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是嫣然:熊出沒,請注意

(2011-03-30 08:53:00) 下一個

  引子
  那是個上好的晴日,碧天如洗,雪山直入雲霄,峰頂掩映在雲霧中,神秘莫測。一片雪野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窒人的光,讓我幾乎不能呼吸。
  那個坡就在眼前,我卻沒有一絲力氣再向上爬去,於是我停在原地,伸開雙臂,擁抱那高原上的風,冷冽幹燥的空氣自我的皮膚上劃過,鼻尖微微地疼,有細小的積雪被風卷起來,落在我的睫毛上,不一會便已經融化,消失在這個世界。
  我仰起臉,陽光依舊那麽刺眼,雪花卻越來越大,我覺得蹊蹺,有些不安,下一秒便有隱隱的隆隆聲響起,像是悶雷,又像是一部巨大的引擎。
  我站在原地,有人在身後大聲叫我的名字,像是驚歎又像是悲戚,那聲音迅速穿過空氣敲打在我耳膜上,回聲卻在山中響個不停。
  “哎。”我閉上眼睛歎息,這種時候還這麽大聲說話,還真的是找死,要雪崩了你不知道嗎?
  那隆隆的聲響越來越大,巨大的雪塊自山頂跌落,迅速砸下來,不消一刻,我便已經睜不開眼睛,積雪已經將我掩埋。
  這是哪年的雪呢,去年?前年?還是已經千年萬年,寂寞在這山中,需要人的呼喚才能出來透一口氣?我覺得冷,手腳早已經麻木,胸口悶痛,不能呼吸,可是我卻沒有掙紮,有種解脫的快意。
  身體越來越冷,感覺連血液都要凝固,我無法動彈,神智卻異常清明,仿佛靈魂已經出鞘,正在高高的雲端望著這具肉身,看自己奄奄一息。
  我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卻聽見那人還在叫我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接近,一聲比一聲焦急,我的頭發率先暴露在空氣中,隨即身體被人大力拖出,我早已失卻了所有的力氣,隻好像一隻水母一樣依靠在他懷中。
  這人肩膀寬厚,可以做任何女子的港灣,我們緊緊擁抱,像兩隻冬眠的熊,大概是先前耗費了太多體力,我聽見他大聲喘氣,又有隆隆聲由遠及近傳來,我知道,我們已經來不及,可是他卻牢牢抱住我腰身,往另一側滾去,尖銳的岩石硌在我們的腰上,生疼。
  一塊巨大的方石救了我們,他牢牢擋在我身前,我在他身體築起的空間裏,大口喘氣,貪婪地呼吸。一堆堆雪穿越過我們的身體,往山下滑去,我覺得一切都完了,可是他,為什麽要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死在這裏?
  滾落的雪漸漸止息,空山又重回寂靜,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時間我們耳邊流過,一點一滴,我就這樣相擁在一起,手臂漸漸僵硬。
  可是他卻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的手套帶在我的手上,棕色的,厚厚的,好像一隻熊寬厚的手掌,他抱著我的手臂又緊了些,在我耳邊低語,“好好活下去!你知道嗎?是我先遇見你……”
  我奮力抬頭,想要看清他的臉,可是卻畫麵漸漸模糊,仿佛是長鏡頭,一點點收回來,畫外音裏傳出哀傷的歌曲……

  第一章 熊的傳說
  “——保佑嗵嗵嗆起
  通通地為你通通地想起
  你那片炙熱的情
  保佑嗵嗵嗆起
  通通地為你通通地表明
  我那顆紅亮的心……”
  請原諒我,這首歌一點也不唯美,一點也不煽情,完全破壞了這淒美的畫麵!
  一個用這樣小白俗爛鈴聲的人,為什麽總在喝醉以後做這樣淒美的夢呢?我閉著眼睛不願意醒來,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像過電影似的出現在我腦海裏:一口杯的五糧液,我一咬牙一閉眼統統灌下肚去,身體立刻有了反應,胃裏熱,腦袋暈,手發抖……
  後來……後來……後來的記憶幾乎為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來的,隻知道自己又喝多了,很多很多,然後又做了那個淒美感人虐戀情深的春秋大夢,再然後,被自己這BT鈴聲生生驚醒。
  我不想動彈,宿醉的感覺實在是難過極了,可是那鈴聲卻堅持不懈地響了好幾分鍾,我奮力撲向床頭櫃,終於摸到了它。
  我沒好氣,聲音軟綿綿地,有氣無力,“有話快說,姑娘我還沒醒!”
  那邊聲音大得像是要把我的耳膜震破,“韓貝爾!現在已經九點十五了,你還記不記得,你要接十點的飛機!”
  “啊啊啊……”我失聲尖叫,昨天醉的不成樣子,根本忘了今天還要接團這件事,我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對著電話那邊的人說,“我現在就出門,我現在就趕過去,那是幾個人來著?就一個?接站牌在車上?車在哪裏?已經在機場……那我怎麽過去?”
  那邊廂我親愛的衣食父母偉大的計調姐姐像是已經忍無可忍,失聲大吼道,“韓貝爾,GBS這個會議團你要是敢給我出問題,你也不用回來了,快點去機場,聽到沒有!!!”
  還沒等我再說話,那邊已經把電話狠狠掛掉,靠,多說一句會死人啊,我鬱悶之極,用戰鬥的速度刷完牙洗好臉迅速奔出門去,幸好,離機場還算近。
  今天是四月一日,太陽無精打采地躲在淡灰色的雲裏,空氣帶著春天特有的微涼,路邊校園裏的櫻花開的正好,像是能聞得到甜香。
  好像忘了做自我介紹,我叫韓貝爾,自五年級開始學英語開始,同學們便叫我熊,那毛茸茸本不討喜卻被經常做成玩具的動物。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很像一頭熊,貪吃貪睡,不思進取,卻頑固得要命,明明知道吃蜂蜜會被蜜蜂蟄的滿頭包,卻依然執著於那甜的味道。
  出租車的後視鏡裏我看到自己疲憊的臉,額頭上仿佛就刻著那幾個打字——宿醉未醒,昨天的妝還未褪淨,顏色已經深入肌理,臉色青灰嘴唇泛白,不由地感歎青春不在。
  三個月以前我哀怨地度過了我的二十五歲生日,開始華麗麗地進入奔三的隊伍,五十是半百,二十五歲儼然已經是小半生,這是個尷尬的年紀,還沒有完全成熟,可是已經不再年輕。
  畢業三年,換過兩份工作,如今我在一個旅行社做導遊,這著名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驢晚名聲比城管差地位比狗仔隊還低的職業,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睛酸澀,像是要落下淚來。
  早晨交通順暢,出租車上了高架一路飆到機場,我看了看時間,九點五十五分。一樓到達廳裏擠滿了來接機的人,我豎起耳朵聽著廣播,接站牌被我卷起來握在手裏,展開來是無比周正的幾個字:蔣卓揚。
  卓越飛揚,真是個好名字。
  電子牌顯示航班終於落地,我開始緊張起來,一雙眼睛盯著閘口,不斷有人在我身邊握手擁抱,終於有人看到牌子走過來,是個年輕男子,穿一件黑色大衣,妥帖考究,完全是小說裏寫得那種精英,手邊拖著一件小小的行李,他大步走到我前方一米遠的地方停住,目光在接站牌上稍作停留,隨即落在我的臉上,眼中滑過一秒鍾的詫異,然後迅速恢複平靜。
  我堆起職業化的笑容,“蔣卓揚先生嗎?您好,我是新辰國旅來接機的小韓。”
  他走近一步,劍眉飛揚,星眸銳利,仿佛那種我最討厭的動物正在審視自己的領地,我立刻覺得這男人氣場強大,讓人忍不住想要後退,他開口,聲音低沉,尾音卻輕輕上揚,“來接我?”
  我渾身不自在,好像瞬間就已經被他灼人目光看透,可還是強作鎮定,清清嗓子道,“是的,蔣先生,我們的車停在A區,請跟我這邊走。”
  他跟著我走出到達廳,我立在他身側,忍不住頭抬起頭看他,因為逆著光,他在剪影裏輪廓仿佛閃閃發光,需要眯起眼睛才能仔細端詳。
  這場景十分熟悉,仿佛似曾相識,卻想不出在何時何地遇見過,也許,也許是在夢中。我的心上仿佛有一滴露珠緩緩滑下,感覺奇怪異常,我不由地快走兩步,一隻手卻忽然搭在我的肩上。
  那手掌寬大厚重,好像夢裏的那個人,我猶如瞬間被雷電擊中,怔怔望著他,不知道該怎麽反應,蔣卓揚皺眉,“韓小姐,我想說……”
  “保佑嗵嗵嗆起,通通地為你通通地想起……”
  我那BT的鈴聲又響了起來,忽然覺得尷尬,於是迅速接起來,是一個男人,聲音有點嚴肅,“請問是來接機的韓小姐嗎?我是蔣卓揚,你現在在哪?我怎麽沒有看見……”
  靠,真的活見鬼,蔣卓揚在裏麵,那現在這隻是?
  我有點氣急敗壞,轉過臉問那人,“你叫蔣卓揚?”
  他點頭,“是,可是我沒有委托任何人或者機構來接機,包括新辰國旅,韓小姐,我想,你弄錯了。”
  “你為什麽不早說!”我有點崩潰,轉身朝著到達廳奔去,並沒有注意到他落在我身上的,不尋常的目光。
  正牌蔣卓揚年過半百,頭禿肚凸,站在看起來有些空曠的到達廳裏,有點可憐兮兮。不過這位胖大叔十分善解人意和藹可親,聽了解釋之後立刻開始同情我的烏龍遭遇,因為心虛,我十分殷勤地幫他拖行李,外麵陽光依舊,那個帥哥蔣卓揚早已經不見蹤跡。
  因為心虛,一路上我十分聒噪地向這位蔣大叔介紹市容風光周邊景點以及各類特產,這隻蔣卓揚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驚歎的笑聲,我放下心來,有驚無險。
  做這行這麽些年,真真明白了什麽叫客人是上帝,伺候不好上帝就意味著沒有差費沒有傭金,所以每一位“大爺”我都不敢輕易怠慢。昨天那個團在景區酒店住到半夜忽然停了暖氣,二十幾號人把賬算到旅行社頭上,經理讓我拎著兩瓶五糧液去擺平,那萬惡的領隊給我斟了滿滿一口杯,用老佛爺招呼小太監的語氣對我說,“韓導啊,我們的記性好不好,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我無奈,隻得把那燒刀子一口吞下……想到這裏,胃裏現在似乎還有大量酒精殘留,正在灼灼燃燒。
  折騰到酒店已經接近中午,這間本市最牛的酒店叫做天凱,去年三月剛剛通過認證,成為傳說中的鑽石五星,大堂像一個碩大的玻璃屋子,陽光肆意地灑在每一個角落,音樂優美柔和,耳邊似有小溪潺潺流淌。
  正牌蔣卓揚大叔此次來本市是參加GBS公司的年會,找到報到處,幫著他辦完手續,我T恤裏早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我長出一口氣,終於順利完成任務,於是轉身離去。
  大堂的旋轉門玻璃明亮,我卻忽然覺得灰塵鋪麵,因為我又看到了那隻討厭的獅子,害我差點漏接的蔣卓揚。
  依舊是黑色大衣,衣角被風吹得揚起來,看起來甚是意氣風發,他伸手打車,姿勢很是漂亮,我撇撇嘴,衷心祝願他遇到某無良司機,然後被狠狠痛宰。
  天依舊陰著,我痛恨這樣灰蒙蒙的春天,司機發短信說他還要繼續接飛機,於是我縮著脖子穿過酒店門前偌大的廣場去過馬路。
  路上的車並不多,隻是待我過馬路過到一半,綠燈咻地亮起來,我懊惱,有車自身後幾乎是擦著我衣角開過去,我立在路中央,索性等著下一次紅燈,誰想到忽然來了一陣大風,脖子上的絲巾立刻隨風而去,落在身後不遠的路上。
  我望著急急駛過的車子,心裏躊躇,離我那絲巾三十公分遠處是一灘積雪化成的汙水,再來一陣風,這條新買不過半個月的小寶貝就會完全報廢,正在掙紮,忽然有車子停下來,我抬頭望著綠瑩瑩的信號燈,然後迅速上前拾起絲巾,之後呆呆地看著那輛車平穩起步,開離我的身邊,消失在我視線。
  我沒有看清這位紳士車主的臉,隻看到車牌上令人難忘的四個數字,9527,雖然這數字囧了點,可是不得不承認,紳士的車子就算是絕塵而去還是那麽地帥……
  跳上回家的公車,手機鈴再次響起,一按下通話鍵便有獅吼自聽筒傳來,“韓貝爾!你要再不接老娘電話我就衝過去把你弄回來……”
  分貝太高,回聲巨大,我忍不住讓手機離開耳朵十幾厘米,這位自稱老娘的河東獅大人不是別人,正式在下不才韓貝爾的家母,我名正言順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正牌老娘孫秋香女士。
  我清了清嗓子,聲音像是摻了蜜,足足有三個加號,“媽……”
  孫女士哼一聲,“昨天又喝酒了吧?往老房子打了N個電話也沒人接,你說你一個女孩子總是喝的醉醺醺還住在外麵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你奶奶在酒泉之下也不會放過我……”
  我媽年輕的時候是遊泳特好,所以你看著肺活量練得,幾十個字的句子,連個標點符號也不加。我怕她又開始從我喝酒扯到對門李阿姨的外孫子又聯係到小區治安最後又談到科學發展觀,於是我懷著衝動的心情努力打斷她,“太後老佛爺,您老有什麽吩咐?”
  她歎口氣,倒是開門見山,“你什麽時候換工作?”
  “媽……”我攤在椅子上做死豬狀,“人家現在導遊做的好好的,換什麽工作,你沒看現在金融危機了新畢業的大學生都找不到事情做,我現在辭職,喝西北風去啊!”
  孫女士不緊不慢,拿出談判的勁頭對付我,說,“不換工作就搬回家來,你這樣在外麵我們不放心。”
  我繼續耍賴,“這兒也不是外麵啊,這不是咱家老房子麽。”
  她有理有力有節地對我說,“我明兒賣了,看你搬不搬!”
  老佛爺很有個性地掛了電話,我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心中嘀咕,賣什麽啊,那房子連租都租不出去。我家這老房子在小區也算是出了名的凶宅了,本來挺好的低段,市區的老式小區,什麽設施都齊備,我媽舍不得賣,於是在搬去新房的時候把這屋子租了出去。
  租客是個單身女子,眉清目秀看起來十分舒服,誰想到她搬來第一夜就開煤氣自殺,幸虧我那老媽忽然想起自己的幾本大相冊還沒拿走,連夜打車趕回來拿,這才避免了慘劇的發生。
  後來才知道入住當晚她忽然失戀,一氣之下尋了短見,我娘這房東隻做了不到二十四小時變成為了曆史的紀念。雖是有驚無險,但是我家房子有人自殺的事卻一傳十十傳百,變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從此之後再也無人問津,容我自畢業後住到現在。
  從公車上下來,沒走幾步便到了我家樓下,小區裏櫻桃樹枝頭顫巍巍地開著花,也許是因為天氣的緣故,那白色也像被蒙上了一層灰,有氣無力。
  小時候總以為櫻桃花便是櫻花,後來才知道,後者是天生的絕代佳人,前一樣卻隻是被隱匿在煙火中的良母賢妻,雖然也是美,但怎麽看都像是上不了台麵。
  我正在思索午飯是吃炒飯還是做泡飯,抬起頭來卻看見一個身影立在大堆行李中間,見到我隨即朗聲叫一聲,“熊,你回來啦!”

  第二章 熊之囧事
  我的頭又疼了幾分,差點忘了小T今天會來,她是我給自己找的室友,分攤水電煤氣暖氣費,以及時常來敲門的寂寞。
  小T背著咖啡色電腦包,對我咧嘴微笑,“不好意思啊,正好下午沒事,電話沒打通我就直接來了,你手機怎麽關機了?”
  我掏出寶貝手機一看,屏幕上漆黑一片,大約老媽訓導時間太長所以電池沒了電,我歉意地笑笑,“今天接飛機去了,這都是你的啊?我來幫你。”
  她一把捉住我的手,朝一旁的兩個斯文男生抬抬下巴,“讓他們來就成,我們先上去。”
  小T說起來應該算是我網友,那時候一起混在一個豆瓣上一個叫做“看誰的鴨脖子啃得又快又好”的小組,她叫Tequila,我叫福祿BEAR,小組組織的啃鴨脖子大賽我們並列冠軍,於是一起坐在露天咖啡店裏分享了獎品——四斤鴨脖子。
  上個月的某天,她忽然打電話給我,說自己住的宿舍要拆遷問我家小區裏有沒有合適的空房,我隨口說,“我現在一個人住在這兒呢,要不要一起?”
  我們就這樣成為了室友,小T在小區對麵的電子科技大學當輔導員,手下的一個專業兩個班隻有六個女生,加上她剛好七隻,所以被成為通信工程七仙女。
  我說女孩子做老師真好,受尊重又輕鬆,她卻說不,學校那種地方,又要做戲又要教人做人,會輕鬆才怪。
  我順著陽台窗戶朝下張望,頭也不回地問小T,“班裏的學生?大學擴招有好處啊,看著我國高校帥哥質量連年進步啊!”
  她一邊把箱子拖進臥室一邊回答道,“我們院長手下的研究生,有興趣?看上哪個了,包在我身上。”
  我恐懼地搖頭,正騎著驢呢,暫時不想換馬。
  不過我對我國年輕知識分子的行動力還是十分地驚歎,那兩個苦力隻用了十分鍾便把所有東西搬上了四樓,我們一起去學校旁邊的店裏吃豬腦火鍋,小T堅持說這個蛋白質豐富,什麽都補,真真很好很強大很科學。
  因為是中午,基本上沒什麽客人,生菜茼蒿油麥菜小盆友們精神抖擻地碼在大盤子裏,帶著小水珠,閃閃發亮。
  正是天幹物燥的季節,我們人手一杯王老吉對著翻滾起伏的豬腦湯興致高昂地進食,兩位男士正在不遺餘力地給小T講著笑話,我那剛換完電池的手機此時唱出另外一首歌曲,我等著屏幕幾秒鍾,還是起身接了起來。
  我現任男友陶然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然,“怎麽這麽長時間才接啊,晚上七點美好時光,有事要跟你說。”
  總共用時三十五秒,我隻輪的上說一聲好,活脫脫大總管吩咐小太監隻用鼻孔說話,我對著手機做鬼臉,忽然就對滿鍋的魚丸蝦丸貢丸沒了興致。
  低頭喝湯,不知道誰幫我換了滾燙的一碗,含在口中吐不出咽不下,尖銳地疼,估計口腔黏膜再次陣亡大半。
  陶然是那種傳說中的文藝男青年,電影他隻看法國新浪潮,酷愛那種鏡頭搖晃的影片,我最愛的卻是馮導,多和諧多喜慶多麽好,他每每嫌我俗氣,我罵他不懂欣賞。
  他每天堅持寫博,從坐地鐵上班到中午的盒飯每每交代得事無巨細,能用英文的絕不用漢字,一番鋪陳之後,總是很深沉地說,可是我並不快樂……每次看到這裏我總是控製不住地笑,這不就是人家說的裝13樣本?
  我和陶然的關係現在便像一口熱湯含在口中,沒有辦法進一步,也沒有辦法回到過去,這男人並不是我理想中的良人,也許隻是當時的月亮太圓太亮,我們都在月光下被彼此錯認。
  可是可是,我同他相識於彼此最倒黴的那段時間,我失業他換工作,兩個人喝吃一份叉燒飯都分外香甜,再苦再累想想身邊還有一個人默默相伴心還是暖的,我們在低微時認得彼此,看過兩個人最狼狽最困倦的樣子,這樣的一段感情,沾上了現實的塵土,也許會多一份維係。
  抬頭看見小T正在靜靜打量我,眼光似有深意。
  飯後小T接到係裏的電話帶著兩名保鏢去看望籃球賽掛彩的學生會主席,我一個人回家,地上堆著這樣那樣的紙箱和雜物,總也關不上的水龍頭在衛生間不知疲倦地響著,我忽然覺得困,倒在床上很快睡著,太陽終於在烏雲中露出臉,有幾束陽光照在我身上,很暖,很暖。
  我沒有做夢,沒有夢到那個淒美的故事,沒有雪山,沒有那個寬厚的肩膀,我知道那隻是個夢罷了,可是為什麽,這夢真切得讓人幾近不能呼吸。
  醒來的時候已經六點,我快速爬起來梳頭換衣服,還是遲到了五分鍾,美好時光是城中小有名氣的約會聖地,坐落在臨街的鬧市區,兩麵落地窗,寬敞明亮。
  反正已經遲了,我索性慢慢走過去,看見陶然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不耐地皺著眉頭,我撇嘴,這個世界有什麽人什麽事不會讓他這樣煩惱呢?恐怕是沒有。
  我快速走進去,坦然地承認自己睡過頭於是遲到,他什麽都沒有說卻神情忐忑,套餐很快上來,意大利麵的味道讓我覺得膩,一點食欲也無,拿著叉子卷麵條玩,看著手邊水果茶裏的檸檬沉沉浮浮,好像一個人不可說的心事,陶然忽然開口,“貝爾,我們分手吧。”
  手中的麵條上站滿了紅色的醬料,我頭也不抬地回答,“陶然,這個玩笑太爛了,雖然今天是愚人節,可是你這樣真沒創意……”
  他坐正了身子,清了清喉嚨,“貝爾,我想了很久,我們一直都不合適,真的,所以早點分開對我們都好。”
  我放下叉子,金屬同瓷盤相碰,發出極清脆的一聲叮,我胸口悶痛,仿佛已經不能呼吸,我狠狠盯著他的眼睛,“分手這個惡作劇不好笑。”
  陶然臉上的不耐又深了幾分,“貝爾你冷靜點,我們好聚好散好不好?”
  我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在這個地方再停留一秒鍾,隨手抓起包包就衝了出去,我沒有勇氣追問他跟我分手的原因,因為不願傾聽,不敢相信,甚至不想讓他看到我脆弱的樣子,不想讓他知道我這樣舍不得這樣在乎他……
  大概每一頭熊都是這樣吧,倔強,嘴硬,不肯深究原因,明明一無是處,胸中卻全是漲滿的驕傲。
  走出幾十米我才想起來手機放在桌上忘了拿,折回去卻看見我的位子上已經坐了一位長發美女,陶然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臉上,眼神像是摻了蜂蜜,甜膩得化不開。
  我幾步走到他們身邊,冷笑,“呦,這麽快就找到合適的了?”
  陶然麵對我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還是說,“我不想騙你,我跟小雪已經在一起了。”
  我沒有哭,沒有鬧,隻是冷靜地端起那盤意大利麵,用我校籃球隊小前鋒的技術拍到陶然臉上,那個叫小雪的長發美女立刻尖叫起來,氣氛良好的咖啡店一片嘩然,陶然把麵條從臉上剝下來,氣急敗壞道,“韓貝爾,你真是不可理喻,你看看你,混身上下有一點像女人的樣子沒有,從來不穿裙子也不穿高跟鞋,你這麽粗魯有人受得了就奇怪了,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憐,不思進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隻想騙錢混日子,跟一頭沒大腦的熊有什麽區別……唔……你幹什麽!”
  他閉了嘴,因為我拿起那杯水果茶從他頭頂澆下去,水和著醬汁印在他的白襯衫上,樣子狼狽極了,我一字一頓地說,“你這個王八蛋!”
  一無是處沒大腦的熊也有自己的驕傲,雖然現在已經被這個混蛋戳了一個碩大的洞。
  這麽荒謬的場景我一分一秒也不想看下去,轉身進了洗手間,關門上鎖,仿佛已經失卻了所有的力氣,有醬汁滴在我白色針織衫上,看上去十分礙眼,我打開水龍頭試圖洗去上麵的星星點點,可是卻怎麽也去不掉那頑固的痕跡,我愈發用力,眼淚在臉上蔓延。
  有人在外麵敲門,我不想理會,隻顧著看著水流默默流淚,強迫自己不能哭出聲,即便麵對這樣不堪的情景,我還在想要保存最後一點尊嚴。
  仿佛過了很久,我用水洗了把臉準備出去,雖然狼狽,雖然丟人,可是我不能躲在裏麵一輩子。拉開門卻發現一臉厭煩等在門外的那個人格外眼熟,分明是早上那隻討厭的獅子——蔣卓揚。
  他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鍾。”
  我一看到他就莫名心虛,於是先聲奪人,“十五分鍾怎麽了?誰規定上洗手間有時間限製啊?”
  那蔣卓揚哼一聲,“小姐,你待在男洗手間十五分鍾。”
  我叉起腰做小茶壺狀,索性潑婦到底,“你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這是女洗手間……”
  在轉過臉的瞬間我呆在那裏,門上的標誌是那樣明顯,穿西裝的小人下麵是鬥大的一個“MAN”。
  他哼一聲,並不言語,有服務生走過來,拿著我的手機遞給我,聲音居然有點怯怯,“小姐,您的東西。”
  這時有幾個路過人盯著我看,我接過手機,大聲對那些人說,“看什麽看?沒見人失戀啊!”
  我挺直背脊走了出去,像一隻驕傲的熊,出了門被夜風一吹卻忽然變成了鬥敗的母雞,街邊的落地窗上可以看到我頹喪的身影,我並沒有多麽悲傷,也沒有小說上寫的什麽傷心欲絕,每個人都曾經被人劈腿讓人背叛曾經被幸福推開,失戀不過是一次流行性感冒,是無可避免地傷風,也許隻需要一片阿司匹林,也許隻要睡一覺就好。
  這城市的夜色美極了,仿佛尚好的醇酒,一丁點便會酩酊大醉,我走回家去,不斷有攜手同行的情侶跟我擦肩而過,這樣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每個人心中都揣著一隻小兔子,不知道亂跑到了什麽人的身邊,我的小兔子此刻也許患上了神經性皮炎,它不停地撓在我心上,真真痛不可抑。
  就算自尊已經被戳成蜂窩我依舊安慰自己,也許這是一件好事,因為我終於知道自己同這男子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應該找一隻熊,可陶然,也許是一隻憂鬱高貴的杜賓犬,一頭熊跟一隻狗,隻能越走越遠。
  回到家的時候小T已經把滿地的雜物收拾停當,正在電腦前劈裏啪啦地打字,帶著紅色框架的小臉被電腦映得藍盈盈的,看著著實詭異。
  忘了交代,小T的另一個角色是小說作者,各大原創網都有她響當當的ID,文章裏經常出現程姓清俊男子,有時是主角,有時是路人,活生生是師太的家明,被用過了百遍,樂此不疲。我時常想,在時光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她和某個姓程的少年一定有一段難忘的時光,也許是此生不忘的甜蜜,也許是用不想提起的憂傷。
  作者小T頭也不抬地說,“熊你回來啦?約會得如何?”
  我踢掉高跟鞋,把手袋隨手扔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回答她,“糟透了,我被陶然甩了。”
  小T終於自電腦前抬起頭,卻並沒有什麽震驚的神情,沒有多問什麽隻是“哦”了一聲,說,“那你晚上吃飯了麽?冰箱裏有鴨脖子,鍋裏還有點粥。”
  我喜歡這樣的安慰,比拉著你的手痛陳前男友沒良心然後勉勵你下個男人會更好要舒心地多,我就著白粥啃鴨脖子,把它想象成陶然,索性連骨頭都嚼碎咽了下去,今天真的是徹頭徹尾的愚人節,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嘲笑我韓貝爾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我真切希望這一切全都是老天跟我開的一個玩笑,如此這般狼狽不堪,都是一個夢而已。
  吃飽喝足之後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反正睡不著索性開了電腦聽音樂看小說,倫理禁斷、青梅竹馬、虐戀情深,小言女主們的神經都比較異於常人,遇到這樣那樣慘絕人寰的事情還可以小強一樣地活下去,跟人家相比,我這點破事簡直是不值得一提,要是寫進小說裏絕對掙不到兩位數的點擊……
  虐文果真是比較有勵誌效果,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已經決定重新做人,繼續不折騰不懈怠不動搖地奮鬥在尋找另外一隻熊的道路上。
  想來真是有點諷刺,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曾經許了一個宏大的願望,如果不能在三十歲以前出人頭地,那麽就讓我在二十五歲的時候嫁雞隨雞。
  流年輾轉,美好青春像是關不上的自來水,嘩啦啦地從手指縫裏滑過去,到今時今日我才發現嫁雞隨雞的願望比出人頭地還要難以實現,這世界這麽大,緣分那麽少,林子裏這麽多飛禽走獸,找一隻同類卻難上加難。
  小T檢查完早操帶了早餐回來,豆漿油條加雞蛋灌餅,我實在覺得有這樣一位室友簡直是上天的恩賜,她指指客廳角落裏的大紙箱,“昨天收拾臥室的時候看到的,都是你的東西吧?”
  我額頭上三根黑線,沒了電池的文曲星,變成維納斯的維尼熊,我居然把堪稱髒亂差典範的房間留給房客,實在是囧囧有神。看了一眼那箱子,小T居然把它們都歸置得整整齊齊。
  我有點不好意思,“都是一些垃圾。”
  隨手抽出一雙咖啡色手套,厚重而溫暖,毛絨絨的襯裏,像是夢裏的那一雙,可是我搜尋遍了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卻找不到關於這雙手套的一丁點線索。也許已經在角落地待了太久,上麵已經全是灰塵,我把它們緊緊握在手裏,仿佛那是什麽珍貴萬分的東西。
  吃完早飯去旅行社報到,經理郝建仁的條形碼腦袋依舊閃閃發亮,見我進來,拉長了聲調說,“韓貝爾啊,聽說你昨天把客人晾在機場十五分鍾啊,你說說你,怎麽還是這麽沒有責任心呢?”
  我撇嘴,喝掉那杯燒刀子的時候您怎麽不說我沒有責任心呢?
  這無良上司自從我上次在他偷瞄我胸部的時候被我狠狠踩了一腳之後就對我“另眼相看”,無時無刻不對我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知道這回又要趁機做什麽文章。
  隻見那郝建仁丟給我一張紙,“最近團隊不多,你去特種旅遊部那邊幫幫忙,他們最近缺導遊,年輕人要多去鍛煉鍛煉嘛……”
  靠,鍛煉,誰不知道特種部是著名的團少錢少,把我支走才不影響你家那隻小妖精的財路才是真的吧,我在心中問候了郝建仁家中男性親屬無數遍,最後還是擠出一個笑臉說,“是啊,郝經理,我這就去鍛煉鍛煉。”
  特種部果然沒什麽特種團,隻說明天有小團隊去小古城,讓我回去等電話。走出大廈,我忽然泄氣,也許真的要考慮是不是要換個工作?這樣的生活開始還覺得自由寫意,有團掙錢,沒團休息,可是今年的情況這樣差,如此幹下去隻有朝不保夕。
  去人才中心看到的情況更讓人鬱悶,年輕的本科生身著正裝擠著投簡曆,好像衝鋒打仗,幾個回合下來再精致的妝也已經花在了臉上。雖說我還有兩年的工作經驗,但想想自己那份乏善可陳的履曆就忽然覺得沒有任何希望,誰說熊不知進取?隻是現在看不見前麵的路而已。
  心情不好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去花市看花,紅花綠葉總是分外可親,它們讓我的心變得寬闊柔軟,而且,十塊錢一盆的紫薇跟幾十塊一株的百合給我帶來的愉悅並沒有什麽不同,花房裏的空氣很是潮濕,我俯下身子看那株開得正好的桑葉牡丹,電話在這個時候又唱起來,是小T。
  她的聲音懶洋洋地,“熊,晚上陪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我“哦”了一聲,於是問,“時間地點原因一起去的還有誰?不交代清楚不去!”
  小T在電話那邊“嗬嗬”地笑,“熊,陪我去相親吧!”
  我立刻接受了成為小T相親顧問的要求,身邊有人抱著大捧的藍色妖姬走過,那樣觸目的顏色於陽光下灩灩招搖,忽然看見了有輛車消失在車陣中,依稀可以看見尾號清晰地四個數字,9527,看著脖子上的絲巾,我忍不住彎起嘴角。
  藍色妖姬,相遇是一種宿命。

  第三章 滿地熊毛
  小T的相親級別出奇地高,天凱頂樓的旋轉餐廳,可以看到這個城市著名的翠湖和無比絢麗的夜景,隻是我們這樣兩男兩女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怎麽看都讓人覺得詭異。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麵前的香蕉船上,直到我對麵的那位男士說,“韓小姐,你覺得呢?”
  “啊?”我慌忙看向小T尋求幫助,她懶懶地說,“他弄不懂為什麽女人都喜歡穿高跟鞋。”
  我點頭,轉過臉甜笑,“因為她們愛的太過卑微,要穿上高跟鞋才可以跟你們比肩。”
  小T一邊鼓掌一邊咯咯咯地笑,連聲說,“貝爾,沒看出你是這麽一朵油菜花啊!”
  也許是我們聲音太大,我看見有鄰桌清俊男子轉過臉來打量我,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像在看一麵深淵,心中有小小的自得,雖然隻是轉瞬間便消失不見,麵前的那個人也笑起來,小小的酒窩若隱若現,像一隻維尼熊。
  後來的時間屬於我跟維尼熊,我們從安房直子說到《傲慢與偏見》又從達西先生說到《戀戀三季》後來又轉到科萊特身上,最後我們都對某個老牌子山花蜜讚不絕口……我看到維尼熊眼睛裏麵的閃爍的光芒,那裏麵隻有四個字,相見恨晚。
  我依照慣例起身去洗手間,還做鵪鶉狀朝著維尼熊欠了欠身,誰成想剛站起來悲慘的事情就發生了。
  慢鏡頭回放看起來是這樣的:一個拿著蘋果派的小女孩帶著看到大蘑菇的眼神跌跌撞撞向我奔來,還沒來得及反應我便被她撞個滿懷,我聞到了濃烈的蘋果香氣,整個過程不過三十秒,而這個美好的夜晚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小盆友立刻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鄰桌那清俊男子立刻起身扶起小女孩,聞聲趕來的孩子父母不住道歉。
  我臉上掛著慘淡的笑,望著胸前那一片果醬,小T借給我的銀灰色高跟鞋已經接近陣亡,此刻的我恨不能立刻找個地方把自己洗幹淨,然後提醒自己看到□生物一定要遠離。
  正想離開,那清俊男子卻說,“等一等。”
  我怔怔看著他,隻見他掏出手帕,附身擦去我鞋子上的汙跡,那一刻我的小心肝砰砰狂跳,仿佛不能自已,我受寵若驚地道謝,那人隻是微笑,並不言語。
  站在烘手機前扯著胸前的布料,我忍不住想,我明明已經度過了二十五歲的生日,為什麽還有這麽多八卦烏龍事件,為什麽總是跟洗手間這麽有緣?
  正在思索間,我在鏡子裏看有人從男洗手間裏出來,停在我身邊的烘手機前,那人身形高大健碩,那眉毛那眼睛那張萬惡的臉都跟我相當有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隻氣質很像獅子的先生叫做——蔣卓揚。
  我看到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從上到下,打量得很是肆意,我一邊擺著詭異的拎起上衣的姿勢,一邊惡狠狠地瞪回去,不大的空間裏全是烘手機發出熱風的聲音,蔣卓揚卻忽然靠近,我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全都乍了起來,每個毛孔裏都充溢著警惕。
  他聲音低沉,在我耳邊輕聲說,“別忘了背後。”
  我大驚失色,努力轉過身去看背後的情況,隻見後背的布料上也已經沾上了果醬,罪魁禍首是我長卷發上掛著的那巨大的一陀……
  我再次咬牙切齒地問候了蔣卓揚家男性長輩無數遍,甚至在想是不是應該就此遁走,不再見那維尼熊先生一麵,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爭之後我還是毅然決然地走出了洗手間,身為一隻熊,還是應該去勇敢麵對淋漓的果醬和慘淡的熊生。
  維尼熊開車送我們回去,一路上音樂悠揚交談懇切,一切都在親切友好的氛圍中進行,我卻基本上保持沉默,對所有的問題都哼哼哈哈,回到家以後小T問我,“覺得怎麽樣啊?”
  我略微沉吟道,“我麵前戴眼鏡那個看起來倒是不錯。”
  她白我一眼,“我還真覺得你跟江軼淵比較合適,看你們那個默契。”
  “江軼淵?”我努力思索那倆人的自我介紹,“是哪一個?”
  她沒好氣,“你對麵正裝打扮戴眼鏡的那一個,我爹老同學的兒子,旁邊那個是他表弟,語言學博士還後,研究佉盧文,乖乖,真覺得他不是地球人。”
  小T拿起我的手機輸入一串號碼,“帥哥淵的電話,別說我不講義氣。”
  原來維尼熊叫江軼淵,心中某種莫名情緒摧枯拉朽一般瘋狂滋長,我想,也許這是一隻同類也說不定,可是理智的洪水迅速淹沒了這棵小禾苗,我不會認為這江軼淵會對我一見傾心繼而給我一個美麗的春天,現在的王子都已經睡死過去,你把巨龍殺了也見不著他們的麵。
  把這個想法表達給小T之後,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把她的移動硬盤仍在了我的床上,留下一句話,“好好學學吧。”
  硬盤全是勵誌韓劇,什麽《我的名字叫金三順》、《達子的春天》,故事大同小異,大齡剩女開始還在哀歎誰來愛自己,後來小宇宙加桃花運全線爆發,在究竟是要愛男一還是該答應男配之間搖擺不定……我看了半個小時候之後終於睡了過去,夢中得出的結論就是——珍惜生命,遠離失眠,多看韓劇。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得帶團去小古城,六個人的小團隊,我煞有介事地站在車門口拿著成員名單一遍遍地確認,有人在我麵前上車,朝我挑了挑眉毛,說,“又見麵了。”
  我盯著那人的臉,又看了看名單最後一行那個語焉不詳的蔣先生,心中用各種語言對他進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人身攻擊,最後卻依然擠出一個微笑,“蔣先生,請把您的腿從走廊裏收回去,我們的車馬上要開了。”
  蔣卓揚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微揚起臉,浮現出一種溫和卻又迫人的神色,我不由地一窒,瞬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人忍不住顫抖,我如臨大敵,總覺得有些什麽不好的事將要發生。
  車子開車城市越來越遠,國道兩邊是小城鎮和小片農田,繁華的喧囂漸漸被甩在身後,窗外大片的綠色,帶著春天特有的靜謐。
  我用程式化的優美語調開始介紹,“我們今天的目的地是本書著名的景點小古城,曾經是曆史上一個小國的都城,因為擁有美麗的高山和湖泊,所以被篤信佛教的人們成為善見,善見城是佛經上的一處仙境,而此處的善見城也一個依山傍水的美麗地方,後來卻因為戰亂湮滅在於地下,被後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座孤城,所以又被稱為小孤城。根據史書的記載,小古城的經濟十分發達,城市繁榮人居安定,隻是現在,一切都歸於塵土,不複存在……”
  看眾人聽得很是著迷,我十分得意,隻是那蔣卓揚安靜地看向窗外,像是若有所思,不言不語。
  我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關於這座美麗城池,還有一位美麗公主的傳說,這位公主智慧超群,美豔無雙,是國君的掌上明珠,某年戰亂四起,胡人軍隊兵臨城下,叫囂隻要交出公主便撤軍,否則血洗善見。
  國君誓死不從,善見被包圍了二十餘天,幾近彈盡糧絕,公主毅然走下城門,胡軍首領隨即帶著公主離去……”
  話音落下,我聽見有人在歎息,一直沉默的蔣卓揚卻開口,“故事也許不是那樣。”
  “什麽?”我遲疑,“蔣先生,您有什麽問題?”
  他的聲音和語調都極其淡然,眼光落在我的身上,嘴角微揚,“也許,那位公主在微服出遊的路上遇到了胡人王子,王子一見傾心,公主卻毫不在意,善見國王要把公主嫁給天朝皇帝,那位王子於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我渾身發冷,胃裏泛酸。這頭臭獅子的想象力未免太過豐富,不去寫小說騙點擊真的是太太可惜,這樣的故事編出來,真真狗血天雷虐戀情深啊!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我再次掛上一臉甜笑,“這真是個好故事。”
  離小古城越來越接近,我的心情卻愈發忐忑,這地方是冷門中的冷門,我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有去過,已經不記得賣門票的窗口開在哪邊,心中想著等車停好一定要第一個衝下去。
  還好還好,到了景區大門外,這群人隻顧著拍照,沒有人看見我焦急地尋找售票處。帶著他們走進城門,伸出手臂比劃道,“這便是中央大道,兩邊全是民居,而官衙和寺廟則在古城的深處……”在城中隨便轉了一圈之後已經到了中午,我鬆一口氣,總算安全過關。
  返回的路上卻有人對我發問,“韓導啊,那個房子上為什麽有這麽多的小孔啊,是怎麽回事啊?”
  我傻了眼,導遊基礎書上從來沒有說過那一個個小洞是什麽東西,隻好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啊,那個是在戰爭的時候被箭打穿之後的痕跡啊!”
  那人一臉了然地點頭,“對哦,你剛才說小古城是毀在戰火中的,可見當年戰爭一定很慘烈……”
  話音剛落,便聽有人噗地一聲噴了一口水,我轉過臉狠狠瞪過去,隻見那隻臭獅子正取出紙巾擦臉,表情似笑非笑。
  中午在景區的餐廳吃飯,環境還算好,隻是司陪餐幾年如一日地難吃,司機早早吃完回去檢查車子,我看見有人在我對麵坐下,放下一隻可樂在我麵前,眼中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輕聲說,“你有幾年沒來?”
  我不答話,他卻正色道,“你當年導遊基礎怎麽學的,房屋上的小洞其實全是木雕,文革破四舊的時候被紅衛兵們拿下來當柴火都燒了,萬箭攻城……你以為是拍赤壁啊。”
  那語氣極淡,可是我聽得出裏麵的嘲笑和戲謔,我轉過臉,覺得自己現在無比需要一把扇子冷靜冷靜,因為我真的恨不得使勁搖晃那瓶可樂,然後用它噴他的臉。
  回去的路上大家睡得東倒西歪,CD裏梁靜茹無比認真地唱,“我將眼淚流成天山上麵的湖,在你疲倦時能夠紮營停住,羌笛聲,胡旋舞,為你笑,為你哭……”
  我忍不住想著臭獅子說的那個故事,不知道所有的傳奇都有不為人所知的一麵,那位王子,他費盡心力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知道最後會不會孤獨。
  回到市區已經是下午,我暗自慶幸,除了被那臭獅子羞辱,剩下的事一切順利,隻要明天把他們安全送到機場,我便順利完成了任務,可是真奇怪,計調隻給我了五張機票,我沒有看到蔣卓揚的名字。
  中午吃得太少,現在的我餓得心慌,瘋狂想念二中後門附近的老字號米粉,急急忙忙坐了車趕過去,活生生餓死鬼附身。
  那家店開在偏僻的小巷裏卻食客眾多,因為那真真是不尋常的美味,米粉勁道,湯汁醇厚,一入口便有香辣的味道在口中迸射出來,瞬間蔓延到每一根神經。
  走到巷口,我看到有車子停在店門口,在這城市看到名車並不稀奇,隻是這一輛卻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因為車牌後麵的四個數字是:9527。
  小店裏客人爆滿,好容易騰出一張空桌,我大聲對老板說,“酸菜牛腩炒粉,我要超辣的。”
  一邊拿出手機看小說一邊等飯,有一把醇厚好聽的男聲在我頭頂上方問,“小姐,我可以不可以坐在這裏?”
  “哦。”我頭也不抬地答應,正看到男女主角的相遇,也是在不起眼的小吃店,女主角看到那男子微抿著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我正看的入神,一大碗牛腩粉咣當一聲就擺在了我的麵前,拿起筷子正準備奮力開動,卻忽然看到對麵那個人的下巴,極其堅毅的線條卻並不顯的冷硬,唇邊帶著淡淡的溫暖笑意。
  我緩緩抬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異常清俊的臉。
  這個人曾經附身為我擦去鞋上的汙跡,如一位騎士一般,待我如淑女,於是我扯開嘴角對他微笑,他十指交握,朝我輕輕點頭。
  我說,“我要感謝你。”
  他揚起眉毛,眨了一下眼睛,“那天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他吃一份沾水米粉,牛骨湯的味道濃香四溢,我們的話題圍繞著米粉熱烈展開,我說,“這家米粉真該上什麽城市美食地圖,醫學院旁邊有家燒烤店,五花肉烤的相當好,再來一小杯清酒,讓人覺得人生真美好。”
  “大叔家的打糕也很好吃,酸梅湯我很喜歡。”
  我用驚喜的目光望著他,繼續道,“那個那個,梨花巷有家蛋糕店……”
  他“哦”了一聲,“一間蛋糕店?老板娘跟名字一樣有趣,她們的椰蓉老婆餅每天限量供應。”
  我心情雀躍,恨不能發出日劇裏歐巴桑的那種咯咯咯的笑聲,這枚看似才俊的帥哥原來是吃喝路上的同道中人,讓我對他又多了幾分親切。
  酣暢淋漓地將那份超辣的牛腩粉吃完,他忽然開口,“韓小姐,你一直都是這麽能吃辣嗎?”
  我遲疑又錯愕,他卻伸出手指了指我胸前的導遊證,巨醜無比的爆炸頭照片上寫著清晰無比的三個字,韓貝爾。
  “我叫方逍,很高興能在這裏再次遇到你。”
  他手指修長有力,指腹上有點點薄繭,我輕輕握上去,掌心微癢,仿佛心中也湧起了陣陣漣漪,像是瞬間被什麽東西擊中,真真像是小言裏才會有的場景。
  我的心中正在醞釀粉紅色的大泡泡,BT鈴聲卻再次煞了這美好的風景,號碼陌生,我想了想還是走出去接起來,一個陌生的男聲說,“韓導啊,我現在上吐下泄好嚴重,你能帶我去醫院嗎?”
  原來是早上那個團的客人,我的腦袋“嗡”地一聲大了起來,連聲說我馬上到,慌忙跑去結賬,可是收錢的大媽卻說,“小方已經付過啦!”
  我轉過臉望向那張桌子的方向,可是卻怎麽也尋不到方逍的身影,看來這聲再見隻有下次重逢的時候再說。
  急急穿過小巷,已經到了下班時分,車子甚是難搭,我急的快要流汗,忽然有輛車在我身邊緩緩停下,車牌上是無比熟悉的四個數字,9527。

  第四章 熊熊奇遇
  車窗被搖下,我看到方逍對我微笑,他扯下墨鏡打開車門,“我送你一程。”
  我沒有拒絕,快速點了點頭就鑽進車子裏,心想這個世界還真的小,騎士先生果然喜歡日行一善,我斜過頭悄悄端詳他的臉,清晰深刻的線條,認真地看著前方的路況,原來真的像書上說的一樣,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黃昏的城市,車陣如瘀滯的河水一般移動緩慢,調頻裏的主持人講著這樣那樣的笑話,像是要緩解人們的煩躁心情,等紅燈的當口,方逍沉聲開口,“忘了問你要去哪兒?”
  “啊。”我迅速從自己的小情緒裏跑出來,看著他的臉居然有點心虛,像是本不該有這樣那樣的想法,我覺得他很像一個人,那個夢裏模糊卻有深刻的影子,那個堅實的臂膀,那個如港灣一般的胸膛。
  我小聲說出了酒店的名字,末了還補充道,“那個,是一個團的客人出了問題。”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綠燈亮起來,我們又重歸沉默。
  到了酒店門口,我真心誠意地道謝,方逍看了看車子側麵的酒店大堂,忽然說,“我陪你上去。”
  那聲“不用”才說了一半,他的電話卻在此刻鈴聲大作,他看了看,臉上浮現出一種遺憾的神色,抱歉地笑笑,按下通話鍵。
  我聽出他聲音裏的冷淡和不奈,所以做了個再見的手勢之後迅速跳下車,衝進酒店大堂,等電梯的時候心中有抑製不住的擔心,如果這個團再出點什麽問題,我看我真的是不用在旅行社混下去了,回家準備簡曆是正經。
  正在躊躇,電梯叮地一聲在我麵前開啟,裏麵的人卻並不走下來,一手按著電梯門,靜靜立在我麵前。我轉過臉去對著那陰魂不散的蔣卓揚翻白眼,他對我似笑非笑道,“原來馬上是二十分鍾,你不用上去了,老佟已經去醫院了,我回來拿點東西。”
  他走過去,擦著我的肩膀,卻在我身後一米處停下來,轉過身來對著我說,“愣在那裏幹嗎?難道導遊沒有關注客人病情的責任?”
  我無語,隻得跟上他的腳步,不知道誰的決策,把那個上吐下泄的倒黴蛋送來城市另一端的三甲醫院,我跟討厭的獅子趕過去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我對醫院從來沒有什麽好印象,特別是晚上的醫院,哪怕是這急診室堪比五星級酒店的知名醫院,我依然覺得它陰森涼薄恐怖得可以,藥水的味道刺激著我那可憐的鼻子,忍不住皺起眉頭。
  倒黴的老佟童鞋正在觀察室的床上呻吟,值班醫生麵無表情地說,“大概中午的吃的不太新鮮,沒什麽大問題,急性腸胃炎而已,輸完液觀察一晚上,你們是他的朋友?留個人照顧一下吧。”
  我無比壯烈地承擔起了臨時看護的責任,被幾串燒烤折磨得痛不欲生的老佟以每小時兩次的頻率參觀醫院的衛生間,蔣卓揚幫人拎著鹽水袋等在廁所擋板外的景象在我眼中美妙得非比尋常,我心中得意,哼,你也有今天。
  到了十點,老佟童鞋終於消停了下來,我站起身來輕聲細語地問,“感覺好點沒有?要不要我去弄點粥?”
  老佟感激地點點頭,我走出觀察室的大門,看到有人正自己舉著鹽水袋走進對麵的病房,這人的背影我看了一年六個月,那是我的前男友,陶然。
  他發現了,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一個字,幾天前分手的尷尬一幕仿佛還在眼前,我快速掉頭離去,迎麵看到蔣卓揚靜靜立在走廊的角落裏,目光如炬。
  按照定律,整個城市又貴又難吃的餐廳全數聚集在醫院和車站附近,可是這間醫院附近的粥鋪有不錯的好味道,白粥,花蟹粥,皮蛋瘦肉粥,粥的熱氣掠過我的臉頰,在夜風中凝結成水,好像為誰落下的眼淚。
  這個時候的急診室並不安靜,有人輕生未果,一邊洗胃一邊大哭大叫,我拎著熱粥走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影子模糊,足音清晰。
  來到觀察室門口,正想推門進去,卻被人大力拉過身體,我扭頭看,卻是陶然的新歡那位叫做小雪的長發美女,美女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揮舞著小拳頭對我做義憤填膺狀,“你這個女人怎麽回事啊,陶然現在愛的是我,就算你按著熱粥獻殷勤他現在也不愛你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凝視她的眼睛,美女被我看的有點心虛,聲音又高了幾個分貝,“你這種又老又醜的大齡剩女,怎麽這麽沒臉沒皮啊!”
  我輕笑一聲,“原來他給你的安全感隻有那麽一點點,讓你不得不把我這個又老又醜的大齡剩女放在眼裏。”
  美女開始氣急敗壞,掄起胳膊就朝我招呼過來,我背後便是牆壁,再也沒有了躲避的餘地,幸好有人大力將我拉開,像豆莢保護一顆豆子,緊緊把我摟在懷裏。
  我轉過臉,看見蔣卓揚抿緊的嘴角和隱隱散發的怒氣,他握住我肩膀,對小美女說,“小姐,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美女麵露嘲諷,“原來這麽快就找到第二春了啊,那麽你出現在這裏幹什麽?難道不是難忘舊情?”
  “對不起。”我從蔣卓揚的懷裏掙脫出來,立在小雪麵前,我看見了她暈開的眼線,殘脫的粉底,我清清嗓子,“我不能說我已經忘記,但是陶然這個人的種種的確已經跟我沒有關係,還有,請你不要覺得自己在我們分手這件事上起到了什麽重要作用,我想,即便不是有你,我們仍然會分手,因為我們都已經厭倦。”
  美女的肩膀瞬間塌了下去,我徑自推開病房的門走進去,老佟喝著白粥很是欣喜,我把留給蔣卓揚的那份皮蛋瘦肉粥放在床頭櫃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忍不住問,“還好明天是中午的飛機,蔣先生為什麽不跟你們一起回去?”
  老佟埋頭在白粥裏,抬起臉來用模糊的聲音說,“他啊,蔣卓揚剛從國外回來,聽說要留在這兒工作,我們也不太熟啦,混一個群而已,那天我們一起吃飯說要去小古城玩,他就說他也去,就這樣我們團隊就變成六個人了。”
  我了然地點頭,不知道心中有個詭異的念頭,好像這頭獅子是故意參加我的團隊,這個想法轉瞬便被我自己狠狠推翻,真是想得太多。
  老佟喝完粥沉沉睡去,我輕輕推開病房門走了出去,夜涼如水,蔣卓揚靠在吸煙區的牆上,高大的身形像一隻巨大的陰影,我慢慢走過去,麵無表情地開口,“如果沒有什麽事,我想回去了,剛才的事,真不好意思。”
  他了然地點了點頭,緩緩開口,“你還在恨他嗎?”
  我差點笑出來,這位兄台在這種時刻問這樣的問題,真真矯情得要命,可還是一本正經地回到他,“已經是路人了,應該用不上恨那麽激烈的情緒,那天在美好時光,我那樣爆發是因為他不該侮辱一頭熊,隻有這樣而已。”
  他很久都沒有說話,走廊裏的燈光很亮,可是蔣卓揚的臉卻如隱匿在角落裏的麵具,大片的陰影代替了所有的表情,本應該陌生,卻異常熟悉。
  我轉身離開,卻聽蔣卓揚在我身後出聲,“等等,我送你回去。”
  我實在是不想再跟他有什麽交集,退後幾步正色道,“謝謝蔣先生,我自己可以回去,請您留步不必送。”
  他皺起眉,隻是問,“為什麽?這麽晚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哈!”我忍不住笑,“蔣先生,你在我身邊才是最大的不安全,難道你沒有發現,隻要你出現我的身邊我就一直在倒黴?接機接錯人,進錯洗手間,相親時弄髒衣服,這夜蹲在醫院居然會遇見來找麻煩的前男友的現女友……我真的不想跟你“再見”了,我們就此別過,往後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最好是後會無期。”
  蔣卓揚的神色瞬間黯淡下來,變得有些陰鷙,仿佛是無意識地重複著四個字,“後會無期?但願。”最後那聲但願實在是低不可聞,但還是清晰地落在了我的耳膜上,他仰起臉笑了笑,點點頭對我說,“好,就這樣吧。”
  我迅速離開醫院打車回家去,路上忍不住腹誹,姑娘我什麽時候需要男人送來送去啊,有時候下團已經是半夜三更了,還不是照樣自己打車回家,像這頭臭獅子這樣的掃把星,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深夜的小區安靜極了,櫻桃花在夜色的映襯下仿佛會閃閃發光,像是一片粉白色翻湧起伏的浪,忽然有風吹過,於是我很煞風景地打了兩個噴嚏,不曉得誰又在罵我,這半夜都不讓人安生。
  第二天中午送完飛機我立馬回旅行社報賬,剛進大堂就接到老爸的電話,聲音可憐兮兮,“貝爾,晚上回來吃飯吧,你媽這兩天又發神經了,哎,你回來勸勸吧。”
  我一頭黑線,發神經了還叫我回去,明明是叫我當炮灰,老爸你真的是太沒革命友誼了……雖然這樣想,嘴上卻還是答應下來,“老爸,你順著她一點唄,太後最大嘛。”
  好容易安慰完暴走抓狂的老爸,誰知道電梯一打開就看到每個辦公室都在緊張兮兮地收拾東西,地上的文件散落一地,走到特種部門口情況更加嚴重,隨便拉著一個人問情況,人家一臉你是外星人的表情,說“你不知道啊,大老板卷著錢跑路啦!咱們旅行社要關門啦!趕快收拾點你自己的東西順便準備簡曆吧!”
  我登時傻眼,原來一夜之間破產這件事不僅僅出現在電視劇裏,這份做了半年的工作就此成為曆史,直到坐在車上我還在暈頭轉向。
  兩層的觀光巴士,四月的風吹在臉上,微微地涼,不過十幾個小時光景,我便這樣重新成為了無業遊民,透過車窗望去,一輛又一輛車自身邊離開,這樣一個明媚的下午,我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失去這份工作對我來說也許不是狂瀾即倒,大廈已傾,但它讓我沮喪,二十五歲一事無成,連什麽是適合的自己的工作都不知道,我不清楚自己還可以幹什麽,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裏,不知道在下一個路口該向左還是右。
  環城的公交車最終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我最後還是決定回家去,那裏有愛我的父母,視我若珍寶,永不背棄。
  我去買了許多熟食和水果,拎在手上沉甸甸地,仿佛我的心。
  回到家,太上跟太後依舊熱戰冷戰交織,兩人正用激烈語言探討糖醋排骨到底有幾種做法,陽台上一盆茉莉開得正好,遙遙傳來陣陣香氣,我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裏吃熱乎乎的點心,從頭甜到腳,我很不能發出滿足地哼哼,太上跟太後終於完成做飯大業,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背景聲的N年如一日的新聞聯播,橘黃色的燈光靜默而溫暖。
  也許是內心脆弱,我忽然被這情景感動,差點沒當場飆淚,老媽斜我一眼,“早說你那個工作不要做下去啦,又危險又辛苦。”
  我詫異地望著她,嘴唇動了動,卻隻是說,“你怎麽知道?”
  太後一臉拜托不要把老娘當傻瓜的表情,夾一塊排骨到我的碗裏,哼了一聲道,“新聞從早到晚都在播,現在地球人都知道了,不過正合我意,明天你表姐的小孩過百天,你跟我一起去,讓你姨夫幫幫忙,好好找個工作。”
  我的額角又開始悶痛,連香甜的排骨都吃不出味道,我一向不喜歡家族聚會,一個是小孩子太多,不是這個哭就是那個鬧,再加上太後家女性親屬都對保媒拉纖這件事有著極大的熱忱,每次看到我就像大熊發現了大蜂窩,不住拉著我的手介紹各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侄子外甥。
  在她們眼裏,一個二十五歲還沒結婚的女孩子是值得同情的,如是她恰巧失戀又失業那簡直是天大的慘案。
  果不其然,我坐在酒店偌大的包廂裏,不斷地接受來自各方的親切慰問,大姨媽甚至還誇張地把我麵前的小碗堆成了山,口中不住念叨,“孩子別傷心,工作再找,男朋友多得是,等下你表姐姑姑家表弟的堂哥來了我介紹你們認識……多吃點,看你都瘦了……”金色的小茶壺上映出我肥肥的包子臉,如果這樣還叫瘦,那她一定是以熊的標準衡量我的身材。
  表姐的寶寶是個白胖的男孩子,粉嘟嘟的一張臉,一直在睡,夢中揮舞著小拳頭。我忍不住想,二十年以後他大概也會為一個女孩子等待焦急,也會有女孩子為他傷心哭泣,真奇怪,人人的道路完全不同,但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
  大家熱絡寒暄,我埋頭大吃,某次抬頭不經意的一個刹那,我看到有人正微笑著凝視著我猙獰的吃相,姨媽的聲音自我頭頂傳過來,“貝爾啊,這就是你表姐表弟的大堂哥,江軼淵。”
  我被嚇得差點嗆到,江軼淵將水杯推給我,柔聲說,“嬸嬸,我們見過。”
  姨媽臉上笑意更深,追問道,“見過啊,真的是有緣分啊,在哪兒見過呀?”
  我生怕江軼淵一本正經實話實說,可是下一秒鍾我還是聽到了那個可怕的詞匯自他口中說出,“相親的時候……”
  一口滾燙的茶水被我含在口中,險些沒有噴出來,隻聽江軼淵用貌似無比的愉快的聲音補充道,“可是貝爾後來一直沒有跟我聯絡,讓我覺得自己沒希望了。”
  姨媽簡直要捂住嘴“哦嗬嗬嗬嗬”地笑了,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拍著他的肩膀,眉眼裏全是掩不住的笑意,“這不就又有了希望了,貝爾可能是忙忘了,現在好了,你們年輕人好好聊聊,不用在意我們,哦嗬嗬嗬……”
  姨媽走後,我努力組織臉上的肌肉對他微笑,卻不知道要用什麽樣的心情和態度來麵對忽然變成親戚的維尼熊,菜已經吃到甜點,那是一隻做成熊的形狀的布丁,樣子可愛極了,讓人不忍心吃掉。
  江軼淵低聲說,“跟你一樣可愛。”
  這樣一句話自那樣一位帥哥的口中說出,是女人都會暈陶陶地,我心中那隻小兔子又開始亂蹦,我對他扯出一抹笑容,隨即飛快地把那隻小熊吃掉,手機又開始唱歌,我朝著他欠身微笑,“我出去一下。”
  酒樓走廊裏的聲響十分嘈雜紛亂,我靠在牆上接電話,一邊用手在牆紙上瞎劃拉,金色的牆,燈光下瑩瑩閃著光,燈光刺眼,在來往的人身上碎成一片片,某一刻,像是被細雨打濕的流光,我看到走廊盡頭包廂的門被人大力撞開,那聲響立刻淹沒在空氣中,像是水珠跌進了大海。
  有身材高大的男子步出包廂,同樣高挑的大美女追了出來,指著他說著些什麽,看起來表情十分猙獰,這樣的情景真真小言八點檔,不知道美女是不是銀牙咬碎地罵男人不得好死,如果是這樣我一定會相當讚同,因為,那男人化成灰我也認得,他是蔣卓揚。
  大美女上去拉扯他的袖子,可是這臭獅子居然絲毫不為所動,兩個人僵持在那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美女絕望地鬆了手,蔣卓揚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有點做賊心虛地躲進洗手間,電話那邊的小T還在自顧自說,“你回來順便打包點吃的,聽到沒有……”
  我的視線卻落在蹲在走廊裏失聲痛哭的大美女身上,他們之間究竟有著怎麽樣的故事呢?我懶得去想,可是讓這樣的可人兒傷心哭泣,獅子還真夠狠。
  回到包廂裏,各路人馬開始卯足了勁兒列舉維尼熊曆年來的豐功偉績,我賠笑賠到僵硬,於是飯後堅持要回老房子,老媽竟然沒有阻攔,笑嘻嘻地對著江軼淵說,“小江啊,麻煩你了。”
  有這樣“大義滅親”的娘,我隻好上了江軼淵的車,這已經我第二次參觀這裏,穩重的牌子穩重的顏色外加認真開車的某個穩重的人,音響裏卻放著一首超級不穩重的歌曲,我聽見阿信執著的嗓音,“我和我驕傲的倔強,握緊雙手大聲地唱,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絕望……”
  我覺得自己被著勵誌的調子弄得有點熱血沸騰,於是小聲地跟著哼哼,維尼熊先生狀似不經意地說,“我聽說天凱酒店最近正在招聘新人,你是學旅遊專業的,要不要去試一試?”
  我心中一動,但是隨即想起上上份工作的慘痛經曆,又變得躊躇起來,維尼熊一直送我到了樓下,因為穿著裙子,所以總覺得有風在我小腿上來回旋轉,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因為覺得尷尬,所以趕忙轉身上樓,不敢看江軼淵眼中那抹飽含興味的笑。
  回到家鞋也不換就打開電腦上網了解情況,天凱的主頁做的真是漂亮,背景圖是他們那標誌性的玻璃屋子大堂,我急急點開人力資源部的按鈕,果然發現了招聘的信息,我按照地址發了一份簡曆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聽到回音。
  回到首頁看企業新聞,赫然發現了酒店新任CEO上任的消息,正想點開看個究竟,小T的聲音自另一個房間傳來,“小熊小熊,快來看……”
  我以為她在我家發現了什麽重大考古發現,沒想到是一本我大學時的筆記本,中國旅遊地理,我早已經完了教材長什麽樣子,本子上有我塗鴉的小人,裏麵夾著一張信箋紙,上麵用鋼筆寫著一首詩,字體飛揚,卻異常整齊。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裏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裏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裏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裏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裏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默然相愛
  寂靜歡喜
  一字一句讀完,心中說不出的悵然,小T不住感歎,“知道麽,這首詩叫見與不見,看看這題目多麽糾結掙紮,老實交代,這是誰寫給你的?”
  我望著信紙上麵的字跡發呆,尋遍記憶的每個角落都找不到相似的痕跡,仿佛一粒迷離的塵埃,飄蕩起伏,最後落在了不可知的別處。

  第五章 未來與同類
  信紙沒有泛黃,隻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我不知道誰將它們留在我的筆記本裏,不知道這份深情是傾注於我,還是其他什麽人,小T還在感歎這個時代早就沒有了抄下情詩相贈這樣的浪漫情懷,我卻直直看著那筆記本發呆,那是哪一年?記憶仿佛缺了一塊的拚圖,再也找不回原來的形狀。
  我的求職信仿佛石沉大海,遲遲沒有得到天凱的回音,那僅剩的一點點期望已經在一日日的等待中消失殆盡,我準備了厚厚的一遝簡曆,準備再戰各大招聘會,照片還是大四那年照的,我穿咖啡色的毛衣,像一隻怯生生的小熊,眼神裏卻是躊躇滿誌的情緒,不過三年而已,現在的韓貝爾已經早就沒了當年蓬勃的朝氣。
  找第一份工作的時候人家問我為什麽要選擇旅遊管理這個專業,那時候我受了《情定大飯店》荼毒,站起來便說,“這個專業可以讓我們遇見形形□的人,也許他跟我的相遇隻是他人生中的插曲,但是如果我的工作可以為每一個人都帶來美好回憶,相信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時的我,不知道現實這樣讓人心酸無奈。
  一晃已經半個月過去,每一天可以做的除了等待還是等待,每天看空空如也的郵箱,心中免不了唉聲歎氣。
  於是我掛在各大原創網上這樣那樣的虐戀情深,每每看完我都重新燃起了鬥誌和希望,人生美好,我相信總會有一個巨大的蜂窩屬於我這隻笨熊。
  無業遊民的生活果然淡而無味,除了買菜做飯就是去逛花草市場,風信子盛放,紫藤濃綠,那些植物都渺小而脆弱,卻毫不氣餒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抱走一盆山茶,它的花語是——值得愛慕。
  青瓷花盆太重,沒走幾步路我的手臂開始發酸,忽然有人斜刺裏衝過來,我手一鬆,花盆咚地一聲掉在地上,花泥四散。我望著滿地黑土手足無措,卻聽見有人在我身後大聲叫我名字,怔怔轉過頭去,卻見一張含笑的臉,江軼淵對我說,“需要人幫忙麽?”
  維尼熊幾下幫我收拾好殘局,我發自內心感激他,所以沒有拒絕他請我搭車的邀請,那盆劫後餘生山茶放在後座,後視鏡裏灩灩地招搖,已經臨近晚飯時分,江軼淵於是試探著問,“一起吃飯好不好?”
  我想了想還是答應下來,一起去吃火鍋,滿身大汗卻格外暢快,那晚的冷場在我們之間蕩然無存,我們又找到了那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不停地討論這樣那樣的書和電影,說到某幾本遺憾未曾得手的書,江軼淵有些得意地說,“我好像有。”
  我忙不迭道,“借給我借給我……”眼神渴切,隻差沒有雙手攤開做乞討狀,於是我興衝衝地跟他回家,直到車子開到他家樓下才覺得有寫不妥,可這時候再臨陣脫逃未免有些可笑,於是隻好跟著他上樓,在電梯裏我還不斷給自己做心裏建設,這人雖然算是親戚但還是較為陌生一單身男子,所以等會要補補留心時時在意,萬一看到什麽香豔痕跡要努力保持淡定。
  他家在十七樓,他開門的那一刹那,我差點尖叫起來,這顏色,這裝修,哪裏是人的住宅,分明是大型的熊窩,偌大的複式結構,被他整成了洞穴的樣子,樓梯像是樹幹,每一扇門都像是洞口,我覺得在這樣一間屋子裏醒來,會有那麽一刻的錯覺,覺得自己是一頭熊。
  “很像熊窩是不是?所有人看了都這麽說,我以前的女朋友說她再也不願意像野獸一樣在這間屋子裏穿來穿去,所以她拎著箱子離開了這裏。”
  江軼淵的聲音裏全是自嘲,卻聽不出一點唏噓,我於是說,“大概不是屋子的緣故,你說對不對?”
  他凝視我的眼睛,點頭微笑,隨口問,“要不要喝茶?”
  居然是真的茶,並不是可樂或者別的什麽飲料,細長的玻璃杯,地道的鐵觀音,茶葉浸透了水,緩緩落下,我捧在手心,忽然覺得溫暖貼心。
  他自書房將書取出來遞給我,簇新整齊的封麵,看得出也是個愛書之人,我忙不迭當場就開始翻閱,忍不住問,“那一本科萊特精選集你沒有嗎?”
  江軼淵微微一頓,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然後做出為難的樣子,“那個,真沒有。”
  我將書抱在胸前,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這個真的可以有!”
  下一秒我們兩個哈哈大笑,有種不言而喻的默契。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問我,“找工作有什麽進展?”
  我歎口氣,“剛畢業的孩子們比我還要艱難,我不能抱怨。”
  他看著我眼睛,正色道,“也許希望就在明天,你看科萊特,那簡直是倒黴透頂遇人不淑的典範,可是最後卻成就了那樣一段傳奇,真真叫人感歎。”
  我用指節輕輕敲打車窗,“如果是我,寧願平淡地生活,不要什麽典範,也不要什麽傳奇,如果回憶不堪,那麽最好是把它忘記。”
  倒是真應了江軼淵的吉言,天凱第二天便給了我回複郵件,要我參加麵試,我開心地打開衣櫥選這樣那樣的衣服,小T一臉詭異,“怎麽,又要去相親?不是看你跟江軼淵打的火熱麽。”
  我搖頭,“你說,我是穿這件米黃色,還是穿這件煙灰色?”
  小T用八卦的眼神望著我,“不要岔開話題,說,跟他發展到哪個階段了?江軼淵可是標本式的青年才俊,人家是有名的室內設計師,大明星蘇夕冉的公寓都是出自他的設計,嘖嘖,太有才了。”
  “原來是這樣。”我忍不住開口,“怪不得他家跟個熊洞似的,原來是他自己設計的啊,有創意有創意。”
  小T愈發地來勁,“嘖嘖嘖,熊,看不出來你身手這麽敏捷啊,都登堂入室參觀人家家啦,你行啊你。”
  我一邊收拾衣服一邊解釋,“我是去借書,去借書。”
  “借書?”小T做捶胸頓足狀,“這麽文藝啊,像五四青年啊,一借一還,總能搞出點什麽故事,你還書的時候做點好吃的給他帶去吧,多韓劇啊,多煽情啊,他一定感動的痛苦流涕。”
  我推開YY得正爽的小T,“這橋段還是留給你的男豬女豬們用吧,我覺得,很,肉麻。”
  我沒有心思設計如何把青年才俊維尼熊的書還給他,因為我的所有精力都撲在如何得到天凱酒店的那份工作上,鑽石五星的酒店,設施環境都是一流,對於我們這個專業的人來說,這樣一家企業可以是所有人夢開始的地方,隻是夢想這個東西,我早就忘記自己把它遺失在身後的路上。
  麵試定在下午,天凱的人力資源部卻需要從地下停車場搭員工電梯才能上去,停車場麵積相當可觀,而且活生生是名車展覽,有人開著一輛雷克薩斯RX自我身邊經過,利落而迅速地倒進停車位,那是我心水很久地一款車,高大張揚得厲害,很適合一頭熊,完全適合。
  有人自車上跳下,可是看到背影我便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幾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迅速劃過,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向電梯口,急急按下關門鍵,電梯門在我麵前緩緩合上,我長長呼出一口氣,不住安慰自己,是自己眼花而已,怎麽可能是那隻獅子,不是不是。
  跟我一起等麵試的全是年輕漂亮的小美女,還未從學校畢業便知道參加麵試需要盛裝出席,個個手握證書一大堆,番文說得都比我流利一萬倍,還沒進去過堂,我的意氣便已經泄了一大半,沒有計算機二級,沒有英語六級,沒有這樣那樣的資格證培訓證,韓貝爾真是一頭一無是處的熊。
  麵試官是一個絕色大美女,她不露聲色地打量我的身材我的臉,然後一臉興趣缺缺地把目光移到我的簡曆上,頭也不抬地說,“韓貝爾小姐是嗎?請你用英文介紹下自己吧。”
  還好我昨晚臨時抱佛腳用金山詞霸準備了一個自我介紹,故作冷靜地說完,大美女還是麵無表情,用簽字筆在紙上隨便寫了幾個字,然後閑閑發問,“我看到你曾經有在酒店工作的經曆,而且是做了將近兩年才離職,可不可以告訴我原因是什麽?”
  一提到這個問題我就頭皮發麻,那件事實在是難以啟齒,我支支吾吾道,“因為一些迫不得已的個人原因。”
  “什麽個人原因?”大美女終於抬起頭來看我的臉,那目光如炬的樣子,簡直是豔光四射,隻是我現在沒有那個美國時間來欣賞美女,隻得坦然回答道,“因為和客人有一些不愉快,酒店讓我回家反省,所以我選擇離職。”
  大美女略略沉吟,隨後朝我笑笑,“韓小姐,我們會在近期通知您關注這次麵試的結果,請您……”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通電話打斷,大美女看到來電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接起來,聲音裏全是恭敬,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回答卻是充滿的懷疑,像是不敢置信,最後隻說,“好,我明白了。”
  她抬起臉對我說,“韓小姐,我們的麵試增加了新的內容,從現在開始的一個小時內,您成為我們天凱酒店的實習生,我們相關人員會對實習內容做出安排。”
  雖然有滿腹疑問,可我還是依言照做,天凱的夏天製服是深紫色的絲綢襯衫,穿在身上很是有味道,我和另外兩個來麵試的女孩子被安排在二樓的咖啡吧,齊刷刷立在一處,仿佛蠟像,要問我此時此刻的感受,那隻有四個字——其傻無比。
  這個時間,下午茶時間早就過去,晚餐還早,咖啡吧裏客人三三兩兩,沒一會兒我的腿就有點失去知覺的趨勢,可是誰讓俺韓貝爾也是受過兩年酒店訓練的,丁字步站得那叫一個穩如泰山,隻是心中已經開始倒數起來,隻恨時間過的太慢。
  正在我數到九百下的當口,有名中年婦女從門口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那兩個小美女正想上去詢問領座,隻見那枚中年婦女腳下一滑,咣當一聲摔倒在我麵前,下一秒鍾已經發出殺驢一般的尖叫聲。
  我覺得自己的血壓蹭的一聲升了上去,趕忙上前想把她扶起來,那人卻騰地一下站起來,活生生鯉魚打挺,隨後走到我麵前惡狠狠地說,“為什麽地板上會有一攤水!為什麽?你們要告你們酒店蓄意傷害!”
  她說的相當激動,讓我很有伸手抹汗的衝動,隻是現在這樣的情境除了微笑還得微笑,我對那人說,“這位女士,您覺得身體有什麽不適嗎?我們可以安排您去醫院檢查。”
  她挑起眉毛看我一眼,“不適,我這裏也痛,那裏也痛,哎呀,我好像覺得腰彎不下去了,我的小蠻腰啊,要是癱瘓了可怎麽好啊!”
  我望著那足有二尺五的小蠻腰,輕聲建議,“那你現在可以走動嗎?我現在找酒店的醫生來給您做個檢查。”
  小蠻腰開始大聲嚷嚷,“你們酒店要負完全責任,我不管,你們要賠償,賠償我的損失,我的精神損失,我的肉體損失……”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看到這樣的情景紛紛抬頭張望,這麽大的動靜也不見天凱正牌工作人員上前來,那幾個小美女見勢不對早已經被嚇得花容失色,連聲說,“那個什麽,我們去找主管……”
  我歎口氣,手指著腳下的地板,“那是誰的大鑽戒啊?”
  小蠻腰聞得此聲立刻彎腰查看,口中還不住說,“那裏?那裏?”
  我皮笑肉不笑,“這位女士,您的腰可以彎下去啦?這真的是不可思議的力量啊!”
  小蠻腰倒還淡定,“這樣啊,好像是沒那麽疼了,哎呀,我可以走了哎,最近市場跌倒,不知道是不是小腦不發達……”
  看她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我長處一口氣,這樣跟人鬥智鬥勇,這三年裏已經經過了太多,每一次都像是打了一場惡仗一般。
  那兩隻小美女片刻後真的帶著救兵施施然趕到,一起來的還有人力資源的大美女,一位看起來像是主管的大叔一臉興味,“人呢?”
  我聳聳肩膀,“走了。”
  大叔的表情開始變得很怪異,像是似笑非笑,而大美女則是一臉看到外星人的表情,“客人要求賠償,你是怎麽解釋的?
  我努力抑製朝著大美女翻白眼的衝動,補充道,“我刺激了一下她,於是她的小蠻腰立刻恢複正常,開始活蹦亂跳。”
  大美女像是有點忍無可忍,最後卻還是對我說,“韓小姐,請您回去等待我們的通知。”
  我知道我不會等來任何答複,因為我沒有給他們想要的回答,也沒有他們想要的表現,他們要的是我跟著服務樣本100例把那小蠻腰有理有力有節地點頭哈腰賠禮道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也許我是真的不適合這一行,注定成不了別人希望的樣子。
  玻璃屋子大堂在午後陽光下依舊閃著光,路邊的花開的正好,粉色的榆葉梅,金黃的連翹,像是七彩的海洋,隻是我身上粉嫩的套裝此刻卻像是撒上了灰塵,灰蒙蒙一片,四月的空氣滲著淡淡芳香,微風由衣料滲進皮膚,忽然覺得悵然,總覺得需要來點東西填滿。
  隻是填滿之後我依然覺得不爽,看著麵前堆著的蛋撻盒子,蛋糕碟子,芒果西米露已經底兒朝天,這些東西產生的卡路裏估計跑個馬拉鬆才能消耗掉,可我依然考慮要不要叫半打草莓大福來吃,正想起身,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女子卻輕輕拍我的肩膀,“小姐,我要去衛生間,可不可以幫個忙。”
  “哦。”我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那團粉色的小肉球,暖烘烘沉甸甸,那是一個生命,孩子睡得正好,不曉得會不會做夢,夢境是否跟我一樣,跌宕起伏好像一部電影。
  等了許久,卻總也不見那年輕女子回來,跑到衛生間門口詢問,店員篤定地告訴我,這裏十分鍾內沒不曾出現一個人,幾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腦中輾轉而過,我明白自己遇到了麻煩,懷中那團肉卻在此刻大聲哭起來,淒烈響亮。
  於是我忍無可忍地捉住服務生的胳膊咬牙切齒道,“麻煩你,我要報警。”

  第六章 花明柳暗
  這件事比我想象中複雜,但又比預料中簡單。
  複雜的是我被迫抱著那小肉球進派出所做筆錄,簡單的是那遺棄孩子的年輕女孩子居然很快就被找到,在隔壁房間止不住地嚶嚶哭泣。
  我有些愁苦地望著懷裏那隻扯著嗓子幹嚎的小肉球,身邊有兩個高大的人民警察同誌一臉興味的討論,“給他吃點水果吧。”
  另一個搖頭,“他應該隻能喝奶。”
  我滿頭大汗,後腦勺上遍布著黑線,對那倆繼續研究小肉球現階段飲食結構的大男人說,“警察同誌,你能抱他一會麽?我的胳膊酸的要命。”
  人民警察義正詞嚴地斷然拒絕,“我們是男人,而且我們所裏現在沒有女同誌,您就受累先抱著證人吧……我們繼續啊,你當時抱著他在甜品屋等了多久啊?”
  好吧,算我沒問。
  證人小朋友在喝了一瓶牛奶之後終因體力不支呼呼睡去,我的筆錄也終於做完,隻是現在我已經被這倒黴事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好容易簽完字,我的小臂已經在失去知覺的邊緣,眨著星星眼問警察叔叔,“我可以走了吧?證人可以留給你們照看了吧?”
  我懇切真誠的要命,隻差沒有抱著人家的大腿一把鼻一把淚,警察叔叔撓撓頭,“這個,那啥,家屬說等下會來接孩子,咱們再堅持堅持?”
  好吧,堅持堅持。
  五分鍾之後,我終於盼來了親人一般的孩子家屬,恨不能立刻把小肉球往人家懷裏一塞,然後高聲唱翻身農奴把歌唱。
  還沒走出辦公室,我便聽見走廊裏很是熱鬧,像是站了一堆人……有中年婦女衝出人群從我懷裏搶過小肉球,那樣大的動靜,小家夥也隻是哼哼兩聲,像是尋到了什麽熟悉的懷抱似的,咕噥兩聲睡去。
  中年婦女病朝著走廊的某個角落喊了一聲,“方先生,我先帶著小賀到車上去。”
  走廊裏的光線不暗,可是我隻覺得在看到那張臉的一刹那整個世界都已經黯淡下來,方逍朝著那中年婦女微微點頭,走廊的窗戶上透出淡淡的月光,這樣的重遇實在不在我的預料,心中隱隱期盼的某種步調被生生打碎,我快速收斂的心神朝他點頭微笑,“方先生,您好。”
  方逍微微皺眉,目光看起來有點深不可測,他直直走到我麵前,“我沒想到會是你,今天的事很麻煩你了,小芙的情緒一直不穩定,我為她今天的行為感到抱歉。”
  他離我很近,我甚至聞得見他身上的薄荷香氣,不是古龍水,也許是沐浴乳之類的東西,我低頭看著自己胸前被小肉球搞出來的汙跡,一身粉嫩的套裝已經徹底被毀,於是無奈地笑,“倒不是什麽麻煩,也不用道歉,今天,隻是讓我覺得很……”
  崩潰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小T便從走廊另一端大叫著衝了過來,“熊!你沒事吧?怎麽會麵試進了派出所呢?”
  還沒輪的上我解釋,她已經把我搖得七葷八素,連聲說,“頭發這麽亂,衣服也這麽亂,你不會是讓人給搶了吧?”
  我讓小T吵得頭痛欲裂,好半天才看到她原來不是一個人……不對,是小T不是一個人來的,在她身後站著的,對著我溫文微笑的那隻是……維尼熊。
  江軼淵很自然地接過我的手袋,那一刻我覺察到方逍看的眼光又深了幾分,像是在確定什麽東西,又像是不確定。
  這時候有民警帶著那個年輕女孩子出來,對方逍說,“方先生,人你們先帶回去,情緒不穩定不能拿孩子開玩笑,幸好這位韓小姐及時報警,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我這才看清那喚稱作小芙的女子的長相,那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美人,尤其是那雙大眼睛,好像一條路或是一座橋,通向不知名的仙境。今天這雙眼睛裏,除了疲倦,還是疲倦,她看也不看方逍一眼,一個人徑自大步離開,耳墜上一對紫色的蝴蝶轉瞬消失,擺明了是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
  這樣一個美人,是什麽人什麽事讓她這樣意興闌珊,對整個世界失去了希望……我忍不住YY方逍跟小芙之間的愛恨情仇,那一定是糾結萬分,狗血遍地。
  方逍朝我點點頭便轉身離去,我沒有看清燈光下他的表情,也沒有聽見他說的是不是再見,跟著小T坐上江軼淵的車我依然是暈暈乎乎,靠在車窗上看月亮,既不圓,也不亮,就這樣呆了半響才想起來問一個問題,“你們兩個怎麽一起過來?”
  “是這樣。”江軼淵轉過臉來笑了一下,“想給你送幾本書,到了樓下遇到她,她說……”像是在準備合適的措辭,“她說你有點麻煩,所以我們一起過來。”
  我努力笑笑,隻是說,“多不好意思。”
  也許是太累,也許是交代了一晚上耗費了太大精力,我幾乎是在回去的第一時間便倒在床上做停屍狀,我又開始做夢,有人狠狠抓住我的手,對我說,“你還是不相信我……”
  還沒等我看清深情帥哥的真麵目,電話又開始大吵起來,我半死不活地接起電話,隻能發出類似哼哼的聲響,維尼熊的聲音有點歉然,“熊,我是不是吵醒了你?”
  我“唔”了一聲,他卻自顧自說道,“我以後也可以叫你熊嗎?剛剛到家,這麽晚打電話來隻想跟你說,下次如果有什麽事,我希望你會想起我。”
  呃,多麽小言的表達啊,多麽什麽深情的話啊,我在半夢半醒間忍不住這樣想,無奈此刻周公已經開始跳著草裙舞邀我同遊仙境,所以我就這樣抱著電話哼哼哈哈地睡過去,沒有夢,沒有雪山,沒有深情告白,天色暗下來又亮起來,我又一次被電話吵醒。
  那邊的聲音很是甜美,“請問是韓貝爾韓小姐嗎?”
  我含含糊糊地應付著,那甜美的聲音卻說,“韓小姐,我是天凱酒店人力資源部的,您已經通過我們的考試,請問您什麽時候可以來上班?”
  我被這樣一句話嚇得立刻從床上蹦起來,聲音裏全是驚喜和不可置信,趕緊跟人家核實體檢和上班日期,直到刷牙的時候還都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情緒裏,嘴裏含著泡沫對著鏡子傻笑,隨即鄙視自己,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幹嗎高興成這樣。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我明白我所期待的不過是那一點點肯定,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把白眼給了我,也還是希望有人能把讚賞的目光留給我這頭熊。
  也許是心情太好,樓下堅韌到無可附加的油條居然讓我覺得像是絕世美味,一邊開電視一邊思索今晚一定要請小T大吃一頓,火鍋?自助?還是去吃烤五花肉?忍不住想想肥美的肉片在鐵板上歡快地吱吱作響,小小的扇貝在醬湯裏張開小小的殼,冷麵裏的冰塊慢慢消融……
  我的唾液腺開始奮力活動,狠狠咬了一口油條以表安慰,電視上正在重播這昨晚的美食嘉年華,花癡的女主持人用類似某種禽類被掐住脖子的聲音說,“方大師接下來我應該怎麽做呢?”
  我喝豆漿差點被嗆到,心中咕噥,“這年頭大師還真不值錢,隨便一個什麽人都可以用這個稱呼。”
  抬頭看到那位大師的連卻差點讓我成為全世界被油條噎死的第一人,立在一邊指導那女主持人做菜的人,居然就是方逍,電視上的他溫文含笑立在一邊,用低沉的聲音道,“這個時候要放金華火腿進去,不然湯的口味沒有辦法保證。”
  我連喝幾大口豆漿,依然壓不住心中的震驚,聯想到昨晚的經曆,忍不住想要拍打著前胸仰天長嘯,“這——是——個——神——莫——世界啊!!!!!!!”
  心裏裝著這麽大一個八卦卻無處傾訴,我隻好在家一個人胡思亂想,看他的開的車子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米粉店?為什麽要那樣熱心地送我去酒店?越想越理不出頭緒,索性開始整理房間,馬桶和洗手池被我刷得的閃閃發亮,連時間到偶拋在了腦後。
  中午小T一進門就抓住我的胳膊大叫,“熊,你知道麽……”
  我手裏拿著抹布一臉茫然,小T掏出今天的晚報,“熊啊,昨晚那個女的家屬哎,是他吧,現實版的食神啊,神廚的關門弟子啊,嘖嘖嘖,那女人這麽幸福,還整出扔兒子這種幺蛾子,你說是不是這裏有問題?”
  她故作嚴肅地指了指腦袋,我也很嚴肅地點了點頭,努力壓下想要跟小T八卦——其實我們早就見過這個人,上次在天凱頂樓他曾經俯下身來,為我砸去鞋上的汙跡,這個人忽然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怎麽看都像是在小說簡介裏常常出現的那句話,“帶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隻是這些話在我的喉中滾了又滾,最後依舊是安安穩穩地落進我回胸中深處,再也翻不上來。
  於是隻好轉移話題說,“我被天凱錄用了,明天體檢然後培訓上班。”
  小T立刻“啊啊啊啊啊”地尖叫起來,連聲說,“下午我翹班,我們去慶祝一下,慶祝一下!”
  這一慶祝一直持續到了午夜,我嚴重低估了我國新一代高校教師的逛街FB能力,回到家的時候小腿酸痛的像是被人暴打一頓,拖著身體用最後一點點神智訂了個鬧鍾,然後像死熊一樣昏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鬧鍾響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我那強大的意誌力在我耳邊不停地念叨,不能遲到不能遲到……最後我終於從周老先生那裏把自己的身體搶了過來,開足馬力開始刷牙洗臉,總算按時出了門。
  趕到天凱門前的時候我總算鬆了口氣,跟我一起被錄取的小美女們一邊等待一邊三三兩兩聊做一團,都是些誰簽到哪裏了,誰公務員進入麵試了,誰誰男朋友家很有背景……
  我插不上話,也不想插話。
  帶我們體檢的領隊遲遲不現身,我拿起手機看小說,看著看著覺得背後有目光灼灼,猛然轉過臉去,果然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蔣卓揚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那仿佛是他看見我的招牌表情,可是今天卻像是在確定什麽東西,然後轉身走進大堂。
  我心中瞬間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幾乎立刻認定確定肯定以及不否定今天會在我身上發生什麽悲慘的事情,所以連忙口頭上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希望他們能保佑小女子我今天一切順利,千萬不要被這倒黴的家夥所影響。
  雖然跟這麽一大群人來醫院,可是我還是渾身不舒服,仿佛真的是氣場不和,那空氣中彌漫的絕望味道讓我坐立不安,等待抽血的隊伍排的老長,讓早上沒吃飯的我頭暈腦脹,我從小痛點極低,被大頭針紮一下都夠我幹嚎上半天,所以每次體檢之前都要做大量的心理建設才能讓我不在針頭觸上皮膚的最後關頭逃出化驗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化驗單被我捏在手裏,慢慢潮濕起皺,隔著我還有兩三個人,我的腿已經開始不聽使喚,仿佛是要發抖。
  排隊的人太多,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困窘,有汗珠從後腦落下來,順著背脊滑落,我忽然有點即將上斷頭台的悲壯。
  輪到我的時候,醫生已經沒有什麽耐心,“左手右手?快點坐下!”
  我有點發怯,“那個,我的血管有點不好找。”
  那醫生自口罩中發出一聲悶悶的哼,扯過我的胳膊便開始擦酒精,微微的涼,瞬間讓皮膚發緊,針頭刺進皮膚的那一瞬間我似乎清晰地聽見了那嗤地一聲,隨即便是醫生的低聲喃喃,“咦,血管呢,怎麽找不到了?”
  我疼得頭皮發麻,恨不能現在就扯下針管迅速逃命去,可是在這樣的關頭也隻能咬緊牙,針頭終於不再亂動,暗紅色的血液一點點流進針管,那顏色,讓我眩暈。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有暈血這個毛病,也許是大二那年的夏天,我在醫院躺了整整三個月,每日發燒做噩夢,眼前總是鮮紅一片,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要把人生生吞噬……
  抽完血我簡直是站不起來,醫生將棉花棒塞到我手裏的時候我還在疼痛中沒緩過勁來,於是悲慘的事情又一次發生了,溫熱的血從還未愈合的針眼裏湧了出來,瞬間跑滿了整個手腕,一滴兩滴,落在我的褲子上,像一朵朵綻開的花。
  那醫生也著了急,試圖抓過我的手,可是我的身體此刻像是已經完全不受控製,仿佛再次回到那夢中的情景,鮮紅的血,冷冽的風,慘白的雪,有人在我耳邊淒厲的尖叫,那樣近,又像是那麽遠,我的身體終於倒下,而靈魂卻仿佛又一次飄蕩遠去,冷眼旁觀著大家七手八腳,慌張忙亂。
  我像是重新回到了那夢中的情景,眼前是無盡的黑暗,有人抓住我的手,寬厚溫暖,手指劃過我的臉,像是摩挲摯愛的寶物……隻是後來,後來這一切同意識一起墜入無邊的黑暗,可是我清楚的記得那個臂彎和那隻手掌,它仿佛紮根在我的記憶深處,可我卻想不起來任何蛛絲馬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麽時候遇見,又是在什麽時候遺忘。
  待我蘇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那位領隊一臉歉意,“是我考慮不周全,應該讓你們先去抽血的,不吃早飯等了一上午,醫生說你有點低血糖,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我順勢點頭,這種時候我才不會承認我是暈血才會這樣,手臂上的針孔已經愈合,隻是淤青了大片,看上去觸目驚心。
  輸完液我覺得渾身發冷,連腳趾頭都是麻木的,一步一挪走出醫院,因為迎著光,每天個人的麵孔在我眼中都白亮無比,我聽見有人遲疑著叫我的名字。
  本能轉過臉去,卻見方逍逆著光站在那裏,看不清楚表情,我覺得這樣的場景戲劇化得厲害,好像是偶像劇才有的情景,因為他對我說,“怎麽會是你?”

  第七章 命中注定遇見你
  怎麽會是我?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怎麽又遇見這個人呢,神出鬼沒,總在不可思議的場合出現,一會兒是拯救我於水火的騎士,一會兒又是被遺棄嬰兒的監護人,我抓著手袋的手指緊了緊,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是啊,方先生,怎麽會那麽巧。”
  他的麵色平靜,眉頭微微皺起來,像是在思索什麽問題,我被他這個樣子蠱惑,說出了注定要讓我後悔的一句話,我聽見自己說,“為了感謝您上次請我吃米粉又送我去酒店,今天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方逍略略遲疑,那時候我恨不得把自己拍死在當下,怎麽會抽風說出這樣的話,我甚至在心中默念,快,快,快點拒絕我。
  隻是他卻抬起頭來對我朗然微笑,“好。”
  我深深意外,忽然不知所措起來,為了做出一種冷靜自若的樣子,我隻得提議,“附近有家自助火鍋不錯,我們去試一試?”
  此時此刻,我早已經知道今天不是我韓貝爾的好日子,從早上看到那隻獅子開始,事情一步一步都脫了序,滑向不可預知軌道,而我,卻沒有一點控製能力。
  因為並不是什麽假日,所以即便是午飯時間大廳裏的人也隻是三三兩兩,五月的中午,填在落地窗中的天空藍得發白,我跟他對著翻滾起伏的麻辣湯汁,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氣氛又冷又窘。
  我忙著消滅一盤又一盤肥牛肥羊,簡直要上演扶著牆進門扶著牆出門的現實版,他卻隻是靜靜望著我,欲言又止。
  於是我開口問,“那個……您的……”
  忽然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因為我對方逍同那隻小芙的關係一無所知,神經大條如我也知道在這樣的時刻應該管住這張嘴,於是我清了清嗓子,“那位小芙小姐,她還好吧?”
  方逍為我的小碗裏填滿了醬汁,然後露出一個苦笑,“她也許永遠也不會好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肯麵對現實,昨天阿姨沒注意,讓她一個人帶著小賀跑了出去。”
  看著他那神情,我知道這個話題應該就此打住,話說回來,廚神不愧是廚神,一碗小料都可以調的如此味美,所以我開始嘻嘻哈哈,“廚神先生,您已經很久沒吃過自助火鍋之類的東西了吧?”
  他遲疑,拿起筷子將一根豆苗放進嘴裏,淡淡地說,“是很久了,從前在一家火鍋店打工,專門負責做牛肉卷羊肉卷,很長時間我做夢都聞得到那種濃烈的麻辣鍋底味道。”
  哦哦哦,原來是這樣,我恨不得立刻那餐巾紙來擦汗。
  他說這段話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悵惘,連帶著我也跟著唏噓起來,忍不住開始YY起來,也許他跟那個小芙便是在那個時候相遇,兩人相識於微時,一路上相攜走來,誰都沒有預料到彼此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一頓飯吃完已經是下午時分,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連路上的車都開得懶洋洋地,方逍堅持送我回去,我隻得跟他一起到醫院的停車場取車,仰頭看他陽光下的側臉,線條不可思議地柔和。
  路口的信號燈還沒亮起來,我便急著過馬路,方逍一把將我拉回原地,下一秒便有一輛車自我們麵前急急駛過,我驚魂未定,隻是呆呆地望著他,手腕上傳來的觸感出奇地熟悉,如果讓我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似曾相識,如果非要多幾個字的話,那就是——似曾相逢在夢中。
  這個發現讓我保持這個癡呆的表情和姿勢一直到坐進方逍的車裏,他以為我嚇壞了,不住地安慰我,聲音裏帶著埋怨又夾雜著一一絲絲寵溺,“這麽大的人了,還不會過馬路。”
  我卻其傻無比地問,“你以前見過我麽?為什麽我覺得你給我的感覺很熟悉。”
  方逍摘下太陽鏡,也許是光線太強,他開始眯起眼睛打量我,像是想要從我眼中尋出一些蛛絲馬跡,那表情仿佛是我們初次相見,他在天凱頂樓打量我,像是在看一麵深淵。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好像誰先開口就會吐露出那個秘密,將兩個人都帶回到一個無法掌控的境地。
  我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看方逍緩緩帶上眼鏡,然後利落地倒車,上路。我們一路都沒有交談,這沉默卻讓人安心,直到車子已經開到我家樓下,他才輕聲說了一句話,“你不記得了嗎?”
  這下我更加地語無倫次,“記得……記得什麽,我隻記得那天在天凱附近的路口你停下車讓我撿絲巾……”
  方逍的臉色變了又變,聲音忽然冷硬低沉下來,“是,我都忘了,原來我們見過。”
  最後那幾個落在我耳膜上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我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人看起來這麽地生氣?
  我莫名其妙地下車,然後莫名其妙地上樓,剛打開們就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那邊隻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還沒輪得到我說什麽,那邊就已經掛了電話,可是我知道那是方逍的聲音,於是我繼續莫名其妙地想,為什麽他會有我的電話?為什麽他要說對不起?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呢?
  在我沒有變成十萬個為什麽之前,新工作成功地解救了我,一個星期的培訓每天都讓我累得直不起腰來,每天晚飯過後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爬上床去看周公老先生跳草裙舞。
  培訓終於結束,試用期開始的第一天,先前麵試我的大美女IVY看著我的表格臉都沒抬便說,“按照我的要求,你根本不合格,可是……”
  她頓了頓,“雖然你處理突發狀況的方式我不能認同,但是它相當有效,所以,歡迎你加入天凱。”
  就這樣,我光榮地被發派到了美女如雲的前廳,第一天上班就忙了個四腳朝天,中間還處理無數次諸如做錯鑰匙送錯行李之類的烏龍事件。
  同我一起來的小美女們中午在員工餐廳還有力氣花癡新任CEO大人,而我,連豎起耳朵仔細聽的力氣都不大有,所以漏掉了太多太多關於這位仁兄的八卦,不然,第二天我一定可以逃過那悲慘的一刻。
  我應該怎麽樣的語言來描述那天的情景呢,我想我會永生不忘,先是下了一夜的雨,早上出來的時候滿地都是水,無良的公交車在早班時分上演生死時速,車輪壓過某個小水坑,我的絲襪上立馬星星點點。
  幸好我的更衣室櫃子裏有備用絲襪,可是就是換絲襪的那幾分鍾功夫,我遭遇了我熊生最大的變故,後來我無數次地想,如果沒有那雙髒掉的絲襪和那五分鍾,這個世界一定會多美好幾天。
  正當我換好襪子準備去前台上早班的時候,會務部經理站在更衣室門口,朝著我們幾個人一通指指點點,“你們幾個等下到十八樓會議室幫忙接待,換好衣服就快點上去。”
  那時候我心中還有點小得意,終於不用在前廳傻站著了,誰成想一上十八樓便跟禮賓部一個小帥哥撞得七葷八素,隱形眼鏡瞬間掉了下來,我心中大叫一聲糟,在洗手間折騰了半天也沒能把它重新帶回去,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無奈之下隻得睜著一隻四百五十度近視的眼睛站在會議室門口,反正隻要低眉順眼微笑就好,看不看得見,我想不那麽重要。
  想來這個世界真刻薄,你覺得不重要的東西往往在緊要關頭發揮著重要作用,如果我能早早看清最後走進會議室的那個人的臉,就算是裝死我也要逃開這麽尷尬的見麵。
  可是我們都知道,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如果,所以,就在下一秒,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我聽見我對麵那枚小美女異常嬌媚的一聲問候,“蔣先生,早上好。”
  我跟著她一起點頭微笑,鞠躬30°,大腦卻早已經一片空白,這隻蔣先生胸前別著跟我一樣的酒店名牌,對我們點頭,卻在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停住了身體,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名牌上,微微彎起嘴角,“BEAR?真是個好名字。”
  我把牙咬的哢嚓哢嚓,恨不能把眼前這人吞下肚子去,沒錯,你都猜對了,這隻蔣先生就是我們都很熟悉的那一隻,那討厭的獅子。
  倒黴的我在那一刻才赫然發現原來他就是那位新任CEO,那存在於無數人口相傳的傳奇經曆中的LEO.J。
  我一邊咬牙切齒地抱怨為嘛都快九點了各路神仙還不上班,一邊抬眼偷看,卻發現那獅子的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錯愕與意外,仿佛早就隻等著這一刻,是他道行高涵養好還是他早就已經知道?
  望著他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分明就是一隻看著獵物垂死掙紮的野獸,真真讓人恨得牙癢癢,我忽然覺得氣惱,異常異常淡定地低眉順眼道,“您也一樣,蔣先生。”
  下一秒,爆笑聲傳來,“真的啊!LEO,你是獅子,她是熊,你們天凱要開動物園嗎?”
  臭獅子果然變了臉色,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隨即大步走向會場,不知道為什麽,想象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覺得很爽,真的很爽。
  那被瞪的人卻絲毫不以為意,走過我身邊的時候甚至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有前途。”
  會議開始的時候我正在洗手間戴隱形眼鏡,隱約聽見有人致辭有人鼓掌,那潮水般的掌聲落下的那一刹那,鏡片終於落在我的角膜上,濕而涼,讓人清醒,我對著鏡子比了個剪刀手,這世界重回清晰,讓人忍不住尖叫。
  走進會場的時候剛好看見蔣卓揚走上台去,中規中矩的深色西服白襯衣,那樣磊落分明的顏色,襯得他儒雅斯文,令人心折……
  呸呸呸,這樣小言範兒的形容詞怎麽可以用在這隻萬惡的獅子身上,我怎麽會這樣想?台上的獅子用標準英國口音發言,望著台下的眼光篤定異常,仿佛他隻要伸出手,就可以將全世界攬入懷中。
  這金鑰匙組織的一個論壇,他講的是關於酒店人性化服務的內容,我番文並不好,可是他講的每一個字我居然都聽得懂,有理有例有據,姿態卻是輕鬆自若,仿佛信手拈來,像一個老師,正在傳道授業。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此情此景異常熟悉,像是藏在記憶角落中的某些碎片,遍尋不找,卻在不經意間刺得人生疼。
  正在我發呆的當口,他已經大步走下台來,那麽近的空間,這樣遠的距離。
  一上午在會議室立著當人肉背景,比在前台輕鬆不了多少,一直忙到午餐時間才得以喘一口氣,員工餐廳照例是熱鬧非凡,各色食物外加各路八卦很是個精彩紛呈,這邊廂客房部的Sally對商務中心的Hurry說,聽說早上蔣先生在論壇上的發言帥極了,簡直是才俊得要命……”
  那邊公關部的Subrina對總務部的Alice說,“知道麽,蔣先生畢業於瑞士洛桑酒店管理學院,聽說他當年是赫爾斯酒店最成功的貼身管家,簡直是電視劇的現實版……”
  兩個不知名的男同事一邊扒拉雞腿一邊感歎,“聽說蔣先生是董事長親自去新加坡挖角回來的,嘖嘖嘖,你我什麽時候能混成那個樣子啊……”
  我一邊努力在我最喜歡的麻辣燙盆子裏撈寬粉一邊豎著耳朵聆聽臭獅子的光輝履曆,心中埋怨自己太不關心BOSS的八卦,以至於發生今日這般的慘事,這就是活生生的報應。
  就著各種小道消息,我吃完了並不痛快的一餐,也許是心情不對,也許是麻辣燙實在太辣,短短一個小時的午休我就去衛生間報到了兩次,下午站在前台的時候兩腿直發軟,還好明天我休假,不然我真懷疑自己就要這樣報銷在這櫃台後麵。
  午後時分又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暴雨,玻璃屋子外升騰出淡淡的霧氣,整個城市籠在煙波中,已經辨不出往日的輪廓。
  終於熬到六點,我拖著已經軟成麵條的雙腿去打卡,遠遠看見臭獅子,哦不,是我們英明神武的CEO大人正在跟會展部經理交代著什麽,我放慢了腳步,終於看著蔣卓揚領著大隊人馬離開,這才邁步朝著卡機走去。
  就在這時候,大堂副理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來,“BEAR,人手不夠,你去三十樓宴會廳頂一下班。”
  聽到這句話,我差點沒兩眼一黑暈在這裏,真真資本家啊資本家,就是要榨幹你最後一滴血汗,拖著身體回到櫃台前麵,直接把這筆賬記在了那隻臭獅子頭上,誰讓他沒事幹在底下亂晃,耽誤了我寶貴的打卡時間,不然我早就奔向一間餅店買草莓大福,又怎麽會還站在這裏。
  宴會廳舉行的是金鑰匙聯盟的酒會,衣香鬢影,來賓全是各大知名高星酒店的主管,連交談都是低聲細語,有樂隊輕輕奏著音樂,女歌手用天籟一般的嗓音唱著,“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聲音異常飄渺,讓人覺得正在漫步雲端,每一步都踩在棉花糖上。
  落地窗外暮色正在一點點籠罩這個城市,也許是因為樓層太高整個世界像是在一點點下沉,一抹殘陽在樓宇的縫隙中掙紮喘息,像一雙困倦的眼。
  舞池裏有人翩翩起舞,興致高昂,可是我已近困倦到了極點,裙子太緊,高跟鞋太硬,我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人形紙板,連呼吸都變得僵硬起來,恨不能脫了這身鎧甲放鬆一下。
  心中正在唉聲歎氣,卻看見一位白衣女士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神情痛苦,身軀微微發抖,她輪廓很深,我並不能肯定她是否是華裔,於是我上前用英文輕聲詢問,“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她抬起臉,對我搖搖頭,笑容苦澀,手掌按在小腹的位置上,眉頭緊皺,我當下明白是怎麽回事,轉身去後廚弄了杯熱巧克力,遞給她,“您也許需要這個,其實中藥益母草的效果也很好。”
  那女士先是錯愕,後來唇邊漾出一抹微笑,接過杯子輕聲道謝,卻沒有喝,隻聽她終於開口,用的是標準普通話,“我想我還是需要益母草,可以嗎?”
  呃,這下輪到我傻眼,益母草,酒店方圓幾百米之內一個藥店也尋不見我到何處給她弄這玩意啊,可是做我們這行的,對客人說不是不允許的,我隻好說,“女士,請您稍等。”
  出了宴會廳我迅速往樓下趕,隨便抓住一個大叔便問,“知道附近哪兒有藥店嗎?”大叔像是被我窮凶極惡的表情嚇住,手指先是衝著遠方指了指,然後才開口道,“往前走一公裏貌似有一個。”
  當我誠懇向他道謝的時候身體已經飛向了電梯口,出了大堂我就撒丫子狂奔,遠遠看到藥店亮閃閃的招牌跟見了親媽似的,進門撲到櫃台跟前就問,“益母草,有沒有?”
  店員是個小妹妹,像是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麽急切地買這種東西,楞了一下說,“那啥,下午賣完了。”
  我幾乎是立刻就轉身離去,那店員卻叫住我,“但是我自己還有一包,你要的話可以拿去。”
  此刻的我恨不能抱著這小妹親一口,激動地把那包衝劑攥在手裏一邊說,“多少錢?”此話一出口我便發現了一件很囧的事,那就是,我居然——沒帶錢!!!
  那小妹卻笑著說,“算啦算啦,下次買藥來我們家就好,不用給錢了。”
  聽到這句話我差點內牛滿麵,真是人間有真情世上有真愛啊!我忙不迭道謝,抓起那包益母草就往回跑,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大概許久見到我這樣穿著製服高跟鞋在步行街上狂奔的,居然有人詢問,“小姐,要不要我們幫你追劫匪?”
  這是個多麽囧囧有神的世界啊。
  好容易奔回酒店,我已經滿頭大汗,某領班在門口抓住我大吼,“BEAR你不想混了!居然敢擅自離崗!”
  一句我沒有就在嘴邊,這好似我不想跟她多做解釋,徑自跑去後廚衝好了那杯益母草,轉過身那位女士已經不見了蹤跡,領班大人這下氣急敗壞地走到我身邊,壓低了聲音朝我吼,“你,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我正想開口,卻聽身後某個熟悉的聲音略帶嚴肅地發問,“出了什麽事?”

  第八章 獅子同學的身體健康
  這腔調,這氣場,我十分不願意轉過臉去,因為這聲音這氣場用頭發分辨我都知道是BOSS獅子大人,領班立刻低眉順眼起來,聲音裏甚至帶著一絲興奮與害羞夾雜的顫抖,她說,“蔣先生,沒什麽問題,這個員工剛才無故離崗,我正在詢問原因。”
  獅子探究的目光立刻投射在我臉上,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那表情似乎在說,“看,又被人抓到了吧。”
  在他麵前,我頓時失去了解釋的勇氣,正在這百口莫辯的當口,那位白衣女士卻飄然而至,接過我手中的杯子,對著獅子微笑道,“她去幫我買藥,不是無故離開,LEO,她有成為私人管家的潛質,就像我當年第一眼看到你一樣。”
  蔣卓揚深深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表示,倒是領班反應迅速,恭敬地對那白衣女士說,“赫爾斯夫人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吩咐我們。”
  赫爾斯,這姓氏,好耳熟。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來了,赫爾斯是著名的酒店大亨,世界各大城市都可以看到赫爾斯酒店那著名的楓葉標誌。當年那位華裔的赫爾斯夫人宋靜美不過是酒店總機的實習生,兩人相識五個月赫爾斯便發妻協議離婚迎娶比自己小三十歲的宋靜美,這件事被各大八卦雜誌稱為麻雀變鳳凰的經典範例,猶然記得國內媒體還取了個調笑一般的標題——一樹梨花壓海棠。
  如今真人版的海棠就立在自己麵前,我吃驚地說不出話來,正在這個當口,有位銀白頭發的老紳士從舞池中走過來,輕輕攬住那宋靜美的肩膀,顯然,這便是老梨樹赫爾斯,他用英文笑著說,“這是在幹什麽?為什麽都圍著我可憐的小BETTY?”
  宋靜美親昵地叫赫爾斯“老爹”,用英文輕聲說,“我不舒服,這位BEAR小姐為我準備了一杯中藥。”
  “藥?”赫爾斯看著那杯冒著熱氣的益母草,表情異常豐富,仿佛是興味十足。
  宋靜美把整杯衝劑喝得一點不剩,像個小孩子,最後卻忽然歎氣,“你知道麽,我父親是個老中醫,我從小就聞這些重要的味道,益母草,甘草,黃連,當歸,但是這味道我已經二十年沒有聞到過了,謝謝你,BEAR。”
  她挽著老赫爾斯走下舞池,我回過身來看到獅子正在肆意地打量我,目光灼灼,像是在思考什麽深刻的人生哲理問題,嚇得我連忙閃人,以免被噴射出來的思想火花燒的皮焦肉爛,沒有熊樣。
  宴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二點,後續工作餐廳部負責,我趕緊打卡閃人,夜風很涼,透過薄薄的襯衫,讓我渾身肌肉發緊,酸澀地疼,我拖著身體往車站走去,祈禱著還能讓我趕上末班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期待中的公交車卻總也不來,眼看著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少,我心裏直犯嘀咕,下意識緊緊抓緊了手袋,取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抬起臉卻看見那輛極其拉風的雷克薩斯RX停在我麵前,我下意識退一步,心想著這年頭劫匪不會開著名車作案吧,所以當蔣卓揚的臉從車窗裏露出來的時候,我作出了比看見劫匪還驚恐的表情。
  他隻說了兩個字,“上車。”
  你讓我上車我就上車啊,現在下班了,我幹嘛還要聽你的。
  所以我堆起笑容說,“謝謝蔣先生,不用這麽客氣。我覺得公交車空間比較大,空氣可能會比較新鮮。”
  蔣卓揚牽了牽嘴角,仿佛並不在意,冷靜地提醒我,“也許你等的車今晚不會出現了。”
  我看他一眼,“等不到我自己想辦法,不勞蔣先生費心。”
  他笑一笑,那笑容讓我毛骨悚然,蔣卓揚的手指輕輕敲在車窗上,口氣輕鬆隨意,“隨便你,我會一直等,等一會下了晚班這邊會有很多同事吧,或者你比較喜歡觀眾很多?”
  我狠狠瞪他一眼,隻好走上前拉開車門,本來想坐後座,但是想來臭獅子不會願意有人把他當司機,所以認命地準備爬到前座,怎知道這車這麽高,可憐我那小短腿小窄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冒著走光的危險終於爬上了車。
  剛坐穩狀況又來來,安全帶像是跟我氣場不和,怎麽弄也扣不上,我聽見蔣卓揚不耐地說了一句,“還是我來吧。”
  隨即他便附身幫我扣好安全帶,雖然隻是幾十秒的時間,可是這樣親密的距離還是第一次,我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像一隻幹淨的獸,帶著淡淡的青草香,熟悉,卻又陌生。
  一路上蔣卓揚沒有跟我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問我要去哪兒,自顧自地開車,燈光在他的臉上描出或淡或濃的陰影,明暗轉變,仿佛一束束追光,他卻是一成不變的表情,像無風時的湖泊,沒有一絲波瀾。
  也許覺得車內氣氛壓抑,他隨手打開了CD,獅子的口味果然很重,《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這種非常適合給大象聽的曲子他居然在車上放,很好,很強大。
  終於我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那個,我家,在電子科技大對麵。”
  蔣卓揚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惜字如金地送我兩個字,“知道。”
  “你怎麽會知道?”
  我下意識脫口而出,雖說她是BOSS大人,可是也不至於強大到連新來的前台小妹家的地址都了如指掌吧,這也太驚悚了。
  蔣卓揚終於瞟了我一眼,聲音裏帶著一絲笑意,“員工資料裏很詳細,我花了十分鍾好好拜讀了一下。”
  某個念頭咕嘟咕嘟在我心中重新浮出水麵,於是我很嚴肅很認真地猜測道,“我進天凱工作,外加那個稀奇古怪的麵試,不會都是你的傑作吧?”
  他笑意更深,朝我挑了挑眉毛,“你似乎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笨。”
  #¥%……*(*(*)(),好吧,說髒話不是二十一世紀好青年應有的行為,可是我那一肚子壞水的禽獸上司呦,您這樣主動熱情地上門挨罵是為哪般?
  於是我端出水均益做高端訪談的憂國憂民範兒,深情地問道,“蔣先生我們從前認識麽?”
  我明顯感覺他微微一怔,可是隻過去零點零一秒便恢複了鎮靜,把問題拋給了我,“你覺得呢?”
  好吧,第一題作廢。我並不放棄,“那您覺得我對您做了什麽事要讓你不辭辛苦地把我弄到您手下來近距離折磨呢?”
  這句話說完我頓時覺得自己得了我娘真傳,抬起臉來觀察獅子那張臉,隻見他居然朗聲笑起來,不過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你這個主意其實不錯,值得考慮。”
  這下我連髒話都罵不出來了,隻能做痛心疾首狀,“蔣先生,我真的是很遺憾,像您這樣一個青年才俊,居然有這種情況,真的是國家的損失啊,天妒英才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我認識一個很好的心理醫生,可以介紹給你,這病是可以治好的,真的,要相信科學呀。”
  他剛好把車子停在小區門口,聽到我話終於斂去了笑容,正色道,“你什麽意思?”
  我開心地笑起來,“蔣先生,您不明白嗎,我的意思是:你是個大變態!神……經……病……”
  懶得看獅子那張氣急敗壞的臉,我摔上車門揚長而去,完全不計較罵CEO神經病是什麽後果,大不了開除我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掃地出門,我已經被太多的人和事拋棄過無數次,再來一次,熊的天空也不會塌下來。
  罵完人之後果然是通體舒泰,我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點,摸出手機看到十二個未接來電,嚇了一跳,那個號碼屬於我生命中最最重量級的人物,孫太後,我的老媽。
  慌忙回了電話,一接通便忙不迭解釋,“老媽是我不對,我睡得熟手機靜音我沒聽見,不是故意不接電話啊。”
  老媽倒還淡定,“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啊,你有多久沒回來了,你爸都快忘了你長什麽樣了。”
  “回回回,我現在就回!”
  迅速爬起來穿衣服,推開衛生間的門卻見小T坐在馬桶上講電話,見到我居然一臉錯愕,先是“啊”地一聲,然後迅速掛了電話,有些心虛地問,“熊,我把你吵醒啦?”
  我搖搖頭,“沒有,倒是你,為什麽一見到我就掛電話,說,是不是江軼淵,他來打探敵情?”
  小T鬆一口氣,無奈地笑,“讓你發現了,帥哥淵問你最近是不是很忙,都不跟他聯係。”
  我一邊洗臉一邊說,“忙,很忙,非常忙,我最近讓BT資本家壓榨地隻剩一口氣了……”
  一想到昨天那隻無良BT的獅子被我氣到臉色發青的樣子,我的心情就無比晴朗啊,簡直是藍藍的天空白雲飄,白雲下麵小熊跑。
  洗漱完畢我哼著小曲就出了門,還特意繞道買了我媽喜歡的杏仁酥,回到家撲麵而來的是粽葉的清新香氣,屬於老媽牌粽子,這才想起來原來今天是端午節,五月初五,春天徹底離去,已經是初夏時分。
  陽台上晾著衣服,陽光斜斜地照進來,一室金黃,電視裏演的是倫理親情連續劇,悲歡離合各色人生,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響。
  老爸正在拖地,見到我立刻眉開眼笑,“貝爾回來啦。”
  我趴在他背上,左右搖晃,像小時候那樣,老爸的已經不似當年那般挺拔,可是依然那樣寬闊,能將我妥善收藏。
  老媽見狀立馬撇嘴哼哼,“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我笑著攬過老媽,學著蠟筆小新的口氣叫,“麻麻你不要吃醋麽。”
  老媽迅速拍掉我的手,朝著老爸吩咐道,“快點拖地,拖完趕快吃飯,不怕把你寶貝女兒餓壞啊。”一邊推著我去洗手,我在衛生間偷看她,老媽神情不耐,可是眼角眉梢卻是掩不住的笑意,多麽好,有他們在我的身後,多麽好。
  上次失業的時候曾經無意中撞見老爸偷偷往我包包裏放錢,差點繃不住,於是躲進衛生間嚎啕大哭,老媽雖然脾氣火爆,又八卦又嘮叨,可我知道,他們永遠愛我,任何時候都不會把我拋棄。
  飯桌上我努力吃飯說笑,說了許多酒店囧囧有神的破事,老媽卻並不笑,“我向來是不願意你在旅遊行業裏待下去,一個女孩子,每天接觸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人,多危險。”
  我嘴裏全是排骨,含含糊糊地說,“不對吧,老媽,你上次明明說什麽都不危險,嫁不出去最危險。”
  老媽氣的拿筷子敲我的頭,老爸卻忽然發問,“上次打電話也沒說清楚,你現在到底在哪個酒店?”
  “天凱啊,我沒說麽,大概是忘說了。”
  我埋頭扒飯,沒有注意到父母的臉色倏然變得僵硬,待我抬起臉來,老媽已經擺出了最最最嚴肅的臉色對我說,“去辭職,你不能在那兒待下去,我們不同意。”
  從前當導遊的時候老媽也不喜歡,可是我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用這樣不容置喙的口氣讓我去辭職,我朝著老爸投出求助的眼神,老爸卻一反常態地拍拍我的肩膀,語氣甚至有點沉重,“聽媽媽的話,也許你不明白,可是這都是為了你好。”
  我對他們這樣的激烈反應感到莫名,完全摸不著頭腦,所以不停地追問原因,他們除了堅持要我離開天凱,其他一個字都不肯說,我急了,連聲嚷嚷,“這到底是為什麽?我好容易找到的工作,為什麽要我離開?”
  老媽也開始煩躁起來,“沒有為什麽,你隻要回答我,走還是不走。”
  看著老媽斬釘截鐵的樣子,我頓時覺得定一個頭兩個大,口氣開始變得不好,“憑什麽,好端端一個工作,說辭職就辭職,你也太不講理了!”
  此話一出口,我便已經後悔了,老媽立刻用高八度的聲音狂吼,“韓誌文啊韓誌文,你好好看看,這就是我們養出來的女兒,居然說我們不講理!”
  老爸也動了氣,對我喝道,“貝爾,怎麽能這樣跟媽媽說話。”
  我又羞又愧,心中還有點莫名的委屈,放下筷子抓起包包就奪門而出,防盜門喀地一聲在我身後合上,我清楚地聽到一聲歎息,那是老爸的聲音,他說,“由她去吧,也許這就是命,注定躲不過。”
  什麽是命?躲不過什麽?我很想這樣追問下去,可是我這知道,今天還不是時候。
  邁步下樓,隻覺得台階一節比一節陡,盤旋而下,像是怎麽也走不完,每踏出一步,都仿佛是踏進一片荊棘,讓人痛不可抑。
  出了樓門才發現臉上已經濕涼一片,被風一吹有些癢,隨便看到一輛公交車就跳了上去,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索性坐到了終點站。
  動物園綠樹成蔭,大概因為端午節小長假的緣故,遊人很多,隨處可憐家長帶著孩子參觀動物,不知道動物是不是同時也參觀人類,覺得我們一個個用兩隻腳走路是多麽地可笑。
  慢悠悠地晃到熊舍前麵,胸前帶著V字的大家夥正趴在地上百無聊賴地打量著這個世界,熊舍旁邊賣水果的大嬸也心不在焉地給荔枝噴水,她生意清淡,遠不如在猴山旁邊賣花生米的老伯生意好。
  黑熊叫貝貝,我小時候它是小貝貝,如今已經變成老貝貝,我買了蘋果香蕉橘子給貝貝,用麵巾紙擦幹淨,然後奮力地扔進去,它緩慢地爬過去,聞了又聞,慢慢吃起來。
  小熊時期的貝貝是動物園的明星,小孩子們都希望可以得到一隻貝貝那樣的玩具,那時候爸爸每個星期都帶我來看貝貝,把我架在肩膀上,說這樣我就能看得更高更遠,想到這裏,我的眼睛又開始酸澀,一種莫名悲傷的情緒開始蔓延,如果這不是公共場合,我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正在鬱悶,忽然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聲音裏帶著些遲疑,我轉過臉去,隻見江軼淵含笑望著我,“想不到你也來看貝貝。”
  我迅速地收斂起情緒,心中思索為什麽這個人每次都出現得……那麽……恰到好處,我苦笑著回答他,“是啊,來看貝貝,貝貝是我小時候的偶像呢。”
  他在我身邊坐下,“偶像?一隻熊?”
  “是啊,做一頭熊有什麽不好,不用穿校服紮辮子,不用穿西裝打領帶穿裙子套裝高跟鞋,不用伺候老板應付同事,要多快樂就有多快樂。”
  他笑著看著我,像看一個任性的孩子,寵溺而溫柔,“你說的好像有一點道理,我小時候時常在想,動物會不會有口味問題呢?貝貝是更喜歡橘子還是蘋果呢?蘋果跟甜瓜的口味在他看來差別大嗎?”
  我終於笑出來,輕聲說,“你應該研究它究竟是喜歡住山洞還是喜歡住樹洞,哪種家居風格讓冬眠更舒適……看,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卻在這裏這樣猜測它們痛苦和快樂,這世界上的所有事,其實不過是冷暖自知罷了。”
  “貝爾。”
  江軼淵看我眼神忽然變了,我猜到他要說些什麽,心中突突地打鼓,隻是他的眼神認真而真摯,讓我安心。
  他說,“我一直希望找到一個可以跟我一起看狗熊的女孩子,沒想到這麽久才讓我遇見,遇見一個同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上輩子肯定做了什麽好事,貝爾,你說是這樣嗎?”
  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是一隻同類嗎?也許是,也許不是,可我總要試一試對不對?也許是我今天的心情太過低落脆弱,所以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江軼淵笑起來,兩頰有小小的酒窩,像一隻維尼熊。

  第九章 天雷那個滾滾
  我做夢也沒想到我會在失戀58天以後開始另一段戀愛。
  後來想想,也許是受了良辰美景的蠱惑?好吧,臭烘烘的熊窩附近實在算不得什麽約會的好地方,可是那麽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身邊可以有一個人,幫我分擔寂寞坎坷辛苦,希望我的左手旁邊可以有一個人的右手。
  就這樣,我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樣,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江軼淵真真是個好伴侶,吃飯的時候會不停詢問你的感覺,看電影會提前買票負責所有零食爆米花,不介意我重看三遍《瘋狂的賽車》或者《馬達加斯加》,會容忍我拍著大腿不住地嘲笑裏麵那隻獅子;會安靜地凝視我的雙眼,對我貪婪的吃相露出寵溺而寬容的笑……
  我很快樂,我對自己說。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戀愛的感覺,我知道這個說法矯情欠扁到極致,可是,真的是那樣。
  也許是跟上一段感情相隔太短,現在的我總有種無法全身心投入的感覺,這感覺讓我覺得罪惡,仿佛是不負責任地隨便找了一個人來排遣什麽,隻是因為江軼淵剛好出現在那個恰當的時分恰當的地點而已。
  這樣的念頭時不時便冒出來折磨我,所以我賣力地想要找到那份感覺,可是卻總是徒勞。
  從前我認為愛一個人是全身心的投入,不拋棄,也不放棄,可是現在我卻覺得愛或不愛也許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合適才是關鍵。
  我想,一頭熊肯定是合適另外一頭的吧。因為是同類,所以我們的氣場才那麽吻合,反觀某種曆來讓我倒黴萬分的不良物種……
  好吧,說著直白一點就是那隻臭獅子,我真覺得跟他在同一個空間裏呼吸空氣都是一件壓抑的事,好在大BOSS跟小前台的交集實在少的可憐,不然我很懷疑自己哪天會窒息而死。
  說來很那啥,我以為那晚我親切友好地對臭獅子的心理健康表示過關心過之後,自己可能會被處理掉,結果是風平浪靜外加平安無事,連加班這檔子事都不曾有,我每天在員工餐廳一邊打飯一邊哼哼,“一切都好,隻缺煩惱。”
  後來,事實證明,高興得太早的代價是相當慘痛的。
  某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瓦藍瓦藍的天空上萬裏無雲,我剛從更衣室裏出來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前台旁邊,跟一位花白頭發的外籍女士低聲交談。
  蔣卓揚微微躬身,微笑著傾聽。我慢慢走近,心想著反正躲不過,正當我以視死如歸的心情“蹭”進櫃台的時候,臭獅子正在跟那女士告別,隻聽他英文沉聲道,“感謝您對天凱的惠顧和建議,我們會慎重考慮,祝您旅途愉快。”
  我湊在正要交班的FINNE耳邊問,“這是哪一出戲啊?”
  FENNI一邊錄入一邊小聲說,“BOSS微服出巡,據說以後每天都要來半個小時,親自詢問住店客人意見,以後皮繃緊一點啊,BEAR。”
  我頓時覺得黑雲罩頂,獅子大人是大BOSS難道不該日理萬機的麽,為什麽每天還能抽出半個小時來前台轉悠啊,蒼天啊,嫩如此待我是為哪般。
  正在我握拳垂淚的當口,大BOSS終於結束了他的微服出巡,緩步踱到櫃台跟前,像一隻驕傲的獅子,無聲地巡視著他的領地。
  我態度恭謹,點頭哈腰,“蔣先生您好。”
  他微微頷首,我也沒有再說話,甚至連頭也沒敢抬起來,但是清楚地感覺到有一束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上下逡巡,來回打量。情況危急氣氛詭異,現在我隻盼著能立刻來個幾十人的旅行團,把蔣卓揚隔離在安全距離之外,別再靠近。
  隻是這個時候前台連隻蒼蠅也沒落下,所以我隻好像個標本似的立在哪兒被他參觀,連FENNI都覺得詭異了,不停地盯著我看,像是在尋找我被BOSS參觀的原因。
  仿佛過了一萬年那麽久,蔣卓揚終於開口,“韓小姐是不是忘了什麽事?”
  這下輪到我大驚失色了,但還是瞬間鎮定了下來,暗自思忖,我忘了什麽?交接班記錄我做了啊,上班的時候打卡了啊,製服整齊發型完好相當端莊啊……沒有忘記什麽啊。
  正當我陪著笑怔怔望向蔣卓揚的時候,他終於再次開口,“那天晚上韓小姐對我的健康情況表示了極大的關注,還說要幫我解決的,怎麽?忘記了?我可還記著呢。”
  晚上?關注?
  我瞬間石化,餘光看到了跟我一起石化的FENNI以及剛好立在問訊處的大堂經理和副理,KKKKK,我無論如何我想不到無良的臭獅子會跟我來這一招,想象著明天的午餐八卦會,我也許就是那個話題女王,頓時覺得對人生失去的了希望,想到那時候的“盛況”,我立刻豪氣頓生,反正都是死,不如然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於是我清了清嗓子,認真地回答,“根據蔣先生您這樣的情況,我的能力實在有限,實在是愛莫能助。”抬眼看了看獅子的臉色,我繼續不怕死地湊近他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我安寧醫院實在是沒有熟人,不然您打118114吧,他們一定知道。”
  蔣卓揚定定看著我,還是那樣神色自若,連表情都沒有一個,我正等著他如何接招,卻聽到某貌似助理的精明男子在他身邊低聲說了句,“蔣先生,方董要見您。”
  他點點頭,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轉身離去,大BOSS不接招,我這小道消息女豬腳的身份卻已經牢牢確定,前廳一幹人等看我的眼神已經多了幾分探究,仿佛在說,看不出來啊,沒來幾天就跟高層扯上關係了啊,不簡單……
  我氣悶無語內傷,打電腦的時候恨不能把鍵盤當作某人的臉,狠狠敲幾下,心想著就這麽享受著獅子天天帶來的“驚喜”我遲早有一天要神經衰弱外加內傷。
  好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卻被通知又要加班,躲進洗手間惆悵起來,我想,這次為了自己的熊體健康,我是不是應該先放棄?
  正在唉聲歎氣,隻聽幾個人嗬嗬嗬嗬地笑著走進來,一邊洗手一邊壓低聲音說,“沒想到方廚神就是我們的太子爺,為什麽以前沒聽說過……”
  我心中一驚,不會那麽巧吧。
  另外一個人卻故作神秘地說,“沒聽說過正常,據說不是正宮娘娘生的,要不是方董這麽大的家業需要人繼承,方太抵死也不會讓他認祖歸宗的。”
  有個人還故作正經,“我們在這裏說老板是非有些不大好吧?不過你們說,將來是蔣先生說了算還是太子爺說了算啊?”
  聽到這裏,我差點沒拿頭撞牆,為什麽要在這麽八點檔的場合聽到這麽八點檔的對白啊,還有最後那位,您幾位都八卦的這麽深刻了,還有什麽不太好的啊。
  我躲在隔間裏,連水都不敢衝,繼續聽那幾個人說是非,開始那把聲音說,“蔣先生長得帥,風度好,太子爺勝在氣質清淡,一比一,平手。”
  最後說話那人卻很是不屑地說,“你就知道花癡,不過話說回來,管他誰說了算呢,每月發我們薪水就成,上個月在美美看到的那件外套居然現在都不打折,鬱悶死我了……”
  聽著談笑聲越來越遠,我終於抬起酸澀的雙腳走了出來,頓時覺得額角脹痛,指尖發麻,這個世界小的真奇妙,多麽不相幹的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聯係,現在又多了一個迷一樣的方逍,老天啊,您還有多少雷人的橋段啊,統統向我砸來吧。
  被這麽一個天雷滾滾的消息打擊,我昏昏沉沉地加完班,又昏昏沉沉地回到家,睡了一個昏昏沉沉的覺之後在清早昏昏沉沉地趕來上早班。
  前廳部老大拿著一張表問我,“周六你休假是不是?那員工旅遊你可以參加了。”
  “員工旅遊?去哪?每個人都要去?”
  老大點頭,“員工旅遊每年都有,但是新董事方先生要求隻要是不上班的員工都要參加,因為這是增強團隊精神好機會。”
  “哦”我遲疑了一下,“全都去嗎?”
  “是啊,蔣先生和方先生都去,碧泉山徒步燒烤,準備合適的衣服啊,千萬別穿裙子就對了。”
  望天,倆人都去,我還是不要湊那個熱鬧了,於是我說,“那個,FENNI說要跟我換班來著。”
  “不許換班,蔣先生昨天特意交代的,如果有事,直接跟他請假。”
  老大一副“你跟高層都這麽熟了,還在我這裏曲線救什麽國啊”的表情,我立刻無話可說,隻得眼睜睜地看著老大在我名字後麵花了一個鮮紅的小對勾,碧泉山啊,那是十幾裏的山路啊,六月的太陽這麽毒辣還去烤肉?烤人倒是名副其實……再加上那兩個人,這哪裏是出去玩,等著被玩還差不多。
  在那煎熬的幾天裏,我無比希望自己忽然患上感冒發燒拉肚子等疑難雜症,甚至希望接待到個把從美洲歸來的H1N1疑似患者,然後自己也華麗麗地被隔離,即便是那樣,也好過這般不安忐忑。
  跟江軼淵一起吃飯,一整晚我都心不在焉,他揉揉我的頭發,笑,“熊,你這是在幹嗎,用筷子數蝦仁和青豆?”
  我默默收回筷子,一開口就忍不住歎氣,“後天酒店要去郊遊,我不想去。”
  江軼淵笑意更甚,“那不是很好嗎?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如果不是那天我有重要約會,我一定跟你一起去,對了,下次可以帶上家屬嗎?”
  新鮮空氣,我看不見得,有方逍的場合那絕對是煙霧迷蒙,有獅子的地方那絕對是烏煙瘴氣,我想跟江軼淵傾訴我的煩惱,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無聲咽下,我想,我還是沒有勇氣跟他交換心事和秘密。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輕輕握住我的手,那手掌幹燥溫暖,可是同夢中那一雙完全不一樣。
  回到家,小T還沒回來,這家夥最近神出鬼沒,不是戀愛就是有JQ。我翻箱倒櫃開始準備裝備,看到那雙抓絨手套的時候,心中微微一動,抖落開來鋪在床上,半響才放進去,雖然我不知道它是否屬於我,可是我知道,它注定見證過什麽東西,唯有物質可以記錄下破碎的時光。
  那天一大清早我們便在酒店門口集合,天氣並不好,陰沉卻燥熱,天空像一張鋪滿灰塵的幕布,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背著大大的包包,像烏龜厚重的殼,去的時候車上已經差不多坐滿了,我隻得隨便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把耳機塞進耳洞的時候正巧看見某兩隻一起出現,都是休閑的裝扮,風格卻大大的不同,蔣卓揚一身專業的戶外裝備顯得異常不羈灑脫;方逍穿海藍色,仿佛一片靜謐沉著的海,他們跟眾人致意問好,我急急縮進座位裏,努力跟他們的視線錯過。
  人員很快全數到齊,我身邊的位置卻一直空著,正在暗自高興,抬眼卻看見蔣卓揚把前排的位置讓給了最後上車的總務部經理,徑自朝我方向奔來,我心中大呼不妙,我沒等到危險信號輻射到我大腦,獅子已經利落地在我身邊坐下。
  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瞬間連那聲蔣先生也叫不出來,蔣卓揚卻絲毫沒有發現我的木然,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卻忽然皺著眉頭說,“熒光綠,想當蚊蟲貼紙?”
  望著身上的綠色T恤,我把牙齒咬的哢哢直響,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蔣先生這身土黃色倒是跟您的屬性很吻合。”
  他挑挑眉毛,笑容很是耐人尋味,“什麽?”
  我一臉無辜地說,“地球上有別的顏色的獅子麽?沒有吧。”
  說完我自得地望著窗外,太陽已經自烏雲中掙紮著露出臉,陽光在雲縫中碎裂傾瀉下來,我在玻璃的反光上看到獅子的臉,嘴角微微上翹,帶著可疑的弧度。
  出來玩讓每一個人都很興奮,滿車的人都在說笑交談,我跟我旁邊這位實在是無話可說,索性塞上耳機躲清淨,陳奕迅的聲音像一枚打磨光滑的磁石,他無比認真地唱著,“感謝陌生人陪我偏頭痛,漂洋過海帶來笑容……”
  正聽得帶勁兒,卻隱隱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下意識摘下耳機,卻見那大美女IVY站起身來對著我笑,“BEAR從前是導遊,給我們做個講解可好?”
  我頭皮發麻,正想推脫什麽不熟悉講不好,卻見蔣卓揚已經配合地站起身來,為我讓出通道,這下我想推辭都不行了,隻好走到車前拿起麥克風。
  低下頭便看見方逍注視的眼光,我清了清嗓子開始介紹,“我們今天將要去的是碧泉山,曆史上碧泉山是善見古城通往外界的最大關隘,易守難攻。古代的商人們穿過碧泉山便意味著踏上了通往西域的漫長旅程……”
  我正講得起勁兒,後排卻有人大聲起哄,“都說導遊是說學逗唱樣樣精通,BEAR給我們唱首歌吧。”
  ……
  說學逗唱,還唱念做打呢,當我會說相聲啊,可是我還是仰起臉,朗聲說,“好,我給大家唱一首出塞曲。”
  那首歌是我上大學的時候最喜歡的一首歌,想想卻已有許久沒有唱,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而出——
  “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隻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
  誰說出塞歌的調子太悲涼
  如果你不愛聽那是因為
  歌中沒有你的渴望
  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
  想著草原千裏閃著金光
  想著風沙呼嘯過大漠
  想著黃河岸那陰山旁
  英雄騎馬壯騎馬榮回故鄉”
  尾音淹沒在空氣中,我聽見掌聲響起來,掌聲中我看到兩個人的表情跟整體氣氛嚴重不符,方逍忽然變得嚴肅凝重,而蔣卓揚的目光卻迷離而悵然,完全出離於這個情景之內,仿佛是墜進了另一個時空。

  第十章 慘痛代價和深遠影響
  誰都沒有發現兩個大BOSS的異樣,為了不那麽早地坐回獅子身邊,我努力地起哄講笑話做遊戲,恨不能把所有帶團的招數用在這群人身上,氣氛被我搞的很HIGH,平日裏禮貌端莊斯文矜持到無可附加的一群人在我的熱情“煽乎”下,展現了他們不為人知的那一麵,例如前廳老大學小沈陽那是相當地像,又例如不苟言笑的管家總管其實很會講冷笑話……
  就這麽笑鬧著我們一大票人很快到了山腳下,一條小溪在蜿蜒而過,灰白色的卵石在河灘上閃閃發亮,碧泉山滿眼綠色,深綠,淺綠,隨著山巒起伏次第鋪陳開來,倒像是綠色的雲朵,漂浮在半空中。
  不遠處的溪岸邊,有一隊人馬正在打反光板拗造型,仔細看才知道原來是在拍婚紗照,青山碧水,倒真的是有創意,隻是不知道這樣大的太陽新娘臉上的粉要多厚才能遮得住,這樣的景色見證下的愛情,又會有多麽長?
  我一邊想一邊嘲笑自己傷春悲秋綜合症又犯了,背著包包一步一挪,禮賓部的小帥哥們搭積木一樣地正在搭陽棚,河邊的沙地太過鬆軟,半天都沒有成功,總是無法固定,幾個人在烈日下唉聲歎氣。
  風大,太陽更大,女士們已經開始抱怨,我眯著眼睛研究了半響,最後問了一個技術性十足的問題,“那啥,應該有地釘的吧?”
  小帥哥們麵麵相覷,一臉茫然,我吞了吞口水,“沒地釘也沒關係,那啥,中錐底下有兩個孔,你們找倆大塑料袋,多找石頭裝上 ,挖個坑,深一點啊,把塑料袋綁在中錐上,埋進去就好了……”
  一陣忙活之後,遮陽棚果然堅如磐石穩如泰山,小帥哥們立刻對我刮目相看,某幾隻一臉敬仰地望著我,“BEAR,你真的是萬能啊……”
  我嗬嗬傻笑,隨口回應道,“這不就跟搭帳篷差不多麽……”
  說完這句話我立刻感覺詫異,搭帳篷,我什麽時候搭過帳篷,做了導遊之後我就開始自覺討厭戶外活動,別說是徒步露營搭帳篷,我連夏天逛街都沒啥興趣,一想到這裏我就開始頭疼,一時間很多想法湧上心頭,有些事像是要破繭而出,卻總也衝不破那厚厚的硬殼。
  大本營安插好,一堆人很快兵分N路開始四處探險,本來我下定決心在河邊生火做飯,誰想到前廳老大發話說,“BEAR,來,帶我們上山走走,碧泉寺在哪個方向?”
  我的天啊我的地,碧泉寺要翻過這座山走個幾裏山路好麽,去一趟回來天都要黑了,我一邊走上前去一邊想著該怎麽打發老大的這個念頭,順便用餘光四處搜尋,還好還好,方逍和獅子都沒看見蹤跡。
  我帶著他們上山,可是還沒過十分鍾,二十幾個人就三三兩兩四處探險去,我身後一個也不剩,這樣反倒輕鬆起來,於是我慢慢悠悠地在山路上走。
  說是山路,卻是青石板鋪成的台階,空氣潮濕而清新,我忍不住深深呼吸,因為走的太慢,已經聽不到那票人的聲音,我懶得往上爬,索性找到條岔路往下走,林間越老越安靜,隻能聽見自己的足音和風聲,有幾隻鳥低低飛過,很小心很慢,生怕樹枝牽絆住翅膀,再也不得遠行。
  正想得出神,一小團黑色的影子忽然從一邊的林子裏衝出來,我下意識地往一側躲閃,一腳踩空便趴在石板上,手掌和膝蓋生疼,腳踝處更是嚴重,微微一動便是鑽心的疼痛,於是我把那個趴在地上的造型保持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挪過身體,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
  縱然是小心,也疼得我呲牙咧嘴,不住地倒吸涼氣,低下頭,不用脫鞋也能看見腳脖子腫的跟豬蹄差不多了,摸出手機求救,卻看見信號那一格時有時無,給誰打電話都是無法接通……那隻大鬆鼠在肇事後還無辜地望了我半天,最後搖著尾巴走了,簡直是肇事逃逸。
  此時此刻,我隻差捶地大哭,為嘛這麽倒黴啊這麽倒黴,誰有我點背啊點背,這山路十八彎的,等我一隻腳蹦下去隻怕人都見不到一個,搞不好這條熊命都要交代在這裏,一想到這裏,我的眼眶就忍不住發酸,一種無望的情緒在胸中充溢。
  石板的涼意一點點滲進身體,迅速流竄到四肢百骸,就在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哎,你準備坐到什麽時候去?”
  轉過臉的瞬間,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哪怕看到是獅子那張臉,我還是萬分地慶幸。迅速擦幹眼淚,我有氣無力地反駁,“你以為我想啊。”
  我聽見自己聲音哀怨,心想今天這個樣子不知道又會被他怎樣添油加醋地嘲笑到死,誰知道臭獅子二話不說上來就抓住我的腳開始脫我的鞋子,我哇哇亂叫,“幹嗎幹嗎,疼死我了……”
  其實他的動作很輕很輕,甚至是很小心翼翼,好像小言裏常用的那個詞——視若珍寶。可是下一秒臭獅子便已經恢複了本來麵目,低聲對我說了一句話,“還好,沒斷,這樣的路還能扭到腳,真有你的。”
  我氣的扭過臉去不去看他,埋頭把鞋襪穿好,剛收拾停當,他卻扯過我的手腕,試圖把我拽起來,我立刻尖叫起來,有點氣急敗壞,“蔣先生,您想謀殺啊!”
  蔣卓揚涼涼地看著我,“兩條路,自己選,要麽我背你,要麽你自己蹦下去。”說完連一點思考機會都不給我,一把扯過我作勢要放在背上。
  我望著他的肩膀,寬闊厚實,像是可以把任何人妥善收藏,可是,可是,如果讓幾十號人親眼目睹我趴在CEO童鞋的背上,那估計是留言八卦唾沫星子該把我收藏了,權衡利弊得失之後,我一臉沉痛,“那啥,讓人看見恐怕影響不好吧?”
  “影響不好。”蔣卓揚沉吟,那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像是隨意的自言自語,臉色很快沉了下來,聲音的溫度陡然下降,“覺得跳下山去影響好就跳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瞟都沒有瞟我一眼。
  喵的,跳就跳,姑娘怕你啊。
  我硬著頭皮咬著牙往下跳了幾步,深刻體會了嘴硬的悲慘下場,於是我不得不開口,“那個啥……你還是……我……”
  見我語無倫次,蔣卓揚轉過身來站定看我,一副我看你怎麽說的表情,反正丟人總是難免的,我一咬牙一閉眼,說,“蔣先生,麻煩你幫我下山去,可以嗎?”
  我隻差沒有星星眼裝可憐,臭獅子像是終於聽見了滿意的答複,二話不說就背起我往山下走去,步子很快,很穩。
  鼻端全是屬於他的味道,這人的肩膀比看上去還有堅實寬厚,讓人安心,忽然想到此情此景倒是小言的常用橋段——深情男豬背著女豬,訴說著一輩子的諾言……
  我使勁搖頭,想要努力克製這胡思亂想的趨勢,誰知道YY的勢頭摧枯拉朽勢不可擋,沒幾秒鍾我的腦海裏已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畫麵和粉紅色的泡泡。
  蔣卓揚哼了一聲,“想掉下去直說,我可以成全你。”
  在人肩膀上,不得不低頭,我很好脾氣地沒有回嘴,小心翼翼地重新趴好,貓科動物的速度果然不一般,感覺沒有過多長時間已經接近山腳下,遠遠聽見有同事自山上返回的聲音,我噌地一聲跳下來,單腳著地,平穩異常。
  蔣卓揚不動聲色的望著我,手指還緊緊握在我的手臂上,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人聲越來越近,有人叫起來,“蔣先生在前麵。”
  我掙不脫,隻好傻傻地立在原地,那些人看到單腳立在蔣卓揚身邊的我,又看到他放在我身上的那隻爪子,紛紛發出一聲含義不明的“呀”,隻有前廳老大反應夠快,看著我的腳說,“扭到啦?我們剛才還在說,我們這群人太過分,玩著玩著把導遊甩掉了,嚴重麽?回去給你換班,多休息幾天……”
  恩恩恩,老大不虧是老大,看這隨機應變裝傻充愣的能力就可見一斑,獅子童鞋一副“看到沒有,沒什麽影響不好”的表情,而其他人像是迅速明白了什麽,紛紛對我表達了口頭上的慰問,卻連一個上來扶我蹦下去的人都沒有,於是我隻好含淚繼續抓著獅子的胳膊跳到了大本營。
  蒼天啊,大地啊,這次我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腳疼,外加被獅子這麽一整,我頓時沒有了活躍的力氣,大家說笑著燒烤,我抱著背包坐在角落,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腳踝還不時傳來陣陣鑽心的疼痛,燒烤的香氣十分誘人,不遠處的烤箱旁邊圍著一群人,女孩子居多,食物每每烤好就被哄搶一空,笑得很是熱鬧,仔細一看才知道原來負責燒烤的人是方逍。
  我忍不住感歎,能不誘人嗎,廚神特質燒烤,美食加美男,怨不得人人都笑得花枝亂顫。我搶不到美食,隻好在食物堆扒拉些零食塞進嘴裏,豌豆脆薯片妙脆角,我哢嚓哢嚓地嚼著,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
  這低頭狂吃,香氣卻由遠及近在鼻端彌散,抬眼就看到方逍端著在我麵前站定,笑著對我說,“趁熱吃。”
  燒烤雞翅我最愛吃,我最愛吃……
  簡單地道謝之後,我立馬抓著雞翅開始大啃特啃起來,果然是大廚手筆,火候,味道都恰到好處,讓人齒頰留香。
  我用近乎於崇拜的眼神望著他,說,“因為我不太會做飯,所以我一直覺得把食物做的美味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覺得那些美食家都有特殊的能力。”
  方逍笑而不語,側臉在眼光下閃閃發亮,我卻覺得此刻的他神色悵惘,帶著旁人不可理解的苦澀和酸楚,讓人跟著揪心,這男人總是這樣不經意的放空自己,仿佛帶著什麽不可捉摸的力量。
  幾十秒鍾之後他卻忽然開口,“做一道菜,其實跟愛一個人一樣,需要恰當的時候做對的事,時間,火候,調味,把握不好,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前功盡棄。”
  這也太文藝太人生哲理了吧,我暫時想不出什麽語言來回應他,隻好沉默以對,他卻歎口氣,“所以,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錯過的人追不回來,失去的味道也永遠尋不回。”
  他在感歎什麽?他和那位小芙美人的過去時光?我弄不懂,所以隻好嗬嗬傻笑,“哪有這麽絕對的事情呢,這次味道不好,重新做一次不就行了,失敗不就是成功他媽麽……”
  方逍也笑,看著我的眼睛說,“也許,你說得對。”
  我一邊收拾雞翅“殘骸”一邊感歎,“不過美食跟愛情的相似之處就是它們都能讓人微笑,隻有還能笑出來,那又有什麽大不了呢?”
  方逍但笑不語,另一邊有人叫他,他於是欠欠身離去,我在心中歎息,這個人有太多的故事,注定要活得沉重。
  天色不早,我們開始收拾東西返程,我背起包包扶著遮陽棚的中錐站起來,卻把一個背包撞翻在地,東西嘩嘩地掉出來,我大叫一聲不好,連聲問,“這是誰的包,真不好意思。”
  有同事望了一眼,篤定地說,“是方先生的,我看他剛才拿來放在這裏的,幫他收拾起來吧。”
  我蹲下把落在地上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放進包包裏,摸到一樣東西的時候像是被什麽東西瞬間擊中,那是一雙抓絨手套,棕色,像一隻熊的手掌,跟家裏的那雙,一模一樣。
  那一瞬間,我覺得周圍忽然安靜下來,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我現在十分確定肯定以及不否定,這雙手套的主人肯定跟我那個夢境有關係,也許,他便是我那個最大的秘密。
  跟著大家一起上了車,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神色正常,見到方逍依舊點頭微笑,實際上我想做的是揪住他的領子大力搖晃,問他那個夢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啊為什麽。
  隻是我明白,我一直明白,很多事不是一句話就可以回答。
  我特意挑了後排的位子坐下,可是依舊沒有人肯跟我同坐,蔣卓揚坐在我身邊的時候還是陰沉著臉,像是誰欠了他幾千萬似的。我又困又累又疼,實在沒空搭理他,靠在車窗上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空調濕冷,玻璃卻溫暖,我居然做起了夢,斷斷續續好像電影的片花,我看見自己坐在地板上無聲哭泣,轉眼漫天的雪便已經將我掩埋,痛楚煎熬中有人握著我的手不斷低語,你知道嗎,是我先遇見你……
  那些畫麵漸漸散去,我渾身發冷,腳踝卻灼熱,驚醒的時候蔣卓揚正一臉若有所思地望著我,那眼神跟平日裏截然不同,像是在掙紮,還夾雜著一絲絲痛惜,像是在遺憾什麽。
  我一時迷惑起來,蔣卓揚卻迅速收斂了眼神,又做出那副不耐煩的樣子,“車上都能睡著,還說夢話,真服了你了。”
  我實在是沒力氣還擊,隻是轉過臉靜靜靠在車窗上,努力思索,不停地去想,我到底丟失了什麽東西,究竟有多少事情被我遺忘。
  玩得太累外加腳傷,回到家我便悶頭大睡,從晚上九點睡到第二天九點,一晚上都在做夢,卻是大學時候的情景,鳳凰花,爬牆虎,老教學樓,我背著包走出階梯教室,有人在身後叫我的名字,轉過臉去,下課鈴卻在這個時刻響了起來……
  睜開眼睛反應了半響才知道是門鈴在響,蹦跳著去開門,居然是送快遞的,於是我一頭霧水地簽收,一頭霧水地拆開,原來是瓶紅花油,盒子裏還夾著張小紙條——跳來跳去難看死了。
  靠,一看就知道是某獅子的手筆,我恨恨地紙跳揉成一團,拿著那瓶紅花油端詳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擦在腳上,好熊不吃眼前虧,我得快快好起來,雖然我不太願意那麽快地出現在他麵前。
  重新上班的那一天,我像是充滿了電的敲鼓小熊,感覺渾身都是力量,雖然穿著高跟鞋在前台站久了腳會微微發脹。
  蔣卓揚照舊每天抽出半個小時在前台詢問住店客人的感受,像教科書上說的那些典範,有時候我也在想,這個人在別的場合都是溫文和藹一副春風化雨的樣子,為什麽單單對我這樣呢?
  奇怪,真奇怪。
  今天是奇累無比的中班,忙的我連中午飯都吃不下去,江軼淵打電話約我晚上吃飯,說他父母剛好來本市,想要我跟他們見一麵。
  當時我正在吃炒飯,聽到這句話一陀飯噎在那裏,怎麽樣也沒辦法咽下去,猛灌幾口茶水才好容易順下去。心想:見家長,這個會不會太快了點,我還沒有做好心裏準備哎。
  江軼淵卻在電話那頭笑起來,“嚇壞你了?沒什麽,你不要多想,隻是一起吃一頓飯而已。”
  一頓飯,說的那麽輕鬆,我的小心肝又開始備受摧殘,下午一上班就覺得心神不寧,總是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下午出奇地忙,旅遊團隊一個接著一個,忙得人暈頭轉向,剛剛做好十幾年房間的房卡,領班就在那邊大叫我的名字,“BEAR,剛才1135的客人說房間內有噪音,你上去看看。”

  第十一章 遭遇八點檔
  我連聲答應下來,正準備上去看看,卻見一個穿著餐廳部製服的年輕帥哥立在櫃台前,“幫我看一下楊維娜女士的房間號碼,她剛才訂了蛋糕,我忘記房間號了……”
  “哦。”我有些疑惑,首先是為嘛餐廳部有這麽養眼的帥哥我不知道,第二是這樣的事情一般不都是打個電話了事麽,今天怎麽還親自來問……
  不過我的那點點疑惑很快被帥哥溫柔的聲音打得稀巴爛,低頭點開係統界麵查詢,果然這麽一個客人,楊維娜,房號1137。
  我不疑有他,立即將房號告訴了眼前的帥哥,他臉上仍舊掛著那副笑容,跟酒店裏任何一個員工臉上的沒有什麽不同,可是有那麽一秒,我覺得那笑容很詭異,想當地詭異。
  沒容得我多想,領班再次催我上樓,費盡唇舌跟1135的客人解釋完畢,已經覺得自己像是脫了一層皮,出門正好看見方才那位帥哥正在敲門,門很快被打開,有年輕女子穿著浴袍站在門口,很尋常的畫麵,可是下一秒便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
  那個帥哥迅速地衝了進去,身手敏捷地不像話,裏麵立刻發出了男女聲混合的尖叫,我憑著本能轉身衝了進去,帥哥不曉得從哪裏變出一部相機猛拍,浴袍女在一邊尖叫,有隻中年大叔一臉氣憤加驚懼地望著那個帥哥,手中抓著棉被,蓋著關鍵部位……
  瞬間我明白過來,自己居然目睹了八點檔常見的情景——某男某女被抓X在房。
  還沒等我恍過神來,一位氣急敗壞的中年婦女就已經衝了進來,衝著房中那一對尚不能反應的X男X女大叫道,“江宏遠你現在還有什麽好說!這些照片挺精彩麽,你希望我是先拿給你兒子看呢?還是先拿給老爺子看?”
  這位原配中氣十足,那邊的小三倒也不敢示弱,“你們怎麽進來的?這家酒店怎麽回事!我要告他們!”
  大叔顯得有點心虛,還試圖轉移焦點,對著原配說,“你……你……你不要總是這麽無理取鬧好不好?”
  “無理取鬧?”原配怒不可遏,隨手抄起櫃子上的台燈便砸了過去,大叔偏著頭躲過去,還是燈罩K到腦袋,登時頭破血流……
  我被這勁爆的現場直播嚇得目瞪口呆,保安部的人卻在這時聞聲趕到,見到此情此景跟我一樣地呆若木雞,可是他們的行動力和反應到底比我強了太多,看了看那帥哥胸前的名牌立刻發問,“你是誰?餐廳部TONY說他昨天丟了製服和名牌,你到底是什麽人!?”
  帥哥不以為然地脫下製服,輕笑道,“還給你們,說實話,難看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這件事的原委,今天的這一切是一場被設計好的劇情,沒有人無辜,但是倒黴的卻隻有我一個……在這一刻,甚至已經可以完全預知我的命運,兩個字,很慘,四個字,很慘很慘。
  我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保護客人隱私在任何一個酒店都被排在對客服務的第一位,如果不是同事我不會對任何人透露房間號碼,一念之差和一時不察足以讓我丟掉這份工作。
  裏麵的劇情進展到了什麽階段我完全沒有了興趣,木然地走出房間,木然地蹲在洗手間看著馬桶裏的水打著旋流下去,還不住地安慰自己,沒什麽,真的沒什麽,也許馬上就不用麵對獅子那張臉了,多好,多好。
  回到前台的時候我神色自若,想想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所有人都知道十一樓發生的一切,而且一定會成為解決整件事必須的那隻雞,被人毫不遲疑地喀嚓掉……
  到時候他們會用怎麽樣的眼光看我?是同情還是厭棄?心中雖然這樣想,臉上的微笑如常,還苦澀地自嘲,我這樣叫不叫站好最後一班崗?
  終於,在我核對了十八遍客房預訂表之後,前廳部老大終於來到了我的麵前,他聲音沉重,“BEAR,去蔣先生辦公室。”
  在各位同事一副不明就裏節哀順變好走不送的神情中,我懷著悲壯的心情上了樓,高層的辦公室在39樓,我們搭員工電梯上去,密閉的大盒子,隻有我一個人,電梯慢慢上行,紅色的數字緩緩跳動,金屬的反光裏我看到自己的臉,被燈光照的很是詭異,扭曲猙獰,麵目模糊。
  39樓相當安靜,我聽見自己落在地板上的足音,清晰,沉重,站在那扇深色的門前我深深呼吸,努力練習各種各樣的開場白和打招呼的語氣,最後還是忍不住泄氣,我太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什麽,太明白整件事已經沒有任何餘地。
  敲門走進去,隻有蔣卓揚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他戴一副無框眼鏡,靜靜地盯著電腦屏幕,嘴唇緊緊抿著,看起來認真無比。
  他的身後是一整麵落地窗,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整個城市都像是匍匐在了腳下,隻要伸出手,就能將這無盡繁華擁入懷中。
  我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所有的勇氣都在在他抬起臉的那一刻化為灰燼,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靜靜停留兩秒,卻隻說了兩個字,“請坐。”
  這一切都太安靜,安靜得出乎我的意料,預料中的狂風暴雨沒有來襲,可是這樣的氣氛著實詭異得不可思議,語言已經無法形容。偌大的辦公室裏,隻聽見空調噝噝的聲響,溫度太低,風太涼,蔣卓揚再沒有抬起頭看我一眼,我沒有坐下,隻是手足無措地望著他,忐忑地望著他。
  仿佛過了很久,蔣卓揚終於開口,“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獅子您這是被我氣傻了吧?我深深吸氣,沉重地點點頭,“我明白,我會承擔責任,我會自動辭職。”
  他不置可否,他的秘書這時候敲開門走進來,見到我臉上沒有什麽詫異的神色,說話也沒有避忌,語速平穩地向他報告,“那位江先生情況還好,縫了三針,輕微腦震蕩,留院觀察48小時。那位楊小姐依然堅持說她保留投訴的權利。方先生晚些時候會代表酒店去醫院看望那位江先生……”
  蔣卓揚微微點頭,沉默不語,秘書姐姐看了看我,終於吐露了最後一句話,“人力資源部那邊……”
  我知道她在遲疑什麽,大概是在當事人麵前說出那樣的決定有點不好意思,蔣卓揚卻笑了,“不必了,你去跟人力資源那邊還有方先生說,我準備再給她一次負責任的機會。”
  聽完這句話,我立刻頭皮發麻,有一種在劫難逃的感覺,秘書姐姐無聲地退出去,我等著BOSS大人繼續訓話,可是他卻再次低下頭,輕輕丟給我一句話,“走的時候幫我帶上門,謝謝。”
  靠靠靠,這是搞什麽飛機,我寧願他臭罵我一頓然後把我開掉,也不要這樣反複無常地折磨,走出辦公室,我頓時覺得胸悶氣短,像是有巨石壓在胸口,忍不住掏出手機想要打給江軼淵,在這樣的時刻,也許隻有他可以給我一點點安慰,隻要是安慰就好。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背景聲很是嘈雜他的聲音帶著些許困擾,“我正想打電話給你,臨時出了點事,改日再介紹你跟我父母認識。”
  我“恩”了一聲,心想著今天這遭遇就是出去見家長估計也沒有什麽好印象,於是輕聲問,“晚上見個麵可以嗎?”
  他在電話那邊沉默,“今天恐怕不行,家裏麵有些事情要處理。”
  “哦。”我沒有預想當中失望,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請假去動物園再看看貝貝,或者那些跟袋鼠關在一起的“草泥馬”。
  心事重重地捱到下班,拖著緩慢又沉重的步子往大門,想著要不要吧小T找出來一起去吃豬腦定定神壓壓驚,正在神遊太虛,轉過臉卻看見方逍立在一邊靜靜望著我。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於是上前問道,“方先生,你現在要去醫院麽?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
  方逍微笑,神色微微有些複雜,卻也隻是說,“好,如果你願意。”
  有司機開車,我和他並排坐在後座,一路上卻沒有太多的交流,仿佛麵對這種事情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小小的空間裏安靜極了,隻有空調聲和彼此的呼吸。
  很快到了醫院,下車的時候方逍忽然說,“很多時候,後悔的決定都是一念之差,希望明天你不要後悔……”
  我以為他在說今天的事,所以隻是淡淡微笑,“我現在已經後悔了。”
  話音剛落,天氣卻陡然變化,烏雲密布,遠處隱隱有雷聲傳來。
  我們一起上樓,我捧著花籃站在方逍身後,不知道為什麽,百合花的味道讓我不住打噴嚏,方逍輕輕敲了敲病房的門,很快便有人來開門。
  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我清晰地聽到了哢嚓一聲震天響,伴隨著雷聲,這個世界喀喀喀地在我麵前碎成一片片,有風冷冷吹過,心中登時拔涼拔涼。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開門的江軼淵也同我一樣石化在當場,原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不夠八點檔,最狗血最雷最強大的事情原來在這裏。
  江軼淵的臉上寫滿了意外、詫異以及不可置信,一時間我們都忘記了該如何開口,方逍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鎮靜,說,“我們代表天凱來看望江先生。”
  病房很大,那位江太太立在窗前,望著遠處青紫色的天空,看大雨傾盆落下,不發一語。我把花籃放在床頭櫃上,方逍已經簡短地表達我們的來意和問候,那江先生看到我們並沒有什麽好臉色,我不敢看江軼淵的臉,不敢猜測他的眼睛裏現在究竟帶著怎樣的訊息……
  江太太在這時候轉過身來,白天的彪悍已經當然無存,隻餘下無盡的疲憊和歎息,努力扯了扯嘴角說,“方先生可以放心,我保證今天這件事不會有任何人找你們的麻煩,不好意思的是我,因為家醜……”說那兩個字的時候我感覺到了她的咬牙切齒,隻聽她頓了頓,卻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因為家醜給你們所有人都添了麻煩。”
  江太太將目光移到我身上,“特別是你,我不知道今天這件事是不是應該感謝你……”
  我不敢答話,本能地想避開她的目光,轉過臉卻迎上了江軼淵那滿是震驚和尷尬的眼,我終於還是跟他的父母見了麵,可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會用這樣的方式。
  於是我低下頭去,久久不敢抬眼。
  江太太的笑意深了幾分,可是看在眼裏卻是那樣的無奈,她說,“既然這樣,家裏還有一些事情要商量,就不留你們了。”
  我和方逍很快離去,我努力地想把整件事理出一絲頭緒,可是卻終究是徒勞,走到二十樓的時候我在想要不要打個電話跟江軼淵解釋一下,可是我能說什麽?跟他說,是這樣的,今天你母親去抓奸我幫她開門?
  電梯下到底層的時候我收到了江軼淵的短信,坐在車裏,我想了又想,輸入,刪除,躊躇半天還是按下了發送鍵,隻有幾個字,“以後再說。”
  他隻回了一個“恩”字,可是我明白,不會有什麽以後了,今天的一些細節,我都不會再提起,也不會給彼此任何機會來提起。
  因為是同類,所以我知道麵對這樣的境況一頭熊會做怎麽樣的選擇,我們都隻願意將光鮮的一麵展示給別人,這樣的不堪和尷尬我們都不想麵對,不想將來由對方的臉孔回憶起今日的種種,對於我們來說,最安全的選擇就是忘記。
  外麵大雨還在下,我和方逍坐在車裏,比來的時候更加沉默,路兩邊有高大的鳳凰樹,紅色的花朵在風雨中飄搖。
  方逍開口,“現在你後悔了嗎?”
  我看他的眼睛,緩緩開口,“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他點點頭,定定看著我,像是在等待著什麽,而我卻又自顧自地說,“如果你做糖醋小排的時候把醬油當成醋放進去,該怎麽辦?會後悔嗎?”
  方逍先是一愣,旋即微笑,很是意味深長,“紅燒小排也不錯。”
  我心中微微一動,忽然想起了什麽,忍不住歎氣,“可是我什麽也做不好,從來都是這樣,把一切搞得一塌糊塗,最後隻好所有的東西扔進垃圾桶裏。”
  “貝爾。”方逍低聲叫我的名字,這是第一次,可是卻那樣熟悉,每一個字都是落在心湖中石子,靜靜泛起漣漪。
  他說,“貝爾,你知道嗎,忘記和丟棄一樣,是一種逃避。”
  是,我在心中苦笑,可是有時候,除了逃避,我們別無他途。
  回到家已經八點,小T正在研究可樂雞翅的N種做法,整間屋子都是可樂的香甜氣息,在這樣的雨夜聞到這樣的味道,從來都是讓人覺得溫暖,可是我的心卻如同玻璃窗,被霧氣一點點籠罩。
  小T成功端出第N個版本的雞翅,我不發一語抓起來就啃,她還陶醉在發明創造的成就感當中,不住要我承認她的可樂雞翅有奧爾良烤翅的味道,我沉默著點頭,手上的動作卻想上了發條一樣怎麽也停不住,於是啃完了雞翅我搬出了冰箱裏所有的零食,跟小T一起蹲在電腦前看胡子小雞。
  薯片在我嘴裏哢嚓哢嚓,小T在我身邊嘻嘻哈哈,雞叔在屏幕裏囧得令人發指,我的嘴角怎麽也牽不出一個弧度,那樣的食物被我吞下肚,卻完全沒有辦法壓下心中的思緒翻騰。
  小T忽然關掉了視頻,扳過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很嚴肅認真地問我,“熊,出了什麽事?”
  “啊?”我努力堆出一個笑容,“沒有啊?我看起來很不對勁嗎?”
  “拜托。”她一副不要裝了好不好的表情,“你一回來就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還問我看起來是不是不對勁,簡直是……”
  她打開一罐可樂遞到我麵前,“說吧,出了什麽事?”
  我苦笑,“沒什麽。”
  “沒什麽?你都要把盤子吃掉了還說沒什麽,是不是跟帥哥淵出了什麽問題?他這麽純良的品種不會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吧?”
  看著瞞不過,我隻得簡單地跟她敘述了一下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經過,避開了那些尷尬的字眼的場景,盡量說得淡然,好像那是別人的事情,說完我鬆了一口氣,抓過可樂猛灌一口,努力平複情緒。
  話音落下,小T沉默,低頭做冥思苦想狀,所以我努力做出釋然的樣子,“你看,就是這樣……”
  “啊啊啊啊啊……”還沒等我說完,便被小T的尖叫打斷,她激動地抓住我的肩膀,眼神裏躍動著小小的火苗,臉上洋溢著異樣的光彩,“居然有這樣的事,熊,這個橋段我借用一下好不?用在女豬跟男豬身上呢?還是用在女豬跟男配身上呢……”
  我張大嘴石化在當場,可是小T卻在下一秒恢複了正常,皺著眉頭望著我,“可是熊,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要怎麽辦?”
  “怎麽辦?”我沉吟著這三個字,“現在不是我要怎麽辦,而是我能怎麽辦?”
  正和小T相顧無語,電話忽然唱起歌來,來電顯示的照片無比熟悉,一首歌馬上就要唱完,我終於深吸一口氣接起來,電話兩邊同時沉默,最後還是江軼淵先開了口,“貝爾,我在你家樓下,你可以下來嗎?”
  外麵的雨依然很大,雨珠砸在我的小花傘上砰砰地響,我看到他靜靜地坐在車裏,側臉出奇地落寞。無聲地坐進車裏,傘上的雨水打濕了我的裙子,搭在腿上,那樣涼,那樣涼。
  我們都不知道該對彼此說些什麽,雨一直下,氣氛太過尷尬,車上的CD沒有關,王菲唱到,“當時如果不是這樣,當時如果不是那樣,又會怎樣……”
  如果我在動物園遇到的不是他,如果我沒有把房號告訴任何人,如果我沒有因為好奇衝進房間去,如果我沒有跟著方逍去醫院……
  如果是這樣,事情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我不知道,也無從知道。
  於是我開口,“你……江先生那邊還好吧?”
  江軼淵苦笑,“幾公分的傷口,沒什麽問題。我媽這次是下定決心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她早就知道,不過是逼著自己狠下心來罷了。”
  我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麵對這樣的狀況,任何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所有的問題都需要一個答案,有的故事都需要一個結局,這一次,請允許我寫下那最後一筆。
  我深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口,“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麵了,對吧。”

  第十二章 與獅子鬥智鬥勇的運氣
  話音落下的那一刹那,音樂也跟著戛然而止,仿佛是一段路終於走到了盡頭,到了必須要說再見的時候。
  我不敢轉過臉去,這樣的場麵我不是沒有經曆,隻是這一次,主動的那個人,變成了自己。許久都沒有人出聲,CD不再響,隻餘下低低的電流聲,試圖淹沒我們兩人的呼吸。
  江軼淵終於出聲,仿佛是苦笑,又像是歎息,好像千言萬語才能道盡心中的翻騰和苦澀,最後卻隻餘下一句,“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我微笑,“除了老天,誰也不知道會有今天。”
  說完我推開車門,他卻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沒有做任何動作,雨珠很快飄進來,打濕了我半邊的肩膀,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軼淵終於鬆開手,我如獲大赦,頭也不回地離去。
  外麵風雨依然,我的耳朵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一切也不過如此,簡單,輕易,不費吹灰之力。
  這些事,那些事,細細想起來不過是這四個字,不過如此,是我太冷靜還是他太軟弱,為什麽美好的開始總會有這樣那樣反轉的結局?
  小說裏已經列舉了太多分離,前有古人,後有來者,往後的某天,如我這般天雷狗血的分離也一定會不再稀奇。
  回到家裏已經徹底沒有力氣說話,頭發和衣服一起潮濕,臉龐卻依然幹燥,小T沒有太多的詢問,可我看得出她眼中的同情,不知道會不會在她下本書中出現類似的橋段,隻是,隻是,生活終歸比小說精彩太多,唯有命運可以隨時隨地叫人驚奇。
  洗了個熱水澡,我裹起被子便睡,一夜無夢,好不香甜。
  第二天我趕在鬧鍾響起之前醒來,如往常一樣快速洗漱換衣,坐在公交車上啃雞蛋灌餅的時候我忍不住表揚起自己的堅強,看看,不過十個小時罷了,我不就又是一頭好熊了?
  可是隻有我知道,做出昨晚那個決定,需要多多麽巨大的勇氣,那句話,已經將我所有的力氣耗盡。
  今天的早班同平時沒有任何不同,一早團隊離店,接著是商務客人離店,查房收銀,前台上幾個人忙得如陀螺一般團團轉,連閑聊八卦的時間也沒有。
  昨天那件事仿佛落入湖心的石子,隻激起那麽一點漣漪,隨後便悄然無聲。
  我不認為自己這次可以涉險過關,每次想起那頭獅子在最後關頭意味深長的笑我都有點汗毛倒豎、不寒而栗的感覺,琢磨得久了也覺得毫無頭緒,畢竟獅子的BT思維不是我等熊類可以猜到,既然暫時可以安全,此刻安生上班過日子才是正經。
  沒等我安心半天,還沒吃午飯就有人告訴我人力資源部IVY有請,胃裏空空,心中更難受,連帶著口齒也變得不靈光了起來,見到大美女居然結巴起來,“IVY,有……什麽事情麽找我……”
  IVY的語氣倒是平靜而淡然,但是看我的眼神相當怪異,像是試圖在我身上得到答案一樣,滿是探究和琢磨,我被這樣的目光看的很不自在,隻好堆起其傻無比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她搖了搖頭,仿佛是歎氣,然後開始說正事,“BEAR,等會就去管家部報到,參加最新一期私人管家的培訓。”
  啥?管家部?私人管家?
  這些怎麽會跟我一個表現並不出色的小前台扯上關係,這明明應該是各部門三年以上表現出色老員工才有的機會,為什麽會是我這個才犯了不可饒恕錯誤的人?
  我帶著不可置信外加類似於踩到狗屎的表情看著IVY,遲遲沒有伸手接過她遞出的那張紙,“這個……”
  IVY了然地看了我一眼,“不敢相信是吧?很驚喜是吧?我也不太敢相信,可是蔣先生說你應該去參加那個培訓……”
  很驚,不喜,原來是那獅子的主意,那就一點也不稀奇了,我接過那張紙,放在手裏看了又看,IVY覺得我還是不敢置信的樣子,於是繼續感歎,“蔣先生的眼光這次很獨特,我隻能這麽說。”
  獨特?宇宙超級無比變態才對!我在心中無聲回應,可是臉上仍然準備了大大的笑容,恨不能拍胸脯表決心,“我一定不會辜負蔣先生對我的期望的!”
  那一瞬間,我聽見了牙齒與牙齒摩擦產生的哢嚓哢嚓的聲音,帶著那副假的掉渣的笑容,我走出了人力資源部,踏上了通往管家部的路,那裏會有什麽,我不得而知。
  剛走進培訓的教室,果然是人才濟濟,一個個看上去都是無比精明乖巧妥帖的樣子,齊刷刷站在那裏,像一群溫馴的綿羊,而我此刻變成了那隻傻大個黑羊,反差太過明顯。
  還沒站穩,一票高層眾星拱月一般隨著蔣卓揚閃亮登場,我站在人堆裏大力鼓掌,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沒一會手掌就開始發紅。
  接下來就是致辭時間,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培訓是赫爾斯酒店友情協助,主講人Rodney是資深的貼身管家,服務過的對象從政要富豪到巨星,簡直是星光熠熠完全可以照亮黑夜。
  有人問他哪一個客人最讓他印象深刻,Rodney笑著眨眼,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每一個。”
  我會心微笑,在這一點怕是所有人都是一樣吧,不管是富可敵國還權傾天下,看到驚喜那一刻的微笑大抵是一樣的吧,都會發自內心,然後輕扯起嘴角……
  蔣卓揚最後才講話,十指交握放在桌子上,並不是程式化的鼓勵和讚美,一開口就讓人神經緊張,“誰可以告訴我,這個培訓需要多長的時間?”
  “六個月左右,蔣先生。”前排有人迅速給答案。
  可是他卻搖頭,“錯,想要做一個合格的貼身管家,六個月的學習和培訓是遠遠不夠,這個職位,需要你們在整個職業生涯中不斷學習。”
  他頓了頓,目光像風一樣掃向坐在後排的我,隨後開口,“你們絕大多數人是因為優秀而來到這裏,我希望看到的是你們因為更加優秀而離開,在這裏,你們每一個人都沒有下一次的機會,我不允許失敗。”
  有人狗腿地戴帶著大家鼓掌,我不情願地跟著拍了兩下,隻覺得那些句子裏另有深意,像是每一個字都在針對自己。
  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臭獅子那得意探究的目光,我於是狠狠地瞪回去,卻看見他嘴角輕揚,那笑意無聲地在唇邊洋溢,那樣肆意,那樣好看……
  啊呸呸呸,我怎麽又被這幅色相吸引,怎麽這麽快忘了跟他的本質,我在心中警告自己,千萬不可以忘記獅子的真實麵目和醜惡嘴臉,否則,會死得很慘很慘。
  開完會已經是下午四點,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可是我卻已經餓得頭暈腳軟,連忙奔去員工餐廳覓食,看看能有什麽收獲。
  話說回來,天凱這個酒店真真是業界大牛,連員工餐廳都可以頂級到隨時供應,因為不是換班時間,所以沒什麽人,我迅速整了一盤炒飯一碗湯坐在角落大嚼特嚼起來,猛然抬頭卻看見方逍坐在我的對麵,正一瞬不瞬地望著,那眼神,好像靜靜躺在湖心的一粒卵石。
  我立刻被他這麽有愛的表情嚇到,有種瞬間被雷劈到的詭異感覺,一大口噎炒飯噎在那裏,怎麽樣也下不去,我連忙端起湯碗喝一口,卻又被嗆到,一時間簡直是欲哭無淚。
  方逍把麵巾紙遞給我,還是用那樣微風和煦的眼神望著我,連語調都是輕輕的,“慢點,別著急。”
  我隻差當場寬麵條淚,心想:我敬愛的方先生啊,我這哪裏是著急啊,我明明是被您嚇到啊……
  好容易平複下來,卻聽方逍狀似不經意地問,“新部門還習慣嗎?”
  “還好。”
  我說的很平靜,心中卻是小泡泡不斷,這件事怕是現在已經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大概我就是用漂白粉洗澡也撇不清跟獅子的關係了,為嘛我這樣飽受折磨前途未卜還得枉擔借著CEO上位的虛名?天啊,地啊,誰來拯救我啊?
  方逍把一杯水放在我的麵前,“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來找我,你說過我們是朋友的,對不對?”
  說完笑著起身離去,我立刻起身恭送太子離開,心中卻腹誹道,為嘛這倆極品都要做這麽出人意料的事情來顯示他們的於眾不同呢?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呢?
  從員工餐廳出來,我直接搭電梯到一樓去收拾東西,電梯門還沒關上就有一隻手伸了進來,電梯門緩緩打開,一隻鼻子,一雙眼睛,一張臉,整個身子……
  趁著他轉身按樓層,我清了清嗓子發問,“這次是你故意的吧?”
  他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回答我,隻是靜靜地立在那裏,電梯門的反光裏,我看到臭獅子麵無表情。這人不說話,我倒有點忐忑,方才的理直氣壯瞬間煙消雲散,都說見招拆招最重要,可是他不出招,我要怎麽辦?
  電梯緩緩上行,紅色的小字不住閃爍,終於定格在39,電梯門開啟,蔣卓揚轉過身來,臉上卻掛著深深的笑意,“我很高興你終於能猜對一次。”
  見我毫無反應地愣在那裏,他的心情似乎更加好了起來,“我覺得這個培訓很適合你,雖然有點辛苦,不過我還是希望一個星期後還可以看到你。”
  說完,他大步走出電梯,空留我一個人在這個這個大鐵盒子裏神傷惆悵,電梯迅速下行,卻在餐廳的樓層停了下來,秘書室首席陸如也探頭進來問,“有沒有看到LEO?”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他上去了。”
  陸如也長出一口氣,側著身子鑽進電梯,隨手抄起手中的文件夾扇風,“死孩子剛才瘋一樣地鑽進電梯就上去了,真不讓人省心……”
  我囧了,雖說秘書室首席陸姐姐您是臭獅子從新加坡帶回來的嫡係人馬,可是就用死孩子來形容BOSS大人總不太好吧,雖然您形容得很是貼切。
  帶著驚喜和驚嚇,我結束了這詭異的一天,這盛夏的傍晚暑氣遲遲不散,我不想回家去,因為小T看我的眼神裏總帶著些許水汪汪的同情,讓我無所適從。
  沿著人行道走出不遠便是這個城市著名的夜市,小攤上的章魚丸子散發著陣陣香氣,跟熱氣混雜在一起,輕輕拍打在人的臉上,像是家人的耳語。年輕的爸爸帶著小女兒挑氣球,海綿寶寶,灰太狼紅太狼,喜羊羊美羊羊,琳琅滿目,好像那些單純美好的小幸福……
  我忽然想起過些天就是父親節了,不知道我熊爸跟孫太後最近好不好,這麽些時日過去我也沒有弄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反對我進天凱工作,莫非真的是跟過去的某些人和事有關?雖然我十分不願意把所有的事情往那個複雜的方向想,可是所有事都告訴我,這一切也許注定跟方逍有關。
  可是我究竟要怎麽樣才能弄清所有的事,也許真相大白並不是一個完美的結局。
  想到這裏,我的頭又開始脹痛起來,太陽穴一跳一跳,完全的中暑症狀,隨便鑽進街邊一家小店,要一份紅豆冰山就開始大吃特吃起來,吃完還覺得不過癮,跑到櫃台前有叫了一份小熊冰淇淋,咖啡味道的臉,巧克力味道的耳朵,穿著波西米亞風格長裙子的店員朝我眨眨眼,“這是我今天賣出的最後一份小熊冰淇淋,所以會有特別禮物送給你哦。”
  我對她微笑,端過盤子就走,剛坐下就見那女孩子脫下圍裙坐在我的麵前,手裏拿著一副塔羅牌,神神秘秘地對我說,“抽三張,它能為你指點迷津。”
  我不好拒絕,隻得閉著眼睛抽出三張,看也不看那牌麵一眼,繼續埋頭苦吃,隻聽那女孩子低聲抽一口氣,然後喃喃,“怎麽會這樣?”
  疑惑地抬起眼,隻見那三張牌圖案詭異,光滑的紙麵反射著神秘的光彩,那女孩子盯著我的眼睛,緩緩開口,“這一張是前世,你有逃不開的糾纏。這一張是今生,你有躲不掉的冤孽……”
  這下我輪到我“啊”地一聲長大了嘴巴,逃不開的糾纏,躲不掉的冤孽,為什麽我覺得後麵那個跟我現在的狀態十分吻合,所以忍不住追問,“那將來呢?”
  女孩子緩緩掀開第三張牌,像是一個老練的魔術師,正在一點點解開謎底,我忽然覺得燈光刺眼,怎麽樣看不清那牌麵上的圖案,隻聽那女孩子開口,“未來,是命中注定,這個命中注定現在已經來到你的身邊……”
  聽到這裏我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個很煞風景的問題,“請問,您這算的是什麽啊?”
  女孩子瞟我一眼,一副這人沒救了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才開口,“算的愛情,也是命運。”
  也許是冷飲吃得太多,聽了這句話我隻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隻覺得從頭到腳地發涼,險些發抖,來到我身邊?還是命中注定?為什麽我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是某個人的那張臉呢?
  我努力搖了搖頭,想揮去心中那份異樣,於是我鎮靜地對那女孩說,“聽起來挺奇妙的,謝謝你。”
  那女孩子站起身來,剛要轉身卻忽然俯下身來,湊在我耳邊輕聲說,“漂亮姐姐,你要記住哦,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相信自己的心。”
  我悵然若失地走出那家小店,一直到回家躺在床上還在想那最後一句話,究竟該怎樣相信的心,為什麽不要相信眼睛?這樣簡單的兩句話裏裝載著太深太深的含義,像是被迷霧籠罩雪山,總也看不清它的真實樣貌。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閉不上眼睛,到了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睡去,沒有夢境,隻有不安穩的翻來覆去,那些夢中的片段遠的讓人覺得那也僅僅是個夢境……
  被鬧鍾叫醒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隻睡了五分鍾而已,照舊是打仗一般的洗漱換衣出門,到了酒店才想起來,原來離那個荒誕荒謬的日子也隻是過去了兩天而已,為什麽,我已經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情?
  第一天的培訓並沒有什麽有特別之處,一手一本手冊讓我們熟記各種各樣的操作規範和流程,小到訂機票,打到如何為客人籌備一個商務宴會,更有如何問好如何送行李何時送咖啡這樣的服務規範,才翻了幾頁就讓我兩眼發酸。
  那位Rodney大叔用標準的牛津英語告訴我們如何讓客人有家的感覺,可是此時此刻的我卻覺得這培訓會議室的椅子越來約有家的感覺,恩,是越來越有家裏那張大床的感覺,伴著他沉著平和的語調,我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我看到清流,小溪;看到椰林,樹影,碧海藍天,水清沙幼,有身材爆好的猛男帶著花環在跳舞,他背對著我,扭來扭曲,舞姿讓人口感舌燥。
  就在猛男要轉過身來的那一刹那,我卻被人大力晃醒,也許是條件反射,噌地一聲我就站了起來,舉目四望,大家都用一種匪夷所思地眼神望著我,像是在參觀為了吃香蕉而滑倒的大猩猩。
  Rodney含笑望著我,我茫然地望著他,四目相交,我不明就裏,我身邊的某人小聲提醒我,“他讓你介紹主要的西餐服務方式。”
  呃,呃,呃,我忽然大腦一片空白,慌亂間竟然想不出該如何開口,餘光一掃,蔣卓揚正立在會議室門口,定定看著我,目光灼灼,似笑非笑。

  第十三章 原來是這樣
  房間很靜,隻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嘶嘶聲和眾人的呼吸,我立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這般場景再次讓我覺得似曾相識,腦海中一些殘缺的片段紛至遝來,鳳凰樹,老舊的階梯教室,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而講台上立著的那個人,正似笑非笑等著我的回答。
  它們蒼白,遙遠,模糊,好像玻璃上的水霧,轉瞬便已經消失不見。
  收回心思,我瞟了獅子一眼,然後故意清了清嗓子,才慢慢的開口,“主流的西餐服務方式主要有美式服務,法式服務,俄式服務,英式服務,以及大陸式服務。美式服務所有的菜品都要在廚房分別裝盤,所以又被稱為盤子服務,特點是整個用餐過程隻有一名服務員,簡單明了,效率很高。
  法式服務最豪華,最奢侈,因為程序繁瑣所以人工成本最高,它的特點是雙人服務,整個過程由Waiter和Busboy合作配合,雖然複雜,卻能讓客人享受到最極致的服務。
  俄式服務起源於宮廷,因為多用銀盤而被稱為大銀盤服務;英式服務跟家庭用餐模式類似,所以被稱為家庭式服務;大陸式服務綜合了以上幾種服務的特點,常常用在宴會中。”
  我一口氣說完,這明明都是常識,身邊的那些人卻露出意外的神色,像是難以置信,我朝著門口那隻獅子揚揚下巴,隨即轉過臉看著台上的大叔,大叔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剛才提醒我的那個好心人這回用一種“這人沒救了”的語氣說道,“他英文提問,你用中文回答,你覺得他聽得懂不?”
  囧……
  於是我再次徹底石化在當場,道歉也不是,笑也不是,隻好那麽傻站著,蔣卓揚卻在這時候緩步走到我的身邊,開口道,“回答得不錯,這樣,晚上我請人在玫瑰人生吃飯,就由你來服務。”
  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實在想不出他又會出怎麽樣的幺蛾子來折磨我,可是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大BOSS而我隻是不起眼的小透明呢,所以我在臭獅子不懷好意的目光裏悲壯地點了點頭。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培訓課結束,大家一起去員工餐廳吃飯,一直坐在我身邊的那位“好人”再次端著餐盤做到我的身邊,八卦兮兮地開口,“原來你就是傳說的BEAR。”
  “恩。“我一邊巴拉菜葉一邊應付著開口,那人留著經典的小沈陽式的發型,如果穿上跑偏的七分褲一定可以去給蘇格蘭打鹵麵當活招牌,可是麵對這樣的話題,我實在想不出什麽別的什麽語言來回應。
  那人卻不罷手,“你很有名你知道麽,現在酒店從地庫保安到頂樓清潔工都知道蔣先生跟你的關係匪淺……”
  我一口飯差點噴出來,“我……和他?有關係還匪淺?”
  他拍著我肩膀,“你不要害羞啊,剛才我們都看見了,蔣先生幫你解圍,最後你點頭的表情還挺嬌羞的……”
  瞬間,我聽見了烏鴉一群群飛過的聲音,親愛的戰友們啊,請擦亮你們的雙眼吧,我那是嬌羞嗎?我那明明是欲哭無淚啊啊啊啊!!!
  伴著內心巨大的回聲,我吃完了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餐飯,整個下午都在心神不寧,不住去想晚上該怎麽辦,我似乎已經能都遇見那悲慘時刻的到來——臭獅子手拿皮鞭,然後狠狠地敲在我的身上。
  這種痛不欲生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我正式來到玫瑰人生,那是整個酒店最最頂級的一間扒房,粉金色的牆壁,輕薄的紗簾,落地窗外夕陽倒映在翠湖中,倒是真真有幾分玫瑰色黃昏的意味。
  我跟著資深的Waiter一起作準備,厚厚的海麵桌墊,白色桌布,骨瓷的裝飾盤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淡粉色的餐巾疊成貝殼的形狀放在裝飾盤裏,各式各樣的刀叉匙齊齊碼成一排,倒是像極了手術室的相關場景。
  擺好餐刀麵包刀黃油刀魚叉點心叉生蠔叉,放好水杯酒杯,隻是這樣一個程序我的額頭就已經冒出了細小的汗珠,忍不住碎碎念起來,吃一餐飯都要這樣大費周章,用來幹點正事該多好,可是對於獅子這樣的動物來說,胡整也是正事吧。
  大概是因為今晚主賓都是重量級的人物,所以餐廳經理ANDY親自上陣督促,連樂隊演奏怎麽樣的背景音樂都要親自過問,我聽見ANDY對樂手說,“今晚的主題音樂是Albinoni的Adagio,這是戴小姐最喜歡的曲子。”
  哦嗬嗬嗬,原來是夜宴佳人,怪不得會在玫瑰人生這樣大費周章。
  那位戴小姐很準時,幾乎跟蔣卓揚同時到達,她穿黑色的小禮服,長發盤在腦後,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飾是一副鑽石耳釘,這樣的打扮格外有師太女主角的風範,高貴大方,混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可忽視的光芒。
  大概是美女都很相似,我看這位戴小姐分外眼熟,轉眼瞄到蔣卓揚那不帶一絲情緒的眼,某個影子卻忽然同眼前這個光彩照人的戴小姐合二為一,那個在酒樓走廊裏失態的女子,那個為了臭獅子痛苦的人,當時上演那麽狗血的橋段,今日卻這般浪漫地相聚,不知道是世事無常還是緣分奇妙。
  這樣兩個人坐在長桌的兩端,明明是一對璧人,為什麽我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赤道和北極呢?伴著催人淚下的音樂,前菜上桌,是經典的生吃蠔肉,看著蔣卓揚無可挑剔的餐桌禮儀,我壞心地希望蠔肉裏忽然出現一根刺把他卡住或者是被開胃酒嗆到……
  還沒等我YY出更多邪惡的泡泡,蔣卓揚含笑對我說,“幫我換一杯水好嗎,清水,不要檸檬,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我趕忙依言照辦,水晶杯子落在潔白的餐布上,我看見戴小姐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芒,蔣卓揚也抬眼看我,神情嚴肅,我不知所以。
  湯和主菜一樣樣地上來,海鮮湯,焗烤龍蝦,葡萄酒,白蘭地,我忍不住猜想是誰定的菜單,這樣的大美女,這樣的菜色,難道是要給臭獅子一個XXOO的夜晚?
  蔣卓揚不斷用這樣那樣的理由讓我團團轉,喝湯的時候要我換湯匙,吃主菜的時候嫌棄餐桌上放著的鮮花味道太重,吃甜點的時候居然要求我去掉冰淇淋上麵的巧克力屑……看到他那張得逞之後得意的臉,我就恨不得隨便拿一把叉子戳他的眼睛。
  不過房間裏的氣氛實在是和諧到極點,鋼琴三重奏不停地奏著那樂曲,兩人低聲細語頻頻舉杯,戴小姐眼角眉梢的風情一覽無餘,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時光便好像是絲絨,光滑舒適,讓人迷醉,一切的一切,都那麽剛剛好。
  這一餐終於到了尾聲,我覺得自己的耐心和力氣一起被臭獅子消磨掉,現在正處於崩潰的邊緣,終於,我聽見蔣卓揚說,“你們先下去吧。”
  我如獲大赦,跟在一票人馬後麵無聲地退出去,還沒走到門口卻聽那戴小姐開口,“請你留下來。”
  那一刻,我覺得我頸後的汗毛都已經豎了起來,抱著一絲僥幸發問,“我?”
  她點了點頭,然後抬起臉對著蔣卓揚粲然一笑,“你傳說中的新歡就是這個嗎?看來你的口味還是沒有什麽變化。”
  蔣卓揚臉部線條陡然僵硬了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隻聽他沉著聲音開口,“戴眉你喝醉了。”
  “難道不是這樣?長卷發圓臉大眼睛,呆滯的可憐兮兮的眼神,向來是你收集的類型,有時候我也在想,讓你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令你如此魂牽夢繞不能相忘,到現在還在尋找替身……”她說完笑起來,“遇到你,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我完全被震撼了,完全風中淩亂了,原來獅子是在找替身啊!我十分好奇想知道那本尊究竟是誰,當年究竟做了什麽讓獅子恨到要不停地找替身折磨的地步……
  戴眉站起身來,毫不理會蔣卓揚臉上的表情變換,徑自離開房間,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她微微一頓,牽了牽嘴角對我說,“他對你很嚴苛吧,這是慣用的套路了,不過,祝你好運。”
  我對她微笑,心中卻想著,好運,如今的黴運什麽時候走完我還不知道呢,好運實在是我不敢奢望的東西。
  蔣卓揚坐在桌邊沒有任何表示,我隻得立在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將酒杯裏剩下的白蘭地一飲而盡,然後抬眼望著我,眼中的光芒在那一刻懾人心魄。
  我忽然就覺得口幹舌燥起來,不知道應該做什麽,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因為那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仿佛帶著的是不可抑製的傷痛。
  忍不住在心中歎氣,這樣飛揚淩厲傳奇的人,也會有得不到的東西嗎?也許即便是擁有了全世界的人,也會在某個時刻某個方麵一無所有吧……
  正在心中不住傷春悲秋大發事關人生哲理感慨的時分,蔣卓揚忽然開口,“關於今天,你有什麽感想?”
  我?感想?看著他無比認真的神情,我清了清嗓子無比認真地說,“蔣先生,像您這麽優秀的人一定會找到一個更合適的人的,真的!”
  可是他卻疑惑地看著我,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什麽?”
  我以為他是被說中心事而惱怒,心中立刻暗爽不已,恨不能立刻對獅子童鞋進行獸道主義的人文關懷,為他煲一盅香濃的心靈王八湯,所以我豁出去了,對他說,“雖然母獅子很難找,但是您一定可以找的到的!”
  “韓貝爾!”蔣卓揚幾乎是從牙縫總迸出這三個字,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是問你對今天晚上自己的表現有什麽感想。”
  我的表現?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臉,又盯著自己看了又看,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回答這個問題。
  蔣卓揚卻迅速收斂了情緒,臉上寫滿了專業和冷靜,隻聽他緩緩開口,“那我幫你回憶一下好了,首先餐桌布置上,你沒有確定客人的喜好之前就放了百合,這花氣味濃鬱,花粉厚重,而今天的主菜是海鮮,這很容易影響味覺,這是第一個失誤。第二,我讓你換水的時候你站錯了位置,誰教你從右側倒水的?還有……”
  他得意地看著我咬緊嘴唇蒼白著臉,故意拖了長音,“還有,我在想你究竟是怎麽從學校畢業的,上甜點的時候你遞給我的是冰淇淋匙,它們兩個形狀差異很大吧。”
  蔣卓揚一邊說一邊搖頭,“不過有一點值得稱讚,你錯的這麽離譜,可是理直氣壯,毫無懼色,那位Waiter朝你使了半天眼色你也看不見。”
  我被他說的啞口無言,毫無還嘴之力,隻見臭獅子輕鬆地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身邊輕輕拍我的肩膀,“暫時隻記得這麽多,如果你想起來可以補充。”
  我狠狠地看他一眼,抬起下巴回答,“我暫時沒有什麽補充,蔣先生,倒是你,今晚吃這麽多海鮮,當心失眠。”
  說完,我扭身就走了出去,不想再看他那張臉一眼,回到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才覺得體力透支得厲害,腰酸背疼腿抽筋,比在前台連上夜班和早班還累,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叫囂抗議。此刻的我又餓又累,卻不想去員工餐廳覓食,因為我不想再跟獅子存在於一個空間裏,一秒鍾都不想!
  換好衣服,我立刻打卡下班,夜色漸深,那正是一個城市最嫵媚的時刻,夜風撲麵而來,坐在公交車上都能聞到那躍動著的迷醉味道,我心中卻是酸澀無比,這是第一次麵對臭獅子無言以對,有那麽一刻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真的不適合這一行,也許我從來沒有把一件事做好的天賦。
  我終於知道,最難受的事情不是被別人鄙視,而是懷疑自己。按照那位戴小姐所說的套路,臭獅子現在將我狠狠摔在腳下,接下來他應該會拉我走出泥淖,然後我便會對他感恩戴德以身相許,最後卻不過是被厭倦的結局,跟那個人一樣,像那時候一樣……
  那個人,那時候,想到這些詞,我的心開始劇烈絞痛,那種被心生生被淩遲,身體也隨之碎成一片片的感受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卻再也不願想起,同樣的錯誤,我想,我再不會犯。
  忽然下起了雨,細小的雨珠吹進車窗落在我的手背上,很快被風幹,我隨手關上窗子,側過身靠在玻璃上,所有的酸澀和疲倦都在那一刻湧了上來,我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疲倦,恨不能下一秒就能睡過去,就這樣睡去。
  車身搖搖晃晃,我的腦袋一下一下輕輕敲打在玻璃上,很快半夢半醒,眼前全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刀叉匙,取出哪一樣獅子都不滿意,最後我終於抓狂,隨便抓起一個就往他身上戳去,有人快速抓住我的手腕,所以我奮力掙紮……
  於是我就這麽醒了,司機大叔惆悵地看著我,“姑娘,這裏是終點站啦,你家不在這附近吧?”
  我紅著臉跳下車,雨還在下,走出車場幾百米都打不到一輛車,我隻好頂著手袋在路上狂奔,回到家才發現襯衣上已經遍布泥點子,我站在洗手間一邊惡狠狠地洗衣服,一邊將這筆賬又算到了獅子頭上,咬著牙狠狠地想,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把這筆賬討回來,一定會的!
  可是第二天培訓的時候我腦海中的想法是:大仇未報,帥哥未泡,我卻已經快被獅子整死了。
  每天都是枯燥到爆的技能訓練,開門進門訂機票送行李接電話問好處理突發事件,每一樣都要反複練習,最最最最讓我崩潰得是那份巨厚的酒店VIP客人資料,包括這些人的興趣、習慣、閱讀習慣以及習慣的口味,我甚至看到了某位大牌N年前入住酒店時的早餐單子,吃了什麽剩下了什麽都被詳細記錄在案,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樣訓練外加閱讀資料的下場是:頭暈腦脹,滿腦子全是白紙黑字,比當年考試前狂K書的後遺症還猛烈,某天晚上做夢,我夢到蔚藍的大海上航行著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艦,我頓時心潮澎湃地朝著那大家夥揮手,口中喊得卻是,“Sir,May I Help You?”
  這個樣子,就是神仙見了我也會大囧的吧,可是我這樣魂牽夢繞,測試之後對我的評價卻隻有四個字,尚需努力。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像別人那樣專業周到地為人服務,所以當我被管家主管叫進辦公室的時候,心中著實歡喜雀躍了一番。
  可是那管家部那酷哥主管告訴我說,“方先生家中有小型宴會,需要人去幫忙,你下午就過去。”
  “方先生?董事長?”我試著了解清楚,心中卻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酷哥搖頭,“不是董事長,是那位新董事方先生,這裏是地址,會有人送你過去。”
  還來不及細想方逍到底是意欲何為,我已經被打包塞上車,車子上了外環一路朝著郊外開去,很快便停在一處幽靜的庭院前麵,綠樹掩映,顯得很是幽靜。
  方逍並不在家,管家大叔客氣地請我進門,隨後就消失無蹤,房子空間很大,淡色係的裝潢,簡約而閑適,倒像是某位世外高人的隱居的地方。客廳的另一麵是整麵的落地窗,可以看見後院小小的池塘,蓮葉田田,紫色的睡蓮浮在水上,像美人熟睡的臉。
  我不由地想起了那位叫小芙的美人,也許隻有這麽個地方才能配得上她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吧。不過話說回來,在這麽個地方舉辦宴會,不知道是來賓是要吟詩還是要撫琴,不然真真對不起這樣好的風景,正想壯著膽子參觀一番,卻聽見了門鎖轉動的聲音,慌忙轉過身來,隻見方逍一身休閑打扮,手裏拎著大包食材,逆著光,對我靜靜微笑。
  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幾番躊躇還是先開了口,“說是有宴會,他們讓我來幫忙……”見他沒有回應,於是我走近一點,“來賓大概有多少?我應該做一些什麽?”
  方才那位管家大叔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竄了出來,無聲地接過方逍手裏的東西,然後再次消失在空氣中。方逍卻隻是笑,溫暖得像雨過天晴後的太陽,“並不是什麽宴會,隻是幾個朋友在一起小聚一下,很抱歉用這樣方式請你來,因為我想如果用正常一點的方式邀請,你可能不會來。”
  “你知道就好。”我在心中這樣回應,可是臉上卻還是堆出一個專業的笑容,“那怎麽會?我求之不得。”
  他臉上還是那副淡淡的笑意,可是眼神卻像是看透了我心中的所有想法,讓我忍不住想要後退幾步,以保持安全的距離。
  “這裏沒有別人,平時都是程叔在照看,請你來主要是幫我一起準備,順便讓你嚐嚐我的手藝。”方逍一邊說一邊隨手打開了客廳的音響,曲子十分熟悉,是皇後樂隊原唱的《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
  小提琴那極富張力的聲音傾瀉一地,雖不哀怨,但卻讓人沒來由地想要歎息,好像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事,哀婉沉重,不可訴說。
  方逍背著我走出幾步,忽然轉過身來,緩緩走近我,他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我,仿佛初見時那樣,像在看一麵深淵。
  “不太對勁。”
  我聽見他喃喃自語,還沒等我做出反應,他已經動手扯下我的發簪,發絲立刻散落在肩上,我想抗議,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因為他的雙手已經放在了我的腰上,那掌心炙熱異常,隻要微微用力,我就會落進他的懷裏。

  第十四章 玄幻的一天
  這樣的情形,我連大氣也不敢出,隻得靜靜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像案板上的魚,無聲地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宿命。
  這等待隻持續了一秒,方逍輕輕抽出了我的襯衣,解開最下方的一粒紐扣,然後手指飛快地將衣角打結,鬆鬆地落在我的腰上。
  他退後兩步,像是在欣賞什麽得意的作品,輕輕點頭說,“現在看起來好多了,製服讓你看起來太緊張了。”
  落地窗的反光裏我看到自己的新造型,披頭散發,身上的紫色襯衣和窄裙已經從OL範兒變成了朋克範兒,看起來不倫不類,可是我卻真得放鬆了很多,不過心中還是忍不住腹誹某人,廚神大人,您別每次都這麽出人意表好吧。
  說是幫忙,其實我隻是立在一邊看方逍如何大展身手,做的最多的事不過是在適當的時候遞上盤子或是碗,不得不說,大神就大神,連打個雞蛋都是那麽地出神入化,隻聽見雞蛋在碗邊“當當當當”磕了幾下,還沒來得及看清動作,雞蛋殼已經神準無比地落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大碗裏蛋清蛋黃緊緊地擠在一起。
  於是我長大了嘴,很久都沒有合上,方逍抬起臉看著我那一副癡呆的樣子,問,“有什麽問題嗎?”
  “那個……”我吞了吞口水,“我想問,您是有內功的吧?剛才那幾下,功力太深厚了!”
  於是他頭也不抬地回答我,“那當然,切菜的時候用的是我師傅傳給我的獨門刀法,煎雞蛋我用六味真火,所以那顆蛋最後成了黯然銷魂蛋……”
  我正想尖叫出聲,隻聽大神無比淡定地說,“熊,你是《食神》看多了吧。”
  無語,大神啊,不帶你這麽編排人的,可是那聲熊自他口中叫出來卻有不同尋常的味道,像是熟稔,卻也像歎息,那時候,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我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廚房閑聊,原來大神家的廚房跟一般人家無異,隻是多了許多自製的調料裝在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裏,紅,綠,黃,黑,像那些封存於角落的記憶和秘密,隻要將它們釋放,隻要將它們融進汁水和菜肴當中,一切的一切都會變得清晰而生動起來。
  方逍的動作熟練而瀟灑,倒真的有幾分武林高手的味道,做琥珀桃仁的時候,他會讓我安靜下來,然後自己小心地聆聽冰糖溶化的聲音,如此專注,那般認真,仿佛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了他一個人,費盡心思,耗盡所有,隻為奉上那獨一無二的滋味,這樣全心全意,不過是為了一抹滿足的微笑……
  下午的陽光斜斜照進廚房,方逍的背影在這寬敞的空間裏閃閃發光,此時此刻,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真的遺失了一段關於他的記憶,那該是怎樣的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糾結掙紮到讓我不得不忘。
  接近傍晚,客人終於悉數登門,隻有那麽三四個人,卻都是經常在報紙不同版麵常見的人物,聞到食物香氣像小孩子一樣期待雀躍,隻有一個人與眾不同,靜靜立在落地窗邊,無聲地看著夕陽下的池塘,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轉過臉來對我輕輕點頭,我在心中啊了一聲,原來是他。
  那是被媒體成為貴公子典範的衛家齊,含蓄儒雅到無可附加,這樣的極品從來都是我的花癡對象,今日得見真人,小心肝更是忍不住狂跳起來,我遞一杯茶給他,他伸手接過,微微欠身道謝,目光落在那些睡蓮上,輕聲說,“小方這地方倒是真的幽靜,適合躲清閑。”
  哦嗬嗬嗬,偶像就是偶像,連閑聊都這麽有魅力,我恨不能立刻帶著星星眼上前表達一下我的仰慕之情,寒暄完畢的方逍卻在這時候叫我進廚房幫忙,一進廚房我便忍不住問,“這個算是私房菜嗎?”
  方逍麵無表情一邊關火一邊回答,“應該算是吧,幾個朋友難得在一起吃一頓飯。”
  我在心中感歎,您家這私房菜陣容也太玄幻了,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的景象更玄幻,這些平日裏的大人物居然會跟人搶菜,而且搶的不亦樂乎,其實都是很尋常的菜色,可是味道簡直是用語言難以形容,讓人停不了筷子,最最最最出神入化的是那道鷓鴣幹貝火腿湯,幹貝醇厚,火腿鹹鮮,各樣材料都已經盡出精華,湯水一入口,那味道便已經讓舌上每一個味蕾翩然起舞,仿佛真的有隻鷓鴣展翅向天。
  一直以來我認為湯水其實是最有誠意的烹飪方式,不要太華麗的技巧,需要的隻是時間和耐心,也隻有一碗熱湯的關懷,最最讓人欲罷不能,恨不得隨身攜帶。
  其他人毫不客氣地風卷殘雲,衛家齊卻一直邊喝茶邊吃琥珀桃仁,時不時同旁人交談兩句,完全出離於熱鬧之外。
  方逍給他盛一碗湯,隨口道,“怎麽?新認識了牙醫女朋友,卻開始喜歡甜食?”
  衛家齊不置可否,唇邊漾出一抹若有似無笑,像是若有所思,燈光下更顯得英俊異常,讓我不由地呆在當場。
  “把口水擦一擦。”
  方逍漫不經心地提醒我,隨手把一張紙巾遞過來,正想回應兩句卻見衛家齊的目光隨即落在我身上,略帶探究,他對著方逍說,“這湯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煲了吧,不知道這次我們又是沾了誰的光才有這樣的好口福。”
  聽得此言,我的心忽然被觸動,像被微風吹過的湖麵,抬起臉便對上方逍的一雙眼,深不見底。
  吃飽喝足也才九點,幾個人在客廳喝酒聽音樂聊天,慵懶而滿足,我插不上話,十分無聊,趁著沒有人注意,我悄悄溜到後院,月色下的池塘美得讓人驚歎,我哼著小調繞著它慢慢散步,夜風就在我的小腿間纏繞,不由地感歎這地方真好,能讓人拋棄所有的繁華和煩惱。
  參觀歸來,卻聽見方逍和衛家齊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清晰異常,隻聽衛家齊說,“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你一向肯花心思。”
  芙蓉?芳草?花心思?我猜的沒錯,原來這地方真的是為了那小芙而造。
  方逍卻說,“花心思有什麽用,很多事我們都無能為力,你還不是一樣,放下和忘記並不那麽容易。”
  衛家齊半響沒有答話,我心中正在進行猛烈的思想鬥爭,過去還是不過去?
  仿佛過了很久才聽見衛家齊的聲音低低傳來,帶著苦澀和落寞,“你說得對。可是今天的這位韓小姐,你打算什麽時候讓她知道?”
  讓我知道什麽?心中一驚,腳上一滑,慘劇就這麽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我整個人落進池塘裏,池水冰涼,瞬間將我浸透。
  水不深,可任憑我怎麽努力就是站不起來,有東西纏上我的腳,狠狠將我往下拽,想要呼救,掙紮間已經嗆了好幾口水,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我聽見有人循聲趕來,撲通一聲跳了下來,接著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拖拽上來,軟軟地躺在岸上。
  眼睛努力撐開一條小縫,看到的是方逍慌亂的眼,他跟我一樣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正大力拍打著我的後背,終於將嗆的水咳了出來,卻已經耗盡我所有的力氣,此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放任自己將所有的重量都放在某個臂彎裏,如夢中一般有力而溫暖,我恨不能就這樣睡過去。
  緩緩睜開眼卻看見方逍的臉忽然被放大,心中猛然一驚,某種猜想泛上心頭,暗叫一聲不好,卻連一個完整的句子也說不出來,“#%¥……%&……*&(*&(*,唔……”
  方逍語氣焦急,“你說什麽?哪裏不舒服?”
  “我想……”立在一邊很久的衛家齊終於出聲,臉上帶著溫文的笑意,“小方你不要著急,她說的是,不用做人工呼吸。”
  我聽見有人大笑起來,大窘不已,不知道有沒有臉紅,大聲在心中哀號,“衛二公子您真的是我的偶像,這聽力太好了吧,這樣都聽得出來……”
  在那票人的忍笑憋笑偷笑中,滿身汙泥頭上還掛著幾片樹葉的我被方逍抱回室內,塞進浴室洗澡。
  我在浴缸裏泡了很久,險些睡過去,出來的時候卻發現脫下的濕衣服已經不見,看見洗手池旁邊的置物架行有一件浴袍,隻好拿它裹在身上。
  拉開門,探出頭,這才發現這是一間客房,大床上放著簇新的衣物,走近一看,連內衣褲都有,驚覺這次丟人真的是丟到家了,轉身回浴室換上,居然都合身,白色的雪紡連衣裙,明顯不是我的風格,在穿衣鏡前轉了個身,心想,大神果然是大神,不但廚藝玄幻,連眼光也這麽玄幻。
  走出客房,那些客人都已經離去,廚房裏亮著橘黃色的燈,方逍端著一碗黑色的湯汁走出來,看到我仿佛是不自在,聲音裏帶著一絲壓抑,“可樂薑湯,趁熱喝。”
  我接過來一口喝下,剛想表達下我對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方逍忽然開口,“等下我送你回去。”還沒等我做出反應,那神出鬼沒的程叔再次飄然而至,“方先生,那邊的電話。”
  方逍接過電話聽完已經變了臉色,對我說,“對不起,有點急事,我叫人送你回去。”
  哦,我重重點頭,連聲說,“沒關係,你去忙。”心中卻一陣輕鬆,找到手袋就想出門,驚心動魄是一件耗費體力的事情,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什麽都不用去想。
  方逍卻在我身後忽然開口,“等等。”
  語氣迫切,仿佛慢一點就會有來不及,我怔怔轉過身去,他朝我伸出手,“你的手機。”
  “哦。”還來不及思考他想要做點什麽,手卻像是條件反射一般拿出手機遞給他。
  方逍輸了一串數字,很快便遞還給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這個號碼可以隨時找到我。”
  我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禮貌地跟他道謝告別,方逍默默注視著我,眼中有不明的火焰閃爍,可也隻是一瞬,下一秒便已熄滅。
  大概是因為空調的緣故,坐在車上我渾身發冷,不過車子很快就到了我家小區門口,小T卻打來電話要吃鍋貼,我隻得在門口就讓司機停車。
  拎著一大袋香噴噴沉甸甸的鍋貼,我慢慢朝著家的方向走去,沒來由地卻覺得不安,每走一步,那感覺便越強烈,剛走到樓下便看見一部熟悉的車子停在那裏,像一隻蟄伏的獸,正在蓄勢待發。
  那是蔣卓揚的車,我隻坐過一遍,可是因為它主人的緣故,讓我印象深刻。可是臭獅子這麽晚了在我家樓下幹什麽?
  帶著疑惑,我放緩了步子,心中不斷思考著對策,還沒等我想出辦法,車門忽然打開,蔣卓揚就這麽跳下車來,寒著臉立在我的麵前。
  裝僵屍臉嚇人啊,我才不怕呢,所以我先發製人,“蔣先生,這麽晚了,你在我家門口有何貴幹?”
  風把我的頭發吹起來,有幾絲拂上了他的臉,我聞到他身上帶著淡薄的酒氣,心中更是厭煩,誰知道剛才又跟哪位美女燭光晚餐。
  他盯著我看,半響才開口,口氣比臉上更冷,“現在才回來,玩的很開心?”
  我哼一聲,“這好像跟您沒有什麽關係吧。”
  “我想關心一下我員工的安全。”他的目光肆意地在我身上遊走,像是要努力在我身上找到什麽答案,我第一次覺得麵對他讓我心慌,什麽也不想說,側過身便要上樓,他卻大力抓住我的手腕,手勁很大,生疼。
  我大叫起來,“蔣先生,您一向這麽騷擾女性員工嗎?”
  他反倒笑起來,一字一句說的很是正經,“現在是下班時間。”
  “哦,下班時間。”我一邊說一便奮力掙脫他的鉗製,嘴上卻不甘示弱,“那下班時間你管我我跟誰喝酒吃飯鴛鴦浴滾床單……”
  我沒有機會把話說完,嘴唇已經被某個灼熱柔軟的物體狠狠堵住,登時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呆在當場任他為所欲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可是為時已晚,手中的鍋貼劈啪落地,我已經被徹底完全地占了便宜。
  這是一個火熱強硬的吻,帶著淡淡的香檳味道,他吻得相當用力,夾雜著某種強大的怒氣,仿佛要將我生吞了一般,我沒有力氣掙紮,隻能任他為所欲為,獅子果然是獅子,連吻都像是勒索,逼迫我順從和回應。
  全身發虛四肢酸軟,神智卻一點點回到我的身體,於是我下了狠心,找到某人的下唇,狠狠地咬了下去,血的腥氣頓時充滿了口腔,臭獅子果然捂著嘴唇錯愕地望著我。
  此刻的我卻出奇地冷靜,退後一步問,“晚上海鮮吃多了?”
  蔣卓揚捂著嘴角的樣子有點狼狽,他皺起眉毛問,“什麽意思?”
  我伸出手按在他臉上,狠命把臭獅子大力推開,“沒吃海鮮跑到這裏發什麽情啊!你去死吧!”
  說完我轉身跑上了樓,幾乎拿出了中考測試八百米的速度,回到家靠在門板上才忍不住在心中哀號,靠!被獅子啃了!
  驚魂未定地喘氣,小T抄著兩隻全是泡沫的手從洗手間衝出來,見我這個樣子,驚叫到,“熊你怎麽了?臉這麽紅,讓人給煮了?我的鍋貼呢……”
  我恨不能立刻倒地不起,心想著如果不是那鍋貼我也許不會被臭獅子啃,於是沒換鞋就跑去洗手間刷牙,邊走邊恨恨地說,“鍋貼沒了,被打劫了……”
  刷了三遍牙,漱了五遍口,恨不能吞掉整瓶威露士的我躺在床上失眠了,唇舌間灼熱的仿佛還在口中,他的氣息,他的味道,怎麽也去不掉。
  不想理會小T喋喋不休的追問,回到房間就把頭悶進枕頭裏,忍不住大聲哼哼,實在是太太太太憋屈啦!
  我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剛才發生的一切,於是努力說服自己,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應該是馬上睡過去,可是思緒卻不由自主飄香某個危險的方向,某些讓人臉紅心跳手腳發軟的情節無聲地浮現在眼前,腦海中全是獅子那張臉,揚起眉毛,抿起嘴角……
  哀號一聲把頭埋進被子裏,活像一隻膽小的鴕鳥,不斷問自己,他為什麽要吻我?總不會是因為愛上我了,因為那種可能跟火星人占據地球差不多;那……真相就隻有一個了,那就是這隻無良無恥的臭獅子在耍弄折磨我,就像把我弄進管家部一樣,是要看我的笑話。
  這個認知讓我心中釋然,卻也讓我鬱悶憋屈到不行,懷著這樣的心情我終於昏昏睡去,醒來才發現另一件更加鬱悶的事情,我昨天是穿著酒店製服落水的,於是,我那理論上已經報銷掉的製服應該還在方逍那裏!
  這下我直接想要噴血五升,不穿製服怎麽上班?難不成要我請假?打電話說我的製服忘在了方先生家,今天沒辦法穿回來……
  想來想去的後果是早上六點我直接捶胸尖叫,五秒鍾後,穿著考拉睡衣的小T跑了進來,手裏拿著平底鍋做紅太狼狀,連聲問,“怎麽了熊,出什麽事了?”
  我麵無表情地擺手,隻說看到了好大一隻小強,幾經思想鬥爭之後我還是決定去上班,結果剛上樓就看見管家部門口有不明真相群眾圍觀,三姑六婆八叔不斷指指點點,全無平日的淡定和矜持,撥開人群往裏看,隻見號稱管家部之花的RUBY正在用拿紙箱收拾私人物品,保安部倆帥哥站在身後,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我很是疑惑,RUBY的能力廣受讚譽,這次究竟犯了什麽彌天大錯,落得這樣的結局,兔死熊悲(請原諒我的成語水平),聯想到昨晚的一幕幕,誰知道我下一個收拾東西的人會不會是我,所以難免有點鬱悶。
  轉身離去,剛走到更衣室門口就看到方逍的助理立在門邊,微笑著交給我一個紙袋,任何多餘的話都沒有,隻說是方先生讓他交給我的。
  打開一看,居然是全新的一套製服,不用懷疑,肯定我的尺寸,對此,我已經不會再感到驚奇,隻是心頭掠過一抹異樣,久久揮之不去。
  穿過衣服重新出來,爆炸性事件的當事人很快消失在大家的視野,但是話題永遠不會消失,剛進辦公室就見僵屍臉管家主管SAM麵色鐵青地召集大家開會,要求所有人引以為戒,不要自毀前程。
  我們每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戰戰兢兢地捱到中午,終於在餐廳八卦中知道了大概的真相,原來有客人投訴RUBY騷擾,上麵不要任何解釋,直接開除。
  VIP樓層的幾個人把整件事描述得繪聲繪色,一個說,“你們不知道,RUBY沒進去多久,那周先生就吼起來了,緊接著RUBY也出來了,我們都以為是她什麽地方讓周先生不滿意,誰想到她是勾引不成……嘖嘖嘖,沒看出來,RUBY平日裏知性優雅的,一副視有錢人為浮雲的樣子,居然也作出這種事……”
  另一個補充,“有錢人多,可是小股神隻有一個啊,別看現在金融危機,報紙上說小股神的身價可沒縮水,因為人家早早就是洗手上岸,享受生活去啦,不過話說回來,小股神家族企業那麽多酒店他不去住,跑來我們這裏,這不是牛根生早上喝伊利,王石去買湯臣一品麽,他到底想幹嗎?”
  哦,原來故事是這樣,犯了這樣的大忌諱,怨不得上麵會痛下殺手。
  就著八卦吃完飯,剛走出餐廳就被人叫住,疑惑地轉過身去,隻見陸如也使勁朝我招手,“BEAR是吧?來來來,幫姐姐一個忙……”
  明知道這個忙不簡單,可是架不住那聲甜膩膩的姐姐,我邁步走了過去,陸如也直接把手中文件往我懷裏一塞,“董事長那邊忽然有個急件要我處理一下,這個,到大堂找到LEO讓他簽字,這死孩子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我捏著那個文件夾,雙手微微發抖,讓我去找獅子簽字,那不是自投羅網,正想開口拒絕,陸如也卻已經迅速消失在走廊的盡頭,真想知道穿那麽高的鞋子怎麽能跑得那麽快。
  拿著文件,我開始做激烈的思想鬥爭,去?還是不去?一咬牙一閉眼,我終於做出了決定,豁出去了,不就是找獅子簽字麽,我是熊我怕誰,去就去!
  找了好些個地方,終於讓我在大堂吧發現了他的蹤跡,噴泉邊上的桌子旁邊,蔣卓揚還有管家主管SAM跟一個西裝利落男子坐在那裏,我剛一走近便聽那人麵無表情地說,“上午換的那個周先生很不滿意,你們難道沒有別的管家嗎?”
  哦,看樣子這人是小股神的助手,SAM麵露難色,“這個,本市正在舉行亞太財富論壇,所有的管家都已經派去為論壇組委會服務,實在是抽不出人手……”
  那人雙手抱胸,“我不管,周先生剛才飛香港,明天回來,希望那時候你們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我正在想要不要走過去,蔣卓揚已經發現了我,他揚揚眉毛,“怎麽?找我有事?”
  我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口,“是的,陸小姐讓我把這個交給蔣先生您簽字。”
  他接過文件,看都不看一下,隻是抬眼看著我,唇邊漾出一抹玩味的笑,他的笑讓我渾身發涼,目光下意識落在他的嘴唇上,這下更不得了,我居然有了渾身發熱的感覺,正在我努力驅散這詭異感覺的時候,小股神的那位助手忽然開口,目光在我身上掃了又掃,隨手一指,“像她這樣的就可以啊,看起來比較傻,絕對不會再出上次的問題。”
  ……
  我寬麵條淚了,這位先生,您究竟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還是在侮辱我的長相啊!
  蔣卓揚低下頭拿起小勺,隨意攪了攪早就已經冷掉了的咖啡,淡淡地說,“這是個很有建設性的提議。”
  哢嚓~哢嚓~哢嚓~
  不要懷疑天凱大堂吧的衛生情況,這不是有老鼠出沒,而是我正在咬牙切齒,我覺得自己真的不適合再在這裏幹下去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會衝上前去咬碎臭獅子的脖子!
  我站在原地一聲也不吭,蔣卓揚心情大好起來,又露出那種欠扁的笑容,“說了這麽久,我們都餓了,BEAR,給我們準備午餐好嗎?我要商務套餐,你們呢?”
  其他二人也附和著說自己也要商務套餐,我從牙齒縫裏迸出一聲好,扭身去了吧台,沒多久餐廳就送來三份套餐,看著那份誘人的蔬菜沙拉,心念一動,某個想法就這樣浮上心頭。
  我推著餐車走過去,小心地為他們布菜,把蔬菜沙拉放在蔣卓揚麵前,我甜甜微笑,“蔣先生,聽說你最近上火口腔潰瘍,還是多吃點清淡的比較好。”
  “口腔潰瘍?”他挑起眉毛,下一秒卻露出一抹戲謔的笑,那樣子欠扁極了,“上火?對,我昨晚確實很上火。”
  他把生菜放進口中,笑容霎時僵在臉上,臉色變了又變,我心裏頓時像是樂開了花,心想著,芥末油的味道不錯吧蔣先生,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偷偷把它們攪拌均勻的呢!
  於是我忍住笑問,“蔣先生,沙拉的味道還合您的口味嗎?”
  臭獅子不說話,端起杯子來猛猛喝了一大口,過了半響才不動聲色地說,“不錯,很特別。”
  我得意地看著他笑,不曉得為什麽,看著他那雙眼睛,我忽然沒了方才的開心和底氣,心中的喜悅頓時消失殆盡,濃濃的不安湧上心頭。
  正想借要去給陸姐送文件的接口離開,接著卻聽蔣卓揚沉聲開口,“今天下午是前廳跟你們的聯合例會對嗎?”目光卻落在我的身上,漫不經心地繼續發問,“所有人都會去的吧?”
  SAM不明就裏,慎重地點了點頭,說,“不當班的人都會參加。”
  蔣卓揚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那就好,我會去參加,有些事情要說。”
  這麽大CEO去參加部門例會真真前所未有,不會是因為RUBY那件事吧?SAM臉上還是慣常的那副表情,可心裏不知道受到了怎麽樣的驚嚇,讓我不禁為他鞠一把同情淚。
  我目光呆滯一臉絕望地目送三人吃飽喝足離開,蔣卓揚走出幾步忽然轉過身來,眼裏的笑意像是要溢出來,他對我說,“BEAR,我們下午見。”

  第十五章 熊逢股神
  午後的陽光靜靜灑在翠湖上,湖水似一塊巨大的琉璃,微風吹來,粼粼波光閃閃發亮。站在樓上望下去,那畫麵如兒歌中唱到的一般,綠樹紅牆分外可親,這是我最愛的季節,蟬鳴同車水馬龍交織在一起,溫潤親切到無可附加。
  我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裏,這樣的景色隻要我抬起臉就可以看到,隻是現在的我毫無心思欣賞。正在開的是前廳和管家部的聯合例會,頭頭們戰戰兢兢地做著總結和計劃,生怕一句話說不好便讓自己成為傳說中的LEO·J的整頓目標,而端坐首席的那隻獅子的目光卻不知道落在什麽地方,像是若有所思。
  果然在SAM的簡報之後,蔣卓揚終於開口,“本階段你們的工作大體上讓人滿意,除了一次投訴。”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出奇地銳利。
  停了幾秒,他再次沉聲開口,“關於投訴的相關責任人的處理已經在酒店內部發了公告,我在這裏不再多說。針對兩位主管的報告內容,我再做幾點補充,大堂旋梯附近的地板有些滑,請MIKE早做處理。三天後經濟論壇結束,各位管家注意收集每一位VIP客人的意見反饋,SAM整理以後交給我過目。最後,我要強調,周翌珹先生的二次入住要小心接待,我會隨時關注。”
  蔣卓揚在這時候抬起眼來,目光落在正準備發言的SAM身上,SAM倒還淡定,依舊是那張僵屍臉,不緊不慢地說,“經由我同蔣先生的商議,BEAR從明天開始成為周先生的私人管家,負責為VIP樓層2515提供服務……”
  話音剛落,所有的目光都已經在我的身上聚集,好吧,我知道這個消息比較天雷滾滾,但是所有人都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卻著實十分壯觀,此刻我覺得有無數隻烏鴉在頭頂飛過,整個會議室像是被人靜音的屏幕,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在這巨大的靜默中,我的眼前浮現出了我在獅口中垂死掙紮的悲慘模樣,雖然隻是幻覺,但還是讓我渾身發抖,OMG,上帝啊,佛祖啊,這才幾點啊,您幾位下班也太早了吧?
  蔣卓揚像是對這個效果不甚滿意,眯起眼睛望著眾人,“怎麽?有問題?”
  於是眾人紛紛露出大夢初醒的表情,紛紛搖頭,MIKE趕緊表態,隻差沒有狗腿地說BOSS英明,“讓新人鍛煉鍛煉,很好,很好。”
  就這樣,我成了周翌珹的私人管家,不知道明天會有怎麽樣的未來等待著我,回想起中午臭獅子那飽含深意的眼神,頓時覺得不寒而栗,這一次,不會是熊如虎口吧。
  為了知己知彼,晚上一回家我就蹲在電腦前開始查那位傳奇的小股神的資料,除了出身名門二十歲便同兄長一起撐起當時風雨飄搖的家族企業這樣的介紹之外,這位小股神的傳奇事跡多的令人乍舌。什麽十五歲入市從未失手啦,什麽智商192從來都把跳級當家常便飯的小天才啦,任何評論對於他都像是有用不完的溢美之詞,簡直是勵誌小說裏的標杆人物。
  可惜的是照片卻少的可憐,最近的一張照片是他參加美洲杯帆船賽的新聞圖片,離得太遠,隻看見被墨鏡遮去50%的臉;最清晰的那張卻十足令人崩潰,那是周家早年的全家福,周翌珹看起來隻得十歲,大眼睛看起來十分無辜,像一隻小鹿,我盯著那小鹿眼仔細端詳,不曉得為什麽,我覺得這雙眼熟悉異常,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我對這電腦屏幕深思,這小股神好神秘啊,連真麵目都不輕易示於眾人,肯定是個冰山型的,正在發呆,小T拎著雞爪子在我身後哇哇亂叫,“周翌珹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頭黑線地轉過臉去,小T還沒激動完,我扯過她手中的雞爪子,二話不說開始啃起來,小T立刻在我身邊坐下來,一臉花癡的表情,隻差沒流口水,“周翌珹哎,極品的小珹珹,看他還是正太的時候就這麽迷人,好粉嫩哦!”
  我正想給她一個鄙視的眼神,小T卻一臉賊兮兮地望著我,“你怎麽忽然對我家小珹珹開始感興趣了?莫非?”
  “你家……的小……珹珹?”聞得此言,我差點被雞骨頭嗆到。
  小T卻是一臉理所當然,“天下的帥哥是一家,都是我家的。別打岔,快交代,怎麽忽然對我家小珹珹有了非分之想?”
  噗。
  我終於被小T的天才語言弄得噴了出來,無奈地交待,“工作需要,了解客人情況。”
  小T星星眼了,用一種小動物似的的眼神含情脈脈地望著我,我熊軀一震,斷然拒絕,“不行,我不會帶你去參觀他的!”
  “咦,你怎麽知道我是這麽想的,不過還是算了,這種極品自己YY就好,見了真人反而幻滅。”小T雙手握拳做深明大義狀,然後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幫我多看兩眼就好。”
  我徹底無語了,搖搖頭轉過身繼續查資料,可是坐在電腦前一個晚上除了讓我深刻地認識到小股神的神奇之外我還是一無所獲。
  心裏沒底外加精神緊張,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根本不曾睡去,滿腦子都是網頁上周翌珹那一張張模糊不清的臉,表情或無辜或冷峻,他的身體卻幻化為各種各樣的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就要把我吞沒……
  這樣的夢境太過血腥可怕,以至於我麵對空無一人的2515房間的時候仍然覺得不寒而栗。25樓是酒店的VIP樓層,在這個樓層客人可以享受到店中店的便捷式服務,2515是一間豪華VIP套房,設施齊備,有臥室、客廳、書房、視聽室,甚至還有一間小廚房,做簡單的飯菜不成問題。
  因為周翌珹的飛機下午兩點降落,所以我十一點就開始檢查房間的設施以及布置房間,在冰箱裏填滿飲料和小股神點名添加的蘇打水,打開保險箱檢查,為書報架更換最新的財經報紙和雜誌,在桌子上擺放鮮花和水果,檢查浴室裏的口杯和毛巾……
  大概還是緊張吧,按照工作手冊上的程序做完這一切,我已經滿頭大汗,雙腳在高跟鞋的壓迫下酸脹無比,正想坐下好好喘口氣,卻聽見房間的門被“叮”地一聲打開,我被嚇了一跳,迅速轉過身去,居然是蔣卓揚。
  他看見我倒是一點也不驚訝,揚了揚手中的卡,“不錯,來的很早嘛!我來驗收一下成果。”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同他待在一個空間裏,我就覺得空氣陡然變得局促緊張起來,不知道是因為他個子太高還是氣場太強,總是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蔣卓揚緩步走近,目光掃描著房間各處,語氣和神態倒還正常,“以前跟別的管家一起做過入住檢查嗎?”
  我忙不迭點頭,“有,有,有。”
  一說完我就立刻想要打自己一巴掌,居然連說三遍,獅子不會誤會我這樣是見了他緊張吧。
  蔣卓揚微微點頭,指著茶幾上的鮮花說,“這個撤掉,我們這位周先生聲稱自己這兩個月鮮花過敏。”
  “哦,好!”我立刻把花籃挪到了走廊上麵,回過身才反應過來,“蔣先生怎麽知道他過敏?”
  他看我一眼,很耐心地解釋,“他上次的入住的客房記錄裏的撤換物品有鮮花這一項,他對服務員說他最近花粉過敏。”
  我慎重地點了點頭,像是個學生正在聆聽老師的教誨,跟著他進了書房,隻見他指著書報架失笑,“財經雜誌?你不如給他準備地理雜誌,估計他比較喜歡那個。”
  “為什麽?”我實在想象不出小股神不看專業財經雜誌應該看啥。
  蔣卓揚輕揚起眉毛,“對於一個二十五歲就退休,一年有二百天都用來周遊世界的人,你覺得他會對美國醫保計劃對道瓊斯指數的影響這樣的問題感興趣?”
  巡視一周以後,他終於點頭,“還不錯,就這樣吧,記得在床上多放一個枕頭,等到他吼叫著跟你要的時候已經晚了。”
  我仰起臉看著蔣卓揚,瞬間覺得獅子的形象居然高大了幾分,甚至有點閃閃發光,我麵前的這個人,是那樣的周到敏銳,像一個超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此刻的蔣卓揚,強大專業得讓人心悅誠服。
  見我呆在那裏,他馬上想要跟我開口解釋,卻被我打斷,“我知道,樓層服務員半夜給他加過枕頭!”
  蔣卓揚笑著看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做為一名私人管家,踏實盡責是必須的,有點時候需要的卻不僅僅是誠信和耐心,而是觀察力和判斷力,記住,所有的事都要想在客人的前麵。”
  目送著他離開房間,我不得不承認蔣卓揚真的是一位高人,也許就是這等細致周到的觀察力才造就了這樣傳奇的獅子吧。
  因為天氣的原因,周翌珹的飛機晚點了七個小時才在本市降落,到了酒店已經十點,一天的等待讓我疲倦不已。接到前台電話的時候我的右手甚至在發抖,靜靜站在15樓的電梯前,不過幾分鍾而已,已經有了些度秒如年的味道。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MIKE親自引領著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走出電梯,指著我為他介紹,“周先生,這是您將要入住的1515房間的專職管家BEAR。”
  我立刻點頭問候,“周先生您好,我是您的私人管家BEAR。”
  問候完畢抬起眼,直對上了周翌珹那雙招牌似的小鹿眼,隻這一眼我便覺得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濃,此刻卻聽那周翌珹朗聲笑道,“小熊,我們又見麵啦!”
  好吧,我承認,我被他這句話嚇死了,那一刻我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呆滯來形容。
  叫我小熊?小股神童鞋我跟您很熟嗎?公式化的八顆牙齒微笑還掛在臉上,心中卻已經開始搜索關於這雙小鹿眼的相關信息,很快便否定了上千種可能性。
  周翌珹卻像是對我這幅樣子相當滿意,慢條斯理地說,“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上次金鑰匙論壇我來捧LEO的場,還在門口誇你們的名字是天生一對呢。”
  啊。
  原來是他,怪不得我覺得這人這樣眼熟,可是誰讓我當天是被人撞掉一隻隱形眼鏡的獨眼龍呢,認不出他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我朝他點頭致意,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麽周先生,希望我的服務能讓您滿意,現在請允許我帶您進房間好嗎?”
  他跟著我走進房間,一進門便很隨意地將外套扔在沙發上,接著將自己的身體也扔了出去,隻見他揚起下巴看著我說,“滿意,隻要你們不再弄個花癡來煩我基本上我就會很滿意。不過……”
  周翌珹露出一抹笑容,那雙小鹿眼瞬間變得有些些陰險狡詐,“不過看來LEO這家夥良心發現了,讓你這麽好玩的小熊來做我的私人管家,這個安排我很滿意,先暫時原諒他了。”
  囧。
  我謙虛地推辭,“您過獎了,我一點也不好玩。”
  他沉吟一下,“是這樣嗎?從前沒玩過不知道,不過馬上就知道了……”
  我的嘴好半天都沒有合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有個聲音在哭喊,這對話再也不能進行下去了,再說下去搞不好我就會說什麽,“歡迎來玩,祝您玩得愉快”之類的話,這人,簡直是太令人無語了。
  原來小股神的BT程度跟獅子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收拾起思緒,我一本正經地開始給周翌珹做房間內各種設備的介紹,“浴室在這邊,我們專門為您準備了薰衣草的SPA精油,書房在那裏,有周先生的喜歡的漫畫和雜誌,您有空可以閱讀。走出房間左轉是本樓層的服務櫃台,有什麽需求盡可以向我們的服務人員提出,本樓層有獨立的餐區和酒吧,歡迎周先生的光臨。”
  周翌珹徑自從茶幾的冰桶裏取出香檳自斟自飲起來,整個人顯得隨意又慵懶,眼中的精光卻在一點點聚集,“我在機場等了好幾個小時,飛機餐又那麽難吃,到現在還沒吃晚餐呢。”
  “沒問題,我們已經為周先生您準備好了夜宵,這就讓餐廳送來。”
  “不要。”他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翹,立刻從無辜的小鹿變成陰險的小狐狸,“我已經厭倦餐廳出品了,我記得這房間有廚房的,不如你來做吧。”
  “您說什麽?我做?”此刻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手藝很爛的,隻會做蛋炒飯什麽的。”
  “沒關係。”周翌珹一副我很好養的表情,“蛋炒飯我喜歡,加點青豆,再加點蝦仁和火腿,蔥花切得大一點,方便我挑出來,雞蛋要碎一點點,不用太複雜,我不挑食。”
  都這樣了還不挑食,小股神童鞋您太不實事求是了,不過既然他這樣強烈要求我荼毒他的胃口,再推脫顯然不太科學,所以我隻好答應下來,“好的,請您稍等。”
  餐廳那邊很快送來了相應的食材,我小心翼翼地炒出了一盤看起來還“能吃”的炒飯放在周翌珹麵前。他居然二話不說很快吃光,一邊喝著餐廳順便送來的筍幹花蛤湯一邊評價道,“你的手藝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我心中一陣激動,生怕他說出什麽“像是媽媽的味道”這樣煽情的話,可是他略微停頓之後卻說,“不過在難吃的程度上,你還不如她……”
  說完還一副意猶未盡回味當年的樣子,讓我覺得頭頂上有黑色的小鳥低空飛過,原來,原來小股神童鞋您就好這一口啊,真的是太與眾不同了!
  吃飽喝足之後的周翌珹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謝謝你們費心安排,今天的一切我都喜歡,所以明天早上我想同你們LEO一起吃早餐,可以請你幫我安排嗎?”
  我心想著你們這兩個人BT之人搞在一起,又不知道會碰撞出多少BT的火花,可還是肯定地回答,“好,我會安排。”
  離開房間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有道目光在身後聚集,下意識轉身微笑,隻見周翌珹正眯著眼睛打量我,像是小狐狸盯著小母雞,哢哢哢地閃爍著垂涎欲滴的光芒,讓人心裏直犯嘀咕。
  合上門,我拍著胸口喘粗氣,不過幾分鍾的光景,我的襯衫已經被後背的汗水打濕,剛好站在中央空調出風口下,立刻渾身發涼,為什麽跟那樣一個人在一起連空氣都有點稀薄了呢?
  不過還好,總算是過了第一關,高跟鞋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所有的聲響都已經被湮沒,我一邊小聲哼歌一邊還忍不住想,RUBY居然會騷擾這麽個BT的人物,真的是太有勇氣了。
  打電話給蔣卓揚確定明天早餐約會的相關事宜的時候已經快到十二點,沒想到他居然還在辦公室,幾句話說完情況,他居然問我準備給他和小股神吃什麽。
  我其實十分想回答他,你們倆去餐廳想吃什麽拿點什麽不就好了,可是中午獅子大人才對循循善誘諄諄教誨(請原諒一頭熊的成語成語水平)過,所以我試著回答,“網上說周家兩兄弟都在英國寄宿念中學,所以我想準備英式的早餐,有煙熏鮭魚和KEDGEREE那種。”
  我聽見蔣卓揚輕笑了一聲,然後才說,“就這樣吧。”沉默五秒,他的語氣忽然放柔,“這麽晚不要一個人回家,去倒班宿舍睡吧。”
  某人說完直接掛了電話,我卻呆在那裏愣了半響。呃,不得不說這樣“體貼”的獅子真讓人不太適應,想起那天晚上的種種,眼前卻浮現出了獅子在我耳邊輕聲低語的畫麵,忍不住臉紅心跳,於是我奮力地搖頭,想著自己是不是太累了,怎麽就這樣出現了幻覺呢。
  倒班宿舍是酒店為下班較晚而住處很遠的員工提供的,同酒店的高級主管宿舍一起,占據了整整一個樓層,整個酒店都知道高級員工宿舍利用率最高的是CEO大人的那間,他幾乎天天都住在那裏,真不知道這酒店有怎麽樣的魅力,讓蔣卓揚這樣一個甘心把所有的時間耗在這裏,再疲憊也不肯離去。
  在倒班宿舍睡了不到六個小時就又爬起來上了戰場,來到酒店剛一上十五樓就有人過來傳召,“周先生要你進去。”
  我下意識朝門口張望,那人搖了搖頭,說,“一起來就不對勁,正在發脾氣,BEAR你小心。”
  敲門進去,電視裏正在播報早間新聞,倒是沒有發現氣氛又什麽異樣,周翌珹的聲音從書房傳來,“既然都已經開始了,那就繼續玩下去,我倒是覺得現在挺有意思,這件事你去跟進,有什麽進展馬上告訴我。”
  沒過多久就見他那助手走出來,看樣子是領命而去,我慢慢朝著書房移動,見到這陣勢難免步步留心時時在意,隻見珹坐在桌邊緊緊盯著電腦屏幕,他穿一件灰色V領T恤,鎖骨微露,看起來很是“可口”的樣子……
  不對不對,我怎麽也憋傳染得這麽BT呢,所以我快速收斂心思問候,“周先生,早上好。”
  他“嗯”了一聲,眼睛都沒有抬一下,“幫我訂一張三天後飛莫斯科的機票。”
  “好的,三天後是嗎?”我快速掏出記事本記下來,周翌珹靠在椅子上揚起眉毛看著我,“堪察加的半島的火山最近活動頻繁,出現了間歇泉,百年不遇,所以很想去看看。”
  “呃,好的,我馬上去辦,您跟蔣先生的早餐約會時間是二十分鍾以後,您還有什麽吩咐?”
  他沉吟半刻,“還有一件事,有樣東西請幫我拿去修理。”
  周翌珹起身走進臥室去取,可是半天也不見人出來,走到門口就看見小股神童鞋正圍著那張KING SIZE大床團團轉,此時此刻臉上完全沒有平日裏的精明陰險,隻剩下了焦急。
  我試著開口,“那個,周先生,是什麽樣的東西?我可以幫你找找。”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長毛地毯上,“耳墜,紫色,蝴蝶的形狀……我明明放在床頭櫃上了,為什麽不見了。”
  耳墜?那麽小的東西落在這長毛地毯上那哪還看得見啊,於是我提議,“要不,我讓服務員拿吸塵器試試?”
  “不行!”他挑起眉毛斷然拒絕,“弄壞了怎麽辦。”
  好吧,機械化方案被拒絕,我隻好叫來客房服務員繼續人肉搜尋,刷子,吸鐵石,我們一票人簡直是想盡了辦法,跪在地毯上,不一會就已經腰酸背疼腿抽筋外加頭暈,周翌珹坐在床上一副指點江山狀,“這裏,那邊,仔細點……床底下誰下去找?”
  直起身來一邊喘氣一邊活動手腳,忽然看見周翌珹腳邊亮光一閃,紫色的晶體在床罩和地毯之間若隱若現,那一刻我簡直想要尖叫,立刻飛身撲了過去,不過在我撲過去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阻礙——我被地毯刷狠狠絆了一下,下意識尖叫出聲,連帶著其他人也跟著我叫起來,然後悲慘的一幕就發生了。

  第十六章 股神與熊2,3事
  門外的人聽到尖叫衝了進來,正好看見我用超人飛行的姿勢撲向周翌珹,抽氣聲此起彼伏,一群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我用極其曖昧的姿勢趴在周翌珹身上,有一個人的神情尤其嚴肅,臉色鐵青得幾乎可以跟茄子媲美,我用餘光一掃便已經知道,那人是蔣卓揚!
  獅子那張臉冷得簡直可以把水凍成冰,我撇撇嘴不以為意,摸出那隻小小的紫色蝴蝶,鄭重的交到周翌珹手裏,“周先生,是這個嗎?”
  他看看我,又看看那邊緊抿著嘴角的蔣卓揚,臉上露出一抹不懷好意又意味深長的笑,“幫我找人修好它,謝謝你,小熊……”
  那聲小熊讓我不寒而栗,轉過臉看獅子那張臭臉,果然又青了20%,下一秒那周翌珹大步走向蔣卓揚,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熊抱,“LEO,又見到你了,真是太讓人興奮了!”
  我心裏直犯嘀咕,小股神童鞋究竟唱得是哪出啊,蔣卓揚隻是哼了一聲,“你遲到了,我等了你五分鍾。”
  水果香甜,紅茶地道,精致的餐台上擺著考究的食物,可是這場早餐約會的氣氛相當詭異,餐桌前的兩個人一個嬉皮笑臉,一個表情僵硬,我小心翼翼地往葡萄柚上撒上糖霜,然後小心翼翼地推倒他們麵前,“周先生要不要再來點酸果幹開胃?”
  蔣卓揚冷哼一聲,“他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會胃口不好,他通常是饑不擇食那種類型。”
  低氣壓逼近,可是周翌珹卻不以為意,“那倒是真的,我一向不挑嘴。”
  這是老友相見該有的氣氛嗎?我覺得餐廳裏小風颼颼地刮,吹得我的臉都僵了,好在主菜很快端了上來,培根,煎蘑菇,燉豆子,還有布丁和麵包,周翌珹扯開餐巾讚歎,“雙麵煎嫩蛋,看來你們很了解我,煎蘑菇看起來相當地到,讓我想起了在英國的時候。”
  蔣卓揚一邊敲著他的煮蛋一邊問,“最近一直在船上?這回又跟誰玩捉迷藏?”
  周翌珹叉起一塊蘑菇放進嘴裏,不無得意地說,“不在船上,在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實在是太好玩了,如果不是被正哲找到,我想我會一直在那裏玩下去。”
  “就知道玩。”蔣卓揚的臉色稍稍緩和,“不過你這樣遊山玩水神仙一樣的日子真是讓我和你大哥很羨慕。”
  “哈哈。”周翌珹笑得像個孩子,“還很嫉妒吧?你們倒是想跟我一樣,隻可惜董事會不肯對吧,不過你也不差,有隻這麽可愛的小熊在身邊。”
  他朝我挑挑眉毛,我可是一句聲也不敢吭,隻怕此刻多說一個字回頭再被獅子秋後算賬,蔣卓揚看我一眼,淡淡道,“你們倒是相處得很融洽。”
  周翌珹笑容更深,一隻小酒窩在臉上若隱若現,“LEO,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辜負你的好意。”
  幸好這時候煙熏鯡魚和咖喱燴飯端了上來,否則我不知道這兩人還會說出什麽讓人暴汗無比的內容,一邊看著這兩人的良好互動,一邊在心中感歎,他們這樣算是臭味相投吧。
  好容易伺候完兩位大爺吃完飯,周翌珹又整出了新的幺蛾子,“剛才在雜誌上看到你們這裏有個山頂遊樂場,晚上陪我去看看。”
  晚上去山頂?那豈不是去喂蚊子,我才不要,所以我試著跟這位老大商量,“呃,下午去不好嗎?”
  周翌珹完全的不以為然,“山頂當然要晚上去,要看夜景啊。”
  好吧,老大你說的是,晚上去就晚上去。
  晚飯過後我們便從酒店出發,直奔山頂遊樂場而去,周翌珹的表現讓我大跌眼鏡,簡直跟小孩子沒什麽兩樣。
  他先是跟一群小孩子擠在一起撈金魚,後來把什麽龍船水果船太空船海盜船玩了個遍,還拉著我把那個轉起圈來十分恐怖的太空船完了兩遍,下來的時候我隻覺得頭重腳輕暈頭轉向,滿眼都是一閃一閃的小星星,摩天輪打死我也不肯陪他上去,越玩越興奮的小股神倒也還通情達理,答應讓我坐在下麵等他。
  坐在椅子上等了二十分鍾,終於等來了從摩天輪上下來的大頑童周翌珹,於是陪著看到美妙絕倫夜景而心滿意足的某人往山下走,山上的風很涼,我連打兩個打噴嚏,不曉得誰這麽想念我,正在走神,已經有杯熱奶茶遞到我手上,周翌珹擺出自戀兮兮的一張臉,“不要太感動,我隻是在想你要是感冒了就沒有好玩的小熊給我奴役了。”
  奴役……老大你不要說的這麽直白好不好,我接過奶茶正想喝,忽然竄出一個女孩子,抄起手袋就往周翌珹身上招呼過去,“你這個大混蛋,大騙子!”
  嘖嘖嘖,這人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下手那叫一個穩準狠,動作那叫一個小快靈,我目瞪口呆,一時間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可是等我看清那女孩子的長相之後,更是不敢有任何反應,生怕一個不慎,我也被痛扁一頓。
  周翌珹一邊躲一邊試圖抓住那人,樣子好不狼狽,“小嘉嘉,這包很重……哎呀,我的眼睛……”
  肇事者卻並不理會,三十秒鍾以後,她揚長而去。
  我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小聲說了一句,“打人是不對的啊。”
  還沒被打成豬頭的周翌珹白我一眼,“現在才說,有什麽用?”
  我搖了搖頭感歎道,“她是簡嘉哎,你怎麽得罪她了?那是我們大學跆拳道社的,最擅長的是就是雙截棍,三個你這樣的他都能打趴下……”
  他一邊撫著痛處一邊問我,“你們認識?”
  我於是點頭,“大學校友。”然後補充,“她是我師姐。”
  周翌珹沒有再問什麽,隻是望著那已經消失的背影,眼中閃爍著超乎尋常的異樣光芒,像是對什麽誌在必得,又帶著點肉麻兮兮的——寵溺。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於是問,“這個,她不會是誤會什麽了吧?”
  他聳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很顯然,她以為我們倆有□。”
  於是我廬山瀑布汗了,小股神童鞋你都被打成豬頭了還有心思說笑話,周翌珹轉過臉來,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剛才這件事,我希望……”
  “沒問題!”我迅速打斷他,“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我忽然失憶了,周先生,您覺得這樣可以嗎?”
  如我所願,某隻終於露出了估計是百年不遇的吃癟表情,獨自朝山下走去。
  回去的路上,周翌珹的心情卻出奇的好,一點也不在意自己那張臉已經變成了嘴角青了一塊眼皮有點腫的豬頭,甚至還小聲地哼起了歌,實在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他一個人靠在後座上,唇邊漾著可疑的微笑,像是正在意猶未盡地回味……
  我搖著頭收回了偷偷打量的目光,完全的不可理解,都讓人痛扁成這樣了,還回味呢,真是宇宙超級無敵大BT。
  回到酒店已經接近十二點,周翌珹在電梯裏感歎,“美好的一天就這麽過去了,真令人懷念。”
  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我的腦海浮現出他在山頂被簡嘉痛扁的搞笑樣子,一時間憋笑憋到胸悶,周翌珹看我一眼,淡淡道,“想笑就笑吧,我允許你暫時恢複記憶。”
  本來還想繼續忍著,結果被他這樣一句話鬧得我完全破功,索性哈哈大笑起來,正笑得忘形,電梯門卻在這個時候“叮”地一聲打開,正好對上蔣卓揚麵色不善的臉,我看形勢不對,立刻閉了嘴,快一步跨出電梯,低眉順眼地說,“蔣先生,晚上好。”
  他掃我一眼,目光最後落在正在一臉壞笑的周翌珹身上,聲音裏帶著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們玩得很開心嘛。”
  我痛苦地思索現在我應該回答“是”還是“不是”,周翌珹卻先我一步做了搶答,“開心,這隻小熊這麽好玩,我怎麽能不開心,是不是,BEAR?”
  呃,目光對上獅子那冰柱一般的眼神,我還是選擇沉默,這種時候,明顯的多說多錯,蔣卓揚沒再多問什麽,冷冷對周翌珹說,“我有事找你。”
  恭送兩位老大去進行親切友好的會談,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這一天過得簡直跟打仗沒什麽兩樣,不過沒走出幾步我忽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拿了東西走到2515門前,深呼吸,敲門,露出笑容,我的動作一起嗬成,周翌珹開門見到是我還有點訝異,於是我把那隻煮蛋擺在他眼前,“周先生,我覺得您會比較需要這個。”
  他一把把我拉進去,壓低聲音道,“不是叫你失憶了嗎?”
  我了然地點頭,“我知道,我回去繼續失著,你記得拿它敷一下啊,不然……”
  那聲不然還沒說出口,我就看見蔣卓揚正無聲地看著我們之間的良好互動,不發一語,不過看起來表情相當危險。
  周翌珹大概也覺得情勢不對,迅速將我倆推出門外,“時間不早了,二位去忙,我要睡了!”
  還想再囑咐他兩句,可是小股神同學快速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關上了門,空留我一個人麵對這隻危險的獅子。
  那是真的危險,因為此時此刻的蔣卓揚正盯著我,看我的眼神跟那晚在我家樓下的眼神十分相像,好像我是一頭愚蠢的獵物,明知道死到臨頭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傻話。
  我吞了吞口水,努力壓下心中那毛骨悚然錯覺,現在我可不怕他,這是在酒店的走廊,四處都有攝像頭,量他也不敢亂來。
  一秒,兩秒,十秒,三十秒,大概過了一分鍾,蔣卓揚果然沒有對我亂來,他隻是冷冷地看著我外加冷冷地說,“離那家夥遠一點!”

  第十七章 大神啊大神
  遠一點兒?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冷冽語氣搞暈了,一時沒有明白的他的意思,心中還在嘀咕為什麽昨天那個溫和的獅子今天就露出了他暴躁的原型。
  見我毫無反應,臭獅子的表情又凶惡幾分:“還是,你有什麽別的期待?如果是這樣,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對他有所期待跟玩火自焚差不多。”
  他語氣尖酸,我的心沒來由地冷了一下,所以我沒好氣地頂回去:“作為周翌珹先生的私人管家,離他近一點兒是職責所在,實在沒有辦法符合您剛才的要求,至於玩火……敬愛的蔣先生,就算是我在玩火吧,那最後燒死的也是我,不會燒到您一根汗毛的。”
  這次我沒有轉身走掉,而是靜靜等著獅子的反應,又一個一分鍾過去,沒有預料中的氣急敗壞或是冷嘲熱諷,蔣卓揚平靜得出奇:“你是我的員工,你的一切行為都跟我脫不了關係。”
  最後幾個字的尾音隱匿在空氣中,連同他的身影一樣消失在走廊的盡頭,看他這樣離開我心中一點雀躍的情緒也沒有,反而浮出一抹奇怪的擔心,總覺得狂風暴雨還在後麵。
  忽然覺得沒趣,心中恨恨地想,總有一天我要跟這喜怒無常的臭獅子脫離一切幹係,回到更衣室換好衣服,此刻的我無比想念熊窩裏的那張大床,想念我的豬頭烏龜長頸鹿玩偶,恨不能飛身撲過去,拎著包包就往外衝,速度太快,慣性太大,險些就撲倒一個人……
  當時我的臉距離那個人的臉隻有零點零一公分,不過在我看清了那人的長相之後,終於還是用盡了最大的力氣靠在了牆上,險些被那氣流嗆到,幹笑一聲:“啊,是你。”
  方逍下意識摸了一下鼻子,隨即回應道:“對,是我。”
  他遞給我一個黑色紙袋:“你那天的衣服,程叔都已經洗好熨好了。”
  我伸手接過,回想到那晚的悲摧經曆和種種慘狀,忽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隻好拎著紙袋低著頭做鵪鶉狀。
  他居然輕笑一聲:“怎麽不說話?”
  抬頭看他一眼,我繼續做鵪鶉:“那天太丟人了,我要矜持點。”
  方逍也學我的樣子靠在牆上:“那我們是站在這裏不說話,還是我順便送你回去你再順便裝深沉,哦不對,是矜持,你覺得呢?”
  今晚的一切都那樣跌宕起伏,此刻我心情低落,所以我抱緊了那隻紙袋:“那順便好了。”
  一邊跟著他下樓,一邊沉浸在巨大的震撼當中,大神這麽內斂的人,居然也會開玩笑說笑話!實在是太震撼了!
  夜色溫柔,此刻的城市籠在微薄的倦意裏,仿佛睡顏惺忪。
  方逍認真開車一句多餘的話也無,讓我覺得方才那句玩笑完全是幻想,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
  收音機的午夜新聞裏,主持人說著那個名叫莫拉克台風帶來的降水將要持續的時間,我攤在椅子上,形象全無,心想幾千公裏之外的風暴,到了沿海化成暴風豪雨,而到了這個城市卻隻是一場或幾場大雨,而這一切,不知道又是哪知蝴蝶煽動翅膀而至。
  世界同大自然一樣無常,同樣一段時光,對有些人來說也許是刻骨銘心的一段回憶,對另外一些人來說也許不過是流水一般的日子,靜靜劃過生命,無聲無息。
  看著方逍的側臉,我忽然在想,如果現在問他,親愛的大神,我跟你之間究竟有個怎麽樣的過去?您跟我那悲情電視劇一樣夢究竟有什麽關係?會不會一切都會真相大白,豁然開朗。
  可是我不敢這樣去做,也不敢這樣去想,現實不是電視劇,搞不好大白的真相是大神握著我的手深情對望,雙目含淚,無語凝視,然後對我說:“我愛你,一直愛你,可是我不是拯救你的那一個,我是推你下山的那一個……”
  奮力搖頭揮去腦海中那詭異畫麵,隻是這樣想一想,就把我嚇出滿頭瀑布汗,哆嗦著打開車窗,任夜風將我的頭發吹亂,這樣的沉默太過詭異,我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今天怎麽這麽晚下班?”
  “跟行政主廚討論新菜單的事,剛好有個老朋友晚上在中餐廳吃飯,聽了聽反饋,酒店裏的許多事我還在學習階段,需要付出大把時間。”
  他的聲音裏透出倦意,卻有種誌在必得的慵懶。我忽然想起來:“忘了感謝你,謝謝你給我的那身新製服,救我於水火。”
  他看我一眼:“合適嗎?”
  我忙不迭點頭:“很合適,非常合適,相當合適,連帶著那天晚上那件白裙子,都合適到了讓我覺得不太真實的地步。”
  “不真實?”方逍輕笑了一聲,“接下來是不是要跟我討論合適的原因?例如,我是怎麽知道你的尺寸的?我可以告訴你,我想知道的,總會知道。”
  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的大神話相當地多,而且每一句裏麵都透著詭異,完全不似平日裏的風格,讓人心裏直犯嘀咕。
  眼看著情勢不對,我努力轉換話題,開始八卦:“原來衛家齊是你的好朋友……”後半句我沒問出口,其實我是想說,為什麽你這好友跟大神您的風格這麽不搭配?好在大神的理解能力是驚人的,他迅速接話:“很奇怪為什麽我們會成為朋友?我們是在登山的時候認識的,在乞力馬紮羅。”
  “登山?想不到你還有這個愛好。”其實我心裏想的是,想不到俺的偶像衛二公子也有這麽個愛好,真是太夢幻了。
  方逍抬手把吵鬧的調頻按掉:“登山是我一直以來的喜好,你忘了?”
  呃……我十分想說,我是不太記得,可是下一秒方逍臉色突變,有些陰晴不明,甚至有些局促,他轉過臉來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忘了。”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側臉,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影子仿佛一把巨錘狠狠擂在我的心中,酸楚抑或痛苦,分不清,辨不明。
  像是為了努力掩飾什麽,他緩緩開口:“那是四年前吧,跟著幾個相熟的朋友去肯尼亞,向導補給後勤三十幾人的小團隊隻有我們兩個是華人,很快就熟了。那次我們運氣不好,山上突降暴雪,我們七個人被困在半山的二號營地裏,什麽也不能做,隻有等。”
  這樣事關生死的故事,方逍的敘述卻雲淡風輕,仿佛那是別人的故事,就像約某某吃一頓飯那樣簡單。
  “開始我們什麽也不做,不說話不交談因為這樣可以保存體力,後來,也許對生還已經不抱什麽希望,有人已經開始在睡袋上寫字交帶後事,他什麽也不寫,隻說自己唯一對不起一個人,在那時候沒能勇敢一點。”
  車子穩穩停在我家樓下,方逍看著我的眼睛:“你知道那時候我在想什麽嗎?我在想,我做錯的事情那樣多,我不能就這麽離開,我需要找機會補救,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我被他眼中的迷茫神色所震撼,久久說不出話來,方逍的手指輕輕觸上我的臉,聲音低沉得幾乎不可聞:“貝爾……”
  那晚遇到獅子的慘痛經曆這一刻我在眼前飛轉,所以我立刻扭身推開車門跳下去,連聲說:“太晚了,我走先。”
  回到家關上房門我幾乎腿軟得站不住,索性坐在地上喘粗氣,半夜趕稿的小T這回舉著棒子衝出來:“怎麽了熊?又出什麽事兒了?最近這治安真成問題,得跟社區反映一下。”
  我坐在地板上擺手:“樓道裏燈不亮,我跑得有點快。”
  回到房間換衣服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裏全是汗珠,凝在手心上,微微的涼。

  第十八章 也許熊和馬是天敵
  我懷著莫名的不安結束了這精彩難忘的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珠寶店送來的已經修好的那隻蝴蝶耳環。紫色的水晶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輕輕把它放回盒子裏,小心翼翼地交到周翌珹的麵前。
  他的目光柔和,眼神仿佛穿過了那隻紫色的蝴蝶,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看著他這幅肉麻兮兮的表情,我又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的種種場景,不過抬起臉來便對上周翌珹那雙陡然變得嚴厲的眼睛,我立刻壓下了胸中洶湧的笑意,努力做不動聲色狀:“周先生,去俄羅斯的機票已經為您訂好。”
  他輕輕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很小心地將那隻耳環放進盒子,像是珍藏又像是塵封了什麽情緒似的,轉過臉來對我說話的時候又恢複了慣常的語氣和神情:“下午我想去你們酒店的度假村騎馬,你陪我一起去。”他的眼底盛滿了溫文的笑意,還特別提醒我,“下午是戶外活動,穿輕便一點。”
  老大你這麽吩咐,我豈敢不從,所以我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下來,中午還特意回家換了T恤牛仔褲,連飯都沒有顧得上吃,結果從天凱出發的時候才赫然發現陪同周翌珹去騎馬的陣容那是相當強大,蔣卓揚和方逍都在其中,讓我在心中大呼不妙,跟這倆人出遊不曉得又會出什麽詭異事件。迎著兩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居然沒來由地心虛,好像正在做什麽虧心的事。
  我們的目的地是天凱旗下新近開發的溫泉度假酒店,車子開得很快,我心中的異樣情緒漸漸被窗外的景色抹去。藍天、清風、碧草,一切都美得像夢境一樣,令人舒心愜意。
  一到度假村,那邊的負責人早已經等在那裏,見到三人那叫一個熱情:“我們這裏最近新推出了英式田園下午茶,想請周先生,蔣先生,特別是方先生給點意見。”
  說到吃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午飯還沒吃,現在餓得發慌,聽到食物頓時產生了強大的生理反應,某個腺體仿佛正在嘩嘩嘩地分泌液體,可那三個人卻對美食毫無興趣,直奔馬場而去。
  陽光灼熱,胃裏空空,看著他們三個興致勃勃地選馬,我卻有點心不在焉。周翌珹選了一匹漂亮的白馬,而蔣卓揚選的那匹黑馬則是相當符合他的風格,因為他牽著馬的樣子實在是很像山寨的二當家,不過當他敏捷地躍上馬,揚起眉毛朝這邊看的時候我快速地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好吧,我承認,獅子還是比較像大當家……
  見我神態詭異地望著他們三個,周翌珹對一旁的工作人員吩咐道:“給韓小姐也挑匹馬,讓她跟我們一起騎。”
  這下我大驚失色,連連搖頭:“騎……騎……騎馬?不用了,我不會騎馬。”
  周翌珹卻不以為意:“學學就會了,又不是讓你騎老虎獅子,這匹看起來很乖的樣子。”
  老虎獅子?騎馬就夠可怕的了,再乖的馬也是不可控製的動物,上次帶團去內蒙騎的那匹小馬就差點要了我的命,要是騎獅子我還有活路嗎?我朝著一直沒有說話的方逍投去求助的眼神,他居然鼓勵我:“來吧,你又不是第一次騎馬。”
  我傻了眼,最後目光落在蔣卓揚臉上,可是他卻不鹹不淡地說:“周先生都開口了,你就一起來吧,這樣距離不是也近一點兒?”
  他表情淡然,可那眼神卻帶著十足的諷刺,我想起昨晚的那一幕,胸中湧上莫名的煩悶情緒,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看來已經別無選擇,我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戰戰兢兢地上了馬,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一開始馬兒們隻是慢慢地踱步,我倒是也還能適應,可是那三個人怎麽可能滿足這樣龜速,沒過多久就漸漸加快了速度,連帶著我的馬也被帶著快了起來,此刻小小的顛簸作用在我的身上都是巨大的晃動,仿佛在巨浪的尖頭,幾乎讓我停下了呼吸。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讓自己記得每一個騎馬的動作要領,夾緊馬鞍,抓緊韁繩,仿佛唯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被底下這個大家夥甩下去。好在這裏的馬都受過專門的訓練,沒有亂動亂晃,讓我高高懸著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腳下是綿延到路盡頭的碧草,頭頂滿是遮住陽光的綠葉,鼻端充溢著青草的香氣,可是我挪不出一點心思來享受,眼看著那三個人離我越來越遠,心中僅剩的那點安全感正在一點點消失,而那個害我擔驚受怕的始作俑者周翌珹居然還衝我喊:“小熊,快一點兒。”
  快?現在的我哪裏還能快得起來啊,頭暈外加心慌,背心上全是汗水,我鼓起勇氣衝他們喊:“我能不能隻騎到這裏啊,讓我下來好不好?”
  蔣卓揚調轉馬頭騎到我身邊,在陽光下微微眯起眼睛:“怎麽?害怕了?想就這樣半途而廢?”
  我隻覺得一股壓迫感陡然而至,可嘴上卻不肯吃虧,緊緊抓住韁繩:“誰……誰誰怕了!”
  他沒有再說什麽,周翌珹在這時也騎到我身邊,朝我揚揚眉毛:“讓我幫你提升一下速度吧。”說完揚起馬鞭就要往我那匹馬的屁股上拍去,我心中大呼不妙,下意識想去踩緊腳蹬,卻不小心狠狠踢了馬肚子一腳!
  馬兒驚叫起來,速度陡然加快,蔣卓揚立刻策馬上前試圖攔住已經受驚的馬,而我居然在慌亂中鬆開了握緊韁繩的手,眼前的景物開始搖晃起來,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肩膀和腳上傳來的巨大痛楚立刻將我的意識淹沒。
  馬的嘶鳴,我的尖叫,跟其他人的驚呼混雜在一起,成為我對這個下午最後的一點記憶。
  夢中那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又找了回來,我說不出動不了,可是我感覺得到。陽光刺眼,隔著眼皮在我麵前晃動,我覺得身體已經碎成了一塊塊,連疼痛都是散碎的,沒有辦法拚湊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被送到了醫院,因為那熟悉的凜冽的消毒水味道開始充滿我的鼻腔,醫護人員的低聲交談和機器規律的聲音交織:“病人意外墜馬,現在處於昏迷狀態,無顱腦外傷,左肩脫臼,小臂擦傷,左腳的情況比較嚴重,懷疑已經骨折……”
  身體的疼痛漸漸麻木,意識卻朝著綿長無盡的暗處遁去,雪山,峰頂,萬裏無雲的藍天,我又回到了那個夢中,那畫麵鋪天蓋地,無處躲藏。
  夢中是一片寂靜的夜,漫天星鬥在天上閃閃發亮,冷靜沉默地看著這個世界。我不顧一切地朝著前方走去,尖利的山石踩在我的腳下,幹燥凜冽的風在我耳邊呼嘯,忽然天氣突變,雪落了下來,輕薄細小,像小雲雀溫柔鬆軟的絨毛,雪花被風卷進我的眼睛裏,迅速消融,像眼淚一般,模糊了視線。
  有人從我身後迅速趕上來,兩肩上落滿了厚厚的雪花,他什麽也不說,拉起我就朝著山下走去,那人的沉默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我順從地任由那隻大手緊緊將我包裹,走出幾步才想起掙紮。我帶著哭腔哀求:“讓我去找他,我還有話要對他說,讓我去找他……”
  而那人握住我的手又緊了一些:“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去冒險,這是我的職責。”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某個名字呼之欲出,可無論我怎樣努力還是看不清他的臉,我們身後的腳印被薄薄的雪掩蓋,終於看到亮著燈火的幾頂帳篷,那人的步伐開始漸漸放緩,鬆開我的手,聲音放得很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也許不會再回來。”
  “不!”我的眼淚就那樣落了下來,淚痕在臉上縱橫蔓延,看起來十分狼狽,“他要我等他回來,他說過他會回來。”
  那人沉默半晌,忽然伸出手指了指遠處的天空:“看,那是大熊星座,那個是小熊座,他們緊緊相依,相互守護,可是誰又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足以讓光走上多少年,那麽近,卻又那麽遠……”
  他慢慢轉過臉來,我幾乎可以看見他的眼角,他的眉梢,他的鼻尖……
  可是畫麵卻一點點模糊起來,夢境正在漸漸遠去,這次沒有什麽憂傷的音樂入耳,隻有夜晚醫院特有的忙碌和嘈雜。
  知覺一點點開始蘇醒,四肢傳來酸楚的痛,右手被一隻寬大的手掌緊緊包裹,暖意透過手心傳來,好像夢中那個人一樣,一次又一次將我從寒冷和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給我堅定的力量。
  大概是太疼了,我隻醒來一下下就又睡過去,可是那溫熱的感覺一直停留在我的手心,透過皮膚滲進來,仿佛可以直達胸口。
  徹底醒過來已經到了早晨,因為陽光落在眼皮上,讓人微微發癢,所有知覺全麵複蘇。我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有個女聲響起來“看,還是沒醒呢!”
  這個大概是護士,然後另一個聲音響起來:“她一直沒有醒過來嗎?”
  是方逍的聲音!莫非昨晚那個一直握著我的手的人是他?!
  手背一涼,護士小姐開始給我打針,隻聽方逍發問:“液體會不會太涼?”-yu-
  “不會,這個季節不會很涼的,其實她昨天醒來過的,把肩膀的脫臼安回去的時候疼醒了一下,還叫了一聲。”護士快速將針頭戳進我的血管,聲音很是一本正經。
  幾分鍾後我聽到門被關上,方逍再沒有說話,隻是將手覆在我的額頭上,動作輕柔,我輕輕顫了一下,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麽應對,幹脆繼續裝睡比較好。
  我聽見一聲歎息,方逍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很疼吧,這麽多年之後又受了這麽多苦。”
  心中一驚,這時候的我連氣都不敢大聲地喘,生怕自己驚動了什麽,沒辦法知道那個遺失了的秘密。他說得很輕,像是自言自語:“以前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吧?忘記了我,也忘記了他,也許你是我們當中最幸福的那一個,因為你沒有了記憶,也從來不用想起。”
  他抓起我的手,指尖冰涼,完全沒有了昨夜的溫度,他輕吻我的手指:“如果老天認為這樣才更好,我寧願你永遠都不要再想起,寧願你永遠把那些事還有我都忘記……”
  接下來是巨大的沉默。
  我在心中聽見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一根小苗破土而出不消一刻便已經一長成參天大樹。原來是他,原來真的是他!
  鼓起勇氣睜開眼睛,直直對上方逍那雙飽含著太多情緒的眼,那一刻我隻想抓住他的手大聲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所失去的,究竟是一段唯美的幸福,還是一場哀傷的過去?
  可是下一秒我便己經失去了追問一切的勇氣,如果不是不堪回首,我又怎麽會舍得忘記,那些問題一字一句重新落回心海深處,沉沉,沒有一絲漣漪。
  牽了牽嘴角想要跟他打個招呼,卻發現喉嚨幹澀,發不出任何聲音。他趕緊拿紙杯倒了半杯溫水給我,快速按下床頭的呼叫器。
  醫生和護士很快趕了進來,像擺弄小白鼠一樣又給我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那帥哥醫生一邊看病例本一邊問我:“頭暈嗎?有沒有感覺惡心?”
  我搖了搖頭:“暈,不惡心,就是餓。”
  醫生看我一眼,又看了看方逍,一臉這人無可救藥的表情:“韓小姐,我是你的主治醫生董紹琦,看起來你的精神還不錯,有沒有腦震蕩還需要觀察,左肩現在還不能動,左腳就比較麻煩,我非常遺憾地告訴你,你的踝骨骨折,末來八個星期大概需要靜養。”
  八個星期?我開始數手指,那豈不是兩個月都不能動?心情頓時落到穀底,一臉的痛不欲生。那董醫生大概覺得我正在擔心那隻骨折的左腳,於是放下病例本安慰我:“韓小姐,不用擔心,你這種情況在墜馬的病人中算是情況輕微了,上次有個病人前前後後做了好幾次手術呢?”
  “好兒次?”我有一點詫異,“董醫生,那人墜的是馬還是樓啊,好兒次手術。”
  帥哥醫生微微一笑:“那個女病人是趴著摔下去的,所以臉摔壞了,她前段時間剛做了鼻子和下巴,所以哢嚓一下子全壞了,還有她曾經隆過胸,這一摔,鹽水袋就破了,所以得做兩三回手術才能恢複原樣……”
  我下意識摸了摸下巴和鼻子,然後用僅剩下的一隻爪子拍著胸口說:“幸虧啊,幸虧我都是原裝的。”
  董醫生帶著一直憋著笑的護士一陣風地出去,病房裏隻剩下我跟方逍兩個人,忽然就覺得空氣變得緊張起來,他離得那樣近,隻要伸出手便可以抓住他的衣角,可是現在麵對他,我無言以對。
  正在我躊躇應該如何開口的時候,方逍打開隨身帶來的保溫飯盒,倒出一碗粥給我:“昨天聯絡不到你的家人,所以我做了點粥帶來給你。”
  我立刻被粥的香氣吸引,可是唯一能動的那隻手現在正在輸液,哪怕心動得再厲害也完全沒有行動的能力,方逍卻已經自發自覺地端起碗來喂我。
  狼吞虎咽之後我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說了什麽:“你,你剛才說什麽?聯絡不到我家人?”
  方逍把紙巾遞給我:“員工資料裏你家的電話沒有人接。沒人接?”
  沒人接?我快速擦了嘴翻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家裏電話響了半天就是沒人接,換到熊爸的手機,彩鈴唱完大半首歌才被接起來,背景音十分嘈雜:“貝貝,終於舍得給老爸打電話啦!我以為你不要老爸了呢。”
  想到上次回家發生的事,我就覺得羞愧難當,好在是電話裏,不然我肯定不敢麵對,所以我迅速步入正題:“老爸,你跟孫太後怎麽都不在家?”
  “哦……”老爸有點神秘兮兮,“我跟你媽出來旅遊了,我們現在在阿裏山呢!”
  “什麽?”我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們兩個人跑去台灣?”
  “是啊,你老媽說要懲罰你,她要在這邊狠狠掃貨腐敗,就是不帶你!”老爸在電話那邊賊笑,“不要太嫉妒哦,我們買了好多吃的給你,對了,你打電話回家是有什麽事嗎?”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不告訴他們我現在的情況:“沒什麽事,你們在那邊好好玩,記得帶禮物給我。”
  放下電話,我朝著方逍聳聳肩:“看,太上皇跟太後出巡去了,所以家裏沒人。”
  仰起臉看他,正好對上他正在悄悄打量我的眼睛,而方逍像是生怕我發現什麽似的。努力斂去眼中那濃濃的情緒,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原來是這樣,我找人來照顧你。”
  我剛想著要不要推辭,方逍伸出手輕輕按在我的手背上,“不要拒絕,你現在行動不便,還要在醫院待兒天,需要人陪護。”
  他的手指微涼,我的心頭湧上陣陣暖意,一想到剛才的排骨粥,那股暖意更深。不知道他昨天陪我到什麽時候,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更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去做了這碗粥……
  我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為我做這些事,是不是像我這樣,仿佛心中開出一朵花,慢慢生長,緩緩綻放。
  可是我依然頑固地搖頭:“不要,我才不要被人看來看去,像個犯人……”
  他試圖說服我,卻被我的手機鈴聲打斷,音樂怪異而熟悉,那屬於小T,一接起來便聽到她的聲音在耳邊高分貝回蕩:“熊!!!你昨天有沒有給電卡充值啊?咱家現在沒電了!”
  沒電了那三個字說得中氣十足,以至於我必須讓電話離開耳朵幾厘米,才不至於讓我的耳膜產生可怕的共振。
  “電卡在茶幾下層,昨天中午放回去的,”我無奈地說,“不過你現在最好到醫院來一趟,順便給我帶點日用品。”
  “什麽,什麽,什麽?”小T又開始在那邊大聲吼叫“醫院?小熊,你別著急啊,我這就來,我這就來……”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小T就慌忙掛了電話。我剛好趁此機會對方逍說,“看,我有朋友會來看我的。”
  方逍微笑著搖搖頭,沒有再堅持什麽,可我知道他也不會就這樣放棄。
  小T的速度相當快,二十分鍾便已經奔到了醫院,手上拎著一個小旅行袋還有一大包……零食……是的,我沒看錯,那是一大包零食,還是我們平日裏常吃的那幾種。她一進門便把這兩包東西塞到方逍手裏,然後迅速撲到病床前,速度快得令人咋舌,讓我下意識地朝後閃了一下。
  “小熊,你這是怎麽回事啊?”她看了看我吊起來的左腿,“熊腿斷了?”
  我被她放在我肩膀上的爪子按得生疼,痛苦地點點頭:“熊掌也出了點問題。”
  我抬起臉看了看方逍,他臉上的笑意很深,直達眼底,可這笑容卻著實讓我難為情起來。小T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立刻眯起眼睛對著方逍說:“哎,方大神,你們酒店究竟讓我家熊做什麽工作啊?弄成這個樣子,簡直是半身不遂……”
  天哪,我在心中哀號,簡直想用棉被把小T蓋住,可是方逍卻不以為意,簡單地把昨天情況說了一遍,然後,小T再一次星星眼了:“墜馬啊,這麽浪漫,可是不對哎,按照劇情發展,小珹珹難道沒有立刻伸出手把你從疾馳的小馬上抱下來,然後深情地問你‘有沒有受傷’嗎?”
  我倒地吐血了,小T同學你的想象力不要這麽豐富好吧,大概方逍也覺得有些尷尬,對我說:“你們聊,我晚一些再來看你。”
  方逍走後,小T終於恢複了正常,一邊幫我換上自己的睡衣一邊上下打量我:“你確定你沒有其他什麽後遺症?為什麽我覺得你現在極其不正常。”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然後緩緩開口:“小T,怎麽辦?我發現我失憶了。”
  “咳!咳!咳!”
  小T居然用一陣劇烈的咳嗽回應我,原以為她會一臉鄙視地叫我不要開玩笑了之類的,結果她理順了呼吸之後居然略帶驚慌一本正經地問我:“那你現在想起了什麽?”
  呃,看樣子小T當真了,見她如此配合,我忽然勇敢起來,清了清嗓子,思索著白己應該如何開日:“我總是做一個相同的夢,聲合場景巨真實… … ”
  聽我這樣說,小T卻像是鬆了一口氣,把海苔蛋卷塞進我嘴裏“夢境一般都很有真實感,你那夢是單集循環的吧,我其實經常做連續劇夢。”
  “唔……”奮力吞下那隻蛋卷,然後我用嚴謹科學的態度和平和沉著的語氣將夢的內容,那雙手套和方逍身上的種種疑點都跟小T說了一遍。當然了,早上那段深情告白被我和諧地刪節了。
  當我說完了所有的事,終於看到小T露出了預料中的複雜神色。她的大眼睛安靜地打量我,像是試圖從我這裏找到什麽答案似的,半晌才開口: “這個,理論是上來說,夢境隻是睡眠時大腦局部興奮的結果,但是有的學者也認為夢是大腦的一種工作程序,對曾經接受過的信息的篩選。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夢境的所有內容都是你經曆過的事,這是毋庸置疑的。”
  哇,這麽專業,我忽然對小T刮目相看,由衷讚歎:“小TT ,你懂得真多。”
  她卻不以為然:“我是心理學碩士,這些是常識好吧。”
  心理學還碩士,我立刻覺得自己對這個室友的了解太少,早知道是這樣我應該早早跟她谘詢這方麵的問題才對,於是我繼續發問:“那你覺得我是怎麽失憶的呢?”
  小T 忽然變得神色緊張,迅速把一大包薯片塞到我懷裏“這個要問你白己吧,想想有沒有車禍啥的,電視上不都這麽演嗎。”
  我送她一記衛生眼:“問我自己?我都失憶了啊,所以我怎麽會知道。”
  嘴上這樣說,卻立刻在腦海中迅速搜尋起來,除了這一次,近幾年來唯一次住院是因為肺炎,後來並發胸膜炎還休學半年,對醫院的莫名恐懼和暈血的毛病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可是剩下的時間裏,我是個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的健康寶寶,最多每年冬天跟著大家一起得個流行感冒什麽的? 幹是我問我小T : “有人因為感冒或者肺炎什麽的而失憶的吧?”
  “熊,”她鄭重地握著我的手,“我深刻地覺得你這回把腦子摔壞了。”
  T A T
  這回我徹底被心理學碩士給鄙視了。
  不過小T還是很細心地幫我叫了外賣,因為我們這個城市的人都知道這家醫院食堂的飯菜比大學食堂的那些還極品,吃飽喝足之後小T說她要回家給我整點好料,弄得我心中全是溫熱的小情緒,看吧,我這頭熊還是有點運氣的,無論多麽倒黴,總是有人陪在我身邊,這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送走小T,我打開病房的電視無聊地換台,新聞台的主播們照舊在憂國優民,五家衛視在演同一個連續劇,全民卡拉OK節目裏,總有那麽幾個人記不住歌詞……
  我在電視聲中又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我無聊地掀開被子看著被石膏包裹著的左腳,認真地思考兩個月以後我的腳會不會變得一隻大一隻小,正思索到將來買鞋會出現怎樣的實際問題,忽然就被開門的聲音打斷了思路。
  怔征抬起頭,居然是周翌珹抱著一大束花走了進來,他一看到我就滿臉內疚地認錯:“小熊,對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難得見小股神如此這般誠懇的樣子,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這個不能怪你,其實是我不小心。”
  他拉開椅子坐下:“我已經在Leo的幫助下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所以小熊你一定得原涼我,你都不知道昨天那頭獅子有多可怕… … ”
  獅子?跟他有什麽關係啊!我聽得一頭霧水,一想到某獅子昨天對我亂用激將法間接害我鑄成大錯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所以快速打斷他:“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原諒你。”
  周翌珹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好,隻要不是要我以身相許,什麽事我都答應你!”
  他一副慷慨就義舍身成仁的表情,我頓時無語,心想你有心許我還沒膽要呢,於是無奈地伸手指了指前方:“扶我去衛生間。”
  在周翌珹的幫助下,我蹦蹦跳跳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馬桶上,一邊撕衛生紙一邊小聲嘀咕,為什麽這些個所謂的極品男一個比一個BT呢,獅子是這樣,小股神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是方大神比較正常……
  思緒在這裏戛然而止,因為我忽然想到,唯一的這個正常人跟我的過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從今天開始,我跟他的關係注定沒辦法正常。
  大概是我在裏麵待得太久,周翌珹擔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熊,你還在嗎?沒有掉下去吧?”
  我刷的一聲拉開門,用一種“你沒救了”的眼神無聲地表達我對小股神同學的深切鄙視,然後像一個女王一樣向他伸出了手。他無奈地搖頭,繼續扶著我朝著病床蹦去,還沒蹦出兩步,忽然覺得身邊這人變得有些不太對勁。
  周翌珹停下腳步,害得我隻能一隻腳站在原地,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有個熟悉的身影立在病床前,他穿一件白襯衣,像是被春雨洗過的太陽。他看著我,眉頭緊鎖,眼神中卻有濃得化不開的關切。
  此時此刻,我深信自己真的是摔壞了腦袋,因為隻是這樣一個眼神就讓我將他昨天對我的“見死不救”忘了個一幹二淨,心情像是雨後的空氣,溫暖而潮濕。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還是周翌珹先開了口:“ Leo,你,你來了。”他的語氣極其不自然,仿佛是下一秒獅子便會撲過來咬死他似的,連帶著我也有點忐忑。
  蔣卓揚從鼻孔裏隨便哼一聲當做回應,目光轉回我的身上:“怎麽下地了?醫生說這樣可以嗎?”
  “我想上衛生間,來不及找醫生來進行可行性分析了。”不知道為什麽,麵對他的問題,我莫名地有些許心虛。
  蔣卓揚無聲地走近,害得我一下子心跳快了好幾個頻率。周翌珹卻忽然抓過我的手放在蔣卓揚的身上:“還是把人交給你吧,我得趕飛機了,後會有期啊二位!”說完便迅速消失在門口,活生生逃命去的樣子。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抓住蔣卓揚的手臂跳回了床上,剛一鬆手便聽他悶哼一聲,原來他手臂上還纏著繃帶。
  “這個……”我抬眼看他,忍不住猜測,“這是因為我?”
  聽我這樣說,蔣卓揚微微牽動嘴角,臉上浮現出一抹不自在,朝門口望了一眼之後,清了清嗓子回答我:“是,也不是。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地上,我靠在床頭仰起臉看著他,努力將自己那條裹著石膏的小腿挪上床:“喏,就像你見到的這樣。”說完還抬了一下胳膊,一陣悶痛傳來,我忍不住毗牙咧嘴。
  蔣卓揚落在我臉上的目光很是輕柔,像那無風海麵上的波浪。他俯身幫我把那條骨折的左腿用枕頭墊高,力道恰到好處,然後緩緩將手臂收到身後,語氣有點嚴肅:“怎麽還這麽冒失。”
  “誰冒失……”我揚起下巴想要爭辯,卻忽然發現此刻兩張臉的距離那樣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下巴上已經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是人們口中的五點鍾的影子,那雙眼深不見底,卻能看見裏麵遍布著的血絲,全是疲憊的倦意。
  獅子這副樣子,真的是,真的是他母親的性感,讓我心中粉紅色的小泡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恨不得伸出手拂去他眼中的疲倦……
  不對,不對,看來我一定是大腦受損嚴重,不然怎麽會忽然對獅子有了非分之想。他昨天在馬場的“間接”見死不救我可沒忘,於是我努力壓下心中想要非禮獅子的欲望,刻念轉開話題“哎,親愛的蔣先生,我這個算工傷嗎?”
  沉默,又是沉默,這個病房今天已經第N 次陷入因為我的不靠譜而帶來的沉默中。
  好吧,我承認這個問題很爛,可是一時間我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話題來緩解此刻的暖昧氣氛,隻好拿這麽個爛問題湊數,可蔣卓揚卻輕笑一聲:“這下我放心了,看來沒什麽問題。”
  放心?獅子你這樣說的意思是你很擔心我嘍?可是……我咬著嘴唇看著他:“我會有什麽問題啊?”
  他拉開一邊的椅子坐下,開始削一隻碩大無比的雪梨,削好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一度很擔心你摔成腦震蕩會對智力有影響,不過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能問出這樣的問題,看來你一切正常。”
  好吧,你們一個個都擔心我摔傻了,實在是讓我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激落淚還是要哀怨地對手指,於是我一把拿過那隻梨大口啃上去,一邊啃還一邊看放在床頭櫃上的果籃:“你帶來的水果啊?這個梨很好吃,唔,下次不要買山竹了,我不喜歡那個味道,火龍果還湊合,那個提子給我洗一點,明天你要是來的話帶個榴蓮給我啊… … ”
  我開始仗“病”欺人,一邊吃梨一邊看英明神武的獅子大人忙著給我洗紅提子,心裏的滿足感驟升,讓他任勞任怨為我做這做那就好像是走了狗屎運中了彩票一樣幸運,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胸中慢慢尹騰,一顆心像是踩在棉花糖上,很軟,很甜。
  可是,還沒等我想好下一步該讓獅子做些什麽事的時候,小T 就端著一隻巨大無比的飯桶出現了,那真的是飯桶,直徑不大,深度卻很是了得,她擰開蓋子,一股熟悉的香氣飄散開來,我不太確定地問:“這個不會是… … 那個吧?
  小T 卻不無得意地說:“熊你鼻子真靈,這就是我們最喜歡的那家最著名的豬腦煲。”
  我皺眉,哪有我們啊,那是你好不好。隻見她一邊把豬腦舀進碗裏一邊頭也不抬地指揮蔣卓揚,語氣和腔調完全不像是麵對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你去我包包裏把勺子拿出來,在裏麵那一層,多翻幾下… … ”
  呱,小T 你還真不把人家當外人,自來熟到了你這樣的程度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可蔣卓揚二話不說依言照做,還拿去衝洗幹淨。小T 把碗端到我麵前:“趁熱吃,以形補形。”
  湯汁醇厚鮮美,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嘀咕,我隻是骨折而己吧,不用補腦的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拿勺子喝湯,剩下的兩人在一邊一同用“慈愛”的目光望著我,搞得我渾身不自在,正想抗議,蔣卓揚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他很快接起來,神情陡然變得相當嚴肅,隻說一句“我馬上趕過去”便掛掉了電話。他取過外套,麵色稍稍和緩:“酒店有些事,我得先走。”
  我忙不迭對他搖爪再見,可他走出幾步卻折回來,大半個身子探進門裏:“不要隨便下床活動,好好休息,記住沒有?”
  我繼續忙不迭點頭外加搖爪再見,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仿佛過了很久,小T 伸出五指在我麵前亂晃:“回神吧,把口水擦一擦,已經走遠了。”
  “哪有口水!”我立刻反駁,“剛才隻是抽空思考一個人生哲理問題而已,對了,你怎麽能這麽使喚我們CEO 呢?這太不合適了。
  我說得大義凜然義正詞嚴,小T 卻“切”了一聲,指著一旁盤子裏的蘋果葡萄剝好的山竹切好的火龍果:
  “你使喚人家給你做果盤,隻差沒插上牙簽送到嘴邊了,嘖嘖嘖,熊你是州官一個。”
  我隻好轉移話題:“這個豬腦有點淡了,下次你得提醒下那個老板。”
  小T 斜眼看我:“有的吃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她的牢騷被敲門聲打斷,有位大叔立在門口發問,“請問韓貝爾小妞是在這間病房嗎?”
  我和小T 一起點了點頭,這位大叔手裏也拎著一隻保溫飯盒,看起來很是熟悉,然後我赫然發現,這位大叔看起來也相當眼熟,隻聽大叔自我介紹:“韓小姐,方先生叫我來送飯給你。”
  我這才認出這位大叔是方逍的那位管家,他掀開蓋子,我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米飯和西芹牛肉碼成小熊的樣子還用黑豆做了眼睛。我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這個,方先生親手做的?”
  程叔搖頭:“飯菜是我做的,不過是按照他的吩咐擺成這個樣子。這碗湯是方先生熬的,早上就開始做了,用文火煲了好幾個小時。他有事不能過來,所以吩咐我送飯給韓小姐。”
  湯汁洋溢著淡淡藥香,仿佛方逍給人的感覺,淡然而清冽。我和小T 都沒有再說話,隻是一同盯著那些食物,大叔於是清了清嗓子開口:“韓小姐慢用,明天我再來。”
  一等大叔離開,小T 就開始哇哇亂叫:“還有明天!熊你太幸福了,廚神親自卜廚啊,太玄幻了!”
  她端起那份小熊便當,把湯碗推給我:“你已經吃過一頓了,這個我幫你吃,那個愛意濃濃湯你來解決。”
  小T 坐下開始大吃特吃起來,雖然我己經很飽但還是忍不住被那碗湯誘惑,端起來狠狠喝了一日,然後… … 呆住了。
  很香很醇厚,藥香迅速充溢在口腔的每個角落,味道的層次複雜卻分明,劃過喉間透著一絲甜,嚐得出加了構祀,之所以這麽快就嚐出那是構祀,是因為自從五歲那年在寧夏吃多了那玩意兒然後鼻血狂流不止之後,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碰過那東西。
  用力咽下那口湯,我把湯碗放在一邊,嘴裏填滿食物的小T 問我:“怎麽不喝了?”
  我輕描淡寫地說:“回味一下。”
  於是小T 疑惑地嚐了一口,半晌後幽幽地說:“你家大神煮的不是湯,是寂寞。”
  我投給她一個“你太肉麻了”的眼神,小T 卻說:“這麽濃的中藥味,不知道他放了多少進去,可是卻說不出具體用了哪種藥材,這難道不像寂寞嗎,嚐得出,卻看不見… … ”
  我呆在那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湧上心頭,被人遺忘還真的是一件寂寞的事,無處申訴,不可言說。
  所以再次端起那碗湯咬著牙喝下去,雖然有最討厭的構祀,可是現在,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飯後我開始不厭其煩地勸小T 早點回去,她卻堅持陪夜,我隻好用她下午帶來的拐杖表演獨立上廁所給她看。
  從洗手間出來,小T 剛好在接電話,隻聽她愁眉苦臉地說:“你要晚點過來的話,那我就隻有回去了… … ”我趕緊趁熱打鐵,“有人等你啊,那就快回去,快回去… … ”
  小T 見到我出來忽然變得很緊張,講話吞吞吐吐:“呃,她… … 那先這樣… … ”
  我拄著拐杖提到床邊,小T 終於鬆了口:“那我就回去了,明天我要在學校值班,爭取晚上來看你,你自己注意啊,有事就叫護士。”送走小T 我很爽很歡快地躺在病床上看電視,新聞裏說莫拉克終於在東南沿海登陸,沿海各省市都嚴陣以待,忽然想到熊爸熊媽正在台灣風流快活,忍不住想問問他們跟台風近距離接觸的感覺如何,可是電話卻怎樣都無法接通,大概是山上信號不太好,我沒多想便換了台看電視劇催眠。
  在醫院的第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醒來的時候護士已經進來準備量體溫了,見我睡眼惺鬆忍不住微笑:“韓小姐的睡眠真好,早上走廊裏早餐車那麽大的聲音都沒把你吵醒。”
  我有點不好意思:“是嗎?我睡著了什麽都聽不見,聽見了估計還當是做夢呢。”
  護士走後我趕緊下床蹦去洗漱,沒多久那位程叔又送了早餐來,大概是怕我住院無聊,還貼心地帶來了今天的報紙。餐盒裏是精致的清粥小菜,他取走昨天的飯盒之後便告辭,一句多餘的話也無,害我想開日問點什麽都沒有機會。
  就著早飯看娛樂版,鬥大的標題寫著知名小提琴演奏家鄭迦昊在酒店忽然暈倒送醫的消息。鄭迦昊前天入住天凱的時候一大堆記者狗仔蹲在大堂,那盛況我這輩子也忘不了,沒想到昨天就暈倒,出了這樣的事,怪不得獅子昨天走得那麽急。
  最後才看到頭版的新聞,台風莫拉克重創台灣,暴雨引發洪水,橋梁衝毀,道路中斷,泥石流淹沒村莊?
  看到這裏,我的太陽穴仿佛火燒一般發燙,一股強烈的不安噴薄而出,迅速充溢在心中每一個角落。電視新聞畫麵更加觸目驚心,最新情況不斷傳來,主播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專業而清亮:大量大陸遊客被困阿裏山,情況不明。
  趕忙掏出手機給老爸老媽打電話,仍然是無法接通,瞬間我有了想要落淚的衝動,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各種不好的可能在腦中反複上演,我卻不敢想象那個最壞的可能,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承受?
  所以我不停地撥打那兩個號碼,想著也許就是下一次吧,下一次就可以接通,可是每次我放下電話,一顆心仿佛又往深淵跌進一寸,幾近窒息。
  整整一天我都在這樣周而複始的絕望中度過,開著電視不停換台,卻越看越煩躁越看越焦急。心神不定地吃了程叔送來的午飯和晚飯,可我嚐不出任何滋味,吃過之後連菜色都不太記得,隻是機械地將食物填進身體裏。
  胃裏溫暖,心中卻是悵然。
  在手機裏翻出了那個從未撥過的號碼,忽然想要聽聽他的聲音。等待鈴聲響了很久終於被接起,方逍的聲音有點疲憊,甚至帶著點不敢確定:“貝爾?”
  我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錯一誤的決定,喉嚨艱澀,半晌才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是想說聲謝謝… … ”忽然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所以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那個湯,很好喝。”
  他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對不起,這兩天沒有再去看你,酒店這邊出了一些事。”
  我淡淡回應著,寒暄幾句便掛了電話,手機已經被我打得發燙,電量隻剩一格,孤零零地立在那裏。我把它死死攘在手心,聽著女主播冷靜專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本台最新消息,受到台灣水災的影響大批大陸遊客被困台灣阿裏山,來自E 市的一個旅遊團隊同領隊失去聯係,目前下落不明,這個旅遊團隊的組團社是千秋國旅,人數是三十二人… … ”
  我立刻給千秋國旅打電話詢問情況,那邊很快便給了我回應:“是的,韓誌文和孫秋香都是我們這個團隊的客人?
  電話自我手中滑落,沒有聽見電話那邊的工作人員還說了些什麽,其實還能是什麽呢,不過是安慰罷了。這世上最徒勞的事情便是安慰,明知道沒有任何用處,明知道這影響不了任何結果。
  我的心被冰霜蒙住,連血液都已冰涼透頂。
  默默關掉電視,我整個人縮進被子裏,從來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這樣無助。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或者說,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麵頰滑下來,在心中不住罵自己,就知道哭,真沒出息。
  如果時光可以回頭,我會好好陪在熊爸熊媽的身邊,找一份他們滿意的穩定工作,做一個他們喜歡的乖女兒,我可以放棄那些我曾經認為最重要的自由和夢想,踏實平穩地度過一生… …
  病房裏的光線一點點暗下來,走廊裏的腳步聲都變得輕巧起來,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眼前全是小時候的回憶。幼兒園的時候老爸每天誰時接送,口袋裏總有這樣那樣的零食,有時是果丹皮有時是巧克力.高中的時候學校離得遠,老媽這樣的懶人每天早早起來做早餐,然後才回去睡回籠覺,讓熊爸送我去公交車站… …
  溫馨美好的片段瞬間被火焰撕碎,炙熱的溫度灼痛我的皮膚,掙紮著醒過來,覺得自己渾身發燙,特別是那隻包著石膏的左腳,又熱又疼。
  按下呼叫器,值班護士很快推門進來,見我這個樣子連忙叫來了醫生。今天是那位帥哥董醫生值班,可是此時此刻饒是這樣的帥哥在前也不能緩解我心中的焦灼。
  他聲音很是輕柔:“腳也覺得熱嗎?疼不疼?”手上的力道卻跟語氣截然相反,隻那麽幾下便捏得我哇啦哇啦亂叫:“疼,剛才不疼,現在疼了,醫生我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體溫正常,大概是皮膚對石膏不太適應,等下讓護士用酒精幫你擦擦腳趾。”董醫生彎了彎嘴角,“放輕鬆,很人都有你這樣的現象,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會好。”
  醫生和護士很快離去,病房重歸寂靜。
  酒精滲在皮膚上,微微的涼,可是我的情緒卻沒有辦法冷靜下來,躺在床上睜著眼睛胡思亂想,心裏仿佛一團亂麻,各種各樣不好的想法糾結在一起,大力撕扯著我的身體。
  有人推開房門,緩步朝我走來,足音堅定,我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慢慢朝我靠近,睜開眼正好看到蔣卓揚俯下身來。看到他,我緊繃了一天的情緒像是找到了出口,仿佛奔流的河水,再也無法止息。
  “怎麽辦?如果他們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該怎麽辦?我還沒有好好地孝敬過他們,我甚至沒有來得及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 ”
  我坐起身來,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仿佛在湍急的河流中找到了一根浮木,蔣卓揚按著我的肩膀,想讓我冷靜下來,我卻愈加激動地仰起頭來,嘴角輕輕擦過他的嘴角… …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凝住,我還試圖想要說些什麽,可剛一開口便被他的唇堵了個嚴嚴實實,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唇舌溫暖而堅定,仿佛是輕柔撫慰,有令人順服的力量,他的手臂一點點收緊,讓我在他的懷抱中漸漸安靜下來。
  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的嘴唇終幹離開我,手臂卻沒有一點放鬆的意思,緊緊將我抱在懷中,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安定溫暖。眼淚忽然無法抑製,我伏在他胸前便咽起來,鼻涕眼淚一把:“如果他們能夠平安回來,我一定好好待在他們身邊,好… … 好聽話,讓我離… … 開天凱也沒關係。”
  抽抽噎噎的傾訴最後也因為氣息不足斷了氣,我軟軟地靠在他懷裏,靜靜聽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堅實有力。
  獅子低啞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現在可以說了嗎?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前言不搭後語地把整件事說了一遍,最後吸了吸鼻子:“電話~直打不通,沒有任何消息,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隻能胡思亂想。”
  蔣卓揚抬起臉看著我,仍然把我圈在懷裏,聲音溫柔:“都知道自己是胡思亂想了,現在那邊通訊不暢,電話打不通很正常,他們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他神情疲倦,眼神卻無比堅定,這樣的一個人要我相信他,令我無從拒絕。我說不出話來,隻能相信他,隻想相信他。
  我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我都知道,可是我沒辦法不去想。”蔣卓揚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好好睡一覺,不要再去想了,一切都會好的。”
  也許是哭得太累,也許是他的懷抱太過舒服,濃濃的倦意一點點湧了上來,漸漸睡意朦朧,我緊緊抱著他的手臂,不想放開手。我又做了夢,這次我變成一頭小熊,在河邊愉快地抓魚,河水弄濕了我的熊掌,我在水裏拱了半天,卻一無所獲。一頭大熊從一旁的樹林走過來,語帶譏消:“笨死了,看準了再用爪子叉下去。” 咦,這熊的語氣居然跟獅子有點像,真是詭異得緊,可我不理他,不遠處樹上的蜂窩再次吸引了我。邁步跑過去,我一把拍掉了建在樹權上的蜂窩,蜂蜜還沒弄到手,一群蜜蜂就朝我湧來。
  眼看就要被蜜蜂蟄得滿頭包,我嚇得抱頭逃竄,那頭大熊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衝了出來,拉起我的熊掌帶著我狂奔起來,嘴上卻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總是惹禍的麻煩精。”
  我們一直向前奔跑,腳下的路像是沒有盡頭,大熊緊緊握住我的手,溫暖有力,可我卻漸漸體力不支,很快氣喘籲籲,一口氣喘不上來的結果就是… … 醒了。
  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我覺得自己仍然在夢中,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匪夷所思的夢中一蔣卓揚就睡在我的身邊,準確地說是側身斜靠在窄窄的病床上,一張臉就在我的眼前,直挺的鼻子,堅毅的眉毛,眼底有深深的陰影,讓我隻想要伸手拂去他的疲憊。
  下意識想要伸出手,卻發現它正被蔣卓揚握在手心裏,那樣緊,那樣緊。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仿佛是夢中那溫暖堅定的感覺,可是我居然辨不出這感覺究竟是來自那隻大熊還是來自雪山上那段被我遺忘的時光。
  正在痛苦思索,卻聽見本應該是在熟睡的某人閑閑開口:“你究竟要偷看我到什麽時候。”
  “喂,我哪有偷看,我是正大光明地看。”我心虛地反駁,下一秒忽然反應過來,“你不是一直在睡,怎麽知道我在看你。”蔣卓揚哼了一聲之後站起身來:“斷斷續續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某個人腿都斷了還不老實,對我拳打腳踢。”
  我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不過看著他的襯衣皺在身上頂著疑似雞窩頭的樣子,心中還是有點暗爽。護士進來做例行的檢查,見到蔣卓揚居然還熟稔地打招呼:“蔣先生昨晚沒走啊?”
  他微笑著作答:“是,看她不舒服,留下來看看,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護士小妹一邊給我量體溫一邊做羨慕狀:“有蔣先生這樣的男朋友真好,韓小姐啊,我們都很羨慕你呢。”
  “男朋友?羨慕我?”我被她的話嚇了個半死,隻能機械地重複著某些關鍵字。
  “蔣先生每天晚上不管多晚都要來看你一眼,見到你睡得好才放心,那天我上夜班,他半夜才走呢。”護士小妹列舉著某人的先進事跡,蔣卓揚卻連忙打岔:‘。她沒有發燒吧?昨晚一直喊熱。”
  護士看了看體溫計:“體溫正常,我們的空調也正常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在室內待久了許多人都有發熱的感覺。”
  我趕忙詢問一個急迫而重要的問題:“對,一定是這樣,那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呢?”
  “這個啊,家屬可以跟主治醫生溝通一下,骨折病人的護理有很多往寮重腸二議感爭壩,蔣先生可以跟策醫生事先溝通一下,他簽字的話,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啊,那我要出… … ”
  那個院字還沒說出口,便聽蔣卓揚緩慢而深情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護士小姐笑起來:“那還是病人跟家屬先溝通一下吧。”蔣卓揚開始講事實擺道理:“你父母還沒回來,出院了誰來照顧你?”
  我想要開口反駁,他卻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聽我的。’, 好吧,聽你的,誰讓我暫時成為殘障人士了呢,護士走後我試探著問他:“你每天半夜都來醫院… … 看我啊?”
  最後那個“看我”我說得很是心虛,他卻輕描淡寫地說:“忙到那個時候,不放心過來看看。”接著又像是掩飾什麽,“我怕你半夜掉下床,把那條腿再摔斷了。”
  他清了清嗓子,徹底換了話題:“早上想吃什麽?我去買。”
  “早飯?不用了,會有人……”
  我的話被一個身影打斷,他靜靜站在門口,看著病房裏的我和蔣卓揚,像看一麵深淵。
  畫麵瞬間定格,病房裏的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起來,我的手還揚在半空中,心中居然莫名湧起了類似於被人捉x 在床的心虛,隻能咧嘴傻笑:“今天怎麽是你啊。”
  方逍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掃而過,像是在確認什麽,最後轉到了另一個方向。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兩個男人正在隔空對望,較量和探究的意味十足,隻差沒發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
  那倆人“深情” 對望了足足有一分鍾,完全被無視的我終於忍無可忍:“那個……”終於奪回了某兩隻的注意力,我清了清嗓一子,一本正經地開口,“你們能不能等下再眼神交流,我餓了。”
  方逍聞言一笑,打開保溫飯盒的蓋子,一陣香氣鋪麵而來:“聽說你喝粥喝膩了,今天做了燒賣帶給你。”
  我立刻被美食吸引,才不管剩下的那兩人是不是要用眼神殺死對方,吃得不亦樂乎。不過他們倒是不太甘於寂寞,隻聽蔣卓揚閑閑地開口:“方董親自動手?倒是真難得,我替Bear 謝謝你。”
  “哪裏,倒是Leo ,你這麽早就來看Bear……”
  方逍的話被我打斷:“早什麽啊,他半夜就來了… … ”唔,不對,話一出口我才赫然發現自己似乎好像仿佛是說錯話了,於是繼續低頭吃燒賣ing 。
  他們很有默契地一起靜默了幾秒,這次倒是方逍先開了口:“ Leo 如此用心良苦,真是令人感動。”然後又是充滿火藥味的對視,於是我再次開口:“時間不早了,你們不去上班嗎?”
  蔣卓揚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當作回應,伸手遞了紙巾給我:“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亂想,晚上我再來看你。”
  我不住點頭,還不忘叮囑:“來的時候記得帶醫院路口那家的章魚小丸子給我,要加芥末醬的,如果關東煮還有剩的話,也帶一份給我。”
  蔣卓揚的笑容有點不耐煩,看在眼裏卻有點不常見的親昵。他拿起鑰匙朝著門口走去,走到方逍身側忽然停住腳步,視線卻沒有落在對方身上:“我記得早上的例會方先生也要出席,不如我們一起?”
  方逍直直看著我,剛想開口便被我快速打斷:“好啦,我知道,午飯程叔會送來,我會乖乖喝那碗今天不知道是什麽動物腳的湯的,你放心地去開會吧。”
  他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隻是瞬間便被斂去,讓我懷疑自己看花了眼,方逍隻是輕輕說了一句,“我會再來看你。”
  兩人隨即告辭離去,我心中大大鬆了一日氣,癱在床上不想動,看著兩人互動實在太費力氣,才一頓飯的光景我便覺得被房間內的詭異氣氛磨掉了一層皮。長籲短歎完畢,我摸出手機繼續給熊爸打電話,幾秒之後,居然傳來了正在通話中的聲音,我心中一陣驚喜,可是稍後再撥卻聽到那把熟悉的機械女聲不帶絲毫溫度地說:“您撥打的電語已關機。”
  從希望到失望的距離不過十幾秒鍾,我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閉上眼睛腦海中卻浮現出蔣卓揚要我相信他的樣子,是那般篤定,讓人信服。
  為了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一輸完液我就拄著拐杖到醫院的小花園裏轉了一圈。立秋剛過,空氣裏帶著些許微微的清涼,我肆意地大口呼吸,有點重見天口的感覺,坐在椅子上跟依然在學校值班的小T 煲電話粥,心情一點點沉澱下來。
  蹦蹦跳跳果然是一件很耗費體力的事情,回到病房我兒乎是立刻撲向了病床,抬頭看見一旁的桌子上已經放著一隻熟悉的餐盒,看樣子程叔已經來過,可是我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來享用美食,翻過身便睡了過去。
  昨晚睡眠不足加上早上那一陣折騰,我睡了一個時間超長的午覺,隻覺得腦子昏沉無比,怎麽樣也醒不過來,半夢半醒的時候聽到老媽的大嗓門從外麵傳來:“騎馬?她小時候連公園的木馬都不騎的… … 以前?她小時候還會拉小提琴呢,現在連譜子都不認得了… … ”
  另外一個聲音傳來,隻是隔著厚厚的門板又被老媽的聲音壓住,我實在辨不出是誰,接下來老爸的聲音登場,他一如既往地鎮靜:“哎呀,老婆你不要這麽激動啊,事情己經發生了,咱們都希望貝爾可以快點好起來對不對?”
  果然熊爸比較理智,有大局觀,隻是他接下來的問題讓我險些從病床上跌下來,因為我那天才的老爸問:“這個,她這樣算工傷嗎?”
  我閉著眼睛感歎,還是熊爸跟我有默契,接著就聽到了病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老媽開始感歎:“你看看,你看看,還說不太嚴重,現在還在睡,一定是嚴重腦震蕩了。”
  我這才發現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做夢,一骨碌坐起來,看到熊爸熊媽就在眼前,心中頓時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麽。老媽見狀搖了搖頭,“老韓,你看,咱家貝貝真的是摔得不輕,反應都遲鈍了。”
  看到立在一邊滿臉趣味的蔣卓揚,我立刻有了黑雲罩頂一群烏鴉飛過的感覺,卻壓不住心中的激動:“爸媽,你們是怎麽回來的?”
  老媽拉出椅子坐下來,一臉鄙視地看著我:“坐飛機啊!難不成你讓我和你爸從台灣遊回來?”
  熊爸點頭補充:“一下飛機小蔣就讓人把我們接到這裏來了,貝貝啊,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上次打電話也不跟我們說。”
  “我怕你們擔心唄。”我用眼睛膘了膘被稱為小蔣的某人,一點兒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正在給熊爸熊媽搬椅子倒水,很是細心周到。
  “對了,新聞上說你們那個旅行團在阿裏山上失蹤了,究竟怎麽回事啊?”我終於想到了事情的重點,開始發問。
  老媽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擺擺手說:“旅行社打不通我們領隊的電話,就以為我們失蹤了,真是小題大做。”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可是我打你們的電話也打不通。”結果老媽一臉鄙視地看著熊爸:“都是你爸幹的好事,好好的相機不用,拿手機拍酒店大堂池子裏的錦鯉,拿他的還不過癮,還用我的一起拍,結果手滑了,撲通,都掉進去了… … ”
  熊爸立刻一副委屈至極的表情:“我要是拿相機,豈不是損失更修重,手機撈起來烘幹,今天不是還一可以用嗎,上飛機前還接了單位的電話,剛想著給貝貝你打一個,結果空姐過來讓我關機了… … ” 我頓時恍然大悟外加哭笑不得:“這也太烏龍了吧。”
  蔣卓楊在一邊靜靜看著我們一家三口不著調的對話,輕輕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如春日和煦的陽光,無聲無息,掠過心間。
  看到那個笑容,我忽然想起了昨晚自己的種種激動反應,不由覺得懊惱,默默嘀咕起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害羞?
  還沒等我害羞完畢,一直沉默的蔣卓揚忽然開口:“貝爾明天就能出院了,時間還早,不如我先送叔叔阿姨回去把行李放下?”
  老媽點頭:“也好,回去看著給你做點什麽送過來,醫院的飯怎麽能吃。”她看著我歎氣,“你真不讓人省心,這次又麻煩人家小蔣了。”
  小蔣小蔣,叫得真親切,看著某人跟熊爸熊媽的良好互動,真看不出他們是第一次見麵,病房因為那三個人的離開重歸寧靜,我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某樣東西填滿,重回安寧。
  我摸出手機開始看小說,一邊哼歌一邊等著熊爸熊媽的華麗歸來。聽到有人進來我立刻激動地坐起身來,沒想到立在門日卻是方逍,他揚了揚手中的保溫桶:“今天的湯裏沒有動物的腳… … ”他話還沒說完,病房的門就被人大力推開,我親愛的老媽孫太後走了進來,連聲嚷嚷:“哎呀,這都幾點了天氣還這麽熱… … ”一句話還沒說完,老媽就發現了立在一旁的方逍,瞬間兩道寒光射來,像是要用眼神在他的身上戳兩個洞。方逍倒是神色自若:“伯母,您好。”
  老媽用鼻孔哼了一聲,算是當做回應,把帶來的飯盒重重撂在床頭櫃上,冷著聲音對方逍說:“方先生,我們出去聊一聊。”
  病房的門被老媽吮當一聲關上,我一臉錯愕,老媽這是想幹嗎?不過她的態度卻印證了我對於自己跟方逍的種種猜測,這讓我的心再次跳亂了步調。
  兩個飯盒放在小桌上,我左右權衡,最後決定打開老媽帶來的那一個。聞到飯菜的香味我才想起來白己連午飯都沒有吃,程叔送來的那些東西還堆在一旁,食物暫時讓人平複了心慌,熟悉的味道在包裹著每一顆味蕾,那是老媽的味道,屬於家的味道。
  沒過多久老媽一個人走進來,關門的時候還得意地拍了拍手。她這個樣子我也太熟悉了,上次跟樓上亂扔垃圾的大叔吵完架她也是這副誌得意滿的樣子。方逍並沒有跟進來,我朝著門口張望,問老媽:“呃,方先生人呢?”
  老媽麵色不善:“就知道吃,看來還沒摔傻。”她打開方逍帶來的那隻保溫桶,頓時香氣四溢,我探過頭看了一眼,原來是鴿子湯。她為我盛了一碗,頓一頓才說:“他說有急事先走了。”
  看她這個樣子,我也沒敢再追問,生怕被熊熊怒火燒掉了熊毛,吞下一口湯才問:“那你跟他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老媽看起來有點心虛,所以聲音陡然高了幾個分貝,“說說你的醫藥費有沒有人報銷啊,說你這樣算不算工傷啊… … 本來我跟你爸就不同意你在酒店上班,說了多少次都不聽,還鬧脾氣這麽長時問不回家。現在你看你看,這工作比你當導遊還危險,這都折騰進醫院了,你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你爸怎麽辦啊?”
  她話鋒突然一轉:“不過現在有小蔣這樣的人做你的上司,我和你爸還是很高興看你在天凱好好幹下去的。不過你要學著成熟起來了,不要事事都像小孩子一樣任性。”
  我掀起眼皮看她,故意嘟著嘴說,“你不是我老媽,把我家孫太後還給我。”
  隻見老媽狠狠在我腦門上拍了一下,重重哼了一聲:“還貧嘴,趕快喝你的湯!”轉身就出了門。
  我一邊喝湯一邊思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老媽一定是從前就認識方逍,不然為什麽方逍還沒做自我介紹老媽就知道了他的名字,而且知道他是天凱的高層。
  莫非……
  一個巨大猜測浮上我的心頭,難道當時熊爸熊媽那麽反對我在天凱工作是因為方逍的緣故?因為他們知道天凱是方家的產業,而方逍是方家的長子!
  可是,可是… …
  為什麽他們在見過蔣草揚之後態度就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呢,這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正當我思考這個嚴肅問題的時候,一個明顯帶著戲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不是隻是腦震蕩嗎,怎麽現在這個狀態看起來比較像是老年癡呆症。”
  抬眼便看見蔣卓揚斜靠在門邊,那樣子就像是公獅子打獵歸來,墉懶而隨意地看著它的― 母獅子?我迅速搖頭將眼前出現的畫麵揮去,努力把湯水咽下:“你才老年呢!”
  他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嗯,好吧,更正一下,是青年癡呆症。”說完拿起紙巾輕擦我還殘留著湯汁的嘴角,動作很輕很輕,帶著點熟穩過頭的親昵,“多大的人了,還會吃到臉上。”
  我的心立刻開始咚咚亂跳,很久不曾露麵的那隻小兔子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體,現在正在精力旺盛地玩蹦床。他的手指幹燥而溫暖,我的每一寸皮膚都感受到了這異樣的親昵,像一根羽毛,輕輕撫過心頭。
  我覺得不知所措,所以用力揮開他的手:“還不都怪你,誰讓你說我癡呆的。”
  結果我家天才的孫太後回來得還真是時候,正好看到我對某獅子的暴行,於是對我吹胡子瞪眼:“貝貝你怎麽回事,怎麽對人家小蔣說話這麽沒禮貌!”
  蔣卓揚對老媽露出一個足有三個加號甜得膩死人的笑容:“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孫太後於是開始做痛心疾首狀:“那就更不對了,怎麽可以對上司這麽說話,貝貝啊,你怎麽能這樣!”
  我鬱悶至極,又不好表現出來什麽,隻好掀開被子將自己埋進去,悶在裏麵嚷嚷:“困死了,困死了… … ”
  我聽見孫太後無奈地歎息,又聽見他們的談話聲越來越遠,最後是門被關上的聲音。我在被窩裏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蔣卓揚撕碎然後吞下肚去。
  不過那卻是我在熊掌痊愈以前最後一次看到蔣卓揚,第二天我便被熊爸熊媽接回家精心喂養,每天不是吃便是睡,什麽都不用做,什麽不用想,養熊腿外加養膘是王道。
  方逍也沒有再出現,像是跟老媽達成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協議。有時候他會發短信給我,隻言片語間透出關切,卻也像是正在極力壓抑一些什麽東西,也許他跟我一樣,麵對彼此總是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害怕下一句話便會把一切都說破。
  我在家度過了自大學畢業以來的最長假期,最大的活動範圍不過是從臥室蹦到陽台,憋屈得要死。小T 來看過我幾次,後來她的班上出了三個甲型流感病例,可憐的輔導員同誌跟著學生一起隔離了一個星期,重見天日的那天她從夜市打包了大堆東西來我家,抱著我的熊掌哀號:“熊啊,自由的感覺真好!”
  我一邊汗一邊悵然地想:等我重見天日還不知道要到哪一天。好在這個世界上有開心網這種東西可以消磨大把時光,每天我除了吃吃睡睡便是抱著筆記本偷菜挪車折磨奴隸。在我不懈的堅持和夜以繼日的努力下,短短一個月我便偷成了好友資產排行榜的第一名,看著裝修得金光閃閃的大屋,牧場裏吃草散步的丹頂鶴孔雀鬆鼠刺猜,我恨不得叉著腰“哦嗬嗬嗬”地笑起來。
  等待偷菜的間隙,我喜歡玩幾盤動物連連看,大象企鵝海豚龍,每一隻都能找到一模一樣的另一隻,多麽甜蜜,多麽有趣,仿佛那些叫做對愛情的尋覓,一對一,然後抵消。
  可是人間哪有這樣簡單的事,跌跌撞撞成這樣,還是沒好像我有遇到另一隻熊。
  有天我連得正爽,忽然叮的一聲收到了開心網的好友邀請,點開一看,那人居然叫蔣卓揚,頭像是夜空中的大熊座,在黑絲絨一般的天幕上寂寞地閃閃發亮。
  我想了一下還是接受了邀請,然後第一時間給這人發站內信,直截了當地問:“你是我認識的那隻蔣卓揚?”
  他幾乎是立刻回複過來:“你還認識其他蔣卓揚?還有,隻這種量詞不應該用來形容我吧。”
  聽聽這BT 的語氣,我幾乎可以認定這隻蔣卓揚就是原裝正版如假包換的那一隻,於是我很認真地答複他:“是的,你這種品種應該用頭才比較合適。”
  那邊很久沒有答話,幹是我逛進他家花園看看有沒有什麽值錢貨,結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某人花園的富裕程度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地裏長的不是人參就是何首烏,一株株茁壯成長且長勢喜人,牧場裏四處奔跑著恐龍梅花鹿長頸鹿熊貓……
  看到此情此景,怎麽能不叫我動容,見到這樣的地主老財怎麽能不叫我偷個痛快,於是我一邊對著屏幕流口水一邊想著要不要列個表計算下偷菜偷動物的時間。
  心滿意足地從菜園轉出來,我順便買了蔣卓揚“回家”折磨,一邊冥思苦想是讓他去黑煤窯打工呢還是讓他給我跳鋼管舞,沒想到這頭獅子身價還很高,看起來很受大家的歡迎,隻是那些買主們給他起的綽號出奇一致,不是胖子就是大熊,讓我差點一口果汁噴在屏幕上。大熊?他哪個地方跟我們熊類相似啊!
  這時候,蔣卓揚終於回信,隻有短短的一行:“的確,咱們這個品種是用頭比較合適,”
  好無語,好BT ,我才不要跟他一個品種,所以不再理他,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每天買他一遍,然後狠狠折磨他一萬遍啊一萬遍,抬眼看到他那個大熊星座的頭像,總覺得有說不出的熟悉,好像是在哪裏見過,不知道是已經忘記,還是根本就不曾想起。
  我在家裏度過了整個秋天,重見天日已是初冬,能夠外出活動的那幾天隻覺得興奮異常,立刻跑到電影院把正在上檔的影片一部接一部地看,《 風聲》 那一場人不算多,有女孩子在我身後纓纓哭泣,我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麽,不朽的靈魂還是永生的信仰?
  走出影院已經是傍晚,整個城市像是浸在灰色的煙霧中,風吹在我被孫太後強行要求剪短的頭發上,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隻剛換完毛的小熊。
  身邊都是形色匆匆下班回家的行人,鑒於我剛從殘疾恢複成健全人,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跟一群人擠公交,而且我在路邊張望半天也沒有看見一輛空出租車,所以我決定先到超市晃晃,順便補充一下存糧。
  超市的空調溫度太高,沒過多久就讓人渾身燥熱,一身熱汗逛到餅幹區,隻聽見某個架子後麵哢嚓哢嚓的聲音響個不停。循著聲音望過去,有人正對著架子捏餅幹袋子玩,看那架勢不把裏麵的餅幹捏成餅粉這人誓不罷休。
  看背影,長頭發白風衣,光看背麵都看得出一定是個大大的美女,正在感歎這年頭連美女都需要來超市捏餅幹減壓,那人卻忽然抬起頭來,對我嫣然一笑。
  啪嗒,我的薯片果丹皮小饅頭巧克力統統從購物筐裏滑落到地下,因為這張臉我見過,甚至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因為,她是小芙。
  於是我大腦開始停止擺動,正在我努力思索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打了招呼應該說些什麽的時候,超市的導購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蹦了出來,一把抓住小芙的手腕開始大叫:“就是你,就是你,我就知道你在這裏沒有做什麽好事出去?” 看看看看,這些餅幹我們還怎麽賣出去?”
  小芙倒是一臉不以為意:“該怎麽賣就怎麽賣唄。”
  導購哼了一聲:“你把這些餅幹全部買走,我們就不迫究了,不然,跟我們去派出所!”
  小芙一臉無辜,大眼睛撲閃撲閃地說:“我沒錢。”
  我見狀趕緊一把把小芙拉過來,藏在自己身後,對那導購說:“對不起啊,這餅幹我們都會買回去,我妹妹她無意的。她最近經常思考一些人生哲理問題,無意識地就開始捏手卜的東西……”
  於是在導購和收銀異樣的眼神中,我把那些餅幹粉全數買了下來,足有十幾二十袋之多,小芙居然主動接過一隻塑料袋,笑吟吟地對我說:“我餓了,請我吃飯好不好?”
  我們在超市樓上的美食區吃蛋包飯,小芙拌飯的動作和樣子完完全全像個不耐煩的小孩子,她把一大勺飯塞進嘴裏之後,一邊嚼一邊側著臉開始打量我,那眼神讓我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雞蛋皮或者別的什麽東西,最後她終於開口:“你真是個好人,怪不得他們都愛你。”
  “愛我?他們?”我差點被飯粒嗆死,連喝幾口大麥茶之後才能開口,“他們是誰?”
  小芙這時卻忽然露出一副憐憫的樣子:“對哦,我忘記了,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這樣也好,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是最幸福的,不像我… … ”她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人人都覺得我瘋了,可我卻知道自己清醒得要死,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清醒… … ”
  明明語帶傷感,她卻笑靨如花,生平我最怕有人跟我感歎人生哲理問題,於是我無言以對,默默低頭吃飯ing 。
  餐廳裏人聲嘈雜,背景音樂卻是淒美無比的苦情歌,讓我覺得現在這場景尷尬得要命,簡直要消化不良。小芙吃飽喝足後卻十足地興奮:“走,為了回報你,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我沒想到這個好地方居然是一間琴行,各式各樣的鋼琴擺滿了整個大廳,小芙自顧自走進去,走到一架三角鋼琴前坐定,掀開蓋子就開始彈起來。
  音符仿佛水一般從小芙的指尖流淌出來,水晶燈的碎影落在她的臉上,讓我覺得琴聲中透著股溫暖,可是那調子後來慢慢變了,明明是那麽躍動的旋律,為什麽到最後我卻聽到了無法掙脫的寂寞?我不想猜想這曲子背後那個故事,因為我從一開始便已經知道,那注定與一個人有關。
  一曲終了,琴行所有的人都為小芙鼓起掌來,方逍卻在這時候忽然出現。他睜靜立在門口,像是早已經習慣了小芙的這種表演,聲音穿過空氣,透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冷淡:“今天玩兒夠了吧,該回去了。”
  小芙徑自合上琴蓋,也不抬眼看他:“是該回去了。”說完轉過瞼來望著我,“小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參觀我那鳥籠。”
  方逍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神色倏地變得複雜,我的心在聽到小芙叫我小熊的那一刹那開始失序,她叫我小熊,還有方才那番語焉不詳的他們都愛我的話,這個小芙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她到底知道多少?
  正在我發呆的當日,小芙直接走過來拉著我的手:“來吧,小熊。”說完直接把我拉出琴行。
  別看小芙瘦瘦小小的樣子,手勁卻大得嚇人,扯得我手腕生疼,我差點叫出聲來,方逍追了出來,幾步擋在我們身前,狠狠抓住小芙的幹臂:“夠了!小芙。”
  小芙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意:“不夠,你為什麽還不告訴她,告訴她你有多愛她,你有多後悔?”她仰起臉來看他,笑容還未散去,眼淚卻已經落了下來,“你是不願意?還是,不敢?”
  她的聲音開始嘶啞,仿佛正在做著最後的掙紮,最後,她對我說:“你知道嗎?這個傻瓜愛著你,愛過你,請你給他一個機會好不好?哪怕你再也不會想起,從現在開始,請不要把他忘記。”小芙的眼中有我熟悉的光芒,它們仿佛星星之火,在幽暗的夜裏,閃閃發光。那是深愛一個人時才有的卑微神態,我明白。夜風很涼,我們三個人的手糾纏在一起,仿佛一團錯亂的毛線,毫無頭緒。
  最後還是方逍先放開了手,那般無奈,那樣無力。
  我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隻覺得眼下的氣氛讓人幾乎無法呼吸,於是甩開小芙便跌跌撞撞往前走,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隻知道要趕緊離開,我從前以為那些過去不過是兩個人的劇情,現在卻忽然發現,它也許是三個人的電影… …
  我不知道白己走了多久,左腳麻木得分不清是痛還是冷,於是蹲在路邊大口地喘氣,想來樣子十分狼狽,忽然頭頂上響起一個聲音:“為什麽要逃?”
  我征怔抬起眼,方逍立在我的麵前,目光沉靜幽遠,映在夜色下,隻覺得深邃異常。
  “我不知道。”我苦笑,“我害怕白你口中說出的那些事,跟我想象的一樣。”
  方逍輕輕歎息,握住我的手,輕輕勾起嘴角,可那笑容很是苦澀和落寞:“貝爾,我們之間的那些事,如果你不想,我永遠不會說。”
  怎麽會不想,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真相越近,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深,於是我對方逍說:“我需要時間。”
  一說完我差點被自己的文藝腔給酸倒,為什麽這語氣怎麽像女主角麵對舊愛新歡不知道如何抉擇時經常使用的搪塞台詞,現在被我說出來居然這麽順口。
  他並沒有鬆開我的手:“貝爾,不管你能否想起來,我都想讓你知道,我曾經那麽愛你。”
  我沒想到他競然會說出這樣直白的話,隻能怔征望著他的眼,無法言語。
  他表情鄭重,眼底卻有抹不去的傷痛:“隻是現在,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樣的資格。”

  Chapter4 甜蜜的糾葛
  [坐在回憶的夜班車,慢慢將往事勾勒。最後放下所有的愛恨糾葛……]
  我和方逍約定,在他出國歸來的那一天,也就是平安夜那天,他會把過去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相信那時候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幾天後我銷假回到天凱上班的時候,受到管家部全體成員熱烈歡迎,連萬年僵屍臉的Sam 都帶著點激動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還沒來得及表示我的感動,Sam 立刻恢複了原狀,把一大疊文件塞到我手裏:“今年國際旅遊交易會的許多參展商都入住我們酒店,現在人手不足啊不足,會務組那邊正缺人,你回來剛好去支援一下。”
  正想說話,Sam 已經飄得不見蹤影,空留我一個人對著那一大疊文件張大嘴發呆。
  會務組那邊一票人果然已經忙得四腳朝天,我一直忙到10 點還跟著他們在頂樓宴會廳裏考察會場的布置,一天下來疲憊已經變得麻木,我隻覺得我那剛長好的熊掌酸脹不已,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我趕緊躲到大廳外麵的消防通道裏,直接坐到水泥台階上脫掉鞋子揉腳。
  大概許久沒有受到高跟鞋荼毒,隔著薄薄的絲襪可以看見腳後跟那裏已經紅了一大片,我努力轉動腳踝,正想把鞋子穿回去,隻聽一把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就這麽坐在地上… … ”
  我快速轉過臉去,果然看到蔣卓揚立在通道出口那裏皺著眉頭:“就這麽坐在地上,也不覺得涼?”他緩步走近,目光落在我放在一邊的高跟鞋上,一本正經地質疑,“你的腿剛好,這鞋跟太高了吧?”
  太高了?拜托獅子大人您好好看看,這是你家酒店製服配的鞋子好吧,我倒是想穿球鞋來著,您願意酒店規章還不答應呢,而且,老板大人,您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也太神奇了,讓我覺得萬分不真實。
  我一邊換另外一隻腳出來放風,一邊對他說:“反正我這幾天都是坐著,走路的機會不太多。”
  蔣卓揚在我身邊的台階上坐下,哼了一聲:“上班下斑的時候路上小心,沒事不要走樓梯,再出點什麽閃失可不算工傷了。”
  再出點什麽閃失?我這可憐的熊掌要是再閃失一次,就徹底變成殘障人士了好不好,我沒好氣地瞪著他,半響才蹦出幾個字:“知道了。”不知道為什麽,一對上他那雙眼睛,我就有莫名心虛的感覺,氣勢上就矮了半截,明明我在開心網虐待他虐待得很歡快,為啥見到真人就是這個狀態呢?
  窄窄的消防通道裏因為某人的出現立刻有種叫做曖昧的氣氛在彌散,實在是不宜久留啊不宜久留。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我穿好鞋子出去跟大部隊會合,站起身來的時候還不忘跟蔣卓揚禮貌道別,他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隻是搖了搖手。
  第二天,兩隻熊掌的情況又嚴重了一些,酸脹外加紅腫和水泡,我小心翼翼地挪到更衣室,想著要不在桌子下麵穿雙拖鞋比較科學?
  打開櫃子,一隻盒子吮當一聲滾了下來,我差點沒驚叫著跳起來。打開來看,卻是一雙鞋,確切地說,是一雙樣子很像皮鞋的黑色絲絨中跟布鞋。盒子上有某個布鞋老字號的商標,我迅速拎出鞋子上腳試穿,居然十分合腳。我穿著它走了兩步,隻覺得鞋底鞋麵都很柔軟,比一般高跟鞋不知道要舒適多少。
  興奮過後我才開始思考這雙鞋的來路問題,我不會傻到認為這是酒店新發的福利,它能夠這樣神奇地出現在我的櫃子裏,可見送鞋之人神通廣大。正想到某個極有可能而我又極不想承認的某人的時候,電話便嘰嘰喳喳響起來,接起來果然是蔣卓揚,沒有什麽多餘的鋪墊,從語氣到聲音都很是淡然:“鞋子合適嗎?”
  雖然早已經猜到是這個結果,可聽到這句話心中還是微微一動,溢出汩汩溫暖。我重重“嗯”了一聲,蔣卓揚像是對我的回答很是滿意,笑了一聲便掛掉了電話。我對著隻剩嘟嘟聲的手機發呆,心頭卻湧出一股異樣的情緒,仿佛棉花糖在舌尖融化,格外綿軟香甜。
  不知道是鞋子舒服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在會展中心站了幾天的我絲毫不覺得疲憊,整個人仿佛電量充足的玩具小熊,每一天都電力十足。
  恭送完一位位參展商大爺,Sam 又交代了新任務下來,他把一疊資料放在我麵前問:“記得你個人資料裏麵說你大學畢業之後就在麗都豪景酒店的前廳工作?”
  我接過那疊資料,一五一十地回答:“是,那是我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做了一年半,後來… … ”房間預訂單上的某個名字讓我把後麵的話生生咽了下去,頓時覺得艱澀無比,Sam 卻用一副滿意的神情望著我:“那這三個客人交給你應該最合適了,陳子威曾經是豪景的FOM ,說不定你們還共事過,由你來做他們的管家我想最合適不過
  了,陳子威和徐國豪明天就到,徐國美三天後才入住。”
  我的右眼皮開始狂跳,某些簡直可以稱為不堪回首的事情就這樣泛上心頭。這三個人,就是這樣三個人讓我跌了走入社會的第一個大跟頭,現在回想起來,五髒六腑還震顫著疼,不過沒關係,就算是跌得頭破血流,那也已經是過去。
  我看著Sam 的眼睛,目光堅定:“好的,沒問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自喉嚨滾出,在空氣中震蕩,每一個字都是那樣清晰。
  Sam 拍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他們這次是來專門參加楚青城的婚禮,就在頂樓宴會廳舉行,從新人到來賓一個比一個來頭大,那邊都要忙瘋了,許多事Lco 都來親自處理,所以這三個人就拜托你了。”Sam 那張僵屍臉透著深深的疲倦,連聲音都帶著點哀怨。
  待Sam 走後我才敢翻開那疊資料,看著客房預訂單上徐國豪三個字,胸中的憤懣幾乎壓抑不住,忍不住在心中大罵一聲,靠,老天真是沒眼。
  第二天,我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準確地描述老天的視力究竟如何,這個城市一早便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整個世界籠在一張白色的網裏,細密緊致,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逃脫。
  去機場接飛機的路上看到高架橋下車陣排成長長的一列,在漫天的大雪中等待前行,我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它已經很久沒有再出現,模糊得快要被我遺忘。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一想到馬上就會看到那兩張臉,我的腳便又開始隱隱作痛,從腳底犯上心頭。
  因為2009 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飛機晚點將近三個小時。某兩張化成灰我也會認得的臉從人流中浮現出來,陳子威率先發現了我舉著的那個碩大的接站牌。他微笑著走近,目光卻在看到我的臉的那一刹那變得遲疑,幾乎是不可置信,他在距我五米遠的地方呆住,我揚起下巴,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微笑:“陳先生您好,我是天凱酒店的Bear。”
  不過那麽十幾秒鍾的功夫,陳子威已經恢複了自若的神色,他朝我點頭微笑,嘴角卻僵硬得很。取完行李的徐國豪這時候在陳子威身邊站定,看到我的臉居然輕笑了一聲:“好久不見了,韓小姐。”
  徐國豪的眼神讓我心驚,它不懷好意到幾近露骨,那一刻我覺得機場出港大廳裏的中央空調瞬間失靈,冰冷的小風在我心間嗖嗖地吹,不消一刻我便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回去的路上路況好了很多,我程式化地跟後座那二位大爺寒暄了幾句之後便一句話也擠不出來,索性叫司機放了音樂了事。王若琳其實很適合在這樣的雪後時分來聽,可是我無意在後視鏡裏看到徐國豪打量我後腦勺的那雙眼,裏麵一閃而逝的光芒讓我心驚膽寒。
  回到酒店剛好是午飯時分,那兩位放下行李直接去了餐廳,還不忘吩咐我去辦一大堆事情,我趕緊先找了兩塊小麵包塞進肚子,吃得太急,差點沒噎死,足足喝了八大口水才把東西弄下去。
  於是我一邊喝水一邊握拳,看看看看,沒什麽是暴力鎮壓不了的,所以也沒什麽可害怕的。韓貝爾,你要加油!
  拿著需要請那二位大爺核定的單據回到客房,隻見房門大開,陳子威站在窗邊接電話,聲音很是不耐煩,陽光透過窗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看起來顯得很是無奈又落寞。
  這個身影曾經是那樣專業、冷靜、一絲不苟,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陳子威是我對於酒店這個行業的所有夢想,無所不會,無所不能,仿佛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偶像,努力工作隻為他一個讚許的目光,隻是後來,我終於發現所謂偶像也不過如此,仿佛年少輕狂時的沉溺,現在卻連想也不願多想。
  我正想開口,隻見他忽然轉過身來,臉上的煩躁神色愈加明顯,口氣也變得不那麽好:“如果你想這樣的話,隨便你,我無所謂… … ”
  接下來便是長長的沉默,我像是忽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靜默嚇住,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這個,那個,陳先生,
  有些單據需要您跟徐先生的簽字,還有陳太太的抵店日期我們還需要再確認。”
  他從我手中接過單據,卻直直盯著我的臉,“ Bear ,你變得跟從前很不一樣。”
  我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的眼睛:“人都是會變的,陳先生你也變了很多。”
  陳子威無聲地笑起來:“你說得對,可是有時候人們卻總是不明白,究競是這個世界變了,還是我們自己變了,從前認為美好的人和事現在看來卻不過如此。”
  我的手指開始微微發抖,心想著又不是要寫文騙點擊陳子威先生您要不要這麽文藝腔啊,一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樣子,搞得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話來回應。
  “我沒有打擾你們敘舊吧?”正在我苦苦思索的時候,徐國豪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尾音高高上揚,顯得略有深意。
  他揚起眉毛望著我,眼神似笑非笑,轉過臉看著陳子威的目光卻又帶著些許警告。
  深呼吸,再深呼吸,偌大的房間裏此刻洋溢著一種萬分詭異的情緒,我轉身朝著徐國豪微微躬身:“二位慢慢聊,我去看一下徐先生指名的按摩師傅到了沒有。”
  合上房間的門,我隻覺得大大鬆了一口氣。
  按照小言的思路想下去,各位同學一定覺得我同這兩隻肯定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最好還是舊愛新歡一女兩男倫理禁斷……
  而現實的真相是,我當年從麗都豪景滾蛋的原因完全是因為裏麵這兩隻。我不知道陳子威見到我究竟是什麽感覺,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徐國豪現在看見我一定是咬牙切齒,外加身體某處隱隱作痛。
  徐國豪是我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一隻色狼,雖然我的一輩子隻有手頭上這二十五年而已。當年他在麗都豪景有一間長包房,唯一的愛好是每周總有那麽兒天都會有妖豔女郎來敲門,而且每一次都不重樣。
  南北大菜吃多了,有時候他也喜歡在酒店找找小點心,麗都豪景被他的鹹豬手招呼過的女員工不計其數,終於,某天,這隻色狼把他的魔爪伸向了我,幾次三番被我拒絕之後居然在前台公然跟我叫囂,用他的信用卡砸我的臉,叫我不要裝矜持,不要不識抬舉。
  於是我按照他的請求沒有再矜持下去,抄起手邊的訂書機狠狠給了他下巴一下,徐老公子立刻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整個大堂當時鴉雀無聲。我深深相信我和那隻訂書機會讓他緬懷一輩子。
  那時候我的頂頭上司麗都豪景的FOM 陳子威正使盡渾身解數追求徐國豪那寶貝妹妹徐國美,形勢那叫一個大好,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都不足以形容,可是就算沒有這層關係,我這樣的行為對於酒店這個行業來說也絕對是不能原諒,於是我得到了大家都看到了的下場。
  現在的我早已經知道使用暴力解決問題是最爛的抉擇,可是如果時光倒流,我仍然會那樣做。一頭熊麵對那樣的侮辱,找不到第二種選擇。
  整個下午徐國豪都在愜意地泡溫泉按摩,而我則被他不停地使喚來使喚去,不是抱怨紅酒裏的冰塊太多要我弄溫點就是說房間裏濕度太大讓他胸悶氣短,然後指出窗紗太厚影響室內采光要我親自上去換薄一點的窗簾,最後居然抱怨浴室的玻璃讓他覺得沒有安全感,限我在晚上八點之前換掉……
  連請來的按摩師傅都忍不住咕噥:“姑娘,這個客人是不是故意整你啊?”
  我隻有無言地苦笑,這世上的路大概在遇見冤家的時候才會變窄,這個人做的這一切怎麽可能僅僅是故意,簡直是有意蓄意外加刻意,不過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管不顧隻為爭一份意氣的那頭熊,刁難和刻薄早已傷不到我分毫,接下來要做的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見招
  拆招。
  大概是徐國豪再也想不出新的什麽招數,又或許是還有別的事要忙,在我給浴室的毛玻璃牆掛好百葉窗之後終於點頭:“就這樣吧,現在我有個約會,那邊桌子上有些作廢的東西請你幫我處理掉。”他指了指一旁的寫字桌,看也沒看我一眼就甩手走了出去,我長出一口氣,心想著這痛苦的折磨終於告一段落了,於是快速把那堆紙裝進垃圾袋,離開的時候客房保潔大姐剛好來收垃圾,我想也沒想就拎出那隻袋子丟進垃圾車裏,拍拍手去吃飯。
  到了餐廳已經是北京時間八點四十一分,本來已經空空如也的胃袋被一下午的忙碌折騰得胃口全無,隻能坐在餐廳的角落對著一盤色澤已經不再鮮亮的水果沙拉發呆,不停地在心裏長籲短歎,抱怨自己命苦。
  哎,命苦不能怨政府,我風卷殘雲一般把香蕉蘋果聖女果掃進肚子裏,隻覺得身體從上到下沉重得要死,仿佛是灌了鉛,還沒走出餐廳便看見樓層保潔大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那個,那個,不好啦!”

  二
  保潔大姐臉色那叫一個焦急,說話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你那個,那個,那個徐先生說他桌子上的重要文件不見啦!你快去看看吧!”
  聽她這話,我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急忙跟著她趕了過去,到了客房看見Sam 已經趕到,麵對徐國豪氣急敗壞的鬼吼鬼叫依舊是那副僵屍臉,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陳子威開口問徐國豪:“大哥你再仔細回憶一下,你確定文件是放在這張書桌上嗎?”
  “確定?我當然確定,反正我走的時候那些東西還在書桌上,回來之後就不見了……”徐國豪的眼風掃過我的臉,“我不知道你們酒店
  的這位管家小姐在我走了之後做了什麽,反正那份文件很重要,事關我公司的機密,如果有什麽閃失,你們酒店要承擔全部的責任。”
  他的口氣並不強硬,卻透露著些許幸災樂禍的惡意,像是在說:“看,我看你怎麽收場!
  我深深呼吸,然後緩緩開口:“書桌是我最後清理的,徐先生要我把上麵的作廢的東西清理幹淨。”
  徐國豪冷笑一聲:“韓小姐,我是要你清理垃圾,你覺得我公司的文件像是垃圾嗎?”
  靠靠靠靠靠,我真TMD 想往徐國豪那張臉上再扣上一隻大號訂書機,方才他明明是要我把書桌清理幹淨,現在倒要怪我丟掉他那什麽機密文件!
  “大哥。我們先不要著急。”陳子威望著我的眼睛,流露出擔心的神色,“我從你這裏離開的時候沒有把它們裝進文件袋裏,隻是隨便擱在一邊,被韓小姐當做垃圾也不奇怪。”
  我沒有多做解釋,隻是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對不起,徐先生,那的確是我的疏忽,把徐先生您的文件當成垃圾處理掉了。”徐國豪隻是哼了一聲:“對不起就完了嗎?現在重要的是我的文件,我明天要跟人家談合作,那份東西很重要。”
  我也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轉過身對著保潔大姐說:“今天的垃圾袋都已經送下去了嗎?垃圾車明天早上六點才來,我們還有時間。”
  房間裏的其他人都狠狠地抽了一口氣,陳子威皺起眉頭:“現在一天的垃圾都堆在那裏,怎麽可能找得回來!
  徐國豪於是陰陽怪氣地說:“喲,看不出你還這麽憐香惜玉呀!”
  陳子威沒有再說話,一直沒有說話的Sam 卻忽然開日:“徐先生,事在人為,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幫您找回文件的。”
  我隨著Sam 一起告辭離去,轉身關上房門的時候沒有落下徐國豪那
  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我狠狠捏緊了拳頭,心中恨恨地想,哼!我才不會讓你這個大變態得逞呢!
  垃圾房的味道那真的是相當的刺激,先前Sam 派來幫忙的人都已經在我的規勸下撤退,理由是裝那些紙張進垃圾袋的時候我還特別留意了一下上麵的水印,所以我不會找錯。
  果然集體的力量是偉大的,一隊人的奮戰成就了階段性的勝利,足有姚明那麽高的垃圾山現在已經隻剩下十幾袋,如果我效率高運氣好的話,天亮之前應該可以找到。
  我打開一隻碩大的口袋,裏麵的異味立刻彌散開來,簡直叫人睜不開眼睛,我一邊翻一邊罵徐國豪那個大變態,居然用這種法子來陷害我!
  罵完他我接著開始罵自己豬頭,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一整天,怎麽會在這種事情上麻痹大意,讓那卑鄙無恥下流肮髒小人齷齪的徐國豪有機可乘,把自己弄到這步田地!
  哎,歸根結底還是當年我太衝動,不該用訂書機單方麵毆打他,如果我知道自己三年後會被他這樣惡整,我當年就不打他的下巴——而是應該狠狠地砸他的腦袋!
  荒腔走板地哼著《衝動的懲罰》 ,我不知道自己在裏麵翻了多長時間,三個小時?或者四個小時?垃圾房就在地下停車場的附近,不停地有車從我身邊開走,而現在終於安靜了下來,整個地庫寂靜得可怕,轉眼間又有一個大垃圾袋見了底,卻仍舊是一無所獲。
  “你在幹什麽?”
  有人忽然在我身後出聲,嚇得我立刻把手中的小電筒扔了出去,整個人都蹦了起來,我終於體會了汗毛倒豎是個怎麽樣的感覺。循著聲音望過去,不遠處某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那裏,黑暗中輪廓模糊,可我認得,那是蔣卓楊。
  他慢慢走近,整個人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點點清晰起來,黑色的
  衣平展挺括,手臂插在口袋裏微微彎曲,皺著眉頭,眼中全是不確定和懷疑:“韓貝爾,你大半夜在垃圾堆裏搞些什麽?”
  找了大半夜,現在正是又困又累又餓,忽然看見一個熟人口氣不由得哀怨起來:“翻垃圾啊,找什麽勞什子重要機密文件。”
  我又拎出一袋垃圾:“我沒時間跟你說話,我得趕緊把這幾袋翻完… … 唉… … ”一個哈欠打得我眼淚直流,“這個地方不適合… … ”
  那個你字還沒有開口,隻見蔣卓揚已經脫下大衣扔回不遠處的車裏,一邊卷起袖子一邊問:“還剩這幾袋?那些文件有什麽特殊的標記?”
  看到獅子大人如此“勤奮”的樣子,我忽然覺得此刻簡直科幻得讓人不能適應:“呃,你不會是… … ”
  蔣卓揚卻已經扯過垃圾袋大翻特翻起來,頭也不抬地說:“還愣著幹嗎?今晚不想睡了?”
  哦,好吧,一想到親愛的床,想到我那可愛的烏龜豬頭長頸鹿大象玩偶們,我立刻重新燃起了繼續奮鬥下去的小火苗,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仍然是一無所獲。我又困又累又鬱悶,於是不管不顧靠在牆上喘氣:“怎麽還是找不到啊,不會是徐國豪那隻死烏龜早就把那幾張紙從垃圾桶裏弄出來了吧!”
  蔣卓揚抬起臉來眯著眼睛看我,那目光在黑暗中都像是要將我穿透,我讓他的目光搞得極其不自在,隻好偏過頭去,卻看見離他身後一米遠的地上有一個破掉了的袋子,裏麵露出了幾張紙,正在穿堂風中颯颯作響。
  他抽出那幾張紙,在我麵前晃了又晃:“是這個嗎?”於是我像看到了巨大蜂窩的狗熊一樣飛身撲了上去,果然看到那些紙張上熟悉的水印。我揚起那幾張紙開始又蹦又跳,此時此刻我簡直是百感交集,仿佛是翻身農奴把歌唱啊那個紅太陽來了苦變甜… …
  正在我得意忘形的時候,有種奇怪的聲音在我腳邊響起,簌簌簌? ? … 嚓嚓? ? ? ? 一個黑色的小影子快速地爬過了我的腳麵,然後咻的一聲,鑽進了另外的大袋子裏… …
  啊啊啊啊啊!我立刻大聲驚叫起來,剛才找到文件的驚喜已經蕩然無存,現在隻剩下深深的驚嚇。 我閉著眼睛靠在某堵牆上,不對,哪有牆這麽暖和還這麽有彈性,莫不是?
  於是我睜開眼,緩慢地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蔣卓揚的下巴,接下來是嘴唇,他的唇形真好看,特別是在昏暗的燈光下有說不出的性感,不過現在那性感的嘴唇卻緊緊抿著,帶著嚴重的嫌棄和不耐。
  好吧,我錯了。於是我尷尬地退後一步,卻看到某人的襯衫上有兩坨可疑的黑印,蔣卓揚順著我的目光望下去,眉頭皺得更緊,掏出手帕遞給我:“你臉上蹭的是什麽?跟小花貓似的。”
  他的尾音很輕很輕,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我的心重重頓了一下,某些似曾相識的場景在腦海深處亂轉,此刻的感覺仿佛像那時候看到他那個大熊頭像一樣熟悉。我不知道在我和他身上是不是也曾經發生過什麽,可是我深深地確定,有些事正在緩慢而不可抗拒地發生著。
  找到東西大功告成,我一邊哼歌一邊往外走,心想著半夜員上電梯應該是開著的吧,不然要我從大堂進去豈不是以後都不用見人?
  剛要進電梯,蔣卓揚卻捉住我的手腕,拉著我往他那輛雷克薩斯Rx 前走去,手上其實並沒有用太多的力量,卻讓我感覺到了他的堅決。
  這個氣氛,這樣黑燈瞎火的場合,外加獅子這家夥有曾經強吻我的前科,我愈發覺得此刻的情勢十分危急,於是我開始著急,嘴上語無倫次起來:“你,你,你,你要幹什麽?”
  他指了指我的腿:“你就想這樣進去?”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立刻倒抽一門涼氣,險些沒背過氣去。隻見我那倒黴的裙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撕開了一角,現在活像旗袍一樣,讓我的熊腿在涼風中招搖;襯衣上一塊塊不明物質,不知道是灰塵還是湯汁還是其他什麽頑固汙漬。
  正在我被自己的慘狀嚇到的當口,蔣卓揚已經利落地將我塞進車裏,後視鏡裏我看到自己那張臉,簡直是不忍心直視。灰頭土臉不說,頭發已經亂成一團,有那麽幾綹貼在前額上,說不出的滑稽。
  巨大的悲痛湮沒了我,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狼狽成這個樣子,而且是在獅子麵前,於是我隻好哀怨地問:“那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專心地發動車子,看都不看我一眼:“去洗個澡。”
  “可是… … ”我試著去看他的眼睛,想從那裏麵探得些許端倪,看他一雙眼平靜得像是繁星下麵的大海,膽子不由地大了些,於是小聲說,“可是酒店上麵的宿舍也可以洗操啊。”
  蔣卓揚卻重重哼了一聲:“我丟不起那個人。”
  我一臉呆滯地看著他,心中以每秒兒十次的速度不停嘀咕,這個,那個,我上樓去跟他丟人有什麽東東的關係啊!
  車子已經開出停車場,街邊的路燈在他的臉上留下躍動的光影,顯得那樣迷離,望著他襯衫上的不明汙跡,我由衷地生出些許內疚,他這樣的一個人,哪怕是沒人關注的夜裏都如此注重形象。
  他轉過臉來看我一眼,解釋得很是簡單扼要:“電梯裏有攝像頭。”
  嗚嗚嗚嗚嗚,我心中的內疚因為他這句話而蕩然無存,並且哀怨的情緒迅速蔓延,頃刻之間心中便已經長出了陰暗的草,原來他是怕跟我這個樣子的人在一起會被人看到!
  我咬牙切齒不死心地反駁:“可是都這麽晚了,保安部的人應該已經睡死在監控室裏麵了吧?”
  “不會。”蔣卓揚輕笑了一下,“他們不敢。”
  呃,好吧,他們不敢,於是我也不敢,是不敢反抗!不知道這隻臭獅子要把我拎到何處洗澡,洗完澡不曉得還會發生什麽詭異的事情。
  於是我不死心地建議:“蔣先生您其實可以送我回家。”
  他輕笑了一聲,嘴角彎出一個可疑的弧度:“你這個樣子被叔叔阿姨看見,搞不好他們會去報案。”
  好吧,獅子大人您說得真有道理,這的確像是孫太後的作風,我依然不想放棄,隻是聲音小了一點:“我可以回我自己住的地方。”
  “你回不去。“他十分篤定地跟我擺事實,講道理,“第一,你的鑰匙還在酒店;第二,你的室友今天不在家。”看著我不甘地望著他,蔣卓揚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淡淡地跟我解釋,“我下午在機場見過她。”
  他總是喜歡這樣眯起眼睛看我,級然我早就知道他眯眼睛是因為輕度近視而出了辦公室又不喜歡戴眼鏡的緣故,但我總是覺得他這樣子真像是一隻獅子盯著羚羊角馬長頸鹿時才有的眼神。
  於是,這次,我是真的放棄了。
  沒過多久車子停在另外一個地下停車場,這是城中一個著名的高檔社區,每平米的價格簡直要我們這些普通人心頭噴血致死,蔣卓揚拎著我就進了電梯,抓著我的手腕倒是自然得要命,仿佛是駕輕就熟。我望著角落裏的攝像頭,心中嘀咕,這下你就不怕丟人了?
  電梯一路上行,最後停在頂樓,他打開大門之後直接把我塞進了浴室,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又扔進來一疊衣服,隻是交代了幾個字:“我的,新的。”
  蓮蓬頭很大,水很熱,浴霸很溫暖。
  睡衣是嶄新的,可我卻總是覺得自己被一種熟悉的氣息籠罩,叫人安穩,讓人安心。
  走出浴室我才開始打量這間公寓,燈光明亮,空間很大,設計卻很是簡約,除了浴室整個房間連一麵牆也沒有,倒真的是師太家男主的典型特征。我正在點評他家一邊落地窗兩旁的整麵牆書架,蔣卓揚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拿著隱形眼鏡盒和藥水塞給找:“快點.”
  此刻的他戴著一副土得掉渣的玳瑁眼鏡,卻不知道是燈光的原因還是我的心理因素,隻覺得眼前的獅子同學清俊異常,帶著濃濃的書卷氣。
  待我取完眼鏡,隻聽他閑閑開口:“到底出了什麽事?” 於是我隻好一五一十地原原本本地避重就輕地把事情的原委給獅子大人敘述了一遍,不過我當然不會把三年前那件事說出來,而蔣卓揚聽完後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你的意思是,徐國豪是故意讓你把文件丟掉的?”
  本來還滿腹抱怨恨不能把那老烏龜碎屍萬段的我現在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仿佛是生怕被他洞察到什麽端倪,更怕當年那件事被他知道。雖然人人都覺得那是我在職場上的最大汙點,可我卻從未像今天一樣在意。
  於是我隻好語無倫次地敷衍:“不管啦,反正現在找到了,明天拿給他,這次我是太大意了… …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我隻覺得委屈得要命,心中的脆弱已經無處遁形。
  他的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我的臉上,堅定而溫柔,聲音輕柔,像是帶著點安慰:“你一向粗心,不過,這次你做得很好。”
  蔣卓揚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我剛入行的時候也覺得許多客人的要求明明是刁難,為什麽那些前輩還可以忍氣吞聲地接受,後來赫爾斯對我說,酒店服務的極致目標便是給客人家的感覺,一個人在家中的狀態應該是最愜意最放鬆的,既然是家,那麽一點點任性的要求為什麽不能被滿足呢?”
  “也許吧。”我覺得自己身心疲憊,理想和熱情在現實中顯得是那樣蒼白和無能為力,幹是不由地苦笑,“可是我怎麽做也做不好,也許我真的是不適合旅遊這一行吧,讓別人煩惱,自己也累。”“許多事情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作為酒店的員工,我們的行為必須以酒店的利益為宗旨,因為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一個無心之失是不是會毀掉更多人辛苦的努力,這樣看來,你要走的路還很長。”
  他看著我的眼睛,像一位老師一般娓娓道來,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我說不出話來,隻能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偌大的房間裏有種叫做暖昧的氣流在肆意流淌。蔣卓揚忽然伸出手撥開我粘在臉上的亂發,一張臉在我眼前慢慢放大,灼熱的呼吸漸漸靠近,然後… …

  三
  沒有然後了,因為某人的電話在這個時候驚口叫起來,我看見某獅子咬牙切齒地跑去接電話,心中大概已經把那個人咬死了一萬遍。
  他站在落地窗邊接電話,聲音很低很輕,最後我聽見他說:“就這樣吧,一切由我來處理。”
  蔣卓揚重新立在我的麵前,氣氛卻已經完全冷卻下來,他淡淡開日:“你先好好睡一覺。”轉身走向一邊的櫥櫃,拿出枕頭和被子放在沙發上。
  “我這兒沒有客房? 一”蔣卓揚歉然開口,甚至有點不白然,不等他把話說完,我馬上擺手:“沒關係,沒關係,沙發蠻好的,很大很有彈性。”
  為了表示我對沙發的濃厚興趣,我還坐在上麵彈了兩下。蔣卓揚勾了勾嘴角:“彈性是很不錯,不過,你睡床,我睡沙發。”
  哦,好吧,於是我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走向他那張Kingsi 次的大床,還沒走出兩步忽然想起什麽來:“那個… … ”
  蔣卓揚閉著眼睛回應我:“早上我會叫你起床,你放心睡。”他已經在沙發上躺好,蓋上被子之後顯得體積相當龐大,把沙發塞了個滿滿當當,仿佛是獅子鑽進了貓窩,說不出的搞笑。
  笑意立刻從心頭溢到眼底,我甚至不厚道的想要不要等他睡著了之後拍一張獅子下榻貓窩圖留著日後好好欣賞。我想著想著就這麽睡了過去,枕頭跟被褥一樣都蓬鬆而柔軟,我在上麵肆意地放鬆四肢變換姿勢,我甚至還做了夢,夢見我躺在幹燥而溫暖的麥田裏,頭頂上藍天無邊,身下麥浪金黃。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第一個落進腦海的念頭是好久沒睡這麽舒服的覺了,而下一秒我才反應過來,瞄貓的,臭獅子居然不叫我! !
  掀開被子奔下床,因為是地暖所以光著腳也不覺得冷,可是一時間卻開始暈頭轉向,明明是要去洗手間卻直接跑到了廚房,隻見餐桌上放著簡單的早餐,牛奶杯子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
  看你睡得很好,不忍心叫醒你,文件我已經帶走,睡醒之後回酒店找陸如也報到,你的工作另有安排。
  PS :洗好的製服在沙發上。
  走到沙發前拿著那條昨晚已經變成旗袍的裙子仔細端詳,不但洗得幹幹淨淨,而且已經縫補好了!我當然不會認為這是蔣卓揚的手藝,不過還是由衷地感歎獅子大人您簡直是太神奇了,簡直是田螺公子啊田螺公子。
  我無聲地笑起來,快速洗漱完畢靜靜坐下來吃那份早已經冷掉了的早餐,忍不住再次細細端詳那張紙,筆鋒飛揚淩厲,完全是獅子的風格,看著看著卻覺得這字跡分外熟悉,仿佛是在哪裏見過。
  管他是在哪裏見過呢,我快速吃完早餐便出了門,外麵的空氣冷冽而幹燥,此刻的心情卻變得出奇的好。望著窗外的藍天,隻覺得這個世界親切美麗到無可附加。
  回到酒店我花了一點時間才在頂樓宴會廳找到了已經忙到抓狂的陸如也。她手邊的手機對講機不停地響,聲音也漸漸從不耐煩變成了怒吼,見到我卻像是見到了救星的樣子:“終於加派人手了,很好很好,花店等會兒送鮮花來,你過去盯著。”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弄清楚奮鬥在楚青城婚禮一線的總共有三隊人馬,酒店、公關公司、婚禮策劃,這三撥人現在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每一個細節都會被對方不停地更改確認再更改再確認,為的是保證明天的婚禮萬無一失。
  特別是那家著名的婚慶公司,據說為了讓婚禮別出心裁,公司首席婚禮策劃連續N天不眠不休戰鬥在第一線,終於在昨天因為疲勞過度而… … 睡著了。這等敬業精神真的是值得我們每個人學習學習再學習。
  比如說我現在接手的這些花朵,紅色粉色香檳色的玫瑰用途各不相同,禮台背景板卻是用白色風信子裝點,裝飾窗紗用的是大捧白玫瑰,紅地毯兩邊是大捧的百合,大型婚紗照旁邊用的是紫色風信子… … 整個晚上我的鼻子都在跟這樣那樣的花香鬥爭,以至於終於可以收工的時候我發現嗅覺已經接近於失靈。
  前一天晚上淩晨過後才收工,可是第二天一早八點又開始做最後的準備,婚慶和公關公司的那幾位比較激動,一大早就又開始上躥下跳,陸如也大概已經被那位著名的婚禮策劃弄得已經到了忍耐極限,一直碎碎念著:“又不是奧運會開幕式,如果不是場地有限她還想讓新郎吊著鋼絲出現呢!”
  “她?誰啊?”
  陸如也睡眼惺鬆地指著不遠處一個身影:“就是她,簡嘉,在婚慶這行不曉得有多出名,那個三年大婚三次的原誌清原公子知道吧,那三次婚禮都是她策劃的,據說三次都讓新娘喜極而泣… … ”
  簡嘉?我順著陸如也的指示望過去,果然是簡嘉,前前後後忙碌著,一張臉滿是疲倦。
  我問陸如也:“就是那個連續四天沒睡覺,然後暈倒睡著了的那個?”
  陸如也一臉沉痛到不理解的表情:“跟你那個師兄一樣,是個工作狂,真不曉得全部生活都是工作的人活著還有什麽樂趣。”
  “師兄?”我疑惑,“我師兄是誰?”
  陸如也挑了挑眉毛:“ Leo 那死小孩啊,他本科跟你一個學校的哎,他還留校做過一年多的助教,你那時候應該還沒畢業吧,沒理由不知道他啊。”
  我的嘴立刻合不住了,獅子是我師兄!這個事情好驚悚!我現在由衷地覺得這個世界簡直是玄幻到了一定程度,不然怎麽會這樣天雷滾滾。
  我懷著被這件事雷得外焦裏嫩的心情默默轉身幹活去了,心中卻在不住思索一個重要的問題,莫非,莫非蔣卓揚也跟方逍一樣以前就認識我?莫非他也知道一些什麽?
  心跳忽然失序,不住地在思考各種各樣的可能性,直到幾個小時以後。
  婚禮在十二點準時開始,雖然在天凱工作以來,參觀個把財經雜誌封麵人物已經是家常便飯,可是第一次這麽集中地看到這些個名流還是第一次,可見楚青城的號召力果然非同一般。
  那新娘的婚紗極其唯美夢幻,據說是出自紐約王薇薇之手,周身鑲滿水鑽,裙擺曳地足有二米之長,儀式雖然簡短卻創意十足,交換戒指的時候居然帶著幾分莊嚴和神聖,大屏幕裏播放著兩個人各自向對方表白的紀錄片,怎麽看怎麽催人淚下… …
  新郎新娘很快就下去換裝準備敬酒,新娘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忍不住小聲感歎:“好美的婚紗啊。”卻聽到旁邊一個聲音不以為然輕哼:“美則美矣,但願情如紗長。”
  轉過臉一看,卻是簡嘉,隻見她腫著一雙眼睛,用一副過來人的日氣說:“婚禮這件事,人人都以為是一輩子一次,可有人結了n次還打不住,都以為未來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結果現在看來,多數王子和公主過上的是稀裏糊塗的口子。”簡嘉滿臉的意興闌珊,“所以啊,韓小熊同學,不要羨慕人家婚禮多麽豪華,婚紗多麽美麗,結婚這件事最值得人感動的是相愛的人終於可以走在一起,其他的,都是浮雲啊浮雲……”
  我從來不知道簡嘉說話這麽有哲理,但是我的關注點卻在那聲“韓小熊”上,幹是我試探著問:“那個,你還記得我?”
  簡嘉斜著眼睛看我兩眼:“喂喂喂,你記性差勁到這個程度啊,我們一起上了一年蔣大熊的選修課啊,就算那個已經過去了五六年,那三個月前我還幫你教訓了一下那個強迫你陪他上山喂蚊子的BT周翌珹,你不會這麽快就不記得了吧?”
  “蔣大熊?”我小聲疑問,還有上次她單方麵毆打周翌珹,不單單是為了我吧。
  簡嘉卻送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給我:“不會因為他現在變成你們酒店的C什麽O,然後你很久沒叫他這個綽號於是覺得有點陌生吧?就是蔣卓揚喚,不過他現在變化太大了,我一開始差點認不出來……”
  她開始喋喋不休地傾訴她這次與蔣卓揚合作的血淚史,隻差沒拿塊手帕擦眼淚,我卻沉浸在自己心中那越來越大的疑問中。我不住地想,五年前的我,究競失去的是什麽樣的記憶,為什麽單單忘記了他們,然後這世界那樣大,為什麽兜兜轉轉我還是會和他們相遇?
  不過很快我便沒有機會胡思亂想,因為浩大的敬酒活動開始,我們要時刻關注各方動向。
  比如現在,在宴會廳一邊的水池邊,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小女孩正在專心致誌地試圖打撈水池裏的錦鯉,幹是我趕緊小跑著過去,眨巴著眼睛裝可愛奶聲奶氣地問:“小妹妹,你在看小魚嗎?”
  小女孩轉過臉來看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我要給小魚吃豆豆。”
  “哦。”我循循善誘,“可是小魚不喜歡吃豆豆怎麽辦。”
  小女孩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秀長明亮,透著純真與狡黯,像一隻無辜的小狐狸,此刻正撲閃著長睫毛看著我:“豆豆好吃,我爸爸做的豆豆最好吃,不信姐姐你吃。”
  說著放了幾顆巧克力豆在我手裏,我已經被小孩子叫成阿姨很長時間,此刻被這樣小小的可人兒叫姐姐不由地滿心歡喜,恨不得把她樓在懷裏狠狠啵一口,於是我眉開眼笑道:“姐姐謝謝你,既然豆豆是爸爸做的,還是留給你吃吧。”
  她卻忽然站起身往走廊的方向跑去,抱住一個人的腿就喊:“爸爸!
  我正想研究下什麽樣的男子能生出這麽可人的女兒時,就聽見簡嘉在一邊大喊:“韓小熊,快點過來!”
  我默默擦汗,朝著那對父女微微欠身就快速奔了過去,心想著簡嘉同學你要不要這麽大聲啊。
  簡嘉一邊拖著我一邊說:“你們家蔣大熊在哪裏,帶我去找他,居然出賣我,太不顧往口師生之情了!”
  一邊說一邊做義憤填膺狀,看到她那副表情,我簡直要擔心獅子大人的人身安全問題,於是我小聲對她說:“怎麽了,不要這麽激動啊。”
  “他……啊……”
  簡嘉的話還沒說完,她就為激動付出了代價,她被地毯絆了一下,重重地撞在一邊的桌子上。桌上紅酒當下就撥了旁邊人一身,一套禮服大概由此報廢。
  簡嘉連聲道歉,那位女士此時卻全不顧忌什麽禮儀風度,一邊徒勞地用餐巾擦拭汙跡,一邊高聲尖叫:“我的裙子!我剛從米蘭訂製的耶!”
  我這才認出那人就是徐國美,忍不住皺著眉頭為簡嘉擔心起來。
  這位大小姐估計不會善罷甘休,但願她能看在人家婚宴上收斂一點。
  可是這位陳太太徐大小姐顯然全忘了社交禮儀裏的條條框框,聲音一聲尖過一聲,甚至動手扯過簡嘉的胳膊:“你眼睛長到哪裏去了?我這身衣服賣了你也賠不起!”
  簡嘉雖不甘心,卻也隻能連聲道歉,這時候Sam聞聲走了過來“陳太太,我們酒店的洗衣房有對付紅酒漬的獨家秘方,我請工作人員陪你上樓換衣服好不好?”
  徐國美立刻跟著Sam離開,徐國豪卻不依不饒地站起身來,對著簡嘉說話,目光卻落在我的身上,“這位小姐,這件事不是一聲對不起就能解決的吧?”
  我隻覺得惡心和厭惡,簡嘉倒還不卑不亢:“您放心,我願意承擔送洗的費用。”
  徐國豪不懷好意地笑了:“今天是楚先生的大喜日子,我也不想太為難你,這樣吧……”他抬起手倒了滿滿一口杯的茅台遞給簡嘉,“把這杯酒喝了,我們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簡嘉為難地望著那杯酒,又望了望我,小聲說:“我前段時間胃穿孔過,不能喝酒。”
  此刻的徐國豪簡直可以稱為獰笑了,隻聽他說:“不會吧,這位小姐你這點麵子都不給啊。”
  簡嘉猶豫著伸出手,卻被我一手攔下,“我來替她喝。”
  說完我接過那整整一口杯茅台一飲而盡,那股灼熱的酒氣差點沒把我的喉嚨給點著。雖然以往我的酒量尚可,可是茅台的酒勁兒實在太大,我一次又喝得太多太急,所以現在隻覺得熱氣湧向胸口,視線也開始模糊。
  簡嘉一臉擔憂地看著我,眼睛裏全是感激:“韓小熊,你……”
  我笑著對徐國豪說:“徐先生,酒我喝完了,我們可以走了嗎?”說完拉著簡嘉扭頭便走,我刻意挺胸抬頭,像一隻驕傲的熊,可是腿卻沒出息地發軟,每一步都像踩在鬆軟的沙粒上。
  簡嘉扶著我到水池背而的假山上坐下,拉著我的手說,“韓小熊,你真的是太好了,剛才那一杯酒喝得,那氣勢,簡直是氣壯山河啊義薄雲天啊!”
  我苦笑,隻說讓她去廚房給我找點醒酒湯來,心中卻在不住感歎我們學校畢業的學生為們為什麽這成語水平都跟我一樣成問題呢,看來大學語文的學科建設一定要加強加強再加強。
  簡嘉遲遲未歸,我覺得自己酒氣上湧,搞不好馬.上要現場直播,恨不能立刻暈死過去。卻看見徐國豪端著一杯茶正朝著我走過來,臉上表情仿佛四個大字―另有企圖,隻聽他開口:“韓小姐,真是好酒量,真令人欽佩,來來來,喝杯茶醒醒酒。”
  他端來的茶,誰知道裏麵有什麽,我會喝才怪,於是我強打起精神回應道:“我何德何能勞煩徐先生端茶來給我,這杯茶還是您自己享用吧。”
  徐國豪笑:“韓小姐客氣什麽。”說完把那杯茶端到我麵前,然後手腕一揚,茶水茶葉茶渣全數潑在我的臉上,然後他居然還一臉驚詫地笑,“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
  我氣得咬牙切齒,卻還是忍著怒氣克製,說什麽也不能再吃衝動的虧,可那老烏龜居然得寸進尺,陰笑著就動起手來:“來,我幫你擦擦。”一雙鹹豬手直直往我胸前招呼去,於是我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了,扯過他一雙手,稍稍用了點技巧就把他推向了水池。
  徐國豪大概沒想到我會有這一手,整個人直直往水裏栽進去,在做了一個難度係數1.0的“冰棍”動作之後,撲通一聲,掉了進去。
  然後我無辜地喊:“哎呀,徐先生,地上滑,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心裏想的卻是,老色狼,想占姑奶奶我的便宜,也不去打聽一下,我大學體育課選的可是柔道!
  那邊廂徐國豪哼哧哼哧地從水裏站出來,指著我上氣不接下氣:“你你你,我要……阿嚏,我要……要……要去投訴你!”

  四
  某個卑鄙無恥下流肮髒齷齪的小人果然把我投訴了,站在某人辦公室裏,睜開已經朦朧了的醉眼,見到的是蔣卓楊那張陰沉的臉。
  他的下頜繃得緊緊的,眼中卻是前所未見的嚴厲,口氣也壞得要命:“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推客人下水,你上大學時老師是這樣教你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酒店帶來什麽?多少人會因為你這個衝動的行為而受影響!”
  獅子朝著我怒吼,耳朵裏似乎都出現了嗡嗡聲,酒氣和血氣同時上湧,那僅存一點點的愧疚此刻消失殆盡,我毫不猶豫地回嘴:“誰都沒有教過我,可是蔣先生請你告訴我,如果你被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騷擾,今天甚至被他一杯茶潑到臉上,甚至……甚至……”
  我忽然覺得難以啟齒,激動得大口喘氣:“當年麵對這樣的羞辱,你會怎麽辦?”
  他盯著我的眼睛,頓了頓:“被刁難,被羞辱,酒店上上下下誰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可是衝動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有許多方法可以解決今天這件事,可是你卻選擇了最壞的一種,也許你這樣的性格根本不適合幹這一行,我看錯你了!”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有那麽幾秒鍾,我們都沒有再說話,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低很輕:“也許我真的不適合吧,我錯了。”
  蔣卓揚聽見我說錯了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不可置信的光芒。我緩緩開口:“我錯了,我也看錯你了,蔣先生。”
  我緩緩站起身來,努力讓自己挺胸抬頭,像一隻驕傲的熊:“我知道自己行為衝動,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酒店的聲譽帶來影響,可是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女孩子,我沒有辦法在人家把手伸到我胸部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如果容忍客人性騷擾是天凱對女員工的一項要求的話,那麽,我深深覺得自己不合格,永遠也不會合格。”
  “還有,我覺得因為這件事身心受到了嚴重傷害,想要請假三天休息,還請蔣先生高抬貴手能夠批準!”說完我轉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停留,一眼也不想看到蔣卓揚。
  或許是因為心中鬱悶太深,回到家我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下午才算是酒醒,整整二十四個小時,剛出差回來的小T說她簡直快要打120。
  宿醉嚴重我頭痛欲裂,卻忽然想起來幾天前接到請帖今天要去參加大學一位要好師姐的婚禮,但是現實情況是,此刻的我不想說話,不想見人,不想思考任何關於明天以及以後的問題,可是早已經答應了師姐,總不好臨陣爽約。
  眼看著時間快到了,我卻還坐在馬桶上撕衛生紙玩,滿腦子都是昨天事情的回放及思考。
  回頭想想,我一直錯認為獅子跟別人有什麽不一樣,可是現在,連我自己都要鄙視自己……呸呸呸,他蔣卓揚是怎麽樣的人跟我有什麽關係,他不過是我生命中極次要極次要的一個人罷了,我又沒有愛上他,他憑什麽要左右我的情緒!
  我義憤填膺地隨便洗了把臉就出了門,想著今晚就大吃一頓,反正沒有人認得我,也沒有人在乎我。小T在我身後大喊:“今天表喝醉了啊,熊,今天我要值班,晚上不回來……”
  師姐的婚禮在一個私人會所舉行,跟我在酒店見到的那些婚宴相比這個婚禮更像一個PARTY,沒有婚紗沒有司儀,一對新人隻是做了簡短的講話便為大家開舞,然後所有的人便開始跳舞談笑聊天喝酒。第一曲終了,有人扯過話筒開始上台唱歌,卻是極其不應景的《走紅毯的那一天》,哀婉到幾近要颯出淚來,可是師姐跟她先生卻絲毫不以為意,掌聲比任何人都要熱烈。
  隔著人群我跟師姐招手致意,卻見師姐極其激動地跑了過來,然後十分親昵地捏了捏我的臉:“小熊,你能來實在是太好了,都好幾年沒見到你了,你現在在天凱還好吧?”
  一提到這個我就意興闌珊:“糟透了,師姐,你說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在酒店這行做下去了?”
  “怎麽會?”師姐揉亂我的頭發,“哪有什麽合適不合適的,看蔣大熊當年悶成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呢?對了,他是你上司哎,怎麽樣?他應該還滿照顧你的吧,當年……”
  我一頭黑線,為什麽又是蔣大熊,為什麽他陰魂不散到這個地步啊。
  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呆滯像,師姐眯著眼睛笑起來:“我就知道他很照顧你啦,今天他說要過來的,為什麽現在還不出現,太不給我麵子,你等等啊,我去打個電話。”
  蔣卓揚要來?這實在是太悲慘了,我實在是不想再看見他,於是轉身奔向餐台,試圖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香檳紅酒雞尾酒,每一樣都是那麽甘醇,餐台上甚至還有冰淇淋供人取用,美酒和美食漸漸讓我忘了那些不堪和煩惱,隻想肆意享受這一刻。一事無成算什麽,選錯道路又算什麽,就算明天要麵對茫然未知的未來,我也隻想及時行樂。
  不知道是氣氛太HIGH,還是今晚喝得實在太雜,抑或是昨天的酒還沒醒,我隻覺得胸口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指使著我跳下舞池跟著一群人開始狂歡。
  他們跳那著名的圓舞,熱鬧而有趣,我從一人身邊跳到另一人身邊,不記得自己究竟換了多少舞伴,也不知道這樣旋轉下去能不能回到最初的那個人身邊,我隻覺得身體猶如羽毛,輕盈而舒展。
  我剛剛轉到另一人手中,便有人大力扯過我的手腕,生硬地說:“換人了!”
  我落入一個帶著熟悉氣息的懷抱,隔著襯衫我都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這氣味曾經讓我在痛苦的夜裏覺得安心,但是現在……我懶得去想那個人,懶得想起那張臉。
  當我笑嘻嘻地抬起眼來卻看見蔣卓揚那雙飽含怒氣的眼,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伸手便撫了上去:“不要吧,怎麽又是你啊!”
  他撥開我的手,動作帶著十足的克製,一開口卻帶著明顯壓抑的怒氣:“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我嗬嗬地笑:“跳舞啊,你不是要跟我跳舞嗎?”
  蔣卓揚一言不發地把我拖出舞池,手上驟然用力,那力最大得仿佛要將我的手腕捏碎,讓我覺得這獅子的野性終於爆發,此時此刻他要把我拖回窩裏,然後……吃掉!
  想要這裏我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於是我開始拚命扭動掙紮,伸出爪子在他胳膊上抓了好幾下,蔣卓揚像是被我惹毛了,直接像扛起一袋貨物一樣把我扛在肩上就走,不顧我的掙紮叫罵,這頭臭獅子直接把我弄了出去。
  這個橋段,貌似是小言裏經常出現的場景,霸氣的男豬扛起柔弱的女主揚長而去,可是,可是,諸位小言作者你們都忘了說,被人扛在肩頭的感覺,是如此這般地難受!
  他堅硬的肩膀頂在我的肚子上,格得我的胃生疼,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七葷八素,於是張牙舞爪地開始掙紮順便開口將蔣卓揚家的各位長輩問候了遍,他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仲出手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拍了兩下!!!
  我羞憤難當,手腳並用對他又踢又踹,卻聽見他咬牙切齒地怒吼:“給我老實一點兒!”
  負隅頑抗沒有成效,我開始使用哀兵政策,連聲嚷嚷:“放我下來,我難受,我想吐……”
  這一招果然很奏效,蔣卓揚遲疑了一下便把我放下來,兩腳一沾地,我趕緊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回去,還沒跑出兩步就又被他拖了回來,三兩下功夫就把我塞進了車裏。
  我們兩個都因為彼此而消耗了太多的體力,所以現在車內的空間裏隻有此起彼伏的喘氣聲。蔣卓揚低沉著聲音開口:“我送你回家!”
  我不理他,伸出手打開了車內的音響,調頻裏鬱可唯的聲音像煙一樣:“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我的心也跟著癢起來,跟著音樂荒腔走板地哼唱起來,一旁專心開車的蔣卓揚看都不看我一眼,神情嚴肅。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想要惡作劇的念頭,身邊的這個人當真永遠冷靜嚴肅認真永不犯錯?好想掀開獅子那厚厚的皮毛,讓我到他的心中看個究竟。
  蔣卓揚把車子開得很快,幾乎是一路飆車到了我家,我知道現在的自己真真一切切確確實實地喝多了,因為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全身正在一點點失去力氣,取出鑰匙半天也沒有插進洞裏,完完全全似一頭笨熊。
  一旁的獅子先生大概出幹無奈鄙視加著急,奪過我手中的鑰匙便開了門,一進門我便把自己拋進沙發。蔣卓揚脫下大衣放在一邊,直接走進廚房,不一會兒端出一杯水遞給我:“蜂蜜水,醒酒的。”
  我接過來一飲而盡,嘴上卻說:“我不要醒酒,我要長醉不醒,我要一醉方休!”
  他滿眼擔憂地看著我,聲音有點啞,仿佛是歎息:“你知不知道剛才那裏有多少人想把你灌醉順便做點什麽……”
  我一邊眯著眼睛嗬嗬笑,一邊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故作媚眼如絲狀:“你呢?你想不想對我做點什麽?”
  “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好好休息,我……唔……你幹什麽。”
  沒等他說完話,我便貼上了他的唇,想看看他失控著急的樣子,那一定非常有趣,可是他的嘴唇那樣溫暖柔軟.叫人沉溺。
  蔣卓揚狠狠推開我,卻被我不依不饒地纏上去,我的所有意誌似乎已經被一個人占據,他越抗拒我便越不想放棄,我就是想看看這人會不會失控,哪怕一刻也好。
  我的手開始毫無章法地四處探索,他忽然緊緊握住我的腰,開始加深這個吻。
  此刻的情勢早已經脫離了我的掌控,他的唇舌變得貪婪而急切,我漸漸忘記了最初惡作劇的念頭,不想離開,不忍離開。
  他的吻離開我的嘴唇,落在我的睫毛,鼻尖,眼角,耳垂,我覺得癢,於是拚命地躲開,扭過頭吻上他的喉結,隻聽他喉嚨中發出一聲類似野獸低咆的聲響,我便覺得眼前開始夭旋地轉,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摔碎的天幕,滿眼都是炫目的星。
  被扔在床上的時候我還在想,獅子果然是獅子,不能溫柔點兒嗎?可是他留給我的思考時間實在是太少了,很快我便沒有了任何思維能力,他的手在我的身上四處點火,那感覺尖銳卻奇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還是要向他索取更多。
  我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塊薄薄的金屬,在烈焰的灼燒下,被延展開來,不能抗拒,無法止息。
  後來,後來的記憶跟我的理智一樣被那把火燃燒殆盡,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荒唐事,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後悔抑或煩惱,那都是明天需要考慮的事情。
  早上我被巨大的鬧鍾鈴聲吵醒,伸出手在床頭櫃上摸索了半天都沒有尋到,最後隻得作罷,神智清醒之後才反應過來,靠,我什麽時候定過這麽BT的鈴聲!
  果然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現在的我困到不行,累到不行,神智卻已經被那鬧鍾搞得萬分清醒,掙紮著坐起身來,剛做了一個動作便已經酸痛到哀叫。放縱這件事果然需要強大的體力來保障,我現在的感覺跟被體育老師罰跑無數個八百米之後的感覺並無二致,全身的肌肉都跟我叫囂著四個大字―使用過度。
  某人的手臂還橫在我的腰間,他的頭發乖順地貼在頭發上,像一個小孩子,我卻努力思索著一個深刻的人生哲理問題,現在的情況該叫酒後亂那啥還是一夜啥?
  我知道自己做了生平最不靠譜的一件事,原本決定一輩子都不想搭理的人現在卻和他蓋一床被子,這到底是個什麽世界啊!這種小言常見情節怎麽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簡直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一失足成千古恨(請大家原諒現在悔不當初語無倫次的熊吧)!
  那現在我該怎麽辦?我選擇了一般小言裏先醒來的女主一定會做的一件事,那就是——跑掉。
  可是當我哼哧哼哧地推開某人,試圖用眼睛在地上一堆淩亂的衣服山裏尋找我的衣服的時候,我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啊,這是我的家哎,為什麽我要落跑,要跑也該他跑才對!
  然後我開始猶豫,我是應該起床呢,還是應該跑回去,還沒等我思索出一個結果,大門忽然傳來鎖眼被轉動的聲音。不好!有人來了!
  我“哎呀”一聲驚叫出來,蔣卓揚終於被我吵醒,大概也沒有睡飽,口氣十分不耐:“韓小熊,你吵死了!”
  那聲韓小熊語氣十分熟稔,仿佛已經叫過幾百次幾千次,帶著一點點無可奈何的寵溺。
  “我……我……你……你……現在……”我開始語無倫次,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在這種情勢下該說些什麽,小言裏可沒寫女主角在那啥後被人抓X在床應該怎麽辦。
  可還沒等我語無倫次完,就聽見臥室大門被人撞開的聲音,然後一個高亢的女聲開始尖叫:“你們,你們,你們在幹什麽!”
  小T眼睛瞪得老大,看到我們仿佛是看到了外星人。不過我現在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一臉倦容一頭亂發加一對黑眼圈,怎麽看怎麽一副縱那啥過度氣血兩虛的樣子。
  蔣卓揚倒還淡定,把我塞進被子裏之後一本正經地對小T陳述事實:“沒幹什麽,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還好小T反應比較快,立刻把門關上飛奔了出去,連聲嚷嚷:“我什麽也沒看見啊,什麽也沒看見!”
  接著是大門被關上的聲響,我在被子裏哀號,半晌才敢探出頭來。蔣卓揚一雙眼睛沉靜得像星夜裏的海,辨不出一絲波瀾。
  我吞了吞口水,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那個,那個……昨晚上,我們……我們……你……”
  他彎起嘴角,笑意淺淺:“你想說什麽?”
  “昨天晚上是個錯誤,對不起,所以請你忘記它吧!”
  我閉著眼睛把心中的話一口氣說完,蔣卓揚的笑容立刻凝在臉上,冷冷地重複:“錯誤?”
  “是啊。”
  我開始不怕死解釋:“昨天是我喝多了,然後我心情不太好,所以想做點……做點……做點刺激的事情忘了它,如果不是你,大概也會是別人,所以,所以這是一個大大的錯誤,你就當它從來沒發生過吧,反正我估計自己一定會被酒店開除,以後我們估計也不會有什麽機會見麵了,所以我們把這件事忘掉不好嗎?”
  他定定看著我的眼睛,神情倏地變得可怕起來:“你的意思是,哪怕不是我,你也會跟別的人做這件事?”
  我緊緊咬住下唇,嘴硬地違心承認:“是啊,沒錯。”
  蔣卓揚一言不發地開始穿衣服,看也不看我一眼,最後甩上門的時候我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自喉嚨裏滾出:“那麽如你所願,不過,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麽輕易的事呢?“
  最後那句話,像是警告又像是自嘲,讓我產生了詭異的負罪感,有那麽一秒我甚至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不應該這樣,可是,不這樣我又能夠怎樣呢?

  五
  第二天,我極其不情願地回到天凱上班,心想這大概也許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裏上班吧,出了這樣的大事,哪個酒店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門戶。
  可是讓我意外的是,人力資源部除了讓我去秘書室做陸如也的助理之外再無其他安排,這讓所有人都跟著我一起詫異。
  秘書室的工作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十分地繁瑣加繁重,實在需要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小心再小心。一個月之後,我已經漸漸能夠適應這裏的工作。馬不停蹄,哦不對,應該是熊不停掌地幹活之餘甚至還有時間用來思索為什麽我沒有被開除這麽個深刻的問題。
  做陸如也的助理便免不了要與某人碰麵,但是獅子大人果然是說到做到的君子,幾次見到我都保持著上司與下屬的距離,看我的眼神完全像是見了一個陌生人那般,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我一邊放下心來,可是胸中卻不時地湧起難以言喻的失落。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不知道他人如何議論我,也不想關心,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人說,愛誰誰吧。
  做行政工作悶得要死,大抵唯一的好處是某天在衛生間裏,我親耳聽到自己再次成為八卦女主角。
  A女對B女說:“現在的有錢人都好偎瑣,那個徐國豪,簡直是……”
  B女說:“不過Bear也實在走運,犯了這麽大的錯,居然還給調到秘書室去了,算是升職吧?”
  “你跟人家有的比啊?人家的求職簡曆是太子親自去人力資源部,Ivy那裏翻出來放在桌子上的,別說Sam和Ivy了,我看就是蔣先生也動不了她。”A女一邊洗手一邊教育B女。
  B疑惑:“不對啊,上次行政主廚那個助理跟我說,太子上次帶著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去兒科診所,那個女人那叫一個漂亮啊,氣質那叫一個飄然……”
  “那個是他師傅的女兒,是小師妹,一直被太子照顧著,聽說好叛逆的來,離家出走快一年,回來孩子都生下來了,不知道是誰的呢。你覺得這樣能進得了方家的門啊,Bear資質雖然平平,但是身家清白啊,小師妹被三振出局嘍。”
  A女的八卦資源相當豐富,B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看來是真的啊,怪不得,這方先生出差未歸,這邊Leo也不好動人家的人啊,真看不出Bear有這樣的本事。”
  A女總結道:“有什麽看不出的,從前在前台,幾個班次看下來,就Bcar的身材最好,我目測起碼有C……哦嗬嗬嗬。”
  兩個人笑鬧著離去,我蹲在那裏小聲反駁:“什麽C啊,我明明是D好不好!”不過話說回來,量我的想象力再豐富我也不會把我進天凱跟方逍扯上什麽關係,如果她們的話屬實,那麽從我來到天凱,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都在方逍的掌控中?
  他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接下來,他又想做一些什麽呢?我懶得去想,反正平安夜那天,一切真相都會大白。
  回到辦公室,秘書室大姐頭陸如也正在用英語日語粵語普通話不停地接電話,轉換流利好像N聲道複讀機,掛上電話之後長長籲出一口氣:“累死我了,一大早就在說鳥語,舌頭都快捋不直了。”
  我放一杯咖啡在她的桌上:“來,陸姐,休息休息。”
  “我還一休一休呢,”她忽然湊到我跟前來,低聲問,“哎,Bear,你有那個那個麽?”
  “哪個哪個啊?”我疑惑地眨眼。
  陸如也一臉沉痛:“就是每個月都用得到的那個那個啊,你有儲備嗎?”
  “有有有!”我從手袋裏掏出一個遞給她,“我大姨媽這個月還沒來看我,所以我還沒用得上,給你給你。”
  看著她拿著包包衝出去,我開始思索這個剛才發現的嚴重問題,為什麽大姨媽現在還沒來?不是連她都開始嫌棄我不要我了吧。
  大概是想得太多,午飯我吃得極其心不在焉以至於影響了消化,河粉麻辣燙雞柳橫在胃裏七上八下,整個下午我都欲吐之而後快,辦公室集體叫了外送珍珠奶茶,我隻喝了兩口便衝到衛生間大吐特吐起來。陸如也看著趴在馬桶上的我,一邊輕拍著我的後背一邊皺眉頭:“吐成這樣外加大姨媽不來看你,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懷孕?
  這兩個字像一聲驚雷,瞬間把我炸得外焦裏嫩,那天,晚上,我們……那天貌似我忙著清理作案現場毀滅證據忘記要采取補救措施這個頭等大事!!!
  完了完了,莫非真的中獎了?可是我也沒有忘記辟謠是我當下要做的頭等大事。於是我十分不甘,十分虛弱地對陸如也說了三個字:“你胡說……”
  搜腸刮肚地吐完,感覺終於好了些,無奈手頭還有一大堆上作要做,隻好強打起精神重新投入戰鬥。
  陸如也去大堂商務中心辦事,偌大一間辦公室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不想蔣卓揚卻忽然推門進來,頭也不抬地吩咐:“辦公係統好像不太穩定,技術部的電話沒人接,去機房看一下是不是服務器出了什麽問題。”
  “好,我這就去。”我保存完文檔便站起身來。
  蔣卓揚這才看到是我,不由地皺起眉頭:“就你一個人?”
  我點點頭:“陸姐到樓下去了,我這就去……”
  “去什麽啊去啊,機房那麽多機器,輻射好大的。”還沒等我說完,就見陸如也推門進來,把一疊文件往桌上一扔,精準如投籃一般落進文件架,“我去看看,Bear你好好在辦公室待著。”
  她不懷好意地看了蔣卓揚一眼,最後目光落在我肚子上:“你懷孕了,你不能去。”
  陸如也的語氣像是在敘述午餐吃了什麽那般隨意,可是卻造成了原子彈爆炸一般的效果。我隻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被她這句話炸成碎片,眼前全是滾滾濃煙,最後幻化成一朵可愛的蘑菇……雲。
  咣當,扔了炸彈的某人關上門揚長而去,隻留下被她那句話炸得七零八落的兩人在辦公室裏繼續做雕像。
  不過蔣卓揚受到的震動肯定要比我更深,因為這位仁兄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直接把我拖出了秘書室往他的辦公室走去。
  因為事發突然,所以我完全來不及反應便被他拖到他辦公室那張碩大的沙發上坐下。他兩手撐在沙發上,牢牢把我困在他手臂組成的小籠子中,完全容不得我逃脫,低聲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聽到了抓狂的味道?態度這麽差,我是孕婦哎,雖然還沒有得到證實,可你也不能這樣嚇唬人啊。我不想正麵回答他的問題,撥開他的手臂,皺著眉頭嚷嚷:“你幹嗎要拖我進來,走廊裏遍布攝像頭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一向冷靜自持的獅子大人可以慌張成這個樣子,他的眼中像是能夠噴出火來,我們就這麽對望著,像是都在等待,等著對方先繳械投降。
  最後,還是蔣卓揚先開了口,他說:“韓小熊,現在就回家拿你的戶口本,我們去結婚!”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黑色的眼珠深邃閃亮,瞳孔中倒映著我的臉,仿佛這個世界上,他的眼中隻有我。
  這樣的情景,真的讓我的心有了那麽一刻的動搖。求婚哎,這是我“熊”生第一次的求婚啊,雖然場景不夠浪漫,語氣不夠深情,麵前的這個人也……
  麵前這個人是蔣卓揚,他認真、專注,有時霸有時溫柔,完美得可以成為任何一個女人的夢想。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那個錯誤,他完全不會想到要跟我這樣一個人求婚,不是嗎?
  一頭獅子和一頭熊,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嗎?
  所以我隻愣了幾秒便將他的臉拉到我眼前,無比不含蓄,無比不嬌羞地說了三個字:“不可以!”
  當我晚上回去之後一邊啃著泡椒雞爪一邊把今天這件事說給小T聽的時候,心理學碩士送給我無比深情的三個字:“你傻啊!”
  我哀怨地嚼著雞骨頭:“可是你不覺得很突然嗎?我明明那麽討厭他,對他也沒什麽了解,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搞成這個樣子。”
  “不了解?”小T一臉鄙視,“你們那天都那麽深入地認識過對方了,你現在說不了解會不會假了一點啊。”
  小T的話讓我的臉“轟”地一下便紅了,然後我開始語無倫次掩飾加解釋:“好吧,算我對他很了解吧,可是你不覺得太突然了嗎?”
  “不突然,”小T緩慢地搖頭,“他對你說了什麽都不如那天早上你們讓我受的刺激突然……”
  我默默無語兩行淚了,然後又毫不放棄地說服小T外加說服自己:“可是他現在跟我求婚明顯不是因為我而是我肚子裏有可能存在的那個小細胞啊。”
  小T卻忽然變成星星眼,嗬嗬笑著說:“獅子跟熊的小孩,那豈不是鬆獅!我一直都認為鬆獅就是獅子跟熊生出來的,圓滾滾肉乎乎好好玩哦……美中不足是智商有點低,這倒是有點像你,不過沒關係啦……”
  我不想理會這個思維忽然發散到海王星的室友,腦海中卻浮現出一頭健碩的獅子不耐煩地把兩隻憨頭憨腦的小鬆獅叼在嘴裏走來走去的情景,嚇得我一身冷汗,在心中努力要求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胡思亂想……
  整個晚上我都在長籲短歎唉聲歎氣無心安眠不想睡覺,窗外月黑風高,我卻嚴肅認真地思考著萬一真的有了小鬆獅該怎麽辦的重要問題,還沒等我想出一個頭緒,門鈴卻詭異地響起來,接下來是有人大力拍門的聲音。
  這個時候,會是誰?我膽戰心驚地走到防盜門前,試圖從貓眼中看個端倪,下一秒門外那人便開始大聲喊一個人的名字,內容極其誇張,類似於如果不看他一眼就要同歸於盡之類的話,可是可是,他大聲叫喊的那個名字,既不是我也不是小T!
  有鄰居聽到聲響開門詢問,看到這種情況也隻能罵幾句關上門了事,小T睡眼惺鬆地裹著被子跑出來,我們兩個女生靠在門邊完全不知所措。手機在這時候忽然唱起歌來,慌亂之中我按下了接聽鍵,傳來的卻是蔣卓揚的聲音:“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好好談談……你那邊怎麽回事,吵成這樣?”
  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立刻開始跟他匯報現在的情況,蔣卓揚聽完之後隻說了一句話:“別著急,我馬上過去。”
  約莫過了十分鍾,獅子大人連同110一起趕到,幾下就解決了外麵那個哀號翻滾的癡情種子,很快就解救了被困在房中的我們,見麵第一句話就是:“收拾一下東西,到我那兒去。”
  “啊?”我還沉浸在驚嚇當中,小T已經換好了衣服,對蔣卓揚說,“等會兒搭你的車把我送到學校值班室,被他這麽一鬧,我也還是先躲一躲吧。”她說完就轉身鑽進了房間收拾東西。
  我愁眉苦臉地看著他們兩個:“不要吧,派出所不是把那人帶走了嗎,應該沒什麽事吧。”
  蔣卓揚卻說:“我堅持。”
  這個時候小T拎著一隻碩大的旅行袋往蔣卓揚手裏一塞:“鬆獅他娘就交給你了。”
  “鬆獅?”這下連獅子這個BT都摸不著頭腦了。可小T居然探出頭來解釋:“你們倆要是真有了兒子,那就是鬆獅,熊跟獅子生出來的啊。”
  蔣卓揚居然點了點頭,一副了然的樣子:“我明白了,鬆獅,有點意思。”
  就這樣,我被蔣卓揚弄回了家,一進門我就正坐在他那巨大的貓窩沙發裏,準備跟他探討一個嚴重的問題:“你下午跟我說的那件事是開玩笑的吧?”
  他從廚房出來,端一杯牛奶給我:“哪件事?”
  某獅子這分明是明知故問,看他靠在沙發上那副氣定神閑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我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口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拿戶口本結婚那件事!”
  “哦,”蔣卓揚看著我的眼睛,帶著一抹玩味的笑,“那麽你認為呢?”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下巴堅毅線條一覽無餘,側臉的弧線卻柔和到不可思議……不對,不對,在這種敵我鬥爭的緊要時刻我居然被敵軍的美色所誘惑,實在是罪過啊罪過……
  一口氣喝完那杯牛奶,我一本正經地開始表達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
  “沒有啊,”蔣卓揚的眼中光芒閃閃亮,“我覺得有些時候我們很有默契。”
  默契?除了那天晚上我沒發現我們什麽時候有過默契,於是我的臉又開始不爭氣地發紅,開始語無倫次:“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
  蔣卓揚伸出手抹去我唇邊的牛奶漬,眼中的笑意更深:“不是你和我,是我們。”
  我們兩個字,從他舌尖輕輕滾落,仿佛一滴水珠,消失在我心海深處,胸口掠過一抹異樣。
  於是我改變了策略,開始循循善誘:“親愛的蔣先生,您看您的才學能力簡直是現代青年才俊的典範,再看看我,要什麽沒什麽,不溫柔、不體貼、不漂亮,個性還有點暴力傾向,簡直就是一頭笨熊,您跟我這樣的人結婚,大家會對您的品味產生懷疑的。”
  他卻不以為然地搖頭:“也許,我的品味就是這樣吧。”
  我不放棄:“可是你忽然說結婚這樣很奇怪哎,我們又沒有戀愛過,你又沒有追求過……”
  “我明白了,”蔣卓揚打斷我的話,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你糾結的其實就是我沒有追求過你,對不對,韓小熊,我明白了。”
  “不明白,不明白。”我覺得自己跟獅子這個品種的動物完全沒有辦法溝通,於是我捂著耳朵奔向那張KING SIZE大床,大聲嚷嚷,“困死了,睡覺先。”
  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你上班的時候要看到一張討厭的臉,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的還是同樣一張,當我被蔣卓揚叫醒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正在做夢。可是這個噩夢好真實哦,你看獅子臉上的毛孔我都能看得見……
  捧著那張臉端詳了半響,我才反應過來,不對哎,昨天我已經被他弄來這裏待著了,所以我沒好氣地推開他:“別煩我,我好困,讓我睡。”
  沒想到他居然一口答應了:“沒問題,反正今天我們兩個都請假,你想睡到幾點都沒問題。”
  請假?我一個骨碌爬起來,甕聲甕氣地問:“為什麽要請假,為什麽是你和我?”
  蔣卓揚很耐心地跟我解釋:“今天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他看了我的小腹一眼,唇邊漾出溫文的笑意,“看看鬆獅小朋友情況怎麽樣。”
  鬆獅,鬆獅,我有點抓狂了:“你怎麽知道一定有鬆獅?”
  他卻輕輕揉了揉我本來就已經變成雞窩的腦袋:“有,總比沒有好啊。”
  好,好什麽啊!
  原本還想再睡一會兒,可是一閉上眼睛就有幾隻傻嗬嗬的小鬆獅在眼前滾來滾去,一刻也不能安寧。
  所以我極其不情願地起床洗漱,牙還沒刷完,那股惡心的感覺又如期而至,我趴在馬桶上吐了半天差點連膽汁都吐了出來,虛弱地抬起頭,蔣卓揚早已經立在我身旁,默默把熱毛巾遞給我,眼中全是濃濃的擔憂。
  這個時候,我有種錯覺,這種柔情,隻屬於我一個。
  一番折騰下來,我的心情已經煩躁到了極點,開始有意無意地對某人精心準備的早餐橫挑鼻子豎挑眼:“我不喜歡純牛奶的味道… … ”
  “沒問題,”他端起那杯牛奶往廚房走去,不到一分鍾便又端了回來,“你嚐嚐。”
  我抿了一小口,味道果然不一樣了,奶香中透著清甜,忍不住問:“你加了什麽?”
  蔣卓揚把一隻碩大的培根煎蛋三明治遞給我:“蜂蜜啊,你們熊的最愛。”
  蜂蜜,蜂蜜,我最喜歡的就是蜂蜜,於是聽話地喝完了整杯純牛奶,一邊心滿意足地啃著三明治,一邊無理取鬧地提意見,像那些刻意刁難的客人一般:“你煎蛋的形狀好難看哦,下次整個小熊形狀的。”
  他從善如流地點頭:“沒問題,暴力熊還是維尼熊?”
  “隨便,隨便。”
  看來我真的沒有什麽刁難人的實力,因為他這樣好說話的樣子真讓我不能習慣,心中甚至生出一股罪惡感,算了,算了,放過他了。
  吃完早餐我便被蔣卓揚押送到醫院,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婦產科門診的人巨多,排了半天也沒輪到我。
  蔣卓揚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出去接聽,回來的時候神情嚴肅:“酒店有些急事要我趕回去處理… … ”
  我趕緊讓他打住,朝他比了個OK 的手勢:“去吧,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你晚上應該會回來吧?”其實我想問的是,你晚上一定不會回來了吧?
  但是蔣卓揚鄭重地跟我保證:“我會早點兒回去,給你帶一間蛋糕店的老婆餅好不好?”
  我忙不迭點頭,目送獅子大人離開後簡直是大大鬆了一口氣,旁邊的準媽媽擺著一副了然的笑意問我:“才結婚不久吧,看看你先生對你多溫柔多好... ”
  我隻能傻笑著點頭,心想著:新婚?我們還沒有辦那個經營許可證好不好。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肚子,不由得想著也許那裏麵現在真的有了隻小鬆獅在裏麵,不知道這算不算無證經營生產,如果是真的,倒是真的要考慮早點辦證的問題了,不然,我這麽大一號固定資產可是要折舊了 。
  折騰了一早上,終於看到了化驗結果,我對著化驗單上那碩大的減號瞪著眼睛問醫生:“這是什麽意思?”
  醫生大概沒見過我這麽沒知識也沒常識的人,很不耐煩地說:“意思就是,你沒懷孕。”
  沒懷孕!!!哈哈哈哈,我喜出望外,簡直要跳起來抱著醫生親一下,不過另一個問題就這樣浮出水麵:“那我大姨媽為什麽一個多月都沒來?”
  “這個原因很多,”醫生開始跟我耐心解釋,“太冷啊,內分泌不調啊,心情不好,減肥過度啊,都會造成月經不調,一個月不來不是很嚴重。”
  這還不嚴重啊,事關自由和名譽啊!
  然後我拋出了第二個問題:“那我不停地吐是怎麽回事?” 醫生的耐心估計已經快要用盡:“這個就更好解釋了,消化不良哩,飲食注意點,不要暴飲暴食,要不,你去內科看看?”
  剛走出醫院便接到了蔣卓揚的電話,我本想將這個讓我興奮不已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但是一想到如果有了鬆獅我就可以使喚他、奴役他,我就怎麽樣也舍不得開口了,於是我跟他開了一個這輩子最惡劣的玩笑:
  “鬆獅啊,它一切都好。”

  六
  午後時分,我躺在書房的地板上仲懶腰,一邊翻書一邊感歎,獅子大人真是個不會享受的生活的人,擁有這樣一間可以看見極致鳳景的公寓居然還天天住在酒店裏,真是暴珍天物啊。
  朝天扔一隻抱枕,窗前的風鈴立刻叮咚作響,我滿足地在軟墊上打了一個滾,開闊的房間,三麵牆的書房和落地窗,趴在地上邊看書邊曬太陽… … 這裏的一切簡直是我的夢想,隻除了蔣卓揚。
  我所有的預期裏,不包括和他這麽優秀的人在一起。
  一想到這裏我便覺得太陽穴脹痛,不知道究竟該拿蔣卓揚怎麽辦才好,他這個人忽然從混蛋加惡棍一下子變成了小言中的萬能完美男主,實在是讓人不能適應。
  不過,我從來不知道加了蜂蜜的牛奶味道可以這樣好,也不知道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人可以容忍我挑三揀四的壞脾氣。
  正在思索我的變本加厲與獅子的逆來順受之間的辯證關係,門鈴忽然響了起來,按下對講機,卻是快遞公司的小弟:“請問是韓貝爾小姐嗎?有您的快件簽收。”
  直到簽收完我才得以好好看看那個包裹的樣子,約莫有一米長的樣一子,鼓鼓囊囊,看不出是什麽東西。扯開包裝紙,扒開塑料袋,一隻毛絨熊公仔出現在我的眼前,它表情呆滯,睜著小小的豆豆眼,懵懂地看著我。
  不用猜了,絕對是蔣某人的手筆,他是要幹嗎?哄小孩嗎?雖然幼稚到了一定的程度,但是我把那隻熊擁進懷裏的時候,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上翹。
  把頭枕在熊的大肚子上,我繼續參觀瀏覽獅子書架上的《 47 樓207 》 ,這本書真妙趣橫生,我笑啊笑啊,最後無可挽回地睡著了。
  躺在厚厚的墊子上我又開始做夢,學校東門外的小酒館裏,我端著酒杯站在椅子上大聲唱《 出塞曲》 ,唱到情動處居然落下熱淚兩行,有人伸出手為我擦去眼淚,聲音溫柔:“怎麽哭了?”
  夢就這樣醒了,睜開眼睛卻看見蔣卓揚正靜靜看我的臉,仿佛陷入了沉思,見我睜開眼睛卻迅速換了一副表情,像是心疼又像是不解:“怎麽哭了?”
  啊,我驚得一骨碌坐了起來,看看時間才不過六點,獅子大人什麽時候這樣早地下過班。伸出手撫過臉頰,可不是哭了,低下頭看看那隻可憐的熊,肚子卜已經濕了一大片,打死我也不肯承認做白日夢也會哭,所以隻好爬起來裝成萬分懊惱的樣子:“誰哭了,誰哭了,我那是口水。”
  蔣卓揚果然帶了一間蛋糕店的椰蓉老婆餅給我,配著紅茶吃味道正好,隻是眼前這個參觀我狼吞虎咽的人臉上的表情十分詭異,哪有人用這種貌似可以稱之為含情脈脈的目光注視別人誇張的吃相的,並且還極其關切地問:“晚飯想吃什麽?”
  我把最後一塊餅塞進嘴裏,椰香滿喉,然後我聽見自己說了豪氣滿天的兩個字:“火鍋!”
  骨頭湯在鍋裏歡快翻滾,香氣四溢,貢丸、牛丸和蝦餃帶著滿腹心事起起落落,寬粉和豆皮在乳白色的湯汁中肆意仲展著身體,廚房的窗戶已經被薄薄的水霧覆蓋,我埋頭在芝麻醬加韭菜花的小碗裏,心中對行動力超強的蔣卓揚充滿了崇敬。
  短短一個小時,獅子同學便搞定了這一切,此時此刻我對他的行動力隻剩下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敬。晚飯正在如火如茶地進行,他吃得不多,也不多說話,隻是不停地給我夾菜,小心地給我盛湯,半晌才說了一句話:“有沒有人告訴你,看你吃飯是一件樂趣的事?”
  “樂趣?看人吃飯會有什麽樂趣啊?”我一邊啃骨頭一邊皺著眉頭問。
  蔣卓揚輕笑著搖頭:“會讓人產生類似於飼養寵物的樂趣。
  咳咳咳,我立刻被熱湯嗆到,拜托親愛的獅子,不要在我吃東西的時候說這麽冷的笑話好不好,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才是寵物呢。
  吃飽之後正是逼供活動進行的大好時間,拖出那隻大熊,我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他並不回答,隻是笑著問:“怎麽樣,喜歡嗎?”
  “那不重要,”我揉了揉大熊軟軟的肚子,“為什麽送我這個?” 正在收拾桌子的蔣卓揚歎口氣,故作正式道:“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 ”
  “打住!還維護世界和平呢,還火箭隊小次郎呢,你能不能正經點。”我一臉無奈地望著眼前這個人,不敢相信他連神奇寶貝這種動畫片都有所涉獵,不敢相信他也會這樣孩子氣。
  他終幹恢複了正常,一本正經地又有點不解地對我說:“你看不出來嗎,我在追求你。
  我快暈倒了,再次變成雕像前隻能說出三個字:“為什麽?”
  蔣卓揚把碗筷放進水池之後朝我挑了挑眉毛:你昨天埋怨我沒有追求過你,我想,現在補上應該還是來得及吧。”
  “我我我我,你你你… … ”我再次語無倫次。
  他卻略帶沉思地說:“看來書上說得是真的啊。”
  我不解地問:“啊,什麽?”
  “書上說人吃飽了之後思維速度會變慢。”
  我蹲牆角畫圈圈去了,深深覺得自己跟這個人的思維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憤憤地打開某人的電腦,在淘寶上逛來逛去,一個小店忽然落入我眼中,偷偷瞧了一眼戴著眼鏡抱著筆記本忙碌的臭獅子,心中瞬間冒出不懷好意的小泡泡。
  享受了一天愜意的“病假”之後,我迎來了令人無比期待的一天,我從來沒對上班這件事有過這樣強烈的期待,一整個上午我都在緊盯著對麵某人辦公室的動靜,終於,在十一點四十五分,我終於看到了負責簽收郵件的LULU 抱著一個我期待已久的大家夥進了蔣卓揚的辦公室。
  接著我桌上的內線電話轟然響起,某人咬牙切齒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韓貝爾,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忍著笑進了他的辦公室,眨著無辜的眼睛問:“蔣先生,您有什麽吩咐?” 他指著扔在一旁沙發_匕的大獅子玩偶問:“這是怎麽回事?” “ NICI 的獅子哎,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這是最大號的,你跟它-起睡你那沙發雖然有點窄,但是擺在那裏也是很不錯的。”
  蔣卓揚似乎對我的解釋說明不感興趣:“為什麽送這麽個東西給我?”
  “嗬嗬嗬嗬,”我聽見自己笑得相當不懷好意,“其實,這個問題,我是這樣認為的,這是獅子吧,他長得比較像你 … ”
  “哦,”他居然了然地點頭,“我明白了,你是覺得家裏那隻熊太寂寞了嗎?聽你這樣說,它跟那隻熊放在一起還滿相配的,不知道有沒有鬆獅玩具,我等下上網查一查。”
  我默了,麵對獅子大人這樣強大的邏輯,實在是沒有語言可以形容,沒有人可以企及。
  不知道是不是報應,那隻獅子BT 的主人說白己要加班不方便帶著它,最後還是由我負責抱它回去。一個人窩在沙發裏,我居然百無聊賴地給獅子梳起毛來,一會兒梳成飛機頭,一會兒梳成莫西幹頭,無聊得隻想嚷嚷。
  後來我突發奇想給獅子穿衣服,於是鑽進某人衣帽間亂翻,合適的衣服沒找到,一隻熟悉的背包卻不知道從何處落了下來,名牌戶外裝備,樣子看起來十分眼熟。我努力回憶什麽時候跟它做過親切友好的見麵,打開來裏麵隻有一雙手套,咖啡色,寬大而溫暖,像一隻熊掌,跟我家裏那一雙一模? 樣,跟我上次在方逍包裏發現的一模一樣… …
  方逍?
  不會是這樣吧,我在心中哀號,莫非,難道,那個包,那個手套根本就不是方逍的,而是獅子的!! !
  我被這個猜想雷得外焦裏嫩,神智碎成了一塊塊,於是我覺得白己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脆弱的神經,於是我選擇觀看一部有情節有效果有深度的恐怖片― 《 見鬼》 。
  不知道是不是這片子太有深度,我居然左手抱著獅子右手抱著大熊窩在沙發裏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正當我半夢半醒的時候,室內忽然燈光大亮,嚇得我“啊”的一聲從沙發上蹦了起來,見是蔣卓揚才鬆了一口氣,撫著胸日大聲喘氣:“嚇死我了。”
  被某人驚嚇過度,躺在床上我卻沒有了絲毫睡意,最後隻好打開電視,拖著蔣卓揚跟我一起看電影。《 雲水謠》 真文藝真主旋律,可是我看到最後卻哭得稀裏嘩啦,一邊擦眼淚一邊問身邊毫無反應的某人:“她等了一輩子,最後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你說,值得嗎?”
  黑暗中我聽見蔣卓揚輕聲歎息:“她的等待、盼望也許並不是為了什麽人,付出幾十年的歲月來愛一個人,想念一個人,為的也許隻是自己的心。”
  “那麽你呢?”我邊擦眼淚邊問,“你這樣愛過一個人嗎?”
  他很長時間沒有再說話,我甚至以為身邊這人已經睡著了,半晌才聽見蔣卓揚的聲音幽幽傳來:“那時候我總是在想,隻要能守在她身邊,哪怕永遠不讓她知道我的感情都可以。”
  我還等著下半句,可是他卻再也沒有提及,隻是說時間不早了,催促我快睡。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我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悵然的情緒,那究競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那個讓蔣卓揚變成這樣的人,她究競知不知道,有一個人這樣愛過她。
  不知不覺睡著,夢裏卻充斥著各式各樣恐怖片的場景,身上仿佛壓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無論我怎樣掙紮都無法揮去,終於從噩夢中驚醒,已經是滿身大汗,蔣卓揚焦急地發問:“小熊,怎麽了?不舒服?”
  我覺得自己馬上要哭出來了,隻能可憐兮兮地哀求:“你過來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一陣窸窣聲之後,某個熟悉的氣息終於靠了過來,我像是找到了依靠,立刻就挨了過去,在他胸前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躺好,獅子跟大熊都被我踢在了一邊,我張開手臂緊緊抱住蔣卓揚的腰身,那樣安穩,那麽安心。
  伴隨著他平穩的呼吸,很快我便進入了夢鄉,一夜無夢,萬分香甜。
  早上依舊是我先醒來,我被某人靜靜地擁在懷裏,好像一個豆英
  裏的兩顆豆子,翻過身來剛好對上蔣卓揚緊閉著的一雙眼,他的眼睛真好看,睫毛那麽長,真想借來用一用。
  不知道這人在睡夢中思考著什麽重大的決策問題,眉頭微微皺著,像個不耐煩的孩子。我覺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來撫上去,剛剛觸到,手腕便被他牢牢攥在手裏,某人不耐煩地咕咕:“想幹嗎,韓小熊。”
  其實他叫我韓小熊已經很多次,不過這一次卻重重撥動了我內心深處的那根弦,許多場景仿佛是老電影的片段,無聲、泛黃、若隱若現。
  我頓時玩性大起,伸出另外一隻手便捏住了他的鼻子,某人隨便掙紮了兩下便把我緊緊壓在了身下,低下頭用鼻尖在我頸間輕輕磨蹭,真像是一隻公獅子在用嗅覺認定它的伴侶。
  被他整得奇癢無比,我隻能咯咯咯地笑外加左躲右藏,蔣卓揚的吻卻突然而至,唇舌之間的追逐仿佛永不止息,我在他的懷中仿佛化成了水,肆意流淌。
  眼看著空氣愈發灼熱,險些就有擦槍走火的危險,在我覺得一切即將滑入不可控製的深淵的時候,蔣卓揚卻喘息著放開了我,深深望著我的眼睛,裏麵是不容錯認的深情。
  那一刻,他的瞳孔裏,隻有我的臉。
  經曆過一旱上那擦槍走火的一刻,我們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很怪異,某獅子變得異常謹慎外加小心翼翼,讓我不時地懷疑自己的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麽怪東西,或者是扣子沒係。
  坐在餐桌邊我忍無可忍地問:“你怎麽了?”
  蔣卓揚仿佛是不好意思:“早上,對不起。”
  呃,這個答案讓我頓時呆滯,獅子同學啊,想不到您的品質是這麽滴高尚,不過,這好像太不符合你一貫的表現哎。
  見我不說話,他低著頭解釋:“我們之間的關係,我覺得應該多給你一點時間適應。”
  這下我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一直看著碟子裏的那熊頭形狀的荷包蛋,我的心忽然變得跟這蛋黃一樣柔軟,仿佛如水一般,可以流淌,我忽然覺得,並不一定要同類啊,其實獅子也蠻不錯的啊。
  上班的路上,望著專心開車的蔣卓揚,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你剛才說,我們的關係… … 請問我們是什麽關係?”
  他看我一眼:“我們,不就是鬆獅的老爸老媽唆。”
  噗… …
  算我沒問,不過老爸老媽四個字落在耳朵裏真是溫暖,隻是,隻是,我到底該怎麽告訴他根本就沒有鬆獅這回事啊!
  整個早上我都在痛苦思索這個嚴重的大是大非問題,一有機會就唉聲歎氣效率極其低下。陸如也幾乎要忍無可忍:“別在這裏演甜蜜的煩惱了,把這個拿給你家Leo 。”
  是一份文件,我拿著它就進了蔣卓揚的辦公室,某人頭也不抬地忙著,見到我,掛著眼鏡的臉上閃現出一抹深深的笑意:“確認回複嗎?放在這邊我等下再看。”
  他稍稍停頓一下又說:“中午我們去外麵吃飯好不好?附近新開了一家廣東點心,我們去試試。”
  我微笑點頭,剛想跟他探討怎麽接頭怎麽見麵,他桌上的內線卻響了起來。蔣卓揚看一眼來電便皺起眉頭,對我說:“等一下,董事長的電話。”
  我朝他比了個OK 的手勢,立刻轉身離開,卻不承想撞到了桌角,一本黑色的記事本翻落在地上。
  蹲下身拾起來,卻忍不住翻開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蔣卓揚除了簽名以外的字,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樣,飛揚淩厲的樣子,很有力道。他大概沒空理會這樣的動靜,於是我默默地退了出去,腦海中卻全是他的字跡。它們是那樣熟悉,仿佛是在哪裏見過。
  見過,見過。。。
  大腦中某兩根電線終於接駁在一起,嗞的一聲便冒出了令人不可置信的火花,無數個驚歎號在我腦海中繞啊繞啊。這字跡我的確見過,它跟抄我筆記本上那首叫做《 見與不見》 的詩,簡直是如出一轍!
  這個認知讓我渾身冒冷汗,天啊,這個世界簡直是越來越科幻了,獅子的字為什麽會跑到我的筆記本上去!
  手套,筆記,師兄,記憶的片段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續,我不住追問自己,為什麽我的記憶裏也沒有他,為什麽有師姐有簡嘉有那麽多的人,單單沒有他?以及,方逍… …
  究競為了什麽樣的原因,讓我忘記他們。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發現比當時確定自己曾經失憶還讓我不安誌忑,回到辦公室我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力,於是躲到消防通道入日處,給小T 打電話。
  心理學碩士聽到我的敘述之後沉默了好半天,以至於我馬上就要懷疑中國移動的信號質量,然後小T 卻隻是問:“這隻能說明,你跟他們二人的糾葛是極其深刻的,甚至可以說是痛苦的,這些關係和記憶可能讓你覺得無法解脫,所以心理的應激反應,讓你選擇了忘記。還有… … ”我聽見那邊響起歎氣的聲音,“催眠暗示也可以讓人忘記一些人和一些事,同一時間段的記憶卻完好無損,好像橡皮一樣,隻擦掉了錯誤的一部分。”
  “錯誤的一部分?”我喃喃自語,“小T ,如果是錯誤,我還要不要想起呢”
  “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可是,即便是錯誤,那也是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很多時候,我們不能相信眼睛,要相信自己的心。”
  大概是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小T 開始快速地轉換話題:“忘了問,和鬆獅的爸爸相處得如何,鬆獅小朋友最近乖不乖?有沒有踢你?”
  “鬆獅… … ”我隻覺得自己現在腹背受敵,無限煩惱,幹是我無奈地跟她交代,“根本沒有什麽鬆獅,我根本就沒有懷孕,就是消化不良外加內分泌失調。我故意沒告訴蔣卓揚,想騙騙他,不過現在… … ”後半句話,我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因為我轉過身,正對上的是蔣卓揚的眼睛。他定定地看著我,辨不出任何情緒。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會出現在這裏,可我卻深深地明白,他眼中的平靜是暴風雨即將襲來的前兆。
  “隻是個玩笑?”蔣卓揚平靜地問,仿佛是在確認外麵是陰天還是下雨這樣普通的問題。
  他的音調語氣都是那般平靜,可我卻覺得山雨欲來,於是我又開始語無倫次:“開始不是,我也自己以為,可是後來… … 我想… … 但是現在… … 我… … ”
  有太多話想說,有太多事情想要解釋,可是蔣卓揚卻打斷了我:“不必再說了!”
  “這個玩笑,我覺得一點都不可笑。”他說完便轉身離去。我覺得心慌,知道他這一離去,便再也不會回來。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說:“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當時我是想騙你,跟你開個玩笑,我想跟你解釋的,但是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我找不到機會… … 對不起。”
  蔣卓揚轉過臉看我一眼:“現在你才說這些,要我怎麽相信呢?我不知道你現在說的一切,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平靜極了:“不要說對不起,我沒有資格責怪你,也沒有必要原諒你,我隻是… … ”
  蔣卓揚軒輕掙脫我的手,聲音雖是低不可聞,卻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我的心上,幾乎把我的心肝揉碎。
  他說:“我不想被再愚弄。”
  我試圖抓住他的衣角,可是握在手裏的卻隻是空氣,跌坐在地上,安全通道顯示牌上映出我驚懼的眼,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句諺語:這個世界上,隻有愛和恐懼無法掩飾。
  恐懼,是因為害怕失去。
  此時此刻,我已經萬分清楚地明白一件事,我愛蔣卓揚,一頭熊終於還是愛上了一頭獅子。
  我並不驚訝自己的這個認知,我隻是感歎,自己為什麽這樣遲鈍,認清這樣一個事實,我究竟花了多少時間?
  跌坐在冰涼的地上,那些夢中的片段一點點跟現實融合在一起,那低沉的聲音,那雙寬厚的手掌,那熟悉的安心感覺,都屬於一個人,蔣卓揚。
  回到辦公室我反倒平靜下來,我從來不知道身為一頭熊的自己可以冷靜成這樣。我想: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我不怕沒有機會解釋清楚,我不怕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心意。
  不知不覺到了午飯時分,本來中午可以有點心大餐可以吃的,可惜卻變成了這樣,坐在員工餐廳一邊啃雞腿我一邊小聲嘟嚷,陸如也忽然湊過來對著我的耳朵說:“你知道了吧?”
  我一頭霧水,知道什麽啊,於是茫然地搖頭。
  然後陸如也茫然地說:“ Leo 被董事長叫去說你的那件事啊,徐國豪估計直接投訴到老方那裏去了,不曉得說了什麽,死小孩回來之後臉色很壞。”
  “董事長辦公室在幾樓?”我貌似想到了某個重要問題。“我們樓上啊,你沒去過啊,對哦,你才剛到這邊,老方又不經常出現… … ”陸如也自言自語地解釋,“反正吵得很激烈後果很嚴重啦,你我下午小心點。”
  我埋頭默默啃雞腿,想著他大概是直接從樓上下來就聽到我在那裏打電話,估計本來就滿心鬱悶,卻聽見我用那樣的語氣說出那樣的事實,心情會好才怪。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沒有見到蔣卓揚,陸如也隻說他去了新加坡那邊處理一些急事,歸期未定。我不知道蔣卓揚是不是在逃避我,也許用厭惡更合適。
  下班回到他家去等,房間裏還留著他的氣息,大床上獅子跟熊並排放在一起,仿佛永遠不會分離。
  靜靜看著天色一點點變暗,再一點點變亮,我就這樣在他家的地板_L 呆坐到天亮,房間暖氣不斷,我的身體卻一點點變冷。
  收拾東西搬回家,總覺得已經恍如隔世,有時拿出那個筆記本靜靜看那首叫做《 見與不見》 的詩,愛戀和等待從來都是寂寞的事,為什麽有的人卻可以默然歡喜?
  大抵隻是因為相信,相信自己可以不悲不喜,相信白己可以不離不棄。
  我等了十天,已經覺得每一刻都是內心的煎熬。他和方逍等了多久呢?我不知道。離聖誕越來越近,酒店裏每一處都洋溢著濃濃的節日氣氛,紅色的緩帶,金色的鈴銷,綠色的聖誕樹,我才恍然記起今夭是我跟方逍的約期。
  在這一天,他將要告訴我一切,關於,我們的過去。
  打卡,下班,回家,不知不覺又走到了蔣卓揚的公寓,抬起頭卻忽然看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黑色的大衣平展挺括,手臂插在口袋裏微微彎曲。
  我怔怔望著他的臂彎,那樣強壯有力,可以為所有人撐起一片天空,可以遮風擋雨,可是,那裏卻已經沒有了我的位置。
  有年輕女子掛在他的手臂上,笑容很是甜膩,他無奈地點著那人的鼻尖,滿眼都是無可奈何的寵溺。我熟悉這樣的眼神,可是此刻,那卻讓我心中酸楚得厲害,痛不可抑。
  那女子的臉,我十分熟悉,因為那分明是與我朝夕相處近一年的小T 。
  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腦中還存在些什麽東西,隻覺得整個世界轟的一聲坍塌在我的麵前。小T 發現了我,驚叫一聲立刻從蔣卓揚身上跳開,快步走到我麵前,一邊走一邊試圖解釋:“那個,熊,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跟他,我們認識很久啦,不對,你聽我說好不好?”
  不知道蔣卓揚有沒有追來,那一刻我隻想逃,逃離這個世界,什麽都不要讓我聽到,什麽都不要讓我看到。一路上跌跌撞撞,與街上行色匆匆但滿麵笑容的人群擦肩,走著走著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雪,很是應景,仿佛小言中那些令人難忘的戀愛場景。
  不知不覺到了教堂的門前,今天這個日子教堂裏的人出奇的多,一半是來虔誠地禱告一半卻是來湊熱鬧。發聖餐的阿姨眉目淡然,把麵包遞給我,輕輕道一句:“平安。”
  我卻問:“那麽多的祈禱,上帝是不是都聽得見?”
  她回答:“心中有愛,主自然都會聽見。”
  我跟著他們跪在矮凳上,默默念著:“上帝啊,我叫做韓貝爾,我來過了。如果您能允許我許一個願望的話,我希望那個叫做蔣卓揚的男子,一生平安。”
  從教堂出來已經過了午夜,一個人默默走回家,遠遠望見方逍靜靜立在我家樓下,兩肩霜花,他輕輕開口:“我等了你那麽久。”
  眼淚就那樣落了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麽,慢慢蹲下身體把臉埋在手掌中,低聲啜泣。
  方逍卻忽然將我擁進懷裏,低聲在我耳邊說:“嫁給我,好不好?讓我照顧你。”
  啊?
  雖然是短時間內第二次被人家求婚,但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我還是瞬問變成了大理石雕像:“我,我… … ”
  還沒等我回答,方逍就被人一拳狠狠地打倒在地,黑暗中我仍然清楚地看清了那人的臉,居然是蔣卓揚!
  我怎麽樣也想不到這兩個人會雙方麵毆打對方,而且,還打得這麽激烈。我一下子懵了,一步也動不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兩個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樣在雪地裏扭打起來,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咆哮聲,仿佛互相觸犯領地的野獸,毫不猶疑地亮出尖牙攻擊,恨不能把對方剝皮削骨,一口吞下肚。
  蔣卓揚像獅子一般對著方逍咆哮:“你還敢對她求婚,這麽快就忘了你當年的所做所為?如果不是你,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方逍臉上掛了彩,卻也不甘示弱,一邊揮拳一邊說:“那你又做了什麽,明知道徐國豪對她不懷好意還讓貝爾去做那家夥的管家,難道這就是你‘保護’她的方式?”
  兩人重新打作一團,拳頭和言語一起招呼對方,我被他倆搞得煩躁得要命,一聲暴喝之後撲向他們,試圖把這兩個人分開。不知道是地麵太滑還是我慣性太大,我撲過去的動力勢能簡直大得驚人,不知道他們誰碰了我一下,一下子我就“嘎”的一聲被掀翻在地,腦袋撞得生疼。
  原來全心全意投入戰鬥的兩個人見狀立刻停止了毆打行動,我躺在地上撇嘴,神智一下子變得不清楚起來,心中大叫不好,不知道這一摔下去,會不會再次生活不能自理啊?
  蔣卓揚和方逍的兩張臉開始在我眼前旋轉起來,許多星星在我眼前亂竄,兩眼一黑,我徹底暈了過去。

  Special 過去的故事
  (想你的時候,我抬頭微笑,知道不知道… …)
  韓貝爾關於五年前那個夏天的記憶,像是一個帶鎖的筆記本,被封得嚴嚴實實。
  不過時間長了,再好的鎖也難免出現質量問題,裏麵的紙頁開始不經意地掉落下來,溜到了某人的夢中。一個懷抱,一雙手,一個人,一張瞼… …
  那個時候她才二十歲,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坐在禮堂外麵那間階梯教室上自習,自習倒在其次,主要的目的是偷瞄經常在階梯教室出沒的建築係帥哥,每一隻都各其特色讓人難以忘懷,所以韓貝爾的自習成果除了被口水打濕的草稿紙外,基本上並無什麽特大收獲。
  男朋友方遙從冰場訓練結束後來接她回宿舍的時候,總會問:“今天瞄到什麽新貨色?”
  她總是沉痛地搖頭:“沒有啊沒有,方阿遙同學您在熊的男人的位置上又安全了一天。”方遙捏捏她的鼻頭,寵溺地笑:“這樣啊,那我要好好珍惜這難得的每一天。”
  他們是在學校的登山戶外活動中認識的,傳說中的愛情是少年相見,兩個人在一起的過程仿佛細水長流,順理成章。
  方遙的時間多數貢獻給他的滑冰社團,旋轉、跳躍、步法… … 那是韓貝爾無法融人的世界,他們約會的方式僅限於方遙訓練完畢之後接韓貝爾回宿舍,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她卻已經滿足。
  日子仿佛蘸了蜜,每一日都叫這頭熊甜到抓狂。
  生活美好,隻除了專業課期中考試,一個通宵的臨陣磨槍效果十分有限,她看著滿紙的數字和符號隻覺得似曾相識,左看右看又覺得陌生無比,抓耳撓腮無果後她隻得挺而走險,往前方扔了一枚碩大的紙團。
  紙團偏離了方向,落在了監考老師的腳下,韓貝爾看都不敢看那老師一眼,隻得對著選項點兵點將,痛苦思索著客房入住率跟預訂率之間的辯證關係,絲毫沒有注意到考場中有一個人的目光已經變得不太一樣。
  蔣卓揚第一次看到這個女生的時候,她正在對著試卷長籲短歎,五官都皺在一起,像一隻小籠包子。他覺得有趣,身為老師很有樂趣的一件事便是參觀考場百態。這個女生給他的印象尤其深刻,他從未見過有人麵對期中考試一副慷慨就義的痛苦狀。
  於是不自覺地,年輕助教蔣卓揚在心中無聲地笑了起來,從心底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交卷的時候他特意留意了一下這個女生的名字:韓貝爾。三個字圓滾滾肉乎乎,像三隻小熊。
  幾天後他在階梯教室看書的時候又看到了這個女孩子,她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穿一件咖啡色絨毛外套,倒真像一隻小熊。她抱著課本念念有詞,有時候在走道上跳上跳下,臉上的表情很是豐富多彩。蔣卓揚靜靜走過去,坐在她的後麵,發現她整個晚自習除了一邊背書一邊徘徊順便唉聲歎氣外加亂塗亂畫沒有做任何正事,偶然轉身見到他桌上的專業書,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你也是我們專業的啊?為什麽我沒有見過你,莫非是師兄?師兄啊,你有沒有覺得前廳管理這門課很變態啊,居然還有數學計算哎,嘖嘖嘖,讓我怎麽活啊… … ”
  韓貝爾撓撓頭:“忘了自我介紹,師兄,我叫韓貝爾,你可以叫我小熊。”
  她表情誇張,讓蔣卓揚忍不住笑起來,不過心中卻有點小鬱悶,她居然沒有認出自己就是那天監考的老師,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外形真的太過普通吧。
  那個時候的蔣卓揚還保持著人見人愛的超齡嬰兒肥,站在人堆裏是個相當普通的胖子,人人都叫他大熊。
  於是大熊蔣卓揚開始給小熊韓貝爾詳細講解那些讓她頭疼的計算題,隻一下下她便已經豁然開朗,數字和公式立刻變得可愛起來。她激動得直跺腳:“師兄,師兄,你明天還來嗎?教我動態投資回收期好不好?”
  蔣卓揚點頭,忽然有個聲音在背後響起:“韓貝爾,你還不走啊?”
  那是個高大的男生,笑起來仿佛醒來時的一記陽光,溫暖而柔和。韓貝爾哎呀一聲,慌忙收拾東西隨那男生離去,連背影都透著甜蜜。
  她走到方遙身邊的時候才想起來應該跟那位熱情的師兄道別,所以轉過身子奮力招手:“師兄再見!”
  再次相見卻已經是春天,韓貝爾走進某門課教室的時候卻赫然發現那位熱心的師兄居然是自己係上的老師,怪不得把那麽專業的題目講得深人淺出通俗易通。
  他叫蔣卓揚,卓越飛揚,真是個好名字。
  這門課韓貝爾學得十分起勁,但她不知道,那位叫做蔣卓揚的年輕助教的目光總是落在她的身上,雖不經意,卻飽含深意。
  六月到了,這是韓貝爾最喜歡的季節,因為登山社團又開始四處活動,因為每到這時她便可以多一點同方遙相處的時間。一群人坐火車去鄰近的城市參加定向比賽,回來的路上一群人簡直要把車頂掀翻,韓貝爾拿過同學的吉他開始唱一首《 出塞曲》 。
  一曲唱罷所有人都尖叫鼓掌,方遙卻忽然站起身來,朝著車廂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招手:“大哥!”
  那是方逍第一次見到弟弟的女朋友,她留著BOBO 頭,發絲蓬鬆柔軟,垂著眼睛彈琴唱歌的時候好像電影畫麵一般唯美,那時候正是七月,綠色的火車穿過金黃的麥田,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藍天。
  她跟他招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睛彎成一條橋,嘴角上翹。
  方逍隻覺得自己被什麽東西擊中,隻想將這笑容據為己有,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產生將弟弟所有的東西據為己有的想法,但是遇見了這個女孩子之後,這種想法愈發強烈。
  他被方天凱接回方家的時候已經十幾歲,他不知道這遲來的認祖歸宗意味著什麽,血濃於水?方逍隻知道自己從前刻意被人遺忘,而現在如果不是有著禦廚傳人關門弟子身份,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被認祖歸宗的需要。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在TVB 商戰片裏就是不折不扣的奸角,他想破壞方遙心中完美的父親形象,所以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白己年少時所受的苦,他想擁有方遙在天凱的一切,所以努力表現出自己對酒店生意的興趣。
  方逍總是認為方遙所有的一切都應該屬於他,甚至包括眼前這個看上去有點傻氣,笑起來卻十分完美的姑娘。
  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開始次數頻繁地來學校看望方遙,
  甚至親自下廚請方遙同貝爾
  一起吃飯。方遙對這個大哥本來心中就藏著一份愧疚,根本不會想到這個有著溫和笑容的兄長心中有著怎樣的計劃,方逍的忽然親近,讓方遙心存感激。
  方遙依然忙碌於自己的社團活動和訓練,方逍來學校的次數卻沒有改變,他帶著韓貝爾吃飯唱歌看電影,多次的相處下來,他對這個像小熊一般可愛的女孩子的企圖已經變了味道。晚上的林蔭路上,方逍看著地上兩個人長長的影子,不由地想,就這樣走下去該有多好。
  他開玩笑似的對韓貝爾說:“如果我愛上你怎麽辦?”
  她傻笑:“不可以僅僅是喜歡嗎?”
  他也笑:“傻姑娘,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
  大概是沒有比較就沒有鑒別,從前認為自己的戀愛完美無比的韓貝爾漸漸認識到這樣的相處方式太太太不像戀愛的樣子。她和方遙有了第一次爭吵,沒有人吵架的時候還能保有良好的風度和形象,兩個人忽然覺得自己原來並不了解對方,開始覺得失望。
  東門外的酒館,登山社團每月一次的聚會,韓貝爾端著酒杯站在椅子上唱歌,卻不知不覺落下淚來。有人握住她的手,輕輕問:“為什麽哭了?”
  人為什麽會哭?大抵不過兩類原因,心情悲傷或者是欲望得不到滿足。可是現實往往是這樣的:越悲傷便越不會滿足,不滿足便越來越悲傷。如此惡性循環,韓貝爾覺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英雄騎馬壯,騎馬榮歸故鄉。”她一路高唱著這句歌詞,最後是蔣卓揚送她回的宿舍。她拽著蔣卓揚的衣袖問:“老師,你告訴我,什麽是喜歡,什麽又是愛呢?”
  阿加莎克裏斯汀說:“喜歡是有形狀的,愛是沒有形狀的。”
  蔣卓揚告訴韓貝爾:“喜歡是跌倒,愛是跌倒後再也無法站起。”
  看著她跌跌撞撞上樓的背影,他忽然感覺到自己跌得很重很重,仿佛再也不能爬起來。
  我們為什麽會愛上一個人呢?也許隻是因為一陣春風,因為一個笑容,因為你剛剛好經過… …
  古人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止一次看到韓貝爾跟方遙在一起時的甜蜜,那樣相配的一對璧人,他們的手牽得那樣緊那樣密,根本看不見一點跪離,好像戰鬥還未開始,便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失敗。
  蔣卓揚跟著表哥到郊外的射擊訓練場打靶的時候,他來到一塊荒地上對著曠野呼喊:我愛你,韓小熊… …
  沒有任何回應,隻有綿長的回聲:“熊——熊——熊——”
  本來懷著一腔幽怨深情的他為什麽會覺得這樣的場景這樣詭異,甚至還有點……滑稽?
  這是他唯一一個秘密,而現在,他決定把它深埋心底。
  那年暑假,學校登山社迎來了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活動,他們決定組織一次集體登山活動,地點是位於新疆的西天山最高峰——博格達峰。
  這座被稱做神靈的山在登山史上留下了諸多傳奇,一路上學生們都很興奮。這是方遙期待很久的一次登頂,從小讀過的那些武俠小說裏,天山是神奇而飄渺的地方,靈鷺宮、優曇花,每一樣都讓人萬分神迷。
  身為主力後勤隊員的韓貝爾也一同前往,此時此刻,這對戀人之間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兩個人都極其忐忑地麵對著彼此心理上發生的變化,卻誰都不敢妄動,害怕不小心便會將一切說破。
  登頂的前一晚,方逍給方遙打了一個電話,兄弟倆隻是客氣地相互問候,最後方遙還是跟方逍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忐忑:“大哥,我覺得跟貝爾之間的關係出了一些問題。”
  這樣的情形早就在方逍的預料之中,但他依舊不動聲色:“你多花點時間在她身上,小女生,需要多哄哄。”
  “可我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也許,貝爾愛上了我。”
  “大哥你不要開玩笑好不好?”
  “好了,不鬧你了,別多想,明天注意安全。回來後帶著貝爾回家吃飯。”
  方遙掛掉電話,想去找貝爾談談,剛走出帳篷便有一個女生抱著他的手臂,向他表白:“方遙,我喜歡你很久了。”
  他想扯開那女生的手臂,卻剛好被來這邊送東西的貝爾看到,她幾乎是拔腿就跑。方遙好容易追上她,她卻不想聽任何解釋,隻說:“我都看到了。”
  這樣的一句話,成了爭吵的導火索。方遙大吼:“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同一時間,韓貝爾卻說:“你為什麽不能像你哥哥那樣!”
  電光火石間,方遙忽然有了個令人不安的推測,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他隻覺得心亂如麻,隻對貝爾說:“我們不要再吵好嗎?明天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韓貝爾鄭重地點頭,這種時刻,說得多便隻能錯得多。
  可她不知道,即便是錯誤,也有可能沒有機會再錯。
  登頂隊伍上山的時候,天氣正好,天空藍得不含一絲雜質,後來風卻越來越大,天空中烏雲密布,留在大本營的蔣卓揚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隻希望,事情不要如他想象的那樣糟糕。
  可是不久便傳來消息,登頂隊員中,方遙同另外一名學生失蹤。

  Epilogue 尾聲
  (行到幸福的尾聲,我們彼此相愛。)
  故事的後半段已經多次地出現在我的夢中,我冒險隻身尋找失蹤的方遙,卻遭遇了雪崩,是蔣卓揚救了我,在寒冷和絕望中給了我溫暖和力量。
  從前以為那是方逍,現在才發現犯了方向性的錯誤。我太過相信自己的眼睛,忽略了自己的心。
  我清楚地記得那個聲音,那個手掌,那個懷抱,卻單單忘了這張臉和這個人。
  我猜對了這個結果,卻不知道這個過程如此簡單卻又這樣曲折。午夜的急診室病房裏,蔣卓揚一直握著我的手,而方逍卻不知去向。我艱澀地開口:“後來呢?為什麽我會忘記這一切?”
  蔣卓揚握著我的手緊了一下,聲音低啞:“我們被救援隊救出之後,一直沒有方遙的任何消息,你一直在自責,認為是自己在出發前與他的爭吵才讓這件事發生。你一直不能釋懷,精神狀況很差,醫生說你已經有了抑鬱傾向。
  我的堂妹蔣卓越剛好是醫院的心理輔導誌願者,對你做了幾天輔導之後,她說你這種狀況的根源就是對這件事無法釋懷,如果不能開解,那麽最迅速的方法便是讓你忘記。所以征得你父母同意後,卓越給你做了催眠,這段回憶被徹底封存在你的大腦裏。
  因為這件事,我從學校辭職,後來便出了國,有時候我也在想,你現在過得怎麽樣?卓越一直通過各種渠道跟你父母保持聯係,今年是第五年,她的催眠已經開始漸漸失效,所以她跟你成為網友住進你家,想要近距離地掌握你的情況… … ”
  等等等等,他說了這麽多,我關注的卻隻有一項:“卓越?小T叫蔣卓越?”
  蔣卓揚一副“你傻啊,才知道”的表情,我的嘴張得老大,簡直能塞進去一隻鴕鳥蛋,但是心中那塊巨石卻咣當一聲落了地,原來他們是兄妹啊兄妹,沒有奸情啊沒有奸情… …
  我在心中心花怒放,卻不想被某人看見,偷偷觀察蔣卓揚此刻的表情,卻聽他說:“這就是當年全部的真相,也許知道了一切之後你已經有了別的答案,畢竟… … ”
  他沒有說下去,幾十秒鍾之後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我隻想說,三天之後請告訴我你的決定,無論是什麽樣的,我都會尊重並且接受,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其實我心中早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是某人要等我三天,我怎麽好現在就說讓他暗爽,哼,我才不!
  聽故事是一件極其累人的事,所以蔣卓揚離開沒多久我就昏睡過去,昏睡的過程中我還在想,為什麽不見方逍出現,好歹也是當年當事人之一哎,莫非,他也是因為那莫須有的愧疚?
  在醫院睡到日上三竿簡直是不可能,我還沒睡到自然醒就有不速之客到來,居然是小芙。一進門她便撲上來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小熊,求求你,請你勸勸他,他這個時候上雪山簡直是送死!”
  “上雪山?”
  小芙聲音裏簡直是帶著哭音:“昨天新疆那邊有最新消息說,轉場的牧民在幾個月前下山的途中發現了方遙的遺物,方逍立刻覺得有希望找到遺體,決定親自上山。可是現在是冬天,他現在豈不是送死,所以請你去勸勸他吧!”
  “為什麽不是你去?”我看著小芙的眼睛,‘你這樣愛他,最應該去的是你。”
  小芙聞言苦笑:“我認識他十五年,也已經愛了他十五年,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做,可是這件事,我沒有辦法去做。因為你,是他五年來的心魔。”
  因為心魔兩個字,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我這個昨晚剛剛摔到腦袋的人終於決定打著“飛的”去跟方逍探討一下送死這個人生哲理問題。
  一下飛機,連機場都沒有出我就給方逍打電話,他對我的到來一點都不覺得訝異,機場的咖啡廳裏,他淡淡微笑:“你也是來勸我的嗎?”
  我卻說:“我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
  方逍的笑容忽然變得苦澀:“那時候,我把有些事想得太輕易,我以為拿走了方遙的一切就是贏了他,後來,我發現自己永遠贏不了。
  接近你,最開始隻是因為你是方遙的女朋友,後來我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放棄,誰知道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許不會… …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忘記五年前的所有的事.”
  我的手越過桌麵,落在方逍的手背上:“聽我說,那件事隻是意外,我們都沒有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便是,那些事和這些事都會過去,無論快樂和悲傷,一切總會過去,過去的事都可以遺忘,可以遺忘的事,其實都不再重要。”
  方逍沉默半晌,終於開口:“你說得對,可是我現在做不到。貝爾,你一定要幸福。”
  誰又能一下子做到呢,我用了五年時間,方逍也許需要更長的時間,不管怎樣,該遇見的總會遇見,我們需要的隻是時間。
  如果可以,我想選擇繼續忘記。
  第二天回去的飛機上,我不停地在想應該如何告訴蔣卓揚我的答案,驚喜的、煽情的、委婉的、直接的… … 但是剛到家小T 就給了我一個勁爆的消息:“我那倒黴的堂哥以為你去新疆找方逍是拒絕他了呢!所以他決定今天在天凱的董事會上正式辭職,然後到赫爾斯的迪拜分店去!! ! “
  迪拜?那個地方好遠,不能讓我家獅子去!
  顧不上剛下飛機的自己灰頭土臉滿身狼狽,我出門打了個車直奔天凱,誰想到剛一下車便在大堂前跌了一大跤,剛好落在地毯與台階的中間地帶,前幾天的積雪已經變成了雪泥,此刻正在我的褲子上群魔亂舞。
  顧不得那許多,我上樓直接衝進會議室。咣當,門被我撞開,一屋子董事高管齊刷刷盯著我看,甚至包括昨天還在我麵前一副痛心疾首狀的方逍。此刻他們通通端坐在U 型會議桌前,一臉探究地望著我… … 我想一半是因為上次我推徐國豪下水的傳奇事跡,另一方麵是因為,我這一身糟糕的泥。
  蔣卓揚臉上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那是相當地平靜,因為他太過平靜,所以我這才覺得自己行為衝動,於是立刻退了出去,然後敲門,問:“我可以進來嗎?”
  下一秒我聽見有人一邊憋笑一邊故作正經地回應:“可以。”
  於是我重新走了進來,站在會議室的中央,清了清嗓子之後開口:“對不起各位,原諒我打擾了你們的會議,但是有一些話,我必須對一個人說。
  “過去的五年裏,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曾經存在著這樣一個人,他守護我,等待我,默默為了我做了許多許多,然而這一切我都一無所知,但是不知道並不代表我不在意。
  “他教會我許多東西,他告訴我,許多事情其實都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但是,現在他卻選擇離開作為解決事情的方法,所以……
  “蔣草揚先生,我要問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有沒有想過後果,有沒有想過你的前途,你的未來?還有,你的時間觀念實在是太差了,說了等我三天,為什麽三天還沒到你就想偷偷溜掉?不過,沒關係,我會把你找回來的,你等了我五年,我不介意多等你一段時間,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反正我這頭熊就隻想跟你這隻獅子在一起!”
  有人開始大力鼓掌,有人甚至開始尖叫,我還真不知道原來諸位董事生性原來這樣活潑,真是聞名不如見麵(熊激動的時候就開始亂用成語)。
  蔣卓揚走到我的麵前,緊緊握住我的手:“我的未來就是你,雖然以前我設想過的未來裏有許多這樣那樣的事,但是小熊,現在對於我來說,未來就是跟你在一起,牽著手走下去,然後生一堆小小熊。”
  “呢,這個恐怕不行吧。”
  我看見某人臉色突變,剛才還很亢奮的那群人現在悄無聲息,於是嚴肅地正色道:“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生小鬆獅,這樣比較靠譜。”
  蔣卓揚將我大力擁進懷裏,我聽見他的心跳,那樣堅定有力,我想某人現在一定在感歎我讓他的心髒承受了太大的壓力。可是誰讓我是一頭熊呢,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熊出沒,請注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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