一直好到現在,感情比我們誰都穩定。以前我們幾個在外邊兒混的時候,馮哲幾次落難,陳煒不僅不離不棄,還盡一切辦法和我們幾個兄弟一起幫助他,所以我們都不光是把她當做兄弟媳婦兒看待,還有幾分患難之交的意味,對她的感情應該說是愛護與敬重並存的。
  去年馮哲和陳煒的愛情馬拉鬆終於跑到了頭,正式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我們哥兒幾個是真的打心眼兒裏替他們高興。
  範逼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看到我們大家都在等他,一迭聲地說道:“哎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兒!”董立很大度地說,“你沒來正好兒我們先幫你把菜點了,你要是再晚來點兒我們還可以先幫你把菜吃了,你隻要結帳的時候能到就行了。”
  “嘿,孫子,你們丫都點什麽了?待會兒錢要不夠我可把你們押這兒啊!”範逼邊說著邊入了座。
  “瞅你丫那操性,你當這兒是黎昌海鮮哪?也不瞅瞅你自己挑這地兒,拿菜單兒看看,有他媽上20塊錢的菜嗎?你丫也好意思說錢不夠!”馮哲毫不留情地擠兌著範逼。
  “怎麽就你一人兒來了?琪琪呢?”陳煒問。
  “哦,她本來說是跟我一塊兒來,後來她們家今天臨時有點兒事兒,她就讓我全權代表了——代表她跟大家宣布一下兒!”
  “宣布什麽呀?”我滿腹狐疑地問道。
  “嗨,沒什麽大事兒,咱們吃完飯再說也不遲!”範逼說著就拿起筷子要去夾剛端上來的涼菜。
  “哎,等會兒等會兒!”馮哲伸手擋住了範逼的筷子,“你丫這不是成心吊我們胃口嘛!不行啊,今兒你不先說明白了就甭想吃。”
  “對對對,先說完了再吃!”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旁邊附和。
  “你說你們丫著什麽急的呀?”範逼皺起眉頭啪地一聲撂下了筷子,“不是,我就納悶兒了,你說我們倆結婚,你們急成這樣兒幹嗎?”
  “結婚???”大家的情緒立刻激動起來,氣氛一下子變得無比熱烈。
  “選好日子了嗎?打算跟哪兒辦啊?我跟你說,可別找婚慶公司啊,他們丫都黑著呢。找我就行了,我熟人兒多呀啊,保證讓你們辦得風風光光還花不了幾個錢……”
  “哎,婚紗照照了嗎?你們是想買婚紗還是租婚紗呀?我有個特別鐵的朋友在巴黎春天呢,你們要照相要租婚紗都可以找他……”
  “車隊!車隊肯定不能少!要租車隊的話千萬別忘了找我表哥,他那兒什麽好車都有,你就是想租架波音747去接新娘,我估計他也能給你弄來……”
  “還有蜜月旅行呢!我一姐們兒,旅行社的,你們就報她的團,絕對優惠價……”
  ……
  範逼一腦門子汗,對著我們又是打千兒又是作揖:“叔叔大爺大嬸大媽們,我求求你們了。就說現在是商品經濟社會,你們也不至於這樣啊,怎麽一聽我要結婚都跟狼似的就撲上來了?你們再嚇著我!”
  “你丫這麽說就不對了,”我正色道,“我們大家這都是發自內心地想要幫你把婚禮辦好。你一輩子是不是就結這一次婚我們不敢肯定,但怎麽說也是這輩子第一次結婚啊,我們當兄弟的不替你想誰還替你想?跟你說,也就是咱們交情在這兒呢,要不誰那麽愛管你呀!”
  “哎,這話在理兒!”大家紛紛點頭。
  “得,我謝謝大家夥兒了。我也沒那個福氣,你們也甭費那個心。我和琪琪的事兒啊,都由她們家一手操辦了——人家是生意場上的人,借著婚禮的機會要請很多客戶來聯絡感情,到底這事兒怎麽辦我們倆都插不上手,更別說你們了。所以說你們什麽也不用多想,隻管把禮金準備好就行了。”
  “我靠,你丫馬上都要嫁入豪門了,不說幫襯幫襯我們,還惦記著我們這倆錢兒呢?這就叫為富不仁吧?”大家悲憤交加地指責他!
  範逼咧著大嘴得意地笑,馮哲忽然問道:“你還沒說說選誰給你做伴郎呢。”
  “甭惦記,你肯定是沒戲,結了婚的不能當。我看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隻能交給董立了。”
  “哎,憑什麽馮哲不行就隻能是董立啊?孫子,你丫別跟我說你不認識我啊。”我指著範逼的鼻子罵道。
  範逼輕蔑地白了我一眼:“你有點兒自知之明行不行?我估計我這一輩子也就露這麽一回臉,你說你往我身邊兒一站,我丟得起那個人嗎我!”
  “對對對,我倒把這茬兒給忘了——我這麽帥的小夥子,站你旁邊兒你可不是丟人嘛!”我壞笑著連連點頭,“放心,這種破活兒你求我幹我都不幹,還是讓董立上吧。”
  “沒問題兄弟,我給你當,包在我身上!”董立彈著煙灰對範逼說。
  “看看,還得說是我董立兄弟最仗義!”範逼又得意起來。
  董立卻不動聲色地接著說道:“不是,我聽說當了伴郎禮金就可以免了,有這麽回事兒吧?”
  大家一起大笑起來。
  “操,你們這群沒人性的!”範逼邊笑邊罵道。
  秀兒自打範逼一來就沒說過什麽話,即使我們說得最熱鬧的時候,她也頂多是敷衍地笑一笑。我擔心她老這個樣子會讓大家覺得不對勁,便在桌子下麵用腿輕輕碰了碰她,示意她不要總不說話。
  秀兒領會了我的意思,頗為勉強地對範波擠出一絲笑容,問道:“怎麽這麽突然就決定要結婚了?”
  “對,”馮哲在旁邊搭腔道,“這個問題問得好,該不會是奉子成婚吧?”
  “滾蛋!”範逼罵了馮哲一句,“還不都是上次張影結婚鬧的!也是合該我倒黴,那花兒怎麽偏偏就讓我拿著了?琪琪還特迷信,硬說是天意,非要快點兒結婚不可。最後鬧得他們家人也知道了,一塊兒來給我做工作。唉,想想反正早晚也得結,實在他媽的抗不住就降了唄!”
  “琪琪這麽著急結婚還不是因為太愛你了?你別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我說,真不願意結就幹脆別結,你這麽勉勉強強地不是害人家呢嗎?”
  秀兒雖然臉上還是笑著,口氣卻已在不知不覺中嚴厲了起來。範逼愣了一下,隨即便笑道:“嗨,我這不是開玩笑呢嘛。”又轉向我,“看見沒有劉朔,這就開始結統一戰線了,以後可沒咱的好日子過了。”
  我怕秀兒再說出什麽更讓範逼難堪的話,正好兒菜也上得差不多了,我拿起酒瓶邊給大家倒酒邊說:“來來來,別淨顧著瞎鬧了,先恭喜一下咱們的準新郎官兒吧。”
  大家這才紛紛舉起酒杯,熱情而鄭重地向範波道賀。
  
  第二十一章
  傍晚,落日的餘輝將窗戶染上了一層金黃。我右手的三個手指捏著一張麻將牌不停地摩娑著,手機忽然在我的褲兜裏響了起來。
  “喂……陳煒啊,有事兒嗎……在岩子家打麻將呢……馮哲?啊,對,馮哲本來也在這兒呢,不過他剛才說要去一個朋友家借幾張盤,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是嗎?那他可能手機沒電了吧,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打過去……哦,行行行,那我回頭跟他說一聲兒!”
  掛了電話,我趕緊給馮哲撥了一個,手機果然是關著的。
  我又給範逼撥了個電話:“馮哲跟你在一塊兒呢嗎?”
  “沒有啊,我都兩天沒見著他了。你在哪兒呢?”
  “在岩子家打麻將呢,還有董立和馬然也在。”
  “那我過去找你們去,一會兒見。”
  “哎,等會兒。剛才陳煒給我打電話找馮哲來著,我說馮哲和我們在一塊兒呢。她要是再給你打電話,你可別說漏了!”
  掛掉電話,我抬頭看了眼掛鍾——都晚上7點多了,我們不知不覺間已經打了8個多小時。
  半小時以後,範逼進了門兒,屁股還沒沾著沙發就神秘而又興奮地對我說:“我覺得丫馮哲絕對有問題,這兩天陳煒也是沒事兒就給我打電話找他。馮哲老告訴她晚上和我在一塊兒,實際上我連他人影兒都沒見著,回回我還得扯謊應付陳煒。給馮哲打電話吧,丫手機也不開。靠,我覺得肯定是那種事兒,要不然馮哲不至於這麽騙他老婆啊。”
  “是有點兒不對勁,可我總覺著不能吧?連馮哲也晚節不保?你還記得咱們仨那次去北辰那邊兒洗桑拿吧?咱倆那麽玩兒命拖他下水他都不為所動,信誓旦旦地要永遠效忠於老婆大人,這他媽才幾個月呀?變得也忒快點兒了吧?”我一邊整理著剛抓上來的牌,一邊半信半疑地說。
  “我也不太相信。”董立說,“就是沒結婚的時候,馮哲也是偶爾才玩兒玩兒,每次還都是在你們倆的極力煽動之下,沒人勾搭著他他不會主動幹這事兒的。再說他真要玩兒也沒必要背著咱們啊,提前跟你們打個招呼不就完了。”
  坐我下家兒的馬然扔出一張東風,叼著煙輕描淡寫地說道:“嗨,這種事兒,旁觀者清!我聽範波這麽一說,估計不會是玩兒玩兒那麽簡單,十有八九是跟哪個蜜產生真感情了。”
  “馮哲跟他老婆不是挺恩愛的嗎……董立你丫成心吧?一玩兒吃碰提你丫就咣咣地扔香張兒引誘我。操,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董立的下家兒岩子卡檔兒吃了張六萬。
  “恩愛管什麽呀?”馬然接著岩子的話茬兒說,“這‘愛’一沾上‘恩’字兒那就不是原來那個味兒了。馮哲和陳煒在一塊兒怎麽也得有10幾年了吧?10幾年呀,什麽樣兒的‘愛’也磨成‘恩’了,再找個人“愛”一下兒那還不是太正常了。”
  “行啊馬哥!”範逼無限敬仰地望著馬然,“敢情您還是戀愛專家,我怎麽以前就沒看出來呢!不行,哪天有空兒我得跟您好好探討探討。”
  “少跟這兒扯淡!”馬然笑了起來。
  “得,咱們也甭跟這兒瞎猜了。我就不信丫馮哲還能一輩子不開機,等找著他問問就全明白了。”範逼邊說邊就近去看岩子的牌,剛看一眼就迅速抓過了一張我剛扔出來的九筒,邊把岩子的另外兩張九筒推倒邊罵道:“傻逼不碰還琢磨什麽哪?反正也他媽不是處女了!”
  一過了10點,董立就開始心神不寧,不停地嘮叨著要回食色吧去看一眼。
  我不耐煩地說:“你丫真是操心的命,不是交代給小宇盯著呢嗎?你一個做老板的,把把大方向就得了,用不著事必躬親吧?我這兒可還輸著錢呢,你丫別煩我啊。”
  “操,前天剛打完架,差點兒出了人命,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我也不這麽惦記著,不是怕又出什麽事兒嘛!”
  “酒吧裏打架那還不是家常便飯,都這麽長時間了你怎麽還拿這當事兒啊?再說小宇又不傻,有事兒他一準兒給你打電話,你就不能踏踏實實玩兒會兒啊?”
  正說著,範逼的電話響了。範逼掏出來看了一眼:“我靠,馮哲這孫子可他媽開機了……喂,你丫跟哪兒呢?”
  說了幾句,範逼轉過頭來對我們說:“馮哲要過來找咱們!”
  “甭讓他過來了,太遠。”剛好一把牌打完,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讓他上食色吧等咱們吧,正好讓董立也回去看看,省得他老跟這兒犯嘀咕。”
  等我們三個趕到食色吧的時候,馮哲已經坐在角落裏喝上酒了。
  “怎麽著?說說吧!今兒晚上上哪兒浪去了?”我們走過去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
  “沒去哪兒啊,這不是從公司出來直接找你們來了嗎!”
  “從公司出來你丫騙陳煒說跟我們在一塊兒?你也不想想,我們要沒憑沒據我們能這麽問你嗎?還敢不老實!”
  “陳煒給你們打電話來著?”馮哲臉色明顯變了一下,然後才尷尬地笑道:“嗨,我其實是早就想跟哥兒幾個說,這不是一直沒逮著機會嘛!”
  “少廢話,今兒就是你丫最後的機會。你要是有什麽事兒連我們都瞞著,那咱們這兄弟也甭當了。”
  “不是我有意要瞞你們,主要這事兒比較操蛋,我一直沒想好怎麽跟你們說。”馮哲坐在那裏抓耳撓腮,“哎,其實你們也應該猜得出來——我跟我們公司一個女同事好了有快倆月了,而且是比較認真的那種……咱們在一塊兒也十幾年了,我心裏清楚:陳煒跟你們的交情絕不比我跟你們的交情淺!所以你說這事兒……跟你們說了我怕你們心裏也不舒服。說實話我是真沒想弄到這一步,可是你說這真愛來了誰也控製不了啊……”
  我心裏忽然一下子變得很亂,沒想到還真讓馬然給說中了。這的確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消息。如果馮哲隻是找個妞兒隨便玩兒玩兒我們都不會在意,甚至有時候還會慫恿他這樣做——單純的玩兒玩兒這種事兒,基本上可以算做一種調劑生活的方式,隻要別讓老婆知道,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起碼我們都是這樣看的。而一旦認了真,有了感情成分在裏麵,事情就立刻變得沉重起來,因為每一個參與者都必定會在這場遊戲中受傷。何況正如馮哲所說,陳煒畢竟也是我們多年來的摯友,別人我不知道,至少我是不願意看到她被深愛了十幾年的男人所背叛。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範波身上我可以無所謂許多,因為不論琪琪還是小迪跟我們都僅僅是一般關係,跟陳煒幾乎沒有可比性。我始終認為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的對與錯,有的隻是站在不同立場上的人所做出的不同判斷。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著啊?”我憂心忡忡地問馮哲。
  “不知道。”馮哲愁眉苦臉地喝了口酒,“我現在是兩頭兒都放不下,隻好先這麽拖著。唉,以前老羨慕那些三妻四妾的人啊,現在可知道了,還他媽不如一個都沒有呢。”
  “你丫就算要出去找情兒也做得小心點兒啊。”範逼抱怨道,“你要想打著我們的旗號瞞著你老婆,好歹也跟我們先打聲招呼,每次你老婆來電話找你,我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這也太容易被拆穿了。”
  “實話跟你說吧——我壓根兒就沒打算瞞著她,我也瞞不住!跟她說謊都是大麵兒上敷衍一下兒,你以為她真能信啊?我們倆在一塊兒這麽多年,她對我太了解了,說句不好聽的,恨不得我一撅屁股她就能知道我要拉什麽屎。就我在外邊這點事兒她絕對心裏明鏡兒似的,她給你們打電話那也隻是為了證實她自己的猜測,就你們編的那兩句瞎話蒙別人行,蒙她還差點兒。我也是真服了陳煒了,有時候我是真希望她跟我吵跟我鬧啊,那我心裏可能還好受點兒。可是人家就跟沒事兒人兒似的,對我該怎麽著還怎麽著,就是絕口不提這檔子事,弄得我要多難受有多難受。跟你們說,就我這老婆,我就修煉一輩子也未見得是她的對手。”
  “人家陳煒這是不想逼你,給你時間讓你自己去解決問題。說句心裏話啊,陳煒是我認識的這麽多女孩兒裏最聰明最大氣的,能娶上這樣的老婆是你的福氣。你想想你們這十幾年,陳煒陪著你過了多少難關?這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裏啊。你們倆是患難夫妻,這種感情是一輩子都磨滅不了的,拿什麽都換不來!你要是隨隨便便就扔了,有你後悔的那天。你現在那個情兒是什麽樣兒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你到這家公司總共也才一年多一點兒吧?就算你們倆天天在一起,能比得過你和陳煒十幾年的感情?我看你們倆也就是一時的激情!聽哥哥一句勸,玩兒玩兒就算了,日子還得好好兒過!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千萬千萬別瞎折騰!”我苦口婆心地勸著馮哲,範逼和董立也連連點頭。
  “道理我都懂!”馮哲把手裏的杯子重重地頓在桌子上,“可這感情的事兒要都能照著道理去做,那還能叫感情嗎?不過你們放心,我會盡快解決的,再這麽下去我自己都快瘋了。得了,不跟你們多聊了,陳煒還在家等著我呢。”
  馮哲喝完了杯子裏最後一點酒,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酒吧,剩下我們三個坐在一起相對歎息。
  我看了範逼一眼:“也別淨說馮哲,你丫也得小心點兒。我們家秀兒可撞見過你和小迪在一塊兒了。瞅瞅你丫弄的這事兒,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就是不聽,這回可好,秀兒差點兒連我也懷疑上了。”
  “我說怎麽秀兒那天對我愛搭不理的呢,說話也怪怪的,我還琢磨我怎麽得罪她了呢,敢情這麽回事兒。不過也難怪,秀兒跟琪琪一向關係不錯。”範逼沮喪地說。
  董立也疑惑地問:“你跟小迪到底是怎麽個意思?怎麽這麽粘啊?以前我可沒見你對哪個女的這樣兒過。”
  範逼歎了口氣:“唉,跟馮哲和他那情兒差不多吧。”
  “操,那你丫還結什麽婚呀?這不是害人害己嗎?你非得弄到馮哲這地步才甘心呀?別跟我說你真的就是圖琪琪家裏那點兒錢。”我莫名地有些惱火起來。
  “為什麽不能說?”範逼難得正經地看著我,“這個世界很現實,沒有錢你就什麽都不是!再說愛情和婚姻本來就是兩回事兒。沒錯兒,我很愛小迪,但就算沒有琪琪我也不一定要娶她;和琪琪結婚能讓我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就算我不愛她這個婚我也一樣要結。聽起來很無恥吧?對,不光是無恥,很多人還會認為我是個吃軟飯的人。可我隻是用我自己的感情去交換我自己認為值得換的利益,我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的。在別人麵前我可能多少要掩飾一下兒,但你們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沒必要跟你們裝孫子。”
  我無話可說。我覺得範逼無論對琪琪還是對小迪都沒資格說愛這個字,但是每個人對愛的理解都不同,我又憑什麽妄加評論?
  “你自己有資格說麽?”想到這兒我自嘲地笑起來,心裏忽然堵得透不過氣。不遠處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兒獨自坐著喝酒,我不再理會範逼和董立,站起身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了過去。
  黑暗中的床上我和長發女孩兒糾纏在一起,她光滑而富有彈性的肌膚、淡淡的體香和嬌媚的喘息聲刺激著也麻醉著我的神經,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是機械地按照慣常的手法一路動作下去。
  在我即將進入的瞬間,長發女孩兒突然喊道:“等一下,我問你一個問題。”
  就象表演正投入的演員突然被導演喊停,我愣了一秒鍾,所有的激情全都被硬生生地掐斷了。我興味索然地躺到女孩兒身邊,背對著她無精打采地說道:“甭問了,我回答不了。睡吧!”
  快要入睡的時候,女孩兒的手怯生生地放到了我的身上並開始輕輕地撫摸。我明白她在暗示些什麽,片刻的猶豫之後,還是不動聲色地向裏挪了挪身子,甩開了女孩兒的手,並很快睡著了。
    
  第二十二章
  自從一起跳舞那晚之後,陶冶隔三差五就會來找我。不過她很乖,從來不在周末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或許她周末也要陪她的男朋友吧。
  還是這樣的關係比較輕鬆——兩個人都方便的時候就在一起,該陪正主兒的時候也可以互不妨礙。我沾沾自喜地覺得,比起範逼和馮哲,還是我對這種事處理得比較漂亮。
  倒是秀兒那邊有一點麻煩。
  星期六中午在秀兒家裏吃飯的時候,我的準丈母娘忽然一本正經地問我:“劉朔,你和我們家秀秀在一塊兒也有五年了吧?”
  “是啊,得有了!”我趕緊點了點頭,心裏有點兒犯嘀咕。
  果然許阿姨拿出了長輩的款兒,和藹卻又嚴肅地開導我道:“五年可不算短了,有些事兒你們倆是不是也該計劃計劃了?雖說秀秀才23,說起來也還小,但你們畢竟已經有了這麽多年的基礎,兩個人感情不錯,眼下各方麵條件也都比較成熟,所以有些事就該水到渠成,我們做長輩的也就放心了。你說是不是?”
  “媽你說什麽呢?”秀兒不滿地瞪了許阿姨一眼,“我們倆的事兒不用你管。”
  老爺子打了個哈哈兒:“孩子的事兒讓他們自己商量去,你老太太就甭操那麽多心了。”
  而我卻隻能無比謙恭地連連點頭道:“阿姨您放心,我和秀兒會好好考慮的。”
  “嗨,我這也就是想起來隨便說一句,最終還是得尊重你們本人的意見。來來來,吃菜吃菜!”許阿姨邊說邊夾了一大塊兒魚肉放到我碗裏。
  畢竟是女方家長,這樣的事也隻能點到為止,搞得象逼婚一樣就有失身份了。大家就此轉移了話題,我也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從秀兒家裏出來以後,陪著秀兒逛了一下午。一路上我不停嘴兒地和秀兒說著話,生怕秀兒又重新提起剛才她媽提過的事。
  還好,秀兒似乎隻是專注於購物,雖然話不多,倒也看不出有其他什麽不妥。
  “老婆,咱們吃肯德基去呀?”逛到傍晚,我討好般地對秀兒說道。
  秀兒轉過頭看我,眼神空洞,竟有一絲茫然和失落從她的臉上飛快地劃過。但是轉瞬間她又衝我溫柔地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說道:“別了,今天咱們回家吃吧,我給你做!”
  一進家門我先去洗了個澡,洗完以後接到範逼一個又臭又長的電話——還沒到飯點兒呢丫就不知道又跟哪兒喝高了,跟我這兒蛋逼個沒完沒了,我也不好意思撅他。等撂下電話,秀兒已經在廚房裏忙乎上了。
  我輕輕地走到廚房門口,看見秀兒正一手握著炒鍋的把兒、一手拿著鏟刀機械地扒拉著菜,目光遊離、麵無表情。
  我走過去從後麵抱住她的腰,看她沒什麽反應,又去親她的脖子。
  “別鬧!”秀兒伸手過來推我。我沒穿上衣,她的手碰到我皮膚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守著這麽熱的爐子炒菜,秀兒的手卻是冰涼冰涼的。這個發現讓我頓時心神不寧起來。
  飯菜很誘人,秀兒做了柿子椒肉片、韭黃雞蛋外加一盆酸辣湯,她的廚藝一向很好。
  然而這整頓飯的氣氛都無比怪異和別扭。我裝作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實際上是心不在焉、沒嚐出一點滋味,想找點兒話題卻又死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而秀兒則吃得很慢很少,還總是吃著吃著就突然停下筷子盯住我看,象是要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麽似的。
  我被她看得心裏象長了草,隻好不太自然地笑著問她:“你不吃飯老看我幹嗎?”
  “沒有啊。”隻要我一問,秀兒就低下頭去接著吃飯了。
  馬上就要吃完的時候,秀兒忽然問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我聽得出來,盡管裝得很平靜,但是她的聲音都有點兒微微的顫抖了。我知道她為了問這句話已經和自己鬥爭了一下午了。
  而我卻殘忍地笑道:“當然有了,這不剛才淨顧著吃了嘛。我就想說一句話:老婆你去人民大會堂當廚子都有富餘,給我做飯實在太委屈你了!”
  秀兒極為勉強地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站起身開始收拾碗筷。
  晚上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我搜腸刮肚地在那裏胡扯,為的隻是博秀兒一笑。而秀兒卻極少給我回應,被我握著的手依然是冰涼冰涼的,怎麽也暖不過來。
  其實我全都明白!我明白她是懷著怎樣重的心事、有著怎樣迫切的期待卻又不願意說出口,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更知道她在期待些什麽——雖然今天她攔住了她媽在飯桌上說的話,但實際上她一定比她媽更希望我能夠有所表示,她等我的承諾等得太久了!
  5年,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多漫長?這5年裏她咬緊牙關從沒有問過我一句,為了維護她的自尊,也為了給我留一些餘地。然而她不可能永無止境地等下去——這一切我怎麽會不懂?
  但我又能怎麽樣呢?眼下的我對婚姻一點兒信心都沒有——馮哲苦苦愛了十幾年才走進婚姻,可是照樣還是會愛上別人;範波馬上就要結婚,可是他要娶的根本就不是他愛的人。這一紙婚書究竟有什麽意義?
  對自己我更加沒有信心——我可能去做一個好老公嗎?現在我們畢竟還有著各自獨立的空間,我所做的一切還可以瞞住她、不會傷到她,但是結婚以後呢?我能不能踏踏實實地守在我們兩個人共有的家裏給她幸福溫暖?我不能肯定!我拿什麽去向她承諾?
  手裏的遙控器亂播個不停,我們就這樣各懷心事地坐在一起,盯著不停變換的熒光屏,誰也不再說一句話。才剛過10點,秀兒就懶懶地說要去睡了。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說:“你先睡吧,我自己再看會兒。”
  其實我哪裏有心思看什麽電視,我隻是想要逃避罷了。反正拖過一天是一天,或許秀兒明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就可以暫時地忘掉這件事。
  在電視機前一根接一根地抽掉了半包煙,估計秀兒已經睡熟了,我才簡單地洗了洗然後上了床。秀兒麵衝牆壁躺著,我輕輕地側身臥在她旁邊,用手支著頭探過身子去看她——幾縷淩亂的長發蓋在她的臉上,小小的眉頭微微地蹩著,象是在睡夢中也還在反複掂量著她難以化解的心事。看著看著,我的心裏泛起了星星點點的痛楚,而秀兒卻突然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很自然地伸出胳膊來摸索我的手,摸到後緊緊地抓住它枕到了自己的腮下,象是抱著一件生怕遺失的寶貝。
  那一瞬間我有想要流淚的衝動,而我終於隻是望著熟睡的秀兒,在心裏無聲地對她說:“寶貝兒,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吧!”
  
  第二十三章
  範逼從朋友那兒借了一輛iveco,大晚上的跑到酒吧來跟我們臭顯。正好那天陶冶也在,範逼便拉上我們兩個去兜風。
  我們開著車滿北京城地亂轉,每到一個地方,想起來附近住著什麽我們認識的人,就打電話把人家叫出來。沒過多一會兒,車廂裏就擠滿了男男女女。座位上坐不下那麽多人,姑娘們就很隨便地坐在男孩子的大腿上,我抱著陶冶坐在範逼旁邊的副駕駛座。
  大家互相都認識,一路上熱鬧非凡,車裏嘰嘰喳喳的笑鬧聲不絕於耳。範逼邊開車邊時刻警惕地看著前方,一看見警察的影子,便大喊一聲“低頭!”大家呼啦啦地一齊彎下腰去,把頭埋得低低的,直到範逼說“平身平身”,才又笑著直起身子坐好。
  能找到的人都找得差不多了,範逼問我和陶冶有沒有什麽好玩兒的地方可以去。
  “我有個主意!”陶冶兩眼放射出興奮的光芒,“反正這麽多人,咱們來玩兒點刺激的吧。我記得香山那邊有一個很大的墓地來著,對不對?”
  “嗯,萬安公墓。”範逼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們就去那裏吧!”陶冶情緒振奮地說。
  “去那兒幹什麽呀?”範逼充滿恐懼地看了陶冶一眼,“現在可是半夜,我膽兒小,你別嚇唬我。”
  “笨!白天去有什麽意思啊?就是要半夜去——去那裏講鬼故事,刺激吧?以前在美國,我們講鬼故事都是半夜到墓地裏去講,嘩,真的很有氣氛的。剛好今天人多,一人講一個都可以玩很久呢。怎麽樣,去體會一下?”陶冶極力地鼓動著範逼。
  範逼有點兒猶豫,轉身向車上的其他人征求意見。
  “行啊,去啊!這麽多人怕什麽?”男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起著哄表示讚同。姑娘們剛聽到這個主意時尖叫了一兩聲,但是最終沒有明確地表示反對。於是範逼便開著車直奔了香山。
  車子出了市區,還沒完全進山就越開越糝人——路上沒有車、沒有人也沒有燈,隻有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的無盡的荒涼。從車窗透進來的一絲慘白的月光和偶爾響起的一兩聲鴉叫,又再添上一重陰森森的感覺。車裏的人開始更加大聲地說笑,但笑聲和說話聲裏卻已經分明可以聽出拚命掩飾著的恐懼和不安。
  就在這種越來越壓抑、越來越恐怖的氣氛中,車終於開到了公墓門口。這個時候大門當然早已經關了,即使門開著我們也不敢真的進去,隻要想到自己正呆在離那麽一大片墓地不遠的地方,就已經夠嚇人了。
  範逼把車停在路邊,關掉了車燈。男生們開始在黑暗中一驚一乍地嚇唬人,車裏不斷地響起女孩子們誇張的鬼哭狼嚎,隻有陶冶一直靠在我懷裏咯咯地笑。
  鬧夠了,鬼故事會正式開始。陶冶定了規矩:大家輪流講,講的時候其他的人都不許插嘴、不許開玩笑、也不許嚇唬人,隻能安安靜靜地聽著,因為這樣才比較有感覺。
  開始的兩個女孩講的都是流傳比較廣泛的小兒科故事,沒太大意思。但是從第三個人開始,大家不知道為什麽都開始講自己認識的人所經曆過的真實的事情——有在野地裏遇到已死去多年的鄰居的、有小孩兒在死過孩子的人家裏被鬼魂附體的、有在軍訓的營地裏看到漂浮的灰色人影的……每個人為了證實自己故事的真實性,都盡量講得繪聲繪色,而越是這樣氣氛也就越是恐怖。
  山裏忽然起了風,吹到我們的車上發出嗚嗚的響聲。女孩子們都害怕得在男生懷裏縮成了一團,幾個膽子實在太小的已經捂住耳朵不敢聽下去了,就連陶冶也不自覺地和我貼緊了許多。
  輪到陶冶的時候,她講了一個韓國的鬼故事,說的是幾個大學女生在玩鏡仙時召喚到了自己前世的冤孽,結果全都遭到報複,一個個以極其詭異的方式死去。故事很長,情節頗為曲折,陶冶故意用那種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沉沙啞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講,還盡量詳細地描述每個人死去時可怖的情狀。車裏異常地安靜,我這個大男人聽得手都有一點兒發抖。月光把陶冶本就嚴肅的臉照得更加陰森,有那麽一會兒我甚至不敢再抱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陶冶還特別講到了其中一個女生被鬼魂在深夜裏誘進墓地,在那些亂墳中間怎麽走也走不出去。聽到這裏大家都已經近乎崩潰了,範逼忽然打斷了陶冶,用已經變了調兒的聲音戰栗著說道:“劉朔,我怎麽覺得……前麵……好像有一個人……”
  “不會吧……”我的頭皮轟地一下就炸了,但還是強做鎮定地努力向前麵看。
  月光下,我看見前方的路邊確實有一團黑影。就在我伸著脖子仔細辨認那到底是什麽東西的時候,那個黑影竟突然間蹭地一下坐了起來。
  我、範逼和陶冶同時尖叫起來,範逼手忙腳亂地就去發動汽車,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後麵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被我們嚇得也跟著一起大聲尖叫。一片混亂中我們的車掉了個頭,慌不擇路地衝下山去了。
  
  第二十四章
  一直開到路上車多起來的地方,大家才驚魂稍定。議論起剛才的事情,我們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來安慰自己——可能是什麽人喝醉了,不知怎麽走到那裏睡過去了,也說不定就是墓地的工作人員。陶冶說,估計這個可憐的人也被我們嚇壞了。
  這樣一解釋大家心裏就好受多了——盡管熱衷於鬼故事,但是誰也不希望自己真的碰上鬼。
  “陶冶,這可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今兒夜裏我要是做噩夢就找你們家劉朔算賬!”範逼臉色煞白地嘟囔著,顯然被嚇得不輕。車又開了一段兒,他看了看表說:“行吧,都快2點了,明天還得上班兒呢,我送你們各回各家得了。劉朔,你家住得離這兒最近,要不我先送你和陶冶回去?”
  “我還想坐著車再轉轉呢!”陶冶卻意猶未盡地說,“你不是也住得和劉朔很近嗎,反正送完他們你也要再回這邊來,我們就跟著你一起好了。”
  “嗬,你們家這位精神頭兒可真大!”範逼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我搖了搖頭表示無可奈何。
  這一車人住哪兒的都有,於是我們又開始滿北京城地到處亂跑。車上了長安街路過天安門廣場的時候,陶冶忽然對範逼大喊大叫道:“快停車快停車!”
  “小姑奶奶,您又要幹嗎呀?”我求饒般地望著她,“現在可都半夜兩點多了,跟著車轉一圈兒咱們就趕緊回家睡覺吧。”
  “哎呀,總之你先停下再說。”陶冶不理會我,隻是一個勁兒地催著範逼。
  範逼沒辦法,趕緊找了個能停車的地方把車停下了。陶冶打開車門跳下去,又伸手把我也拽了下來,然後探頭到車裏對範逼說:“你開車送他們回去吧,我們在這裏玩兒玩兒,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我幾乎當場昏倒,剛想表示反對,陶冶已經不由分說地關上了車門。範逼在車裏衝我幸災樂禍地一笑,開著車一溜煙跑掉了,我隻好唉聲歎氣地跟著陶冶這個女魔頭往廣場上走。
  快到十一了,天安門廣場被裝點得花團錦簇、燈火通明,都半夜了還有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遊人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廣場的各個地方。
  最讓我感到驚訝的是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在放風箏。陶冶使勁仰著頭看那些風箏在深藍色的天幕下遊弋,幸好賣風箏的人已經回家了,要不以她的瘋狂程度一定會立刻買了風箏讓我陪她放的。
  我們慢慢地溜達到人民英雄紀念碑前,在高高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北京9、10月份的天氣最好,但夜裏還是有點兒涼。我問陶冶冷不冷,她搖了搖頭,坐在那兒托著腮望著天安門城樓發呆,過一會兒又四下裏環顧一圈,舒展著四肢無比愉快地說道:“真好啊,不管來多少次也還是覺得這麽好。”
  “有什麽可好的!”我垂頭喪氣地說,“剛在墓地被嚇了個半死,又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坐著來,不是有病嗎?”
  “你不象是一個不懂得生活的人啊。”陶冶轉過頭微微皺著眉很認真地看著我,“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很好的體驗嗎?我敢保證,半夜兩點的天安門廣場和上午十點的天安門廣場絕對不會一樣,和晚上十點的也不會一樣,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看到這種不同的。犧牲一次睡眠來看看它難道真這麽不值得嗎?還有剛才我們去墓地講鬼故事也一樣,雖然你說你當時被嚇了個半死,但是過後你會怎麽樣?你肯定會逮著機會就津津樂道地講給別人聽,講的時候還很自豪很有成就感,對不對?就算不給別人講,你自己想起來也會覺得很有意思的,因為它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的一種體驗呀。怎麽樣,經過我的這一番教誨,你現在覺得坐在這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吧?”
  我笑了起來,在陶冶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就你還教誨別人呢?瞅瞅你這副小屁孩兒的樣子!也就你能想出這麽多烏七八糟的鬼花樣兒。”
  “你才是小屁孩兒呢!鬼花樣有什麽不好?我的人生原則就是追求簡簡單單的快樂。”陶冶抬頭看著天上的風箏樂嗬嗬地說,“生活中可以有很多很多浪漫的事,但可惜不是每一個人都懂得去發掘它們;還有的人被世俗的條條框框綁住了手腳,想到了也不敢去做。我不一樣,我想體驗的東西我一定會去嚐試,我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去爭取,不管別人是不是覺得我瘋了。我覺得一個人要活得精彩就必須敢去打破一些東西,墨守成規其實是懶惰的表現。”
  “你的意思就是說你要為所欲為唄!”我替她總結陳詞道。
  “為所欲為怎麽了?生活是我自己的,隻要沒有害人的心,為所欲為並不一定就是壞事。比如那些半夜還在這裏放風箏的人,他們自己放得開心,我看到他們也開心啊。還有,你雖然老是罵我,但其實跟我在一起你也特別開心吧?對不對?”陶冶坐在那裏得意洋洋。
  “臭德行!別臭美了啊!”我笑笑地白了她一眼,心裏卻忽然有一點感動。這麽多年來我在這個現實的社會中苦苦掙紮,已經太長時間沒有從哪個人身上看到這種樂觀向上、對生活懷有無限熱愛的精神了——這種精神也許幼稚、也許不切實際,但是的確很美好,值得每一個人去向往。
  “你不承認也沒用,我都能看出來的!”陶冶一雙清澈的眼睛含笑望著我,臉忽然微微地紅了一下,伏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說:“不過我最開心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了你。”
  那一刻我有強烈的想要吻她的衝動,但我最終還是克製住了自己,隻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毛爺爺在遠遠的城樓上方慈祥地注視著我們。陶冶說得對,夜裏的天安門廣場真的很美麗!
  就這樣互相依偎了一整夜,天色微明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紀念碑前方的旗杆處靠攏。陶冶跳起來拉住我的手激動地說:“快走呀,去看升旗!”
  說來慚愧,身為北京人的我還一次升旗都沒有看過。我和陶冶手拉著手見縫插針地從人群裏擠到比較靠前的地方,經過漫長的等待,終於看到國旗班的戰士挎著明晃晃的刺刀槍整齊而又莊嚴地從金水橋上走了出來,這時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緊張。
  國旗是和太陽同時升起到北京上空的。看著升旗的戰士瀟灑地將國旗一揚,聽著我周圍的人隨著國旗的冉冉上升齊聲唱起國歌,連我這個一向玩世不恭的人也不禁有些熱血沸騰。國旗快要升到頂端的時候我偷偷地扭過頭去看陶冶,在飄揚的五星紅旗的襯托下、在剛剛撒下的第一縷陽光的輝映下,神情專注的她就象初升的太陽一樣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我相信不論誰在這個時候看到她,都不得不承認那真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第二十五章
  趁著範逼的iveco還沒還,我們幾個人決定找個周末開車去十渡秋遊一次。
  星期六一大早,接到範逼的電話我就背個大包兒和秀兒一起下了樓。鑽進車內,先跟坐在後麵的董立、馮哲和陳煒打了個招呼,大家看起來心情都很好。等到我們倆坐下以後卻愣住了——坐在範逼旁邊副駕駛座上的,居然不是琪琪而是小迪。
  這個逼究竟在搞什麽鬼——我在心裏暗罵道——明知道秀兒為了他這事心裏一直不自在,還這樣公然地扔下琪琪帶著小迪跟我們一起,這不是找不痛快嗎?好容易出去玩兒一次,弄不好全得讓丫給毀了。
  秀兒的臉色果然非常難看,但也沒太好意思說什麽。一路上她除了偶爾跟陳煒聊聊天,剩下的時間一直悶悶不樂。
  車開到半路停了一次,有幾個人要去上廁所。我借著和範逼一起下車抽煙的機會質問他:“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幹嗎不帶琪琪來?”
  “琪琪暈車,不願意去太遠的地方,再說她今天要陪她媽去買一些婚禮上用的東西。”範逼不太在意的說。
  “你丫還知道你快要結婚啦?你怎麽就不能稍微收斂一點兒啊?就算琪琪來不了,你也不用非帶著小迪吧?要是就咱們哥兒幾個出去,你願意帶誰都無所謂,可是今天陳煒和秀兒都在,你自己說說這算怎麽檔子事兒啊?”
  “有那麽嚴重嗎?這關她們倆什麽事?就算你們家秀兒跟琪琪再怎麽好,說到底也是認識我在先。你丫憑良心說,我這幾年可一直對你們家秀兒不錯吧?她有必要因為這些不相幹的事兒大驚小怪麽?你看人家陳煒根本就沒什麽反應。”
  “操,你怎麽就不明白呀?這壓根兒就不是誰先認識誰的問題。秀兒跟陳煒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陳煒是這麽多年跟著咱們一起混過來的,好多事兒咱們能看得開的她也能看得開;可是秀兒就不一樣了,她可是循規蹈矩地長到這麽大,盡管表麵上看也是一現代女孩,實際上在某些方麵她的思想特別保守。平時看個電視劇裏的男人亂搞都能給她氣個半死,你說你還非得眼前花兒似地當著她的麵兒招搖。她是不能說你什麽,等回了家可是拿我撒氣呀,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你丫背著人家秀兒也沒老實過,受點兒氣就受點兒氣吧。”範波幸災樂禍地笑道,“再說了,人反正我已經帶來了,也隻能先這樣,要改也隻能下回。你也替我想想,我最近一直忙著婚禮的事兒,好長時間沒顧得上陪小迪了。今天好不容易有這麽個機會,帶她玩兒一下也算補償她了——唉,這眼瞅著我馬上就要結婚了,她就是嘴上不說什麽心裏肯定也好受不了。我他媽有時候覺得自己的確挺不是東西的。”
  “總算你丫的良心還沒全讓狗吃了。”我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滅,“不過也沒剩下多少,瞅瞅你丫弄的這爛事兒!”
  去上廁所的幾個人走了回來,我遠遠地看見秀兒臉上帶著笑在和小迪邊走邊說,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正是秋高氣爽的黃金季節,來十渡玩兒的人暴多,我們的車都不太好停。剛找著地方停下了車範逼就吵著要去蹦極。我們先走過去遠遠地看了看,小迪和陳煒都不敢玩兒,寧願在下麵等,隻有秀兒很勇敢地跟著我們坐纜車上去了。
  到了上邊兒往下一看,剛才還叫得最歡的範逼立刻慫了,邊往後退邊說:“不行不行,我以前怎麽沒發現我有恐高症啊?我還是下去等你們算了!”
  “少廢話,上來了還想下去?”我們才不管他那麽多,強扭著他第一個綁上了繩子。他在站在台子邊兒上哆哆嗦嗦地往下瞅了半天不敢跳,最後我們幾個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我和秀兒是一起跳的,綁繩子的時候秀兒神色緊張,好像有點兒害怕,但是她什麽也沒說。綁好以後她閉上眼睛緊緊地抱著我,喊了“一、二、三”之後,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就和我一起跳了下去,這讓我頗為她感到驕傲。
  我們抱在一起在呼呼的風聲中垂直下墜,失重的感覺讓心髒象是隨時可以從嘴裏蹦出來。秀兒一直閉著眼睛,兩隻手死死地抓著我的衣服,而我卻拚命地睜大了雙眼看著下麵碧綠的潭水越來越近。有那麽一會兒我以為我們倆真的會葬身水底,那時候我很想告訴秀兒我愛她。
  繩子終於繃緊,將我們頭下腳上地懸在了半空中。我的感覺就象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秀兒慢慢地睜開眼睛,先是極盡溫柔地在我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又忽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地說道:“要是你以後敢象範波那樣兒,我就不綁繩子從這兒跳下來給你看。”
  我用一個長長的吻堵住了她的嘴,直到有人把我們放了下來。回到岸上,大家對秀兒的勇敢讚不絕口,同時作為反襯也不停地嘲笑著範逼。秀兒被大家誇得飛紅了臉,看上去很開心。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們找了個山青水秀的地方,把帶的大塑料布鋪在一塊兒空地上,紛紛拿出各自帶的好吃的,開始野餐。這讓我想起上學時候的春遊——那時候出去春遊沒那麽多可玩兒的,最主要的目的好像就是為了吃這一頓,等回家的時候書包裏一準兒被麵包渣、餅幹渣、果醬之類的東西弄得一塌糊塗,都不知道怎麽弄進去的。
  範逼細心周到地幫著小迪開罐頭、切麵包、抹肉醬、拿飲料……秀兒又有些不自在,一直低著頭吃東西不看他們。小迪或許是看出了秀兒的不悅,忙著拿自己帶的吃的給秀兒。秀兒不好意思起來,衝著小迪友善地笑笑,但還是不怎麽說話。
  吃飽喝足之後馮哲說要去騎馬。路邊到處都是牽著馬的當地居民,我們過去談好了價錢,一人挑了一匹騎上往景區深處走。去的路上我們一直互相比著讓馬快跑,結果把我們顛得比馬都累,回來的時候大家都沒了力氣,就坐在馬背上有說有笑地慢慢溜達著走。
  走了沒有多遠,一輛汽車以駭人的速度從我們身邊飛馳而過,就在這同時,秀兒的馬突然象發了瘋一樣地狂奔起來。我們幾個一時都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傻愣在原地聽著秀兒一陣陣的尖叫聲,隻有董立第一個反應過來,一夾馬肚子,用鞭子玩兒命地抽著馬屁股,箭一般地追了上去。
  這時我們才明白,秀兒的馬驚了!
  眼見得那匹馬越跑越快,秀兒辮子上綁的發圈和褲兜裏裝的一些零七八碎全都被甩到了地上。路上還有很多汽車迎麵開過,看起來特別危險。我也顧不上幫她撿東西,趕著馬也想追上去,但我的這匹破馬卻怎麽也不肯快跑,顛兩步停一停,弄得我隻有幹著急的份兒。
  董立已經趕上了秀兒,但沒辦法讓她的馬停下來,隻能盡量在外側和那匹馬並行,這樣起碼可以保護她不被路上行駛的汽車撞到。到最後兩匹馬就象比賽似地並著肩玩兒命瘋跑,很多遊客都停下腳步看呆了。
  很快他們倆就消失在了我們的視線之外,等我們心急火燎地趕到剛才租馬的地方,看見兩匹馬都已經被拴了起來,正累得呼哧呼哧地噴著白沫。董立和秀兒也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兩個人都是麵色慘白、大汗淋漓。
  我們趕緊圍上前去慰問。他們倆由於剛才太過緊張,雙腿內側以及握著韁繩的手掌全都被磨破了,看上去慘不忍睹。好在那兩匹狂奔的馬見到主人後就自動停了下來,否則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我扶著秀兒站起來走了幾步,她說:“沒事兒,我自己能走,你去看看董立去吧。”
  我放開她走到董立身邊,也沒問他什麽,隻是伸出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摟了一摟。董立會意地衝我笑了笑——兄弟之間有些東西永遠不用說出口。
  經過了這一劫,董立和秀兒元氣大傷,行動也有些不便。大家無心再玩兒,決定打道回府。路上談論起剛才的事,大家玩兒命地吹捧董立,說他當時騎著馬衝出去的樣子看上去無比神勇,簡直帥得感天動地。董立隻是笑著說我們扯淡。
  回到家我和秀兒隨便弄了幾口吃的就爬上了床。我給秀兒的傷口擦藥,秀兒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對我說:“今天半條命都被嚇沒了,以後打死我都不騎馬了!”
  “嗯,我也被嚇得夠嗆。不過嚇歸嚇,你想想有幾個人能有這麽刺激的經曆?”我邊擦藥邊認真地對秀兒說,“以後你一跟別人說起來多牛逼啊——‘驚馬!你們誰騎過?’自己想想也覺得了不起啊!所以說,這不是也……”
  我忽然停住了嘴——我是什麽時候開始和陶冶說一樣的話的?難道說這個小丫頭已經開始在潛移默化中影響我了嗎?
  實在太累,我們一覺睡到了星期日中午,直到電話鈴突然響起。
  電話是琪琪打來的,她和秀兒兩個人嘰呱嘰呱地煲了好長時間的電話粥,說的無非是些買這買那的事情。女人真是麻煩,搞得我想再多睡會兒都不行,隻能在床上翻過來掉過去地表示不耐煩。
  掛了電話,秀兒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我伸手去抱她,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想什麽呢?”我問她。
  “沒什麽。”她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抱怨道:“現在跟琪琪聊天真有一種犯罪感,眼看著她馬上就要嫁的男人親親熱熱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還什麽都不能跟她說。以後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讓我怎麽有臉見她呀?”
  “放心,她知道不了!範逼再怎麽說要娶的也還是她,昨天是為了安慰小迪一下才帶她出來的。”
  “唉,其實小迪也挺可憐的……她和琪琪都可憐,隻有你們男人最可恨。”
  “嘿,要罵你罵範波去,別把我也饒上啊,我又沒得罪你。再說了,男人又不是都不好,比如說董立吧……哎,你可連他也一塊兒罵進去了,你是不是有點兒忘恩負義啊你?”
  “我又沒說董立不好!”秀兒瞪了我一眼,“哪天有機會我真得好好謝謝董立,昨天多虧他了——他一直在旁邊告訴我不要慌,讓我抓緊韁繩、別坐得太實,要不是他在我不被嚇死也得被摔死。真是,人家比你可強多了!說起來我還忘了問你,為什麽昨天你沒有追過來保護我?”
  我正為這事心裏不自在,聽秀兒一問趕緊解釋道:“說的就是啊,這麽好的表現機會全他媽讓我那匹爛馬給耽誤了,丫死活就是不跑,要不然也不能讓董立這小子搶了頭功啊!別提多鬱悶了我。算了,將功補過吧,你今天就好好兒在床上躺著,全由我來伺候你。等會兒我先出去給你買點兒吃的。跟我說說你想吃什麽?”
  “肯德基唄。”秀兒美滋滋地說。
  我泄氣地重新躺倒在枕頭上:“你是肯德基腦袋呀?怎麽就不能有點兒新鮮的!”
  
  第二十六章
  範逼的婚禮如期舉行,之前還事兒逼兮兮地給我們每個人都寄了張精美的喜帖。
  盡管早有預料,琪琪的嫁妝之豐厚還是讓我們羨慕得連連咋舌:一套位於高檔住宅區的近200平米、帶豪華裝修和全套進口家電的大房子,一輛深藍色的大歐寶外加一筆存款,具體數字不得而知。
  我多少有一點兒理解範逼為什麽非娶琪琪不可了,麵對這種物質和金錢的巨大誘惑,說實話連我都有點犯暈,隻要是稍微現實一些的人,我想任誰都不會拒絕吧。
  婚禮定在了王府飯店的宴會廳。我們哥兒幾個以前倒是在五星級飯店的門口當過門童,但就算在那個時候也沒想過有一天會真的到這種地方赴宴。雖然大家都刻意地表現出不是很在意這種大場麵,但還是在婚禮前各自買了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煥然一新。
  即便如此,我們在到場後還是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局促不安。舉行婚禮的宴會廳被布置得富麗堂皇,客人們全都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男人們個個儀表堂堂、談吐不凡,女士們都梳著華麗的發型、穿著名貴的禮服。他們端著酒杯低聲談笑,沒有人正眼瞧我們。以往參加朋友的婚禮我們都是最能鬧、最吸引眼球的一群,這次卻隻有安靜坐在角落裏看的份兒了,隻有當伴郎的董立算是稍微露了露臉。
  身著黑色西裝的範逼和披著潔白婚紗的琪琪都非常非常漂亮,活脫脫一對兒金童玉女。我們看著他們在鮮花和掌聲的簇擁下交換戒指並互相親吻時的甜蜜樣子,也都不自覺地微笑起來。那一刻我有一種錯覺,覺得他們真的一直都很相愛並且可以永遠幸福地愛下去。
  是啊,一對如此般配的、得到了這麽多隆重祝福的璧人兒,有誰會懷疑他們所擁有的幸福其實隻是個幻影呢?我想在這一天裏除了範逼沒有誰還會記起小迪這個人,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第二十七章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陶冶正趴在我身邊笑吟吟地看著我,見我醒了立刻撲到我身上摟住了我的脖子。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昨天晚上和陶冶去看了場電影,然後帶她回來過夜的。
  “哎,我們去領養一個孩子好不好?”
  我蹭地一下坐了起來——陶冶一句話就把我完全嚇醒了,一般來說她這個人是想到什麽就要去做什麽的。
  “你沒事兒吧?”我充滿惶恐地看著她。
  “我當然是說真的了。”陶冶笑得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天哪,救命啊!”我趴到枕頭上用手捶著床墊呼天搶地。
  陶冶伸出手來拉我:“乖,別這樣!領養個孩子而已嘛,又不是要你去死。”
  “好,那你先告訴我,你領來以後要養在哪兒?”我坐起來很嚴肅地問她。
  “嗯……”陶冶望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然後眉開眼笑地說:“養在孤兒院裏嘍!”
  天!我翻著白眼重重地倒在床上做昏迷狀,陶冶爬過來用力捏住我的鼻子和嘴巴,我憋了一會兒掰開了她的手,忍無可忍地大聲問她:“養在孤兒院裏那叫你領養孩子嗎?”
  “那有什麽?我們可以付給孤兒院撫養費,讓孩子跟你的姓啊,有空的時候經常去看看他就好了。”陶冶依然在那裏為她的荒唐想法洋洋自得。
  “你饒了我吧,我求求你了。我可是剛睡醒,受不了這麽大刺激。”
  “你這個人永遠這麽沒創意!”陶冶怏怏不樂地在我肩膀上狠狠打了一拳。
  “都象你那麽有創意非天下大亂不可。”我一把將陶冶拉到懷裏,翻了個身把她壓在下麵,開始親吻她細長白暫的脖頸,兩隻手也不老實起來。時間尚早,在陶冶回家之前,我們可以做的事情還很多……
  正纏綿到難舍難分之際,忽然隱約聽到外麵的防盜門嘩啦嘩啦一陣響,好像是有人正拿鑰匙在開。我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起來胡亂套了些衣服,一邊叮囑陶冶快點兒把衣服穿好,一邊輕輕掩上我的臥室門走到門廳觀望。
  秀兒是沒有家裏鑰匙的,走進來的居然是我老媽。
  “你怎麽來了?”我瞪大眼睛驚訝地問。
  “我上附近辦點兒事兒,順便過來看看你。還沒起呢吧?我就知道!”老媽邊說邊往屋裏走。
  我的臥室緊挨著大門口,我生怕老媽會徑直走進去,緊緊地跟在她旁邊用身子擋住了臥室的門,還好她直奔客廳而去了。
  剛一放下包兒老媽就開始嘮叨——她有一年多沒到我這邊兒來了,一過來看哪兒都不幹淨不順眼,指指點點地數落個不停。
  她在屋裏轉著圈兒地視察,眼看越來越接近臥室,我又不能攔著她,隻好硬著頭皮跟她走。還沒等我們走到臥室門口,已經穿戴整齊的陶冶拉開門自己走了出來,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阿姨。
  老媽愣了一下,飛快地瞄了我一眼,然後還是很熱情地笑著答應了。隨便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陶冶便借口有事匆匆忙忙地溜掉了。
  “那女孩兒是怎麽回事兒啊?”陶冶剛一出門老媽便擰著我的耳朵問道。
  “什麽怎麽回事兒?普通朋友唄!”我很輕易地便脫離了老媽的魔掌。
  “普通朋友怎麽會這麽早就來咱們家?誰不知道你每天不睡到中午不帶起床的啊?你老實說,她昨天是不是在這兒過夜的?”
  “哎喲,媽,你能不能不亂猜啊?”我開始不耐煩起來。
  “讓你一人兒住在這兒你也不能胡鬧啊!別以為你是男孩子就可以隨便亂來。跟你說啊,對待感情一定要專一,你玩弄別人的感情到最後就是玩弄你自己,懂不懂?甭老拿我們大人的話不當話,不聽我的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
  我聽了老媽的話笑了起來:“媽,這我還真沒覺出來。從小到大我也沒怎麽聽過你的話,現在也沒覺得有什麽可後悔的呀。你記不記得我剛懂事那會兒你就在窗口指著外麵掃大街的人跟我說:‘兒子,你將來要是不想掃大街,想舒舒服服地掙錢,就得好好學習。’嗬,得虧我是沒聽您這句話,從小學到中學我沒好好學過一天習,現在不是也舒舒服服地掙錢嗎?原來我們班那羅瑾,學習那叫一刻苦,結果怎麽樣啊?上外國給人掃大街去了吧。”
  “廢話,人家那是留學打工!”老媽一副要抓狂的樣子,“等人家一畢業肯定過得比你強。你還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才掙了點兒錢?就是現在,你那買賣要沒董立幫著你也早關門大吉了,當我不知道呢!你怎麽不說說我前幾年跟你著了多大急啊?光去派出所領人我就跑了多少趟?也不知道你在外邊兒都幹些什麽,整天提心吊膽的。要我說你還不如掃大街呢,起碼我落一踏實啊。得,我現在也管不了你那麽多,你不聽我的話不要緊,可是秀兒跟了你這麽多年,你總得對她負責吧?”
  “我怎麽對她不負責了?”我一臉委屈地說,“我對她多負責啊!您想啊,就因為我們在一塊兒這麽多年了,要是我還天天光守著她一個人,那總有膩味的時候吧?總有煩的時候吧?老這樣那我還不得連瞧都懶得瞧她啊?那就等著打架吧,到最後不是我甩了她就是她甩了我,這才叫對她不負責呢。所以說,我適當地出去找別的女孩子調劑一下,調劑完了我肯定心虛內疚啊,然後就會對她加倍地好。她呢,也不知道我在外邊兒都幹了些什麽,看我對她好她能不高興嗎?這不是增進了我們的感情嗎?多好的事兒啊!怎麽能叫不負責呢?”
  我媽是徹底拿我沒轍了,坐在沙發上運了半天氣,最後恨得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整個兒就是一邪教頭子,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麽多歪理邪說!”
  
  第二十八章
  陶冶才不會被我老媽嚇到,過了幾天仍然滿不在乎地跑來找我。她早就開學了,不知道是課本來就不多還是經常逃學,反正有的是時間和我泡在一起。
  一天開車帶她回家的路上,她很開心地對我說:“告訴你,我家裏裝寬帶了,以後就算見不了麵我們也可以在網上聊天。你有沒有qq或者msn什麽的?”
  “那是什麽玩意兒?”我皺了皺眉頭。
  “不會吧?你真的連這個都不知道?”陶冶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嗨,象我這種文盲還上的什麽網啊!我身邊的人也沒有好這口兒的。好像以前在我媳婦兒的公司裏她教我看過幾個網站,也沒什麽勁。不愛上!”
  “真不敢相信你也算是個現代青年!現在天天‘網絡時代’、‘網絡時代’的叫著,你居然能一竅不通——怎麽象是從古墓裏挖出來的?”陶冶搖著頭歎息。
  “我本來就不能算青年呀,我覺得我的心理年齡至少也得有40多了。這人一老就懶得接受新鮮事物,哪兒能跟你們年輕人比。”
  “我爸爸媽媽都50多歲了,現在還天天上網呢,你這算什麽借口啊?再說了,難道你不喜歡玩兒遊戲嗎?上網有很多好玩的遊戲可以玩兒呀。”陶冶企圖用我感興趣的東西誘我上鉤。
  “玩兒遊戲在家打ps就得了唄,哪怕給我個紅白機呢,都夠我樂一陣兒的,還用搞得上網那麽麻煩?再說還得花網費。我這個人一向知足常樂。”
  “跟你這種白癡說不清楚,”陶冶終於怒了,“總之從今天起我一定要培養你對上網的興趣。我記得你家樓下就有個網吧來著,對吧?”
  幾分鍾後,我就跟著陶冶第一次走進了我家樓下的這家網吧,雖然每天都從門口路過,但在這之前我甚至連它的招牌都沒有仔細看過一眼。
  網吧裏光線很暗,擠擠挨挨地擺著好幾排電腦,電腦前坐了很多扣著耳機、聚精會神盯著屏幕的人,空位子已經剩得不多了。我和陶冶好容易找到兩個挨著的位子坐了下來,陶冶異常熟練地啟動了機器。我坐在那裏左顧右盼——周圍有些人的屏幕上在激烈地槍戰、有些人在飛快地敲著鍵盤、還有些人居然在對著一個小話筒罵罵咧咧。
  這倒讓我覺得挺新鮮,我指著旁邊一個正在罵人的家夥小聲地問陶冶:“他玩兒的那是什麽?”
  “應該是在語音聊天室吧。”陶冶頭也沒抬地說,“你別去那種地方,都是些無聊的人。”
  “那正好兒適合我,我比誰都無聊。”
  陶冶沒搭理我,忙著給我申請qq號。她問我要叫什麽昵稱,我懶得多想,特實誠地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流氓”。
  “真服了你。”陶冶咯咯地笑著按我的意思把一切都搞定了,然後教我怎麽登陸、怎麽發消息、怎麽添加好友。把她自己加進我的好友名單以後,陶冶滿意地說:“這下你可以隨時來找我聊天了,我不在的話你也可以留言給我。”
  然後她開始教我玩兒網絡遊戲,試了好幾種,我始終提不起興趣,總覺得還不如打ps好玩兒呢。
  不過打那以後我還真的沒事就去那間網吧坐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在qq上碰得到陶冶的時候,我就和她聊聊天兒,雖然大部分的對話內容都隻是各種表情符號的組合而已。
  更多的時間裏,我開始忙著利用網絡來滿足我一些邪惡的欲望——其實那天陶冶剛教會我使qq,我就立刻想到了可以用它來做些什麽。沒辦法,天性使然,初涉網絡的我覺得勾搭幾個網友上床一定會是件非常刺激的事情。
  我隻找北京的女性網友聊天。盡管我的網名已經毫不掩飾地暴露了我的品性,仍然有很多女孩兒奮不顧身地將我加為好友。我打字速度奇慢無比,但這並不影響我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溫文爾雅、風趣幽默的謙謙君子。我的言談和我的網名如此相悖,以至於和我聊天的女孩兒大多對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還不到一個星期,就有一個網友主動要求與我見麵。我說要見麵就來我家找我吧,她很痛快地答應了。我問她怎麽對我一點兒戒心都沒有,她說她相信我,雖然我名字叫流氓,卻是和她聊過天兒的人裏最彬彬有禮、最不愛胡說八道的一個。
  我對著電腦暗自發笑,心說等你來了就會知道我的網名起得是多麽貼切了。
  當天晚上這個網友就如約找到了我家,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長得很一般,但是有一種成熟的風韻,很對我的胃口。一開始我隻是斯斯文文地坐著和她聊天,漸漸聊到興頭上我就開始不斷地製造著和她親近的機會,親近到一定程度就順理成章地把她弄上了床。
  完了事她故作沮喪地抱怨道:“還以為你真是個正人君子呢,沒想到看走了眼!”
  我叼著煙嗤地笑了一聲,不以為然地對她說:“我要真是正人君子你恐怕才會覺得無聊吧?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你這麽痛快就答應來我家,難道隻為了聊天兒?何必說那些沒用的!”
  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一直到走都對我愛搭不理的。我毫不介意,反倒有一種殘忍而淋漓的快感。
  第二個來找我的網友更誇張,不僅是主動提出來我家,還是大半夜來的。我本以為會是個經驗老道的太妹,沒想到卻是個看起來滿清純的大學生,長得還可以。不過那天我不知道為什麽一點兒興致都沒有,居然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陪她說了一宿的話,連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她。
  第二天清晨送她出門的時候,我一本正經地告誡她:“以後不要這麽晚隨便跑到陌生男人的家裏,很危險的。”
  女孩兒驚訝地望著我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我估計她要麽認為我是柳下惠轉世,要麽認為我是個性無能——後一種可能性顯然更大一些。
  當我和第五個網友上過床之後,我就對這件事徹底失去了興趣——剛開始的時候或許還有點兒刺激的感覺,找了幾個就發現每次都是那一套程序,其實真是枯燥得很。何況還要花大把的時間和網費在見麵前的閑聊上、還要冒著被從未謀麵的對方嚇個半死的風險,實在不如在酒吧裏直接釣那些漂亮姑娘來得方便又劃算。趁著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太恐怖的經曆,還是見好就收吧!
    
  第二十九章
  範逼和琪琪才剛過完蜜月就開始大鬧天宮了。
  原因很簡單——範逼放不下小迪,總是找借口在外麵呆著不回家。琪琪就是再好脾氣,也受不了剛剛新婚就獨守空房,吵架自然是家常便飯。越是吵,範逼就越是不願意回去。
  由於他每次出去都是打著我們哥兒幾個的旗號,不了解內情的琪琪連帶著對我們也冷淡了許多。不過這樣倒也好,她很少再跟秀兒聯絡,秀兒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們倆已經鬧得不可開交,還以為範逼結婚後已經和小迪分了手改邪歸正了呢。
  吵歸吵,琪琪在別人麵前還是一如既往地護著範逼,自己再怎麽委屈也沒讓家裏人知道一星半點兒,否則哪兒還由得範逼這麽囂張!
  私底下我們都勸過範逼:“婚也結了,想要的東西也都要著了,多少對你老婆好點兒,別太過了。人家怎麽說也是一金枝玉葉兒,嬌生慣養長這麽大,你說說人家跟著你圖什麽呀?饒是受了你的氣還得替你藏著掖著的。你丫就是禽獸也好歹披張人皮吧?”
  範逼從來也不分辯,隻是自嘲地笑笑說:“有什麽區別呀?披上人皮頂多也就是個衣冠禽獸!”
  關於這件事他好像不願意跟我們說太多,在一起的時候也隻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他結婚以後過的日子反而更加頹廢——班兒也不上,一半的時間用來陪小迪,剩下的一半時間要麽和琪琪吵吵鬧鬧,要麽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馮哲成了範逼固定的酒友。
  陳煒倒是從沒有找過馮哲的麻煩,人前人後對他都親親熱熱的,小兩口兒橫看豎看也還是一對模範夫妻。但實際上馮哲和他那個情兒卻始終沒斷了來往。表麵上看,他過上了那種無數男人向往的家裏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的生活,但是他似乎並不比範逼開心多少。
  兩個兄弟心情都不好,大家便很少聚在一起玩兒。11月份的北京已經完全冷了下來,我是個很討厭冬天的人,天一冷就懶得出門。在這樣的天氣裏我隻想整天抱著姑娘躲在溫暖的被窩兒裏。
  
  第三十章
  整個11月秀兒的公司都很忙,連周末都要加班到很晚,我難得能見她一麵。而陶冶卻越來越頻繁地跑過來找我,有時候甚至在我這兒一住就是好幾天。
  那是一段很安詳很快樂的日子,我們幾乎足不出戶地廝守在屋子裏。陶冶新買了一套ps版的《最終幻想8》,非要我和她一起玩兒。
  我平時隻喜歡格鬥、足球和賽車一類的遊戲,對rpg一點兒都不感興趣。雖然早聽說過《最終幻想8》製作精良,也從沒有動過玩兒的念頭。但是陶冶死纏爛打的功夫是沒有人能夠招架的,我被纏得沒辦法了也隻能陪著她打。
  這個遊戲她玩兒得很投入,每天從床上一爬起來就拿著手柄趴到電視前麵的地毯上。不過她隻喜歡發展情節,一遇到有大迷宮和要打很多仗的地方就把手柄塞給我,她則呆在一旁指手畫腳。
  盡管開始時不情願,但是才玩兒了一天之後我就欲罷不能了。雖然兩個人一起玩兒rpg遊戲有一個人隻能閑在一邊看,但是我發現當操縱著遊戲裏的人物做各種事的時候,有個人在你耳邊給你指路、支招兒,在打贏一個大boss之後和你一起歡呼雀躍、一起分享過關動畫,這的確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玩兒到舞會的那一段劇情動畫,看到男主角說自己不會跳舞,卻被女主角硬拉到舞池裏要教他時,陶冶邊看邊笑個不停。
  她趴到我背上撥弄著我額前的頭發說:“看,那個Squall是不是很象你?還記得吧?那天咱們跳舞的時候也放過這首曲子。就因為這個,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玩兒一次這個遊戲。”
  “切,小屁孩兒!”我裝作不屑地說。但是看著遊戲中的男女主角在焰火紛飛的夜空下相擁而舞,也不禁偷偷微笑著回憶起了那個和陶冶共舞的夏日夜晚。
  後來我們開始沒日沒夜地玩兒了起來,困了就地躺倒睡一會兒、餓了就去廚房裏弄點兒吃的。陶冶不慣著我,做飯一定拉我一起去。我是基本上沒碰過廚房裏的家什,陶冶的手藝也不怎麽樣,卻又偏偏喜歡別出心裁地想一些聽都沒聽說過的菜來做,每次都要搞到一塌糊塗才肯罷休。那麽難吃的飯菜兩個人居然也能稀裏糊塗地全部吃完。
  偶爾秀兒或者陶冶的男朋友來電話,不接電話的那個就會很自覺地走開,讓接電話的人編起瞎話來不會覺得太尷尬。不過每逢周末,即使秀兒要加班我也會讓陶冶回家,我怕秀兒會突然找我。
  在這件事上陶冶從未為難過我,隻要我讓她回去她從來沒有二話。不過她禁止我自己玩兒那個遊戲,一定要等她來了一起玩兒。由於她堅持不讓我看任何攻略,所以整個遊戲的過程困難重重,每個難關都靠我們兩個共同想辦法闖過,感覺真象是攜手經曆了一次漫長的曆險。
  遊戲打到通關的那天,陶冶握著手柄、靠在我身上一動不動地看著片尾動畫——漫天漫地飄飛的花瓣中,苦苦尋覓的男主角終於看見了他美麗的莉諾亞。王菲用她婉轉的歌喉唱著那首我叫不出名字的歌,我低下頭去看陶冶,她盯著電視屏幕的雙眼竟然有隱隱的淚光閃動。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星期,董立突然打電話找我,說廣東那邊兒有個朋友幫忙弄了批走私煙酒,想叫我一塊兒過去拿貨,順便在廣東玩兒一圈兒。在這樣的季節去溫暖的南方無疑是件很有誘惑力的事,我比董立還要心急,催著他趕緊去訂機票。
  聽說我要出遠門,秀兒倒是沒什麽所謂,但陶冶就不同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時候,她原本燦爛的小臉兒忽然之間就失去了光彩,然後就一聲不吭地低著頭坐在沙發上。
  “怎麽了?”我走過去托著陶冶的下巴讓她把頭抬起來,陶冶躲閃著不讓我看她的臉,我卻分明已經看見一串淚珠掛在她的腮邊。
  “喲,怎麽哭了?至於嗎你?我是去出差,一個多星期就回來了,又不是上戰場。”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陶冶哭,不過哭的這個原因實在讓我感到有些好笑。
  “你走了我怎麽辦呀?”陶冶嗚咽著伸出胳膊纏住了我的腰,象是怕我立即從她眼前消失一樣。
  “這話說的!”我越發好笑起來,“你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兒。再說了,不是還有你男朋友呢嗎?這些天淨跟我這兒泡著,你也該抽空陪陪人家了。”
  “我不想陪他,我就是想跟你在一塊兒!”陶冶蠻不講理地跺著腳,哭得越來越傷心了。
  “好好好,等我回來你天天過來陪著我,陪煩了算。行不行?”甭管真的假的,先把她哄順溜了再說,我可是最頭疼女人哭了。
  陶冶總算慢慢收住了眼淚但還是不滿意,抱著我哼哼唧唧地撒嬌,過了一會兒又忽然很憤怒地質問我道:“你怎麽馬上要走了才跟我說?為什麽早不告訴我?”
  “我也是剛知道的呀,董立昨天才跟我說的。”
  “那我不管。”陶冶對著我又是踢又是咬地耍無賴,“以後你要出差必須提前半年就告訴我。”
  我也隻能哭笑不得地答應了。
  第二天坐在飛機上我回想起陶冶對於我去廣東這件事的強烈反應,覺得她實在可愛,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心裏卻忽然湧起了一絲不安——陶冶能對我如此戀戀不舍,是不是我們的關係有些過於密切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對我對她都不是一件好事,或許回去以後應該適當地和她拉開一些距離了……
  
  第三十一章
  我和董立在廣東呆了10天,玩兒得很爽。董立在廣東那邊很是有幾個有錢的朋友,開車帶著我們把廣東比較有名的城市都轉了轉,粵菜、潮州菜、海鮮、蛇宴一路狂吃。唯一的遺憾是和董立這家夥在一起不太方便找女人,眼睜睜地錯過了那麽多在酒店大堂裏賣弄風騷的性感辣妹。
  回到北京的當天晚上我就去了秀兒的家裏——除了給我和秀兒兩家的父母以及範逼、馮哲各帶了一點禮物外,我給秀兒買了足足半箱子的衣服、化妝品、零食,還有各種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秀兒自然是歡喜的,她爸媽也很高興,給我做了一大桌好菜,飯桌上大家都饒有興味地聽著我講在廣東的各種見聞,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第二天上午我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給陶冶打了電話。剛到廣東的時候她每天都打手機找我,三天後我以電話費太貴為由不讓她打了,她就果然很聽話地不再打。但是不得不承認,在廣東的這些天我還是很想念她的。
  “啊?你終於回來了?”陶冶聽到是我,高興得連說話的聲音裏都快滴出蜜來。
  “下午過來嗎?”我滿懷期待地問她。
  “我今天不想去你家……”我正詫異,她又接著說道:“我想讓你來我家找我。”
  認識她這麽長時間了倒還真沒去過她家,我懷著一絲好奇欣然同意了。
  下午快要到陶冶家樓下的時候,看到路旁有一家花店,我心裏微微一動,想起去廣東一趟也沒買什麽禮物給她,多少有些內疚,就停下車走進花店買了一枝白玫瑰。
  隻買一枝玫瑰不是因為我太小氣,而是我很少給秀兒以外的女孩子買東西。我堅持隻讓秀兒一個人享受這種待遇,其實歸根結底還是給自己尋求一點兒心理安慰。就算偶爾興之所至或是趕上特別的日子,非得要送別的女孩兒點兒什麽,也都是意思一下、點到即止罷了。
  我拿著玫瑰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麽,又折回來進了旁邊的一家禮品店……
  按響了門鈴的幾秒鍾後,門打開了,陶冶穿著棕色的長裙和黑色的高領羊毛衫文文靜靜地站在那裏,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打扮得如此淑女。
  “送你一枝花兒……”我把玫瑰舉到她麵前。
  陶冶欣喜地接了過來,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但緊接著又四下裏看了看,不易察覺地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我不失時機地微笑著又把在禮品店買的東西遞了過去:“還有這個花瓶。”
  陶冶接過那個剛好適合插一枝花的精致的小花瓶,大為讚歎地笑了起來:“我正想著要把花插在哪裏才好,你就……沒想到你浪漫起來一點兒都不比我差。”
  陶冶把花兒插好,很仔細地擺在了客廳的桌子上。隨後,我在她的指引下在屋子裏到處參觀——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還算寬敞,但顯然很有些年頭了,牆壁都已經有點斑駁,好在掛在牆上的很多漂亮油畫使這個缺陷不那麽明顯,陶冶說那些都是她自己畫的;家具也都很老式,但是在陶冶用色彩鮮豔的裝飾品巧妙點綴之後反倒透出一派溫馨祥和的氣息;屋裏實在算不上整潔——客廳中央支著畫架,桌子上、茶幾上散亂地放著各種顏料和畫筆,地毯上、床上、沙發上到處都扔著毛絨玩具,不過這樣的淩亂反而讓人覺得很舒服。
  臥室的寫字台上放著一個厚厚的大夾子,我隨手翻開,裏麵全是陶冶的畫稿。這些畫稿很雜亂,有素描、有設計的圖樣、也有油畫的底稿。我一張一張地隨便翻著看,在裏麵發現了兩張素描頭像,居然畫的是我。
  “喲,什麽時候畫的呀?”我愛不釋手地拿著那兩張形神兼備、惟妙惟肖的畫兒看來看去。
  “我也忘了,總是在想你的時候吧。”陶冶歎了口氣說。
  她安靜地靠在門框上,視線一直沒有從我的臉上移開過。
  看完畫走到大屋,我一眼就看見角落裏放著一架舊鋼琴,便問陶冶道:“你還會這個?”
  陶冶點了點頭,走過去在琴凳上坐了下來,掀開蓋撫摸著琴鍵對我說:“我奶奶解放前可是大家閨秀,從小就會彈鋼琴的。這架琴跟了她很多年,我小時候她一直用這琴教我。”
  我覺得陶冶提起奶奶好像有一點兒傷心,沒敢再說什麽。陶冶坐了一會兒,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笑著說:“我給你彈一個聽聽?”
  “那敢情好,洗耳恭聽!”我連連點頭道。
  優美的琴聲叮叮咚咚地從陶冶細長而靈活的手指下流淌了出來,可惜我對高雅音樂一竅不通,也不知道她彈的是什麽,隻是覺得旋律還不錯。
  一曲奏完,我禮貌性地鼓掌。陶冶問我覺得怎麽樣,我尷尬地笑著說:“好聽好聽……那什麽……嗨,我就是一粗人,對這些真是不太懂。”
  “沒有什麽懂不懂的,”陶冶很認真地告訴我,“你能覺出好聽或不好聽就已經足夠了。對於音樂和繪畫,其實每個人都有天生的欣賞能力,關鍵在於你有沒有用心去感受。至於那些看起來很高深的藝術理論之類的東西,不過都是一些自以為是的人強加上去的罷了,我覺得越是有這些條條框框的約束,對藝術的感受就越不會純粹。象你剛才所說的好聽或是不好聽,反倒是最質樸最真實的……”
  “打住打住,有點兒暈。您給我講這些那就等於是對牛彈琴啊。”我自嘲地攔住了陶冶的話,雖然她說的意思我差不多都明白了。
  陶冶無奈地搖搖頭笑了起來,衝我招了招手,讓我過去和她並排坐在琴凳上。長這麽大頭一回坐在鋼琴前麵,有一點兒手足無措的感覺。
  “好吧,我再給你彈一首,這次保證是你熟悉的。”陶冶衝我神秘地一笑,把手重新搭到了琴鍵上。
  琴聲響起,我果然很快便聽出來了——就是那首《最終幻想8》的主題曲。熟悉的旋律仿佛又把我帶回了和陶冶一起打遊戲的那段快樂時光,我情不自禁地伸出兩隻手臂環住了陶冶的腰,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靜靜地聽著她彈。陶冶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彈完一段,陶冶開始伴著琴聲輕輕地唱了起來,她的聲音甜美而又純淨。雖然我依舊聽不懂那些英文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聯想起《最終幻想8》的情節,我還是可以感受到,那應該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在羞澀而又勇敢地歌唱著自己的愛情。
  陶冶很投入地彈著唱著,平日裏的調皮和狡猾一掃而光,臉上寫滿了溫柔和恬靜,整個人端莊安詳得就象一個童話。
  歌聲漸消、琴聲終了,陶冶象是還沉浸其中似地靜靜坐在那兒。
  “真好聽!”這一次我發自內心地讚美道。
  陶冶忽然轉身抱住了我,閉上眼睛湊過來要吻我的唇。我吃了一驚,本能地側了一下頭,躲開了。陶冶睜開眼睛看我,流露出滿臉失望的表情,但也沒有再堅持,隻是把頭紮到我懷裏繼續抱著我。
  我覺得有一點兒尷尬,想找個什麽話題調節氣氛,同時也想提醒陶冶不要太衝動。於是我扶著陶冶的肩膀讓她坐好,亂敲著琴鍵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叫我來你家也不怕被你男朋友撞見?你以前不讓我來不是說怕他發現嗎?”
  陶冶沒做聲,過了一會兒才低著頭小聲地說道:“我想要和他分手了。”
  “什麽?”我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這麽長時間以來,正是由於陶冶男朋友的存在,才使得我一直都能放心地和她交往,任我們之間的關係日漸親密也毫無戒備。可是現在,陶冶卻打算和她男朋友分手……不對,這全然不對!看來這次我真的玩兒大了!趁著陶冶還沒有真的行動,我一定得想辦法製止她。
  “好兒好兒的分什麽手啊?你父母不是很希望你們在一起嗎?”
  “可是我對他真的一直都沒有什麽感覺。我父母希望又怎麽樣?我自己的事應該由我自己來做主。”
  “別傻了,家長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呢,他們為你選的人錯不了。你男朋友不是挺好的嗎?剛才我在你臥室也看見照片了,人長得挺帥,又有學問,家庭條件也好。既然你當初肯和他在一起,就說明他還不錯啊!感覺是會變的,也不能拿來當飯吃,隻有這些東西才是最實在的,起碼嫁給他你將來會過上很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想要的幸福不是這些東西就可以決定的,我要的是一個我真正喜歡的人,否則就是天天穿金帶銀又有什麽意思?”陶冶頓了一下,湊到我麵前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如果把他換做是你,就算讓我跟你去要飯我也願意。”
  感動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占據了我的整個心靈——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子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也從沒奢望過會有。我不是一個理想化的人,我始終認為如果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了,我身邊的女人們就都將離我而去,連秀兒可能也不會例外。而陶冶卻說,她願意跟我去要飯——雖然我想有一天如果我真的去要飯了,陶冶未必能夠兌現這個誓言,但我並不需要它兌現,我隻是相信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絕對真誠的,那就足夠了。因為這樣的話本身已經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肯定。
  我拉過陶冶緊緊地抱她在懷中——這個活潑俏皮的女孩子帶著驚人的美麗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就象一個突然降臨的天使,在短短的時間裏給了我太多的美好和感動。她讓我在原本空虛墮落的生活中看到了一絲跳動著的希望和喜悅,讓我感受到了心與心之間妙不可言的默契與交融,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和她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足夠我珍藏一生。
  但是,親愛的,這也將是我必須離開的時刻!!!
  我借口晚上還要去父母家,沒有繼續在陶冶家過多地逗留。走的時候陶冶倚在門口戀戀不舍地看著我,她還不知道我在心裏已經做出了什麽樣的決定。我迅速地跑下樓去,沒敢再回頭。
  
  第三十二章
  從那天以後,我和陶冶之間展開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我是想通過逐漸疏遠的辦法讓陶冶忘掉我,而她卻不屈不撓地反抗著。
  開始的時候她來電話我還隨便敷衍她幾句,但如果她要約我出去或是要來找我,我總是能找出各種理由拒絕。到後來我幹脆連她的電話都不接了,酒吧也不敢去、家也不願意回,董立把他在上地的房子借給了我,我一個人跑到那裏躲清閑去了。
  秀兒自然會問我為什麽要去董立那兒住,正好董立新買了台電腦放在上地的家裏了,我就騙秀兒說想在他那兒打電腦遊戲。秀兒不疑有它,到了周末我就把她也接到上地,要不然就帶著她滿世界找朋友玩兒。
  陶冶打了幾天電話見我總是不接,就改成了瘋狂地發短信,最多的時候一天能發幾十條兒。她不停地用文字對我訴說著她焦急混亂的心情,每收到一條短信我都要難受好長時間,三天之後我實在扛不住了,索性把手機關了。
  董立隔三差五地過來看我,每次來都告訴我陶冶又去酒吧找過我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狠心?”我問董立。
  董立歎了口氣說:“男人就該拿得起放得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這樣耗了半個多月,陶冶漸漸地也不怎麽去酒吧了,打開手機一看,短信也有很多天沒發了。我想她到底還是放棄了,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著深深的失落。
  我恢複了正常的生活,不過在董立家住的這些天閑得無聊,倒真的玩兒“二戰特種兵”玩兒上了癮,所以也沒有急著搬回家去。
  一個看起來很平靜的星期二下午,秀兒的公司因為停電放假半天。秀兒要我陪她去我家附近的一間商廈買東西,因為她在那裏的一堆購物券馬上就要過期了。
  我開車把她接了過來,在商廈裏買了很多東西,直到把購物券全部用光。剛走出大門沒幾步,我就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我的車旁邊左顧右盼——陶冶!顯然她是認出了我的車,然後專門等在那裏守株待兔的。
  我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拉住秀兒掉頭就往商場裏走,邊走邊對她說:“差點兒忘了,去接你之前董立交代我幫他買一把新的電動剃須刀,他原來那把壞了。”
  到了商場三層我先跑去上廁所,在廁所裏十萬火急地給董立打電話:“你甭管有什麽事兒都趕緊過來一趟,這回麻煩可大了!我不是秀兒一塊兒逛商場嗎,陶冶在外邊兒守著我的車等我呢,讓秀兒看見我就死定了。你過來隨便想個什麽辦法把這小姑奶奶給我弄走,搞定了就發個短信給我。”
  出了廁所,我帶秀兒到賣電動剃須刀的地方,故意挑挑揀揀地拖延時間,把櫃台裏擺的所有剃須刀都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遍,每把都能被我強詞奪理地找出點兒毛病來。那位小姐一直很耐心很和氣,最後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隻得胡亂買了一把。
  買完東西董立還沒給我來信兒,我隻好帶著秀兒慢悠悠地在商場裏亂轉,不管路過賣什麽的都要停下來瞧一瞧,跟賣東西的小姐耍兩句貧嘴。看上去我好像頗有閑情逸致,實際上我心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一方麵我特別難過——陶冶能突然出現在這裏,說明她一定是沒事就跑到我家附近想要找到我,她對我能執著到這個地步,而我卻想盡一切辦法在躲著她,這讓我心中充滿了無法擺脫的罪孽感;另一方麵我又急得快要抓狂了——秀兒知道我是個極不愛逛商場的人,如果董立的消息再不來,我這種反常的表現遲早會引起她的懷疑。
  還好手機終於在我的兜裏響了起來,我趕緊拿出來看,董立很隱晦地隻寫了兩個字:“走了。”秀兒探過頭來瞄了一眼,問我什麽事,我順嘴回答道:“董立今天不是也在上地嘛,本來他還以為我在他出門前能回去呢,看我現在還沒回去就發短信告訴我一聲兒他走了。”
  有時候我真的挺佩服自己,我覺得我編瞎話的技巧已經到了信手拈來、出神入化的地步。
  再出商場果然不見了陶冶的蹤影。我開車帶秀兒去遠一點的地方吃了頓飯,然後把她送回了她自己家裏。
  我沒敢去食色吧找董立,直接回了上地。到家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說一會兒就過來。
  董立回來的時候我正在看電視,給他開了門以後,我拿出剛買的剃須刀扔給他:“下午為了拖延時間,打著你的旗號買的。你不是一直說你現在那個不太好用嗎?得,這就算我給你的謝禮了。”
  董立拿起來看了一眼就撇到了一邊兒:“操,你丫買也不說買個好點兒的,這還不如我現在使的呢。”
  “愛他媽要不要,白來的還那麽多事兒!”我嘟囔了一句,又惴惴不安地問董立道:“你下午到底怎麽把陶冶弄走的?”
  “實話實說唄,還能怎麽著?”董立把外衣脫了掛到門上。
  “那實話實說你是怎麽說的呀?”
  “就說你跟你媳婦兒在一塊兒呢,不方便見她。她聽完二話沒說就跟我走了,還是挺懂事兒個孩子嘛。可是後來她哭了,我陪她在咖啡廳坐了倆小時。”
  我心裏一陣刺痛,又問董立道:“那你都跟她說什麽了?”
  “我能跟她說什麽呀?我又不知道你們倆是怎麽回事兒。她哭我也隻能坐那兒看著唄,等她哭夠了我就送她回家了。”董立的口氣裏有幾分不滿。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事兒辦得有點兒操蛋啊?”我心虛地問。
  “那倒沒有,我覺得你辦得挺對的。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嗎?我隻希望你能和秀兒好好兒地在一起。但是你處理的方式絕對有問題——你天天這麽躲躲藏藏地算什麽?有什麽話不能攤開了說?這麽下去你自己狼狽不說,人家女孩子也痛苦,好歹你讓人家死也死個明白吧?還有一點你可想清楚了——今天你是逃過了一劫,她以後要是再纏著你呢?那可難保沒有讓秀兒碰見的一天。你就好好兒跟她把話都說清楚了,大家從此各奔東西多好,何必搞得這麽雞犬不寧的?”
  “問題是這種事兒說不清楚啊。”我愁眉苦臉地說,“她要是我女朋友行了,我可以名正言順地跟她說分手。可她壓根兒就不是,也談不上什麽分手不分手的呀。難道我跟她說‘我以後不想見你,你別再來找我了’?他媽的這種話我覺著就不是人說的話——腿長在人家自己身上,憑什麽你想讓人家找你人家就得來,你不想讓人家找你人家就得離你遠遠兒的呀?”
  “你丫少找借口啊!”董立橫眉立目地瞪著我,“有他媽什麽可說不清楚的?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我就不信說不清楚!明告訴你,坦白一切就是你丫目前唯一的出路。”
  我沒再說話,悶頭抽著煙琢磨著董立說的話。
  “哦,對了,還忘了告訴你了。”董立忽然又說道,“我問陶冶有沒有什麽要我轉告你的,她說有些話一定要當麵跟你說清楚,你自己看著辦吧!”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下午我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撥通了陶冶的電話,約她到離她家和我們食色吧都不遠的一間茶藝館見麵。
  去赴約之前我先到酒吧看了一眼,把車放在那兒,直接走著去茶藝館了。
  陶冶比我先到,我進門的時候一眼看見她背對著我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兒,麵前一個精致的小爐子,裝在玲瓏剔透的玻璃壺裏的水正滾滾地燒著。
  我輕輕地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她看上去憔悴了許多,一雙美麗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濕潤,不知是水汽還是沒有流出來的淚水。
  這樣的氣氛顯然不適合開任何玩笑,所以我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憋了半天才別別扭扭地問了一句:“你最近好嗎?”
  這當然也是一句廢話,陶冶立刻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反問道:“你說呢?”
  我慌亂地將目光躲閃開,又沒詞兒了——沒錯兒,我今天是來找陶冶“說清楚”的,可是見到她以後我發現我連該從哪兒說起都不知道。
  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陶冶先開口問我道:“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在一起不開心?”
  我搖了搖頭:“沒有。憑良心說,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能給別人帶來很多快樂的女孩子。”
  “那你為什麽老是躲著我?”陶冶一臉傷心地看著我。
  我痛苦地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很艱難地對她說:“陶冶,你知道,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有女朋友,你也有男朋友,關於這一點我們誰也沒有隱瞞過誰。我們之間雖然有那種關係,但我一直覺得我們從本質上來說還是隻能算比較親密的……好朋友,而且我以為你也是這麽想的。和你在一起我非常開心,但是我沒想到我的存在會影響到你和你男朋友之間的感情。你那天跟我說你要和你男朋友分手,我覺得是我害了你,所以我想我離你遠一些可能會對你們倆之間的關係有好處……”
  “你誤會了!”陶冶焦急地打斷我,“我對我男朋友本來就一直都沒什麽感覺,我和他分手根本就和你沒關係。你就算不和我在一起,我也一樣要和他分手的。”
  “你是在騙我還是騙你自己?”我忍不住充滿疼惜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陶冶的臉,“至少你剛認識我的時候和他還是好好的,對吧?就算你隻是因為不喜歡他才跟他分手,你以後總還要找別的男朋友吧?老跟我泡在一塊兒你怎麽找?我是不可能給你什麽結果的,所以我也不想耽誤你,你明白嗎?”
  陶冶不做聲了,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很小的聲音說道:“我……沒想過要再找別的男朋友,因為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有沒有結果我都不在乎。你還不知道吧?你是我長這麽大第一個真正喜歡上的人!可是我從來沒有想要破壞你和你女朋友的關係,我願意隻守著你一個人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沒想要求你和我一樣。就算前一段時間我找你找得都快發瘋了,可是每到周末我也還是乖乖地呆在家裏,不去找你、不給你打電話。我不在乎你除了我之外還愛誰、還跟誰在一起,我隻要你能和以前一樣偶爾陪陪我就夠了,你去找別人的時候我會安靜地在一邊等著你。真的,我真的隻要這麽多。我找你就是為了當麵告訴你這些,我們還象以前那樣在一起好嗎?我隻會給你快樂,保證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
  陶冶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身子微微地向前探著,臉漲得通紅,眼睛裏盈滿了淚水。我看得出她是多麽急切地想要讓我相信她的真誠。
  就算我再怎麽冷血,也不可能不被這樣的話所感動,但是我必須堅持到底。
  我點了根煙穩定了一下情緒,用盡可能平淡的語氣說道:“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我壓根兒就不是什麽好人。”
  陶冶張開嘴想要說什麽,我做了個手勢攔住了她的話。我忽然想到董立說得對,我不能再虛偽地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有一些話,即使再怎麽難以說出口,我也必須要說出來,否則這件事就永遠沒有一個了局。
  “你剛才有一句話說錯了。”我鼓起勇氣直視著陶冶的眼睛,“不是我除了你之外還愛誰,而是我從來都隻愛秀兒一個人。秀兒從18歲起就做了我的女朋友,到現在已經跟了我5年。這5年裏我做了很多對不起她的事,我唯一能夠補償她的就是保證我的全部感情隻屬於她一個人。沒錯兒,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但也僅僅就是開心而已。你知道,我身邊的女人很多,你和她們唯一的不同是我還把你當成一個很好的朋友,而她們中的大多數人跟我連朋友都沒的做。但不管是朋友也好、不是朋友也好,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對於我來說不過就是一場遊戲,在遵守規則的前提下我們怎麽玩兒都可以。但是隻要有一方涉及到了感情,遊戲規則就被破壞了,就隻能gameover——這就是我的原則,也是我今天真正想跟你說的話。”
  陶冶呆呆地看著我,臉色逐漸變成灰白,大顆大顆的淚珠終於成串地滑落到她的臉上,漸漸地由落淚轉為抽噎,最後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肩膀一起一伏不停地抖動著。
  她的淚流在臉上,我的血卻是流在心裏。我知道我剛才說的話有多麽傷人,但這些話是一把雙刃劍,傷得最深的其實正是我自己。
  麵對女孩兒的哭泣我總是不知所措。茶館裏顧客不多,但每個人都在悄悄地向我們這邊張望,而我已經顧不上去管他們會怎麽想了。
  一支煙抽完,我輕輕拍了拍陶冶的肩膀:“別哭了。”
  這句話是多麽地蒼白無力,但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再說些什麽。
  陶冶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哽咽地問道:“可是我們以前一起度過的那些美好的日子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留戀嗎?你記不記得我們一起開車、一起跳舞、一起在天安門廣場看升旗?是你已經不記得了還是你從來也沒有覺得這些經曆是美好的?”
  “的確很美好!我承認,和你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分鍾,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把目光轉向窗外,卻是真正發自內心地告訴陶冶這句話。
  “那你怎麽還舍得離開我?”陶冶傷心欲絕地問出這句話,淚水再一次奔湧而出,刹那間布滿了整個麵頰。
  這句話裏包含了她太多的傷痛,而這些痛同樣重重地砸進我的心裏,砸得我喘不過氣來,但我還是隻能殘忍地告訴她:“不是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必須要永遠把它們留在身邊,也未必留得住。人一輩子值得留戀的東西很多,但你總會因為一些更重要的東西而舍棄另外一些,沒有什麽好想不通的。”
  陶冶無力地靠在了椅子上,用手抵住額頭小聲地啜泣著。杯子裏的茶早已經涼透了,爐子上玻璃壺裏的水卻還在咕嚕咕嚕地燒著,燒得都快見了底兒。
  我再沒什麽可說的,也不想繼續耗在這裏讓兩個人都傷心。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我對陶冶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外麵起了很大的風,陶冶穿著一件白色的短大衣走在我前麵,領子上一圈又細又軟的絨毛在風中飄飛舞動——她挺拔頎長的身材配上她時髦的穿著讓她看上去象一個模特兒,但她走路的樣子卻活象一個遊魂。
  走到陶冶住的小區門口,我停下了腳步:“不送你進去了,以後……你自己多保重!”
  剛想轉身,陶冶卻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她用乞盼的眼神看著我急切地懇求道:“你能不能陪我過完這個冬天?我討厭一個人過冬。我答應你,等過完這個冬天我一定不會再纏著你了。”
  我真的有些心軟,或許我比她更不情願這麽早就麵對分離。但我終於還是決絕地搖了搖頭:“就這樣吧,不要再拖了。如果是遲早要結束的事,拖著又有什麽意義?到時候你隻會更加舍不得的!”
  陶冶低著頭不說話,但是死死地拉著我的袖子不肯放手。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的手指掰開,她卻又一伸手臂抱住了我,把臉貼在我胸口上哭了起來。
  “別這樣陶冶!”當她在我懷裏的時候我感覺自己也快要崩潰了,趕緊扳著她的肩膀強迫她站好,“你聽我說,你好好地去過你自己的生活,明白嗎?我不是你幻想的白馬王子,隻不過是一個喜歡到處泡女人的混蛋,我有什麽可值得你留戀的?你別再犯傻了行不行?”
  陶冶哭得肝腸寸斷,已經回答不出我什麽了。我心如刀絞,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我隻是覺得我已經沒有力氣再這麽跟她糾纏下去——算了,幹脆就讓她恨我恨到底吧。
  我一狠心,鬆開了扶著陶冶的手,轉過身大步走到路邊招手叫了一輛出租,用最快的速度鑽進了車裏。
  司機轉過頭來問我去哪兒,我心煩意亂地揮揮手:“隨便,先從這兒開走再說。”
  車子發動了,我忍不住從車窗裏向外看了一眼——陶冶,美麗如天使般的陶冶,正站在路邊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抹著眼淚遠遠地看著我的車,哭得就象一個無助的孩子……
  我不敢再看下去,靠在座位上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如果不是車上還有司機,我真想狠狠地煽自己幾個耳光。
  車漫無目的地開了好遠,司機終於忍不住問道:“師傅您到底要去哪兒啊?”
  去哪兒呢?我腦子木木地想了半天,掏出手機給董立打了個電話。
  “哎,我正要找你呢。”董立一聽到我的聲音便說道,“範逼剛才來電話說今天晚上想唱歌兒去,讓我跟你商量商量。”
  “甭商量了!唱歌兒好,我正想找個熱鬧的地方呆著。你跟範逼和馮哲說一聲兒,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唱,就以前咱們常去的那家兒,我現在就過去等你們。不過你告訴他們,誰都不許帶媳婦兒,誰帶我跟誰急!”
  我讓司機把我拉到了歌廳。進去要了包間要了啤酒,一個人打開屏幕就胡亂地點著歌兒唱了起來。歌廳裏的服務員差不多都認識我,送啤酒的同時也順便給我發了個小姐作陪。我都沒看清楚那小姐長什麽模樣兒,她在我旁邊兒一坐下我就摟住了她,邊喝酒邊一首接一首聲嘶力竭地唱個不停。小姐想跟我說說話都說不上,隻好很鬱悶地坐在那裏忍受著我那鬼哭狼嚎般的歌聲的折磨。
  等到範逼他們趕來的時候,我已然喝高了,大著舌頭還在唱。範逼實在受不了我的破鑼嗓子,過來搶我的麥克風,我死活就是不給他。不僅如此還不許他們點歌兒,就自己一個人把著遙控器。
  “嘿,怎麽茬兒?您這是請我們唱歌兒還是開個人演唱會啊?”馮哲問我。
  我暈暈乎乎地看了他一眼,指著旁邊的沙發磕磕巴巴而又十分霸道地說:“廢……他媽什麽話?少招我不痛快!坐那兒陪……我唱!”
  他們幾個沒辦法,隻好一起用一個麥克風,隨便我點什麽歌兒就跟著我亂吼一通。後來進來的幾個小姐被我們吵得直捂耳朵。
  我不停地管服務員要啤酒,喝了一紮又一紮。範逼他們勸了幾次勸不住,索性由我去了。最後我終於哇地吐了旁邊兒的小姐一身,那天再後來的事我就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中午,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象往常每一次醒來的時候一樣,有一點茫然,隻覺得頭像是要裂開般地疼痛,嗓子也緊得厲害。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但不知道是怎麽回到這裏來的。又過了幾秒鍾,才慢慢地想起前一天發生過的事,心突然縮緊成一團一陣抽搐。
  百無聊賴地躺了一會兒,想起車還放在食色吧,決定過去拿一趟。
  慢吞吞地起床、洗漱、穿衣,又慢吞吞地走下樓打了輛車,告訴司機要去哪兒的時候才發現嗓子已經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虛弱地靠在座位裏麻木地看著車窗外不停變換的風景——這麽多年了,我周旋在形形色色的女人之間,從來都覺得自己玩兒得很漂亮很瀟灑,沒想到一個認識才幾個月的小女孩兒卻讓我遭受了如此重創。
  我傷了她的心,而她的傷心卻是紮在我心上的一根刺——她受傷有多深,這根刺紮得就有多深,我不確定什麽時候才能把它徹底拔出去。
  口袋裏的手機傳出來短信的聲音,我沒去理會。過了一會兒,還是懶洋洋地掏出來看了。
  是陶冶發過來的,看到她的名字時我心裏一陣抽痛,名字下麵是簡簡短短的一行話:“我曾經跟你說過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值得我們去體驗,但是沒有了你,我寧願放棄這個世界。”
  剛讀完這話時我腦子裏還是一片遲鈍的空白,幾秒鍾後,我忽然反應過來——我猛地坐直了身體,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這行字,然後整個人就象突然虛脫了一樣,耳朵裏發出奇怪的嗡嗡聲,眼前看到的東西全成了一張黑白底片,冷汗不斷地從我身上每一個毛孔裏冒出來。我拚命控製著自己顫抖的手,撥電話到陶冶的手機上,卻隻聽到關機的訊息;再撥電話到她家裏,也沒有人接。
  慌亂中我想到了董立,立刻撥了他的手機號。
  “你現在是不是在酒吧?”董立剛一接電話我就劈頭蓋臉地問道。
  “是啊。怎麽了?”
  “你趕緊幫我去陶冶家裏看看她!你離得近,我怕她會出事兒,你快點兒過去,我馬上就到,快去!!”
  董立大概被我極度焦躁的語氣嚇到了,沒多問什麽,隻問清楚了陶冶家在幾樓幾號便掛斷電話走了。我一路上邊催促司機快開邊不停地打著陶冶的電話,然而結果始終都是一樣,甚至後來再打給董立都沒有人接了。
  多少年來我頭一次急得想哭,在一遍又一遍撥打電話的過程中我真的動搖了,我從沒有想過會有哪個女孩兒肯為了我去做這種傻事,什麽樣的愛能讓一個人到了可以放棄自己生命的地步?算了,她要怎麽樣我都答應她,隻要她沒事——我衝動地這樣想。
  車終於開到了陶冶家樓下,我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五十的票子塞給了司機,連找的錢都沒要就三步並做兩步地衝上樓去了。
  陶冶家的大門半開著,我沒敲門就闖了進去。剛一進門就聽見董立的聲音從衛生間的方向傳出來:“你冷靜一點兒成嗎?劉朔一會兒就到,有什麽話你們倆坐下來好好兒說,沒什麽解決不了的。來,先把刀給我,聽話!”
  “你別過來!”陶冶的聲音中夾雜著明顯的慌亂。
  我衝到衛生間門口,董立背對著我,陶冶發絲淩亂地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正用手裏攥著的一把鋒利的藏刀比著他不讓他靠近。略一轉頭,陶冶看到了我,臉色霎時變得異常蒼白,董立看到她神色異常,也轉過頭來,趁著董立一分神的功夫兒,陶冶舉起刀就往自己的左手腕上切了下去。
  我一個箭步竄過去,一手擋開了陶冶的左手,另一隻手想都沒想就緊緊地攥住了刀刃。時間在一瞬間凝固,片刻的寧靜之後,鮮血從我的掌心汩汩地湧了出來,很快便流滿了整隻手並染紅了我的袖口。陶冶鬆開刀柄,後退幾步,驚恐地用手捂住嘴看著我那隻還握著刀的手。
  董立也愣在原地。而我盡管痛得快要昏過去,但是就在刀鋒穿透我的皮膚、切入我掌心肌肉的一刹那,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很多原本混亂的東西開始明晰起來。
  我把沾滿我鮮血的藏刀扔進水池裏,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鑽心的疼痛對陶冶說:“你別再這麽任性了好不好?根本沒有人值得你放棄這個世界!其實這點你自己心裏比我更清楚——如果你真的想死,我想董立也沒那麽容易及時出現在這裏阻止你。”
  陶冶象是被我說中了心病,慢慢地蹲到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疼痛一陣緊似一陣地襲擊著我,我看著她,沒有一絲怨恨,隻是無限憐惜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凡是你想要的你就一定會去爭取,那時候我對你這種生活態度特別欣賞。可是你沒告訴我,如果你爭取不到你要怎麽辦?現在我終於知道了!不過即使如此我也還是很感動,甚至應該說很感激你,真的!畢竟你是因為太在乎我才會不擇手段,我都明白!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僅僅因為有人拿自殺來威脅我,我就放棄自己的原則,那就算我現在留在你身邊又怎麽樣?我今天因為你要自殺而留下來,明天就可能因為別人要自殺而離開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真的願意要這樣一個男人嗎?”
  盡管我一直用另一隻手按著傷口,鮮血還是滴滴答答地流到了瓷磚地上,幾句話的時間裏已經積了小小的一灘。陶冶擦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對我說:“別再說了,你快去醫院吧,你流了很多的血。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再做傻事了。”
  董立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輕地說道:“走吧!”
  我沒再說什麽,轉身和董立一起離開了。我相信陶冶不會再傷害自己了!
  下樓的時候董立告訴我:“我到的時候敲門沒人應,但是後來發現門其實並沒有鎖,進去就看見陶冶拿著刀站在衛生間。我跟你的想法一樣,她壓根兒就沒想真的去死。”
  “有幾個人會真的想死?”我苦笑著說,“甭管到什麽時候,命還是最重要的。”
  “我送你去醫院吧,你的手看來傷得不輕。”下樓後,董立看了看我手上的傷說。
  我疲憊地搖了搖頭:“不用了,這點兒傷算什麽,回家上點兒藥過幾天就好了。以前在外邊兒混的時候還不是三天兩頭兒就被人砍幾刀,也沒次次都得去醫院啊。”
  “還是去吧。”董立堅持道,“你傷口太深,我怕那刀不幹淨。”
  最後我還是讓董立開著我的車送我去了醫院,左手的手掌被縫了好幾針,雖然打了麻藥也還是很疼。我一聲不吭地咬牙看著醫生手裏的針在我的肉裏穿進穿出——現在皮肉上的痛苦反倒能讓我心裏好過一些。
  從醫院出來我直接回了家,一進家門倒頭便睡,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中間偶爾醒來接個電話或吃點東西,然後很快就又接著睡去——我需要睡眠來幫助我撫平陶冶帶給我的過度驚嚇以及我對她深深的歉疚。
  
  第三十五章
  當我終於把自己睡惡心了的時候,我開始非常非常地想念秀兒。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看表,正好是下午4點多鍾,我撥通了秀兒的手機:“寶貝兒,一會兒下班了過來找我吧,我想你了。”
  “行啊。我也正好有事要跟你說。”
  秀兒說話的口氣不鹹不淡地,似乎情緒很低落。我的心立刻又懸了起來,也不敢在電話裏多問,隻好先草草收了線等她來了再說。
  這樣的等待是一種漫長的折磨,我不斷地猜想著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最讓我擔心的就是陶冶會不會去找秀兒說了些什麽——陶冶和我在一起泡了那麽長時間,以她的聰明程度,想要知道秀兒的聯係方式可是太容易了。
  要是真這樣我該怎麽辦?我這麽多年來煞費心機所隱瞞的一切真相全都會暴露在秀兒的麵前,我縱有一千張嘴也沒辦法替自己解釋,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讓她原諒我。
  算了,索性聽天由命吧!如果真的是天要亡我那也沒辦法。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消極地等待著秀兒來這裏給我一個判決。
  門終於被敲響了,我忐忑不安地去開了門。秀兒裹挾著一身的寒氣走了進來,臉被凍得紅撲撲的,進來以後就邊脫羽絨服邊走到客廳裏,沒看我也沒跟我說話。
  我更加心虛得厲害,討好般地幫她把衣服和包兒掛好,又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她麵前的茶幾上。
  秀兒瞟見了我還纏著紗布的左手,詫異地問道:“你的手怎麽了?”
  “沒事兒,前兩天酒吧裏有人打架,動刀子來著,我勸架的時候不小心被劃傷了。”
  “哦。”秀兒漠然地點了點頭,並沒有急著看我傷勢的意思。她坐在那裏也不喝水,隻是若有所思地把手輕輕籠在杯子周圍取暖。坐了一會兒,秀兒目光遊離、心事重重地對我說:“今天中午有人找過我!”
  猶如當頭一棒,我的心頓時涼到了極點——看來我猜得沒錯,這回是必死無疑了。但我還是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問道:“誰呀?“
  秀兒停了一下,才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琪琪。”
  天哪,這兩個字簡直就是我所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我歡喜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是啊,我真是做賊心虛、庸人自擾!我不該那麽去想陶冶,她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呢?我早該知道她不會是那樣的人。
  穩定了一下情緒之後,我問秀兒:“琪琪找你幹嗎?”
  大概是因為我的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愉快,秀兒滿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告訴我:“琪琪中午打電話約我出去見麵。她說她前兩天看到範波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那個女孩兒從她的描述來看應該是小迪吧。琪琪問我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們倆是怎麽回事,她說範波現在整天都不回家,就是回去了也對她愛搭不理,要不就跟她吵架。她說著說著就哭了,哭得特別傷心,一個勁兒地求我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她。”
  沉默了片刻,秀兒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全都跟她說了。”
  “什麽?”我的心一下子又再次跌入穀底,“你真的全都跟她說了?”
  秀兒點了點頭,沒看我。
  “完了完了,這下你可把範逼給害慘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別摻和他們倆的事兒嗎?你怎麽就是不聽啊?”我氣急敗壞地說。
  秀兒緩緩地抬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我把他害慘了?他在外邊兒沾花惹草、左擁右抱他還有什麽可慘的?現在真慘的是琪琪,他們倆才結婚多長時間?你去看看,看看她跟守活寡有什麽區別!我本來還以為結婚以後範波都改好了,到今天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兒。我害慘了琪琪才是真的,我早就應該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她,她壓根兒就不應該結這個婚。既然已經結了現在離也還來得及。告訴你,我今天已經勸過琪琪跟範波離婚了。我知道範波是你的好兄弟,我也一直拿他當朋友看,但是我跟你不一樣,他錯了就是錯了,我絕不會袒護他。”
  我不知道該怎麽跟秀兒說才好。我不能告訴她,範逼其實就是想拖到琪琪自己說離婚的那天。但是他絕不能讓琪琪知道他在外麵有別的女人,更不能讓琪琪拿到任何證據,因為那樣的話他離婚的時候就一分錢也別想得到,甚至下場還可能是無法想像的悲慘——畢竟以琪琪家的實力,要收拾他簡直是太容易了。
  雖然範逼的種種行徑我也很不齒,但再怎麽說他也是我兄弟,我不希望他栽一個大跟頭,更不希望他栽跟頭是因為我這邊兒的原因。
  我隻能好言好語地勸秀兒道:“這次已經說了就算了,以後你就別再管了行不行?琪琪要是再給你打電話或是去找你,你就說你弄錯了,就讓她當你今天什麽都沒說過,好嗎?他們之間有什麽問題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咱們沒必要夾在中間兒啊。”
  “你還想讓我昧著良心說謊?”秀兒悲哀地搖著頭看我:“我真不明白,你們怎麽能為了所謂的義氣連一點兒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範波都已經害人害到這個地步了,你們還要處處維護他?”
  我煩躁地衝秀兒揮了揮手:“你不用跟我說這個。這個世界上倒黴的人多了,我同情的過來嗎?我隻能先顧著我身邊兒的人。你不明白我為什麽維護範波,我還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維護琪琪呢!範波到底跟我是十幾年的兄弟,琪琪是你什麽人?你認識她才多長時間?你的同情心是不是有點兒太泛濫了?”
  秀兒被我氣得半天說不出話,就那麽死命地瞪著我,最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你非要我說我就告訴你——對,琪琪不是我什麽人,但是你別忘了我和她都是女人。我幫她是因為我不知道她的今天會不會是我的明天。”
  這一句話象是耗盡了秀兒全部的心力,說完後她麵色蒼白,整個人癱軟地靠在了沙發上。而這句話也同樣將我的心撕扯成了碎片——她居然會這樣看我,她居然以為我也會象範波對琪琪那樣對待她,我忽然覺得這幾年來我一直堅持的那些東西好像根本就沒有什麽意義。
  “你怎麽會這麽想我?”我走到她麵前傷心地看著她,“我知道,也許最近一段時間我們的感情有點兒平淡,在一起的時間也不象以前那麽多,但是我心裏始終都隻有你一個人,我永遠都不會允許別人侵犯你在我心中的地位。隻要和你在一起,你要怎麽樣我都順著你,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你怎麽還……”
  秀兒突然攔住了我的話:“那你為什麽不願意娶我?”
  我登時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秀兒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看,看了一會兒,兩行淚水直直地從眼眶裏流了下來,並迅速地順著她曲線柔和的兩腮滑落到下巴上。她站起來拿了大衣和包兒就衝了出去,走的時候重重地摔上了門。門關上後我隱約聽到她在樓道裏痛哭失聲,但那聲音很快便遠去並消失了。
  我沒有去追她,仍然傻傻地站在原地——如果追上她我也還是無法給她一個承諾,那又有什麽意義?
  5年了,她終於把這句話問出了口。劉朔啊劉朔,你逼得一個那麽要麵子、那麽好強的女孩兒對你問出了她那麽多年都不願意問的話,而你居然還敢腆著臉說你愛她!
  我蹲在地上痛苦地將頭深埋到臂彎中,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的猥瑣和懦弱。
  
  第三十六章
  兩天兩夜的昏睡之後又是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想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亂七八糟的事全都趕到了一起。
  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沒完沒了地抽著煙,感覺不到困也感覺不到餓。我想著這5年來和秀兒一起走過的那些路——想著我第一次在沒經過她同意的情況下強行攬她入懷時,她驚訝憤怒之餘臉上飛著的那兩朵可愛的紅暈;想著我們第一次去賓館開房,第二天早上她睜開眼看到我,害羞地把頭蒙進被子裏久久不肯出來;想著我第一次帶她回家見我爸媽,她緊張得說話直打結巴;也想著她發怒時冷若冰霜的臉、她傷心時滿臉的淚痕……每一種表情都是如此地生動,那全是深深烙在我心上的印記。
  我也想著陶冶——想著她說她願意和我一起去要飯、她願意在我找別人的時候安靜地在一邊等著我;想著她那些層出不窮的鬼花樣和得意時的俏皮模樣;想著她站在風中拽著我的衣角不肯鬆手;想著我狠心地轉身離去時她哭得就象一個孩子……
  兩個女孩兒美麗的容顏交替地在我腦海裏出現。我必須要做出一些決定,不僅僅為了我和秀兒,也為了陶冶——為了讓她所受到的傷害不會都是白費。
  就這樣枯坐到第二天晚上,家裏所有的煙都已經抽完了。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穿好衣服開車去找董立。
  我們倆坐在食色吧的角落裏喝著啤酒,我問董立:“如果我告訴你我準備結婚了,你會不會覺得很驚訝?”
  董立的眼睛在一片幽暗中亮了一下,他微笑著端起了酒杯:“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呢,現在終於等到了。恭喜你!”
  “你怎麽都不問問我準備和誰結婚啊?”我故意逗他道。
  “少跟我來這套!跟你上床的女人可能有一千個,但是跟你結婚的女人隻可能有一個,這還用得著問嗎?”
  我笑了起來,欣慰地和他碰了一下杯,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裏的酒,用袖子抹了抹嘴又說道:“可我還是對自己沒什麽信心,我怕我會對不起她。”
  “有些事要做了才知道結果,不做的時候你隻會胡思亂想,等你邁出了第一步就會發現其實未必象你想得那麽難。”董立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不管怎麽說,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成為我希望看到的那個樣子,而且我想婚姻可以幫助你改變很多。”
  我激動地點了點頭,抄起酒瓶豪情萬丈地說:“有你這句話我就不改主意了。來,喝酒!”
  第二天晚上我特意去了趟父母家,吃飯的時候我很鄭重地對他們宣布:“爸,媽,我想要結婚了。”
  “喲,兒子,你終於開竅兒了?”老媽喜出望外地摸著我的頭。以前她曾經無數次對我提過這個事兒,我卻總是無動於衷。
  老爸也樂嗬嗬地說:“你都28了,也是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要我們幫你們做什麽盡管說話。哎,對了,哪天我和你媽得先去秀兒家裏一趟正式提親吧?”
  “您怎麽比我還急啊?”我笑道,“現在先不用,我還沒跟秀兒說呢。我打算等明年3月份她過生日的時候再正式向她求婚,就算我送她的生日大禮了。”
  說到結婚什麽的我竟然會有一點兒靦腆,老爸老媽很少見到我臉紅的樣子,全都看著我笑個不停。這一頓飯吃得很愉快,老爸老媽興高采烈地討論著房子要不要重新裝修、婚禮要選在哪裏舉行。想想自己長這麽大沒有多少事可以讓他們高興的,鼻子忽然有一點兒發酸,不禁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做出這個決定。
  我還沒有去找過秀兒,讓她靜一靜也好。我相信如果她真的屬於我,不會因為我遲了幾天就不再回到我身邊。聖誕節馬上就要到了,我們的酒吧裏開始張燈結彩,天花板上掛滿了各種顏色的氣球和彩帶,店堂的一角還布置了漂亮的聖誕樹。
  因為來我們這兒的大部分都是熟客,平安夜我們不會象別的酒吧那樣賣門票,所以每年這時候都會有很多的人過來玩兒。董立叫人上街買了很多塑料小錘子,還有頂端掛著鈴鐺和星星的纏著彩紙的小木棒,都是到時候發給客人們拿著玩兒烘托氣氛的;又和夥計們一起到庫房擦幹淨了十幾套備用的桌椅,準備一到24號就把它們全擺到店堂裏去,因為按我們的經驗現有的桌椅到那天根本就不夠用。
  我接連幾天幫著董立在酒吧裏忙前忙後,不過我心裏一直惦記著一件更重要的事——23號上午,我跑到一家花店,訂了一大捧新鮮的玫瑰,在隨鮮花附送的賀卡上,我這樣寫道:
  尊敬的曲一秀小姐:
  北京食色酒吧特邀您作為首席嘉賓,出席12月24日晚在本酒吧舉行的聖誕狂歡夜活動。希望您務必賞光。為表誠意,屆時將由食色酒吧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劉朔先生為您專車接送,衷心祝願您能擁有一個快樂的平安之夜。
  食色吧總經理
  劉朔
  花店當天就幫我把花兒送到了秀兒的公司,我堅信秀兒一定會如約出現在我麵前,雖然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她也沒有給我任何音訊。
  “你幹嗎不現在就告訴秀兒你已經決定跟她結婚了?”董立問我,“她盼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被逼無奈才要和她結婚的。當然了,如果非得我馬上求婚她才肯回來,我會跟她說。但是,我相信她會願意再等等我的。再說我也需要一段時間來好好消化一下自己的決定,等到她過生日那天,我想給她最真誠最隆重的求婚,而不是勉勉強強的敷衍。”
  “沒看出來你丫事兒還挺多!得,隻要你對秀兒有信心就好,祝你馬到成功,晚上我在酒吧等你的好消息!”董立鼓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三十七章
  下午5點,我把車開到了秀兒公司的寫字樓下,靜靜地坐在車裏開始了我的等候。
  5分鍾、10分鍾……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從天色尚明到暮色沉沉再到華燈初上、寫字樓前的人們從三三兩兩到摩肩接踵再到稀稀落落……秀兒一直都沒有出現過。
  我透過車窗看著一對兒又一對兒、一群又一群打扮入時的姑娘小夥兒嘻嘻哈哈、步履輕快地從我麵前走過,沒有人有時間向我望上一眼。我想他們都在趕著去以各種方式盡情地玩樂吧,在這個屬於年輕人的夜晚。隻有我,還不知道今夜是否會被隔絕在喧囂之外——我隻能獨自一人等著這個答案。
  八點了,我抽著煙一遍一遍地數著寫字樓裏還亮著燈的窗口,可惜秀兒公司的窗子全在大樓的另一麵,我沒有辦法看到。周圍在路燈的映照下一片寂靜,就連停著的車也隻剩下我這孤零零的一輛。我不敢上樓到秀兒的公司裏去看、不敢給她打電話,我想再給自己留一點點希望。盡管我對她和自己的那一份信心已經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消磨得沒剩下多少了,但我還是象要證明什麽似的,固執地不肯徹底放棄。
  寫字樓的玻璃門無聲無息地轉動了起來,一個盤著漂亮的晚裝發型、披著長長的黑色大衣的女孩兒從門裏走了出來。我努力地向前探著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她越來越近,我終於能夠確定她是誰,欣喜若狂地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秀兒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化了濃重的彩妝,頭發上和皮膚上都沾著亮閃閃的銀屑,顯然早就為參加今晚的party做足了準備。
  “有一份文件要趕著打出來。”秀兒站在那裏看著我,用很平靜的口氣對我解釋道,“當然,我也想看看食色吧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到底對我有多少誠意。”
  “要是我走了呢?”我故意問道。
  秀兒的眼睛裏漸漸浮起了一絲笑意,最後很堅定地搖了搖頭說:“我對你有信心。”
  我們一起笑了。當秀兒溫暖的身體撲進了我的懷抱,這個平安夜在刹那間鮮活生動了起來,我的心中充滿了喜樂和安寧,耳邊似乎都可以聽到“鈴兒響叮當”的歡快旋律了。靜靜地相擁了片刻之後,我伸手替她拉開了車門……
  
  第三十八章
  酒吧裏果然如往年一樣坐滿了人,樂隊的演唱已經開始漸入高潮,坐在下麵的客人全都在大聲地說笑,屋子裏喧鬧得麵對麵說句話都很難聽清。
  我和秀兒從密密的桌子中間擠了進去,看到董立在靠近演出台的地方高高地舉起一隻手臂招呼我們,他已經在那裏給我們預留了兩個位置。
  馮哲和陳煒也在那兒,範逼沒有來——雖然秀兒把他和小迪的事告訴了琪琪,但奇怪的是他家裏並沒有後院起火,反而異常地平靜起來。今天晚上琪琪帶著他去參加她爸爸公司的酒會了,當然這也正合我意。
  我拉著秀兒擠到桌前坐下,讓服務生送過來很多科羅娜,一人拿著一瓶兒邊喝邊聊。陳煒和秀兒開始玩兒小蜜蜂之類的喝酒遊戲,馮哲在一旁給她們搗亂。董立舉著酒瓶伸到我麵前說:“來,碰一個。”
  我舉起酒瓶和董立的重重碰了一下,兩個人一塊兒仰起脖子痛飲。董立的眼睛躲在瓶子後麵衝著我意味深長地笑,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地為我感到高興。
  酒吧裏的氣氛越來越熱烈,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用塑料小錘子或酒瓶底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隨著樂隊的演出給他們打拍子。樂隊的人被刺激得情緒愈加高漲,奏完一曲,主唱竟然拉著鼓手跳到台前,對著麥克喊道:“現在我們倆給大家說段相聲!”
  頓時笑聲、尖叫聲、口哨聲響成一片。陳煒和秀兒先是驚訝地望著他們倆,接著就被逗得狂笑不已,董立和馮哲也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兩位在台上耍寶。馮哲問董立:“今兒晚上還不得給人多加點兒錢?”董立連連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
  我酒喝多了點兒,自己站起來走到後麵去上衛生間。剛解完手,一個才來沒幾天的服務生跟了進來,摸出一封信遞給我,說是一位小姐剛才給他的,讓他找個沒旁人在的時候交給我。
  我立刻就明白他說的是誰了,急忙問他那個小姐在哪兒。這個大男孩兒聳了聳肩說:“她自己跑過來找的我,我當時正忙著呢,沒注意她是坐哪兒的。”
  信裝在淺藍色的信封裏。等那個服務生一出去,我便靠在洗手池上把信拆開了,配套的淺藍色信紙上,陶冶略顯稚嫩的筆跡躍然眼前:
  親愛的Squall:
  介意我這樣叫你嗎?
  我喜歡把你當成是他,也總以為自己就是美麗勇敢的Irona。我還一廂情願地以為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陪伴我,就象我們一起玩遊戲時那樣,不管遇到多少艱難險阻,也總是有你在我身邊。其實那天叫你去我家,就是為了要唱那首《eyesonme》給你聽。
  可惜我忘了那個遊戲的名字就叫做“最終幻想”,既然是幻想,就注定了跟現實有遙遠的距離吧?可是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真的很不甘心,還傻到企圖用死亡來挽留你、來讓自己的夢繼續做下去。還好你罵醒了我,讓我看明白自己是多麽地任性和自私,也讓我明白了不管我再做什麽,這都已經是無可逆轉的結局。
  可是真的是喜歡你啊,從第一眼見到你滿不在乎的神情和邪邪的笑容開始,然後與日俱增!我隻知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以後可能也不會再這樣去喜歡一個人了。別問我為什麽,沒有原因,一切都是這樣自然。如果上天讓我能有機會重來一次,我仍然會為了讓你留在我身邊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但是我知道上天沒那麽好心,既然不能再做什麽,也隻有選擇離開。這個城市到處都是你的影子,繼續留在這裏我怕我會無法克製對你的思念、會忍不住又去打擾你的生活。過些日子我就要回韓國去了,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可能會再去美國上學吧。對於一個隻能抱著相思的人來說,天各一方應該好過近在咫尺。
  我和我的男朋友還是分手了,有些事情是沒辦法回頭的,不用害人害己。
  隻想在走之前最後看你一眼,遠遠地看一眼就好。我想平安夜你一定會在這裏,但願我沒有猜錯。
  親愛的,再見了!雖然我沒有辦法留在你身邊愛你,但我還可以給你無盡的祝福,那也是我愛你的一種方式。祝你和你的女朋友永遠都可以幸福地在一起——真想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女孩子是如此如此地羨慕著她。
  對了,臨別前把《eyesonme》的歌詞翻譯給你吧,你要答應我用心地去看,就當作是我又唱了一遍給你聽,當作是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
  每當我獨自歌唱
  每當我說著心裏的話
  多希望它們能夠被聆聽
  我看見你對我微笑
  是真的還是我的幻想?
  你總是坐在這個小小酒吧的角落
  最後留給你的一晚
  再唱一遍同樣的老歌
  真的是和你在一起的最後一晚嗎?
  也許吧!或許不!
  我喜歡你那樣羞澀地注視著我
  然而你可知道
  我也正這樣注視著你
  親愛的,你就在那裏
  看上去象是從不會受到傷害
  從不會失敗
  我可以是輕輕擰你一下的那個人嗎?
  如果你皺眉
  我就會知道你不是在夢中
  讓我靠近你吧
  近到我滿意的程度
  近到我能聽見你心跳的速度
  當我悄聲訴說的時候請留在那兒
  我是多麽喜歡你靜靜地凝視著我
  然而你可知道
  我也正在這樣凝視著你?
  親愛的
  如果你有足夠多的愛
  請和我分享吧
  如果你有強忍的淚水
  也請讓我分擔吧
  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知道
  我的一切
  不僅僅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多
  伸出手觸摸我
  你就會知道你不是在夢中
  陶冶
  ****年12月24日
  我快步地走出了衛生間,一路上四處尋覓著陶冶的蹤影。樂隊又開始演奏了,眼光所到之處,是一張張狂笑的麵孔、大醉的麵孔、滑稽的麵孔、扭曲的麵孔……哪裏都看不見那張如天使般美麗的容顏。
  或許她已經在見到我之後獨自離開了。她可以看我最後一眼,而我對她卻無緣。我默默地回到坐位上,秀兒他們幾個都已經有了些微的醉意,已經顧不上去注意我的情緒。我也無心再和他們說笑,一聲不吭地獨自喝著悶酒,回想著陶冶寫給我的每一句話,也回想著我們曾經共同擁有過的快樂時光——永不會再重來了,那些美麗的日子!
  臨近12點的時候,酒吧裏的人們已經快要到了瘋狂的頂點。大家開始用塑料錘子肆無忌憚地敲打身邊的人,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鬧成了一片。幾個女孩子蹦到桌子上隨著音樂狂放地扭動著身體跳起舞來,周圍的人邊打打鬧鬧邊大聲地吹口哨、叫好。
  秀兒他們也和旁邊的人打做了一團。我本來隻想一個人坐會兒,可是在頭上無辜地挨了好幾下之後,我也站起身加入了秀兒他們的行列,就象是要發泄什麽一樣,隨便在身邊看到一個人,照著腦袋就狠狠地一錘砸下去。
  縱情宣泄之間,總感覺什麽地方有一雙眼睛正安靜地注視著我,我無數次地轉過身去,卻什麽也捕捉不到。最後一次,我憑著直覺望向了聖誕樹的方向,滿滿一樹一明一暗的小燈正映照著那張我尋找了一晚的美麗臉龐。
  原來陶冶一直坐在這個正好被聖誕樹擋住了的地方。她沒有躲閃開我的目光,靜靜地坐在那裏和我對視,眼睛裏有滿溢的溫柔與痛楚。
  我心如刀絞般地站在瘋狂的人群裏看著她,任頭頂上的錘子雨點般地落下也毫無知覺。一陣歡呼突然在整個酒吧裏響起——12點到了,秀兒猛地跳過來抱住我:“老公,聖誕快樂。”然後不由分說地在我的唇上印了一個長長的吻。
  吻過之後秀兒就放開我接著去找別人打鬧了,我尷尬地望向陶冶,而陶冶卻慢慢地、慢慢地對我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微笑,那些讓我永生難忘的俏皮、天真還有小小的狡猾在一瞬間全部重現在她的臉上。
  但也僅僅是這短暫的一瞬,當我從恍惚中回過神,她已經站起身,披上她那件白色的短大衣,一點一點地從狂歡的人群中擠過,終於消失在酒吧門口,隻最後留給我一個孤獨的背影。
  短短的幾分鍾,就象是經曆了滄海桑田。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女孩子的悄然離去,周圍的歡樂仍在繼續,但所有的歡樂都已經離我太遙遠……
  
  第三十九章
  又一根煙抽完了,我把左手舉到眼前審視著掌心那一道長長的疤痕——這是陶冶留給我的永久的紀念。
  回憶是一種很惱人的東西,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它總是能在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襲來,並瞬間將你吞沒。每當回想起有關陶冶的一切,對於我來說都是一次滅頂之災,隻是我對自己的決定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林紅還躺在我旁邊看著電視沒心沒肺地傻笑,全不知道我又經受了一次痛苦的洗禮。
  今天下午我去了趟當代——秀兒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我想去為她選一枚漂亮的鑽戒,我認為這是求婚時必不可少的東西。正邊看邊想著哪天要不要騙秀兒過來試試大小的時候,林紅打來了電話,說好長時間沒見了想過來看看我。我想了一下,說那你來我家找我吧。
  其實陶冶走後的這兩個來月我已經收斂了許多,起碼不敢再去沾惹那些陌生的女孩子了。和陶冶的這一次糾纏已經讓我心力交瘁,如果再來這麽一檔子,我非瘋了不可。但如果是象林紅這樣絕對不會出問題的女孩子主動來找我,我還是多半不會拒絕。不知道為什麽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之後我還是不甘心隻守著一個女人,或許我真的已經是無藥可救了。
  隻是我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力不從心,在床上我總是不能集中精神,每次都是無精打采、草草收場,弄得我的很多老相好對我大為不滿。盡管這種遊戲已經變得如此無趣甚至讓人反胃,我卻仍然停不下來。
  我感覺我正在慢慢地變成一個廢人,隻有和秀兒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找回一點兒感覺和自信,但是我們還是隻有周末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時候我還是在不斷地背叛她。每當她在我懷裏沉沉睡去的時候,我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默默地祈禱——但願等到結婚以後,我真的可以為了她做回一個好男人。
  董立還是老樣子,每天在酒吧裏跑前跑後地忙、對多麽美麗的姑娘都視若無睹。有時候我會羨慕他,覺得象他這樣生活也是一種幸福。
  範逼和琪琪很少再吵架,無論範逼怎麽在外麵鬼混,琪琪都不聞不問。這反倒讓範逼不踏實起來,越來越表現出明顯的焦躁不安。因為他摸不透琪琪究竟想幹什麽,又不能去問,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我也替他捏了一把汗,不知道這表麵的平靜之下會潛伏著怎麽樣的狂風暴雨。
  馮哲的變化是最大的——陳煒在新年的時候宣布懷孕了,而且已經有三個多月。要做父親的喜悅以及對妻子深深的感激與愧疚讓馮哲終於做出了決定,以最快的速度和他的情兒做了徹底的了斷,並跳槽到了另外一家公司。現在的他連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都少多了,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安安心心地在家伺候老婆。仿佛隻是一夜之間,馮哲就從一個混不吝的愣小子變成了真正要撐起一個家的男子漢了,連舉手投足都多了幾分成熟穩重。我從來沒有想過,新生命的孕育可以是這麽奇妙的一件事……
  手機很突兀地響了起來,林紅從床上抓起來遞給我。我看了看號碼,竟然是張影打來的。
  “喲,您還真能想得起來我們呀?”我接聽了電話跟張影開著玩笑,“還以為有了老公就把我們給忘了呢。”
  張影沒理我的茬兒,頗為生硬地問道:“你幹嗎呢?”
  “沒事兒啊,怎麽著?”
  “那出來坐坐吧!心裏煩,想找人聊聊天兒。”
  “去哪兒找你呀?”
  “去西苑飯店的大堂茶座吧,我離那兒近。”
  “行,我這就過去。”
  掛斷了電話,我拍了拍林紅的屁股:“起來吧,我得出去了。”
  臨出門的時候,我打開錢包正要往外掏錢,林紅攔住我說:“今兒算了,不是說了是想你才過來的嘛!”
  
  第四十章
  我趕到西苑飯店的時候張影已經在那裏了,翹著腿坐在椅子裏很優雅地抽著煙,麵前放著一杯紅茶。我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盡管化了淡妝,她看上去還是又瘦又憔悴,眼睛四周還明顯有一些浮腫。
  “喲,這是怎麽了?”我多少有點兒心疼地看著她——以往什麽時候見她都是一副飛揚跋扈的樣子,可從來沒象今天這樣兒過。
  張影的眼圈兒微微地紅了一下,趕緊望向天花板,掩飾性地吐了幾個煙圈,然後衝我笑了笑說:“跟老公吵架了唄。”
  “嗨,一猜就是這種破事兒!”我有點兒不在意起來,向走過來的服務生要了一杯咖啡,“都結婚了還老瞎吵什麽呀?就你那狗聳脾氣,不用問我也知道,你沒事兒老擠兌人家吧?”
  “我真沒有!壓根兒我就不想跟他吵。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我們倆在一起一直是我遷就他的。”張影自嘲地笑了一下兒:“本來我對他挺無所謂的,可是剛結婚以後的那段時間,兩個人特別好,不知不覺地感情就深了,我自己也沒想到我能變成這樣兒。”
  “這麽說是他的問題?他是不是在外邊兒又有別人了?”
  “我倒寧可是這樣呢。他要是找了別人幹脆把我給甩了,我也死心了,也比現在這樣互相折磨強。”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張影碾滅煙頭兒喝了幾口茶,然後才慢慢地給我講道:“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隱約知道一點兒我以前的事兒。當時他說他不在乎,我也沒往心裏去,可是等我們結婚以後我才發現他根本就放不下。其實我和他在一起之後真的再沒和其他男人有過什麽瓜葛了,但他總是不放心我,隻要我不在他身邊兒,我做什麽他都懷疑。懷疑了又不跟我說,就在心裏悶著,等都過了好些天了,他會在我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突然拿出來質問我……”說到這兒張影痛苦地擺了擺手,“你不知道,每次他這樣兒的時候我簡直都快瘋了。”
  “那是夠煩人的。”我同情地點了點頭。
  張影歎了口氣:“就說前幾天吧,他忽然打電話說要接我下班兒,我怕他繞遠兒就沒讓他過來。你說我這不是純粹為他好嗎?可就為了這件事兒,他又開始了,非說我是有事兒瞞著他!最要命的是不管我怎麽跟他解釋他也不相信我,他也不跟我吵也不跟我鬧,要麽冷著張臉不理我、要麽幹脆呆在單位不回家。這不,又兩天沒回家了!你說我這日子還過個什麽勁啊!”
  “你找他好好兒談談不行嗎?”
  “他也得好好兒跟我談啊!我試過多少回了,壓根兒沒用。甭管我說什麽,他就是坐在那裏一言不發。我看著他那副樣子真是一頭撞死的心都有。說實話有時候我挺怕他的,我不知道他心裏都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是高興的、什麽時候又在跟我較勁了。反正我覺得我現在活得特別累,他也一樣。”
  “那你有什麽打算嗎?老這麽著也不是事兒啊,實在不行就早點兒下決心散夥兒,對大家都是個解脫。”
  “我也想過,”張影若有所思地說,“也想過要離開他。但是每次我一下決心離婚,他就後悔,就抱著我說他錯了、他會改、他不想失去我……他一這樣兒我就心軟了,畢竟我們也有過好時光,那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所以到最後我總是原諒他了,他會對我好一陣子,然後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觸動了他又一切從頭開始……我覺得我可能擺脫不了這種狀態了——就算我再決定離婚,隻要他一求我我還是會回頭的。”
  沉默了一會兒,張影問我:“你覺不覺得我跟以前比起來變了很多?以前我對什麽都滿不在乎,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也不為將來做打算,誰對我不好我隻會對他更不好;可現在我怎麽變成這樣兒了?整天患得患失的,死抓著一些東西不願意放手,想想真是好笑,我還以為我能瀟灑一輩子呢。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找你嗎?其實我就是想找回一點兒從前的感覺!有時候我挺懷念和你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的,雖然我從沒有真正喜歡過你們中的任何一個,而且你們也不可能喜歡上我,不過是彼此需要,但是那樣的生活卻簡單輕鬆得多,哪兒象現在……不過反過來想,也是先有以前的因才有現在的果……劉朔,你說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張影認真地看著我,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我說過,我曾經從張影身上得到過很多蔚籍,又怎麽能隨便評價她是對還是錯呢?雖然當初在一起都是兩廂情願的事,但總覺得她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有我一份責任,除了苦笑我還能說些什麽?
  張影沒再為難我,重新點了根煙笑了起來:“算了,不說我這些爛事兒了。你怎麽樣?快結婚了吧?”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著點了點頭:“單方麵有這個打算,還沒跟秀兒說呢。”
  “是嗎?那先恭喜你了!”張影嘴裏這樣說著,目光卻移向了別處,“結婚以後好好過日子吧,別再瞎混了。我告訴你一句心裏話,和你愛的人一起擁有一個幸福的家比什麽都強,你現在還沒經曆過你可能體會不到。你別看我現在這麽痛苦,但是剛結婚的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有過的最好的時光,我覺得值了,真的!”
  張影的眼圈兒又紅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隻是鄭重地對她點了點頭。
  
  第四十一章
  我陪著張影在飯店裏坐了整整一宿,反正她老公不會回來,有我跟她聊聊天,至少可以讓她暫時忘掉一些煩惱,盡管她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要由她自己去解決。
  早上6點多我又累又困地回到家裏,剛躺到床上沒一會兒,家裏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我極不情願地拿起了話筒,裏麵傳出來秀兒焦急的聲音:“劉朔,你可回來了。我把一份兒文件拉你家了,就是星期六拿到你那兒翻譯的那份兒。昨天才想起來,給你打了一晚上電話你也不在。今天我們老板急著要用呢,你能不能給我送過來一趟啊?”
  “哦,沒問題,我這就給你送過去。”我頓了一下,又自作聰明地補了一句:“我昨天晚上和範波出去喝酒去了,你怎麽不給我打手機啊?”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下來,靜得讓人心裏發慌。我“喂”了好幾聲,秀兒才用很虛弱的聲音說道:“那你先過來吧,我一會兒在樓下等你。”
  秀兒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我越琢磨越不對勁,趕緊從外衣兜裏把手機掏了出來,這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竟自動關機了——昨天和張影聊天兒的時候把衣服脫了放在一邊,所以一點兒都沒有注意到。
  不祥的預感沉沉地壓在我的頭頂上,我手忙腳亂地開了機,沒一會兒就收到了範波昨晚發過來的短信:“你丫跑哪兒去了?你老婆給我打了無數次電話找你,我可罩不住了。你看到短信趕緊給她回個電話吧。”
  完了!完了!!
  我的冷汗涔涔而下——怎麽會如此大意呢?就因為昨天沒做什麽虧心事?沒做虧心事幹嗎還要說謊?這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嗎!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的劉朔,沒想到你會栽在這條陰溝裏吧?
  盡管心慌意亂,我還是在桌子上找到了秀兒要的那份文件,急急忙忙地拿著它下了樓。一路上我不停地想著該怎麽跟秀兒解釋,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也隻能是坦白一切,爭取寬大處理了。
  車開到秀兒的公司樓下,遠遠就看見秀兒雙手抱在胸前,好像很怕冷似地在樓門口慢慢地踱著,兩眼怔怔地看著地麵,我的車開過來她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
  我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下了車,拉開車門跳了下去走向她。秀兒抬頭看見了我,麵無表情地迎著我走過來,走到我麵前,伸手接過了我手裏的文件,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要離開。
  “秀兒你聽我跟你說……”我立刻上前一步拉住了她。
  “我現在沒空兒。”秀兒沒有回頭,輕輕地掙脫了我拉著她的手,“我們老板在上麵急等這份文件,我不能再耽擱了。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等我下班兒吧。下班兒以後我在這棟大廈頂層的咖啡廳等你,我們把所有的事都說清楚。”
  說完這句話,秀兒就拿著文件跑回樓裏去了。我站在那裏緊張得心都不會跳了——把所有的事都說清楚?除了昨晚的事她還要跟我說什麽?她還知道什麽?不,不會的,如果她真的知道什麽一定早就跟我翻臉了,不會等到今天。她隻是在生氣我剛才跟她說謊罷了,隻要我下午跟她解釋明白,一定會沒事的。
  我把車開進停車位,心煩意亂地趴在方向盤上,不停地安慰著自己——以前那麽胡來都沒出過事兒,而昨天晚上確實什麽都沒幹呀,怎麽可能過不去這個坎兒?不會,不會,一定不會!秀兒是那麽地善解人意,她一定會理解我為什麽要跟她說謊。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我餓了,但沒心情吃東西,也不想去別的地方,隻想呆在這裏一直等到秀兒下班。
  車裏的電子表在不停地閃——我是如此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點兒,表每跳一個數字都讓我等到快要神經崩潰;但我又是如此希望時間過得再慢一點兒,表每跳過一分鍾都讓我心裏止不住地一陣抽搐。
  一分一秒地,時間在不可逆轉地流向我未知的宿命,我想伸出手擋住它們、想把它們推回到過去改變我所有的錯,然而一切都隻能是徒勞。
  又是黃昏了,我看著越來越多下班的人從樓裏走出來,不禁想起了不久前的平安夜,想起那時的自己也在這裏等待,寧願等到天荒地老都不願意放棄對秀兒的那一點信心——現在也不要放棄!必須有信心,必須要相信秀兒一定會象上次一樣,在你最絕望的時候微笑著出現在你麵前。秀兒說過的,她也對你有信心!
  我仿佛已經看到了秀兒嬌嗔地瞪著我,仿佛已經聽到她故作凶惡地對我說:“下次你再這樣我饒不了你!”——幾乎每一次吵完架和好時她都是這樣,難道這一次會不同?
  不不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久她就要過生日了,我要隆重地向她求婚,我們還要一起布置新房、籌備婚禮,然後天天一起守在我們共有的家裏相親相愛,所有這一切都會在不遠的將來實現!
  我用手擦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下了車大步流星地向樓裏走去。
  
  第四十二章
  我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看見了秀兒,她低著頭慢慢地攪動著麵前的一杯咖啡,直到我在她對麵坐下來,她都沒有抬頭。
  “寶貝兒,生我氣了?”我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她還是沒抬頭,睫毛微微地顫動了幾下,然後很堅定地把手抽了出去。
  “你生氣是應該的,“我點了點頭,以無限誠懇的態度了開始了自己的檢討,“這次全是我的錯兒!昨天我沒和範波出去,是張影找我來著。她和她老公吵架了,心裏煩,我就陪她在西苑飯店的大堂裏聊了聊。本來沒想呆那麽長時間,可是我估計她也是太鬱悶了,跟我一說起來就收不住了。我怕再給她添堵,也沒好意思說要走,就一直在那兒開導她,結果一聊就聊了一宿。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們倆就是聊天兒,其他什麽都沒有!你以前就老懷疑我和張影之間有什麽,所以今兒早上我怕你誤會,就隨口說跟範波出去喝酒了……反正甭管怎麽說吧,確實是我不對。我鄭重向你道歉!你就大人大量,原諒我這回,成嗎?”
  秀兒仍然不停地攪著她麵前那杯咖啡,半天,才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你說怎麽辦吧?要我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
  “不是,我不是說原諒或不原諒你。”秀兒很小聲地開了口,目光卻依然沒有離開她的咖啡杯子,“我是說,不重要……你剛才跟我說的這一切,都不重要……”
  我有點兒懵,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
  “重要的是,我並沒有問過你昨天晚上去做什麽了啊!”秀兒終於抬起頭來看向我,帶著一臉悲哀的神情,“你仔細地回想一下,我今天早上有一句話是問這個的嗎?可是你還是跟我說謊了,說得那麽平靜那麽自然,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絕對不會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我多希望我不知道啊……可是我偏偏知道了,所以這一切都變成了可怕,你甚至無法想像它們對於我來說會可怕到什麽程度……”
  “秀兒,我知道錯了!可是我說這個謊完全是出於善意,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就這麽一次而已,你能不能別把它想得這麽嚴重?”
  “你還是不懂!”秀兒再次搖了搖頭,“我們之間的問題僅僅就是這一次嗎?我們這段感情,它在我心裏是什麽樣的分量,我為它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這些你都了解嗎?”
  我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你當然不會了解。”秀兒又開始低下頭攪她的咖啡了,“你可能根本都不會留意——自從你跟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不管你跟我說你去哪兒、你去幹什麽,我從來都不會去查你說的是真是假。有時候我深夜給你打電話你不在家,我所做的一切隻是把電話掛掉,我不會打你的手機、不會找你的朋友,甚至過後連提都不會提。我是逼著自己不去知道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兒,你明白嗎?我每天都告訴自己:要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要相信你不會背叛我、不會騙我!我以為隻要我一直這樣堅定地信任你,我們就可以永遠好下去……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心裏是什麽滋味兒?你知不知道一個人明明已經懷疑了、不安了卻還要拚命壓抑著自己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你不會知道的。我今天才明白,我想的一切是如何去信任你,而你想的一切卻是怎麽瞞住我、怎麽把我哄騙過去,我心裏有多苦你不會在乎的!”
  秀兒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手背上。而我聽了這些話卻象五雷轟頂一樣,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裏——秀兒說得沒錯,我從來沒有在意過她的感受,我所想的一切隻是怎麽瞞住她、怎麽哄騙她。我還有什麽理由再為自己辯解呢?我還有什麽臉再為自己辯解呢?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抵消我心中巨大的愧疚和悔恨。
  秀兒哽咽著繼續說道:“其實我早就該明白了,我早就該明白我這樣的想法不過是自欺欺人。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隻有這樣想我才能支撐著自己繼續去愛你,我不想失去你,我覺得能糊裏糊塗地去愛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可是就連這一點幸福你都不肯給我、你也要親手去破壞,你讓我怎麽辦啊劉朔?你讓我怎麽辦?我覺得自己就象一個傻瓜一樣……”
  秀兒說不下去了,淚水已經浸濕了她的整張臉。她拿紙巾捂著嘴,以使自己不至於哭出聲兒。而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秀兒終於止住了哭泣,從包兒裏拿出新的紙巾擦掉了滿臉的淚。她抬起頭看了我一會兒,用哭啞了的聲音對我說:“劉朔,今天一整天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是喜歡自由的人,不願意別人約束你;可是我也沒辦法再繼續裝糊塗、繼續騙自己了,我真的累了。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咱們分手吧!”
  說完這句話,秀兒拿了東西站起來就走。我仍然目光呆滯地低著頭坐在那兒,但是在她經過我身邊的一刹那,我卻猛地拉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把它攥在我自己的手裏。我用的力氣實在太大,以至於我自己都感覺到疼痛了。
  秀兒使勁地掙紮著想要擺脫我,我咬著嘴唇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麵無表情,就是不肯鬆開她。最後秀兒開始一個一個地掰我的手指——這很徒勞,但我卻突然間想起,我和陶冶分手的那天,我也是這樣掰開她緊拉著我不放的手的……
  難道這就是報應嗎?心裏一陣突如其來的抽痛讓我的手一下鬆了勁兒,秀兒趁機掙了出來,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出了咖啡廳,剩下我一個人閉著眼睛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唇已經被我咬得滲出了鹹鹹的血珠。
  我的大腦暫時地喪失了一切思考和記憶的能力,以至於我怎麽也無法回憶起秀兒走後的那一小段時間裏我究竟做了些什麽。當我稍微恢複了一點兒意識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熱鬧的大街上。
  流動的車河、閃爍的霓虹燈、騎著自行車匆匆趕路的人、摟摟抱抱、低聲呢喃的情侶……
  它們就在我的身邊,又仿佛與我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我置身於這個世界中,又在這個世界之外完全孤立……
  我不知道在這之前我曾經走了多長時間,隻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虛得厲害,每邁出一步都象是要耗盡所有的力氣。走到再也走不動的時候,我靠著一棵樹慢慢地蹲了下來,茫然地看著前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麽。
  我靠在樹上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記憶慢慢地、慢慢地回到了我的腦子裏——我想起了剛剛在那個咖啡廳裏所發生過的一切,盡管我更希望永生都不要再想起。
  為了給自己一點兒溫暖和安慰,我從兜兒裏摸出了一根兒煙,而拿著打火機的手卻莫名其妙地哆嗦個不停,怎麽都沒辦法把那根兒該死的煙點燃。最後我把煙和打火機一起遠遠地扔到了馬路上,把頭深埋到膝蓋中間,象一隻受了傷的野獸般哀嚎著痛哭失聲。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隻記得到家以後在屋子裏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最後倒在了沙發裏,躺了一會兒之後摸索著打開了電視。
  電視裏正在轉播一場球賽,我麻木地看著一個個晃動的人影在球場上跑來跑去,看到一半的時候無意中抹了一把臉,手上竟然全是水——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流眼淚,而這一發現讓那些淚水更加爭先恐後地向外奔湧,仿佛這十幾年來它們已經在我的淚腺中憋了太長時間,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在這一天釋放出來。
  有人說眼淚是用來緩解心情的,有什麽痛苦委屈,哭出來就沒事了。但是我卻清楚地知道,就算我的眼淚流成河,我的世界也仍然會是一片黑暗。我的哭泣不是宣泄,而是無邊無際的恐懼、從未有過的恐懼。
  我想我不能再繼續呆在家裏,否則我不知道自己的淚水會流到什麽時候。我披上衣服又下了樓,在樓下晃了一會兒,不知怎麽就進了以前和陶冶去過的那家網吧。
  我隨便找了台機子,隱身登陸到了qq上。太久沒有上來看了,登陸以後先收到了許多陶冶以前發過來的消息——那正是她找我找到快要抓狂,而我卻挖空心思躲著她的時候,她急病亂投醫地在qq裏對我傾訴著她的焦急和思念。讀著這些遲到了好幾個月的文字,我的眼淚又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我不知道當初那樣決絕的我今天怎麽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受不了任何一點兒刺激。
  我開始邊流淚邊在對話框裏不停地打字:“我今天和我老婆分手了……我不知道該跟誰說才好……我哭了,我已經十幾年沒有哭過了……我想我再也沒有機會抱她、親她、聽她叫我老公了……我活該,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有多愛我,可是我卻一直在傷害她,還自以為對她很好……”
  我打了很多很多的字,想到什麽就打什麽。我描述著我和秀兒相愛五年來的種種細節、懷念著秀兒對我的好、也懺悔著我的種種劣跡。那邊始終沒有任何消息回過來,陶冶的頭像也一直黑著,我想她應該沒有在線上,也可能回韓國以後早就不再用了qq了。可是我並不在乎,我隻是需要用這樣的講述和回憶來完成一種宣泄。
  當我打字打到手酸,但也最終平靜了下來的時候,不禁感到有些後悔——我給陶冶講這些算什麽呢?但是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反正消息都已經發了出去,後悔也沒用。我靠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伸手關了電腦,站起來晃晃悠悠地從網吧走了出去,到了門外才發現天色都已經微明了。
  
  第四十三章
  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哪兒也不想去、什麽人也不想見,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發呆。就連睡覺也成了讓我恐懼的事情——每一天我都在絕望中睡去,然後又在加倍的絕望中醒來。每當睜開雙眼的時候,一想到眼前的世界已經不再是我和秀兒共同擁有,我多麽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再醒。
  董立他們都給我打過電話,我用最輕描淡寫的口氣告訴了他們我和秀兒分手的事,以至於他們聽到以後的第一個反應都是笑了起來,還以為我在跟他們窮逗。等他們明白過來這是真的,又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們沒敢太追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隻是叫我出去喝酒或是提出要過來陪陪我,我無一例外地拒絕了,我告訴他們我隻想一個人清靜幾天。
  老媽也來電話了,美滋滋地問我:“兒子,求婚的事兒準備得怎麽樣了?戒指買了沒有?我和你爸可都等著你的信兒呢!”
  “還求什麽婚啊?我們倆分手了。”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依然用輕描淡寫的口氣對她說——反正早晚也得知道,還不如現在就告訴她。
  “分手了?”老媽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幾天你們倆一塊兒回家吃飯的時候不是還好好兒的嗎?這才幾天啊怎麽就分手了?你是不是又在外邊兒做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兒了?”
  “是,我對不起她!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啊?反正也已經這樣了。”
  “我說什麽來著?我就知道你早晚得有這麽一天!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對感情負責,你可好,永遠都當耳旁風。現在好了吧?你什麽時候能聽大人一句話呀?你就沒去找秀兒好好哄哄她?你們倆好歹也在一塊兒這麽多年了,你誠心誠意地陪個不是,興許秀兒還能原諒你呢?”
  “沒用了媽,您就別操那個心了!”
  “那你不去找她我去找她,就算她不跟你好,我也得認她當我的幹閨女。”
  “媽,你失去理智了吧你?”我忍無可忍地說道,“我求求您饒了我吧,我媳婦兒都沒了我比誰不煩啊?您就別再給我添堵了。”
  老媽的聲音裏帶了哭腔:“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啊!我和你爸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你說要結婚了,高興得我們幾天沒睡好覺。最近你爸沒事兒就拉著我去商場裏看家具、看電器,天天跟我念叨著該給你們添置點兒什麽。現在你讓我怎麽跟他說啊?”
  我不爭氣的眼淚再一次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不想讓老媽知道我哭,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一個星期以後,我終於可以打起精神到樓下的超市去買些東西。回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信箱,一封淡藍色的信靜靜地躺在裏麵。
  我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誰寄來的信,急忙打開信箱把它取了出來——果然,信封上貼著一張印有韓文的郵票。
  回到家裏,我小心地把信拆開——依然是淡藍色的信紙、依然是略顯稚嫩的筆跡,它們帶著一絲微微的熏香氣息展現在我的眼前。
  “親愛的劉朔:
  我日夜思念的人!
  還以為再也不會有你的音信,所以那天在qq上收到你的消息時,真的嚇了我一大跳。你寫了那麽多的話,我覺得比我們在一起時你和我說過的話全加在一起還要多,雖然沒有一句是和我有關係的,但是你在最傷心的時候會想到來找我,這也足夠讓我欣慰了。
  發生這樣的事,我真的很替你難過。聖誕節那天,在酒吧裏看到你們親密的樣子,我以為你們一定會永遠都這樣幸福,我也是一直這樣為你們祈禱的。可是,怎麽這樣突然,一切就全變了呢?
  看了你寫給我的那些話,我才知道你愛她愛得有多深。即使在你為了她而那樣堅決地要離開我的時候,我都沒有完全清楚地了解到這一點,現在我終於懂了!而且我還看得出,她也和你一樣,也是那麽深地愛著你——這樣彼此深愛的一對兒,卻最終不能夠走到一起,這是多麽遺憾的一件事啊。
  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加感到遺憾,那為什麽你不能竭盡全力去挽回你的愛情呢?當初我為了把你留下,不管做了多少傻事也好、錯事也好,至少我是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雖然我最終還是沒能達成心願,但是我沒有什麽再可以後悔的。而你呢?你除了跟我訴苦之外,還為你們的愛情做了什麽努力?就算你的眼淚流成了河,你的愛人就會自動跑回到你身邊嗎?
  去找她吧!去用各種你能想到的辦法求她回到你身邊,為了愛情,還有什麽是不能豁出去的?不管結果如何,都別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信的結尾沒有落款也沒有日期,我有些奇怪,但並沒有太在意。我邊想著陶冶說的話邊機械地把信重新折好塞回了信封裏——其實我何嚐不想去努力地挽回?我又有什麽不敢豁出去的?隻是我覺得沒臉再見她啊!自從那天她對我說了那些肺腑之言,我就羞愧得失去了一切麵對她的勇氣,我覺得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求得她的原諒。
  但是無論如何,我不能真的什麽都不做,至少我要再看看我愛的人。也許等我看到了她,我就會知道究竟該怎麽辦了。
  
  第四十四章
  我把車停在了一條小巷子裏,從這裏正好可以看到秀兒家的樓門,而我的車卻很難被發現。
  我坐在車裏靜靜地看著這個我來過無數次的地方。黃昏的時候,先看到許阿姨慢吞吞地騎著自行車回了家,車筐裏還放了很多菜;過了一會兒,又看見老爺子手裏拿著份晚報悠哉遊哉地踱了回來,一路上不時地和鄰居們打著招呼。
  看見他們我又是一陣難過——不知道秀兒有沒有告訴他們我們分手的事,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生我的氣、會不會象我媽一樣傷心。一想到他們會對我失望,我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我心裏,他們跟親生父母沒有什麽區別。
  天快要擦黑的時候,秀兒終於出現在我的視野裏。她還是把自己打扮得那樣整齊,如同所有都市裏的職業女性。隻是她走路的時候始終低著頭,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象是有滿腹的心事要想。
  我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直到她走進了樓道,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我還是傻傻地坐在那裏看著,任痛苦一點一點地啃噬著我的心靈。良久,才戀戀不舍地開車回家了。
  從那天以後,就象是中了什麽毒癮一樣,每天下午我都會把車開到那個地方,就為了在秀兒回家的時候能夠看上她一眼。雖然這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卻讓我完全陷入絕望的生活多少有了點兒寄托。
  第六次去那裏的時候,天氣很糟糕,一整天都在連綿不絕地下著小雨。秀兒家的樓下變得很冷清,以往在樓下瘋玩兒的孩子、下棋的老人全都不見了蹤影,偶爾有人出門或是回家,也都是匆匆而過。
  秀兒下班回來的時候,樓門口靜悄悄地一個人都沒有。她穿著黑色的風衣,撐著傘孤獨地走在雨裏,那景象竟有著說不出的落寞和淒涼。
  走上了單元門口的幾級台階,秀兒停住了腳步,把傘收了起來,又向外甩了幾下。然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並沒有立刻走進樓裏,而是閉著眼睛異常虛弱地靠在了門框上,一隻手伸到胸前不停地在撫摸著些什麽。
  愣了幾秒鍾後,我終於反應過來她是在摸我送給她的那條項鏈。一股熱流從心底湧出,我再也按捺不住,拉開車門就衝進了雨裏、衝向了秀兒的身邊。
  一直跑到樓前,秀兒才睜開眼睛看到了我,神色頓時慌張起來,轉過身就往樓裏跑。我幾個大跨步就追上了她,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我已經來了,就不會再讓她逃開!
  秀兒在我懷裏拚命地掙紮著,踢我、咬我、揪我的頭發,最後傘也被她扔到了地上,用兩隻小拳頭劈頭蓋臉地使勁兒捶我。我抱著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任她打,隻要能讓她在我的懷抱中多呆一秒,就算被她打死又怎樣呢?
  秀兒漸漸地沒了力氣,嘴巴一咧,異常委屈地放聲大哭了起來,哭著哭著終於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用臉頰蹭著她柔軟的發絲,眼淚也一串串地滾落了下來——為什麽戀愛讓人變得這樣愛落淚呢?自以為剛強的我,在這短短的幾天裏,已經哭了多少次?隻是這一次的淚水裏終於有了喜悅的成分——秀兒回來了,她還是我的!
  “陶冶,謝謝你!你是真正的天使!”我在心裏默默地對那個遠在韓國的女孩兒說道。
  幾次有人從身邊走過,我和秀兒都沒有理會,還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很希望時間就定格在這一刻,讓我和秀兒可以在這裏相擁著站到永恒——永遠不會再有任何改變,永遠不會再有分離。
  然而沒過多久,秀兒就眼睛紅紅地抬起頭來,說了見到我之後的第一句話:“我餓了!”
  “走,咱們吃肯德基去!”我將秀兒攔腰橫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向外走。秀兒溫順地勾著我的脖子,剛才哭得太厲害,這會兒還不時地有一兩下輕微的抽噎。
  現在就算讓我陪你吃一百次肯德基我也心甘情願——我疼惜地親了親秀兒紅腫的眼睛,在心裏這樣想。
  這頓飯我們倆要了四個雞腿堡、8個辣翅、兩份雞米花、兩杯可樂,然後風卷殘雲般地把這一堆食物統統吃到了肚子裏——我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正經吃過什麽東西了,估計秀兒也跟我一樣。
  吃完東西我們在餐廳裏坐了一會兒,我一直握著秀兒的手。我們都沒有說太多的話,但是沒關係,我想我們從此以後一定會好好地在一起,有一輩子的時間用來慢慢地說,現在就靜靜地享受這好不容易才尋找回來的幸福吧。
  “去我那兒吧今天,想死你了!”當店裏的人開始少起來的時候,我捏了捏秀兒的手,在她耳邊這樣懇求道。
  秀兒的臉紅了一下,但還是搖了搖頭說:“明天還得上班兒呢,有個重要的會,不能遲到。你那兒離我們公司太遠,不方便,還是送我回家吧。”
  “那就周末,周末不許再找借口了!”我沒有再堅持,拉著秀兒的手把她從座位上拖起來,摟著她走出了店門。
  在秀兒家樓下,一個纏綿的深吻之後,我依依不舍地看著秀兒走進了樓門。剛要轉身離開,秀兒忽然又跑出來拉住了我的衣服,我詫異地回過頭看她。
  “劉朔,你以後再也別騙我了,行嗎?”秀兒用乞求和期待的眼神認真地看著我。
  我的身子震了一下——我想點頭、我想對她發誓我以後再也不會騙她了,可是直覺告訴我,很可能這樣做本身就是對她最大的欺騙——是的,我願意為秀兒改變所有的錯。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嗎?或許一天可以、一個星期可以、一個月也可以,但是一年呢?十年呢?一輩子呢?我一點兒都不敢確定!
  最終我什麽都沒有辦法表示,隻能再一次把秀兒攬進懷裏,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的頭發,以此來掩飾我的窘迫、表達我的歉意。不安的感覺開始悄悄地入侵我本來充滿喜悅的心——我還以為一切都好起來了,而事實上那些致命的問題依然沒有改變。
  秀兒沒有再為難我、沒有再問什麽。我久久地抱著她不願意離去,生怕一鬆手,她就會又一次從我的生命中遠遠地逃開了……
  不管怎麽說,我和秀兒還是和好了。盡管我們的關係和以前比起來,總有一些說不出的小心和刻意的感覺,但是秀兒畢竟回來了,我沒有理由不滿足。
  更幸運的是,秀兒的生日還差幾天才到,我還可以按原先設想的那樣去實施我偉大的求婚計劃。
  兄弟們都在積極地幫我出謀劃策——他們對於我和秀兒的和好一點都不感到吃驚,事實上他們一直認為我們那段時間的分手不過隻是一時的賭氣罷了。隻有我心裏明白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我甚至隱隱地感到那一場風暴所帶來的危機並沒有完全過去。但是我暫時還顧不上那些,眼下再沒有比求婚更重要的事了。我想隻要我們順利地結了婚,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第四十五章
  “打扮得夠漂亮的呀,壽星佬兒!”我用欣賞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剛剛坐進車裏來的秀兒。
  “是嗎?”秀兒拉下遮陽板,對著上麵的小鏡子照了照,然後歎了口氣說:“唉,又老了一歲了,也不知道還能再漂亮幾年。”
  “切,”我不以為然地發動了汽車,“如今四十歲都算青年。你才剛二十四,還有大把的青春年華等著你揮霍,且輪不上你感慨呢!”
  “反正是越來越不喜歡過生日了。”秀兒撅了撅嘴,啪地一聲把遮陽板推了回去。
  “喲,是嗎?那咱就甭過了,正好我也忘了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我故意逗秀兒道。
  “你年年都這麽說有勁嗎?就不能有點兒新鮮的呀?”秀兒笑笑地白了我一眼,顯然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
  “今年我可是真忘了,就幫你安排了頓生日大餐。你要是不想過那正好兒,我連這頓飯錢都省了。”
  秀兒沒搭理我,轉眼間車已經開到了一家高檔海鮮酒樓的門前。
  “挑這麽好的地兒幹嗎呀?”秀兒往窗外一看,就皺起眉頭埋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海鮮就那麽回事兒,在這兒吃一頓得花多少錢啊?”
  “行了,走吧!都訂好了,你一年不才過這麽一回生日嘛!”我邊說邊徑自下了車。
  侍者把我們領到二樓一個靠窗的座位,漂亮的台布上麵已經擺好了精致的燭台、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
  這一切都是範逼事先替我們安排好的,這家酒樓是他們公司的老客戶了,老板和他熟得很。
  秀兒疑惑地看了看我們的座位又看了看四周,最後還是很開心地坐下了,沒有多問什麽。
  侍者幫我們點燃了蠟燭、倒上了紅酒,然後開始上菜。菜也是事先點好的,全是這家酒樓的特色海鮮,烹調得相當美味。秀兒的胃口很好,幾杯酒過後,帶著微醺的醉意用可愛的卡通腔調對我說:“老公,謝謝你哦。我本來還以為今年的生日得一個人過了……”
  話說到一半,服務生端上了一盤扇貝。
  “咦,這家餐館好奇怪啊,通常做扇貝都會把上麵的一半殼兒去掉的,這裏怎麽是一整個兒拿來做呢?”秀兒看著這道菜吃吃地笑著說。
  “恩,大概是新做法吧,先嚐嚐看再說!”
  扇貝一共隻有四隻,我把靠近秀兒左手邊的那隻小心翼翼地夾到了她的盤子裏。
  秀兒饒有興致地擺弄了一會兒那個扇貝,才慢慢地揭開了扇貝的殼,然後突然之間“啊”的尖叫了一聲,捂住嘴巴愣在那裏。
  我得意地笑了起來——我精心挑選的鑽戒正躺在貝殼裏熠熠生輝。
  還沒等秀兒反應過來,另一個服務生推著一輛餐車走到了她身邊,車上有一個金色的大罩子。服務生對秀兒彬彬有禮地欠了一下身,邊去揭那個金色罩子邊對她說:“小姐,這是今晚的最後一道菜。”
  罩子被拿開,一大捧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在秀兒的眼前綻放開來,這一次她整個人都完全傻掉了。
  悠揚的音樂聲響起,我從餐車上拿起那捧玫瑰送到秀兒的麵前,鄭重地說出了在心裏演練過無數遍的話:“秀兒,做我老婆好嗎?我是說正式的那種!我們結婚吧!”
  旁邊幾桌的客人都在看著我們這邊兒。秀兒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眼睛裏漸漸盈滿了淚水,半天才伸出手接過玫瑰,對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圍的客人和服務員們一起鼓起掌來,我欠身過去拿起貝殼裏那枚鑽戒戴在了秀兒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溫柔地擦去了秀兒已經滑落到臉上的淚水。但那些眼淚很快就又湧出來了……我想那一定都是幸福的淚水吧!
  
  第四十六章
  我和秀兒規規矩矩地坐在兩張小板凳上,客廳裏的長沙發上坐著我的老爸老媽、兩張單人沙發上分別坐著曲家老爺子和許阿姨。
  得知我求婚成功還沒有一個禮拜,老爸老媽就迫不及待地提著禮品到秀兒的家裏上門提親了。這一次我絲毫沒有表示反對,因為我心裏比他們還要著急。
  雙方家長一見如故,聊得相當投機。這會兒該說的場麵話、客套話都說得差不多了,曲家老爺子樂嗬嗬地總結陳詞道:“我和秀秀她媽還是那句話:孩子們自己的事兒,充分尊重他們的意見。在兩家能力許可的範圍內,願意怎麽辦,讓他們兩個人自己商量,您說呢?”
  “對對對!”老爸老媽連連點頭,“我們也是這個意思,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結婚,大主意他們拿,我們做老家兒的就是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幫襯著他們把事情辦得圓圓滿滿的就齊了。其實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倆以後的生活能夠幸福。”
  “哎,您這話說得太對了!”曲家老爺子忙不迭地表示讚同,然後轉向了一直在旁邊沒有插過話的我和秀兒,打趣道,“我們這兒可說半天了,你們兩個當事人商量得怎麽樣啊?打算什麽時候辦?”
  我和秀兒對視了一眼,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搓了搓手說:“基本上定在十一吧,您看行嗎?”
  “恩,我看行!”老爺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金秋季節,北京最好的時候,最適合結婚了。不過我和你阿姨有個小小的建議啊,僅供你們參考——5月10號是我和你阿姨的結婚紀念日,也是你阿姨的生日。你阿姨一直有個心願,就是也能在5月10號這天送秀秀出嫁。但是你看,現在都已經3月了,5月份就讓你們辦事兒這肯定不現實;要是再讓你們等一年吧,那也太不近人情了。我想啊,既然你和秀秀已經決定要結婚了,今天我們和你的爸爸媽媽也已經談得很好了,所以你們能不能考慮在5月10號這天先去把結婚證兒領了呢?也算是了了你阿姨這麽多年來一個小小的心願吧!怎麽樣?會不會覺得太倉促?”
  秀兒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我趕緊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地說:“不會不會,我還嫌5月10號太晚呢。您要是讓我們明天就去領證兒那我才高興呢!”
  大人們一起笑了起來。
  “好,那就這麽定了!”老爺子邊說邊站了起來,“親家公、親家母,今天你們第一次上門兒,我們也沒什麽可招待的。這樣兒,咱們就到我家樓下的川菜館兒簡單吃一頓,一塊兒聊聊天兒。我可還一直惦記著跟親家公好好兒喝幾杯呢!”
  老爸老媽推辭的客氣話兒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我們簇擁著一起下樓去了……
  “哎喲,今兒這檔子可算是忙完了!”從飯館出來,兩家兒大人各回各家之後,秀兒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後邊兒要忙的事兒還多著呢!”我摟著秀兒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瞎溜達,“你看,房子怎麽裝、都需要買些什麽東西、婚紗照在哪兒拍、婚禮怎麽辦、都請些什麽人……這些且夠咱們商量一陣兒的呢。還有,目前迫在眉睫的,得先請範逼、董立他們哥兒幾個吃頓飯,咱倆這事兒他們沒少幫忙,現在事兒定下來了怎麽也得答謝人家一下兒……”
  我說到一半兒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扭頭一看,秀兒緊鎖著眉頭盯著腳下,兩條腿機械地交替挪動著。看得出她根本就沒有在聽我說什麽,就連我這樣半截兒停了下來她也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秀兒,想什麽呢?”我搖了搖她的肩膀。
  “啊?”秀兒象受到了什麽驚嚇似地抬起頭來看著我,過了一會兒總算反應了過來,“沒事兒沒事兒,你接著說呀,我聽著呢!”
  我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裝作無所謂地笑道:“嗨,其實也沒什麽要緊的話,都到時候再說吧。哎,前邊兒有個電影院,咱倆看電影兒去吧,好長時間沒去過了吧?”
  我們在電影院門口的售票處研究了一會兒。我知道秀兒喜歡看輕鬆幽默的愛情片,就挑了一部韓國喜劇。
  電影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很一般,甚至有點兒無聊,秀兒卻看得很投入,不時在我旁邊發出咯咯的笑聲。等劇情漸入高潮,我終於被起伏跌宕的情節所吸引,跟著影院裏的觀眾一起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大笑,而旁邊的秀兒卻沒了聲音。
  “太他媽逗了……”我笑著回過頭去對秀兒說話,還沒說完就愣在了那裏。
  在銀幕微弱光線的映照下,我看見秀兒的眼神茫然而又空洞地望著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哪裏是在看電影?她的魂兒不知道已經飄到了多遠的地方。
  我的心咯噔一下開始無限下沉,轉回頭沒有再去打擾秀兒,但是後麵的電影兒在演些什麽、觀眾們又在笑些什麽,我已經完全地弄不明白……
  
  第四十七章
  又是周末了。我在衛生間裏拿著噴頭仔仔細細地清洗著全身每一寸肌膚,為即將到來的歡愉做充分準備。
  已經是4月中旬了,離我們說好去領證兒的日子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秀兒的情緒時好時壞,還是經常會走神兒——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無論在做什麽,她都有可能突然就開始魂遊天外,而我每次都隻是裝作沒看見。
  我知道必定是有一些問題存在的,但是我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理會。我隻想如衝刺般地跑向5月10號這個好日子——我相信隻要等到這一天,隻要大紅的結婚證書拿到手,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自從跟秀兒和好以後,我再也沒有出去沾花惹草過,盡可能地抽出一切空閑時間陪在秀兒的身邊。而以前就算一星期見不到人影兒也從不管我的秀兒,現在卻忽然變得很喜歡盤問我的行蹤。就連我偶爾遲到一會兒,她也會刨根究底地問上半天,還要努力地裝出一副不經意間隨便問問的樣子。
  我不去管、我不去想。我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秀兒有什麽樣的改變也好,我隻管全心全意地愛她,拉著她和我一起衝向新的起點。
  裹著毛巾走到臥室門口,看見秀兒正頭衝著門躺在床上,神情專注地看在我的手機。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發現秀兒居然在看我手機裏的短信,這可是她以前從來都不會做的事。
  我很突然地伸手過去把手機搶了過來,並半開玩笑地吼了一嗓子:“幹什麽呢你?”
  秀兒嚇了一大跳,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拿著玩兒玩兒都不行?至於這麽緊張嗎?”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手兒了?這樣兒不太好吧同學?偷看別人的短信可是侵犯隱私啊……”我仍然在沒心沒肺地開著玩笑。
  “我學什麽了?我偷看你什麽了?”秀兒突然之間就暴怒起來,“我拿著亂按才不小心翻到這兒的,誰那麽愛看你的?告訴你,我要是想查你早就查了,還用等現在?”
  我對秀兒的狂風暴雨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坐在床邊愣了一會兒,才無限委屈地說道:“我也沒說你什麽呀!也沒不讓你看呀!這不是跟你逗著玩兒呢嘛?給給給,拿走玩兒去吧,想怎麽玩兒都行,玩兒壞了我再買新的!”
  我把手機往秀兒手裏塞,秀兒氣鼓鼓地用力甩開了我的手,手機被甩到了臥室門外的地板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屋裏一下子靜得怕人,我和秀兒都沒有說話。半天,我才走過去撿起那個手機查看了一下——還好,沒被摔出什麽大毛病。
  我走回屋裏坐到秀兒的身邊,重重地歎了口氣:“你最近脾氣是越來越大了,什麽破事兒都能惹您發一通邪火兒。你別是得了婚前憂鬱症了吧?”
  不說還好,一說這話秀兒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一看見秀兒掉眼淚我頓時就沒了主意,趕緊邊給她擦眼淚邊哄道:“得得得,全是我錯了,行了吧小姑奶奶?您別哭了成嗎?我看著心裏難受!”
  秀兒伸出手臂摟住我的脖子接著哭,我什麽都不敢再說,隻有安靜地抱著她等她哭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秀兒停止了哭泣,開始極盡溫柔地親我的臉、親我的耳垂、親我的脖子……我的欲火很快被挑逗了起來,倒在床上和秀兒糾纏在了一起……
  這是我和秀兒之間難得會有一次的狂野的性愛,然而就當這個過程進行到最如火如荼的時候,我驚恐地發現那種茫然和空洞的眼神又悄悄地出現在了秀兒的臉上,剛才還熱情似火的她瞬間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隻剩下我一個人在那裏索然無味地上下折騰……
  
  第四十八章
  4月底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和秀兒還有董立坐在食色吧裏閑聊,範逼忽然走了進來。
  “喲嗬,你丫現在有點兒神出鬼沒的意思啊!”我一見到他立刻調侃道,“這可有日子沒見你了,打電話也不接,還他媽以為你帶著小迪私奔了呢。今兒怎麽無聲無息又冒出來了?”
  範逼一反常態地沒有反駁我,隻咧開嘴衝我們笑了一下兒,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我這才發現他臉色很差,精神也不好——這可不象範逼,他是個天塌下來都不往心裏去的混人,就算前一陣子和琪琪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也照樣兒吃得香睡得好,頂多也就是多喝兩口酒而已。
  我正疑心他是不是病了,他卻開始吵著讓董立給他拿點兒酒來。
  “剛幾點你就要喝酒啊?你丫都快成酒膩子了。”董立嘴裏嘟囔著,還是站起來去拿了一瓶洋酒和幾個杯子。
  我們三個象征性地倒了一點兒,放在那兒也沒怎麽喝。範逼也不管我們,自顧自地一杯接著一杯往嘴裏猛灌。我們仨全都看傻了。
  “這兩天哥哥我辦了件大事兒!”大概喝到第五杯的時候,範逼終於對我們開了口,“我和琪琪離了!”
  說完這句話,範逼坐在那裏嘿嘿地傻笑著,可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我們幾個對望了一眼,全都沒做聲。過了一會兒,我小心翼翼地問道:“琪琪家裏沒把你怎麽樣吧?”
  “沒有。”範逼用力地搖了搖頭,“車歸我了,還分了我10萬塊錢呢。挺好吧?”
  “挺好挺好!這結婚還不到一年呢,有幾個人一年能掙這麽多錢啊?值了值了!”我和董立甭管心裏怎麽想,這會兒也隻能半開玩笑地隨聲附和,隻有秀兒陰沉著臉沒吭聲。
  “就是,我也覺得挺好的。”範逼又開始一杯接著一杯地猛喝起來,我們幾個全都安靜地坐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喝著喝著,大顆大顆的眼淚忽然從範逼的眼睛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我徹底懵了——認識他十幾年,就不記得什麽時候見他哭過。董立和秀兒也神色大變,驚詫莫名地看著他。
  “離婚協議是琪琪寫的。琪琪……琪琪跟家裏人說,是她在外邊兒有了人……她爸爸還動手打了她……”範逼一咧嘴,眼淚嘩啦嘩啦地如瀑布般向外湧,“就這樣兒我都沒敢說實話……劉朔,我沒敢說實話……”
  就象是要尋求一種援助和支撐,範逼死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後背劇烈地上下抖動著,喉嚨裏發出一種快要窒息般的的哽咽。
  “沒事兒啊,兄弟,沒事兒!都過去了!”我拍著範逼的背安慰他。
  “你喝得太多了,咱們上後邊兒洗洗臉去,啊!聽話!”董立也走過來,架著範逼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來。範逼卻象個孩子般地賴著不肯起來,越哭越傷心。
  我在心裏深深地歎息著,無意中抬了下頭,竟發現秀兒也已經淚流滿麵……
  晚上整理櫃子的時候,一張卡片掉了出來。我撿起來一看,是範逼和琪琪結婚前發給我的喜帖——係著綢帶的大紅色卡片上鑲著照片,一對新人甜蜜地偎依在一起,上麵還殘留著淡淡的香味兒。
  我坐在床邊,久久地看著這張喜帖發呆,那一絲若隱若現的香氣,仿佛已經變成了一種最辛辣的諷刺……
  
  第四十九章
  5月10號終於在我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等待中到來了。這一天我難得的起了個大早兒,無比認真地刷牙、洗臉、刮胡子,換上我最好的一套衣服,拿上需要帶的證件,就開車去了秀兒的家裏。
  我到的時候秀兒竟然還沒有起,許阿姨去叫她,她才磨磨蹭蹭地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漱了。
  秀兒收拾的速度慢得讓人起急,我心神不寧地坐在客廳裏和許阿姨聊天兒,最後連許阿姨都等得不耐煩起來,起身去催了好幾次,秀兒才終於和我一起出了門。
  今天秀兒化了很精致的淡妝,穿了一身端莊大方的套裝。這讓我放了心——看來她和我一樣,對今天這個日子還是相當重視的。
  一路上我們沒有說太多的話。等紅燈的時候,我伸手過去握秀兒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又是刺骨的冰涼。我心裏一緊,但隨即便安慰自己道,她一定是太緊張了。
  我把車放在了一個停車場。從那裏到民政局,短短的幾步路,秀兒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到最後幾乎變成了一步一蹭。
  我心裏有說不出的焦急,但我沒有催她,隻是無限耐心地陪在她身邊。反正每前進一步,希望就更近一點,我相信不管走得多慢,我們都最終會到達那個幸福的彼岸。
  然而就在大門前,秀兒終於停下了腳步。我回過頭去看她,她顫抖得就象一片秋風中的葉子。
  “劉朔,”她象快要暈倒了似的抓住了我的手,渾身打著冷戰地對我說,“我……我現在不想進去,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好嗎?”
  我隻覺得眼前一黑——我知道,那些本已觸手可及的幸福就在這一秒轟然離我遠去了。我勉強地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茫然四顧了一下,終於看見對麵的馬路邊有一間小小的奶茶店。
  秀兒一口氣喝光了我幫她要的珍珠奶茶,又坐了一會兒,呼吸終於慢慢地平穩了下來。
  “對不起啊劉朔,對不起。”她低著頭很小聲地開了口,“我不能跟你進去。盡管我也很想,但是……也許我還需要一段時間……”
  “沒關係,我會等你的。咱倆還象以前那樣在一起,一直到你想好的那天,行嗎?”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說道。
  秀兒卻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想,我們還是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最近這些日子我心裏很亂,亂極了。繼續和你呆在一起我永遠都沒有辦法想清楚……但是我必須想清楚!”
  我把頭扭向窗外,原本混亂焦躁的心情反倒慢慢平靜了下來。忽然之間我有一種感覺,似乎眼前的這一幕情景才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不不不,我不是說我在盼望這樣的結果,而是我早就在冥冥之中了解到,這樣的結局才是我真正的宿命所在,隻不過我一直固執地以為,隻要我不去想,我就可以戰勝它、不讓它到來。
  “有時候我真恨你!”片刻的沉默之後,秀兒咬著牙說道:“你知道嗎?我提出和你分手的那天,我說你整天隻想著怎麽能瞞住我、怎麽能把我哄騙過去,其實我當時多麽希望你能發火兒、能辯解、能咆哮著罵我胡說八道,哪怕是裝裝樣子也好。可是你坐在那裏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因為我知道我說中了。本來那些都隻是我的懷疑而已……還有我們和好的那天晚上,我問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騙我了,其實我已經打定了主意,隻要你肯點一下頭,即使隻是為了哄我高興,我也會依然象從前那樣完全地信任你。可是你卻沒有任何表示……真矛盾啊劉朔,我討厭你騙我、害怕你騙我,可是每當我特別希望你能騙騙我的時候,你卻從來都不肯……你讓我怎麽辦呢?我找不到任何讓自己安心的理由啊!其實我何嚐不想早點兒嫁給你?我等這一天都等了快6年了。可是偏偏在這一天快要到來的時候,我對你的信任崩潰了,並且至今都沒辦法重新建立起來。你說我怎麽能在這樣的狀態下走進婚姻?我怕它到時候對我們兩個人都是一種折磨。”
  “我明白!”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別難過,”秀兒的眼圈兒紅了起來,手越過桌子握住了我的,“我還愛你,非常非常愛。就是因為太愛你,我才忍受不了每天都要去胡思亂想,眼下我隻有離開才能得到解脫。但是我會等你的,等到你可以鄭重向我承諾你以後不會再騙我——隻要你能說出這句話,我仍然會象以前決定的那樣,給你百分之百的信任,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對我撒謊。”
  “你會等我多久?”我囁嚅地問道。
  “不知道!”秀兒搖了搖頭,把手抽了回去,緩緩地轉動著無名指上的鑽戒,“戒指我先留著,如果有一天,我不願意再等下去了,我會把它還給你。”
  這一次我沒有流淚,甚至我還異常平靜地開車把秀兒送回了家。臨下車之前秀兒吻了我,用她尖利的小牙將我的嘴唇和舌頭咬得生疼。然後我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了我的生命,不知道這一次是暫時還是永遠……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間西點店,心裏猛地疼了一下兒,想起昨天在這裏定做了一個大蛋糕,本來是準備領完證以後來取,拿去秀兒家裏送給她父母的;還想起昨天來定蛋糕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著領完證以後該什麽時候對秀兒的父母改口叫爸媽。
  現在一切都用不著了。我開著車緩緩地從店門前駛了過去,順手把褲兜裏取蛋糕的條兒丟到了窗外。
  
  第五十章
  很多時候,我會覺得秀兒從來都沒有回來過,我們和好的那段日子其實不過是一個幻象。就為了讓這幻象變成真實,曾經那麽懼怕婚姻的我才會拿出百米衝刺的力氣,拚了命地想要衝進圍城裏。然而,就在離城門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那個幻象終於啪地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我隻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我沒有再整天悶在家裏,每天該幹嗎還幹嗎。沒有人敢在我麵前提起秀兒的名字,甚至包括我的老爸老媽在內。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如往常一樣的胡吃海塞、談笑風生,但是沒有人知道做著這些事的我已經不是真正的我,而隻是一個脫離了靈魂機械行動著的空殼。那個真正的我正漂浮在一個沒有時間、沒有距離、沒有顏色、沒有聲音的虛無空間裏。
  一個人的時候我變得很愛思考,喜歡把以往記憶中的碎片一點一點地撿拾起來,去分析那些潛藏在表象背後的本質——難怪有人說痛苦會使人深刻。
  有一天我想起了陶冶,想起她曾經對我說過——因為太愛我,所以不在乎我還喜歡誰,當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安靜地等我回來。
  而秀兒卻說——因為太愛我,所以不能容忍我和其他女人有任何曖昧的關係。哪怕僅僅是無法證實的猜疑,也會折磨得她快要發瘋。
  都說是太愛我呀,究竟哪一種愛更深一點呢?我也說不清楚。但是至少從表麵來看,陶冶的愛可以讓我很輕鬆,我卻沒有給她機會,冷漠絕情地從她身邊走開了;秀兒的愛讓我覺得不自由,可是我想盡了一切辦法要讓她留下來,卻終於沒能夠留住。
  愛情,誰能說得清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忽然有些想念陶冶,我從一個很隱蔽的抽屜裏翻出了她寫給我的兩封信,又仔仔細細地重新讀了一遍,邊讀邊在心裏回味著她曾經帶給我的一點一滴的快樂。
  看到第二封信的最後沒有落款、沒有日期,我再一次疑惑起來,隨手一翻信紙,這才發現信的背麵原來還有幾行文字。
  “劉朔,重要的話已經說完了。然而,還是忍不住想要留一小塊地方給自己。就寫在這裏吧,因為它們與其說是寫給你的,還不如說是用來安慰我自己的。
  我是中了什麽邪呢?離開中國已經快三個月了,我非但沒有忘記你,反而還一天比一天更加懷念。即使看到你發過來的消息,明白了你和你的女友是多麽地相愛之後,我依然不能放棄自己心中那一點小小的奢望。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今天是2月25號,看著日曆數了數,我在韓國剛好還會再呆100天。也就是說,6月7號,我就要再次飛到美國去念書了。在這100天裏,我想再給自己留最後一點希望——盡管我真心地祝願你和你的女友能夠和好如初,但是萬一……萬一她真的不能夠原諒你,隻要你在6月7號之前以任何方式給我一個召喚,我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出現在你身邊……”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台曆,已經是6月5號了,也就是說後天,陶冶就要走了。我又讀了一遍信,怔怔地把它收了起來——沒想到,就在這些日子裏,遙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女孩子在為我癡心地守候。
  我坐立難安,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麽才好——陶冶,我多想再見到她!我知道我還有機會、還有時間,可是……
  到了第二天晚上,我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跑下樓又一次去了那家網吧。
  我依然隱身登陸到了qq上,好友名單裏,陶冶的頭像果然亮著。
  打開對話框的一瞬間,我忽然沒了主意——我不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些什麽,難道真的叫她回來嗎?回來以後秀兒怎麽辦呢?僅僅聊個天兒、問候一下?也許她已經快要忘記我了,這樣豈不是又害了她?
  我茫然地將對話框關了又開、開了又關,幾次打了字又都給刪掉了。就這樣折騰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陶冶的頭像突然嘀嘀地跳動了起來。我嚇了一跳,點開對話框,裏麵有一行很簡短的字:“親愛的再見!我會學著告別昨天,但相信明天還會有新的希望!”
  等我讀完這句話的時候,陶冶的頭像已經黑了下去。我看了看表,正好已經是7號的零點。
  是啊,明天還會有新的希望!對陶冶、對我、對秀兒,都是如此吧!
  我在qq上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陶冶,一路平安!”
  
  第五十一章
  兩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在這兩個月裏,我每天都在努力過著一種積極的生活。
  我在酒吧裏幫著董立進貨、盤貨、記賬、收拾店麵、管理員工,每星期去健身房鍛煉三次身體,周末回家幫老媽做家務、陪他們出去買東西……
  最重要的是,我再也沒有去沾惹過任何姑娘。我決心要做一個好男人,雖然我還沒有絕對的把握,但是我覺得我每天都在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一些。我在等待一個契機,讓我能確信自己從此會永遠忠實於愛情——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契機會是什麽,但我相信它一定就在不遠的前方等著我。隻要秀兒一天沒有把戒指還給我,我就還有希望!
  某天早上我從夢中醒來,忽然覺得屋子裏靜得讓人窒息,這種感覺令我難以忍受。這套兩居室裏的那間大屋子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過了,一個想法突如其來地浮現在我腦子裏——不如幹脆把那間房租出去,如果家裏有一個房客,就不至於那麽寂寞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大屋裏我自己要用的東西全部收拾進了臥室,然後便托朋友在網上幫我發了租房廣告。很快就有一個女孩子打電話來要看房,我並不想和異性合住,但是女孩兒說她很著急,而且住不了太長時間。我在她的懇求之下心軟了,答應讓她過來看看。
  女孩兒如約找到我家,吊帶背心和超短熱褲包裹著她凸凹有致、極其性感的身材,害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自然而然地有了生理反應。我陪著她到大屋看了看,又指給她看客廳、衛生間和廚房。女孩兒挺滿意,價錢也很快就談妥了。本來這次見麵完全可以到此結束,而被躁動的欲望挑撥得失去了理智的我卻鬼使神差地問她:“要不要坐一會兒聊聊?”
  女孩兒沒有拒絕,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沙發上。我的大腦已經變得一片空白,本能地從櫃子裏拿出了紅酒……
  幾個小時之後,女孩兒穿好衣服離開了。我呆呆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笑——房子是不可能再租給她了,這倒沒什麽;可笑的是我苦苦等了這麽長時間,想要證明自己可以變成一個好男人,誰知道最後等到的居然是這麽一個結果。我還能再期待些什麽呢?
  我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桌子上一支黑色的記號筆,在白色的牆壁上大大地寫了一行字:劉朔,你他媽的完蛋了!
  我象一個遊魂一樣飄進了食色吧。董立不在,倒看見範逼背對著我坐在角落裏。我走過去,發現他正在抽大麻。
  “什麽時候好上這口兒了?”我懶懶地坐到他旁邊,心不在焉地問。
  範逼眼神空洞地看著牆壁說:“煩,還是抽點兒這個好,能忘掉好多不想記起來的事兒。”
  “你有什麽可煩的?你想要的東西不是全都得到了嗎?車也有了、錢也有了、也和小迪住到一起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沒錯兒,我全都得到了,可是你不知道人有時候真他媽的賤。”也許是大麻煙已經開始發揮效力,範逼全身顫抖著吃吃地笑了起來,“和琪琪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對不住小迪,老想著怎麽能補償她、怎麽能甩了琪琪和她在一起;可是等我真的跟琪琪離了婚,我又開始覺得對不住琪琪了。我忘不了我從家裏走的那天,她流著淚說她寧可成全我……劉朔,你不知道——我是什麽都得到了,但是我這輩子完了,有些東西我永遠也擺脫不了了。我現在也就是湊合活著,過一天算一天,每天能想辦法讓自己暫時忘掉點兒什麽,對於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恍恍惚惚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一樣兄弟,都一樣!別往心裏去!”
  範逼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走的時候給我留了支大麻煙。我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順手把它點燃了。
  這玩意兒我以前偷偷試過一次,心理上總歸有些抵觸,後來便不再碰。但是現在似乎怎樣都無所謂了,既然不能回頭是岸,就幹脆沉淪到底吧!
  虛無縹緲的快感湧上來,漸漸籠罩了全身。如果能永遠迷醉其中,或許真的會是另外一種幸福?
  一隻手很突然地伸過來拿走了我叼在嘴裏的東西,並重重地在我腦袋上扇了一巴掌。我清醒過來,看見董立站在麵前對我怒目而視。
  “你丫幹他媽什麽呢?誰讓你沾這種東西的?”董立拿著那支炮筒似的煙憤怒地質問我。
  “至於這麽大驚小怪的嗎?”我不以為然地笑起來,“大麻而已,又上不了癮,你怎麽總是這麽婆婆媽媽的!”
  “上不了癮?你今天敢抽大麻,明天就敢往自己胳膊上紮白粉兒!告訴你啊,你丫願意幹什麽我都不管,但你要是再敢沾毒品,你就別想讓我再認你這個兄弟!”
  “說得這麽嚴重幹嗎?”我嘟囔著又點上了一根普通的香煙,“就算抽死了又怎麽樣?你覺得我現在這麽活著跟死了有區別嗎?”
  “對,沒區別!就是因為沒區別我才看不下去!你也算個男人啊你?我知道你是為了秀兒的事兒心裏難受,可你光坐在這兒抽大煙能管個屁用啊?你有這功夫兒幹嗎不去找她?她不是還在等著你呢嗎?”
  “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你跟我又不是一類人!再說了,你反正是從來也沒真正喜歡過誰,不可能體會得到我心裏的想法兒。”我吐著煙圈兒,滿不在乎地說道。
  董立轉過頭來看我,忽然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從來沒喜歡過誰?”
  我覺得他似乎話裏有話,疑惑地看向他。他移開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神色,慢悠悠地說道:“六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岩子帶她來吃飯,她穿著灰色的校服,留著規規矩矩的娃娃頭,坐在那兒也不怎麽吃東西,說話之前總是先紅著臉笑。那時候我覺得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子……一直到現在,也還是。”
  六年前?穿灰色校服?留娃娃頭?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董立,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並向他靠攏了過去,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對於我來說都無異於一枚重磅炸彈。
  董立輕輕地笑了一聲,繼續說道:“這麽多年了,我對你不可能一點兒嫉妒都沒有。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我特別失落,難受了好長時間。但是後來仔細想想——我兄弟沒做對不起我的事兒,我喜歡的女孩兒也沒有,要怪也隻能怪我自己沒那個福氣。想通了以後,我就再沒動過別的念頭,就是一心一意地希望你們倆能好好在一起——這是真心話!”
  我的腦子裏無比混亂,很多過去被忽略了的點滴片段全都被重新聯係到了一起——比如我剛和秀兒在一起時董立有意無意的疏遠、比如董立對秀兒始終客氣的保持著一點距離、比如那次在十渡騎馬……為什麽我早沒有想到?
  “本來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你的。”董立也點了一根煙,“但是我實在看不下去你現在這副樣子!範波我是拿他沒辦法了,他自己把自己毀得太徹底。可你不同,你還有希望。這些年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背著秀兒在外麵鬼混,但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你的信心,因為我看得出你在不停地掙紮——你一直都想做一個好人,你也能做一個好人,隻不過你暫時還沒做到。但是我相信會有那麽一天的!我相信總有一天秀兒能從你身上得到百分之百的幸福。我沒辦法親自去為秀兒做些什麽,我隻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就算不是為了對得起秀兒和你自己,你也該對得起我,你明白嗎?”
  我衝動地伸出手抓住了董立的胳膊:“董立!董立你聽我說,你去找秀兒吧!你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她和你在一起才真的會幸福。我和她已經完了,我也不配讓她再回到我身邊,你去找她,不用管我!我全都是活該啊……”
  董立很堅決地推開了我的手:“你怎麽還在犯傻!難道你還不明白?咱們是兄弟!從你和秀兒好的第一天開始,我和她就再也不可能有什麽了!如果把咱們倆換過來,你也會和我一樣的。再說你把感情當作什麽?我是好人秀兒就一定會喜歡我?你不覺得你幼稚嗎?秀兒從始至終愛的人隻有你一個,她對你是什麽樣的感情我太清楚了。要是你自己反而不明白,你真是白跟她好了這麽多年!”
  我在桌子上重重地擂了一拳,再也說不出什麽。沉默了一會兒,董立又說道:“有一件事我還沒告訴你。還記得上次咱們在深圳見過的王超嗎?他前幾天來電話,想請我過去幫他創業,我已經答應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會把食色吧所有的具體事務跟你交代清楚,以後就全靠你自己了。”
  我的胸口象是被重重地砸了一錘,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近乎崩潰——我這才發現董立的存在對於我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如果連他也離我而去,我的世界就真的再也沒有一線光明了。
  “不行!”我霸道地搖著頭,“這個酒吧是咱們倆共同辦起來的,你要是走了,我自己留著它還有什麽意思?”
  董立平靜地笑了笑:“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咱們開酒吧不為發財,就為了開心好玩兒。可是劉朔,咱們畢竟是男人,不可能玩兒一輩子的。那次咱們去參加範波的婚禮,和那些成功人士在一起的時候你什麽感覺?反正我是挺受刺激的!既然都是男人,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和他們一樣,至少我應該為此努力去搏一把。而且我對你也是這麽希望的,如果我走了以後你決定放棄食色吧,我也不會覺得有太多遺憾。”
  “可是你為什麽一定要這個時候走?”
  “就是要這個時候走才最合適——留下你一個人,很多事情你就不會再想去依賴誰。你會靠自己的腦子去想、用自己的心去體會。我能幫你的其實很有限,真正能幫你的人隻有你自己!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希望你成為的那個樣子,我始終都堅信這一點。劉朔,等到那一天,如果秀兒還在原地等著你,你就去找她——我最喜歡的女孩子和我最好的兄弟能夠幸福地在一起,那將是我最高興的一件事兒;如果到了那天秀兒已經離開了,也不要緊,還有我,我會在深圳等著你——就算你沒有了愛情,也還有朋友和事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總會找回些什麽,隻要你最終肯回頭。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別勉強自己!”
  董立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他的眼神是這樣地溫暖。任何話語在這時候都顯得太多餘,我伸出右臂摟住了他的肩膀,緊緊地擁抱了他……
  
  第五十二章
  董立臨行前的夜晚,我、馮哲還有範逼在食色吧陪著他喝了一個通宵。天剛亮起來的時候,董立對馮哲說:“還有點兒時間呢,帶我去家裏看看我幹兒子吧!”
  陳煒兩個月前給馮哲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馮哲當了爸爸,我們哥兒幾個也都跟著沾了光兒,升格兒做了幹爹。
  剛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我們去家裏看過一次,我一向覺得小孩子無比煩人,對那個皺巴巴的小東西並沒有產生太大的興趣,董立卻喜歡得不得了。
  陳煒還沒起呢,看見一夥兒人大清早兒就跑了過來,顧不上梳洗打扮就忙著招呼我們。
  董立一進門就直奔他幹兒子去了,也不管人家還睡得正香,就抱在懷裏滿屋子轉來轉去地走,一邊兒走還一邊兒瞅著孩子傻笑個不停。
  我正靠在窗前的桌子邊兒上抽煙,董立抱著孩子溜達到我跟前兒的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哎,幫忙抱會兒!”董立順手把孩子往我懷裏一塞,就走出去接電話了。
  我手忙腳亂地扔掉了還沒抽完的煙。從沒抱過孩子的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對付懷裏的這個小家夥,翻過來掉過去地換了幾個姿勢,小家夥被我折騰醒了,皺著小小的眉頭睜開了眼睛看我。我正擔心他會哭起來,他卻在我懷裏扭動了幾下,把幼嫩柔滑的、帶著奶香的小手輕輕地搭在了我的心口上,又閉上眼甜甜地睡過去了。
  這隻胖胖的小手仿佛無意中觸碰到了我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位,我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淚竟沒來由地湧了出來。
  我急忙轉過身去對著窗外——太陽剛剛升起來,明媚的陽光溫暖地照在小家夥熟睡的臉上,而此刻他正如此信賴地依偎在我的懷中……我從來都不知道這種最原始最純粹的信賴竟可以帶來如此巨大的感動。
  陳煒走到桌邊拿東西,不小心看到了正在流淚的我,驚訝地問道:“你怎麽了?”
  我輕輕地搖晃著懷中的小寶貝兒,平靜地告訴她:“是陽光太刺眼!”
  太陽每一天清晨都會照常升起,今天和昨天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我不知道在這日複一日的輪回中,是否真的會有一天,我能如董立所說,突然蛻變成一個新人;是否真的會有一天,我能再次擁有秀兒美麗的容顏;又或許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而我將一直孤單、就這樣孤單下去……
  每一天都有形形色色的姑娘從我麵前經過,我要感謝她們美好的身體曾經借給我片刻的溫暖。幸福應該是屬於她們的,因為在我的心中,每個姑娘都單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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