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鈁錚:證愛

(2011-03-29 07:24:54) 下一個

  第一章
  韓冕良第一次見駱遠鈞,是在母親的小吃攤上。
  韓媽媽給冕良介紹遠鈞,“住我們隔壁的駱小姐。常照顧媽媽生意,上次還幫媽修煤氣灶呢。唉,現在的女生可真是能幹啊,文武雙全,不像媽年輕的時候”
  冕良接母親的話,“連去博物館搭幾路車都會弄錯。”
  韓媽媽嗔怪地給兒子一個白眼,遠鈞坐在桌邊笑。笑容不是很大,挺內斂含蓄的那種,看上去蠻舒服的。象個斯文人,這是駱遠鈞給韓冕良的最初印象。
  冕良殷勤將母親煮好的麵端給遠鈞,“快趁熱吃吧,呃~~還有~~”他搓搓手,靦腆稱謝,“謝謝你照顧我媽。”
  遠鈞爽快應答,“嗨,客氣什麽,舉手之勞。”說著話往麵裏猛倒醋和辣子,紅彤彤辣油潑了滿碗。遠鈞挑根寬如褲帶的麵條吸溜溜兩口嚼完再灌口湯,對著冕良讚歎,“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過水麵就是你媽媽煮的。”
  冕良倒也不客氣,“我媽做的任何食物都非常美味。”
  遠鈞又笑了,因為那碗麵蒸騰的熱氣霧濕了她的眼鏡片,冕良看不清她的眼神。
  天氣真是冷,雲層低而陰鬱,圍在小攤子四周擋風的塑料布被過路的冷風吹得呼啦拉亂響。
  韓媽媽往兒子洗碗的水盆裏加熱水,念叨,“瞧這天兒,估計是要下雪了,今兒個早點收攤子吧。”
  冕良悶頭嗯一聲,蹲在地上專心洗碗。
  其實冕良喜歡下雪天,甚至,不下雪的日子還很期待的等著下雪。
  因為,下雪的時候他才會感覺到,離死去的安琪近一點。
  尤其是大雪的夜裏,透過玻璃望著窗外紛揚飄落的雪花兒,冕良好希望能象童話故事裏的加伊那樣,再見他的白雪女王,再見那雙在冰雪裏發光的眼睛
  喜歡下雪天的冕良,沒跟人說起過他等雪的心情。
  這事兒不能聲張,隻有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雪才是他的,雪女王也是他的,他才能去找尋雪女王住的那座冰雪築就的宮殿。他怕被人知道了,雪就化了嗬嗬,說起來,這念頭是不是有點蠢?
  “可不可以把那本畫冊借我?”駱遠鈞捧著隻粗瓷大碗,不知何時從飯桌那兒移到冕良跟前。她順著碗邊吸溜著麵湯,打斷冕良的浮想聯翩沒頭沒腦問一句,驚得冕良把隻抹了洗潔精的碗滑到水盆裏去。
  冕良遲遲疑疑的,“你說的是哪兒本畫冊?”
  “就是安徒生童話《白雪皇後》的那本畫冊。那個畫工我喜歡,借我好不好?”
  “你怎麽知道我有那本畫冊?”
  “上次幫你媽媽拎米回家的時候看到的,你把書放在茶幾上了。我跟大嬸借,大嬸說那是你的寶貝,不敢借我。既然今天遇見你,我當然不能錯過機會。”遠鈞把湯喝個精光,特豪邁的拿袖口擦擦嘴巴,碗理所當然丟進冕良跟前的那個大水盆裏。她再湊近冕良一點,一臉希翼,“怎麽樣?就借我一個晚上,要不幾個鍾頭也成,保證不把書弄壞。”
  冕良可不想借,腦子裏轉著圈想理由拒絕,“去書店找找吧,書店裏不是有很多畫冊嗎?你喜歡哪兒本說一聲,我買來送你。”
  遠鈞不滿,眉頭皺起來,兩彎眉長而濃密齊整,冕良才發現她的眼鏡不知何時摘了,一雙眼睛清水盈盈望住他。其實看上去不象是近視啊,戴眼鏡幹嘛?
  “弟弟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本畫冊年紀有多大了?”遠鈞再湊近冕良一點,大剌剌跟冕良做苦口婆心狀,“已經絕版的畫冊誒,如果書店能買得到姐姐我何苦跟你借呢?就幾個鍾頭而已嘛,就算你把那書當老婆,我借你老婆幾個鍾頭,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啊,要不我立個借據給你?”
  冕良小心翼翼挪點位置出來,他可不想被這個“姐姐”的口水淹死,她看上去明明沒他大好不好?再說這哪兒是借書?根本是逼債嘛。
  “到底借不借?”駱遠鈞再逼一句
  韓冕良下意識看看裏麵忙著招呼客人的母親,有點鬆動,“告訴我你借畫冊做什麽?”
  “哦,是這樣,”遠鈞掏出張名片給冕良,“我是在奧美做的,知道奧美嗎?是家廣告公司,你的那本畫冊激發我對最近接的案子的創作靈感,所以才跟你借啊。”
  “你最近接的案子是什麽?”冕良不放心追問。實在想不出童話和廣告能做什麽結合。
  遠鈞說,“冰箱。”
  冕良一個噴嚏打出來,揉揉鼻子,打定主意,“不借。”
  遠鈞愣愣,大概想不到居然被直接拒絕,但不死心,“為什麽啊?為什麽?”
  為什麽?其實冕良也說不出來,就是直覺認定,這位駱小姐看上去實在是不靠譜。另外,冰箱和《白雪皇後》?嘿,不借,堅決不借。繼續洗碗,甕聲甕氣,“沒為什麽,你還是另想轍兒吧。”
  “嚇,你敢拒絕我?看著我的眼睛,”駱姐姐逼書不成立時發飆,“喂,讓你看著我的眼睛。”
  冕良無奈,隻得盯著這位小姐黑白分明的眼睛。
  遠鈞很嚴肅的,“小子,你知道姐姐我是誰?我是駱遠鈞!天下第一的駱遠鈞!我想做的事情,沒有辦不到的,我就不信,我這天下第一居然借不到一本童話書?你一定會借我的。”遠鈞還嫌爆發的沒力度,將冕良手裏的洗碗布奪過來用力丟去水盆,結果,濺出來的髒水落得她和冕良兩人臉上身上都是。遠鈞也不管,仍拿她的袖管擦擦臉上的水痕,從口袋裏掏出眼鏡戴上,鄭重撂話,“你一定會借我的。”說完起身,跟韓媽媽招呼一聲,“大嬸,我去上班了,晚上再來吃你的麵哦,晚上要哨子麵……”
  嘩~~真好胃口。冕良駭然,中午剛吃完就惦記晚上的了?
  冕良同遠鈞一樣,也是拿袖管蹭蹭臉上的水,心裏尋思,你駱小姐說借就借?他韓冕良麵子往哪兒擱啊。拾起旁邊小桌上的名片看,嗯?駱遠鈞,這名字跟男生似的。在奧美工作嗎?那是個名氣很大的公司呢,在大公司工作的人也有這麽沒風度的?冕良想起駱遠鈞身上穿的已經洗褪色的牛仔褲和半舊白毛衣,還有那件估計袖口實在不怎麽幹淨的深藍棉布外套,失笑。這可不是他偏見,瞧她那身行當,簡直就象每天隨時會被老總拎出去恐嚇的架勢,還天下第一???吼!她不是個斯文人,被她的笑容騙了。
  一朵白絨絨的雪花打著旋兒落到冕良身上~~下雪了,這是2000年的第一場雪。安琪離開冕良滿一年的日子,冕良想她。

  第二章
  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冕良吐口長氣,又被揪來談話,累。
  導師的期待他不是不知道,眼看著可以考得不錯的學生每次考試不多不少,總在及格線上晃悠,是會不爽的,這心情冕良能理解。
  但有些事情,他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他也以為,自己可以沒有障礙的象安琪希望的那樣,好好讀書,好好生活。可是,原來那個陰影沒那麽容易消失。
  不過,總是要試試的,試著在答卷上寫滿正確的答案,不要每次對著試卷,就會想起永遠活在十八歲的安逸。應該多想想媽媽,多想想未來。冕良耙耙一頭亂發,哦,好煩,為什麽人生不可以簡單點象張試卷,所有的題目隻給一個答案?有時候,冕良覺得人活著最大的煩惱,是有太多可能,太多選擇,太多牽掛,如果現在的他可以別無選擇,或者,他不用這麽掙紮。
  仍然有雪,不大,輕悄悄若有若無,有一點沒一點疏落落的下著~~那年和安琪回家見媽媽,也是這樣的下著小清雪,安琪怕冷,小臉凍的紅撲撲的,手攏在嘴邊用嗬氣來暖,他憐惜地牽過她的手,揣進自己的大口袋裏
  “你在做什麽?看上去真夠詭異的?”冕良身邊有人說話,是那位天下第一的駱小姐,她瞪大了眼睛,好奇,“電線杆說了什麽嗎?”
  冕良回神,終於發現自己的手摸著身邊的電線杆,忙縮回來,搖頭,強笑,“沒有,沒什麽。”
  駱遠鈞手裏有隻燈泡,她一拋一拋的丟著玩兒,歪頭打量冕良,“老弟你沒事吧?為何閉著眼鏡抱住電線杆傻笑?韓大嬸年紀大了,為人子女可要負責任,總是做正常人才是生存之王道啊。”
  冕良快氣死了。當然氣這駱小姐口氣刻薄,更氣自己失神失態。懶得說話,衝遠鈞欠欠身,順著小巷往家走。
  冕良家住在這座城市的老住宅區,年代可謂久遠,巷子兩邊住屋的牆壁斑駁破敗,看上去更顯寒冷悠長。不過今天這條巷子有點不一樣,好像突然變亮了似的。是因為駱小姐今天的形象吧?冕良終於開始正視駱遠鈞身上披著的,華貴到驚人的裘皮大衣,她還穿著雙細高跟的咖啡色皮鞋走在積雪未消略顯泥濘的地麵上,而且~~赤足,裘皮大衣下露出小小半截白淨細膩的足踝。一頭黑亮短發修剪的清爽宜人,臉上的妝容通透幹淨,沒戴眼鏡,露出雙明澈的眼睛,顧盼間神采飛揚,那精神勁兒,看上去還挺不錯的。
  想是發現了冕良在研究自己,遠鈞對他一笑,自顧自說,“要去和我媽吃飯,我媽要求非常高,所以我要做到一絲不苟”一絲不苟?冕良看到她腳跟帶起一點泥水,濺到裘皮大衣上,慘不忍睹~~遠鈞確渾然不覺,呼口氣,把額前整理得絲絲分明的劉海吹起來給冕良看,“怎麽樣,看起來超自然的是不是?其實每根頭發都硬的跟鋼絲似的,拔根下來能當針用。”
  冕良想笑。他一向木訥,不懂怎樣應和女生,實在不好意思,低下頭,那絲笑意從胡子拉碴的嘴角不易覺察的溜出來。
  不緊不慢走到冕良家門口,冕良意欲跟遠鈞說再見,沒料想這位應該回去自己家的女生直接推開韓家的門,揚著喉嚨衝屋裏喊,“大嬸,我洗好頭發回來了,燈泡也買了哦。”
  做啥?這女人好像比他還象主人似的。冕良在自家門口愣怔半晌,記起她信誓旦旦要借書,打個激靈,忙跟進去。
  駱遠鈞倒是沒擅自去翻冕良的書,她站在冕良家的小飯桌上換燈泡,原來那粒燈泡是幫自家買的。頓時,冕良大為愧疚。安琪死後,他日子過的渾渾噩噩,完全不知道家裏的燈泡該換了,小吃檔上的煤氣灶該修了。
  放下書包,冕良仰頭叫遠鈞,“駱小姐你下來吧,我換。”
  “不用,反正我沾手了,很快搞定。”遠鈞拍拍手掌,“幫忙開個燈看看?”
  冕良不去,“你先下來我去開燈,萬一燈泡選得不對再炸了,你站那麽近不安全。”
  遠鈞翻眼睛,“不信我?你這不是小瞧我嗎?我會選錯燈泡”她雙手叉腰居高臨下站在小桌上,雖然房內暖氣充足,但她穿的卻單薄,一件乳白真絲襯衣搭條薄薄的巧克力色窄裙,看上去骨肉婷勻,纖腰盈盈一握。人不大氣勢不小,大聲道,“喂,我是誰?我是天下第一的駱遠鈞誒,我會買錯燈泡?”命令,“開燈!”
  冕良才不管她是天下第一還是第末,堅持,“你下來我再開。”
  遠鈞想要發作,終究放棄,“好,我不跟你爭,我下來自己開。”
  嗯,知道下來就好,冕良過去扶她,遠鈞要求,“借你肩膀。”也不待冕良答應,直接按著他肩膀略施力,競身輕如燕,利落的站在地上穿韓媽媽的拖鞋去開燈。
  當然,冕良擔心的不安全事件並沒有發生,隨著開關響起的瞬間,小節能燈雪亮的光暈灑在小客廳裏。韓媽媽從廚房出來連連向遠鈞稱謝,“不好意思,總麻煩你。”
  “那是說明我還有用啊,我可是高興都來不及呢。”遠鈞跟韓媽媽笑說,突然轉頭又對冕良筋筋鼻子,“不過這應該是你做的事情吧,哪兒有讓年紀大的媽媽換燈泡的?”
  “哎,冕良他不是忙嗎?看他每天讀書讀的,那個辛苦,我都替他累。”韓媽媽給遠鈞拿水果,小心翼翼放好她隨便丟在藤椅上的裘皮大衣,詢問,“又去跟你媽吃飯?每次見你去跟你媽吃飯都穿這麽漂亮。遠鈞啊,這是真的嗎?很貴吧?”
  “嗯,真的,很貴。跟我媽吃飯一定要穿很貴的她才爽。”
  韓媽媽斷定,“你家有錢人。”
  “是,我媽是有錢人,不過我不是,我是正常人。”
  這邏輯韓媽媽沒聽懂,皺眉頭想半天,“啊?啥意思。”
  “就是做老百姓比較象過正常日子。”遠鈞剝桔子吃,遞一半給冕良,“過來聊天嘛,不要那麽悶。”
  冕良過去坐,冒汗。他沒那麽想和這個完全不像正常人卻自稱正常人的駱小姐聊天,但總要盡主人之誼,隻得接了那半隻桔子。
  遠鈞話風一轉,“怎麽辦?換燈泡這種該你做的事情我幫你做了,你怎麽謝我?”
  狡詐,真是隻狐狸,狡詐啊。冕良摸摸鼻尖,“請你吃飯吧。”
  “不用,借我看看安徒生童話就好。”
  冕良無語,就知道會搞成這樣。韓媽媽在旁邊跟著煽風點火,“冕良啊,遠鈞也就是看看,還能給你看壞了?”
  老媽出麵,冕良不能拒絕。
  駱小姐終於拿到畫冊了。她很得意,起碼冕良覺得她得意,所以冕良窩火。
  遠鈞從隨身包裏掏出隻精巧的小相機,對著畫冊中每張圖片拍照。
  冕良快心痛死了,膽戰心驚的,“喂,可以告訴我,你會把廣告弄成什麽樣子嗎?”
  “唯美,藝術,幹淨,童話。”遠鈞連按快門,麵目沉靜,聲線穩定誠懇,答案簡潔有力。
  冕良稍有放心,如果真象駱小姐說的那樣就好,千萬別忒俗的搞很濫那種的,他怕安琪不喜歡。
  “為什麽緊張這本書,對你有這麽重要嗎?比生命還重要?”
  “是啊,比生命還重要。”
  “聽沒聽過一個說法,”遠鈞又翻開一頁猛拍,柔聲講述,“白雪女王住的那個地方雖然不容易被找到,但並非完全無跡可尋。聽說隻要追著極光走,做一個尋找極光的人,就能破譯極光的密碼,找到白雪皇後居住的宮殿。”
  “哪兒有這一說?”冕良懷疑,“童話裏沒這麽寫啊。”
  “童話裏是沒說,但是有立誌要找到白雪女王的男生這樣說的啊。”遠鈞的眼睛百忙裏從相機後麵拔出來看冕良一眼,極認真,“不是呼嚨你,真的。以前我認識的一個學長,他說他的理想就是找到白雪皇後住的宮殿。他是這樣告訴我的。”
  “為什麽你的學長要找白雪皇後呢?”冕良問,“他見過白雪皇後?”
  “我不知道,”遠鈞終於忙完了,收相機,聳聳肩,“他沒告訴我。”
  冕良好遺憾,追根問底,“為什麽你不問問?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
  “不好問嘛,第一次約會,我當時還蠻緊張的。”
  冕良收聲,原來是第一次約會的對象……
  “謝謝你的畫冊,”遠鈞說,“你這麽珍惜這本畫冊,也是因為想找到白雪女王住的宮殿嗎?那你也要做一個尋找極光的人嗎”

  第三章
  這幾天回去打工的修車廠,冕良休息的時候常常恍神。老板何叔有時就用戴著油汙手套的手故意拍他的臉,調侃,“小子,遊到哪兒顆星星上去了?”
  冕良也就傻嗬嗬笑,完全感覺不到臉上那幾痕油汙。等何叔去忙了,何叔的寶貝女兒慈恩過來,再拿毛巾把他的臉給擦幹淨。
  慈恩說,“良哥,你別總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看著讓人急。”
  冕良收拾攤了一地的扳手螺絲刀,問慈恩,“你知道怎樣找到極光嗎?”
  “找極光啊~~那得去南極吧,聽說在南極那兒經常能看到極光。”慈恩撓撓頭,象想起什麽來似的,突然跳起來衝回修車廠那間小辦公室拿張報紙又衝出來,指著其中一篇新聞給冕良看,“錯了,不是南極,是北極,北極的空間什麽~~對,空間物理站。”
  本城晚報中的報道,是關於一位剛從北極考察站回來的空間物理學博士的專訪。博士叫吳昊,這次去北極做極地研究,主要是研究極光,何謂極光,就是“開放的磁力線與太陽風的作用”,報紙上這樣說明。
  吳昊,非常年輕的學者,相貌端正,氣度沉穩。
  “長得還挺帥的呢,”慈恩和冕良一起蹲在地上看報道,評論,“良哥,他可比你還帥呢,起碼眼睛比你大。”
  冕良瞥慈恩一眼,真是,小丫頭搞不清狀況,誰長得比較帥是重點嗎?重點是極光!
  原來,世界上真有追趕極光的人存在啊~~好像有什麽東西能量貫注到冕良的四肢百骸裏一樣,讓他覺得身體裏的血液似乎流動的更快,更輕盈。
  空間物理是不是?冕良懂了。
  查知吳昊任教於冕良就讀那所大學的物理係之後,冕良去找自己的導師。
  重回學校讀書以來,這是冕良第一次主動去找自己的導師。要求,“我想轉去物理係,讀空間物理。”
  導師挺驚訝的,“為什麽?你不是喜歡數學才重新考大學進來讀的嗎?數學係哪裏有問題?或者是我有問題?”
  冕良慌忙擺手,“不不不,是我有問題,那個~~沒別的,隻是想換個專業,對,極光,我想研究極光。”
  “研究極光?”導師疑惑,“為什麽突然想研究極光呢?”
  冕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總不能說,他是相信,找到了極光,就能找到安琪吧?好像太荒唐了。可他還真就是存了這個念頭才要換專業的。張口結舌半天,福至心靈,冕良從背包裏找出晚報,指著吳昊的專訪說,“是因為這篇報道,有所啟發。我從小就被稱讚有數學天賦,可我疑惑很多年,老天為什麽會給我這樣的天賦?我現在終於知道,有這樣的天賦可能不是為了數學吧,而是為了極光。就是這個了,我的夢想,就是極光。”
  須發花白的導師從冕良手裏接過報紙看,突然發笑。“吳昊,怎麽是這個家夥啊,又來搶我的學生。”
  冕良傻愣愣兀自哀求,“老師,答應我吧,拜托。”
  導師糾錯先,“你想法不對,那不隻是極光,那是科學,是真理。不過~~”導師撇嘴,挺困難的,“冕良啊,轉係是要考試的。你知道這次要求轉物理係的人有多少嗎?告訴你,不少哦。另外考試分數不好看,吳昊不會收,冕良,你可以嗎?”
  是,我可以嗎?
  冕良最近都睡不好覺了,每天對著那張拿到手的轉係申請書,臉皺的象苦瓜,人也愈加落拓,胡子亂亂,頭發長長。有次在母親的小攤子遇見吃麵片兒的駱小姐,還被駱小姐挖苦,“喲喲,最近改去美專上課了吧?越來越象藝術家了。”
  哦哦哦,這駱小姐真是煩死人。她要第二碗麵片兒的時候,冕良故意沒給她的麵裏加娃娃菜和蘑菇,少吃點少說話。
  駱遠鈞吃了半天才發現這碗貨不對板,不滿,“小老板,藝術家裝裝就好了,但是不能滲透生活嘛,再煮一碗吧”
  冕良好想罵人。
  駱遠鈞完全沒心沒肺,看不出冕良心情不好,還跟冕良亂哈拉,說,“看沒看廣告?冰箱的”
  “已經出來了嗎?”冕良驚,小心求證,“就是你說的那個唯美,藝術,幹淨,童話的廣告?”
  遠鈞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我這麽說的?你弄錯了吧?這麽惡心的話怎麽可能是我說的?”
  冕良盯了遠鈞五秒,去洗碗。居然會信她,出鬼了。
  這女生從頭發到腳趾頭都放射出一種不可靠的信息,怎麽就被她把畫冊給忽悠過去了?真不想再遇見她。
  無意再遇,偏偏相遇。她永遠是那樣子的打扮,白毛衣,牛仔褲,深藍棉布外套,臉上有副細框眼鏡,腳上一雙黑短靴無論晴雪,穿的那叫生死契闊。對,偶爾風大有雪的日子,會用一條長而厚的大圍巾,將她的頭包得隻露一雙鏡片。早上時間,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冕良有時在巷子裏撞見遠鈞,少不得聽遠鈞調侃他的胡子,“哇,哥們兒你裝頹廢青年裝到底了是吧?給個機會讓我們看看你下巴到底長啥樣嘛。”
  冕良很想說,你幹嘛不換雙鞋子讓我了解一下你家鞋櫃的儲藏量夠豐富?到底沒說,他一向嘴笨。
  其實,蓄須,是為了安琪,他隻是想用之前安琪活著的時候的狀態一直活下去而已。沒道理為了給不相幹的人看他的下巴就把胡子剃了是不是?
  遠鈞問冕良,“看了廣告沒有?”
  冕良根本就不敢看,但為了不得罪媽媽的客戶,隻好推托,“還沒看,因為不曉得是幾頻道。”
  然後,無可避免的,被駱小姐告知是幾頻道一般會在幾點播。遠鈞說,“看一下啦,還不錯呢,廠家和我上司都挺滿意的。市場反映也很好哦。”
  冕良才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好不好?是他不滿意,一直有一種,夢想被人踐踏和摧毀的感覺。
  當然,冕良也不是全無好奇心,還是去看了那隻廣告。廣告的形式有點卡通,是說加伊為了討好白雪皇後,就是那隻冰箱啦,一直不斷將各種食物送到冰箱裏,最後,冰箱裏滿滿的,加伊坐在冰箱前麵吃一桶冰激淩,感歎,“滿滿的,新鮮的,幸福的味道。”
  雖然離唯美,藝術,幹淨,童話還有點距離,不過比冕良想象中要稍稍好些。
  但,還是挺毀滅的,哎,冰箱和白雪皇後,扯~~冕良失落,加上為轉係的事情煩惱,自覺額頭上皺紋橫生。
  再遇駱遠鈞,還是在韓媽媽的小吃攤上,冕良趕著去修理廠開工,跟遠鈞一起吃麵。
  少不得要提到廣告,冕良回潰意見給遠鈞,“廣告還不錯,就是沒那麽象冰箱廣告。”
  駱遠鈞的眼睛在鏡片後麵瞪大,“什麽叫沒那麽象冰箱廣告?你給我說說冰箱廣告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冕良答不出來。
  遠鈞說,“外行!你個外行還敢笑我內行?喂,你一定沒發現吧?廣告裏的冰箱上麵,我有貼一張貼紙,是極光的圖案呢。”
  冕良搖頭,“我還真沒發現,晚上再看一遍。”
  遠鈞笑,嘴角慢慢的拉開,露出兩排白亮的貝齒。
  冕良尋思,嘿,到底還是個小女生,說再看一遍她的廣告就這麽高興?
  隻要是人,都還是本能的向往快樂的事情。所以,看遠鈞高興,冕良也情也好了一些。將桌上的泡菜碟子往遠鈞前麵推推,“我媽醃的醬黃瓜味道最棒了,多吃點。”
  嚼幾口拉麵,冕良又想起心頭懸懸的極光,忍不住話多,“對了,可以問,為什麽當年和你約會的男生會提起《白雪皇後》嗎?”
  遠鈞費力回憶,無果,搖頭,“忘了,好像是提到他喜歡的女生之類的事情。”
  第一次約會講這個?冕良冒汗,忙出言安慰,“嗯,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還是以後的相處過程更重要。”
  “以後的相處?”遠鈞翻眼鏡,擺擺手,“哪兒有啊,約會過一次而已,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再沒顧上他。何況他也挺悶一人兒,就算了。”
  “啊?怎麽這樣?不是因為喜歡才約會的嗎?見一次就算了?不會不甘心嗎?”
  “不會,為什麽要不甘心?我不是喜歡跟自己為難的人。”遠鈞聳聳肩。
  冕良放下碗,一副要辯論的架勢,“不能說是跟自己為難吧?對待感情要認真啊,不認真就享受不到那種快樂,不是很可憐嗎?”
  遠鈞無奈,“拜托,人各有誌吧。比如你,會認真的對待每個人每件事情,再比如白雪皇後裏的格爾達,會為了尋找加伊跋山涉水,不畏艱險。我不行,我不是個認真的人,假如有人離開了我,無論是什麽原因,隻要是他選的,我就放手。所以,喜歡我,就讓他回來找我。”
  “你是說讓加伊自己回來?”冕良駭笑,“小姐,故事裏的加伊是沒辦法自己走回來的哦。”
  “不,他有心,有腳,讓他自己走回來。”
  “為什麽?”
  遠鈞固執而堅定。“因為我是天下第一,即使是做故事裏的格爾達,也是天下第一的格爾達,讓加伊自己走回來找我!”
  嚇,她當她是誰啊,膨脹到這種程度?“不可理喻!”冕良結論,重捧回自己的碗,惡狠狠吃麵。
  再次顛三倒四翻看吳昊教授那篇專訪的時候,冕良無可避免的想起駱遠鈞的謬論,“讓加伊走回來找我!”
  冕良做不到,做不到等著她來找他,他怕安琪哭。
  很好奇,駱遠鈞怎麽做到的?她做到過?還是想當然覺得她能做到?
  這自戀的女人,興趣真獨特。
  百無聊賴,冕良翻看報紙裏連載的漫畫,是個叫鉤子的人畫的。呃,這年月的畫家名字是可勁兒往怪裏整啊。
  一個男生手摸著一棵樹,滿麵迷惘的望著天空,天空中飛雲碎玉樣的飄著雪
  漫畫的旁白是:說好一起看每一年的雪。如今,雪來了,你呢?去了哪裏?
  仔細想想,無論畫還是字,都還蠻俗的。
  但冕良快哭了……

  第四章
  冕良填好的轉係申請上交了。
  導師問他,“決定了?”
  “決定了。”冕良說。
  “那麽考試應該沒問題了?”
  冕良苦笑,“我不知道。”
  導師拍拍他的肩膀,歎氣。
  冕良不忍老師失望,追一句,“可能我行的。”
  導師說,“這個可能,你自己求證。”
  期末考試在即,多數學子為了成績,廢寢忘食,孜孜不倦,冕良卻是例外。他常坐在籃球場邊的長椅上,沉思不語,無人知其終日作何想。
  那天,徐建設徐醫生走來坐下,遞給冕良一罐咖啡。咖啡溫熱的,握在手裏,暖意直透心頭。
  “去衛生局開會,路過這邊,想進來看看你。”建設說。
  冕良用手裏的咖啡罐碰碰他的,“謝謝。”
  建設寒暄,“最近都還好嗎?”
  冕良答,“和你一樣。”
  建設笑,“這樣啊,那不錯哦,我一直很好,昨天還有去相親呢。”
  他還是那個樣子,冕良想,安琪啊,你的主治醫生還是那個樣子,斯文俊秀,氣質有點倨傲,眼裏永遠閃爍著自信,說話和你一樣討厭,口是心非,又強又拗。
  冕良不能忘記,在安琪的葬禮上,建設雙眼滿布血絲,硬是咬緊牙關一滴淚也沒流。後來,冕良聽慈恩說,徐醫生在某家PUB喝醉,躲在洗手間的隔間裏又哭又吐。
  深愛著安琪的徐醫生啊
  籃球場上空的風夾帶著冬日特有的清冷空氣,悠悠吹過,長椅邊的鬆樹上,積雪搖搖欲落,建設望著灰蒙蒙雲層低藹的天空,沒頭沒腦的突然說,“一年中,冬天是最好的季節。”
  冕良言不及義,“去相親的時候,笑的多還是板著臉的時候多?”
  建設很是不屑,“沒事總笑的那是神經病。”說完起身,也不跟冕良說再見,徑自離開。
  冕良不介意,他隻是覺得,建設這種看上去很酷的醫生,笑起來居然有點甜甜的孩子氣的感覺很好罷了。相信,安琪若還活著,一定也和自己一樣,希望他多笑笑。
  當然,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多笑笑是應該的,不過有些人就……
  冕良晚上打工完回家,在巷子裏遇見駱遠鈞,看到駱小姐笑盈盈的麵孔和一刻不停的嘴巴,自然想起徐建設的結論,“沒事總笑的是神經病。”尤其,駱遠鈞遞給他一盒霜淇淋的時候,冕良本不想吃的,但是駱小姐用因吃霜淇淋而冷得發抖的聲音說,“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實非常過癮的。”
  滴水成冰的冬夜吃霜淇淋,那滋味和下地獄不遑多讓吧?問題是女生都下地獄了,冕良怎麽好意思眼睜睜在旁邊看著?於是他接過霜淇淋,不怎麽真心地,“謝謝。”
  駱遠鈞還是抖抖的聲音,豪爽依舊,“甭客氣,你們快考試了是不是?吃這個晚上溫書提神。我今晚也得熬夜,有案子要趕。”走到家門口,遠鈞嘩棱棱拿鑰匙開門,“韓冕良你還要不要霜淇淋?我買了一打呢。”
  冕良忙搖頭,“不要了”天啊,一打?她是想凍死自己嗎?冕良尋思還是再吃兩盒吧,改口,“那就……”
  駱小姐沒聽見,邊鎖門邊喊,“晚安,韓冕良,明兒個見。”
  冕良無奈,這駱小姐怕真是瘋了。嗯,徐醫生是對的。
  不過做人是不能經常笑話別人的,不然糟報應,沒幾天,冕良也瘋了。
  他路經校區咖啡館,透過明亮的大玻璃窗,看到在裏麵享受咖啡蛋糕的吳昊,也不知道那天是哪路神仙值班,冕良衝動之下,進去了。
  當他一直對著優雅,帥氣,濃眉大眼,清俊無倫,麵孔猶如雕塑出來的吳昊教授微笑的時候,大概和徐建設形容的那個“沒事總笑的是神經病”大致相同吧。
  “可以不用考試就收我做學生嗎?”冕良見到吳昊教授,第一句話就這樣。而冕良又因自己的突兀,又悔又急,身體裏的血液流的象快中風了似的。
  吳昊靠在椅子裏,兩道好看的濃眉攏起,眼睛眯縫著看冕良,眼睫毛更顯濃密茸黑。他手裏的報紙還沒放下,不明所以,“你說什麽?”
  冕良再坐正一點,語氣謙卑,“對不起,我是說,可以不用考試就讓我轉到物理係跟您讀空間物理嗎?”
  吳昊終於聽懂了,“不用考試,為什麽?”
  冕良直言,“因為我考不好。”
  吳昊慢條斯理的放好報紙,喝口咖啡,沒嫌棄冕良神經,反問,“我為什麽要免試收一個考試考不好的學生呢?”
  “我數學不錯。”冕良手心冒汗,“一年前有發過一篇關於數論Fermat定理最後定理的論文,也是因此而進入這所大學讀書的。”
  “你是想跟我說,你程度不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考試會有問題呢?”
  “因為,”冕良臉上的笑容有點僵,“我討厭考試和比賽,你不覺得目前的應試製度不合理嗎?不覺得用考試和比賽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不會很愚蠢嗎?”
  “不,我從不這樣認為。”吳昊神情沉穩,“自古以來,考試製度一直是專業領域擇優劣汰的最佳方式。當然,用考試的方式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確實不合理,但這樣的衡量不是考試本身的問題,而是多數人在利益的驅動下對這種製度的迷信。所以,呃~~你叫什麽名字?”
  “韓冕良。”
  “對,韓冕良,按程序來,你得先通過考試。”
  冕良心裏不是滋味,他知道吳昊是對的,但他過不了自己這關。
  冕良的沉默,似乎引起吳昊的好奇,他問,“為什麽討厭考試?”
  因為一個朋友,冕良半垂頭,看自己的雙手,他的手掌長而寬厚,手指修長,這雙手,曾經和沈安逸一起打過籃球,解過習題,用望遠鏡看過星星,也是這雙手,在一次比賽上,送走安逸。
  “因為一個朋友,”冕良對吳昊說,“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考去重點高中,認識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我們都很喜歡數學,算是誌趣相投。後來一起參加全國奧數比賽,我一直以為他會是冠軍,也為他高興。可沒想到,那年的冠軍是我。他很難過,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不再和我做朋友。有天,我們為這件事情發生爭執,他離開校園,再沒回來。是車禍,在學校附近的馬路上。”冕良深吸口氣,控製住眼眶裏的熱氣,對吳昊笑笑,“後來,我沒辦法繼續學習,放棄過很多年,讓家裏人很傷心,也夠荒唐的。好不容易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回來讀書,但是,沒辦法考試,真的沒辦法,忘不了我的朋友。”
  “是這樣啊。”吳昊語氣溫厚,“可是韓冕良,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再背這樣的包袱了。”
  “嗯,我知道,”冕良尷尬,有點手足無措,起身告辭“真抱歉,打擾你的時間,我會努力去考試的。再見。”
  “沒關係,你等等,”吳昊叫住冕良,“可以再問一下,為什麽你明知道自己對考試有障礙,仍然堅持轉係的呢?”
  “因為極光,喜歡極光,”冕良坦白的直視吳昊,“傳說,隻要能破譯極光的密碼,就能找到白雪皇後住的宮殿在哪裏,我想驗證,這個傳說是不是真的。”
  吳昊似乎極驚訝,睜大眼睛,“你怎麽……”他話音未落,咖啡室不知哪個笨手笨腳的服務生打翻手裏的托盤,杯子碟子碎了一地,引起一陣騷動。等騷動過後,吳教授似乎也忘了要說什麽,肘彎撐在桌子上,手指摸著下巴,沉吟不語,冕良跟他告辭,他神思不屬的跟冕良說句再見。
  吳教授是個好人,雖然冕良隻與之聊了一會兒,但對其印象非常好。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冕良忍不住再回頭看了教授一眼,然後,他意外的發現~~一朵微笑,那朵微笑的嘴角上還帶有幾痕奶油漬,而那朵微笑的主人麵前放著幾隻碟子,裏麵分別有提拉米蘇,焦糖雞蛋布丁和幕斯蛋糕的殘骸,好胃口!
  “駱遠鈞,為什麽你在這裏?”冕良不得不再回來,懊惱,怎麽他一直沒發現,這位駱小姐坐在吳教授隔壁桌,就在他身後呢?
  “我來找人,”駱遠鈞打個哈欠,“噢,吃好飽,”要求冕良,理直氣壯,“幫我結帳,我錢包忘在辦公室了。”
  冕良氣結,“喂,你錢包沒帶是怎麽過來這邊的?”
  “朋友過來辦事,順路帶我來的,”遠鈞不耐,“你也沒帶錢嗎?那算了。”她回頭衝隔壁桌的吳昊擠擠眼睛,裝可愛,“嗨,帥哥,幫我買單好嗎?”
  冕良暈了,這瘋子,認識她好丟人。立刻掏錢放在桌子上,衝吳昊欠欠身,“對不起,我鄰居,開玩笑的,再見,您慢用。”
  吳昊象是被點了穴道,仍保持那個手摸著下巴的深思表情,沒動。
  冕良管不得他,生怕遠鈞再去鬧吳昊,也不等服務生找零,硬把她拉出來,“你不是吧?有這種習慣嗎?隨便找人幫你付帳的?”
  “不啊,”遠鈞一貫沒正經,“姐姐我一般找順眼的幫我付。”
  “幹嘛不自己付?”
  遠鈞振振有辭,“因為自己的錢要拿來當嫁妝嘛,嫁妝總不能找順眼的給我出吧?”
  冕良拿手指搓搓鼻梁,憋住,這個話他不接。剛才為這小姐買花果茶和蛋糕的單已經讓他破費不少,再接個嫁妝的話茬還不知道是啥結果呢。
  從錢包裏抽出僅剩的一百元給遠鈞,“借你的路費,我要去打工沒辦法送你回去,你搭公車回去吧。”
  “謝謝,”遠鈞接過鈔票,“明天還你吧。”
  “不急,”冕良背好背包,才想起來問遠鈞,“你來找誰?”
  遠鈞長眉一揚,“幹嘛告訴你?”反問冕良,“你剛才跟那個老氣橫秋的家夥唧唧歪歪說什麽呢?”
  冕良學遠鈞那樣挑眉毛,“幹嘛告訴你?”
  遠鈞樂,“有才華啊,學地真象,我就是隻挑左邊眉毛的,我”
  “駱遠鈞?”風裏有人拉著長音喊,“你是駱遠鈞嗎?”那是吳昊。
  冕良看到遠鈞回身對著吳昊莞然而笑,黑眼睛滴溜溜的。她伸長胳膊,迎上去,脆朗朗道,“學長,好久不見。”
  學長?冕良瞠目結舌,駱遠鈞的學長,是那個隻約會過一次的學長嗎?是那個追尋極光的學長嗎?又恍然大悟,駱小姐說來找人,其實就是來找吳昊的吧。想想剛才硬拉遠鈞出來的舉動,冕良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苦笑。
  而那位立誌追尋極光的學長,他是不是已經破譯了極光的密碼?有沒有見到白雪皇後?

  第五章
  駱遠鈞給冕良短信,“中午12點,在你們學校數學樓頂層等你,不見不散。”
  為什麽要在學校見?還是頂樓?冕良尋思,要還錢也不用這麽麻煩吧。難道,是和吳昊有關,是轉係的事情?
  呃,算了,還是不要想太多的好,畢竟,約他的是駱遠鈞,冕良知道她有多不靠譜!
  這是冬天中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湛藍通透,陽光暖而微醺,風很小,帶著清爽甜潤的漠漠寒意。冕良早上沒課,中午往學校趕的時候還在車上感慨,駱遠鈞為人雖然不可靠,但約人倒是很懂得挑天氣,這算不算她的優點呢?
  冕良趕到時,恰是午飯時間,頂樓無人,駱遠鈞靠在角落的護欄邊,還喝著熱果珍啃一份鱈魚三文治,見到冕良頷首問候,“午安,給我兩分鍾,我馬上吃完。”
  “沒關係,我不急。”冕良說。
  “是我急,下午還得趕回去開會。”
  “那你還約我中午?可以約晚上嘛。”
  “晚上我也有安排,年底就沒清閑時候。”
  “嗯。”冕良讚同。
  眼看著遠鈞三下五除二解決掉手裏吃的喝的,一秒都沒耽誤,跟冕良開誠布公,“老弟,你這次期末數學能考滿分嗎?”
  冕良驚,“為什麽?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以前沒有,現在有。”遠鈞一笑,左眉上挑,壞壞的,“我和吳昊賭你這次期末考能不能考到一百分,我五百元買你贏,喏,我的錢可不能輸掉的,所以你得考滿分。”
  吳昊真的是教授嗎?哪來在這份兒閑心?冕良無語,望著晴空下的遠山近樹,車道行人,悔得直想跳樓。他是為地啥啊?這女人是瘋子他很清楚,且清楚的不是一天兩天,他見她第一天就知道她不靠譜,卻不知道為什麽一次次遂她的意。
  她想借書就借她書;
  她讓他去看廣告他就去看廣告;
  她請他大冷天吃霜淇淋他就吃;
  她要他給她買單他就買;
  現在她為了不輸賭金要他考滿分他就一定要考嗎?
  憑什麽?!其實他和她也沒多熟對不對?
  “駱小姐,”冕良客氣地說,“賭博這種事情我很外行,抱歉我幫不上忙。”說完即時離開。
  他還沒走到十步,就聽身後遠鈞喊,“你不答應我,我就從頂樓跳下去。”
  冕良回頭,看到已經站在護欄上的駱遠鈞,她就那麽淩空而立在一片晴和如水晶樣透明的正午光線裏,笑容幹淨,聲線清晰,象是要求晚餐吃臊子麵那樣簡潔說明,“不答應我,我就跳下去。”
  匪夷所思~~瘋了!
  冕良心驚肉跳,臉上保持住波瀾不驚,緩緩靠近遠鈞,“你這是幹什麽,哪兒有為了五百塊賭金要跳樓的?”
  “不是賭金的問題,是我的招牌不能毀,你忘了,我可是天下第一哦,我不能輸的。”遠鈞說著,還在狹窄的護欄上小轉一圈,伸長胳膊深呼吸,“好棒的太陽啊,好棒的空氣。”
  冕良腦門上的汗珠象蓮蓬頭那樣往外冒,話語平和如聊天,“喂喂喂,別轉行不行?掉下去你可就再也看不見太陽了。”
  “那你答應我咯,期末數學考滿分。”
  “我不是不答應你,”冕良小心翼翼往護欄邊挪,嘴裏碎碎念,“我不是不答應你,我是有難處,我……”
  “好,再見。”遠鈞話音卜落,腳一抬,她真跳了冕良用盡所有力氣往前撲,他抓住她一隻右手•諸佛保佑。
  吊在冕良手裏的駱遠鈞仰臉望著他,她的深藍棉布外套被風鼓起,象大鳥的翅膀,翩飛在冕良的視野裏。
  冕良死命拉住她,叫,“把那隻手也給我,快!”
  “不要,”遠鈞很無所謂,“你把我這隻手都快拉脫臼了,還貢獻另外一隻手給你掐?喂,我說你輕點。我的右手還得拿來畫畫彈琴呢。”
  她到底是不是人啊,冕良怒極,喉嚨嘶吼,“你瘋了是不是?不要鬧了,把那隻手給我。”
  “那你答應我考滿分,”遠鈞此刻仍不忘挾命令良,“數學一定要考滿分。”
  “答應你我答應你。”冕良掙得滿臉通紅,“上來啊。”
  遠鈞終於遞上另隻手臂給冕良,還吹牛,“其實你不用緊張,我腰裏有係安全帶的。不信你放手我可以給你表演空中秋千。”
  冕良哪裏還敢信她?悶聲不響,一心一意想拉遠鈞上來。
  幸好,有人幫忙他,吳昊居然趕來了。遠鈞被拉上來,吳昊一把抱住她,“謝天謝地,謝天謝地,遠鈞,你還是活的。”
  駱遠鈞說,“你這不是廢話嗎?就算韓冕良沒拉住我,我也就是玩個蹦極而已。”
  吳昊舔舔半幹的嘴唇,“遠鈞,很抱歉,我剛才開小組會忘了這件事,再說我以為你隻是異想天開,沒想到你玩真的。”
  遠鈞很哥們兒的一拍吳昊家肩,“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我自己把安全帶弄好了。”她指指角落理的一套設備,“怎麽樣,不錯吧?我幹這活兒絕對比你手藝好。”
  冕良喘息未定,也懶得理會頂樓上實在是形跡可疑的一對男女,自行走開。他刺激過度,渾身無力,順著安全樓梯走幾層,腿一軟,坐下來,頭埋在臂彎裏,淚流滿麵。
  駱遠鈞,這個人又粗魯,又輕率,又魯莽衝動還很自以為是,跟她做朋友韓冕良會英年早逝,絕交……冕良眼裏的淚水無休止的流出,一定要絕交。
  啊,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遭遇這樣的場麵?他韓冕良最恨最怕的,就是要眼看著有人拿生命不當回事兒,結果他又遇到了,無論真假,他都不想看見好不好?
  安琪,安琪,幫幫我
  冕良這次的期末考,數學考到滿分。
  不是因為他沒有再想起安逸,
  是因為亂了,所有的往事都亂了,因為太混亂,寫對答案,競變成一種別無選擇。至於為什麽亂,冕良也不很清楚。
  當然,無意間成全到某人的五百元賭金,雖非冕良所願,但實在無可奈何,算那人運氣好吧。
  考試後沒幾天,又下雪,飛雪彌漫的頂樓,冕良靜靜坐那天駱遠鈞曾尋死覓活過的護欄上,難得的心神篤定。剛剛和導師聊過轉係的事情,考試定在四月,導師問他有沒有問題的時候,冕良說,沒問題。
  是真的覺得自己沒問題,人生中衝不過的那個坎兒,一旦捱過去,就又是一番天地。
  不過,冕良也有遺憾,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失去安逸了。假如連在考場上的那點障礙也失去了,和安逸的聯係,似乎也就越來越少了。
  恍然,那些過往的流光碎影裏,安逸的影子,逐漸模糊,
  幾點雪花,落在冕良的掌心,又慢慢化去。冕良心裏輕輕說,安逸,再見。
  寒假開始,冕良打工更加勤奮,除了幫媽媽攤子上的生意,其餘時間,冕良用來溫書。他的強項是數學不是物理,那些厚厚的物理學書籍,多少讓他有那麽點雲深不知處之感。
  自打頂樓那次後,很多天沒再見駱遠鈞。本來,冕良是打定主意,再見駱遠鈞,一定不和她說半句話,用最冷的態度來打擊她的胡鬧和任性,可是,無論是每日必經的巷子還是母親的小吃攤,他和她都沒再遇。開始冕良還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出事?不過半夜溫書時聽到鄰室傳來的隱約音樂聲,也知是自己想多了。後來想起教授吳昊,記得他和駱遠鈞曾經有過段什麽往事的,說不定,她們前緣再續,她們的故事又能舞蹈於紙麵,蹁躚於校園,倒是美事一樁。
  唉,話說,那位把日子過的顛三倒四的駱小姐能遇上吳昊這麽靈的人,老天會不會太善待她了?
  生活繼續,年前陰曆二十八,冕良在公車站看到遠鈞,終於有機會擺出十足十地冷麵孔不理會她,冕良很爽,絕交!
  問題是他的表情完全沒嚇到遠鈞,遠鈞還直接調侃,“你今天又心情不好了?擺張臭臉裝酷想騙女生是不是?”
  冕良頭暈,有種披掛上陣打算廝殺一場卻沒找到敵人的失落感。
  遠鈞掏出幾張老頭票出來給冕良,“喂,還錢給你,”細數分明,“喏,這張是還你的車錢,這張是還你幫我付的蛋糕果茶錢。”末了還加一句,“怎麽樣,我很有良心吧?”
  冕良繃著臉將錢收了,直言不諱,“很好,兩清。駱小姐,鑒於本人非常不喜歡你的個性,尤其是你跳樓嚇人那件事,讓我覺得和你做鄰居已經夠倒黴,做朋友就是種災難了,所以,今後我們最好不要聊天,不要有牽扯,可以嗎?”
  遠鈞似是不了解冕良在說什麽,一雙眼澄澈晶亮,直視冕良。冕良追一句,“以後我們保持距離為好。”
  遠鈞忽笑,道。“當然沒問題,不過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想我消失容易,要花代價的。剛才給你的錢拿來,那是要我消失的費用,哼,幾百元實在是便宜你了。”
  冕良很同意,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於是,剛剛放回口袋還沒揣熱乎的錢,又交回
  給遠鈞
  直到上了公車,冕良才醒悟自己又白目了,又不是夫妻兩個離婚要付贍養費,他和她不過萍水相逢需要用錢來搞定嗎?
  啊,又被她敲詐了,真是~~
  冕良頗想找回遠鈞,把那幾百元的事情講清楚,不過既然說好要保持距離,還是算了吧。
  駱遠鈞倒是難得的懂事,真沒再出現在冕良麵前。
  終於如願以償讓駱遠鈞消失,冕良並無不適,隻覺世界安好,神誌清明。
  怪的是韓媽媽幾乎因此相思成病,一天幾次嘮叨,“怎麽沒見駱小姐了呢?春節也這麽忙嗎?”
  冕良亂找理由,“大概回去和她媽媽過年了吧,說不定出門旅遊了呢。”他不慣撒謊,每次搪塞完,都心虛的鼻梁上沁一層薄汗。
  春節期間,冕良除了打工溫書陪伴母親,唯一的娛樂就是讀報,他迷上晚報上的漫畫專欄,就是鉤子畫的漫畫。
  鉤子的畫風格硬朗,韻致內斂,是冕良喜歡的那種。畫的內容並不時尚,大多反應社會民生。偶爾見鉤子刻薄本市交通,冕良在修車廠捧著飯盒,對著報紙嗬嗬發笑,被慈恩批評象傻子。
  本來,冕良一直想當然的以為鉤子的性別與他相同,不過,最近冕良知道,原來鉤子是女生。因為鉤子突然在漫畫裏傷春悲秋的說,愛上一個男生。
  她畫了一雙眼睛,又將那雙眼睛上塗滿淩亂的線條,旁白是
  愛上的那個男生,有雙淡如秋水的眼睛,
  因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裏的溫度,所以,我知道他不愛我。
  畫了更亂的一團線條,旁白
  頭發太長,因為牽掛了三千煩惱,他的頭發也看不清
  畫了一個下巴,說
  下巴上蓄了如煙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還畫了眉毛
  他的眉毛,濃密整齊,攏了太多憂愁,看不清
  鼻梁
  這是他的鼻梁,高挺筆直,壓著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後,鉤子感慨,不知道為什麽愛他,
  可能是因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愛了
  也可能是因為愛了所以不想看清

  第六章
  春節已過,冕良都快開學了。
  恰是春寒料峭的時節,那個說好了和冕良保持距離的人憑空消失一段時間後又再出現。
  遠鈞開著一輛鐵灰色吉普來韓媽媽攤子上吃麵,比較詭異的是那身行當,她穿的是油漆工用的那種工作衣褲,上麵還沾著油漆。天啊,誰一大早穿成這樣出來吃飯?不過她人還是那個樣子,大咧咧吊兒郎當。
  遠鈞見到韓媽媽給予熱情擁抱並奉送吉祥話若幹,但視冕良為空氣。這讓冕良有點不自在,都說讓她不要出現了,她要真做不到也沒什麽,問題是既做不到還不理人,不是很別扭嗎?真是,他又不會小器到把那幾百元要回來。
  嗯,其實主要是冕良好奇,那輛吉普哪來的?為什麽穿成那樣?是換工作了嗎?
  遠鈞邊吃邊和韓媽媽聊天,冕良插不上嘴,倒是真聽到遠鈞講,春節和她媽媽去歐洲玩了一圈。還有,她確實轉工了,工作辛苦,所以,除了要雙份麵,還要啤酒喝。
  韓媽媽勸遠鈞,早上喝啤酒不好。遠鈞說她累慘,需要提神,不喝啤酒大概就要去抽大麻了。韓媽媽無奈,叫兒子,“冕良啊,拿罐啤酒來。”
  冕良不想拿,哪兒有女生一大早喝啤酒的?可他從未逆過老媽的意,所以,有點不甘願的遞啤酒給駱遠鈞。
  駱遠鈞接過去連謝謝都沒說一句,打開直接灌下去,連呼好爽。
  冕良鬱悶,這女人想喝啤酒就喝啤酒?做人要不要這麽任性啊。
  擦桌子,擦遠鈞隔壁那張桌子擦的時間長了點。
  駱遠鈞依舊當冕良透明,與韓媽媽七大姑八大姨的鬼扯。
  冕良以為,遠鈞會一直別扭不理他,想不到這小姐臨走前突然對冕良說,“喂,和姐姐換一下鞋帶。”說完,彎腰將她短靴上的鞋帶解下來。
  冕良不動,“為什麽要換?”
  “因為我這條鞋帶斷了,做事很不方便啊。”遠鈞衝冕良揚揚斷成兩截的黑色鞋帶,“你那雙鞋子用得著那麽長的鞋帶嗎?”
  什麽邏輯,重點在於鞋帶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是說用得著不用得著吧?
  再說,你說換就換嗎?冕良繼續擦桌子,遠鈞坐在一邊拎著鞋帶,看住冕良,堅持要換的樣子,僵持。
  不換就是不換!冕良也很堅持,用力擦桌子,一下,兩下,三下站直身體,喘口氣,瞄一眼遠鈞,她似笑非笑,唇色如花,麵色柔淨。冕良說,“換吧。”
  早上十點陽光照耀下的小攤子裏,冕良和遠鈞排排腳撐在凳子上係鞋帶。冕良羅嗦一句,“你就不能換雙鞋?”
  “不行,這雙最舒服,穿到不能穿再換。”
  哈,除了任性,她還固執。
  遠鈞手機響,她起身接聽,一隻腳仍撐在凳子上。冕良係好自己的鞋帶,瞅了遠鈞的鞋子半晌,有點掙紮,最終,順手將她的鞋帶也係了。
  駱小姐電話講地投入,等講完低頭看自己的鞋,居然嘀咕句,“哦,糊塗,都係好了。”收起手機,開著那輛氣派的吉普一車絕塵。
  冕良將洗好的圍裙抹布放在風裏晾,自言自語,“任性,固執,還糊塗,能活好嗎?”
  冕良活的不錯,目標明確。學校已經開學,轉係考試在即,冕良每天溫書到很晚。半夜再沒聽到鄰室的音樂,想起隔壁小姐已經轉工,忍不住尋思,莫不是連家也要搬了吧,怎麽這麽靜悄悄的?有點寂寞。
  去幹了多年的修車廠打工時,何叔就對冕良說,“你該考慮找個新工作了,堂堂大學生,總在我這個爛攤子上混也不是個事兒,好歹找個和你所學有關的工作鍛煉鍛煉自己才是。給你一個月,你找不到我炒你魷魚。”
  想不到自己也要轉工。冕良知何叔用心良苦,也就翻翻報紙,看看能不能找份工。晚報夾縫裏有條招聘廣告,是家文化公司,叫清河,招聘條件相當“苛刻”,就三個字,“很能幹!”
  隻要很能幹?這家公司應該快倒了吧。但是,如果隻是要能幹的話,冕良覺得,他應該試試。
  電話去清河文化,但沒人接。冕良不是沒考慮應該放棄,象心裏有事沒幹完似的。下午沒課,他直接找去“清河”。
  “清河”其實離冕良家住的老住宅區不甚遠,搭公車四十來分鍾也就到了。不過它不是座落在臨街某大廈其中一層,而是在商業街一家銀行的後麵,穿過小巷,夾雜在一群高樓中的一棟兩層小樓,那個就是“清河文化”了。這棟樓一層是店麵,開著家小超市,裏麵的貨物擺放的極整齊。和這種整齊完全不協調的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堆著一些裝修材料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物事,此起彼伏。冕良拿著報紙到超市收銀台跟小姐確認,“這裏是不是有家叫清河的文化公司?”
  “有啊。就在樓上,正裝修呢。”收銀小姐說,“她要的礦泉水剛才忘記拿,你要是上去的話能不能幫忙帶上去?”
  冕良不無躊躇,正裝修的公司,還要征“很能幹”的員工?總覺得很怪。但,他提起那一大罐礦泉水,上樓了。沒辦法,好奇來著。
  二樓辦公室的門開的,是個大套間,外廳沒人。冕良眼前一片狼藉,地上堆著油漆桶和木線,電線,燈泡,木板類的東西,簡直沒地方下腳。
  冕良敲門,“對不起,打擾了,有人在嗎?”
  叫幾聲沒人應,冕良隻得進去,四下裏看看,想找地方將手裏的水放下,但不得其地可放,出於本能,冕良用腳將幾捆四下散落的電線往一處踢。他身後裏間此時有人招呼他,“韓冕良,你來這裏做什麽?”
  冕良轉頭看,裏間靠街那麵陽光照耀得最通透的落地窗邊,站著駱遠鈞,逆光的關係,她整個人象從光裏浮出來的樣子,冕良恍惚。遠鈞重問一遍,“你來幹嘛的?”
  “應征,”冕良回神,“我來應征的,這家文化公司有登廣告。你呢?你為什麽在這裏?”
  遠鈞從裏間走到外廳,還穿著那件油漆斑斑的工作服,手裏拎著老虎鉗子和電線,笑而不答。冕良推斷,“你不是轉工到室內裝修業了吧?”
  “當然不是,”遠鈞說,“從奧美轉工做裝修,又累也不會賺更多,我何苦呢?”
  冕良茫然,張口結舌半晌,想到那天兵到不可理喻的廣告,突福至心靈,倒退一步,手指遠鈞,“這家公司總不會是你的吧?”
  遠鈞根本無意隱藏自己的得意,抬著下巴,驕傲,“正是。”跩得天昏地暗。
  冕良放下礦泉水,對遠鈞欠欠身,告辭。
  遠鈞倒也不留他。
  冕良走到門口,止步,不是他想停,是腳不由心,他很無奈很無奈的停下問遠鈞,“你不是自己在搞裝修吧?”
  遠鈞說,“是啊,有的是請人,有的就自己做,省錢,還不用跟施工的工人生氣,很方便。”
  冕良瞪眼睛,“小姐,拜托,這不止是體力活兒,還是技術活兒,不是你換個燈泡修個煤氣灶就行的好不好?”
  遠鈞笑,極篤定,“說過不要小瞧我,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就在一家裝修公司打工的哦,這些活兒要能難得倒我,我還是天下第一的駱遠鈞嗎?”
  冕良和遠鈞對視幾秒,遂將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片淩亂裏,其實這裏的一切與他無關對不對?他隻要走開就萬事大吉,問題是~~不行,冕良暗歎口氣,“你這裏薪水怎麽算的?”
  遠鈞雙目爍爍,飛速接口,“薪水很優,並且會照顧某些打工學生的上學時間”

  第七章
  真就在清河文化開始上班了,稱呼遠鈞經理的時候,冕良歎息命運真是深不可測,居然會當她下屬?重點是這公司就她和他兩個人,會不會太冷清了?
  遠鈞倒是有在繼續打應征廣告。不過前來應聘的不多。廣告那麽另類,誰會來啊。主要是駱小姐薑太公之勢,等願者上鉤,十足耐心。這些日子,她每天忙於裝修公司,沉迷於自己裝修師傅的身份,樂此不疲。
  冕良問過遠鈞,為何想自己開公司?本以為她會給出一個什麽關於理想啊,人生價值啊之類的菁英理論,畢竟是當老板的嘛。
  誰知道遠鈞說,“純粹就是不樂意被人管,想嚐試一下管別人的感覺是啥樣。所以,把我存了十年的錢都砸進來了。”
  冕良驚駭,“萬一虧了怎麽辦?”
  遠鈞說用手指揉揉鼻子,痞痞的,“找我媽啊,幸虧我還有個有錢的媽。”
  冕良沒吭聲。唉,瞧瞧上司這點出息,都替她愁得緊。幸虧,她還有個有錢的媽,那應該不會欠他薪水吧?可沒想替她白幹來的。
  “韓冕良,畫個表格給我。”遠鈞派任務。
  冕良應承,“好啊,下午我在學校做好給你送回來。”
  “嗯,等等我開車送你去學校吧。”駱老板還算體貼,“對了,你幾時考轉係。準備的還可以嗎?”
  “明天。”冕良說,“應該可以了,我會盡力的。”
  遠鈞促狹,“嘩,說得真低調,這次轉係你態度堅決,我以為你會寫血書呢。”
  冕良跟她亂扯,“其實我寫了,收在枕頭底下。”
  遠鈞大笑••••
  人間淡淡四月天,春風醺然,花開似錦,冕良和遠鈞兩人之間終因這種雇傭關係,相處稍顯融洽。真不容易,冕良麵對老板,再也不提讓“金主”消失的事情了。
  上學前,冕良叮囑老板,“照明線我鋪好了,你不要再動,我放學回來處理。”
  駱老板答應,“OK。”
  冕良追一句,“千萬不要亂動電線。”
  遠鈞煩,“OK,怎麽這麽羅嗦?”
  時間撒丫子一溜而過,冕良放學帶回畫好的表格給上司。
  上司正喝下午茶,她每天下午都要在亂成戰場的辦公室……泡一小砣普洱,配牛油曲奇,沒心沒肺地享受一段春日黃昏。
  這會兒,她對表格有意見,“喂,韓冕良,我要的是12個格子誒,你這隻有11個。”
  “不可能,”冕良也享受著茶水餅幹,小心抿唇角的渣渣,言之確鑿,“我畫的是12個”
  “11個,你自己數。”
  冕良不耐,“不用數,我畫的是12個。”
  遠鈞好像是在數,頭不由自主一點一點的,最後確定,“不,是11個,不信你數數。”
  冕良有點火,他明明是畫好12個格子怎麽到這個女人這裏就變成11個了?親自數,當然,跟遠鈞說,“12個。”
  遠鈞拿去數,數完將表格在桌子上推給冕良,“11。”
  冕良再數,不知怎麽,也數成11個了~~崩潰。
  最後,還是駱老板數,她一臉愧疚,說,“韓冕良,是12個,真抱歉。不過我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麽了,難道是狐仙跟我們鬧著玩嗎?”
  冕良無語,這麽爛的借口也能找出來?好扯~~。
  和上司賭氣,冕良沉默著去裝燈。遠鈞跟在他身後,象是要彌補自己的糊塗,說,“不要忙了,你明天不是考試嗎?早點回去休息吧。”
  冕良固執,不吭聲。
  遠鈞又說,“就差一個頂燈沒裝了,我們一起裝完吧。”
  冕良仍不吭聲,徑自拿工具和燈爬上梯子。
  遠鈞鍥而不舍跟上來,“想象過一會兒把所有燈打開的時候,屋子雪亮,盛況空前啊。”
  冕良還是不吭聲,遠鈞隻得安靜。
  安靜的裝好燈,安靜的爬下梯子,再一起安靜的走到門邊總擎那裏按開關,隨著屋內光線雪亮的一瞬,不知道哪裏發出砰一聲很大聲響,劃破靜寂空間,遠鈞本能往冕良身後一躲,緊接著室內一片昏暗。
  冕良終於開口說話,“短路了,跳閘。”
  遠鈞從冕良身後出來,“奇怪,怎麽會短路的?”
  韓冕良發脾氣,他從來是多好脾氣一人啊,居然會對上司發脾氣。手裏工具往地上一丟,對著遠鈞,目光淩厲,麵色冷峻,“我跟你說了,不要亂動電線。”
  遠鈞不服軟,“首先,我沒亂動電線,其次,我隻是裝燈而已,是正確地裝燈。”
  冕良深呼吸,衝動是魔鬼,他總不能為這事兒掐死她是不?雖然還蠻想的。
  駱遠鈞不知死活,“是你把線亂鋪才會這樣的吧?”
  冕良走人。他倒不是回家,而是去下麵超市買手電,非得找出來,是誰亂搞的不可。
  遠鈞手插在褲袋裏,跟在冕良身後亦步亦趨,碎碎念,“喂,你明天考試,我們還是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電線可以明天再處理嘛。”
  冕良就一個字吐給老板,“不。”
  三間大辦公室,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燈,冕良固執得一個一個燈卸下來檢查,遠鈞困得哈欠連天,幾次勸冕良先回家,冕良兀自不肯。
  他不回家,她隻好在旁邊幫忙舉著手電筒,抱怨,“哪裏有員工不聽老板話的?”
  冕良回,“也很少見老板阻止員工加班的啊。你要付我加班費。”
  遠鈞慢悠悠,“很多老板就是不願意多付加班費,所以才不喜歡員工加班的。”
  冕良一字一頓,用力,“碰到那麽小器的老板,大部分員工都會想辭工的。”搶過遠鈞手裏的手電筒,照著一隻燈上的電線,“接錯線,還說你是正確的?”
  “我哪裏有錯?紅的火線,藍的零線,白的地線。”
  “所以跟你說不要亂動我鋪的線,藍的才是火線好不好?”
  “那是你亂接吧,誰會把藍色的接成火線?”
  “是我亂接線嗎?那是你一開始”
  冕良和老板氣哼哼吵了五分鍾,打算把燈再一盞盞裝回去。
  遠鈞在一邊吵他,“神經病明天再做不可以嗎?要不你下來換我裝,舉著手電筒又沒事幹好悶哦,我都快睡著了。”
  冕良賭氣,奪過遠鈞手裏的手電筒咬在嘴裏幹活,沒堅持到十秒,很不舒服,把電筒從嘴裏拿出來,噗哧一聲笑了
  兩人忙完已經半夜,都沒吃晚飯饑腸轆轆,遠鈞喊,“好餓,想你媽媽煮的麵。”
  “這個時間我媽已經睡了,別指望她起來專給你煮麵。”冕良活動自己因長時間勞作顯得僵硬的肩膀,瞄了一眼駱遠鈞,她正專心開車,滿臉疲憊,他補充,“不過我可以煮麵,反正我也餓。”
  遠鈞笑,並不看冕良,整條長街,水靜河飛,街燈的光芒滑過遠鈞的麵孔,晶亮。
  冕良煮麵,遠鈞享受,又翻那本《白雪皇後》出來看,自說自話,“好懷念,我在奧美的最後一個案子。”
  “是因為設計做太爛被人炒了吧?”冕良刻薄。
  遠鈞獰笑,“對啊,現在憋一肚子氣呢,所以才自己開公司,專炒話多的。”
  冕良回頭盯他,遠鈞涼涼再追一句,“還不給推薦信遣散金。”
  冕良繼續切菜,菜板叮當亂響,也不怕吵醒媽媽。
  “為什麽重視這本畫冊?是哪個女生送你的吧?”遠鈞忽道,“是個什麽樣子的故事,講講來聽啊。
  許是長夜寂靜無聊,也許是太累了神經鬆懈,冕良倒沒抗拒,手裏忙著,嘴裏跟遠鈞閑聊,
  “讀高中的時候,難得遇到一個很合得來的好朋友,我們都很喜歡數學,算是誌趣相投,後來有次參加奧數,我們都以為他會第一,沒想到是我第一。他本是長勝不輸的人物,很難接受這樣的打擊,不再理會我,我還因此和他爭執過。就在我們吵架後的那天晚上,他出車禍死了。我為此放逐自己八年,不再繼續讀書,參加比賽,至今仍恨考試製度你喜歡不喜歡在肉絲裏加點薄荷葉子?可以嗎?那我就加了哦……嗯,後來遇到我喜歡的女孩兒,在醫院遇見的,她有重肌無力症,但很堅強,有點大小姐脾氣,不過很可愛。開始不知道她是以前好朋友的妹妹,互相喜歡了,後來知道真相,又怕讓她傷心,想和他分開,可她不計較,肯原諒我”冕良嗓子不舒服,咳嗽兩聲,吐口長氣。
  鹵打好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冕良撈麵,繼續,“但真相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她父親認定我是殺害他兒子的凶手,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她競離家出走來找我。我們曾很幸福的生活了一段時間,最後,她的病引發胸腺癌,死了。來,麵好了,快吃吧。”冕良把麵條醬油堆在桌子上招呼,“要不要辣油?”
  “要一點點。”遠鈞也吐口長氣,
  “為什麽你喜歡吃麵?”冕良好奇,“總吃也不見你厭煩。”
  “原因兩個,首先呢,就是喜歡,沒道理。大概小時候想吃,我媽總不給吃的關係吧,她要吃西餐。然後,就是省錢咯,我想開公司啊,當然要存錢。”遠鈞邊吃邊催冕良,“快點,吃完你還能睡幾個鍾頭,到時候我送你去學校。”
  “不用,我自己去。”
  “幹嘛這樣?有人送不好嗎?”
  “那也得看是誰送。”冕良計較,“12個格子能數成11格,不讓動電線還亂動,跟你幹活簡直象一場災難,我不信你。萬一你睡眠不足開車送人再把我送老鼠洞裏去,謝了,我自己打車去。”
  遠鈞怒,大聲,“你瘋啦?我是天下第一,你老板誒,你敢說我象災難?!”女子動手不動口,一拳捶去冕良手臂,很重。
  冕良死忍,眉毛鼻子擠倒一起,“很痛啊……”
  到底驚動了韓媽媽,她從臥室披衣而出,睡眼惶鬆打量冕良和遠鈞,“這麽晚了,你們在做啥?”
  兩人正襟危坐,異口同聲,“吃麵。”

  第八章
  每年天氣轉暖以後,冕良就會離開家中狹小的浴室,早晨到小院子裏的水池邊洗漱。他喜歡閉著眼睛刷牙,早晨的風清涼吹過,他好像能聽到院落裏那棵香椿發芽的聲音,地下泥土裏小草冒頭的聲音,薔薇花花瓣綻放的聲音,他能聞到解凍後的泥土淡淡地腥氣浮在風裏,空氣中多了一絲溫暖和濕潤的味道。這就是春天啊,這個季節,白雪皇後已經隱居到極寒之地的冰宮裏,等到冬天的風再次呼嘯的時候,才會出現
  “喂,你為什麽刷牙刷兩遍?”和春天裏的各種聲音混在一起,在冕良頭頂響起的,是駱遠鈞的聲音,“你牙齒白是因為每次刷牙刷兩次嗎?”
  冕良差點把一口牙膏沫咽下去,抬頭看趴在矮牆牆頭上的老板,頭痛,“一大早你在那裏幹什麽?
  “種花,”遠鈞安閑掛在牆上,“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刷牙兩遍?”
  冕良嘩啦啦漱口,吐幹淨嘴裏的白沫沫說,“小時候我爸就這麽教我的,一遍用清水,一遍用牙膏。喂,你種花種在牆頭上?”
  “不是,我自己撒了點蔦蘿種子在牆根下麵,想往你家也撒點兒,但我忘了你家這個位置上種的是薔薇。”
  “你快下去吧,”冕良無奈央告,“你過來到我家院子裏找地兒,真是的,趴在牆上種花?你也算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聽冕良這麽說,遠鈞也就興致勃勃跑過來,選冕良家院子裏水池子邊上的一小塊兒空隙,在那兒撒了點蔦蘿種子,還問冕良,“你家水池為什麽是水泥的啊?用瓷磚貼貼不好嗎?”
  “沒錢沒功夫。”冕良說。
  “這是在變相要求加薪嗎?”
  冕良坐在房簷下的竹凳子上喝牛奶啃饅頭當早飯,回遠鈞,“對,可以這樣理解。”他不介意老板在自家院子裏造反,徑自看報紙上鉤子的漫畫。
  這次鉤子畫的是一部電影,《春光乍泄》裏……滿臉鬱悶的黎耀輝,生著病也給何寶榮燒飯。
  鉤子說,她愛這樣的男人,會寵人的男人,不怕把情人寵壞的男人。
  看起來,鉤子可能有吃到喜歡的人為她煮的菜哦,那代表她還順利是不是?冕良笑了。
  “你喜歡這個人的畫?”遠鈞不知何時也拿了牛奶饅頭,蹲在冕良身邊與他共享一張報紙,“說說看,你覺得~~她的畫哪裏好?”
  冕良說不出來,憋半天,吐出幾個字,“畫,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耐,“跟你說你也不懂。”
  遠鈞舌頭舔著嘴角的牛奶漬,笑得有點甜還有點詐,象偷到媽房間櫃子裏最愛巧克力的高中女生。明明吃著人家的食物還奚落人家,“我天下第一駱遠鈞哦,我會不懂畫?看你那品味,是你不懂吧。”一口氣喝完牛奶,瓶子丟給冕良,“真抱歉,不能給你加薪,給工讀生薪水太高,我怕別的同事吃了你。”
  冕良對著遠鈞背影故意講,“小器就小器嘛,幹嘛找借口?”其實話這麽說,他自己知道遠鈞給他的薪水算不錯了。
  在沒改變那張很離譜的招工廣告的條件下,公司居然真找到了人來工作。這段時間,冕良上班常常見到一些新同事,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找到一點點真實感,駱遠鈞不是在玩兒,她確實是在經營一家公司。
  不過這樣的真實感又常常被遠鈞破壞掉,比如她修影印機的時候。
  遠鈞為了省錢,買來的影印機是二手的,她當時說,“我檢查過了,真有問題我能應付。”
  後來員工影印時真出問題,遠鈞也就真的親自上陣,三下五除二就能讓影印機順利運轉,其動作幹淨利索,看著完全沉浸在修好一台機器的成就感中的老板,冕良就會覺得遠鈞象是在玩的孩子。
  再比如她訓秘書的時候。
  遠鈞的秘書是個看上去嬌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年輕美眉,有雙象小鹿樣溫潤柔和的眼睛。不過這個溫順膽小的女生經常被遠鈞“操”得象隻慌張的“樹猴”。
  遠鈞一向精力充沛,做事節奏快,她的小秘書經常跟不上她的節奏。有一天,做錯事,花了一夜功夫,也沒打對遠鈞交給她的一份手寫文案。遠鈞一開始倒也沒怎樣秘書,隻是把原稿丟給冕良,“下午有課嗎?去用你學校的電腦再打一份,放學給我送回來。”
  其實真不怨人家秘書打錯字,遠鈞的字那叫~~狂草啊,幸虧冕良跟著遠鈞幹了段日子比較熟她狀況,即使是這樣,打好稿子也有老了兩年的感覺。放學回公司,聽說樹猴秘書因一下午被遠鈞無視,哭了。
  她哭了遠鈞倒怒了,冕良去她辦公室的時候正訓秘書,“你今年多大了?”
  秘書說:“22。”
  “嗯,22歲,活這麽多年,有見過海裏的美人魚長了腿走上岸嗎?”
  什麽意思?冕良也不懂。
  秘書慌,“沒見過。”
  “那覺得假如美人魚走上岸就能順利嫁給王子嗎?”
  秘書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給個安全答案,“安徒生說沒有。”
  遠鈞天馬行空的再拋出個問題,“對自己的薪水滿意嗎?”
  秘書緊張地兩隻手絞來絞去,眼圈更紅了,“滿意的。”
  遠鈞兩手一攤,“你看起來很正常啊,知道美人魚不會從海裏走上岸,也知道美人魚就算走上岸也未必會那麽樂觀嫁給王子,那麽你對人生的殘忍看上去也不算全無預期嘛,實在沒道理這麽脆弱啊,你到底在哭什麽?你有那時間傷春悲秋是不是可以做點能對得起薪水的事情呢?你也說了,對薪水沒什麽不滿不是嗎?”
  “樹猴”秘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睛裏含了一泡淚水,又不敢讓淚水流下來,硬撐在那裏。
  遠鈞這才喝著她的下午紅茶,擺擺手,讓秘書出去。
  冕良同情秘書,並認為遠鈞訓秘書象一場惡搞。忍不住跟遠鈞說,“喂,對它們好一點嘛,好好跟它們說話,你高興,不高興要讓它們知道啊。”
  遠鈞一臉無辜,“我有對下屬不好嗎?”
  “有,”冕良遞上整理好的文案,“你對我比對她們體諒多了。”
  遠鈞抿著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對你不錯是吧?知道為什麽嗎?”
  冕良老老實實回答,“因為我夠元老。”
  “錯,”遠鈞舒適地靠在椅子裏,“錯,不是因為這個。”
  冕良撓頭,“難道是因為你喜歡吃我媽煮的麵嗎?”
  遠鈞大笑,“還是錯。對你好一點是因為你是個帥哥。我對帥哥一向寬容。”
  冕良沉默,對遠鈞禮貌欠欠身,走出她的辦公室。可惡,又被她耍。
  雖然在冕良眼裏,遠鈞這公司開得象辦家家酒,總好像做不長的樣子,但駱老板的“英明神武“卻深入人心。遠鈞第二次再修理壞掉的影印機時,冕良私下裏聽同事背後議論遠鈞,“老總什麽都會做,她的人生裏大概不需要男人了吧?”
  遠鈞恰恰聽到,在眾人身後帥帥一笑,長眉淡挑,“怎麽不需要?男人可以給我暖被窩。”一時間得意大發,帥過分了,滿手炭粉沾在她那件精致的白襯衣上,冕良同事驚呼,“啊,老總,你的dior。”
  遠鈞不介意,“沒關係,幹洗店應該能幫我解決的。”
  “萬一洗不掉怎麽辦?”大概太崇拜dior這個品牌,冕良這位同事一副替老總可惜得要心疼死的樣子。
  遠鈞冷森森,“洗不掉也得先幹活啊,難道要去跳海嗎?”
  於是,眾人立時作鳥獸散,遠鈞暗暗咬牙嘀咕,“一個個笨死了,當老子薪水白付的啊。”冕良背轉過身偷樂。
  “清河文化”的員工事後這樣形容遠鈞,“長了獠牙的是不是?說話總帶刺。”
  冕良覺得,如果遠鈞真的是長了獠牙,那她還算是個可愛的惡魔。
  翌日,遠鈞上班,照例白衣白褲。冕良好奇,“白襯衣上的炭粉這麽容易洗掉?”
  遠鈞說,“不是,同款襯衫我有一打。”
  真變態,同樣衣服買一打?
  在這個春天,惡魔一直那個打扮,米白長褲搭同色白襯衫,天氣冷的時候就加件黑外套。她每天早上洗澡了再出門,用味道極清淡的香水,佩男式錢包。
  很少見女生穿著那麽單調的,冕良記得安琪對穿衣打扮的品味很獨到,她是會將自己的衣物飾物永遠搭配到讓人眼前一亮,再也不能將她忽視,漂亮得讓人挪不開視線的女生。她那麽美麗,卻又那麽寂寞,寂寞到要用任性囂張來掩飾脆弱的靈魂。
  可冕良愛那樣的安琪,美麗,脆弱,孤單,壞脾氣,他愛她口是心非下的柔情與甜蜜。安琪和遠鈞不一樣,遠鈞比安琪硬朗多了,她的人生有目標,有她的大情大趣,不需要花很多時間去研究服飾搭配上的雕蟲小技,並自信即使她是如此簡潔,也能用她的明快贏得尊重和喜愛。正如她自己所說,她的人生中如果需要男人,大概真的隻是在“暖被窩“的那種程度。可是,這樣蠻好的。
  如果,是說如果,安琪還活著,冕良希望,安琪能活得象遠鈞,因為,無疑這樣稍有不羈的人生,要快樂一些。
  一夜春雨之後,街邊的樹木開始呈現綠葉成行的蔥鬱。冕良這個時間接到通知,他轉係考通過了,可以去物理係上課。冕良遂整理好自己去見吳昊。
  吳昊正喝下午茶,普洱搭曲奇,冕良見了樂,尋思,這兩口子興趣還真一致。無論如何,他都慶幸,能有緣分與吳昊做這一場師生,與遠鈞做這一段賓主,並希望與她們的相處也順順利利,和樂融洽。
  吳昊替冕良也倒杯茶,問冕良,“真的這樣轉係了,以後不會後悔嗎?”
  “我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冕良說,“隻是現在很想這樣做,如果現在不做的話,現在就會後悔的吧。”
  “嗯,”吳昊沉吟,半晌,道,“有沒有想過,可能你想象中要尋找的極光,和現實中見到的不一樣?”
  “小時候,我的數學老師說,你們以為數學隻要得出答案就行了對吧?這是不對的,真正的數學不是如何解題,而是發現什麽是問題。所以,”冕良摸著下巴上的碎胡茬,“所以,我想對我來說,極光長什麽樣子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那,對你來說什麽比較重要呢?”吳昊嘴角逸出一絲笑,“是白雪皇後嗎?”
  冕良靦腆,用手耙耙頭發,“是,不過確切怎樣,我要看到極光,才知道,我能發現的那個問題是什麽。
  吳昊放下茶杯,對冕良伸出手,“歡迎你。”
  冕良的手與吳昊相握,終於,他問,“你找到了嗎?白雪皇後的宮殿?”
  “找到了,”吳昊站起身,對著冕良身後走過去,笑得陽光燦爛。冕良回身,看到辦公室門口站著位穿白裙子的女人,一頭長發微卷,裝扮清雅,笑容媚而醇。吳昊給冕良介紹,“我太太,我的白雪皇後”
  他太太?冕良忘了白雪皇後,心內連連喊天,天啊,那遠鈞算什麽?冕良一直以為,駱遠鈞在和吳昊交往啊。拚命調動臉上肌肉的協調能力,冕良對吳太太擠出一個微笑,半躬身,“師母……”
  吳昊送冕良出來的時候,冕良很不甘心地提起老板,“上次在天台……哦••••就是打賭那件事情,不好意思,讓你損失賭金了。”汗,還是不能說那麽直接。其實冕良是想問,不喜歡人家,還抱得那麽情深款款的幹嘛?到底,他無論和老板還有老師都沒熟倒語無遮攔的程度。
  “賭金?“吳昊一時沒明白,停幾秒方恍然,笑,“騙你的,那是你老板騙你的。遠鈞那時候說,象你這種死心眼的人,總要受點刺激才能想得開,就演了那麽一出戲。她還是那麽任性,想要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我也隻好配合她。賭博隻是個借口,她是為了你吧。”吳昊拍拍冕良的肩膀,意味深長,“你要記得,為了你的固執,有個叫駱遠鈞的人不惜冒險,玩過一次驚險蹦極哦”
  原來,賭博是借口哦,好爛的蹦極!
  冕良真不喜歡這個結果。
  早上,小雨,飄飄茫茫,潤物無聲的那種小雨。
  冕良在滴水的簷下刷牙,閉著眼睛聽雨。矮牆上還是駱遠鈞的聲音,“韓冕良,你看到沒有?水池邊的蔦蘿發芽了。”
  韓冕良不慌不忙漱口完,回應,“看到了。”
  遠鈞穿件柔和的淺色雨衣,趴在牆頭,笑在雨裏,冕良覺得,她好像挺適合那個位置似的。聽遠鈞有的沒的閑扯,“蔦蘿開紅花,夏天時候藤滕蔓蔓纏在你家水管上,你家的水管就會開出花來。”
  冕良的思緒不在花草,他想起吳昊的太太,那位頭發長長,美麗清雅的女子。突然有點同情遠鈞,人家成雙成對,她仍是孤身一人。忍不住對遠鈞說,“我昨天見到吳教授的太太了。”
  “嗯,”遠鈞心無城府,“你說歆蓮啊,我和她吃過幾次飯呢。水做的女生,我要有人家一半溫柔就好了。”說完長歎口氣。
  冕良象維護同戰壕戰友那樣,衝口而出,“我覺得你比她好多了。”
  “啊?這有什麽好比的?”遠鈞不明白,看著冕良。
  冕良一時尷尬,瞅瞅被預言會開出花來的水管,再瞅瞅牙刷,又瞄瞄遠鈞,手足無措,目光也不知道該落在哪裏好,忙了半天,愣再說不出啥來。
  遠鈞倒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隻手捶著牆頭,一隻手指著冕良,“你想到哪裏去了?不是那麽回事兒啊”
  這個春天很妙,牆內花開牆外道,人在牆頭笑。

  第九章
  冕良對於吳昊和遠鈞的誤會,遠鈞說明,
  “我和吳昊之間真沒什麽。以前,中學時候,是很喜歡他的。為了能經過他的教室多看他一眼,我寧願每天繞遠,多走點路。我記得那年,鼓起勇氣寫信給他,約他見麵,偷偷將信夾在他的物理參考書裏。然後在操場後麵的一張長椅上等他來赴約。我特別帶了一壺普洱和一包餅幹,我邊喝茶邊聽他講我完全不懂的極光,兩小時也不會厭倦。
  本來是說好聖誕再見麵的,可他放我鴿子。聖誕夜,學校組織聯歡,每個班級都傳出開心地笑聲,我一個人在操場的乒乓球案邊等他,直等到所有的歌聲笑聲落幕,真寂寞。
  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可以結束了,這是最後一次,我再也不會為任何人,失去享受生命快樂的機會。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對我而言,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我不死心眼,當下最重要,我不會為了留戀過去,而放棄當下的生活,也不會為了一個不愛我的人,而耿耿於懷,忽視那些愛我的人。所以,”遠鈞笑冕良,“我沒有被傷害,也沒有受委屈,你不要為我亂不平哦。”
  冕良點點頭,“了解,你是天下第一的駱遠鈞嘛,當然不會讓自己受委屈了。”
  冕良說得酸溜溜的。他酸,是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如果能做到不留戀,不耿耿於懷,有多勇敢,多無情。起碼,他韓冕良沒這麽勇敢,也沒這麽無情。
  “清河文化”的運行逐漸步入正軌,開始顯得條理分明。當然,還是忙,遠鈞並不拘泥於廣告製作,將觸角伸入到出版業。冕良見她最近在聯絡出版商,知道她準備引進一些國外的流行書籍。賣書是不是真的能賺錢?冕良還蠻懷疑的。
  可惜本來忙得條理分明的新公司,最近出了紕漏,樹猴秘書無預兆辭職,竟還偷走了新做好的一份文案。在一片“無恥”的叫罵聲中,冕良和同事們不得不連夜加班改文案。
  眾人皆恨,獨遠鈞不急,笑言,“沒關係,我們又不是做不出更好的東西。棄我去者不可留,或者她能找到更好的老板,但我相信我值得擁有更好的員工。沒有哪個公司會因為有人辭職就玩不轉的。”說罷,叫披薩犒賞三軍。
  電話去人家店裏,對方說晚上十一點之後不送外賣,遠鈞威逼利誘,“還差三分鍾才十一點嘛,送來!有好處的,我告訴你們本市最好的紅燈區在哪裏。”
  “紅燈區?”冕良奇異,“我們這裏有嗎?”
  遠鈞慢聲細氣,“哇嗚,你不知道?這麽純?”
  又被耍~~冕良翻眼睛,不服氣啊,眼珠子都快暈在眼眶裏了
  又幾日,不斷有人前來應征秘書的職位。再過幾日,很快就有人來上班了。
  重點是那個人~~“慈恩?”冕良盯著新秘書,“怎麽會是你?”
  慈恩笑得又甜又乖,“良哥,驚喜吧?我們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冕良根本有驚無喜。他又不是令狐衝,沒打算帶著師妹闖江湖的好吧?急,“我是問你,為什麽你在這裏?”
  “我應征的,因為知道你在這裏我就來了嘛。”慈恩不無幽怨,“良哥,你都很久沒回修車廠了呢,大家都很惦記你啊……”
  冕良還未待答話,駱遠鈞也不知從何處竄出來,拍拍冕良的寬肩膀,“認識的?很好,你帶帶她。”又囑慈恩,半真半假,“我們這裏不鼓勵辦公室戀情。”
  慈恩誠惶誠恐,“呃~~我知道。”
  這裏誰要談辦公室戀情了?冕良撫額長歎,怎麽那麽亂呢?
  轉眼,五月的鮮花開遍這個城市,在這個五月,冕良終於見識到什麽叫亂!其實,隻要駱遠鈞在的地方,很難過到消停日子的吧?
  “今天晚上穿好一點,”遠鈞交代冕良,“跟我去吃飯。”
  結果這個讓人家穿好一點的人自己弄得亂七八糟。她讓冕良開車,自己坐旁邊撲粉塗眼睫毛,還恐嚇冕良 ,“快一點,穩一點,萬一我睫毛膏刷眼皮上了我把你剁了燉湯喝。”
  冕良故意氣她,“真那樣的話,反正你剁了我也救不回你的眼睫毛,還不如留著我給你當司機算了,何苦費那力氣剁我?”
  話是這麽說,他車開得卻是再穩當不過。
  話說,冕良從沒管過公司外圍業務,出去吃飯應酬這些一概不插手的。可這回為什麽叫他出來呢?冕良稍鬆鬆脖子上的領帶,問老板,“對方是什麽人?總得跟我介紹一下吧,我怕說錯話得罪人。”
  遠鈞開始塗唇蜜了,抿抿嘴唇,道,“我媽,還有我的相親對象。”
  哦?老板相親哦,難怪打扮這麽漂亮。又不解,“這種場合為什麽要我來?是要我客串司機嗎?”
  遠鈞嘖嘖稱奇,“喂,韓冕良,你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啊。現在才想起來要問啊,算了,姐姐我也不瞞你,我怎麽可能需要你來客串司機?我是要你客串男朋友。”
  冕良車衝向路邊,急刹!驚駭,“男朋友?”
  “對,”遠鈞沒被急刹嚇到,整理身上那件印著蓮花圖案的青灰色雪紡長裙,“不要嚇成那個樣子好不好?都說是客串了。你隻要不說話坐在那裏就成,其餘的我來應付。”
  冕良不樂,“你不想相親是不是?那就跟你媽說啊,幹嘛讓我趟這趟混水?”
  遠鈞轉眸望他,目光冷森森,“幹不幹?不幹扣薪水。”
  “不要。”冕良還很堅持
  “扣百分之十。”
  “不要。”
  “百分之三十。”
  “不~~”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這麽狠?冕良屈服於淫威,發動車子,“下麵左轉是不是?”
  遠鈞母親是個讓人驚歎的美女,非常年輕,看起來就像遠鈞的姐姐。她優雅嫻靜,笑容裏閃耀著含蓄如珍珠的光芒。她穿的吊帶裙上恰到好處地綴著蕾絲,長發隨意挽在腦後,渾身上下沒有多餘飾物,隻在腕上掛了串珍珠手環,珠光皓腕,相映成輝。
  不過冕良不是被遠鈞的媽媽震住,而是被與遠鈞媽媽同席的兩位男士震住了。
  為什麽安琪的爸爸在這裏?為什麽徐建設在這裏?
  “為什麽沈先生在這裏?”遠鈞先問媽媽,極無禮,“你知道我不喜歡和他吃飯。”
  冕良下意識瞅瞅安琪的爸爸,老板是說不喜歡他嗎?
  倒是沈柏森並不介意,氣度已然沉穩寬厚,招呼冕良,“最近好嗎?聽說你轉係學物理了是嗎?”
  徐建設也招呼冕良,“數學天才也要玩過界?你可真討厭。”
  遠鈞注目冕良,“你都認識?”
  遠鈞的媽媽指著冕良問女兒,“這是誰?我不喜歡和陌生人吃飯。”
  “我也不喜歡和陌生人吃飯,”遠鈞跟媽媽杠上,“你不還是讓我來相親?”“
  好亂!冕良插不上話,脖子上冒一層汗,修長的手指搓鼻梁,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幹嘛把自己整到這步田地?
  不過等搞清這些人的關係,冕良汗冒得更多了。
  無疑,徐建設徐醫生就是遠鈞的相親對象,可是等冕良得知,差點就當上自己嶽父大人的沈董準備和獨居多年的遠鈞媽媽結婚時,他瞠目結舌。
  遠鈞這樣介紹冕良給媽媽,“我司機。”
  介紹媽媽給冕良則說,“請稱呼她駱夫人,她最大的榮耀就是這輩子一直都是當貴婦,並希望下輩子亦然。”
  冕良恭恭敬敬老老實實對遠鈞媽媽一鞠躬,“夫人。”同時大鬆一口氣,他是不知道為何老板中途變卦,但這樣很好,他可一點都不想裝人家的男朋友的。
  駱夫人閑閑問女兒,“你還有錢請司機嗎?”
  遠鈞一抬下巴,驕傲,“當然。”遂反問母親,“是因為想我答應你和沈先生結婚才介紹徐醫生給我認識的嗎?”
  徐建設在旁邊居然很不怕死地笑,冕良與之麵麵相覷。
  駱夫人揚眉,活脫脫與遠鈞一般模樣,答,“當然不是,我還沒那麽無聊。”
  遠鈞又說,“那一定是看中沈先生手裏那幾家百貨公司裏的名牌時裝才想嫁的吧?”
  駱夫人略有惱意,不再言語。冕良好怕這母女兩個打起來,他一個外人,不好說話,隻得求救樣,將眼神投向看沈柏森。
  沈柏森跟遠鈞說,“考慮一下好嗎?我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女。”
  遠鈞隻搖頭,不答話。
  沈柏森又說,“我到底哪裏有問題呢?”
  遠鈞很直接,“你黑道,應該去坐牢,哪裏都有問題。我不會答應我媽嫁你,你們結婚,我就和我媽斷絕母女關係。”
  這話一出口,駱夫人麵色又陰了陰,沈柏森卻好整以暇,靠在椅子裏,“可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同意我們。”
  遠鈞冷著張麵孔,站起來跟母親道別,“我們改天再吃飯吧。”
  沒和媽媽一起吃飯的遠鈞拉著冕良去吃麻辣鍋,邊吃邊聊,被辣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線後,遠鈞總算搞懂冕良和沈柏森的關係,“哦,原來你給我說過的那段故事裏的好友和過世的情人,是沈先生的兒子和女兒啊。”
  “是啊,想想他這輩子就得一雙兒女,可憐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他生活得一定很孤單。”冕良瞅瞅遠鈞,殷勤替她杯子裏添米酒,“其實沈伯伯不是黑道,我給他當過半年司機,知道他做生意隻是強硬霸道些。象他那麽成功的生意人,若說不耍半分手段心機,怎能守得住那麽大基業?你,”冕良有點結舌地勸,“你應該對他好一點,他一定會象疼安琪那樣地疼你的。”
  遠鈞冷笑,“嗤,我自己會疼自己的,用得上他嗎?”然後爆了個大料給冕良,“你說沈老頭不是黑道?告訴你,這個人在我十五歲那年綁架我你知道嗎?”
  冕良驚得噴酒,“不可能!。”
  “是真的。”遠鈞發誓。
  “那年,我家的物流公司在我媽的管理下,營運不錯,還被評為市優秀企業。沈柏森的百貨公司卻因邁步太快導致周轉不靈。他向銀行貸款,但因為沒有合適的人做擔保,銀行不肯貸,他就買通我媽的司機,將我劫到他家,要挾我媽為他做擔保。真是沒想到,他會把腦筋動到我媽頭上,他和我媽算熟的誒,他家的貨一向都是委托我媽公司運的。”遠鈞憤然,質問冕良,“你說,這樣的人不是黑道誰是黑道?”
  冕良尋思,按理講販毒的比這個黑多了。但他不太相信沈柏森會做這種事情,再替遠鈞倒米酒,試探著問,“這中間會不會有誤會?真的是綁架你要挾駱夫人嗎?你又是怎麽逃出來的?”
  “他的的確確是用我來要挾我媽。至於我怎樣逃出來嘛,”遠鈞小得意,“要靠我的機智咯。喏,沈老頭把我鎖在他家琴房裏,真是非常變態的房間,為了隔音,沒裝窗戶,連洗手間都沒窗戶,隻有換氣設備。他倒是沒綁我,但他也不來見我,每天隻讓長得又黑又壯的保鏢給我送飯。頭兩天又叫又罵的,後來覺得這樣沒啥用處,就彈彈琴調整一下情緒。到了第三天來給我送飯的除了保鏢還有他兒子。他兒子人倒是不錯,斯斯文文的,還代他爸爸給我道歉,跟我聊聊鋼琴啊音樂之類的。其實我又不喜歡音樂,我會鋼琴是被我媽逼著學的,不過為了讓他放我出去,我就迎合他裝出很愛音樂的樣子。我記得沈老頭的兒子跟我說他最愛的鋼琴曲是貝多芬的《告別》。”
  “不是,”冕良糾正,“沈安逸最喜歡的是巴赫的《歌德堡變奏曲》。”
  “才不是,”遠鈞反對,“是我假裝說我喜歡的是巴赫。因為我媽愛巴赫,我為了討她喜歡練得最熟的就是《歌德堡變奏曲》,我還特別為那小子彈了好幾次。嗯,對了,沈老頭的兒子是叫沈安逸嗎?”
  “你和他聊那麽久音樂都不知道人家名字?”
  “我忘了嘛,事情過去那麽久。”
  冕良不給遠鈞添酒了,眉心深鎖。他真真切切記得,那年炎夏,他和安逸坐在響著蟬鳴的樹蔭裏讀書,安逸將隨身聽的一隻耳塞遞給他,眉目溫柔,笑意淺淺,問冕良,“要聽嗎?我最喜歡的曲子。”那隻曲子,是《歌德堡變奏曲》,而不是貝多芬的《告別》
  “後來呢?”冕良催遠鈞,“你就和安逸聊聊音樂,他就放了你了?”
  “哪兒有那麽容易?還要求他啊。那小子很難講話,他說他不能背叛他爹。我一直曉之以理,讓他明白不放我他就是愚孝,會坐牢的。即使這樣他也不鬆口。直到第六天,他再來跟我聊音樂,我們一起彈那首《歌德堡變奏曲》,他不知怎地就答應放我走了。”
  “你就那麽走了?”
  “當然。不然還要怎樣,要開個告別酒會再走嗎?”
  “那倒不是。”冕良揉眉心,他喝得大了點,打個手勢,讓遠鈞繼續。
  “我離開沈家之後呢?就立刻去找我媽?可你知道我媽怎樣?”駱遠鈞拳頭落在桌上,雄壯地震響一桌子碗碟,她說,“結果我看到我媽居然笑嗬嗬和沈老頭在公司樓下的一家餐廳吃飯。我一怒之下給我媽留張字條就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韓冕良暈,“這也要離家出走?”
  “喂,”遠鈞氣,“你媽媽要是在你被劫持之後還和劫持你的人象我們現在這樣很高興地吃飯,你不火大嗎?”
  “可能你媽有她的理由啊,”冕良說,“當然是先了解原因是什麽?”
  “我就是想不出那個理由啊,幹嘛對姓沈的那麽好呢?我當時就覺得我媽,她可能即使沒有我會活得更好吧。所以我就去我媽公司的運輸隊打工去了。反正也沒人認識我是這家物流公司老板的女兒。在那裏幹了半年。”
  “半年?天啊,”冕良驚呼,“你媽會急死吧。”
  “是啊,我媽很著急。我後來知道她有到處找我,連沈老頭公司的人都在到處找我,但沒人想到我在我媽的運輸隊裏學修車。我把頭發剪很短,每天臉上都帶著油汙,哇賽,那段日子過得太爽太自由了。其實我一開始隻是想和我媽賭氣才出走。後來實在是因為舍不得那種自由的日子才不回去的,我不想回去裝淑女,學鋼琴和跳芭蕾。半年後我我聽說我媽急出了病,我這才回家。”
  遠鈞說到這裏深歎口氣,“我回家後問我媽媽,為什麽在我被劫持的時候還能和沈柏森有說有笑的?我媽說,她當時斷定沈柏森不敢對我怎麽樣。而且她出麵幫助沈柏森搞定了貸款。重點是,她竟然愛上沈柏森,簡直不可理喻!算我不孝吧,回家不到一個月,我媽受不了我,就直接把我送出國,說既然那麽想自由,就離我遠點,自生自滅算了。”
  “那安逸呢?”冕良有點不甘心,“你有沒有再見過安逸?”
  “沒有,”遠鈞奇怪,“幹嘛要見他啊。不過我要是知道他會英年早逝的話,我會去找他的,畢竟,算是我恩人啊。”遠鈞說完自己的故事,叫壺菊花自斟自飲,連呼好香。末了,還不甘心地鄭重申明,“我絕對不會讓我媽和沈老頭結婚的!”
  冕良搖頭,任性的大小姐,真不懂事!突然,他直盯盯望住遠鈞,嚴肅道,“喂,你不許和徐建設交往。”
  “為什麽?”遠鈞停杯凝眸,沉吟半晌,回視冕良,“為什麽?”
  酒氣氤氳的店鋪裏,她緋色的麵龐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奇異的光芒,象是一種期待,象是一種希望,她的眼神象月色下心事明滅的九曲長廊。
  這樣的遠鈞,讓冕良的心多跳一跳,他定定神,才說:“建設是我朋友,他是個好人,心思細密,善良溫和。你,這麽任性,這麽壞,根本不懂感情不懂愛,你這塊硬骨頭不適合他啦,我怕你吃幹抹淨拍拍屁股走人,他那裏空蕩蕩屍骨無存,想翻身都沒機會。放過他吧。”
  遠鈞臉上的光芒瞬間黯淡。她吹長氣,額頭的劉海絲絲飛揚,擺出十足十老板姿態,正色,“韓冕良,明天,你給我一份檢查,我要你寫份很深刻的檢查給我。”
  “啊?”冕良傻眼,“為什麽?寫什麽檢查?”
  遠鈞不理她,徑自走出火鍋城。冕良一路追在她身後念叨,“什麽檢查啊~~為什麽……”
  冕良真有打算寫檢查的,整整思考了三天,每天半夜洗漱完躺在床上,憋了半天,一個字都拚不出來。無奈,做剪報,看鉤子的畫,他算是鉤子的忠實粉絲了。
  鉤子這天的畫很憂傷。
  她畫了易拉罐和拉環。說:
  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環放回易拉罐裏,完成一次愛的循環
  易拉罐拉環愛著易拉罐,可易拉罐心裏隻裝著可樂。
  因為鉤子的畫,冕良喝了一罐可樂,並將拉環放回易拉罐裏,同時,他也有和易拉罐做溝通,
  “你知道拉環喜歡你嗎?”
  易拉罐掛著一身冰涼剔透的淚珠兒,緘默無語。

  第十章
  冕良和遠鈞越來越能混在一起了。
  有時,不得不把工作帶回家做,遠鈞和冕良就在家裏開工,反正是鄰居,索性就在遠鈞家的小套間忙了起來。
  一天晚上冕良忍不住跟遠鈞說,“我不騙你,安逸最喜歡的音樂是巴赫的《歌德堡變奏曲》,不是貝多芬的《告別》,一定是因為你才改的。他可能是喜歡你的哦。”
  “怎麽可能啊?”遠鈞哪裏會信,揶揄冕良,“你吃多了撐到才會這麽想吧?
  冕良捍衛自己的認知,“可我覺得他是因為喜歡你,我了解安逸。”
  遠鈞雖不信,可她這樣要求,“那我不是就變成可能會是你嫂子的人?喂,我很餓誒,去買點東西來吃啊。總要照顧一下嫂子吧?”
  其實就算遠鈞不提“嫂子”這回事冕良也會去的對不對?但因為是給“嫂子”去買吃食,冕良心情略有不適。
  後來,遠鈞常以嫂子自居。比如說她想讓冕良做什麽而冕良表現地沒那麽積極的時候,她就發動“安逸嫂子”攻勢,“喂,我可是你嫂子誒。”有時還得了失心風似的加以發揮,“你看你哥走了那麽多年就丟下我一個人~~”
  冕良承認,剛開始,想到安逸,還真就乖乖的去做事。次數多了之後這招也不怎麽靈了,他回應遠鈞,“你好扯哦~~。”
  遠鈞坐在椅子樂得很欠揍,也不知道是在樂什麽。
  因為混的比較熟,遠鈞在韓家也就很自然的隨時可登堂入室,常常與冕良母子共桌而食。冕良家的晚餐時間因為駱老板的加入而延長了二十分鍾。冕良每次看到媽媽聊得高興後依依不舍放遠鈞回家,都會深深歉疚,他很愛母親,但卻常常不懂得怎樣和母親溝通,排遣她的寂寞。
  所以,冕良私下跟遠鈞說,“我好羨慕你,都能和我媽聊天,我就不行,常常不曉得跟我媽聊些什麽。”
  遠鈞安慰地拍拍冕良的肩,“何須苦惱,做人子女的大多數都這樣,和別人的媽可以海天胡地的鬼扯,和自己的媽完全沒話說,我也一樣。說起來每個星期隻和自己的媽吃一次飯都累得我半死,還多數吵架收場。”
  “哦,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樣呢。”冕良雙肘靠在桌上,左右手的兩隻拇指互相搓著,心中的那點內疚差不多也就這麽慢慢被搓平,好奇心也被他這麽慢慢搓冒了頭,“為什麽呢?我和我媽比較少話題聊應該是因為我個性的關係,我對街坊鄰居之類的事情真的不感興趣,總覺得聊這些好婆媽啊。可是你呢?母女之間應該最會聊心事的吧?”
  遠鈞簡潔有力,“我和我媽個性不和。”
  冕良的笑容淺淺從嘴角一點點蔓延出來,“個性不合?小姐,這是一對怨偶想分手時候才拎出來的理由。”
  遠鈞的頭終於從一堆文稿裏抬起來,“喂,你對街坊鄰居的八卦不像你形容的那樣沒興趣嘛。”
  “是因為沈柏森?”冕良尋根問底。
  遠鈞不耐,暴力相向,拎起隻文件夾呈45度角舉起,躍躍欲試•
  在互相混熟之後,那份完全不知該從何寫起的報告終於寫好上交。遠鈞坐在辦公桌後蹙著兩條長眉研究,最終斷定,“你這是檢討嗎?這明明就是聲討啊。”
  冕良無辜,“我哪有?”
  遠鈞讀給冕良聽,“非常抱歉,我不該亂給老板的私人生活提出任何不當建議,但前提,老板不應該把員工帶入到她的私生活中,這樣很不專業••••”遠鈞橫眉豎目殺氣騰騰,“你敢說我不專業?”
  這可太劃不來,檢討寫了還不如不寫,反倒把老板給惹毛了?!
  冕良把屁股從椅子裏挪出來,對遠鈞小小鞠躬,默默走出她辦公室。門在冕良身後合上的刹那,他聽到什麽東西砸到門上哐當一聲響~~冕良嘴角掛著抹笑,慶幸,躲過一劫。
  天空越來越藍了,正午的陽光也開始逐日變得咄咄逼人,空氣中漫溢著夏天的味道。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花開遍地,草木蔥蘢,遠鈞卻在這般好時節,常對著她的新書發行企劃案長籲短歎。冕良少不得去問小師妹慈恩,“最近你老總搞什麽?她對企劃不滿意嗎?到底哪裏不滿意?”
  慈恩說,“對啊,為什麽最近這麽低氣壓啊?大家還讓我問你呢。”
  冕良奇道,“問我?為什麽我會知道?”指著慈恩,“拜托,你是秘書誒。”
  “可你是老板最信任的人啊。”慈恩理由充分,“她開會時候不都是常常問,韓冕良,你有什麽建議?然後她就會很認真的去考慮你地建議,全公司都知道的好不好?結果你問我老板在搞什麽?拜托,你怎麽做事的啊?”
  冕良被師妹轟得灰頭土臉,坐涼快地兒尋思半天,也沒想明白,為啥老板對他的建議很重視,就叫做最信任他了?這也隻能說明他的意見比較有建設性而已對不對?
  送文件給遠鈞簽的時候,他聽她喃喃自語,詭異莫名“唉~~頭痛啊,我得逃避一下。”
  “有什麽問題?”冕良問,“是和出版社那邊出狀況了?還是宣傳方麵的企劃有漏洞?”
  “都不是。”遠鈞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的敲,一副愁緒滿懷的樣子。
  “到底是什麽?”冕良急,眉毛和大腦都快糾成一團了。
  “書你看過沒有?”遠鈞問冕良。
  “沒有。”
  遠鈞眉一挑,意態灑脫,還是那個壞笑,道,“甚好甚好。”
  冕良霧煞煞,“什麽意思?”
  遠鈞並不解釋,隻將簽好的文件遞給冕良,“去跟慈恩說,幫我訂張電影票,我要看看電影輕鬆一下。”
  老板的決定,冕良一向遵從,也隻能說好罷了。看來晚上好好讀讀這本即將發行的書才行。
  冕良從遠鈞辦公室出來,想交代慈恩去訂票,卻見慈恩辦公台前麵立著玉樹臨風的徐建設。徐醫生手裏拎了一大束香水百合,醺的整間辦公室人仰馬翻,尤其幾個女職員,不知道是被花香醺傻了,還是被拿花的人震呆了,隻管盯著徐醫生竊竊私語,完全忘記她們是有拿“清河”的薪水維持生計的。
  冕良招呼建設,“你來也不打個招呼?”又瞧瞧他手裏的花,“幹嘛用的?哦,送慈恩的?真是周到。”
  慈恩對著冕良翻個大白眼,接通遠鈞的電話,請示,“徐建設先生找”
  冕良後知後覺,方悟,這徐建設一向熱衷於相親,不正是前些日子與駱遠均相親的對象嗎?敢情那相親來真的哦?本來冕良是一直告誡老板不要招惹徐建設,他生怕建設被遠鈞吃了。可是一旦麵對抱一大束花來見遠鈞的建設,冕良竟又開始擔心,誰曉得最後是不是老板被這漂亮醫生吃了呢?
  “徐醫生,你跟我來。”慈恩放下電話,盡責帶徐建設去見遠鈞。
  建設卻趁機調侃冕良,捶一記他肩膀,吐兩字,“笨蛋。”
  倒是對慈恩大獻殷勤,“哇,丫頭,你是再度發育了嗎?身材越來越好”
  這家夥,花言巧語的,還真不討人喜歡呢。
  冕良在慈恩辦公桌前呆立半晌後回自己位置,繼續工作。估計有徐建設陪著,駱遠均應該不需要慈恩代訂電影票了吧?
  冕良直到晚上也沒見到他的老板。臨睡前有想過一下,不知道徐建設對老板做了什麽,讓她瘋得連家都不回了。哈,想不到,相親也可以這麽有成果的。
  躺在床上,醒著耳朵,隨時接收鄰室可能會傳出的聲音,冕良捧起 “清河”即將推出的新書翻譯文稿,打算好好看一下。他在公司不負責行銷那部分,所以從來都不了解書裏講些什麽,隻知道是個日本女作家的作品,書的名字叫《自由愛》。冕良很營養不良的翻了兩頁就沒辦法看下去~~天書啊,唧唧歪歪地好難讀,寫份兩百頁的報告也比這輕鬆,冕良捧著書,很無奈的就這麽睡著。
  翌日冕良早上有課,中午趕回公司,在樓下遇見遠鈞和徐建設出去用餐。這回遠鈞捧著一大束藍玫瑰,眉目間笑意盎然。冕良心內驚呼,這麽快就黏成這樣了?不用連中午時間也不放過吧?
  和慈恩午飯,慈恩也這麽說,“良哥,我們老板和徐醫生也太快了吧?連午休時間也黏成這樣?”
  冕良麵色沉靜,道,“吃你的飯,少管閑事。”
  慈恩委屈,“良哥,徐醫生的事不算閑事吧?”
  冕良眉頭一皺,“吃飯。”夾塊排骨堵師妹的嘴。
  慈恩兀自不平,小聲嘀咕,“朋友的事情怎麽算閑事”
  冕良神閑氣定,他覺得那是閑事就是閑事!
  對,他就該這麽神閑氣定的嘛,不過下午老板沒回來開工,隻打個電話給慈恩交代該處理的事情,這未免太不負責任了是不是?冕良生氣,眼皮直跳,啊,好悶,是不是要下雨了?
  坐立不安間瞥見公司門口有個中年男人探頭探腦的。什麽世界啊,樣子白長那麽端正,怎麽也做如此不上道的舉動?斯文敗類!
  冕良上前,“請問,你找誰?”
  中年男人操著口不太流利的外國腔調普通話,“找駱遠均。”
  搞什麽?最近駱老板行情這麽好嗎?有個年輕醫生追已經不上班了,再加個中年大叔還得了?冕良頓時心浮氣躁,冷冷道,“她不在。”
  “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
  中年男人看看表,“我可以進去等她嗎?”
  冕良搖頭,“對不起,不可以。”
  中年男人說,“是這樣的,我是”
  冕良懶得聽,半躬身施禮,拒絕,“麻煩您下次再來。”
  別說,把氣撒在陌生人身上真過癮,冕良回去工作時候比較坐得住了,同時他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陌生,也很討厭,怎麽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呢?
  忙了一小會兒,冕良想去茶水間沏杯茶,就看見那中國話都說不利索的中年男人又效賊眉鼠眼狀在哪裏探頭探腦的看。
  忍無可忍,冕良再次迎上,那中年男人抹抹腦袋上的雨水給他看,“下雨了,我也沒辦法出去逛街殺時間,所以,可以進去等嗎?或者你把駱遠均的電話告訴我,我是……”
  冕良火大,都下雨了還要等?這個也很黏人嘛,橫了心,繼續冷冷道句對不起,關門!
  中年男人再次出現在公司裏是在一個鍾頭之後,駱老板回來,仍抱著那束估計價格不菲的藍玫瑰,火冒三丈,罵,“你們死人啊,讓我爸在外麵等我?……”

  第十一章
  冕良被K了。
  駱遠均怒,連廣東鳥語都飆出來,“你鬼上身嗎?你還是那個待人謙遜,體貼有禮,善解人意的韓冕良嗎?虧我一向那麽信任你,隻要公司有你在,我出差在外也非常放心,可是你今天做了什麽?你居然把我老豆關在門外?點解?”
  冕良慚愧,“對不起。”
  遠鈞又說,“我不止一次跟你們說過,我們開門做生意的嘛,無論是誰走進來,都要好好聽人家說話。就算不是我爸,也不能怠慢。韓冕良,你的耳朵一向很鎮定的啊,今天是怎樣?堵了嗎?要我找人給你做管道疏通是不是?”
  冕良汗顏,“對不起。”
  遠鈞嗓門加大馬力,“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專業你懂不懂?我把公司整個後勤和對客戶服務都交給你,你現在連最基本的都不能處理了嗎?告訴我你怎麽想的?”
  冕良回不上話。手指揉揉太陽穴,勉強分析自己。
  為什麽呢?他的確平常不會這麽沒耐心。
  對,主要原因是氣老板沒盡責工作,自顧自去散心放員工在這裏賣命。
  但這是他有問題,公司是老板的,她想怎麽經營是她的事情,拿薪水的人沒任何權利質疑老板。做不開心可以辭工,不想辭工還是要做足本分。
  是他不對,所以,他還是那句“對不起!”
  遠鈞氣勢洶洶,一拳砸在辦公桌上,咬牙切齒,“我告訴你,少拿那三個字搪塞我!”
  冕良偷眼瞅瞅幾乎被氣出火眼金睛的遠鈞,極心虛氣短之補充,“我又不知道你有爸爸。”
  遠鈞閉閉眼睛,頹然坐下,“韓冕良,你不會以為我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
  冕良現在想用頭撞牆了。
  駱遠均終於放生,“算了,我看你還是去冷靜一下吧。回頭我們再談。”
  冕良一個晚上沒睡好。
  他不是個情緒化的人,大多時候,也都能將自己照顧的很好,這次確實是不知道抽什麽風。
  可是,馬有失蹄,人有失控對不對?大概是又工作又學習的忙太累了。
  他給自己找好理由後,頂著黑眼圈一大早去敲隔壁鄰居的門,道歉先。
  駱小姐大清早在忙上網,問冕良,“吃早飯沒有?”
  冕良搖頭。
  遠鈞讓冕良自己去冰箱裏找可以吃的東西,手裏敲著鍵盤不知道在忙什麽。
  本來怕老板給自己臉色看,沒想到還招待早餐,不錯!冕良振作精神,給自己拿了牛奶麵包,想想,還幫遠鈞拿了果汁。坐在她電腦桌前,冕良開口,“昨天的事情。很對不起。”
  遠鈞瞥冕良一眼,等他繼續。
  冕良說:“我道歉不單純是因為失禮於你父親,是因為我昨天的狀態不好,大概是壓力大了點吧。以前雖然也是又打工又上學,但以前的工作沒現在這麽繁瑣,何況剛剛轉係,我不太適應。所以,昨天做錯事。嗯,我想我以後不會這樣了,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我會好好調整的。”
  遠鈞不吭聲,盯了冕良足有半分鍾,盯得冕良胸口發涼,不知道這女人是想幹嘛。誰知,末了遠鈞竟問他,“韓冕良,你居然回到這個世界了?”
  老板一開口,就知有沒有。韓冕良渾身發毛,“什麽~~意思?”
  遠鈞感慨,“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什麽樣子的?你完全不象是活著的人,眼神是空的,拎著書包在巷子裏晃來晃去。你走路撞到人,人家罵你你聽不見。我有次差點被一輛摩托撞到,你拉開我,但卻聽不見我向你道謝。我每次到你家攤子上,你媽都要重新向你介紹我一次。我常常覺得,你很象隻是從這個世界路過,打算隨時消失的外星來客。韓冕良,這樣的你,也會感受到壓力和被情緒困擾嗎?”
  冕良尷尬,臉紅幹笑,“嘿嘿,哪有那麽嚴重?”
  遠鈞喝果汁,對冕良搖搖頭,象是個很無奈的姐姐那樣,“這次就算了,你最好別再讓我發現你有下次。不然我不會輕易放過你。”說完,繼續忙自己的,“再給我幾分鍾,我送你去學校。”
  冕良道,“早上十點才有課,我不用那麽早去。先回公司吧。”頓一頓,忍不住小抱怨,“你應該早告訴我一些你老爸的事情,這樣我也不會一直誤會,你和我一樣是~~”冕良想說,和我一樣都是老爸英年早逝的孩子,想想不吉利,硬拐個彎問,“你爸他怎麽會沒有你的電話?”
  “你忘了我上個星期手機不是丟了嗎?哼,幸虧他知道給我媽電話。”
  “哦,我是忘了。”冕良今天很有聊天的欲望,“你爸爸哪裏人?”
  “日本人,”遠鈞滿足冕良的好奇心,“在日本豐田會社任高職。”很炫耀,“又有氣質長得又帥對不對?”順便霸道,“不許說不是。”
  “確實確實,氣質形象都是一流。”因為對老板的爸爸略有歉意,冕良表現的也非常狗腿兼諂媚,“而且中國話說得不錯。”
  “當然,我媽教得。”遠鈞那是相當得意。
  “你幾歲時候她們離婚的?”
  “什麽離婚?她們就沒結婚過?”
  冕良瞪大眼睛,硬混著口水將問題硬吞下去。天啊,在三十年前民風保守的中國,沒結婚駱遠均是怎麽來的?
  遠鈞大方解惑,“我媽大學是去日本讀的,在那裏認識了我爸,愛得死去活來的。因為我媽有了我,就回來跟我姥姥和姥爺談結婚的事情。我姥姥和姥爺卻是死去活來的不同意,原因就是因為我爸是日本人。我姥爺可是在軍隊幹了一輩子,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誒,怎麽可能會同意?他還活著時候就說,可以和日本人做朋友,但不能和小日本做夫妻。他不同意我媽嫁我爸,但同意我媽生下我。所以,我媽是未婚媽媽,在那個年月,可是夠前衛的。後來我媽生下我後就被我姥爺送去德國念書了,我是被我姥爺和姥姥帶大的。”
  “那你爸呢?就這麽算了?”
  “有啊,我爸特別來中國讀了幾年書,想就近照顧我,並和我姥爺多溝通溝通。不過沒用,我姥爺直接告訴我爸,誰讓你是日本人?想認回女兒除非我死。”遠鈞又笑又搖頭,“那老頭兒倔得哦。後來我爸也沒轍,隻好回日本了,生活一樣繼續,後來他也結婚有孩子了。我十四歲那年姥姥也姥爺相繼過世,我媽才讓我和我爸相認。我爸對我還不錯,常送禮物給我。不過他和我媽是沒啥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真是驚人的故事,”冕良試探著問,“那你媽那麽多年都是一個人?直到現在遇上沈柏森?”
  遠鈞點點頭,“差不多吧,之前我家的親戚朋友也給我媽介紹過幾個人認識,但我媽最想嫁的還是沈柏森。”
  “哇,好可憐,”冕良感歎,“也就是說,你媽最想結婚的兩次,一次被你姥爺阻礙了,這次被你阻礙了?”
  遠鈞麵不改色心不跳,“對啊,所以我媽常說她的一生就這麽被我和我姥爺給毀了。”
  “喂,你這樣不好吧。”冕良為遠鈞媽媽不平,“她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遠鈞不講理,“我沒說不讓她生活啊,難道她沒有沈柏森就等於沒有生活了嗎?”
  “不是,我是說,她需要更幸福的生活。”
  “沈柏森就等於幸福了?那這幸福也太輕易沒保障了吧?”
  “也不是,我是說~~”冕良詞窮,氣,“你真是不可理喻,驢投胎的是不是?”
  遠鈞耍橫,雙手抱胸,眉目清明,神態安定,“怎麽,有問題嗎?”
  這一刻,冕良似乎看到老板嘴角尖利的獠牙,也開始了解,他和這個女人根本不是一國的。壓下脾氣,勉強答,“沒有。”
  他和她之間隻是從屬關係,沒任何權利對她的私人情感和為人處事有任何不滿。
  雖然,她的固執和自以為是簡直人神共憤,雖然,他因為昨天的事情而對她產生的一點點歉意現在是灰飛煙滅蕩然無存,他也不能有任何不滿。
  籲口氣,冕良轉個話題,“還在忙什麽?要不要我替你做,我打中文比你快。”
  “不用,很簡單,就是在幾個大的中文論壇發個征稿啟事。跟企劃部討論過,下本書打算出國內原創的,看看能不能找到特別的驚喜。”
  “嘩,”冕良驚呼,“你節奏也太快了,大家可都在等這個案子結束後可以享受一段快樂時光呢,要為中國原創做貢獻也不需急於一時吧?”
  遠鈞笑,狡猾狡猾地,“我沒那麽遠大的目標,純粹就是不想讓企劃部的那幾隻閑人過得太快樂。”
  冕良無言以對,據他所知,企劃部那幾隻男女過得並沒有很閑好不好?做駱遠均的員工真是度日艱難。
  開車去公司的路上,遠鈞對冕良小小交心片刻,她說,“別怪我昨天對你發脾氣,我這個老板壓力也不小哦。”
  “不會怪你。”冕良專心開車,其實他想說哪兒有膽子怪你。車窗外流過的樹影蒼翠,風涼爽的一如雨後清泉。
  遠鈞開心了,笑容明媚,對著車鏡整理劉海,道,“這段時間我會很忙,要陪我老爸,還要忙著和徐醫生相處,公司你幫我看緊點。”
  冕良小聲嘀咕,“哼,相處就相處唄,幹嘛那麽信我讓我看著?”
  遠鈞繼續理劉海,隨口講,“你是老實勤勞的有為青年嘛,不信你信誰?”
  冕良又嘀咕,“這也能聽見?”
  遠鈞終有所悟,“怎麽,韓先生對我不滿嗎?幹嘛總偷偷說話?”
  冕良死不承認,“我哪有偷偷說話,偷偷說話會讓你聽見嗎?”
  “你就有。”
  “我沒有……”
  無論有沒有,駱老板還是變很忙了。冕良本來就是學生,在公司的時間不固定,除了開會時間,更難見到遠鈞。但他倒是有沉住氣,一言九鼎,確實幫遠鈞看著她的公司。學業工作兩頭燒,疲累之下,晚上躺在床頭,想起遠鈞說,你居然回來這個世界了?冕良也會對自己說,是啊,很奇怪,居然又回來了,他曾經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的呢。
  偶爾,夜闌人靜之時,冕良驀然醒轉,聽得鄰室傳來的細碎聲響,想起正在相處中的駱老板和徐醫生,心裏也會油然升起一種特別的迷惘孤獨感。摸著枕邊的《白雪皇後》,想,安琪啊,這個世界,可能隻有我還沒辦法放過你吧。因為,我還牽掛著,所以,你還在的,是嗎?
  那本《自由愛》如期上市,宣傳期內,居然還收到遠鈞征來的無數稿件,“清河”人仰馬翻,所有人的時間都在高速運行中,企劃部一位同事說,他看字看得眼珠子都快冒出來了。即使是一向心思單純開朗的師妹慈恩,也需要每日喝幾杯黑咖啡提神。仍然神采奕奕的似乎隻有駱遠均,她可真是精力充沛,鐵人來的嗎?冕良有時會尋思,這老板是不是有偷吸大麻?要麽就是有偷偷吃人~~
  當然,駱老板也並非毫不體恤員工,周末每人發了個小紅包,還人手兩張戲票,請同事們可攜女友同去欣賞孟京輝的話劇。冕良沒女友,手裏的戲票多出一張,他確定母親不要和自己看話劇後,就將多餘的票送給其他有需要的同事,自己約師妹慈恩前往。
  冕良是不知道這次來看話劇的一對對情侶中,會有幾對象他和慈恩這樣,根本不是情侶但被看成是情侶的,但駱遠均和徐建設那兩人應該是一準的情侶吧。最妙的是慈恩,進戲院後還白目地過去跟那一對兒聊那麽久,拜托,很打擾人家誒。冕良隻是對著向他這個方向看的建設和遠鈞笑著揮揮手,就專心地對付手裏的漢堡可樂,中午就因為忙而沒吃好,晚上再不補補真怕會撐不下去。
  看完話劇出來,冕良又和慈恩找個地方把肚子填倒十成飽再安步當車的散散步,送慈恩回家。
  慈恩故意撒嬌拉著冕良的胳膊,嗲嗲抱怨,“真討厭,良哥幹嘛不做我男朋友?”
  冕良慢悠悠說,“我做你哥不好嗎?我覺得拿你當妹妹很幸福啊,所以,就很想這樣和你相處。”
  慈恩撒嬌,“良哥,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的,你還是向我妥協吧。”
  “我和你的不是友誼,那是親情。“冕良寵溺的揉揉慈恩的長發,“我們認識快十年了吧,要是會發生什麽,早就發生了。”
  慈恩氣餒,半真半假裝哭,“啊啊啊啊,良哥你很討厭呢。”
  冕良隻是笑,配合慈恩的腳步,沿長街緩步慢行。前麵街燈下停著輛鐵灰色吉普,很象是遠鈞的那輛。這時候慈恩也喊起來,“咦,那不是徐醫生和我們老板嗎?喂,徐建設~~”
  原來是車子出了問題停在路邊。冕良見徐建設開了車蓋在那裏看,心裏發笑,這哥們看得懂嗎?駱老板一向雷厲風行,從車裏找出塊塑料布,戶外野餐用的那種,跟徐建設說,“每次車子拋錨,男人都會打開車蓋看看,其實看又看不懂。好啦,讓開。”說著話,彎腰將塑料布鋪在車子底下。
  徐建設奇怪,“喂,你幹嘛?”
  遠鈞拿出工具箱,“修車啊。”
  “啊?“徐建設滿麵驚愕,“不要吧,我們可以叫拖車。”
  冕良倒不驚訝遠鈞會修車,她說過她離家出走那年曾經在車隊打過工,冕良驚訝的是她怎麽能穿著那條貝殼粉的雪紡洋裝去修車?那裙子又短又低胸,往車底下鑽的時候不會走光嗎?真是~~攔住遠鈞,“我來吧,我可是有多年修車經驗的資深人士呢。”
  遠鈞根本不理解冕良用心良苦,“切,我可是天下第一的駱遠均誒,在美國我自己的車可都是自己搞定的,程度會比你差?我自己來。”
  “還是我來吧。”冕良氣往上衝,怎麽這麽笨呢?直接去拎遠鈞手裏的工具箱。
  遠鈞不給工具箱,“才不要,這車是我老婆誒,當然我自己修放心點。”
  冕良背對徐建設,放在工具箱手柄上的力道加上幾成,眼裏已是漸露凶光,語氣盡量保持溫柔,“可是你穿這麽漂亮,鑽到車底下不是把衣服弄髒了嗎?”
  遠鈞的目光迎著冕良的,一派無辜清正,似再奇怪冕良是抽了哪兒陣風?
  徐建設此時出麵,“是啊,遠鈞,讓冕良修吧,他修過我爸的車,是真的水準之上的技術哦。”
  “那好吧~~”遠鈞鬆手,冕良成功奪過那隻工具箱,還不動聲色地狠狠挖了遠鈞一眼。
  本以為鑽到車底下就能保障鄰家女孩兒身上的無限春光,誰知她如此不知好歹,竟不顧水泥地粗糙燥熱,跪在車邊趴在地上,卯足了勁兒問冕良,“喂,什麽情況,看到是哪裏有問題了沒有?我跟你說••••”
  駱遠鈞因俯身太低的關係,衣領下垂,上半身軟凸而輕蕩,露出一彎白嫩柔和的曲線,旖旎風光,盡在冕良眼前。想是遠鈞平素慣穿很安全的襯衫長褲,所以她本人毫無所覺,隻管在那裏唧唧歪歪。冕良卻是嚇得目不斜視,罔顧春光,也隻得卯足了勁兒修車。心裏少不得憋悶窩火,尋思徐建設這小子這會兒是在幹嘛?為啥不把他女朋友給拉走呢?哪兒有讓女朋友這麽跪在地上發瘋的?影影綽綽聽到慈恩和徐醫生的笑聲,不知道是在聊什麽,靠在電線杆邊上談笑甚歡。冕良用力擰下一個螺帽,狠狠感歎,這個世界啊,不可理喻到極點。
  隔日,中飯時間,還是慈恩與冕良共用。慈恩八卦,“良哥,昨天晚上你修車的時候,我不是和徐醫生聊天嗎?你猜徐醫生說什麽?”
  冕良昨天睡太晚,這會兒正頭痛,對八卦實在提不起興趣,木著張臉往嘴裏扒飯,略略搖頭,無視師妹的問題。
  可慈恩很執拗地硬要說給冕良聽,還用那種象是找到一張藏寶圖樣的神秘口氣,“徐建設說,他覺得我們老板有意思哦,因為很象安琪。”
  冕良到抽口涼氣,“哪裏象?”一口氣抽太快,幾乎被飯粒嗆死,上氣不接下氣咳半天才將整句話講完,“放屁。”
  “徐醫生說是壞脾氣象。”慈恩沒在乎師兄爆粗口,給冕良打開一瓶水,試探著問,“良哥,你覺得不像對不對?”
  冕良懊惱,“當然不像。”
  慈恩竊笑,“那就好,我真擔心你也覺得我們老板象安琪,移情作用,也象徐醫生那樣喜歡她呢。”
  “鬼扯!”冕良想心平氣和地反對慈恩,卻不知怎地偏偏嘴軟,有點虛張聲勢,“鬼扯~少鬼扯!”
  慈恩此刻心滿意足,“良哥,我就知道,還是我們最配。快吃吧。”
  冕良胡亂塞幾口飯,遂丟下飯盒,他已經沒胃口了。難道真的會是駱遠均被徐建設吃幹抹淨?還是當替代品被吃掉?想到決定好好和徐醫生相處的駱老板,冕良突然覺得十分之於心不忍,真可憐,她雖任性頑固偏執,但總不算無可取之處。
  所以,現在,她的存在讓他煩惱。

  第十二章
  似乎一夜之間,夏天就來了。早晨明豔的陽光下,冕良在房簷下的水池邊洗漱時,發現蔦蘿長勢喜人,水管上滕蔓蜿蜒,綠茸茸一片生機勃勃,也不顧嘴邊的牙膏沫子都沒衝幹淨,揚著喉嚨對著牆那邊吼,“喂,駱遠均,水管上長葉子了哦。”
  牆頭上出現正捏著塊全麥麵包的駱遠均,“我昨天就看到了。”
  “看到都沒告訴我?“
  “那是因為你昨天早上有課很早就出門了啊。”遠鈞塞最後一口麵包進嘴裏,“喂,今天禮拜天,你打算去哪兒玩?”
  “沒有,”冕良老老實實的,“我跟我媽說好今天幫她包餃子。”
  遠鈞欣喜,“多加雙筷子沒意見吧?”
  對方都這麽二百五的直接問了,冕良怎敢有意見,“多兩雙都可以,叫建設一起來,我也很長時間沒跟他一塊兒喝酒了。”
  遠鈞拒絕,“一雙就好,建設今天值班。”
  下午,遠鈞很懂事的早早就過來幫忙韓媽媽包餃子,一邊聊些有的沒的。韓媽媽喜歡聽遠鈞講她剛去美國讀書時候因為文化差異鬧出的那些糗事,笑得幾乎直不起腰,還嚷嚷,“我不信,哪兒有這種事兒?”
  遠鈞就說,“別不信,等冕良賺大錢了讓他帶你出國玩玩兒,你就知道確有其事。”
  韓媽媽笑嗬嗬喘口氣,又拿塊兒麵出來揉,安安穩穩地說,“我啊,可沒那麽大的心氣兒呢,這個家能一直現在這樣我就知足了,大家都健健康康沒災沒痛的就成。”
  “這個要求低了點兒,”遠鈞不改豪邁本性,拿沾了麵粉的手直接捏住冕良胡子拉碴的下巴,手勁兒還挺大,象展示他私有產品那樣做廣告,“大嬸兒,你這兒子人特聰明,學啥都很快上手,應該說快得讓人嫉妒,那個記憶力好得哦,跟電腦似的。他可是隻會飛速竄紅的績優股,您應該相信他有帶你去美利堅曬太陽的能力才對。”
  遠鈞的豪邁讓冕良尷尬,尤其還是在老媽麵前,他想掙脫,又怕會讓遠鈞難堪,一時間不知如何自處,定在那裏。可惜他的老板壓根兒沒體諒到他的心意,還嫌他,用力推一下,“喂,你胡子刮幹淨點好不好,很紮手誒。”
  冕良臉紅,“又沒請你摸。”生怕自己的尷尬被人猜透,連忙用手背去擦自己的下巴。他手上也有麵粉,越擦越多,韓媽媽看著就樂,冕良小抱怨,“那兒有媽媽笑兒子的。”
  問題是誰理他啊,遠鈞跟韓媽媽全笑得肚子痛。
  餃子包得差不多,該上屜蒸了,遠鈞自告奮勇,可她真是個會吃不會做的主兒,忘記往蒸籠上抹油,第一籠餃子熟了後沾在蒸籠上,大部分成了破皮餃子。雖然韓媽媽說不礙事,但遠鈞生氣,在旁邊碎碎念,罵餃子,“明明肚子裏有油,還要別人再喂油給你,貪得無厭。”
  冕良活了快三十年,可是頭一遭見到有人訓餃子的,忍不住抿嘴在旁邊偷笑。
  被遠鈞發現了,“幹嘛偷笑?”
  冕良嘀咕,“我要是偷笑能讓你看見嗎?”
  遠鈞扔下要洗的碗筷,湊到冕良跟前,“你最近沒事吧?不是偷偷說話就是偷偷笑?”
  冕良嘴硬,“都說沒有啦,我要是想偷偷會被你發現?”
  遠鈞借題發揮,不管他的辯解,胡扯,“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冕良看媽媽不在廚房,也就百無禁忌,很配合地小聲借題發揮,“是啊,都三個月了”
  不過後來冕良有點後悔和老板這麽胡說八道,有那麽幾天下課回公司,發現遠鈞有時讓慈恩轉交他的公事中包括一塊點心或一些零碎吃食,並讓慈恩帶話,“給韓冕良那個孕男的。”
  慈恩話雖帶到,卻牙痛似的咧著嘴,“良哥,你還好吧?”
  冕良哭笑不得,心裏把老板罵得九轉十八彎,表麵硬裝鎮定,“沒事,老板是說剛聯絡的新廣告客戶。”
  工作穩定,學習進步,冕良一直以為他的生活是可以這麽平平順順過下去。但是,麻煩突然就來了。端午節前,大雨,冕良從學校回公司,發現人人麵色凝重,象霜打過的茄子,蔫的。
  “出什麽事情?”冕良立刻去問慈恩,他可沒忘記要好好幫老板看著公司的承諾。
  慈恩說,“良哥,完了,老板出事了。”
  冕良害怕,想到遠鈞興頭一上來的那個車速,抓住慈恩一隻胳膊,“撞車了?”
  “不是。”慈恩想說完整,奈何冕良心急,打斷她,“那就是和建設吹了?”
  “也不是,人家和徐醫生好著呢。”
  “那是什麽,你倒是快點說啊。”
  慈恩翻眼睛,“你倒是給我機會說啊。”
  冕良意識到自己不冷靜,放開慈恩,裝模作樣,驢唇不對馬嘴的跑句話,“別怪我不教你,有時候機會是要自己爭的。”
  慈恩繼續翻眼睛,估計眼珠子都快抽筋了
  冕良拍桌子,“說啊”
  駱遠均被新聞出版署請去喝茶了,“清河”發行的那本《自由愛》出了問題。這是慈恩告訴冕良的。冕良記得前些日子遠鈞確實對著書稿長籲短歎,還說要逃避一下,那也就是說,有些事情她是清楚的咯?why?
  冕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去找負責行銷的同事問一下,躊躇再三,放棄,不合適。雖是同事之間,但部門之間分工不同,冕良知道遠鈞和自己自己一向走得近,所以平素在公司一直是低調到不能再低調,他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該做的,對其他部門的工作,他知其來龍去脈,但從不過問。
  還是看書吧,答案一定就是在書裏,他重拿起抽屜裏一直沒看完的書稿飛速瀏覽,這次再沒看不下去了。結果,與其說這書有問題,不如說是寫書的人有問題。作者原來是很有名的AV女優,她的書裏,涉及到她當時拍攝色情錄影帶時的一些細節,而且還有很多非常~~刺激的圖片。難怪新聞出版署會查,所以~~這個結果,其實她是預計到的是不是?冕良額角沁汗,心髒亂跳,天啊,這家夥是想幹嘛?
  冕良給遠鈞電話,“你在哪裏?”
  遠鈞的聲線依舊爽脆清晰,“吃飯。”
  “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不行啊,現在走不開,和新聞出版署的人在一起。”
  “哦~~”冕良隻能作罷,“那你吃完立刻給我電話。”
  “可能也不行,遠鈞說,吃完續攤去唱K。”
  冕良無奈,那就明天吧。
  收線後冕良才發現天都黑了,他也饑腸轆轆。他桌角還有張是慈恩留的字條。慈恩寫,“良哥,你也跟那些臭男生一樣愛看這種書啊,這麽入迷,叫你都不應,討厭。你一個人看吧,老板要是回來了告訴你最新消息記得通知我。”
  冕良揉揉麵孔,歎氣,最新消息~~嗨,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就怕書被禁了公司損失慘重。想到遠鈞為了辦妥這件事情與新聞出版署的人周旋,冕良突然有種奇特的認知,他那長了獠牙的老板此時就是進了野狼群的小紅帽。
  不行,再電話,“你們在哪裏吃飯?”
  “幹嘛?”遠鈞安安穩穩地問。
  “我過去陪你吧。”
  遠鈞笑,“怎麽突然想下海了?你不是不喜歡應酬嗎?”
  “你一個人~~”冕良想說不放心,偏怎麽都嫌那三個字太曖昧,硬生生換成,“怕搞不定吧?”
  “加了你也一樣搞不定啊,算了吧,你還是學生,不應該喝酒的。”
  “你少羅嗦,告訴我你們在哪裏?”
  “你才不要煩我吧?我又不是第一次陪客戶吃飯?喂,你今天發什麽神經?”
  冕良說不出來,憋半天才半吼著說,“哎 ,被你氣死了。”又掛斷!
  掛斷完自己耙頭發,氣了五分鍾,再發短信,“不能喝太多酒。”
  但他老板都沒鳥他。
  冕良寂寞的在公司等到快半夜,老板沒回來,短信沒有,電話沒有之後,他才又發現自己很瞎。那是本城大財主“青雲”物流的公主,想出事也不太容易吧?
  想通這一點,他終於拖著饑寒交迫的身體回家。
  翌日星期天,冕良睡到快中午被一陣笑聲吵醒的,走到客廳門口,見媽媽和遠鈞在聊天。韓媽媽正說到冕良小時候養蝌蚪的事情,“嗨喲,那些小蝌蚪又沒東西吃,長得很小很小,居然還生出兩隻後腿,冕良嚇得趕緊都送回河溝去……”
  遠鈞神清氣爽,笑盈盈坐在那兒聽得十足好耐心。她坐靠窗戶的位置,正午的光線閃耀在她背後的窗外,她整個人象坐在一團光環裏。冕良疲倦地想,怎麽昨天晚上又喝酒又唱K的她那麽精神?而他卻象搬了一夜轉頭似的,真不公平。
  冕良徑自去梳洗好,待回屋見隻剩遠鈞人,揉著眼睛萎靡不振,“我媽呢?”
  “去喝喜酒了。”遠鈞答,並一副心曠神怡的樣子。
  冕良疑惑,“你心情很好是不是?”立刻問,“是不是新聞出版署不會禁我們的書了?”
  “嗨,別管那個,不重要啦,”遠鈞眼珠清亮,象浸在清酒裏的兩粒黑寶石,臉上的笑容也甜蜜蜜的。拍拍她身邊的位置,示意冕良過來坐。
  冕良坐下,滿心疑惑,這女人今天沒吃壞東西嗎?怎麽高興成這樣?
  “昨天晚上,找我什麽事情啊?”遠鈞問的好溫柔,那音色都快趕上流行歌曲的氣聲唱法了。
  但對冕良來說,突如其來的溫柔難以承受,他渾身不自在,不過管不了那麽多,公事要緊,還是問,“就是想知道新書的事情啊。”冕良正色,“你知道的對不對?你根本就知道這書一發行就會惹禍上身,你還硬要推出?”
  遠鈞詫異,“就是這個事情,你打那麽多次電話給我?還要去陪我,讓我不要喝多?”
  “對啊?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冕良理所當然,一覺睡完他也隻記得昨天的重點,合理地忘掉自己曾經有多情緒化。繼續追問,“新聞出版署那邊到底怎麽說的?”
  “你倒很關心這件事的結果嘛。”遠鈞的笑容涼掉了。
  “不然呢?”冕良撫額,“小姐,你不要隻顧著玩了,你好歹也負點責任,公司十來口子人可不是每個人都象你那樣有個有錢的媽,人家是靠薪水吃飯的。”
  遠鈞這次連表情都涼了,“你認為我不是個負責任的老板?”
  “你明知道這本書發行會被查仍然推行上市,你哪裏負責任了?”
  “那是因為我知道,”遠鈞閑閑地說,“賺得最多的就是禁書。”
  “什麽意思?”冕良隨即恍然,駭異,“你你你你~~該不是想等禁了自己盜自己吧?”
  遠鈞直視冕良,天王蓋地虎,完全不搭調反問,“喂,壞小子,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冕良嚇傻了,他足足愣了十秒,屋子裏一時安靜,似乎都能聽得到兩人的心跳聲,最終,韓冕良臉紅脖子粗,抄起桌上的一本雜誌,對著遠鈞的頭重重敲下去,“你瘋了啊你。”
  想是真被打痛了,遠鈞捂住腦袋,反擊,搶回那本雜誌重重去打冕良,“MD,你就算不喜歡我也不用滅了我吧?”
  哇,好痛,冕良意欲打回去,遠鈞嚇得逃,一逃逃去院子裏,冕良就追出去了。
  冕良在院子裏被遠鈞偷襲又挨了一記,然後又追回屋裏,扇子蒼蠅拍報紙拍都被當成暗器來丟。幾次回合後又追出院子,這次是拿棍子笸籮丟,滿地狼藉,冕良也不怕他媽回來捶他。
  再重追回屋裏,兩人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遠鈞手袋裏手機響,她撲過去拿電話,冕良趁虛而入一把抓住她,一條胳膊卡住她脖子另隻手攬住她的腰,嘴裏叫,“叫你還跑,體力好也沒用。”
  遠鈞叫停,“Stops Stops~~”調勻呼吸,拿手機出來,“喂~~”
  冕良是不會趁遠鈞講電話的時候襲擊她的,當然這時他應該放開遠鈞,但他又怕放走她就很難抓住,所以就維持住那個抱住的姿勢,想就這樣等遠鈞講完電話在第一時間內揍她。
  問題是遠鈞的電話好像沒那麽快講完,抱住遠鈞的冕良卻開始心猿意馬了。
  發現他老板原來比他矮了一個頭,怪咧,平時覺得她忒高大的。
  他老板的發絲很柔順,擦得他下巴癢癢的,而且味道清新很好聞,不知道平時她用什麽牌子的洗發水。
  他老板靠頸部的皮膚還蠻嫩的,很柔很薄的感覺,好像隨時會融化在他臂彎裏似的。
  他老板腰還蠻細的嘛,他都不敢用力,怕用力就斷了。
  還有,老板好軟哦~~
  不知道給遠鈞電話的是誰,遠鈞開始還和人家有問有答的,後來光嗯嗯的很應付的樣子,再後來幹脆不吭聲了,電話貼著耳朵紋絲不動。
  冕良都能聽到她手機裏傳來的細細的聲音,對方象是在說,“喂喂,你還在嗎?”
  冕良很想提醒遠鈞,快講電話啊,講完我們繼續打。偏偏他也中邪了,掙紮半天,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空間太靜了,靜得冕良都能感覺到血管裏血液在唰唰地流動,房間裏呼啦拉地吹過過堂風,院子裏某種植物的葉子在嘭嘭地相互碰撞,剛才他沒擰緊的水龍頭在滴水,水珠落在那隻搪瓷臉盆裏,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也不知那水滴是滴在第幾滴的時候,遠鈞收起電話,沒預兆地抬轉頭,長眉略揚,對冕良促狹一笑,踮起腳尖,在他頰上暖而輕軟,淺淺一吻。
  冕良大窘,還有點暈,腦袋沉甸甸的,象喝醉酒~~還沒待清醒,遠鈞鞋跟重重跺在他腳上,冕良受痛大呼,鬆開遠鈞,這小姐後肘使力撞他前胸,冕良自然彎腰護胸,遠鈞就輪起她的手袋砸他後背,這連串動作一氣嗬成如流瀑三千尺,那叫一個幹脆利落。揍完人還叱冕良,“叫你占我便宜!”
  冕良此刻是人不窘了,腦袋不沉了,酒也醒了,鬼叫,“我才沒占你便宜,喂,很痛誒,你想殺了我啊。”
  “誰管你啊。”遠鈞撂下句話奔門而出。
  冕良被丟在地上捂著胸呼呼喘氣,半晌,才驚覺從屋裏到院子都象台風掃蕩過似的。沒奈何起來收拾,邊整理邊懊惱,剛才那行為確實不上道,問題是他也不是故意的,誰讓駱家那死丫頭發神經呢?對,重點是他還是不知道新聞出版署那邊到底會怎麽處理那本書。煩死~~院門又開,冕良以為遠鈞去而複返,正想抬頭招呼,卻是娘親回家,大呼,“冕良,出了什麽事兒啊,進賊了嗎?”
  冕良不知如何解釋,磕磕絆絆撒謊,“不是,打老鼠。”
  有四天,足足四天,冕良都不知該如何與遠鈞相處。每個晚上都對自己說,明天要正常點了,要主動去見她,不能什麽都靠慈恩轉達。可第二天一到公司,他的腿就發軟。眼見著駱老板沒事人樣走來走去,處理公事,喝茶吃麵,聊天打屁。他表麵裝忙,鎮定如常,事實上卻緊張得每根毛發都是直立得象廣告畫裏排排站的刀片。
  冕良也覺得自己孬種,其實他和她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對不對?從表麵分析,他抱她那是意外,他本意是想揍她的。她親他一下那是心機,她本意是想迷惑他然後再揍他而已。事實上就是沒問題咯。可他還是心虛,虛得他直作惡夢,夢裏徐建設追殺他,虛得他連徐醫生來接老板吃飯他都想把自己藏起來。其實他又沒介入他們他緊張個屁啊。
  天上諸佛啊,他韓冕良的人生現在是慘到不行了哦。
  真跟駱遠均再說上話還是去韓媽媽的小攤子上吃麵,第五天了,冕良慶幸慈恩也在。不過沒慶幸太久,就聽老板逗她的小秘書,“哇賽,你一大早在這裏,很容易讓人誤會你是從韓冕良家剛出來。”
  慈恩沒心沒肺,“我就是要這個效果啊。”遠鈞大笑,慈恩下一句話打敗她的燦爛笑容,慈恩說,“其實和我比起來,你更像從良哥家出來的,這片住宅區的大門還不是都長一樣?”
  冕良當時那個冷汗哦,濕了一後背,後悔死和這兩女人坐一起吃麵。
  遠鈞平時伶牙俐齒,這時卻啞口無言,冕良難得見她吃癟,又忍不住暗暗得意,簡直想頒獎給師妹。
  遠鈞末了擺老板的臭架子,“妹妹你真是出生牛犢不怕虎,你是忘了在給誰打工呢吧?”
  慈恩做鬼臉,乖乖去給遠鈞拿茶葉蛋。
  冕良終於單獨與老板麵對麵了,不能逃避,抓緊時機開口,“那個~~那天~~”又卡住。
  遠鈞皺眉頭,目光純淨,神色安寧,“什麽?說啊。”
  冕良說,“書的事情,那天新聞出版署到底怎麽說的?”
  “還沒決定,在研究。”遠鈞歎氣,“你知道國情的了?官僚的效率沒啥指望的,看他們拖到什麽時候給說法吧。”
  “還要等啊,真討厭,這天兒可真熱。”冕良附和,好了,正常了。他悄悄擦掉鼻尖上的一滴汗,也擦掉他真正想說的那句抱歉。“抱歉,那天太失禮了。”他本想這麽說的。不過,還是不要道歉的好,因為,有點象說謊。還是這樣吧,死不認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冕良家的水管上,蔦蘿瘋長的時候,冕良在鉤子的畫裏,看到一段關於愛情的神奇比喻。
  鉤子畫了一個遇鬼的女孩兒,女孩兒的臉上,有著驚恐卻又期待的表情,很絕!
  鉤子注明:
  真正的愛情象遇鬼一樣,大家都在傳說,卻沒人有機會遇到。
  不過,最近我遇到了。滋味雖好,卻對身心無益。
  所以,還是不要常常見鬼的好。
  ~~

  第十三章
  對於鉤子所描述的那種見鬼的愛情,冕良曾經擁有過。他知道擁有過的滿足,所以,剪下鉤子的畫做剪報的時候,心情也是富足的,並很好心的在剪報的空白頁麵上提筆寫下,“希望你能擁有,見到的這隻鬼。”
  時值六月,夏天結結實實地來了。氣溫日益升高,韓家和比鄰而居的駱家同裝了空調,還是遠鈞找的朋友,打個很不錯的折扣買下的。冕良擔心媽媽雖狠心裝了空調,卻怕費電不敢用,一直跟母親說,“我們今年的防暑降溫費發雙份,夠付電費。”
  不過他不如遠鈞狠,遠鈞直接恐嚇韓媽媽,“每天你家電表要跑十個字,沒達標就拉你出去吃頓西餐。”
  還是恐嚇的比較有用,韓大嬸連忙說,“別介,我用還不行嗎?”她快嚇死了。
  遠鈞嚇完韓媽媽也不放過人家兒子,“喂,我沒說要發雙份降溫費的。”
  冕良聳聳肩,“那我隻能跟你借錢了……”
  這個夏天,熱的時候雖熱,下雨時又是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偶爾打雷的晚上,駱遠均會到韓家尋求庇佑。有次冕良處理完公事比較晚了,回家赫然見遠鈞在座。遠鈞告訴冕良,她其實很怕打雷,所以就來找韓大嬸聊聊天。冕良那時候有點想開玩笑,原來天下第一的駱遠均也會怕打雷啊。到底,他沒說,不敢再對他們之間平衡穩定的從屬關係再有任何僭越,冕良覺得自己有死去的安琪就夠了,他可沒想過要招惹任何除安琪以外的女生。
  不過冕良發現老板將拿掉很久的眼鏡又戴了起來,早上在媽媽麵攤幫忙時候遇到遠鈞,冕良好奇,“幹嘛又戴眼鏡?你眼睛真近視嗎?”
  “不近視,”遠鈞說,“一般需要熬夜看很多字或者打很多字的時候才戴。”
  “你昨天熬夜啊,又看你征來的那些稿子?”冕良替她愁,“喂,堆得象座山一樣,我懷疑你和企劃部的看一年也看不完。”
  “沒有那麽慘,我有在那堆山裏挖到金子。”
  “那你找到……”冕良沒說完,被不速之客打斷,徐建設來了。
  鑒於徐醫生很久都沒和冕良一起喝酒聊天,兩人興致不錯,一大早一人一罐啤酒搭著冷麵聊起來。
  建設研究遠鈞臉上沒被眼鏡遮好的黑眼圈,調侃,“昨天晚上背著我去見誰了?搞出這張象是徹夜縱欲狂歡後的臉?”
  冕良尋思,哪兒有戀人之間這麽開玩笑的?犯混嗎不是?
  遠鈞懶洋洋答,“去見了克拉克蓋博,上演人鬼情未了。”
  “不上道,”建設指指冕良,“為什麽不學學你的鄰居,什麽時候都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效仿柳下惠,任是天仙放眼前也不動心。”
  “幹嘛把我扯進去?”冕良無辜,“你兩個打情罵俏關我什麽事情?”
  遠鈞挑撥二人,“喂,韓冕良,他說你是柳下惠誒,你是不是真那麽無能?還不上訴告他?民法101條,刑法246條。”
  徐建設含著口麵大笑,“駱遠均,你可真成。”他那雙醫生特有的,指甲剪得幹淨又整齊的白皙手掌,親昵地拍拍遠鈞的頭。
  冕良也跟著建設幹笑。他別扭,為了建設那隻對著遠鈞親昵的手掌別扭。而且腦子裏自動回放那天和遠鈞打鬧,他老板在他臉頰上留下的清淺一吻,這樣想著,忍不住耳朵麵孔通紅。越是臉紅腦熱,越是心虛膽戰。
  拚命收攝心神,打住打住,沒有心動沒有心動,這女人打我打很痛誒……
  盡管如此,仍被建設發現。徐醫生捶捶冕良的肩,叫他回魂,“喂,你幹嘛?喝半罐啤酒就上頭?退化了哦。”
  冕良呲牙咧嘴,強笑,“哦,是很久沒喝的關係。”
  遠鈞打個大哈欠,“懶得理你們,我好困,回去睡覺,你們兩個聊吧。”
  “喂,”建設不滿。“我特別開我爸車出來送你上班的誒。”
  遠鈞攤攤手掌,很無奈,“下次吧親愛的,今天好累。”隨便交代冕良,“早上你有課是不是?你記得下午回公司開會。”
  冕良答應,“知道。”
  望著遠鈞遠去的背影,建設突然對冕良說,“她象安琪是嗎?”
  冕良毫不猶豫,“不象!”
  “這麽堅決?”徐醫生盯著巷子口那棵樹,遠鈞已然走遠,巷口隻剩那棵大樹的墨綠葉子把地麵染得陰沉。停半晌,他回眼瞅著冕良,“一點都沒覺得象過嗎?”
  “沒有。”
  建設固執,“她壞脾氣的時候,我就覺得和安琪好像。”
  “其實女生發脾氣的樣子都差不多。不過,我家安琪要特別可愛些。”冕良微笑,有點感傷但柔和,“安琪單純,她想什麽很容易猜到,雖然她有時也壞脾氣和任性,但她的任性是溫暖的。我老板人比安琪冷酷多了。”
  “冷酷?”建設驚訝,“真的假的?”
  冕良沒應和他,拿剩下的半罐啤酒和建設的碰碰。
  徐醫生似有不甘,走火入魔,“冕良,遠鈞真不是安琪嗎?”
  冕良說,“我的感覺對你來說重要嗎?”
  “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因為,安琪留在你身邊,她一直都在,你還看得到,而我卻已經看不清了,所以,冕良,如果你說不是,我會懷疑自己的認知。”
  唉~~這家夥的寂寞,誰能救贖?冕良歎口氣,“建設啊,還在惦記安琪嗎?”
  “是。”
  “你可以一直惦記著,但不能用活著的代替死去的,對活著的人太不公平。”
  “顧不得了。”徐醫生喝完罐裏的啤酒,嘀咕。
  冕良低頭吃麵,咽下想和這位醫生理論的衝動。
  想起凡事不很在乎的老板打算和徐建設好好相處的情景,冕良真還蠻想踹建設一腳的,但是他不能,那是他不能參與不能碰觸的事情。
  下午回“清河”開會,會議重點是給這次選定的文稿另擬書名。其實與會的企劃和營銷同儕都沒看過新書,隻憑遠鈞寫在黑板上的內容提要給意見。
  遠鈞的提要是這樣的
  名字《逆風》 作者:江雅雯
  內容:一個女生16歲那年被強暴,強大打擊後對異性懷有恐懼,有輕微抑鬱傾向,並有強迫症,26歲那年遇見她的真愛,那個男人治好她對異性的恐懼感,強迫症和抑鬱症,並與她共度人生。遠鈞在這裏還惡搞地打上括弧(一個比醫生有用的男主角)
  冕良稍微遲到一會兒,進去的時候看到慈恩在黑板上寫了N多個重新擬定的書名。
  有個《她在叢中笑》被遠鈞否決,“人都還沒死叢中笑個鬼啊,”於是慈恩就拿粉筆將那個名字劃掉。
  還有個很粗鄙的《被強暴後的日子》。
  冕良以為這個也會被否決,沒想到遠鈞說,“有意思,再挖掘挖掘,挨點邊了。”
  有人問,“老板,給個重點,是不是就在強暴那兩個字?”
  遠鈞比個OK的手勢,點點頭。
  有了中心思想就會很快接近目標,會議室裏群情踴躍。
  以前冕良不是沒參與過這種會議。
  上個星期的廣告案,為了推行一款新上市的餅幹,各位同仁出盡百寶,再惡俗或另類的念頭他都見過。可是這次他有點別扭,畢竟,他不覺得“強暴”兩個字應該作為重點被強化的。
  他有意見,“《逆風》哪裏不好?”
  遠鈞很直接,“不夠俗,不驚聳。”
  冕良無語。
  開了整整六小時會議不知道吸了多少二手煙,眾人累得幾乎要死掉的時候,終於,遠鈞答應散會,大家一致通過的書名叫《被強暴後的一千零一夜》。
  冕良對著最後的決定隻有翻白眼的份兒,彪悍啊。
  可是,沒有最彪悍隻有更彪悍,冕良會後被精力充沛的遠鈞抓回她辦公室單獨召見。
  天啊,她還想幹嘛?冕良餓得都快暴斃了,這老板超人來的?
  遠鈞將《逆風》的打印稿遞給冕良,“這份稿子限你今天晚上看完。”又遞上一張信紙,上有遠鈞手寫的魔鬼筆跡,遠鈞下令,“看完去找這位江雅雯小姐,這裏是她的地址還有電話,其餘按這上麵寫的做。”
  冕良對著那長信紙仔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後就象被誰踢了似的哼唧,“哎~~哎~~哎~~”
  遠鈞不耐,“你哼個屁啊,有話就說。”
  “這麽艱巨的工作,為什麽是我去?”冕良很可憐地哀求,“老板,你應該讓做企劃或行銷的那些家夥去才成吧?我不負責這部分的。”
  原鈞嘴角慢慢牽出一抹狡詐如狐的笑容,“老弟,你乖一點。”她說,“我的直覺告訴我,除了你,這事兒別人辦不成,非你莫屬。”
  “why ?”
  “不知道。”
  “我能不能……”
  “不能,再羅嗦不給防暑降溫費,半份兒都不給。”加重語氣,“不食人間煙火的嗎?沒聽說過什麽叫上司叫你站著死,下屬不敢坐著亡?”
  冕良不怕遠鈞凶,隻對著那一紙他看得懂的天書煩惱,壓力大到一直耙頭發,繼續哼唧,“吼,哦哦哦哦……”
  遠鈞不同情,收拾好辦公桌,拎上包包,“走了,去吃飯,你不餓嗎?”
  “一開始是餓的,”冕良無精打采,搖搖手裏的稿子,“現在我不餓了。”
  遠鈞哄他,“別這樣,姐姐請客。”
  “少來哦你,明明還比我小半年呢,不就是比我早入江湖早出道……”
  冕良沒得選,看樣子他隻能去找這位江小姐了。
  冕良並不喜歡《逆風》這種篇幅太長,文辭溫婉華麗很女人的故事,但為了好好完成遠鈞發下來的非他莫屬的任務,還是很認真讀完。早上起床揉著酸脹的眼睛,冕良感慨,他真是個聽話又努力的好員工啊,應該拿三人份降溫福利費才對。回頭跟老板談談……
  找江雅雯說容易很容易,她住冕良學校附近的麗澤新村,雖然低處偏僻,但冕良對這一帶熟悉,不算難找,就是不懂這位小姐為什麽不開手機。冕良不敢有負遠鈞所托,決定直接找上門去。
  和每個住宅區一樣,麗澤新村那片住宅區下麵有各色攤檔,冕良按照地址找到江雅雯家樓下,正巧碰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子一手拎一隻西瓜打算上樓,想是很重,走兩步歇一下。冕良本想跟人家打聽一下江雅雯住幾號,這都怪遠鈞,那數字寫的跟鬼畫符似的。所以,他上前招呼,“需要幫忙嗎?”
  可是瘦高個子的女生象是被冕良嚇到,白著張臉,連連搖頭,“不用不用……”竟一鼓作氣拎著兩隻西瓜上了樓。
  冕良也是要進那個單元,自然跟著上去。
  他越跟那女孩兒走得越快,冕良看人家似乎力有不逮,兩隻西瓜都快在樓梯上磕裂了,就又說,“我幫你拿吧,你住幾樓?”
  結果那個女孩兒這次連西瓜都不要了,腳步如飛,拚命用跑的。
  冕良有點挫敗,他樣子很象壞人嗎?真是,多數是被駱老板每天帥哥帥哥的忽悠給忽悠懵了,當真以為自己是帥哥?!看把人姑娘給嚇得~~
  喘口氣,冕良振作精神,努力辨認遠鈞給的地址,四樓A~~,上去,敲門。
  開門的是個係著圍裙的中年大嬸,冕良禮貌躬身,“你好,請問江雅雯小姐住這裏嗎?”
  中年大嬸說,“是,她是我女兒,請問您哪位?”
  冕良呈上名片,“我叫韓冕良,是清河文化的工作人員,昨天我們有和江小姐聯絡過說今天來和她談談,但今天她手機不通,一直聯絡不到……”
  “我手機壞了,拿去修還沒修好呢。”從裏間出來一個女生解釋,她個子瘦高,臉色蒼白,還有點氣喘籲籲,可不就是剛才見冕良就跑的女生?

  第十四章
  冕良表明來意後,就被江雅雯的媽媽熱情鬧得很忙。
  一下子斟茶倒水,
  一下子點火敬煙,
  一下子她因女兒有出書的機會抱住女兒興奮得不行,
  一下子又對著冕良鞠躬握手連連道謝,
  直鬧了有十分鍾,冕良總算可以安靜麵對江雅雯談點正事。
  剛開口,“江小姐,我們覺得……”
  “剛才~~”江雅雯打斷冕良,略有為難和不安,“剛才~~就是在樓下遇到我的事情不要在我媽媽麵前提起好嗎?”
  哦,原來她介意這個。冕良雖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不過他一向體貼,道,“剛才我們在樓下遇過嗎?我不記得了。”
  冕良的演技生硬拙劣,但卻似乎讓江小姐很放心,她鬆口氣,“對不起,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手。”冕良自然不能不同意。
  幾分鍾後江小姐帶著股香皂味道回來坐下,替冕良的水杯裏加滿冰水。還沒坐好,就又去洗手了。這次洗手回來,她幫冕良端碟水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接觸了碟子,她再次去洗手……
  冕良驀然想到《逆風》裏的女主角,有強迫症,對異性有恐懼,有輕微抑鬱傾向,十六歲時候被強暴過~~
  江家客廳的空調效果不錯的,可冕良冒一腦門汗。拿出遠鈞給他的那紙天書再瞧一遍 ,神啊,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偏那個死女人居然對他說這件事情隻有他辦得到?!還非他莫屬?!屁咧!!!
  “對不起,讓你等,”江雅雯終於坐定,過意不去地重拾話題,“我們剛剛談到哪裏?你繼續。”
  冕良今時此刻方了解到什麽叫趕鴨子上架,什麽叫騎虎難下~~盡力將自己調整到最平和穩定的狀態開始他的工作。
  “首先想和你商量一下,”冕良說:“我們想把書名《逆風》換成《被強暴後的一千零一夜》。”
  不出意料,江雅雯本來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冕良知道自己殘忍,可這個時候他不能退縮,隻能選擇裝聾作啞,當什麽都沒察覺。他知道隻要表現出一點點猜到她過去看透她的端倪,她一定會逃得遠遠的。所以,他會好好和她談,就象對待從前有強迫症的安琪那樣照顧她。
  “為什麽要改呢?”江雅雯沉吟半晌後問,“《逆風》哪裏不好?”
  “沒有不好,隻是不夠醒目。”冕良自然地笑笑,“你知道市場有多不可理喻。呃~~江小姐不用馬上答應,目前隻是討論,其實江小姐也可以想些其他名字,提出來我們再商量。”
  “哦,除了名字要改,還有別的嗎?”
  “還有,”冕良維持住笑容,“還有就是為了配合標題,我們希望女主角和男主角相遇的時間能提前一些,也就是女主角發生不幸後的一千個日子,二年之後。這樣也方便將故事背景設置在大學時期,畢竟現在青春校園風走市場主流。”
  江雅雯漠然半低著頭,玩自己的指甲,這種局麵象是冕良在自說自話。冕良堅持說完,仍是那種沉穩醇和的調子,“我們還想要修改的是結局。”
  說到結局,江雅雯再沒辦法裝漠然,抬頭直視冕良,兩條淡淡柳葉眉蹙著,“結局也有問題?”
  冕良喝口水潤喉,保持鎮定,狠狠心,“我們覺得結局可以改成,最後男主角沒和女主角在一起,畢竟大團圓結局不夠出彩,或者男主角死掉,再或者移情別戀了也行。”
  江雅雯一怒起身,“你行,我不行。”她那雙清水眼裏含著一包淚,似乎稍有碰觸就會泛濫成災,“我不行,為什麽要改?是覺得女主角那樣的人不配擁有快樂安慰的結局對不對?”
  冕良也站起來,徐緩真摯地:“沒有,我們都覺得女主角很勇敢,堅強可愛,但我們要考慮……”對,其實冕良根本不知道遠鈞為什麽要改,大概還是為了市場吧?所以亂掰,“是要考慮市場,修改結局是希望能增加故事的張力。希望你能了解,我們不是對故事裏的人有意見。”
  “市場有那麽重要嗎?”江雅雯問,她看上去象是在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哭出來。
  冕良籲口氣,不由自主抄遠鈞開會時經常用的市場論,“很重要,市場雖不算萬能但沒有市場卻萬萬不能。”他示意雅雯坐下。雖然已經為難到汗濕後背,卻勉力給對麵女生一個溫暖寬厚的笑容,可惜嘴裏講出來的話卻極為驚人,難得他說的又那麽清晰從容,“現在我們來談最後一條,就是我們覺得你在書中對強暴的過程描述的不夠細致生動,我們希望能將那種屈辱和掙紮寫得更真實更震撼,讓讀者感同身受,更能融入主人公的情緒。”上帝知道,冕良邊講可是邊抽筋,崩潰哦~~
  “夠了。”江雅雯眼裏的淚水終於流過麵頰,她指著大門,對冕良說:“滾,我不要出書了,你給我滾!”
  冕良不能不滾,滾之前為還他老板的任務盡其人事,“江小姐,我剛才講到的提議希望您能考慮,你可以不用馬上答複我,這裏有我辦公室的電話,假如您有更好的想法隨時聯絡我。”他往門口走兩步又折回頭,摸出幾張紙巾給江雅雯,“對不起,讓你不開心,呃~~好了,天氣這麽熱,別哭了,會中暑的。”
  江雅雯扭過頭,不理冕良,瘦弱的肩膀因哭泣可憐地抽動著。
  滾出江雅雯家,冕良胸口象裝了顆炸彈,他若不拚命控製住自己,隨時都會炸開。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用這樣的方式去傷害別人,尤其,是一個看上去那麽敏感,那麽纖細,那麽脆弱,那麽無助的一個女生。他當時是瘋了才答應駱遠鈞幹這件事情的吧?對,駱遠鈞,這女人是怎麽想出那麽多問題的?覺得書沒市場就不要出嘛,幹嘛讓人家左改右改的?
  掏出電話,冕良打給遠鈞,語氣超級差,“你在公司等我,不許離開,我有事情和你談。”
  “不行,”電話裏的駱遠鈞永遠天塌下來也冷靜無波的調調,“我現在不在公司。”
  “那你在哪裏?我去找你。”冕良很火大,“我今天必須要和你說說非我莫屬的這件任務。”
  “明天談,我現在在公園。”
  冕良氣得踹牆,“你在公園?”他看看天,下午四點的大太陽,“喂,這個時間你在公園幹嘛?”
  “約會,誰規定這個時間不能約會嗎?”
  冕良泄氣,是啊,誰規定下午四點不能約會嗎?他悻悻收起手機。
  一夜氣惱,讓冕良嘴角燎起個大皰皰。本來長個皰啊痘的也不是什麽要緊事,更氣惱的是還要被駱遠鈞笑。她一早倚在她的吉普車邊上,穿著條率性到不得了軍綠色貼大口袋休閑長褲,上身配件普通半舊白T恤,慣用的那款長帶子全牛皮方挎包在她手裏蕩秋千樣晃來晃去。她看上去開朗愉快,揶揄冕良,“怎麽嘴角長那個大個痘痘?到你這個年紀也會二度發育重返青春期嗎?”
  冕良瞪她,一副意欲掐死她的表情。遠鈞才不怕這個,丟罐可樂給冕良敗火,發動車子,“我們回公司談。”
  到公司還很早,看起來沒什麽其他員工表現出對工作的熱愛一大早回公司拚命,就冕良和遠鈞兩個人。
  公司門口的地上有放著一大束黃玫瑰。見怪不怪,冕良知道那是徐建設送老板的。
  話說,不知道這兩人大熱天在公園約會是幹嘛?那兒涼快嗎?這麽想著冕良就更加煩了,大門鎖弄半天也沒打開。
  遠鈞俏生生立在他旁邊捧著花安然等待,沒絲毫不耐,並對著花束裏的那張卡片笑得詭異莫名。看完隨手將卡片丟去垃圾桶。
  冕良好容易打開門,提醒,“每次都把卡片亂丟,被打掃衛生的揀到又要拿出來跟大家一起當八卦來聊。”
  遠鈞找花瓶插花,一貫灑脫,“管她呢,誰會介意?”
  冕良去茶水間給遠鈞衝咖啡,他老板非常欣賞他衝咖啡的手藝,說比慈恩衝得香。所以,冕良隻要早上沒課回公司,都會替遠鈞衝咖啡。但他從來不告訴慈恩,他衝的咖啡之所以好喝,是因為他不用砂糖,而是在咖啡裏加少許煉乳的關係。他至今不能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小器藏私,象是生怕慈恩比自己在老板麵前更受寵似的。
  遠鈞將身體陷在辦公桌後的皮椅裏,享受著冷氣的幽涼和玫瑰的鮮豔還有咖啡的醇香,很是滿足,招呼冕良,“不是有事情和我談嗎?說吧。”
  “市場真那麽重要嗎?”冕良張口就問,“重要過一個人的自尊?”
  “你說呢?”遠鈞反問,“對我來說,比自尊重要。”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冕良將遠鈞前日給他的那紙天書拿出來攤在遠鈞麵前,“既然市場這麽重要,為什麽不找個更符合市場需要的作品,反而硬讓人家將書改成符合你需要的那個樣子?你看看這都是什麽?你為了賺錢完全不顧人家的感受?你要不要這麽冷血啊?”
  遠鈞笑著搖頭,歎息,“這也太難了吧?弟弟你可以帥但不能不講理。我這個老板要麽被你說成是不負責任,不顧公司上下十來口子人的飯碗,隻顧自己玩的千金小姐。要麽就被你埋怨隻顧賺錢不顧人家的感受的冷血動物。”她說著話,放下杯子,悠悠然揀隻筆在那張天書上又添行字。
  冕良拿來看,又增加的條件是,“還要一個帥到天下無敵的男主角。”氣死,冕良脫口而出,“惡俗!”
  “有嗎?”遠鈞閃著她的長睫毛裝無辜。
  “哪裏都惡俗。”冕良恨恨地,“書名惡俗,內容惡俗,開始惡俗,到結尾也惡俗。”
  “當著江雅雯的麵可別這麽說,”遠鈞半真半假的,“人家會傷心。”
  冕良不吭聲,坐在遠鈞的辦公桌前呼哧呼哧喘氣,他拿這老板鐵沒轍鐵沒轍的,窩囊!憋了半天,說:“你換別人吧,這活兒我不行。”
  遠鈞把椅子蹭到辦公桌前,雙肘撐在桌子上,探頭去看冕良的表情。冕良側坐過去一點,避開她的目光。
  遠鈞又歎口氣,道,“是惡俗,但沒辦法。這本書的發行渠道走的不是主流路線。上次做的那本新聞出版署那邊現在還沒說怎麽處理,我是想真處理下來大概也要換發行渠道,所以打算先拿這本出去探探路。書名驚聳當然是為了吸引眼球,宣傳上打的是青春勵誌的旗號。有些方麵我不能不讓作者改啊。能出書,對寫的人來說,也是出路,如果能得到更多人的欣賞和認可不是更好嗎?”
  “你那種改法叫青春勵誌?”冕良駭笑,“讓人家把被~~”冕良覺得“強暴”那兩個字還真不容易說出口,尤其單獨當著遠鈞的麵,卡在那裏。
  遠鈞大方替他說,“被強暴的過程。”
  冕良惱恨地接下去,“對,那個過程寫那麽詳細,那也叫青春勵誌?你是女人誒,不要做為難女人的事情好不好?”
  “喂,小子,我怎麽為難她了?就算是拍電視劇,這種情況也不可能說是隻給一個鏡頭帶過就可以的吧?一定要給當事人的麵部表情和動作來個特寫才行啊。江雅雯隻用一行字交代,你覺得不會太草率嗎?當時的經過一定是對女主角造成很大傷害,才導致她後來的人生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那個部分絕對不是一行字就可以說明的吧?我讓她改不是單純為了市場,而是為了那個故事,OK?”
  “可是……”冕良想說,讓人家怎麽回憶當時的遭遇?這樣多殘忍?可他不能,畢竟他也沒確定,隻是猜測,而且就算真確定也不能亂講出去啊。磕磕絆絆,再找理由。“可是也不用一定要改成校園風的吧?”
  遠鈞毋庸置疑不給商量,“一定要校園,最近火。”
  “結尾呢?”冕良不肯罷休,“結尾還非要那麽慘,一點希望和安慰都不給,據說大團圓的結尾更受歡迎。”
  這次換遠鈞象被踢了似的哼唧了,“哎~~哎~~哎~~。”
  “怎樣啊,”冕良激氣,“到底怎樣啊。”
  “韓先生,你看那本書不覺得女主角很可憐嗎?”遠鈞苦著臉,“被強暴不是她的錯,她偏偏活得理不直氣不壯還有那麽多毛病,非要等到出現一個騎士來救她她才能好好生活。這叫什麽?等老天爺掉餡餅嗎?假如沒有騎士的出現,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不能被救贖了呢?她是不是就一直要那樣生活呢?我們活在現實裏的人沒那麽好運,會在適當的時間遇見騎士啊。都說了我是走青春勵誌路線的嘛,起碼我做這本書可以告訴看書的人,快樂還是自己給的最好。將自己的人生依賴在別人身上,怎樣都不牢靠的。所以,最後即使騎士離開了,女主角仍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下去。這才是我選這個故事的初衷,我希望能給看故事的人留下一點點可以活得好的能量,我這樣才叫勵誌你懂不懂?”
  冕良不懂,閉著眼睛念叨,“不懂,這太慘了,是男人都不會這麽幹的?你們女生想事情都這麽絕望的嗎?”
  這回輪到遠鈞生氣,“你也太抬舉你們男人了,這年月不是男人的男人隨便抓抓就一紮的好不好?是你們男人做事絕情吧?”
  冕良用手搓搓麵孔,算是被遠鈞說服。但是,唉,就算老板有她的立場和道理,他仍然覺得很難麵對江雅雯,用這些似是而非的理由說服她。將捏在手裏的無字天書再次退回給遠鈞,“不行,我有困難。”
  這會兒該上班的人差不多都到了,遠鈞瞅瞅人聲漸擾的外間,揚眉一笑,“好啊,我也不勉強你,我找行銷部的大東去。”說著欲拿電話。
  冕良忙阻止,心虛氣短地,“算了,還是~~我來吧。”要大東去?那個流連夜店女朋友換得比襯衣還快的花化公子?冕良想起他離開江家時候江雅雯那個哭泣著的背影,認為這個任務確實還是由他來完成比較好。
  遠鈞這回展顏而笑,一副計謀得逞的得意嘴臉。
  冕良可不想她太樂觀,說,“你不用高興,昨天江雅雯說不想出書了。我可是被她趕出她家的。
  “哦,委屈你了。“遠鈞很隨便地安慰冕良,竟然簽了張條子給他,“拿去,到財務那裏領一千塊,這是你的外務費用,請我們的客戶吃吃飯,逛逛街,還可以送點小禮物,你是負責客戶服務的,不會連本職工作都要我教吧?”
  冕良真是服了老板,愁眉苦麵,“喂,是讓我去死纏爛打嗎?“
  “對,你不會?”
  冕良真是~~對,他是不會,但他可不想讓老板知道他不會。撐到底吧,“告訴我,這個案子的底線是什麽?”
  “我的底線就是這張紙上我寫給你的這些。”遠鈞又將天書遞回給冕良,“我希望你在我要的底線裏發揮到淋漓盡致。”
  冕良無奈極了,重收好那張紙,天啊,他到底要為他的彪悍老板死多少腦細胞?!
  遠鈞才不管冕良心底的哀號,她拎好包包,精神抖擻,準備出去。
  “又去約會?”冕良嘀咕一句,“看樣子是熱戀中了?”
  遠鈞給他幾個白眼,“切,我是去見客戶啊,上次接洽的那個吹了。”
  “為什麽?不是一直談的很好嗎?”
  “那個客戶奧美盯上了,”遠鈞走到慈恩的工作台上低頭查工作安排,跟冕良碎碎念,“我這種小公司可不能跟大公司來硬的,再說好歹我是奧美栽培出來的人,欺師滅祖的事情我不幹。”
  “奸詐!”冕良斷言,“我就覺得你奸詐。”
  “我不奸詐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怎麽活啊?”遠鈞斜睨冕良一眼,不無幽怨,“吼,跟著你們這群善良的家夥我活得真累。”
  冕良在這一刻覺得羞愧。
  或者,遠鈞是在開玩笑,但那未嚐不是真心話。一個人撐一間公司,即使是男人也會覺得累吧?她的難處和辛苦,冕良從來未曾體諒過,卻頻頻對她不滿。而她竟也從未對他挑剔過,甚至未曾見她抱怨,沮喪。她對他會不會太好了?為什麽?冕良有那麽一刹那的恍惚,連他工作台上電話響都沒聽到。
  電話是慈恩接的,叫,“良哥,一位江小姐找。”
  冕良過去接聽。
  “我是江雅雯。”對方說,“昨天太衝動了,對不起,那件事情還可以再談談嗎?”
  冕良喜上眉梢,很好,要在底線裏好好發揮,他幹勁十足,“當然,江小姐,現在談方便嗎……”他看到遠鈞在對麵慈恩的桌邊對他微笑,別說,老板笑起來真還挺賞心悅目,好像全世界的花朵都開在她身邊似的。冕良忍不住邊和江雅雯答對,邊對著遠鈞比劃一個OK的手勢。
  一起走出公司,遠鈞下樓時候手拍拍他的肩上,鼓勵,“嗨,加油!”
  冕良促狹,本想抓住那隻手故意甩開和遠鈞鬧著玩。
  天曉得他抓住遠鈞手腕的時候,突然不敢那麽做了,他生怕她誤會他仍在和她生氣,於是,他捉住她的手腕,全無動作,竟和老板在樓梯上麵麵相覷了三秒。
  然後,冕良鬼使神差做了件上帝都沒辦法理解的事情,他捉著遠鈞的手腕,指使她的手去碰了她麵孔一下,很象是遠鈞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於是,本不想讓老板誤會,卻惹怒了老板。遠鈞踹冕良一腳,挑著長眉鬼叫,“ TMD韓冕良你腦子裏長蟲了是不是~~”
  冕良哪裏敢應聲,掉頭就跑。
  搭公車去麗澤新村找江雅雯,冕良望著車窗外流過的樹影清風,想到遠鈞“打”了自己一下那時侯的表情,忍不住悶聲狂笑。笑完卻又深深懊悔,哎呀,他這是在做什麽啊?

  第十五章
  還是江雅雯的家,還是那張小玻璃桌邊,還是冰水和水果,還是那個瘦高蒼白的女生緊張地洗過一次次手。不過沒見到江雅雯那熱情到讓人冒汗的媽媽,說是去上班了。
  這次,冕良還是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女孩兒費力解釋對他說,“我沒有工作,呃~~因為身體不太好,個性也~~太內向,一直沒辦法融入社會,學會與人相處。我需要出這本書,來解決我的生活,不能一直依靠家裏。”她不敢直視冕良,盯著自己的手指頭,“那些條件,還可以商量嗎?”
  “當然。”冕良說,想到遠鈞給了一千元死纏爛打的費用,決定不浪費,“快中午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邊吃邊聊吧,”看江雅雯神情猶豫,冕良補充說明,“不是我請客,是我代替我們公司招待你,你是我們公司最尊貴的客戶。”
  “那~~好吧。”江雅雯答應了,站起來,“等我一下。”
  冕良這一等,又等了N長時間。沒見過比江雅雯活得更沒安全感的人,出門前一遍遍檢查煤氣是不是關了?不用的電源是不是拉掉了?還有水龍頭擰緊了沒有?直到兩人出門來走到街邊打算攔車時,江雅雯還說,“呀,我家大門是不是關好了?防盜門有關嗎?”
  冕良好脾氣,“我記得你關好了。”
  “真的嗎?”江雅雯不確定
  冕良很確定並十足寬容,“是關好了,不過如果你覺得不放心,我可以再回去陪你看一次。”
  就~~真的又回去看了。
  再次從江雅雯家下來,她走路低著頭,象犯了錯誤的孩子,怯怯道歉,“對不起,我記憶力一直不太好。”
  冕良柔聲寬慰,“不會,我覺得你記憶力沒問題,是因為你一向比較謹慎的關係。”
  “謝謝你。”江雅雯抬頭看了冕良一眼,又馬上低下頭,跟在他身後走。
  冕良知道她不習慣跟男生走的太近,但她一直跟在他身後,他也不習慣。
  他認識的女生裏麵,都沒這麽溫柔恭順謙卑的。尤其他老板,那叫一個張牙舞爪。
  沒奈何,冕良稍稍放慢腳步,和江雅雯保持一點點距離。遇到走路大步流星風風火火的男生,江雅雯會顯得比較緊張瑟縮的時候,他就調整自己的方位,將她保護在看上去夠安全的位置。冕良心疼這個女孩兒,她真可憐,這樣的她,不知道人生是怎麽過的。
  “你想吃什麽?有習慣去的地方嗎?”冕良主動招呼一直低頭跟著自己的江雅雯。
  江雅雯忙不迭搖頭,“沒有,我很少出來吃飯的。”
  “那不介意我拿主意吧?”
  江雅雯趕快說,“不介意。”
  冕良心裏感歎,這女生又尷尬又緊張,她是真的不太懂得怎樣與人相處,一定是鼓足很大勇氣才跟自己出來的。
  “我們叫車去學校附近的一家韓國菜館吧,”冕良介紹,“我和我老師去吃過幾次,環境比較靜,菜也很爽口。”
  江雅雯忙連連點頭讚同。
  不過在車裏的時候,她居然問冕良,“我剛才回去那一趟的時候,沒有開過門吧?“
  “沒有,是真的,你試著相信自己一次啊。”
  江雅雯飛快瞥了冕良一眼,垂首輕輕說,“這次我相信你。“
  “那好,你信我,你家大門和防盜門都鎖的好好的,窗戶關好了,燈也都關好了,煤氣罐關好了。千真萬確。”
  江雅雯低著頭,抿嘴笑了。
  這是冕良第一次見她笑。
  其實江雅雯笑起來的味道柔而媚,笑得這麽好看,總要常常笑才不會可惜啊。
  冕良和他那最尊貴的客戶吃飯時,確有將遠鈞提出要修改的地方又簡略討論一遍。
  後來江雅雯很有覺悟,“我想,再討論也沒什麽用處吧?你們是一定要我按照你們的方案改就對了。除非我不出書,隻要想出,就得按照你們說的改,是這樣嗎?”
  “不是,”冕良幫不太懂得吃烤肉的江小姐把肉料理好卷進生菜裏,認真答,“我們不會讓你出不成書,並盡量讓你按照我們需要的那個樣子改。喏。多吃點,味道還可以。”
  “謝謝。”江雅雯這會兒放鬆多了,笑容多了,話也多了,還知道回應冕良,“總之,你們公司就是什麽都不放棄,說再商量也是假的,根本就沒得商量。”
  “也不是,是要一直和你商量到符合市場要求為止。”
  “我試試看,是不是能做到你們要求的。“
  “合作愉快,江小姐。”冕良拿自己麵前的果汁和江雅雯的碰碰,“在這期間,隻要你有需要,我們會盡力配合。”冕良誇下海口,“隻要我們能做到的任何要求都可以。”
  江雅雯又笑了,笑完淺淺歎氣,“唉,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自己真墮落。”
  冕良脫口而出,“我們老板常說,山不就我,隻得我來就山。想來生活就是這樣吧,隻有在慢慢不斷妥協之後,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生存的空間,這也沒辦法啊。”
  江雅雯同意:“你們老板說的也對,是句聰明話呢。”
  冕良噗嗤發笑,“她也難得說句聰明話,渾話說的比聰明話多~~哎,菜來了,你試試這個。”
  一頓飽餐之後,冕良帶著江雅雯順著校園邊的林蔭路散步消食。
  還是冕良稍稍在前,江雅雯低頭跟後。
  路邊的精品屋裏有時下女生喜愛的各種小東西,冕良發現江雅雯速度慢下來,目光未曾稍離櫥窗裏展示的耳環項鏈,就走到精品店旁邊的果汁攤檔,裝作挑選鮮榨果汁的樣子,給她時間挑選。
  江雅雯在那兒看了半天,雖對一付設計成蝴蝶形狀的皓石長耳環很有興趣,但沒買下來。
  冕良這邊攤檔買好果汁,也順便付了那對耳環的帳,讓店員包好送給江雅雯。
  “其實我沒有耳洞,”江雅雯對著突如其來的禮物惶惑不安,“還是不要了退回吧。”
  “當作紀念品收下吧,即使不能戴,看著玩兒也可以啊。”冕良遞西瓜汁給她,“就象一個夢想,即使不一定能實現,但經常拿出來看一下,知道自己仍沒放棄一樣。”冕良還不忘備注,“這個也不是我送的,是我們公司送給我們最尊貴的客戶的。”
  江雅雯收下,或者因為這個禮物實在出乎她意料,她臉和耳朵都紅了。
  她有道謝,難得正眼看人,直視冕良,說了句謝謝。
  接下來幾天,冕良終於了解到,他要如何兌現自己曾誇下的海口。
  遠鈞曾因為體諒冕良還是學生的身份,印製他名片的時候,沒公開手機號碼,隻打印了辦公室電話,所以,冕良每天回公司,第一時間歡迎他回去的師妹慈恩第一句就是,“良哥,江小姐找。”
  每次回複江小姐,她總是禮貌,客氣,還有點怯生生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韓先生,我今天為男女主角相遇的時間和細節做了一些修正,你要不要來看看是不是符合你們的要求?”
  這種情況,冕良當然可以讓江雅雯把修改好的文檔send到他的郵箱,可他從來都說,“好的,請等一會兒,我馬上過來。”
  無論如何,冕良都憐惜她那一身的病,願意順應她的要求,多給她一點鼓勵和肯定。
  他相信,這個女孩兒會因此慢慢打開她的心靈來感受這個世界。
  事實上,每次冕良過去並沒有看江雅雯修正後的內容,他都是用一張碟片存下文檔,說:“主要還是看我們老板滿意不滿意,我帶回去給她確定一下。”
  每次去江家,多數也是閑聊。
  江雅雯會問問,“你還在讀書啊?這樣邊工作邊讀書會不會很辛苦?”
  冕良就說,“還蠻容易應付的,我們老板很體諒我們員工……”
  有時候,江雅雯也會跟冕良說,“去上次我們吃飯的那個韓國菜館吧,我把今天修改好的內容存在磁盤裏了。”
  冕良這時會很高興地前往。
  他的客戶有進步哦,可以自己走出來吃飯了。
  和江雅雯吃飯時候不忘轉達他老板的回饋意見,“boss說了,男主角還沒帥到天下無敵,得再加把勁兒。”
  “知道了,”江雅雯笑得柔媚甜蜜,讓冕良看她的耳朵,“我紮了耳洞,過幾天就能試試你送的那付耳環。“
  “哦,真的紮了啊,不痛嗎?”
  “還可以,紮的時候有一點點痛,現在不痛的。”
  “那以後再買幾付耳環吧,我記得我女朋友常戴一副水滴形狀的水晶墜子,好看著呢。”
  “你有女朋友啊?”江雅雯瞪大一雙清水眼兒。
  “是啊,”冕良一如既往,從來都象沈家的安琪還活著那樣,驕傲地把她介紹給這個世界上還活著的那些人,“我女朋友對時尚很有心得,在服裝專櫃做銷售的時候招呼得客人最多了。她很能幹。”
  “是個漂亮女生吧?”
  冕良有點害羞,“是,挺漂亮的。”
  幾乎,每天都要去見江小姐。
  要學習,要工作,還要照顧客戶,冕良的時間變得難以支配,吃再多也應付不了消耗的體力。但即使如此,他仍每天堅持回公司,將江雅雯修改好的故事帶回去給遠鈞看。
  遠鈞埋在一堆的會計報表和廣告文案裏,跟冕良說,“忙不過來打個電話回來就好,或者晚上有空發到我郵箱裏,不用每天都這麽跑。你現在負責這個案子,大家都知道,不會有人介意你有沒有回來。”
  “沒關係,不麻煩。”冕良精神不錯,送上磁盤後就到茶幾那邊去翻晚報,他忙得好幾天都沒時間好好看鉤子的畫了。
  “你在學校都不參加社團活動嗎?”遠鈞突然問冕良,那語氣象是個擔心自家孩子不合群的媽,“我昨天去吳昊家吃飯,他說你在學校是最神秘的人,從不參加社團活動,也很少與同學出遊玩樂。”
  “沒空,要工作嘛,”冕良埋頭翻報紙,“再說我年紀都比同學大很多,感覺和小孩子在一起有代溝。”
  “代溝?聽起來真絕望。可是說不定會有同學喜歡跟大叔做朋友呢?”
  “大叔不一定喜歡每天上學都帶孩子啊~~哈,找到了,”冕良笑逐顏開,拿剪刀剪報紙上鉤子的漫畫。
  這次,鉤子畫的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個女生,注目著人群中的一個男生,而男生的眼睛卻望著雲朵浮遊的天空,畫的主題叫《寂寞》。
  “你想不想認識這個作者?”遠鈞整理桌子上的報表文案,問冕良,“我有位好朋友在報社做總編,說不定我能幫你聯係一下。”
  冕良眼睛發亮,“真的可以嗎?”
  遠鈞坐在那兒似笑非笑,“當然。”
  冕良考慮一下又放棄了,“還是不要吧,喜歡是喜歡,但不知道跟她說什麽。”
  “考慮好了再回答我哦,”遠鈞戲謔,“我是看你最近工作辛苦,難得想拉回皮條犒勞你。這個機會你放棄可沒下次了。”
  冕良繃起臉,“什麽拉皮條,每次都說那麽難聽。是真的不知道跟作者說什麽,還是不要認識了。不過~~”冕良頓了頓,“可以請你的總編朋友幫我轉達一下我的敬意,她是我見過的畫家裏最棒的。”
  遠鈞撇嘴,很可愛的小動作,道,“那是你見過的畫家少吧?而且要求也不高,人家作者聽到你這麽誇獎不會快樂的。”
  “啊?真的嗎?”冕良大受打擊,“那就算了。”又突發奇想,“老板老板,為什麽我們一定要做《逆風》那樣的書呢?我們做鉤子的漫畫好不好?很好看啊,把畫集結成冊出版發行,原本就是報紙上連載的作品,有群眾基礎,再找你報社的朋友多發幾篇稿子增加宣傳,一定會賣得好的。”
  遠鈞眯眼睛瞄冕良,取笑,“瞧瞧你心機重得哦,是想到時候趁機接近作者認識人家是不是?不過,不好,”遠鈞痛快拒絕,“那樣賺太少。”
  冕良氣惱,“喂,你怎麽那麽愛錢啊?”
  “切,誰不愛錢,你的故鄉是拿貝殼交易的啊?”
  “少羅嗦那些有的沒的,”冕良不死心,哄遠鈞,“別這樣啊老板,試試吧~~”
  遠鈞皺眉頭,“喂,你又不是小狗狗,不要給我這副表情好不好?哎~~哎~~嘖,好啦,你既然有這個想法,那你寫個企劃案給企劃部,我們下個星期的會上一起討論。”
  冕良冰水澆頭,夢醒,“企劃部絕對不會答應我的提案。”
  “為什麽?”遠鈞奇怪,“會都沒開你就知道了?”
  “因為~~”
  冕良沒辦法說那些瑣碎的但對他來說不算有殺傷力的事情。
  他和遠鈞走得近,所以,和所有辦公室裏發生的故事一樣,他逃不掉被大多數同事猜忌的命運。他從來沒告訴過遠鈞,這間公司裏的人,除了慈恩,其餘的同事表麵待他客氣,隻要轉過身來,就能聽到各種閑言碎語。
  那些冷言冷語,和遭遇到的不入流的小算計,他常常要不計較,要多忍耐,要夠努力才能擺平。偶爾擺不平,也隻能任它毒箭攻心。
  在學校,冕良是個和同學有點代溝的學生;
  在工作的地方,他是和同事相處艱難的員工。
  怎麽可能有人會同意他的提案呢?要想方設法的駁回才對吧。
  可這些都不是遠鈞的責任,她不需要知道……
  “因為,”冕良淡淡的說,“我沒寫過企劃案,說不定會做的很難看,當然不會通過。”
  遠鈞凝視冕良兩秒,她的眼神裏有著洞悉世情的冷靜,“寫份試試看再說咯,不試試怎麽知道會有什麽結果?我等著看你的企劃案。”
  試就試吧,冕良開始寫他生平第一份企劃案,並沒有很難寫,雖然明顯他的物理報告會比這個有趣。冕良很感性的注明意欲推出這本漫畫作品的理由,“我相信這除了是一本風格別具的畫冊,也是一份語言精煉卻意味雋永的情書……”
  他沒寫完,江雅雯來電,帶著哭腔,“對不起,韓先生,我很害怕~~”
  “你等我,我馬上來。”冕良立刻帶上沒寫完的計劃案趕去江家。
  沒想到,剛敲開江家的房門,江小姐見到冕良抱住他就哭。
  話說,冕良是覺得這次的招待級別高了點,也不太敢動,隻好連聲問,“出了什麽事情?被誰嚇到了還是家裏出事了?”
  他越問,江雅雯越哭,冕良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局麵,又不好推開她,隻好拍拍她的背溫柔安慰,等她哭完。
  江雅雯抽抽噎噎哭了一會兒,站好了跟冕良道歉,“對不起,失態了。”
  “沒關係,”冕良也有些尷尬,“你出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要哭呢?”
  “害怕,”江雅雯走到電腦前坐下,“是寫到女主角被欺侮的往事,很害怕。”她對冕良強笑笑,淚眼模糊,“是我不好,太入戲了,其實不過是個故事,我不該這麽認真。”
  “你慢慢寫吧,”冕良沉聲道,“我在這兒陪你寫。”
  冕良陪了江雅雯一個下午,她寫小說,他寫企劃案。
  冕良寫企劃案的時候,其實心裏有在恨遠鈞,恨她的冷酷,恨她的市儈,還恨她的口才~~她怎麽可以理直氣壯地提出這麽多殘忍的要求?這昏庸的女人,夢裏見到她都想把她碎屍萬段。
  所以,他在他的企劃案裏說:
  我相信這除了是一本風格別具的畫冊,也是一份語言精煉卻意味雋永的情書。
  每個讀到這樣情書的人,都會感受到甜蜜。
  這位作家有支凝聚了很大能量的筆,她的筆下,即使是憂傷和寂寞都顯得那樣美好和溫暖。我們不知道作者是為誰畫了那些畫兒,但我們知道這樣被人愛著是幸福的。
  出版一本能帶給讀者幸福感的作品,一定比隻帶給讀者刺激感的作品來得有意義……
  冕良很努力地寫他的案子,他寫了很久後發現有點跑題,遲疑著停筆。
  這個得改改,他覺得自己弄錯了這份案子的宗旨。他應該分析一下市場的,不知道為什麽光煽情了,一副想用愛心打破他老板那顆冷酷心靈的激動勁兒。不行,這樣沒用啊~~
  活動活動關節,冕良抬頭,正好迎上江雅雯閃亮的眼睛。
  他失笑,“不好意思,江小姐,隻忙自己的,都沒問有沒有什麽能幫到你的。”
  “不會,你已經幫到我很多了。”江雅雯說,“你在這兒就行。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你寫你的案子,我寫我的小說,在同一間房子裏。”
  “啊?”冕良睜大眼睛,“不太可能哦,我的專業不需要寫那麽多企劃案的,我寫報告比較多。”
  江雅雯也楞了楞,象沒聽明白冕良說的話的意思一樣。隨即無奈微笑,將磁碟給冕良,“今天的好了,這個帶回去給你boss吧。”
  冕良是走出江家在路邊等車的時候,對著夏日傍晚的落霞餘暉,才醒悟到,剛才江小姐講那話的重點不在企劃案,也不在小說,而是在於他和她在同一間房子裏~~
  想到這一點,冕良不安極了,又有幾分慶幸,幸虧他夠遲鈍,不然在當時領悟到那話裏的含義,他大概不知道該給什麽回應才恰當吧?
  他是真的沒想過招惹除安琪之外的女生。

  第十六章
  冕良的企劃案在開會時候沒通過,企劃部的小主管說,“我幾乎被這份案子打動了,可是我還是更看重市場分析,除非這個作家擁有台灣畫家幾米的知名度,否則我們不能保證市場。”
  冕良當時可以算IQ飆升,突然機靈無比,“我們可以打著幾米第二的宣傳策略推出啊。”
  企劃部的小主管鼻子快被冕良氣歪了,“你以為我想不到用幾米第二來宣傳啊?問題這個畫家的技巧也要爭氣到那個地步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印刷一本畫冊的成本是多少啊?到時候虧在這個項目上……”
  “好了,”遠鈞此時發話,“知道你的意思了。”她示意主管坐下,“討論下一條~~”
  會議結束,小主管找冕良,“後天我們有個小組會議,有沒有興趣來坐一下?”
  冕良驚愕,大腦幾乎當機,這家夥沒事吧?幹嘛突然讓外人加入他一向秘密到不行的小組會?一時間沒給反應,那小主管就再邀請,“過來給我們這次的廣告案提點意見。”
  “為什麽?”冕良大惑不解。
  小主管看上去又很想發脾氣的樣子,滿臉遍布一種想罵人的表情,別別扭扭地說,“叫你參加就參加,你問題那麽多幹什麽?看你很有料的似的,探探你有多少斤兩。”
  冕良好像不能拒絕哦。
  駱遠鈞對這次的企劃案隻有一個結論,她悠哉遊哉享受下午茶,吊兒郎當地說,“真對不起,韓冕良,我必須尊重企劃部的決定,沒辦法給你機會認識那個,擁有一隻高能量筆的畫家了。”
  冕良心裏那個不平衡哦,索性不吭聲。
  遠鈞識趣,換個話題,“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哪裏找到這些曲奇餅幹的?太正點了。”
  冕良正兒八經,“對不起,我忘了。”
  很久沒和師妹慈恩一起吃飯,冕良帶她去吃自助餐,還給師傅何老板買了幾罐新茶。
  慈恩心情大好,她每次一高興,身上的某個開關就被打開了,一張小嘴忙得哦,簡直不是正常人的頻率。冕良實在覺得,駱遠鈞眼光一流,找了這個女生做秘書。她除了是個盡責的秘書,還是個有容乃大隨時刷新的資料庫,估計公司裏每個人的資料,都在她那裏有條不紊地好好收藏著。
  這次慈恩給冕良帶來的新消息是,“知道嗎?青雲物流的董事長招聘私人助理,我們公司好多人都去麵試了呢。”
  “青雲物流?”冕良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青雲物流?”
  “本城還有幾個青雲物流?說起來真是倒黴嘛,新聞出版署那邊到現在也不說怎麽處理那本書,大家都覺得搞不好會勒令停業。而且老板哦,最近常常查賬,把財務陳小姐搞得壓力好大好緊張。大家都說要麽公司財務也出狀況,要麽老板頂不住不想玩了要散夥也說不定,所以都忙著另尋出路呢。前幾天啊,行銷部的大東去青雲物流麵試,居然在那裏碰到我們企劃部的主管,哇,兩個人都快尷尬死了。唉~~”慈恩深歎口氣,“我才鬱悶呢,找到這份工時間也不長,居然這麽快就要失業了,明明做的很愉快啊。”
  冕良哭笑不得,遠鈞是青雲物流家的出逃公主這個事實,除了冕良,同事們沒人知道。因此,這些人也不知道,公司就算有問題,駱遠鈞背靠大樹好遮蔭,她隻要不是喪失鬥誌,就還是能解決的。嗨,都跑去青雲物流去應聘,駱遠鈞麵對這種狀況也很無奈吧?
  “你還是少管閑事吧,”冕良擺師哥的架子教訓慈恩,“你隻要好好做你的分內事就對了。”
  “哼,”慈恩不服氣,“象你那樣悶頭工作兩耳不聞窗外事,很無聊的好吧?”
  這小姐好容易消停一會兒吃個壽司,又開始機關槍樣舌燦蓮花,“良哥,你說我們老板是不是很奇怪?都失戀了怎麽完全看不出來什麽呢?要是我啊,我肯定傷心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可我看我們老板修複印機的時候倒是精神不錯呢,還象平常一樣開我們玩笑,說早知道我們都這麽笨還不如把我們運到蘇丹去賣給蘇丹財主當仆人用。恩~~其實我蠻想去蘇丹看看的……”
  “失戀?你說誰失戀?”冕良又沒反應過來,這段時間他忙得應激性變差很多。
  慈恩那表情,“大哥,你不知道?就是我們老板和徐醫生啊,我們公司每個人都知道誒。”
  “什麽時候的事情?”冕良這會子是不認為慈恩多管閑事了,“我從來沒聽老板說起過啊,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
  “老板不是總把徐大哥送花時候夾帶的卡片丟到垃圾桶裏嗎?打掃衛生的大嬸找到的最後一張卡片,是半個月前留下的,上麵說,‘傳說黃玫瑰代表著分手和歉意,所以,最後一束還能送你的花是黃玫瑰。雖然,不再是戀人,希望仍能做朋友。’我們都以為他們可能隻是鬧個小別扭,過幾天就會又送花來和好的,結果是真的耶,徐醫生再也沒送花來過。說分就分,好無情……”
  冕良不太能專心聽慈恩說話,腦子裏一直回放那天早上,遠鈞捧著一束黃玫瑰笑得詭異莫名的表情。還有,為什麽下午四點跑去公園約會,那是在談分手嗎?不過,還真看不出來哦~~幹嘛掩飾的這麽好?失戀了哭一哭也沒什麽好丟臉的啊?就是愛逞強!
  和慈恩吃完飯再把她送回家和師傅聊會兒天,從修車廠出來都快十點了。按理說,冕良應該回家陪陪娘親的,不過,他覺得他應該去找找他老板。是,看起來他老板也沒多需要被安慰,可他就是很想~~在這個時間看到她。
  冕良知道這個時間駱遠鈞一定不在家,因為慈恩說過老板今天去一家酒店參加親戚的婚禮,並沒換小禮服穿著上班那套襯衫長褲就去了,長褲上還沾了一小塊兒巧克力漬,慈恩點評,“看上去真有點馬虎,但是整個人卻真自信,帥到爆棚。”
  那個真有自信帥到爆棚的駱遠鈞,這個時間可能在唱K,可能和朋友去泡bar,也可能去跳舞,總之是不會這麽早就回家睡覺的。
  該去哪裏找她呢?冕良也不知道。隻是,一定要去找找才可能安心。
  他坐了一個鍾頭公車,晃到本城酒吧林立的丹東街,漫步尋覓,一個穿著淺咖色條紋襯衫米白長褲,褲子上有一小塊巧克力漬的短發女生。他進去了四家店,喝了三杯冰水一杯果汁,把自己灌到每走一步都好像能感受到水在胃裏晃蕩的程度,也沒找到要找的人。
  後半夜一點了,這個時間,豈止公車停運,南瓜車都會想罷工了吧?冕良也得回家啊,罷了罷了,不找了。
  在街邊攔的士,不過沒有空車,這條街晚上比白天熱鬧,冕良想,適合吸血鬼住的地方。涼意悠悠地初夏晚風裏,冕良執拗地伸長胳膊,一副不給我空車我就站成化石的神經的架勢。
  “你在幹嘛?想變路標嗎?”是駱遠鈞,不知是從何處鑽出來的,拿著一罐啤酒,驚異地望住冕良。
  咦,千尋不如偶遇,冕良笑了。
  遠鈞竟然挖苦他,“樂成這樣?今天的新郎都沒你這表情精彩,該不是想跟我借錢吧?”
  “沒有,”冕良找了個很好的借口給自己,“我是想到可以搭你便車回家很高興。”
  “嗬嗬,借車嘛,跟借錢也沒差啦。”遠鈞笑著灌口啤酒,帶著冕良往地下停車場走。
  “喂,你喝了一個晚上了還喝?”冕良擔心遠鈞借酒澆愁。
  駱遠鈞卻偏是個冷暖自知的人物,“我可不想死,平時開車我不喝酒的,這是今天晚上的第一罐酒,好歹喜酒,總得意思意思討點好彩頭啊。對了,你怎麽來這邊?”
  “我是~~”冕良口吃,“我和慈恩在附近吃飯,然後來喝點酒。”天啊,明天這個謊言可不能穿幫,老板應該不會那麽無聊去問她秘書吧?
  “那你怎麽沒送她回家?現在可是挺晚的了。”遠鈞倒是很回護秘書,“你讓她一個人回去?”
  “沒,沒有,”冕良更口吃了,“是正好碰到以前修車廠的兄弟,順路,就拜托他們送慈恩回去了。”
  “你撒謊呢吧?”遠鈞明察秋毫,伸手捏住冕良的下巴,湊近,“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確實有點虧心,但絕對不能承認。
  再說就算我虧心小姐你也不用又湊這麽近吧??冕良都能數清楚她眼睛上的睫毛了。還有,這家夥沒喝多嗎?臉頰紅緋緋的~~冕良用兩根手指頭挪開老板的玉爪,再用兩根手指夾過她另隻手上的車鑰匙,硬撐,“為了保護我國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我來開車吧。”
  為了轉移駱遠鈞的注意力,冕良一上車就找個安全的話題聊,“你在美國讀什麽專業的?”
  “新聞。”遠鈞說,繼續喝啤酒,把自己深深埋在坐椅裏,看上去享受極了。
  冕良看到她的褲子上真有一小塊巧克力漬,想說下午吃了巧克力配紅茶嗎?是不是沒找到賣正點曲奇的那家西餅屋才吃巧克力的?更想問,為什麽?為什麽和建設分手了?
  到底沒那麽誇張,規規矩距,“學的是新聞,為什麽去幹廣告了呢?”
  “怎麽說呢?”遠鈞考慮了一會兒,“我喜歡那種殫精竭慮,為垃圾產品歌功頌德,化腐朽為神奇的感覺,說穿了就是我喜歡騙人。”
  “為什麽?”
  “很難解釋,或者,就是種墮落吧,喜歡看著這個世界墮落,然後自己也墮落。”
  “為什麽?”冕良隻會問這個,因為他確實不懂。
  遠鈞談興也濃,說:“喏,其實對我來說,廣告就是個遮暇掩瑜,美化萬物,製造假象的行業,遠不如服務業的人來得對這個社會更有貢獻。我們隻會花言巧語騙人來買東西,簡直就是社會大害。但是,當我們成功的宣傳過一件商品,讓很多人趨之若鶩掏出口袋裏的錢的時候,明明知道,那件商品有多不值得,可就是會很享受,覺得我們贏了。然後又感歎,這個世界好墮落,我們也很墮落,好像就平衡了,滿足了。喂,你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嗎?”
  “沒有,說實話我完全聽不懂你那變態的道理。呃~~就隻是享受到墮落的滿足,從來沒沮喪過嗎?”
  “比較少,”遠鈞再往椅子裏再陷深一點,打個哈欠,“我對這個世界的沒抱什麽希望,所以沒那麽容易脆弱和失望。”
  冕良瞥遠鈞一眼,小小歎氣,語氣憐惜,“你這樣說真叫人心酸。”
  遠鈞也歎口氣,很不正經,“哎~~姐姐跟你說,老弟你不能總這樣,一邊勾引我一邊還一邊擺出這張堅貞不屈的臉。”
  “勾引?”冕良緊張,耳根發紅方向盤都快不會打了,結巴,“屁話屁話,堅貞不屈?什麽意思?你當心點,我,我會告你的,那個民,民法101條,刑法246條。”
  遠鈞哈哈哈大笑,“喂,韓冕良,你今天晚上一定做了虧心事。不過姐姐我這會兒累了,明天再審你,我先睡一會兒,你快點把我送回家吧。”遠鈞說著,閉上眼睛,真睡了。
  說睡就睡?會不會太相信我了?冕良對睡著了的遠鈞很無奈。稍減車速,關了一半車窗。車子快開到家的時候他沒叫醒遠鈞,而是一打方向盤拐到另條路上,在這個城市裏胡亂地兜著圈子。沒辦法,身邊的女生睡那麽香甜實在不忍心叫醒她,能多睡會兒總是好的。
  冕良發現,打扮中性,平時象個小男生的駱遠鈞,睡著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可愛。
  她的麵孔寧靜柔和。眉黑而長,眼睫毛茸茸地垂著。一管鼻子挺秀俏麗。皮膚吹彈得破,嬌嫩通透。額頭的劉海在夜風吹拂下,生動得象是在她額頭舞蹈的精靈。原來她可以這麽美~~

  第十七章
  當天邊微微露出一縷霞光,冕良將車停在巷口的街邊。活動一下幾乎僵硬的頸部,望著頭頂逐漸清明藍透的夏日天空,狠狠噓了口氣。
  慶幸,在身邊睡了幾個鍾頭的她象個小男生。
  遠鈞終於也醒了,睡眼惺忪,“啊?怎麽天亮了?這是哪裏啊。”
  冕良玩笑,“歡迎來到地球。”
  遠鈞伸個懶腰,迷惘打量四周,發現是在家門口,驚異,“喂,這點路開到天亮?你該不是去搶金庫了吧?”
  “不是,”冕良說,“我是幫人家把切碎了的屍體丟到海裏去。”
  遠鈞正色,“不要瞎幽默,你知道你這人毫無喜感,多好笑的笑話從你嘴裏說出來都讓人肅然起敬。”接著又鬼叫,“啊啊啊啊啊~~我的汽油~~”捶冕良,“你腦子被驢踢了吧,知道我媽有錢也不用一個晚上把油全用光啊~~”
  冕良生硬地亂掰,“借你車兜兜風也不行啊?”
  唉~~難道告訴她是因為想讓她好好睡覺才把油用光了嗎?大白天日頭底下還真覺得昨夜月亮下的舉動~~要多不著調就多不著調。
  遠鈞踹冕良,“你兜個鬼啊,我又沒想兜風。”
  “誰管你啊~~”
  清早的小巷,悄無人語,晨光迷蒙,風透明得象被霧化的水晶。
  一路和遠鈞追追打打打笑鬧著,嘩啦啦用各自的鑰匙開門,各進各家。
  冕良一進門,赫然看見,纏繞著水管生長,蜿蜒曲折的蔦蘿藤蔓上,一夜間生出好些小小的,脆弱的,卻又生滿懷希望的一溜碧綠小花苞~~冕良用他的手指,輕輕碰碰那些小花苞,心裏充盈著無數欣喜和滿足。
  冕良一夜未歸,韓媽媽發話,“最近都是這麽早出晚歸的,比總理還忙,想和你見個麵要不要預約啊?”
  冕良憨憨地笑,任媽媽調侃,也不為自己解釋。
  韓媽媽瞪兒子半晌,鐵口直斷,“小子,又談戀愛了吧?”
  冕良心驚,幾乎被一個牛肉餃子給噎死,捶著胸口,“媽,你嚇死我了,我沒有,咳~~咳~~”
  糗大了,他那不靠譜的人生啊~~
  更扯的是,慈恩這丫頭不知道是不是被老板調教的太好,她居然來審師兄,“昨晚你去過丹東街喝酒嗎?老板剛才這麽問我,‘昨天晚上丹東街那家菜館的菜味道還可以嗎?’,良哥,你猜我怎麽回答的?我就說,‘還不錯呢,我還辦了張八折優惠卡。’虧我機靈哦。其實老板每次想套我話都是這麽天馬行空讓人防不勝防,可惜招式用老現在不管用了。不過良哥,你昨晚離開我家去丹東街做什麽呢?”
  冕良的神經此時真是備受考驗,看樣子,人真的是不能做越軌的事情哦。他裝鎮定反問師妹,“你猜呢?”
  “我猜你一定是被那個江雅雯勾引去的。”慈恩表情憤憤,“良哥,你怎麽可以這樣?她讓你做什麽你都做嗎?她哪裏比我好?不就是比我會寫小說嗎?我不管,你要陪我去看電影。”
  冕良暗鬆口氣,師妹真聰明,再探消息,“你說的老板相信嗎?”
  “不信!她還誇我象隻小狐狸,不過我就裝無辜裝到底。”慈恩噘嘴,真的還蠻象隻甜蜜的小狐狸。
  這師妹真是好樣的,冕良拍拍慈恩的麵孔,“乖,過幾天請你看電影,今天中午想吃什麽?盡管說,別客氣,良哥請客。”
  江雅雯的小說終於改到了結局,她掛著那副蝴蝶形狀的皓石耳墜,在電腦前為她的稿子糾結迷惑,問冕良,“如果你是女主角,曾經遭遇過很大的傷害,一直生活得很壓抑,好容易遇到深愛的人,轉眼就失去了,你還會認為她有需要活下去嗎?”
  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尤其在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心意之後。
  冕良有思考過,才告訴江雅雯,“其實,就這個問題,我有和我們老板討論過,她的答案,我覺得不無道理。
  象你故事裏的那個女生,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是受害者,她完全可以不必背負任何負擔,理直氣壯地活下去。她如果不肯釋放自己,繼續壓抑,外人很難幫到她。至於愛情的部分~~”冕良想到安琪,眼神有一瞬的迷惘,“當然,誰都希望能和喜歡的人一輩子在一起。但是,她隻是會陪伴我們人生的人啊,我們不能將自己整個人生的期望和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真那樣的話,她也會累吧。如果她累了,離開了,我們還是要活下去的啊。所以,我覺得,你故事裏的那個女生,沒有任何理由不好好生活。”
  “你是這樣想的哦。”江雅雯望著冕良,眼神裏閃著火花,有期待,有羞怯,“那,如果你是男主角,你會不會愛上女主角呢?如果你喜歡她,你會離開她嗎?”
  天啊,壓力真大,但是,這份心意真可憐。
  冕良想想,很誠懇地告訴江雅雯,“我如果愛上了,就一定不會輕易離開她。不過,照現實來看,我最愛的女生,還是我的女朋友。”
  江雅雯眼裏的火花熄滅了,她轉身對著電腦繼續敲敲打打,說,“做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冕良偷偷擦去額角的汗,笑,“還好啦。”又覺得這個說法實在太敷衍,補充,“你不用有壓力,太投入了思路會亂的。人家說,戲劇就是落差,所以,你那裏有落差就行……”
  媽啊,冕良繼續冒汗,這都是在說什麽呢?
  江雅雯的稿子終於改完那天,冕良還是帶江雅雯去那家韓式料理店吃飯慶祝,算是有始有終。
  或是和冕良相處日久,對他完全信任和放心,江雅雯不再一次次沒完沒了的洗手,也不會再那麽沒安全感,一定要檢查好幾遍水電煤氣門窗才敢離開家。雖然,她仍習慣地和冕良保持一點點距離低著頭走在他身後,但已經沒那麽緊張,能和冕良有問有答的好好說話。
  他們吃完飯,依然順著林蔭路散步。天氣不算好,象是要下雨的樣子,空中雲靄層疊,風裏帶著夏日雨水的氣息。還是路過那家精品店,冕良主動停下,跟店員講,“我想要那種水滴形狀的長耳環,水晶質地的。”
  店員很快找到一副,“這個可以嗎?”
  冕良就問江雅雯,“江小姐,這個可以嗎?”
  江雅雯不知為什麽,眼圈都紅了,強笑道,“很漂亮。”
  冕良要求店員,“麻煩您能幫我替這位小姐戴上試試嗎?”
  店員挺活潑的,“哎喲,你怎麽連幫女朋友戴耳環都不好意思啊?”
  冕良說,“我粗手粗腳,不知道怎麽弄這種精致的東西。”
  店員就笑,“好好好,別不好意思,我來……”
  那副耳環很配江雅雯,冕良微笑頷首,以示讚美,立即付帳。並仍強調補充,“這個也是我替公司送給我們尊貴的客戶的小禮物。”
  送江雅雯回家的路上,江雅雯帶著種依依難舍的傷感跟冕良說,“以後大概很難見到韓先生了吧?”
  “怎麽會?你下次想出小說,繼續投稿給我們公司啊,我仍然可以負責你的案子。”
  江雅雯小小聲嘟噥句什麽,冕良沒聽清楚,不過,他倒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江小姐,你打算用真名出書還是筆名?”
  “當然筆名,”江雅雯側頭回答,水晶耳環映著路邊的燈光,璀璨閃亮,她的麵龐仿佛在發光。
  “那你用什麽筆名?以前都忘了問你。”冕良拿筆,從隨身的筆記本裏掏出遠鈞派任務給他時候的那紙天書,準備好好紀錄下來。
  沒想到江雅雯對那紙天書有興趣,“這上麵寫的是什麽?你的字嗎?”
  “我的字,才不是,”冕良的表情象是說你少傷害我,我的字沒那麽難看,不屑,“我的字絕對比這個漂亮工整。這是我們老板的字,就是當初對你的小說要求修改的幾項內容。”
  “這個字~~真的還蠻難認的,”江雅雯小心翼翼評價,“可是,你居然認得,據說,如果你能輕易看得懂一個人的字,就說明你和她心有靈犀。”
  冕良表情誇張得,眉毛揚得老高,眼睛瞪老大,一字一頓,“心,有,靈,犀???吼~~”他雙眼望天,又“吼~~”冕良吼了半天才正常,告訴江小姐,“沒人會想和我們老板心有靈犀。而且她的字雖然難以辨認,但我們公司的人為了活命,被訓練的差不多都能看懂。因為我比較元老,看懂的多一點而已。不過~~”冕良揮揮手裏的筆,“這個不重要,來,告訴我你的筆名。”
  “我還沒決定,”江雅雯眼瞅著冕良,柔情似水,“你給我取個筆名吧。”
  冕良不動聲色,避開麵前這個女生動人地目光,“逆風吧,我覺得你自己取的這個名字真的很棒。”
  “好啊,”江雅雯溫順答應,“那就是逆風。”
  下雨了,離開江雅雯回家的路上,大雨一路瓢潑的灑下來。幸好下車的時候稍微小了點,但仍雨如串珠,一刻不停。冕良拿手裏的書包勉強擋著雨水,從車站一路小跑到巷口,眼見賣水果的攤檔那裏站著駱遠鈞,撐著把傘在那裏挑水果呢。嘩,這種天氣也要出來買水果?不怕天打擂劈嗎?
  連跑幾步,閃進水果檔。遠鈞撐著傘毛毛躁躁翻西瓜,傘尖差點戳到冕良的臉上。他往邊上避避躲過去,抓住傘柄,人鑽到傘下。
  遠鈞嚇一跳,定睛看是冕良,嗔怪,“嚇人幹嘛?”
  “我是借傘。”
  “正好,幫我拎西瓜。”遠鈞挑了個18斤重的。
  “要那麽大的做什麽?”
  “我們可以一起吃啊,你媽一定不舍得買,順便嘛,西瓜一定要大的才好吃。對了,再來幾斤桃子。”
  “哇,你買太多了。”
  “不是有你拎嗎?”遠鈞隨手拿個桃子在她的大T恤上蹭蹭就往嘴裏送,真不衛生,冕良想攔都來不及。遠鈞咬一口,讚,“好甜。”桃子直接送冕良麵前與之分享,“你也嚐嚐。”
  這個~~冕良掩耳盜鈴,四下看,風涼雨冷,無人路過,水果檔的老板心無旁騖,正忙著找錢。
  他一猶豫,駱遠鈞火大,直接罵,“見鬼了,我是讓你吃桃子又不是讓你偷桃子你到處看什麽看?”
  冕良強辯,“我是看看雨有多大,雨多大~~”連忙就在遠鈞手上咬一口蜜桃,是挺甜的,不過,重點是兩人分吃一個實在是~~他搶過那隻不幹不淨的桃,欲蓋彌彰,“好吃好吃,都給我吃吧。”嚇死人了,這家夥要是直接把他咬過的桃再拿回去吃,他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對,其實也就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吧?她好像完全知道該怎麽辦似的。
  可是,即使是這樣無措,卻仍然覺得,和她相處,很舒服。

  第十八章
  還是天氣很好的早晨,坐在房簷下的冕良欣賞鉤子的畫,
  畫麵上是一個女孩兒站在公車站,眺望不遠處教堂裏的一場婚禮。
  鉤子說,“不知道我想象中的舉案齊眉,天長地久離我有多遠?
  是一堵牆的相隔?
  是公車一段票的距離?
  還是月球到地球的傷感?”
  嗬~~是啊,那印象中的地久天長,齊眉舉案,離我們到底有多遠?
  冕良想起安琪,心頭湧上無數悲哀,對他而言,那些想像中的美好,大概真是月球到地球的傷感。不過,冕良覺得,善感可愛的鉤子,不應該這麽絕望啊,應該好好安慰她。
  他掏筆出來,在剪下的畫麵上寫下,”就是一堵牆啊,很容易越過。”
  他寫下這句的時候,下意識的望望自家牆頭,好像生怕牆頭上出現了誰,發現他的幼稚似的。
  當然,那個人這會兒沒出現。
  冕良快快收好自己的剪報,對著牆那邊喊,“喂,蔦蘿長花苞了哦,你家的有沒有花苞啊~~”
  冕良守信,帶慈恩去看電影,做兄長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電影散場的人流裏,竟然遇見了徐建設。徐醫生俊秀如昔,麵如冠玉,唇紅齒白,瀟灑出塵。他一個人來看電影~~。
  “最近忙什麽?”建設與冕良寒暄。
  冕良說,“還不是都一樣,瞎忙。”
  慈恩突然插嘴,“徐醫生,為什麽和我們老板分手了呢?”
  “這個哦~~”徐建設很困難的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概,就是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吧。”
  冕良低頭,食指撮撮鼻梁,沒讓任何人發現他眼神中的不滿與埋怨。
  說實話他很氣,氣得想把這醫生蓋了麻布袋拖去廁所裏扁。
  同時還有幾分愧疚,是因為他說,遠鈞不是安琪,所以就分了嗎?
  慈恩也對徐醫生的答案嗤之以鼻,“靠,你想像的那到底是個啥?要不要這麽無情啊?”
  徐醫生很無奈,手摸著後脖頸,歎息,“哎喲,這可真是沒辦法啊。我後來也後悔了,一個人吃飯好寂寞哦,想約她出來吃飯聊聊,她不給機會,說好女不吃回頭草。”
  “活該!”慈恩給建設一個大白眼。
  “要不要喝點酒?”冕良邀請,“我知道一個地方的鹵鴨頭味道很正的。”
  哎~~,他沒辦法氣建設很久,他了解他的心情,更記得這個人,在天氣最冷的冬天去看望他,給予他一罐咖啡的溫暖。
  徐醫生很可愛的對冕良擠擠右眼,“不了,不打擾你們兩個,下次吧。”建設輕輕捶冕良一記,“我一個人再逛逛,你加油哦。”走之前,還不忘調侃慈恩,“丫頭,要是被這小子悶壞了,可以來找我,我幫你教訓他。”
  慈恩才不領建設的情,“你管好自己吧你。”
  又被誤會了。不過冕良懶得解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誤會了。他跟建設道了再見,目送他的背影,不慌不忙,卻又孤獨寥落的,消失在人群中。
  慈恩這個善良的丫頭,望著徐建設的背影消失後好半晌,說,“良哥,你覺得不覺得徐醫生很可憐?他好像比你還可憐。”
  冕良沒吭聲,拉過慈恩的手放在自己臂彎裏,“走吧,哥送你回家。對了,明天要記得再幫我接電話。”
  最近,冕良辦公桌上的電話,都是慈恩代接的。
  做到如此勞心勞力的地步,皆因為冕良不能正常麵對江雅雯。
  這個女生依然還是會來電話給冕良,冕良不想再惹情債,既然對她沒有其他想法,還是能避則避吧,他可沒想效仿楊過,讓自己的屁股後麵掛一溜女生,所以,冕良每天都讓慈恩代勞接電話。
  慈恩小師妹對這件事情不抗拒,甚至躍躍欲試,“良哥,我可不可以直接告訴她,你是我的人,讓她不要癡心妄想?”
  其實,這未嚐不是個快刀斬亂麻的好方法,不過,好像太傷人了~~
  結果,冕良授意慈恩每天這樣應對。
  “江小姐,韓先生不在,你要不要留話呢?對了,你的書我們是找本城晚報的總編寫的序,已經發去你郵箱了,記得查看哦。“
  或者,“找韓先生哦,他不在,去見客戶了。那個,江小姐啊,你對書的封麵設計有沒有什麽要求?”
  再或者,“韓先生今天可能不會回來了,他要和老師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江小姐,我們打算用的紙張是很不錯的象牙道林紙,你有沒有意見?”
  江小姐不是個挑剔的人,一般對什麽都沒意見。她隻是找韓先生,但知道韓先生不在,也從不追根問底,隻不過,次日再來找韓先生而已。
  慈恩瞪眼問師兄,“你還能撐幾天?早晚,所有的借口都會被你用光的,到時候你該怎麽辦呢?”遂又抱怨,“你幹嘛對她那麽好?動心了是不是?你真要動心也該先輪到我啊,憑什麽是她?”
  冕良頭暈,照例安撫性拍拍師妹的小腦瓜,“乖,別胡鬧,再鬧真找不到婆家了。”
  唉,好煩惱,真如慈恩所說,借口總有用光的一天,到時候他該怎麽辦呢?
  唉唉唉~~算了,到時候再說吧。
  那天,行銷部的同仁請大家吃雪糕,冕良正咬著隻雪糕時候,他桌子上電話又響。
  慈恩偏去洗手間了,冕良望著桌上鈴聲震撼的電話掙紮不已,萬一是江雅雯,他該如何應對?怎樣才能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拒絕她呢?
  冕良的同事不知就裏,倒是好心,“喂,冕良,要我幫你接聽嗎?”
  “等等,我接,”駱遠鈞剛解決掉她那盒冰激淩,走過來撈起冕良桌上的電話,“喂,你好,清河,有什麽能幫你的呢?哦?江小姐,太好了,我正要找你,我是清河的負責人駱遠鈞,你那本書的封麵搞定了,想看看你的意見,方便出來聊聊嗎?哦,好的啊,那我們找個地方見麵吧……”
  呼,冕良吊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回原位。
  老板萬歲,這家夥,出現的真及時,應對的也真合理,而且終於肯去見作者了?以前都是派他出去,這次倒~~對啊,為什麽以前不肯見現在卻肯了呢?為什麽當時的情況一定非他莫屬呢?為什麽這次出現的那麽及時呢?為什麽???
  冕良對著遠鈞,腦子裏電光火石閃過一個念頭,其實,她什麽都知道吧?她和他一樣知道,江雅雯的故事可能是真的?所以,才讓他出馬的?
  冕良再去遠鈞辦公室簽文件的時候,她正拿著江雅雯新書的樣品念念有詞,“這個就是帥到天下無敵了嗎?”
  冕良心涼半截,“又有問題?還改?現在這個時候?”
  遠鈞一如既往把自己陷在那張大辦公椅裏,淡淡的,“別怕成那樣,我有說還要改嗎?”又挑眉而笑,“讀一段給你聽,這段是寫男主角的。”
  並不真打算得到冕良的同意,徑自讀,
  “他很安穩,象堵牆一樣的安穩,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個印象。
  其實,看上去是個溫和甚至有些憂鬱的人呢,頭發長至齊耳,頜上微微蓄了須,很頹廢的樣子,沒時下年輕人的精明和朝氣。偏一雙眼睛又清澈純淨,帶了種靜如遠山明如溪水的味道,這可真是矛盾。
  當然,他很高,不知道是不是有190公分?肩也很寬,回過身隻留下背影的時候,肩胛骨透過薄薄的全棉T恤露出一點骨頭的棱角,襯衫下的手臂線條修長而勻稱。
  這樣的他竟常讓我有種錯覺,他的肩膀和臂彎,靠上去一定很安全。
  最特別的,是他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深深的酒渦,看到他笑容,我總是會想起小時候作文裏常寫的那句,象春天一樣溫暖……”
  遠鈞結束閱讀,閑閑問冕良,“這樣子的男主角,真的有帥到天下無敵嗎?”
  冕良也沒覺得這個男主角帥,問題是真帥到天下無敵的男主角是啥模樣他也沒什麽概念。回話給老板,“這個問題太專業了,我不是作家,還真不明白。不過,尊重故事裏的人吧,如果故事裏的人覺得他是帥到天下無敵的,那就算是吧。”
  遠鈞淺淺笑,將樣書遞給冕良,“要不要再看一遍?”
  冕良拒絕,“不要了,我不是很喜歡看小說,再說要期末考了,晚上要溫書。”
  遠鈞不勉強,拿過文件簽,順便跟冕良閑聊,“昨天見過江小姐,原來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呢。她對封麵還算滿意,隻說不希望用太俗氣的顏色就好了。還有,她有問起你最近是不是很忙,說想請你吃飯,謝謝你這段時間對她的幫助和鼓勵。我想你也要考試了,怕你時間很難調劑,就告訴她你最近有別的案子在趕,可能會比較沒時間。不過她問我你手機號碼的時候我就拒絕了,讓她下次有機會見到你的時候問你要。哦~~你一直都沒告訴她你的手機號碼嗎?哇嗚,這樣還帶人家去丹東街喝酒?喝完還不送人家回家?聽上去很容易讓人誤會你不負責任呢。”
  冕良剛暖和回來的半截心髒又涼回去了,原來師妹這種資料庫也會做錯誤更新的嗎?
  問題是他又不能辯解。因為,真讓他解釋那個為什麽他出現在丹東街,並不會比被誤會他和江雅雯更讓他覺得尷尬困難。
  冕良不否認,避重就輕,悶悶的,“謝謝,最近確實沒什麽時間出去應酬吃飯。”
  無論如何,老板給江雅雯的拒絕好像還蠻有用的,起碼,今天她沒有再打電話來了。
  遠鈞簽妥文件,冕良收好,望著她臉上一貫輕鬆明快的笑容,突然,又恨上了。
  她臉上總是這款無辜磊落的表情。
  麵對她母親和沈柏森的時候;讓他去找江雅雯的時候;處理她和徐建設的關係的時候;
  從來如此,冷靜,殘忍,無動於衷,天崩地裂也顏色不變,她怎麽可以這樣?
  讓冕良更生氣的是,為什麽他就是沒辦法拒絕她?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從那本安琪的童話書開始~~
  冕良盯著遠鈞半天不說話,遠鈞迷惑,“怎麽了?還有什麽事情?”
  “奸詐,“冕良嘴裏清楚地吐出兩個字,”奸詐!“憋在他肚子裏的疑惑和一種他沒辦法講清楚的焦躁,讓他火大到不行。他將文件丟在辦公桌上,跟遠鈞發脾氣,“你知道的吧?什麽都很清楚的是不是?你那麽聰明的人,可能不用看到江雅雯本人,就知道她寫的故事是真實的,既然你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提出那種沒品且無理的要求?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為什麽讓我去?
  遠鈞並不動容,“因為那是我的工作。”
  這算默認吧?冕良激怒,“不要拿工作當借口,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手段去賺錢,你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韓冕良,我一向都是用這種方法來賺錢的。”遠鈞款款而言:“至於一定要你去說服她,就是因為,你細心,溫柔,善良又單純啊,容易取得她的信任。如果是我們這裏其他男同事和她談,她可能會害怕。換女同事去,可能我們這種張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樣子又容易讓她反感或自卑,所以,冕良,我隻能靠你啊。”
  “是嗎?”冕良冷笑,“你讓我去做事,卻不把底牌亮給我,為什麽我覺得你這是在利用我?”
  “任何人存在於世的理由,是因為他還有用,”駱遠鈞冷血道,“韓冕良,你應該為還可以被用而驕傲才是。”
  “嗤~~這真是個好理論,”冕良心冷,原來對她來說,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也隻不過就是到這種可用和無用的程度而已啊,他想太多了,他一直以為,他們算是朋友呢。這樣想著,冕良竟有點惱羞成怒,遂出言譏諷,“你會不會太樂觀了?就算可以用,也不一定要被你這樣用才變得比較有價值吧?”
  “不然呢?”遠鈞臉上一直維持住的笑容凝固僵硬,她也硬邦邦的回應,“你是我的員工,不然要怎樣才能更好的體現你的價值?”
  “做你的員工,就一定要去幹那些傷害別人的事情才會有價值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
  “出去!”遠鈞沒讓冕良說完,命令,“出去,我看我們都冷靜一下再談吧。”
  冕良靜立片刻,深呼吸,是的,他確實需要冷靜一下。
  剛才差點說出來,說他不要幹了。
  不,他並沒有真想辭工離開的。
  重新拿起辦公桌上的文件,冕良對遠鈞半躬身,退出她辦公室。
  走到門口,他聽到身後遠鈞的聲音幽幽道,“冕良,為什麽你隻看得到別人有受傷?卻看不到我的傷?”
  冕良在門口頓一頓,沒回頭,開門走出去。
  不是不後悔的,其實知道她的難處,心疼她的堅強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會兒就是控製不住的想發她脾氣。他韓冕良從來不是這麽沒自控能力的人,誰知道為什麽在她麵前,就是會變得屢屢失控?
  陷入了冷戰,這真是種微妙到不行的變化。
  冕良和遠鈞每天都會碰麵,也每天都會討論公事,但再也沒有亂七八糟的胡扯,說些不知所謂的閑話。冕良很是適應不良,可他又對這種局麵無能為力。假如遠鈞看上去有什麽適應不良,他可能會比較知道怎麽辦一些,問題是這女人油鹽不進無堅不摧,真讓冕良無所適從到極點。
  這幾天新聞出版署已經就那本肇事的《自由愛》給了“清河”一個說法。雖沒禁,但要罰一筆為數不少的款子,遠鈞天天跑銀行,每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大家都很擔心本公司的財務情況,少不得去財務陳小姐那裏打探情況。
  陳小姐總是扶扶她的眼鏡,象抗日期間被小日本逼供的地下黨一樣,堅貞不屈地回應,“我什麽都不知道。”
  哦哦哦,冕良記得那天晚上,在丹東街巧遇遠鈞,她就故意逗他說,不能總一邊勾引她,一邊還擺出張堅貞不屈的臉。
  真是,誰勾引她了???
  停止停止,這個時候亂想什麽?瘋了!
  慈恩似乎覺察到異狀,找冕良探軍情更新資料庫,“你和老板沒什麽吧?”
  “還不是一樣。”冕良整理辦公桌裝忙,若無其事。
  慈恩抱著一疊卷宗做深思狀,深思良久,斷定,“其實我也覺得沒什麽,可就是好像哪裏不對似的。”
  冕良催她,“瞎琢磨什麽呢?快去複印啊,等等開會要用的。”
  待慈恩走開,冕良疲倦地用手掌搓搓臉,唉,是啊,哪裏都不對。
  就連鉤子都不對了。
  鉤子最近畫的一幅畫真是浪漫又心酸,那是一個女孩兒和男孩兒在人群中交錯而過的瞬間,天空落著雪,女孩兒神情慘淡,男生一臉漠然~~
  鉤子說,人生中,有些事情,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失去幻想和期盼,變成一種習慣,在我們的生命中如影行隨。比如,習慣失望,習慣寂寞,習慣不被愛。
  鉤子這次的畫讓冕良本來就不夠漂亮的心情雪上加霜,中午,他一個人坐在大辦公室,對著報紙上的漫畫看了又看。此時有人來訪,一個穿著職業套裝,氣質很沉著穩定的女人,是真的,很少有女人身上具備那麽穩那麽淡定那麽粗線條的的混合味道
  。
  “找你們駱老板。”她對冕良說,遞上名片。
  冕良看了一下,立刻知道這位是誰了,就是傳說中跟老板私交甚篤的報社總編。
  其人姓趙,冕良稱呼,“趙總編。”直接將人帶去會客室,送上茶水,“對不起,她不在,在這裏等等吧,過會兒就回來了。”
  “我知道,和她約好了才過來的。”趙總編說,“早來了一會兒,不會讓你不便吧?”
  “不會。”冕良陪著趙總編坐,終於有這個機會了,他想問關於鉤子的事情,又不知如何開始,幾次欲言又止後,鼓足勇氣,指著鉤子的畫,“請問,你知道這個畫家嗎?”
  趙總編有那麽一秒的錯愕,隨即點頭,“知道,她的稿子是我約的。”
  冕良高興,“這麽說你們很熟了。”
  “還可以,“趙總編好像是在笑,問題是她的笑容也很沉穩有點嚴肅,不知道她怎麽會和駱遠鈞那種漫不經心的人物混在一起的。“你問起這位畫家是有什麽事情嗎?”趙總編問冕良。
  “哦,是想請您幫我轉達一個問候,可以嗎?”
  “沒問題啊,你請說。”
  趙總編又在笑了,幹嘛總笑?搞得冕良好緊張。冕良就那麽緊張兮兮地說,“勞煩您轉告她,她是個很棒的畫家,有很多人喜歡她,請她繼續努力,還有~~就是,請她相信,她一定會抓得住她遇見的那隻鬼,牆也很容易被拆除,隨著時間的過去,人的很多習慣也會慢慢改變。”
  趙總編這回沒笑,扶扶她的眼鏡,上上下下打量冕良一番,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看半晌,才接話,“就是轉達這個嗎?”
  “是啊,”冕良被盯得心裏發毛,磕磕絆絆,“就是~~這個。可以嗎?”
  “恩~~可以,不過……”趙總編還沒說完,遠鈞回來了,在外麵喊,“老趙?老趙?”
  “這裏呢。”趙總編答應。
  冕良連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門口對她略一施禮,仍不忘小聲叮囑,“記得幫我轉達啊。”
  趙總編是來和遠鈞談江雅雯那本新書的宣傳的,在報上寫了評論還發了新聞稿,落力描述那是個多勵誌的故事,並吹噓那本書排在銷售排行榜的第幾,哎,炒得還很熱呢。話說,江雅雯再沒來電話找過冕良,冕良雖然鬆了口氣,卻又有點擔心,不知道她生活得怎麽樣?不過,假如書賣的好,她的基本生活在不依靠家人的情況下得以保障,還是會開心的吧?
  本來,是想兩耳再不聞窗外事,好好複習參加期末考的,但冕良沒能如願
  這天,他被叫進遠鈞的辦公室,單獨一人。
  坦白講,坐在她對麵,真不自在。可好歹是個機會,冕良想道歉,還是和好吧,反正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啊,難道要一直這麽冷戰嗎?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抱歉,遠鈞先開口,極深奧的,“我們都是活在溝裏,偶爾抬頭看看星星的人。偏偏你例外,要跳出水溝做星星。”
  什麽意思?冕良如墜迷霧。不說話,靜靜等遠鈞下文。
  遠鈞左眉一挑,仍是那種沉靜裏帶點戲謔的微笑,不帶任何修飾地告知冕良,“我需要一筆錢去交罰款,這筆錢公司暫時拿不出來,我們沒那麽大的流動資金。這兩天我一直跑銀行,想貸筆錢出來,發現要貸款也不是很容易,重點是按照潛規則,我貸出來的錢未必是完全隨我支配。這個太討厭了,根本不利於我們公司的良性發展,所以,我最後還是去找我那個有錢的媽。”遠鈞灌杯水,皺眉頭,“可是我媽因為我和徐建設分手的事情非常不開心,一直責怪我。徐建設真是有病,我為了搞定我媽跟他好好相處,就為了等這一天備不時之需,他小子不知道抽了哪兒根筋,非要這個時候分手,浪費我時間……”
  冕良傻眼,什麽?和建設好好相處是為了安撫她媽?天,她什麽人啊?冕良又想生氣。可接下來遠鈞的話,讓他連生氣的衝動都消失了~~
  “沒了徐建設,幸好還有你。我媽那邊缺個助理,你可能不知道,我媽是個沒有合適的助理就會生活的十分不方便的人,所以,冕良,我推薦你去。做青雲董事長的助理,你會得到比現在更高的薪水,最開心的是,你絕對不會被我媽指派去做那些很沒品的事情。我媽的助理存在的理由,就是要讓她看上去分外有品。韓冕良,這是我最後一次利用你了,希望你能成全我的利用,因為,我需要哄我媽開心,得到她的資助,令我的公司運作順利。”
  這是利用嗎?冕良在隔了半分鍾後才克製住耳朵裏轟隆隆雷鳴般的聲音,不,這次不是利用,這個叫出賣!
  遠鈞雷厲風行,沒半點打算體諒冕良心情的意思,繼續,“你今天就去我媽那裏報道,你的工作暫時移交給慈恩。”
  出賣,竟被她賣了?!似乎價錢還不錯~~
  冕良站好,如往常那般安然道,“好的,老板,我馬上辦好。”

  第十九章
  吳昊在課堂上說:“真正的科學家,都是群很單純善良的人,有時候,會單純到沒辦法應付生活,沒辦法理解這個世界。但是,也正因他們如此單純,才能夠享受寂寞,如此堅持,固執地相信著現在很多人已經放棄相信的東西,比如文明,正義,愛和真理……”
  那些東西,冕良也相信的,並深信不疑。可是,最近這段日子有些迷惑,開始懷疑,他的相信是不是值得的?
  “我每次看你的報告,都會想,讓你轉係,是不是一種對天才的摧殘?”在吳昊的辦公室,品著紅茶點心,吳昊和冕良閑聊,半是歎息半是感慨,“要不要再轉回數學係呢?哦,還是不要吧,我真的很舍不得,忍不住要摧殘摧殘你。記得有位得過nobel的前輩說,現代數學的書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看了一頁看不下去的,另一種是看了一行看不下去的。冕良,知道嗎?你要是寫本書出來,一定是每個字都能讓我看得下去的。教你這麽久,你每份報告都寫這麽漂亮,真是,冕良啊,等你讀到博士的時候,我一定找你的老師,給你一個讓你做不出的題目刁難刁難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這麽超人?”
  這是一個老師對學生最好的誇獎吧?冕良頗開心,跟吳昊玩笑,“我報告寫的好是因為您教的好。傳說得過nobel的博士都不會帶學生,我想這個紀錄很快會被打破吧?等你得nobel的時候,就有個又會帶學生又能拿獎的。”
  吳昊哈哈大笑,笑了半天說冕良,“這個玩笑不好,反過來說,我完全有可能因為很會帶學生所以拿不到nobel。”
  冕良尷尬,連忙替老師倒茶,“我覺得您一定拿得到,指日可待。”
  吳昊又笑半天,“哎,你還是算了吧,跟你老板混那麽久,哄人的功夫學不到她一成。對了,最近遠鈞還好嗎?”
  冕良低頭啃餅幹,簡單應答,“出差了。”
  “嘖,真可惜,”吳昊甚是遺憾,皺眉頭,“最近歆蓮,就是你師母啊,買了兩罐錫蘭紅茶,想等哪天遠鈞有空叫她過來吃飯拿給她呢,對了,等她回來你知會她一聲,叫她過來。”
  “好,”冕良答應,抿抿嘴角,問師長,“可以知道,為什麽你喜歡喝紅茶嗎?”
  吳昊動作優雅地轉著手裏的茶杯沉思了好一會兒,臉上散發出一種歲月累積出來的迷人智慧。
  “因為生命中懷念著的一些人啊。”吳昊道,“那些因為錯過而懷念的人,雖然,很可惜地錯過了,但因為在我們的記憶中留下過痕跡,所以,生活中的一些習慣改變了。”
  啊,果然是因為駱遠鈞嗎?她在他心中是個因錯過而被懷念的人啊。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他錯過的人,”吳昊說,“冕良,你也會錯過一些什麽吧?”
  是啊,我的生命中,也會有錯過的人啊,可能,也會因為錯過而懷念,因為懷念而改變。
  那個人,會是誰?
  冕良在“青雲物流”上班,有半個多月沒見過前老板了。
  沒聽過她的刻薄話;
  沒見過她嘴角支出的獠牙;
  沒看到她笑時先挑高的左眉;
  也沒~~很多很多。
  他隻憑借慈恩給他的電話裏了解到,她親自跟一個大客戶的廣告拍攝去海邊了,她回來了,她又出差去香港談一個明星寫真的內地發行權了……
  晝夜如指尖的細沙匆匆流過,時間就這麽過去了,或者,靜止了。
  冕良記得第一天去見青雲的老總,站立在董事長辦公室,見到駱遠鈞那有錢的媽,駱韶青的時候,駱韶青就坐在她那氣派到離譜也大到離譜的辦公桌後麵,穿著黑色蕾絲上裝,對冕良和醺淺笑。
  她先問冕良,“我的女兒還好嗎?”
  冕良當時從容鎮定得幾乎心如死灰地說,“還不錯。”
  “你夠了解她嗎?”
  “一般我能做到的是盡量聽老板的話去做事,不是憑了解不了解她而做事。”
  駱韶青緊緊鼻子,嫵媚,嬌俏,簡直不象是個企業家,說,“這樣啊,那不算是個上好的員工呢。”
  嘩,她是在挑燕窩嗎?還上好?冕良不給回話,巴不得她炒了他。
  因為他不能提出辭職,起碼他不能先提出來對不起那筆賣掉他的銀兩,讓清河的運作不順利。
  駱韶青又問,“我女兒平常都會為什麽事情心情不好呢?”
  “搭配紅茶的曲奇牛油放得不夠,味道不香濃。”
  駱韶青就笑了,自言自語,“沒長進,瞧瞧這點出息。”說完,暫時沒再有問題。
  接著打量冕良半晌,她命令,“把你的頭發剪短,胡子剃幹淨,再去準備兩件好點的西裝和領帶替換,在我這兒上班的人,不許走頹廢路線。這筆包裝費用先預支給你,今後在你的薪水裏扣。”
  “好的,謝謝董事長。”冕良客氣地欠欠身。
  駱韶青有意見,“平時你和上司說話都這個語氣嗎?冷冰冰沒感情的?”
  冕良說,“差不多是這樣,不過如果董事長認為我的語氣不好,我可以調整到您喜歡的程度。”
  駱韶青皺起眉頭,又打量冕良半晌,揮揮手,“出去吧,去找我秘書老孫,她會教你怎麽做的。”
  駱韶青的秘書是個年紀五十左右的端莊婦人,穿藏青色套裝,戴保守的珍珠項鏈和耳環,大都稱呼她老孫,冕良則稱呼她老師。孫老師那天親自帶著冕良去挑選西裝領帶,剪頭發刮胡子做造型,一路交代冕良的工作範圍。
  真的如遠鈞所說,很高尚。
  老孫說,“說是助理,其實算是半個保鏢。董事長是女人,很多時候跟那些糟老頭子談生意,看上去怪沒氣勢的,又不能真請幾個保鏢帶在身邊,怕人說矯情,所以呢,請個男性私人助理,每次出去跟在身邊,拿拿公文包,做個速記什麽的,看上去自然些。不過,最重要是記性好,出去談事情,對方說了什麽,老板說了什麽,有些不方便用筆記的時候,要全記在腦子裏。萬一哪天真有什麽意外,也需要你挺身而出,當真的保鏢用。還有啊,因為經常要跟著老板跑外務,老板的行程是你們助理跟我協調的,以後要溝通的地方多著呢,韓先生要多多關照……”
  孫老師那天還說了很多,冕良隻有聽的份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記住了多少。他一直處在一種類似行屍走肉的狀態,思維好像停了一半,人雖活動著,但那是機械的動作,不是感性的支配。
  後來孫老師請冕良吃飯,選了家幹淨整潔的港式餐廳。老孫也沒跟冕良謙讓,直接選菜,特別點了道甜品鮮果拉麵,她說,“你以為這是麵條搭水果嗎?不是的,其實是用果奶冷凍成一條條的,再搭配各種水果裝在一起,吃的時候滿口奶香和果香,心情不知不覺就好起來了呢。你試試就知道了,心情真的會好一點的。”
  冕良那一刻真是灰心啊,原來誰都看得出來他心情差,掩飾得這麽不成功嗎?或者,他都憤怒得忘記掩飾了?不過,老孫前輩真是好人,那天,冕良唯一做對的事情,大概就是無論如何,都沒讓老師請客,他付的飯錢。
  最不靠譜的是,重新包裝造型過之後明明就是個大帥哥,晚上冕良拎著新衣新鞋回家,媽媽竟被餓兒子嚇得倒抽口涼氣,“冕良啊,這是幹嘛?呃~~打算結婚了嗎?哎呀,我們家的存款不太夠誒。”
  冕良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不省人事地鬼扯,“沒關係啊媽媽,我可以去借……”
  直到躺在床上,摸到枕頭下的《白雪皇後》,冕良憋了一天鬱悶煩惱才似找到了缺口,忍不住紅了眼眶。同時也才驚覺,不小心換成這樣子的他,還是安琪熟悉的那個韓冕良嗎?不是一直打算,以安琪最熟悉的樣子活下去的嗎?居然被氣忘了這件事情。
  是啊,竟然忘了,原來,我們對離開了這個世界的人,都沒自己想像中那麽念念不忘嗎?
  “安琪,對不起。”冕良撫摸著童話書封麵上白雪皇後的臉龐,喃喃道。
  離開清河這二十來天,冕良每天都接到師妹慈恩的電話。
  師妹被調到行銷部門去了,她倒是很雀躍,終於可以學點新東西,很開心。
  接任她的是個剛出校門的女生,慈恩在電話裏給冕良描述,“哇塞,你知道她有多瘦?頭發有多清湯掛麵?眼鏡的款式有多不流行?胸有多太平?整張臉有多沒重點?幹活有多能幹?掘地三尺的毅力……”
  冕良覺得師妹被老板帶壞了,她以前沒這麽刻薄的。
  接著他聽慈恩念叨,“她姓簡哦,老板就叫她簡`愛,在等羅切斯特的簡.愛,哈哈哈哈~~”
  冕良握著聽筒忍不住笑,在等羅切斯特的簡?好形象~~哦哦哦,等等,他幹嘛笑?隨即又將臉繃得一個褶兒都沒有。
  有一次,簡愛親自來電話,忐忑謙恭的語氣,問冕良客戶資料夾裏的資料是不是完整的?冕良說不完整,因為有些新客戶的資料他還沒來得及整理就離開了。不過他表示他都還記得,讓簡愛安心,等等會將該補充的寫好傳真過去。
  或者被冕良的親和力感染,駱老板的新秘書大膽要求,“韓先生能不能順便將您衝咖啡的秘方也一並傳真過來,如果方便的話,最好能將您買特別好味的散裝餅幹的地址也一並告知。”簡愛央告,“韓先生,慈恩前輩說,我們這裏的蒼白氣氛都是因為沒有你的咖啡和神秘餅幹,老板的小宇宙經常爆發,很恐怖誒~~”
  冕良心理終於平衡,隻要不是他一個人氣得半死就成,報仇,“真抱歉,我忘了。”
  也不管等羅切斯特的簡愛在那邊有沒有意見,他放下電話,重重噓氣,駱遠鈞,叫你機關算盡,叫你無動於衷,叫你洋洋得意,叫你~~啊,可是,冕良再重重噓氣,他還是不開心。
  對了,她出差回來了是不是?怎麽晚上都沒聽到她那邊有聲音呢?
  冕良再見長了獠牙的駱老板,是在媽媽的小吃攤上。正是學生趕早課前,最忙的時間,他係著圍裙切小菜,就聽到那輛熟悉的吉普車發動機的轟鳴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駱遠鈞下車,直接叫韓媽媽,“大嬸,我回來了,湯麵,我要湯麵。”
  冕良背對她,也不曉得怎麽就那麽緊張,醬黃瓜都快切不利索了,光尋思,她要是和我打招呼我是理她好還是不理她好?可惜他白緊張半天,駱遠鈞壓根沒理會他。
  靠,敢不理我?冕良幾乎要氣出青光眼。
  心情特差地處理完那些小菜,他洗幹淨手,摘了圍裙拎著公文包和西裝外套,打算去上班。
  韓媽媽體貼兒子,“吃了早飯再去吧,不愛吃麵我給你整點泡飯,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不用了,早上有事情要早點~~”冕良說不下去,他看到駱遠鈞端著碗起來給個半大孩子讓座,還嚷嚷,“我吃完了你坐吧~~”接著,那碗湯對著一個孩子的頭就扣下去了~~這女人,幹什麽都毛毛躁躁的,冕良抓起卷衛生紙向前衝。
  場麵真失控,遠鈞這會兒再沒了平素在辦公室開會時候的大將之風,手忙腳亂,一個勁喊,“喂,你燙到沒有?哪裏痛?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那個小男孩兒是個老實巴交的,被這無端端飛來橫禍刺激得沒反應了,好一會兒回過神,頂著一腦袋醬糊糊的麵湯,大哭,“今天要升旗,我的校服……”
  一個哭也就算了,旁邊一群孩子都擁過去,唧唧喳喳的,說什麽的都有。
  冕良印象最深的是有個女孩兒說,“天啊,多髒,快脫了去韓大嬸家水龍頭底下衝衝吧,”
  還有個女孩兒驚呼一聲,“啊,不行,男女有別。”
  暈~~
  冕良費勁巴拉擠過去,先拿紙擦掉小男孩兒頭上衣服上的麵湯,再嚇唬圍觀的小朋友們,“吃完還不快走?上課時間要到了哦。”
  圍觀的散開,駱遠鈞倒抽風了,她象見到希奇生物似的猛研究冕良,也不管那被她弄一身麵湯的孩子,笑至折腰,“喂,韓冕良,你沒事吧?你的胡子和長頭發呢?天啊,瞧你這身行頭,真得瑟大發了哈,整得真事兒似的。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遠鈞一笑開來,老實巴交的男孩兒哭更大聲,“今天早上升旗,我的校服……啊啊啊啊啊……”
  冕良狠狠瞪遠鈞一眼,低頭安慰男孩兒,“你先別哭,我陪你回家換好衣服再送你去學校好不好?”
  “對對對,”遠鈞終於想起她幹的壞事,補救,“我有車,我送你去學校。”抓起一把紙巾,在人家身上一團亂擦,讓校服看上去更加慘不忍睹。
  冕良不得不再瞪他一眼,同時他發現駱遠鈞對孩子完全沒辦法。
  男孩兒抽抽噎噎,“那套衣服洗了還沒幹。”
  這下冕良犯難了,想想,跟人孩子說,“這樣吧,我陪你去學校跟老師解釋一下好不好?”他完全忘記,這件事情的責任應該他前老板背的,問題是他替前老板收拾爛攤子好像上癮了,努力安慰那孩子,“有些意外不是我們能控製的。”
  小男孩兒還是哭,“可是今天本來是我升旗的啊……”
  最後還是駱遠鈞出馬,“祖宗,你別哭了行不?就是校服對不對?姐姐我變套出來給你。”
  她操起電話騷擾死黨趙總編,“我管你晚上幾點睡的?反正你現在起來給我搞一套新校服啦,什麽?搞不到?你沒事吧老大?這年月也有你搞不到的東西?隻要你願意,長胡子的老媽你也搞得到的,拜托,幫幫忙啦,我今天倒黴嘛,”遠鈞很無辜很無辜地,“我怎麽知道一大早不過是吃個麵會把麵湯扣人家腦袋上呢?什麽?帥哥的腦袋?是啊,上小學三年級還穿校服的帥哥。不過有個大的,很大隻,帥爆了,什麽介紹給你?哈哈哈哈~~”遠鈞狂笑,沒心沒肺,“給我錢!”
  要不是有三年級穿校服的小帥哥在場,冕良這隻大的帥哥真的非常想掐遠鈞脖子給她掐斷氣算了。還想賣他?賣上癮了是不是?
  正如遠鈞所言,隻要趙總編願意,她連長胡子的老媽都能變出來。所以,一套校服對她來說真沒難度。冕良和遠鈞一起送那孩子去學校,照顧他整理好頭發,等他換好校服,順便還觀賞一次升旗,才離開那所小學。
  等隻剩兩個人獨處時,遠鈞笑對冕良,容顏如花朵初放,“謝謝你哦,如果是我一個人處理這種狀況大概真完蛋了。
  冕良撇清,“是在我家攤子上出的狀況,我來處理也是分內之事。”
  “話是這麽說啦,到底我是罪魁禍首。”遠鈞在包包裏找車鑰匙,心無芥蒂,乾坤朗朗,“喂,冕良,一起吃中飯啊。算我謝你的。”
  她的邀約,竟讓冕良心頭一緊,隨即又那麽一恨,真是,剛被她賣完她沒事人似的?忍不住說話口氣又刺上了,“這次想怎麽樣?又周轉不靈想跟誰調頭寸了嗎?難道我還可以再被送出去一次?”
  遠鈞捏住找到的鑰匙,卻沒動作,低頭定在原地足有五秒,才又抬頭,吊兒郎當的,“哇,你這麽會懷疑人?從小被中情局養大的吧?”
  冕良笑笑,笑容沒溫度,不複多言,走到路邊攔的士。
  “我送你。”遠鈞站在車邊望著冕良。
  冕良不看她,“不用。”徑自攔車上路。
  從的士的倒車鏡裏,能看到一個站在吉普邊,白衣白褲的短發女生的身影,逐漸變小,變遠。
  那熟悉的,心口一緊的感覺,再次襲擊了冕良,讓他惆悵了整整一天。
  既然駱遠鈞回來了,冕良得將吳昊的話帶到。
  他電話給師妹,讓她轉告駱老板,務必給一位吳昊先生電話。
  不過慈恩也說正好有事找冕良,什麽事情呢?就是清河為好命的韓冕良舉辦一次歡送會,恭喜他脫離苦海,平步青雲,務必要冕良前來。
  這個冕良是沒借口推辭的,自然一定要去。
  要去,就得麵對那個叫駱遠鈞的女人,好困難。
  歡送會在一家KTV的包廂舉行,好命的冕良趕去時,一群散兵遊勇已經在那裏吃吃喝喝。看得出來,歡送舊同事,大概就是這些家夥為他們能夠名正言順的喝酒唱歌,找到的合理借口而已。
  駱遠鈞正選歌,見到冕良,落落大方,“來了?想唱什麽?我幫你選。”
  冕良婉據,“我不太會唱歌。”
  遠鈞的目光不和冕良相遇,“噢,那等下多吃點東西。”
  冕良答應,“好啊。”心裏酸酸的,怎麽是這樣的局麵啊?以前的那些歡笑都哪裏去了呢?而他想要的的到底是什麽?
  慈恩給冕良一杯啤酒,冕良一幹而盡。
  來相送冕良的舊雨裏夾了兩位新知,一個當然是等羅切斯特的簡`愛,一個是接替冕良工作的矮個子,大家叫他魔豆先生。
  魔豆先生身段當然是玲瓏嬌小,兼之笑起來象個孩子,十足象是個Q版人物,可愛到爆。遠鈞還搭著他肩膀,和他同唱一曲《分享》,親昵一如兄弟。
  冕良忍不住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慈恩關切,“良哥,你喝酒都沒這麽猛過啊。”
  冕良說,“高興嘛,難得大家聚聚,再說我有點渴。”
  簡愛一直沉默的坐在一邊,聽冕良說渴,適時送上瓶水,湊過來,“韓先生,告訴我怎樣才能衝好咖啡,還有那個餅幹……”
  咦?真的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掘地三尺的人物啊?
  “衝咖啡加煉乳就會香醇點。”冕良沒碰水,再弄了杯啤酒,告知簡愛,“那些餅幹,在公司不遠居民區下麵的西餅屋有賣。那家西餅屋生意很差,做的東西好難吃,奇的是偏偏隻有曲奇餅幹下足功夫,味道很正。可惜,現在吃曲奇餅幹的人少之又少,我想,那家店總有一天,會撐不下去的吧?所以,你得未雨綢繆,到處留意,有沒有哪裏的曲奇也這麽可口。另外,你們老板性子急,常常懶得洗手抓張濕紙巾擦擦手就拿東西吃,記得給她辦公桌上的紙巾盒子裏補貨。還有,她那人屬水母的,有時給客戶留話都帶刺,你轉述時候,得把她的話修飾得象是給客戶聽的才行……”
  不是簡愛問這些,冕良都沒察覺,原來一向不善言談,沉默寡言的自己,也能如此喋喋不休婆婆媽媽,有這麽多不放心要交代。
  遠鈞是典型的麥霸,這次換和大東對唱《紅河穀》。
  唱完了把麥暫時交給慈恩,她坐到冕良不遠處拿杯果汁敬他,“喂,這次是為你開的歡送會,別那麽悶玩的開心點啊。今後好好幹,加油哦。”
  冕良抿著嘴角,笑。“謝謝。”
  好空泛的對話,原來隻是這樣而已了嗎?
  或者,她最終隻是成為會被他錯過,從而懷念的那個?
  遠鈞又上去唱歌了,這次是換成和人家唱《夫妻雙雙把家還》。荒腔走板,卻效果奇佳,將包廂的溫度炒到頂點,所有人都笑瘋了。
  冕良再灌掉一杯冰啤,直冰到太陽穴跳著痛。
  包廂裏觥籌交錯,燈火迷離,氣氛熱鬧,這麽擁擠歡樂的地方,他卻覺得好孤獨。孤獨到他終於有所覺悟,為什麽他如此憤怒,如此介意,如此傷心,如此在這裏孤獨。
  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他在那個春天的午後,走入清河那間兵荒馬亂的辦公室就沒辦法再走出來。
  更加明白,為什麽即使曾經被同事刁難算計,冷言冷語,他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默默忍受。
  更更加明白,為什麽平庸無能的他被賣個好價錢遊有了更好的發展機會仍舊不開心。
  他根本不想這麽好命啊,他隻想留在那間和她一釘一線鼓搗出來的小公司,和她一起努力,一起胡扯甚至一起吵架。他這麽小心眼沒度量,這麽別扭鬧脾氣,其實隻是不想離開她不想錯過她啊。
  這可真是艱難的一件事情,原來他還可以再度愛上一個人。
  這可真是簡單的一件事情,原來他隻是想和她相愛而已。
  冕良醉了,駱遠鈞伸著一隻巴掌在他眼前亂晃,“喂,這是幾?”
  醉也醉得清醒,冕良還認識,“五。”
  “MD幸虧你還認識,”遠鈞罵人粗鄙依舊,“不然真想丟你到陰溝裏去。幸虧我沒喝酒,要是我也喝大了怎麽送這堆人回家?你小子光自己過癮,也不體諒體諒我,氣死我了。”
  真自私,冕良心裏嘀咕,憑什麽這群不愛她的家夥能喝醉他韓冕良就得賣苦力不能喝醉?有這麽依賴我嗎?這麽依賴我還要賣我?
  雖然被遠鈞罵,但冕良沒自暴自棄,難受的頭痛眼花,竟然也能和慈恩,簡愛一起幫遠鈞把喝醉的舊雨新知們一個個送回家。
  最後一段路隻剩冕良和遠鈞,天啊,很久沒這樣過了,一起坐在那輛吉普裏~~
  記得第一次在這樣的深夜,搭她順風車回家,路燈的光亮一溜滑過她的麵孔,晶亮。
  也記得她睡在他旁邊,為了讓她好好睡,他開了一夜的車,把她車裏的油都耗光了……
  “你小時候會不會怕寫作文?“駱遠鈞漫無邊際,和冕良閑扯,“我小時候就很怕,有時候還會被嚇哭。你知道小學作文有多變態?我有個學期寫兔子就寫了四次,你會怕寫作文嗎?”
  冕良忍著頭痛勉強答,“沒有,我小時候很喜歡上學,都沒記得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過。”
  “喂,韓冕良,我要是從小就認識你,大概不會和你做朋友的。你一定是特別討老師喜歡的乖寶寶,乖得讓人想咬你的那種好學生。”
  你現在是我的朋友嗎?想賣我就賣我?還想咬我?又不是狗?冕良這回連心口都痛了,更簡單的回應遠鈞,“還好吧,老師確實不討厭我。”
  遠鈞都沒發覺冕良有所異狀,兀自瞎聊,“你一定是很多老師心目中的一個標準吧?平常拿你當例子教育別的同學,巴不得每個孩子都象你一樣是吧?天啊,你是怎麽長大的?我和你一個班一定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堵了你,再用臭襪子蒙你的眼睛把你揍一頓。”
  冕良想說,對啊,這是我現在想對你做的事情,沒說出來,酒氣往上湧,快撐不住了。就淡淡的恩了一聲。
  遠鈞這回總算察覺冕良麵色有異,沒給關心,毫無情義,“喂,我跟你說,不許吐我老婆身上,想吐知會一聲我停車。”
  冕良不耐,悶悶側過身子望著窗外,“知道了。”
  遠鈞再沒說過話,吉普風馳電閃,一路回家。
  下車,兩人沉默地走過那條老舊昏黃的長巷,到各自家門口,遠鈞歎口氣,“冕良,你是在生我氣嗎?”
  隻這一句,冕良心中那天長日久,醉生夢死裏熬成的苦,全部洶湧到胸口,四下衝撞,卻又苦無出路,憋得他喉嚨生痛,眼眶酸澀,“沒有,”他說,“我沒生過你的氣。”
  是真的啊,其實他氣的從來不是遠鈞,他一直都是在氣他自己。
  推開自家大門,把遠鈞關在門外,冕良無力靠著門板,低垂下頭,他知道,她就在那裏,一門之隔,可冕良固執地,沒有伸出他的手,他還是不想原諒她賣了他。
  似乎過了滄海桑田那麽久的時間,冕良才聽到遠鈞用鑰匙開自家的門,輕盈的腳步,走過大門,走過庭院,走過小門~~直至悄無人聲。
  冕良這才拖著如灌了鉛重的雙腳,挪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清涼的水潑在他熱辣辣的臉上,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水哪些是淚。胃裏那些被粗暴灌下的啤酒混雜了太多情緒,再也無法被消化,這會兒一股腦兒全噴出來,冕良嘔得苦膽水都出來了方才罷休。
  丟了西裝領帶,再衝衝腦袋,冕良總算輕鬆了點。然後,他發現,在這個可恨的夜晚,他家水管上居然真開出嬌嫩可愛的小紅花,象一粒粒色彩鮮豔的小星星,綴在落滿月光的夜色裏。最妙的是,遠鈞家牆頭也爬過來一截蔦蘿的藤蔓,柔軟地伏在冕良家牆角撐著的竹竿上,和水管上的花朵遙相呼應。
  真是奇景,冕良良宵獨立,小心碰碰那些開的象夢境樣的蔦蘿花,臉上也浮現出一種象做夢樣的表情。
  這樣的花朵,這樣的顏色,這樣的夜晚,還有冕良不可斷絕,曲折婉轉的心事,在這個流光傾瀉的庭院裏,竟有種峰回路轉的味道~~`

  第二十章
  那個人是誰啊?讓我在燈火闌珊處又吐又哭?真難為情~~
  靠在房簷下的小竹椅子上,想起昨夜情緒上的一番肝腦塗地,冕良仍覺得累。
  象所有醉酒過清早起來的人一樣,冕良臉色不好,眼袋浮腫,還有點目光呆滯,最要命的是頭痛欲裂。
  不過,幸虧,沒在她麵前失態,不然,整個輸掉了。剛被她賣,再輸,唉,即使是韓冕良,也會覺得很沮喪啊。
  找了瓶牛奶喝,冕良馱著他那粒如灌了鉛水的腦袋,堅持做剪報。
  鉤子近期的畫都與感情無關,思維天馬行空。
  她畫過海浪椰風,說,
  “不如嫁給大海算了。不過不知道嫁給大海之後生出來的孩子會長什麽樣兒?會象鸚鵡螺嗎?再說,誰生?大海生好一點吧?
  冕良當時真是~~呲牙咧嘴半天,和大海?怎麽生?畫家失戀了之後的想法真古怪啊。
  不過他還是在那畫上注明:你生比較不推卸責任,而且,這樣就真能出現美人魚了。
  唉,話說,人家看不到,馬屁還拍這麽響,這種事情也隻有韓冕良會做吧?
  還有,鉤子畫過立交橋邊的路標,說,“芬蘭有打結的燈柱,我們有打結的路標。”
  冕良記得第一次被鉤子的畫吸引,就是她調侃本市交通。
  畫的是交通部門的會議,領導指著幻燈片上的新路標解釋,“這個是有點複雜,但好處很多,起碼外敵入侵,會讓他們找不到路……”
  冕良那會兒坐在回家的公車上,撲哧就笑出來。
  哎~~畫畫的鉤子在某方麵和隔壁那位小姐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後來冕良就在畫上備注,刻薄!
  鉤子也畫過在教室外罰站的學生,學生的眼睛望著窗外藍天。
  她說,“請給他一個擁抱。”
  這副畫,冕良很喜歡,曾經閑暇時候,拿出來翻閱數遍。其實,如果不是這副畫,他這個從小到大沒被老師懲罰過的學生,都不了解被罰站時候的心情。
  最後,冕良就很虔誠地寫下,“你會是個好母親。”
  本來,時間在鉤子那些沒有傷感,平靜溫和的畫裏明明暗暗地混過去之後,冕良覺得,那個說出習慣不被愛的鉤子心情可能已經轉好,大概她的天空又晴空萬裏了呢。誰知今天她的畫卻讓冕良非常難受。
  她畫了一大蓬一大蓬藤蔓交纏,開在牆頭的花朵,很漂亮,但看不出是什麽植物。
  然後她說,這個城市的花朵象陽光一樣怒放,但她心底的淚水則流淌成河。
  冕良的心中,油然而生出種同是天涯傷心人的相惜相憐感。
  在昨夜,他家的花朵象星星樣耀眼開放的時候,他的悲哀又何曾不是在夜色裏流淌過?
  不知道她出了什麽事情,冕良有點擔心,都想打電話給報社去詢問鉤子的消息了。
  可是,那還是太冒昧了吧?又不熟。
  最終,他也隻是在畫麵上寫下,不要哭~~
  在這個讓冕良頭痛又傷感的早上,除了鉤子的畫,他還看到一則報道,內容很~~不對盤。
  是說,近三十年來,新聞出版署唯一查禁過的書,就是新近成立的,清河文化公司發行的《自由愛》。查禁的原因是,該書屬於色情書刊……
  冕良滿腹狐疑,那書不算色情吧?隻是有些相片很性感罷了。內容雖然牽扯到關於小電影的製作過程,但那是屬於專業範圍的,並不猥褻下流啊。再說,這本書隻是被罰款,沒禁的好不好?對啊,既然沒禁,怎麽敢登禁了的報道?禁沒禁那個能把長了胡子的老娘都找出來的趙總編會不知道?
  冕良忍不住望望自家牆頭,駱遠鈞,你不會真想這麽玩宣傳吧?再沒心思弄剪報了,冕良放下沒喝完的牛奶,開始在不大的小院子裏象鍾擺樣蕩來蕩去,琢磨,反正也被賣了,再輸一點也無妨啊,還是跟她談談吧,這麽賺錢不會快樂的。
  再走兩圈,想起每次談錢,遠鈞的那臉表情,她一定會說,誰不愛錢,你的家鄉拿貝殼交易的啊?
  冕良現在還真希望,他就是個拿貝殼交易的人~~哎~~哎~~哎~~去找她吧。
  現在時間還早,鄰家前老板應該不會出門。冕良收拾停當,捏著那張被剪成門簾的報紙去敲遠鈞家的門。門鈴響半天,沒人應,難道去開工了?這麽早?
  冕良打手機,駱遠鈞接聽,劈頭一句,“我在開車中,有話快說。”
  真應付,頓時,冕良的熱情被打消的冰雪消融。操練起最沒溫度的聲線,卻撿了最不知所謂的理由,“對不起,你家那邊的植物爬到我家這邊的竹竿上了,你有空牽回家好不好?”
  “啊?”駱遠鈞沒明白,“你說什麽?”
  冕良冷冰冰,“好話不說二遍。”斷線。
  啊啊啊啊啊啊~~好幼稚哦,冕良真是受夠自己了,簡直想把公文包和西裝外套丟到馬路上泄憤,他一定是被昨天晚上的啤酒給搞到酒精中毒神經麻痹了是不是?他本意不是想這樣的啊,天啊~~
  呼天搶地也沒用,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要是駱小姐肯再來個電話問問也好,問題是有那可能嗎?冕良知道她有多驕傲的人,她不說過嗎?如果她是《白雪女王》裏的格爾達,絕不會山水迢迢去找被雪女王帶走的加伊的,她要加伊自己走回來!
  吼,固執驕傲任性無情無義的女人。
  冕良真是窩火透了,又實在沒膽識再打一通過去,怕她發脾氣不聽,也斷他的線。
  沒奈何胡思亂想,最好駱遠鈞去嫁給大海,讓她生鸚鵡螺吧!
  等車去學校的時候,冕良將門簾狀報紙丟進垃圾箱,還是算了吧,那本書命不該絕,這下子是該火了。隻要新聞出版署別再找駱老板麻煩就好。
  沮喪,冕良的天空最近都是多雲狀態的,不肯放晴。
  雖然,天空不晴朗,但事業還是小順利的,他適應的出奇良好,並且已經開始想改變舊習俗創造新規矩了。
  駱韶青說要和女兒吃飯,下令,“約她七點,海景酒店。”
  冕良隻點點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不過駱韶青沒介意,她下達的指令還沒人選NO跟她作對的。
  她可不知道韓冕良是這麽給她聯絡女兒的,冕良問簡愛,“你們老板這幾天哪天有空?董事長約她晚飯。”
  簡愛說,“後天比較閑,今天下午要開會,你也知道她,說不準開到幾點呢,明天晚上約了客戶,後天晚上能安排。”
  冕良撂下電話去找老孫了。
  老孫見到冕良先給了他一本存折加配套的工資卡。冕良打開看到存折上的數字,驚,這可是他懂得工作以來所拿到的最高薪水,而且,多的讓他惶惑。
  問老孫,“前輩,沒錯吧?怎麽這麽多?”
  老孫笑,“哪兒有人嫌工資多的?你還在試用期,這個不算多,主要是你跟著老板跑外務,星期天啊晚上啊都開工,加班費多。”
  冕良還是不安,“可我還是學生,有時候去上課都沒上班啊,不是該兩抵的嗎?”
  “所以就這些啊,如果你能全勤開工,還更多呢。”老孫拍拍冕良肩膀,“你這孩子真老實。”
  聽了老孫解釋,冕良心裏安定了點,喃喃自語,“難怪連大東他們薪水比我高那麽多的都想進來。”
  老孫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是說,難怪這麽多人想進青雲工作。”
  老孫得意,“那是當然,你知道你有多幸運,沒遠鈞那丫頭推薦你,董事長怎麽可能用你個大學沒畢業的學生呢?不過~~”老孫讚冕良,“值得,人品真沒的說,真就跟遠鈞描述的那樣,幹練,聰明,善良純樸,而且真的是帥哥呢,不張揚,敦厚柔和。嗬嗬嗬~~遠鈞會挑人。”
  冕良下意識摸摸手臂,媽啊,被人這麽誇真肉麻,這種惡心人的話是駱遠鈞說的?跟她風格還真不搭。
  不知道是不是工資卡上的銀兩讓老孫心情大好,老孫跟冕良八卦,
  “其實呢,要不是遠鈞惹得她媽太生氣,搞不好這運氣還真輪不到你。
  你前任一向感激董事長栽培,出國後還說,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他就把他在外企的弟弟挖過來。
  本來都打算聯絡他弟弟了,結果遠鈞來找董事長借錢。
  董事長氣這個女兒總和她別扭,就想刁難刁難她,說,總得做件讓我高興的事情來換吧?
  遠鈞就推薦你過來工作,說你是她最信任的人。
  其實,董事長也就是嘴硬,就算你不過來,也不會真不借錢給親閨女的。
  不過你真過來幹了吧,倒覺得她這個閨女還真是做了件讓她高興的事情呢。
  唉,到底親生母女,我看,遠鈞還是心疼她媽,知道媽媽沒助理在身邊不方便。”
  如果,被賣來的理由是想找個信任的人照顧媽媽,冕良比較能接受。
  重點是,他得找個理由讓他在她麵前,能心平氣和點,別總幹些不著調的事情。
  冕良這樣想著,不由得怔怔發起呆來
  “對了,你來找我是做什麽的?”老孫八卦夠了,終於想起來問冕良。
  冕良回魂,“哦,是這樣,董事長今天晚上想和駱小姐吃晚飯。不過,駱小姐那邊今天下午要開會。我想可能來不及吧,所以,想和你商量能不能看後天。”
  “後天?”老孫有異議,“後天我們董事長晚上不是趕飛機去日本嗎?”
  “改一下機票吧?”
  “怎麽改,都定好了。”老孫皺眉頭,“可以讓遠鈞的會議早點結束嘛,一向都是遷就董事長的時間的。”
  冕良解釋,“當然應該讓駱小姐遷就董事長,不過,她個性一向大大咧咧,在穿衣打扮上很難達到董事長的要求,做好預約,多給她時間準備,也不至於讓她常常都在車上趕化妝,弄得情緒很焦慮,每次和董事長吃飯兩個人都會不愉快。”
  老孫認真考慮,“那倒也是,不過,這飛機~~”
  “我來處理,”冕良主動要求,“我們還是先把這兩天行程重排一下吧。”
  老孫捶胸口,“哎喲,這得費老鼻子勁兒了。”
  冕良目的達到,心情漂亮,極其狗腿,“不怕不怕,前輩是腦容量發達,跟鼻子沒關係,容易搞定的。”
  一個小時後,冕良再call回清河,電話換慈恩接的,說簡愛剛出去辦事,冕良道,“幫你們老板記好,後天晚上和她媽去海景酒店吃海鮮啊,讓她多點時間準備,別又弄得手忙腳亂的。”
  慈恩驚呼,“良哥,你太厲害了,居然能讓你們董事長改預約?你知道平時都要隨傳隨到,每次搞得我多頭痛。”
  冕良有種私心被人看穿了的狼狽,架子又端上了,“抱怨那麽多做什麽?快做事吧!到底記清楚沒有啊?”
  冕良最後才去跟駱韶青報告,“董事長,和駱小姐的晚飯我們幫您安排在後天晚上,您今天晚上有個重要的飯局,我們要請審計局的吃飯。”
  “那個飯局不是明天的嗎?”
  “可是審計那邊明天有點困難。”
  駱韶青突然笑了,坐在大皮椅上伸個懶腰,模樣象貓,慵懶迷人,說,“好啊。”
  從駱韶青辦公室出來,冕良喘好大一口氣,累死,撒謊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不過,沒得意太久,考驗隨即到來。
  到了吃飯的那天晚上,駱韶青不放冕良回家,讓他跟著一起去了海景酒店。進去包間,赫然見沈柏森在座,冕良大吃一驚,完了,他一心想讓駱遠鈞跟媽媽好好吃頓飯,為此絞盡腦汁,卻料不到去了法國談代理權的沈董回來了。
  一直出差在外的沈柏森見到冕良也大吃一驚,緊接著竟挖女朋友的牆角,語氣殷切誠懇,“冕良,你想進大公司怎麽不來找我?我可以給你更好的機會啊。”
  冕良臉紅,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駱韶青在旁抗議,拖著長音,“喂~~”
  沈柏森立時融化,“唔,當我沒說。”
  駱韶青卻盯冕良一眼,不緊不慢地,“再給他更好的機會,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吧?當我的助理,倒時時刻刻為前老板考慮。也不是不行,不過,讓你這麽順利就如願,我又氣不過。所以,今天我們幹脆誰都別消停。”
  嘩,這麽容易就被她看穿?真不愧是駱遠鈞的媽。掐指一算,寸草不生,母女兩個都好可怕!
  冕良嚇死,悶頭不吭聲,隻聽駱韶青跟男朋友講,“這小子為了讓我女兒的時間更方便,把我的行程完全改頭換麵,她那間小破公司都快和我相提並論平起平坐了。
  這當媽的哦~~難怪遠鈞要和她別扭。
  冕良忍不住,“為什麽不能平起平坐?她也是個和您一樣努力,一樣為自己的事業付出熱情,一樣負責的企業家啊。”
  “她那也叫企業家?你可真是,跟我頂嘴?”駱韶青似笑非笑的,恐嚇,“你想不幹了你?”
  “可能他真不想幹了。”沈煽風點火,接著老兩口突然一起發笑。神經,笑什麽啊……
  冕良臉更紅了。
  等駱遠鈞到來的時候,冕良一直紅著的臉由紅轉青,真辜負他一番苦心,都給了她時間,還搞成這樣?她真有精心打扮來見媽媽,選了件尼泊爾手工繡花的翠綠色長至腳踝的裙子,搭粉白色薄紗上裝,可惜上上下下濺滿泥水。如果不是穿得這麽漂亮,也不會被那些泥漬襯托的如此狼狽,慘不忍睹~~
  沈柏森和駱韶青再也笑不出來,“你做了什麽?”駱韶青問。
  “外麵下大雨,”遠鈞坐下,拿紙巾擦衣服,試著補救那身行頭,沒什麽精神的解釋,“路麵積水,開車的沒公德心,這幾件事情都不是我能控製的。”她跟母親講,“將就點吧,老孫不是說你吃完飯得趕飛機嗎?”
  駱韶青大概是想生氣,但又覺得師出無名,對,老天下雨,路麵積水,開車的沒公德心確實不能控製,可是~~“喂,你可以找商場再去買件能看的換好再過來啊。”
  “那我遲到了你不一樣生氣?”遠鈞淡淡反將一軍,指著沈柏森,“我今天晚上忍他,你忍我,這樣夠公平吧?”
  冕良覺得駱韶青頭上要冒煙了。連忙上前打岔,“可以上菜了嗎?
  菜上了,遠鈞還是無可不可沒啥興趣的樣子,有吃的還堵不上她的嘴,又有意見,“吃個飯也要擺這麽大的譜?”她瞄一眼站在沈柏森身後的兩個保鏢,沒看冕良一眼,自她進門就沒看過冕良,反正她不爽就對了,嘀咕,“一屋子站的人比坐著的還多?誰吃得下去啊。”
  駱韶青是和女兒杠上了,笑眯眯,“那你比我多忍一件事情,現在我覺得公平了。”
  冕良真是快撐不住,這氣氛讓人壓力好大哦,幹嘛這母女兩個非這麽不對盤呢?不過好像隻他一個人難受,當事人除了遠鈞之外胃口都不錯。特別沈柏森和駱韶青這老兩口,那真是種讓遠鈞氣到想殺人的存在~~。冕良有種衝動,如果遠鈞要發飆的話,他會帶她回家。可是,遠鈞今天晚上看上去又狼狽又疲倦,頭上那團永遠神采奕奕的光環象要消失了似的,似乎沒精神沒力量發飆,真讓人不適應。這樣的她,讓冕良的心髒表現出那種久違的,縮成一團的疼痛感。
  好在,晚飯沒象想像中那樣吃太久,冕良想,駱董該讓他回家了吧?他可以搭遠鈞的車回去。
  可是駱韶青居然要求,“冕良,送我去機場。”
  天啊,沈柏森和他的兩個保鏢一個司機一個助理都會送她去機場,她沒必要還讓她送吧?
  可冕良不能說不,他得送!那是他工作內容的一部分。
  海景酒店的大門口,冕良為駱韶青關上車門時候,他忍不住把目光掉轉向遠鈞。她穿著那身髒兮兮的衣服,頭發被雨後的風吹得亂糟糟,背影看上去好孤獨……
  冕良直目送她開著那輛吉普走遠才上了駱韶青的車。
  很妙的反應,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好像難過到天都塌了似的,有那個必要嗎?惹上愛情的人真的非常不可理喻誒,其實那家夥也沒怎樣啊~~
  一票人將駱韶青送到登機口,沈柏森殷殷叮囑,“回來之前通知我,我來接你。”
  “好啊。”駱韶青答應。
  沈柏森又說,“證件都拿好,別大頭蝦似的亂丟。”
  “好啊。”駱韶青也答應。
  沈柏森還說,“日本男人都很壞,別亂跟人家喝酒。“
  駱韶青大笑,“你很羅嗦。亂沒正經的。”
  沈柏森就說了個正經的,“下次要爭取讓遠鈞來送你飛機,接你回家。”
  駱韶青歪頭想想,突然問冕良,“喂,你要不要再回遠鈞那兒幹啊?”
  冕良收攝心神,謹慎答,“不要。”天啊,這老董想幹嘛?
  駱韶青讚,“好,衷心,有前途。”然後又喜滋滋說,“我總覺得我女兒來送我的日子不遠了。”
  沈柏森親昵拍拍她臉,“你還真變態,連女兒都要欺侮。時間到了,快進去吧。”
  終於回家了。
  冕良被沈柏森送回家已經後半夜,小巷子裏萬籟俱寂。
  他雖有心想找遠鈞,這個時間也不合適,再說,也已是筋疲力盡,冕良真覺得現在沒辦法能和遠鈞能講清楚什麽。對,他可以和他講什麽?
  揪下領帶,冕良在遠鈞家門口耙半天頭發。
  想,應該跟她說,沒生她氣,這個好像說過了;
  說,他對爬過界的植物沒意見,不要,不靠譜,不是要說這個;
  對,其實是要跟她說~~說~~喜歡她?
  冕良被這個念頭砸了一下,砸得後腦生痛心慌意亂,噢,先回家,他還沒準備好,等太陽出來的時候再講。
  韓媽媽還沒睡,翻箱倒櫃找什麽呢,還把冕良壓在床頭一堆書籍報告中的一大本剪報找出來,冕良進屋的時候正看到媽媽拿著他的剪報對著燈光細研究,口中念念有詞,“這是什麽啊,怎麽看不明白呢?”
  冕良心慌意亂,走過去一把搶過來,亂七八糟問媽媽,“怎麽晚還沒睡?找什麽?”
  韓媽媽說,“找咱家的的房產證,聽說我們這片舊城區快拆了,我們得把證找出來,要買新房子還得靠這東西給我們優惠呢。”
  “好,”冕良飛快收好剪報,“我記得應該是在你房間衣櫥上麵的盒子裏。”
  韓媽媽固執,“我記得是和你的獎狀放一起的。”
  冕良不爭辯,到媽媽房間的衣櫥上麵搬盒子,說,“你這裏還放著以前和老爸的結婚證呢,不過以後找什麽等我回來,你一個人可別爬這麽高。”
  冕良的記憶比較可靠,證件是在那個盒子裏。
  不過,讓冕良心虛的是,他的人生,什麽時候多了件秘密?
  躺在床上,冕良一頁頁翻閱剪報,捫心自問,從何時開始,這本東西對自己來說這麽重要,成為他心底深處的秘密,連媽媽都不能看了呢?
  可能,是一種恐懼吧,怕人看到,他的寂寞,需要被這本東西來救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冕良也有。他隻是沒想到,現如今,他的秘密,居然長成一本剪報的樣子。
  不知道,素未謀麵的鉤子,會畫畫到哪一天?而冕良又會做剪報做到哪一天?
  誰介意呢?反正,現在的他,真的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如果,她畫三年他藏三年?那冕良可能需要一個不小的盒子收藏這些東西呢。
  想想,還蠻驚人的,冕良在台燈下笑了。
  繼續偷偷收藏吧,讓這些秘密,陪著他腐爛好了。

  第二十一章
  清晨,豪雨,冕良撐著傘找他家牆角上那截探頭探腦的過境蔦蘿,
  沒找到,居然真被他的主人牽回家了?!
  咦?當時不是沒聽清楚嗎?問題是既然聽清了,還裝沒聽清幹嘛啊?
  沒力,期末考這幾天冕良都沒力,但不妨礙他發揮不錯。
  最後考完那天,陽光迤邐,校園裏被雨水衝刷過的銀杏樹,翠綠的葉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空氣清新如洗。吳昊和冕良師生二人沿著操場邊的銀杏路散步聊天。
  吳昊問冕良,“有沒有想過出國讀書?以你的資質,國外大學的學製可能更適合,你應該會花比在國內少得多的時間拿到學位。”
  “不是不想,”冕良慢悠悠說,“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媽。”
  “現在早點出去,也能早點讀出來。”吳昊勸導,“越早讀出來,才能更好照顧你母親吧。”
  其實吳昊說的對,不過~~“我還要再想想。”
  “考慮好了告訴我,”吳昊拍拍冕良肩膀,“我給你寫推薦信。”
  冕良答應,“好。”
  學校操場那邊有人放風箏,大呼小叫。吳昊注目看去,驚奇,“怎麽是這兩人?”
  對啊,是吳昊夫人和駱遠鈞。
  冕良跟著吳昊跑過去,見師母笑盈盈指著被風托起,浮在藍天下的一隻蝴蝶形狀風箏說,“你們看,遠鈞好厲害,放那麽高。”
  是還蠻高的,冕良眯縫著眼睛望望風箏,又看看不遠處全神貫注調整著線軸的遠鈞,哎~~這女人心情不錯嘛。看起來前幾天的低落情緒,已經過去了啊,她又恢複了精力旺盛的樣子,一個人笑出十人份的能量,她的發稍眉底全染滿陽光。
  真是,這麽開心幹嘛?假如一個人一生所能擁有的快樂是有配額的話,她現在所釋放的,不會太快嗎?冕良不著邊際的想,假如這家夥的配額用完了的話,他願意把自己所擁有的那些快樂,送給她用。不,不送,借。也不,賣,用賣的~~
  “喂,你們看,高不高?”遠鈞樂大發了,邊控製著風箏邊衝吳昊和冕良喊, “高不高?我很厲害吧?啊~~” 她的聲音被大操場上的風吹得有點散,樂極生悲,不知是絆到了什麽,麵朝藍天被撞地的後仰翻……
  笨啊~~冕良第一個跑過去,扶起正打算從地上掙紮起來的前老板。這家夥奇跡耶,摔這麽慘手裏還捏著風箏的線軸死不放手~~“喂,你怎麽樣?沒事吧?”冕良怕她傷到頭,撫著她後腦,“這裏痛不痛。”
  遠鈞眉眼口鼻皺成一團,“我的媽啊,痛死我了。”
  冕良心往下沉,“傷哪兒了?你別怕,我送你去醫院照CT。”
  遠鈞抬起胳膊,肘彎那裏擦破皮,血漬斑斑,她嘴裏絲絲吸氣,“哇,好痛,什麽事兒啊,我不就放個風箏嗎?也要搞成這樣?”又對冕良說,“要照CT嗎?”她試著活動一下手臂,“不用吧?能動啊。”
  冕良那快沉到底的心這才忽悠一下子浮上來,落差太大,人都暈暈的,氣,“是啊,放風箏也能摔倒。”抓起她那隻受傷的胳膊察看,嘴裏兀自不饒人,“醜死了。”
  這會兒吳昊和他夫人歆蓮也跑過來,同聲同氣,“遠鈞你沒事吧?”
  “沒事啊,”遠鈞答應著,突然又驚呼一嗓子,“啊啊啊啊~~我的風箏掉下來了,怎麽辦?”
  “那就讓它掉吧,”冕良氣哼哼的,“喂,你總不能現在還要放風箏吧?跟我去醫務室。”
  遠鈞瞪眼睛,“你神經病,擦破皮去醫務室做什麽?買塊創可貼就行了。”
  “先給醫生看。”冕良好嚴肅。
  冕良說完,歆蓮師母就笑了。
  是等師母笑了,冕良才驚覺自己這樣子不太好,他的一隻手掌一直扶在遠鈞腦後,看起來頗為逾矩,真尷尬。
  心慌意亂想站起來,卻又忘了他扶遠鈞的時候將她整個人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他一動,遠鈞差點又摔下去~~這個,糗。
  她大小姐動怒,用力推冕良,“幹嘛害我?!”
  這次,師父師母一起笑起來。冕良臉紅,囁囁,“我沒有。”連忙又蹲下不動。
  吳昊搶過遠鈞手裏的風箏線軸,說,“冕良,帶她去醫務室吧,我和你師母去揀風箏,晚上我們有個聚會要參加呢,不陪你們了。”
  遠鈞不幹,“喂,你老婆說要請我吃生魚片的。”
  吳昊才不給老婆解釋的機會,擁著太太離開,背對遠鈞擺擺手,“下次再說吧。”
  “什麽嘛,”遠鈞不滿,“說話不算話!。”
  目送吳昊夫妻兩個走遠,冕良扶遠鈞站起來,“我陪你去醫務室。”
  “那就去唄。”遠鈞背好自己的長袋子挎包,活動活動腰和脖子,倒沒掙脫冕良扶著她的那隻手,問,“你們醫務室不遠吧?”
  “不遠。”冕良回答。
  呀,終於回來了,冕良這一刻感天動地的想,他和她之間那種,隻有他能讀懂的感覺,又回來了。自從那次在她辦公室冷戰後,這是第一次,和她之間能好好說話。其實也才一個來月而已,怎麽卻給冕良一種幾經滄海桑田之感?好像隔了一生一世才又相見,那是失而複得後的心情。
  從冕良學校的醫務室出來,已是太陽落山時分,夕陽照得地麵紅塵萬丈。
  遠鈞站在理工部大樓下,對著漫空霞光胡說八道,“你們學校是在地球嗎?為什麽站在這裏看晚霞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冕良遞給她一瓶水,“找把凳子坐在這兒看,過會兒把凳子挪幾步,可能你隨時能看到夕陽餘暉。”
  遠鈞奇道,“你不是不看小說嗎?”
  “《小王子》不是小說,是童話,兒童讀物專櫃有售。”
  “兒童讀物?”遠鈞哈哈大笑,爽朗如故,“這種東西當成兒童讀物,太難為孩子們了。哎,算了算了,好餓,晚上吃什麽?”
  “你不是要吃生魚片嗎?我請你。”
  “這麽大方?”遠鈞拿出自己的錢夾開始數錢。
  冕良不高興,“喂,我說我請你了。”
  “對啊,是你請,給,你的獎金。”遠鈞將一隻裝錢的信封給他,“喏,這是你在我們公司賺的最後一筆錢了,上半年的獎金。我們籌劃的兩本書賣的都不錯,每隻廣告差不多都能讓客戶滿意,這裏也有你的功勞。知道嗎?你離開後還有客戶打聽你問你好呢。”
  “真的啊~~”冕良心裏實在是高興,沒表現的太明顯,嘴角很節製的上揚,偷著樂,
  遠鈞快馬加一鞭:“你看,都不知道你這段時間在跟我氣什麽,就算我剝削了你的善良,但我沒剝削你的獎金啊。用得著使那麽大勁兒生氣嗎?連我家蔦蘿不小心呼吸一下你家院子裏的煙火味兒你都不肯,這麽小器。”
  來了來了,到正題了,冕良嚴陣以待,“都說沒生你的氣,”他緊張,無意識地將信封袋放手掌心拍打著,“我也不是不讓你家的蔦蘿不小心出牆,我那時侯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說又不知道怎麽說。”
  “什麽事情?”
  “就是~~”應該是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吧,現在可不可以說?冕良對著眼前在一天的霞光下,笑出月明風清的女孩兒,突然很荒謬的想,還是別嚇唬她了,張口結舌,“就是~~就是那個你居然在報紙上宣傳書是禁書的事情。”
  “這件事情有什麽不好說的?”遠鈞咄咄逼人,雙手抱胸,一副認定了冕良說謊的表情。
  冕良手裏那裝了鈔票的信封不是在拍手心,改去拍腦門,“因為你一定會找理由,反正你就覺得錢最重要就對了。”
  “當然啊,金錢確實如浮雲,但浮雲於我如命根。”
  “對,”冕良握著信封,這回又拍回手心,“所以我就沒話說了。
  遠鈞雙目爍爍,“真沒話說了?“
  冕良心髒狂跳,口幹舌燥,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接,不對啊,他明明有話說的`~~可怎麽說~~
  遠鈞麵對麵,等冕良起碼等了半分鍾,終放棄,挑了左眉笑著揶揄,“算了,你一定人長太高,神經線太長,傳導比別人久,反應慢也理所當然,我忍你。”轉身帶頭向前走,“喂,我不想吃生魚片了,我要麻辣小龍蝦。”
  冕良緊追其後,“為什麽又不要生魚片了?”吼,小鬆口氣,怎麽辦?冕良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怎麽追求女生。他沒追過,以前和安琪那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原來談戀愛和追女生是兩回事情對不對?天啊~~
  遠鈞似乎沒打算理會韓冕良那七折八繞的心思,照例拽得那是天昏地暗,“你管我為啥不要生魚片?天下第一的我改個主意吃東西也要理由嗎?反正到時候你付小龍蝦的帳就對了。喂,你開車,”車鑰匙在霞光中劃出道閃光的弧形,冕良接住。
  哇,車鑰匙回來了,連那個天下第一也回來了,冕良此刻心內踏實安穩,倒真是~~哈,敢情是被她吃定了。
  遠鈞選的,那家賣麻辣龍蝦的店在廣場邊上。
  店麵不大,但客似雲來。也和所有生意很好的店一樣,空氣汙濁,人聲鼎沸,熱火朝天,廳堂裏點著永遠明亮到沒任何氣氛的日光燈管。
  遠鈞興致很好,要的小龍蝦不是一份,不是兩份,而是一盆,一盆哦~~冕良快嚇死了,“我們吃不完。”
  遠鈞言之確鑿,“我們吃得完。”
  “喂,你胳膊上有傷,不能吃這麽多刺激的東西吧?”
  “就因為流血了才要補補。”
  “你這不叫補。”
  “對,我這叫以毒攻毒,你懂個屁啊。”摩拳擦掌,遠鈞開動,連筷子都省了,直接下手抓,燙得連連呼氣,瞪冕良。“你不吃?”
  冕良也開吃,他怕萬一他不吃這家夥真把一盆都掃蕩了,那不是以毒攻毒,那叫自殺!
  話說,很久沒和她吃飯吃這麽高興了。遠鈞要了淡啤酒,兩人一點一滴的喝,細細碎碎的剝蝦,嘻嘻哈哈的說話。
  讓冕良耿耿於懷的,還是那件事情,忍不住又拿出來念,“喂,告訴我,為什麽要賣我?”語氣竟不無幽怨,實在是想從她嘴裏聽到一個能讓他好過的理由,騙他的都行。
  問題是他前老板根本不想騙他,巨直白,“就是因為想不出別的能讓我媽高興的事情啊。
  你看,我沒她有權,也沒她有錢,更想不出我媽還缺啥。
  除了給她介紹個可以幫到她的好助手之外,要麽我有個如她意思的男朋友。我倒是曾經有過,可惜吹燈拔蠟了。
  要麽我答應讓她和沈柏森結婚她最高興,你說我能答應嗎?
  也就剩下你了,再說那也不叫賣吧,”遠鈞抿口啤酒,苦口婆心,“而且,哥們兒,做助理的工作內容不是更單純嗎?你應該也有拿到不錯的薪水了吧?這樣仍然不滿意?
  你知道自從你調走後、,大東和慈恩他們知道我媽是青雲物流的董事長,他們麵對我的時候有多幽怨,多委屈,這都是因為他們覺得我偏心你,放你過去,沒關照她們。
  你居然還不領情?我可真是裏外不是人。”
  冕良掙紮,“別人我才不管,我隻想問你,其實你是因為想找個合適的人照顧你媽是不是?
  “不是,冕良,真要問我私心,我希望你能多照顧你媽。你薪水多點,她也會多些安全感,心裏會安定很多啊,而且也不需要再那麽辛苦。”
  是想從她嘴裏聽到一個讓他好受的理由的,沒想到這個理由讓他更不好受。
  冕良一瞬間,慚愧無比,卻又心潮激蕩。從來都這樣,他想不到,她都替他想到了。
  媽媽攤子上的煤氣,家裏的電燈泡,炎酷暑下的空調,暴風雨夜的水果。
  遇到她,他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這個坐在自己對麵認認真真吃東西的女生現在可真沒多美麗,手指上有辣油,嘴角有醬汁,額角有汗漬,可他卻有種想抱著她哭的衝動。到底,大庭廣眾下,沒那麽神經。冕良抽張紙巾,溫柔細致地替她擦擦嘴角的醬汁,胡亂說,“節製點吧,哪兒有女生吃東西這麽海量的?也不怕嫁不出去。”
  遠鈞配合他,側臉過來,讓冕良幫她連另一麵嘴角的醬汁也擦幹淨。想是真把他當兄弟了,並無半分羞澀,大方承認,“我不怕嫁不掉啊。”
  “其實我很好奇,你真的有怕過什麽嗎?”冕良替遠鈞剝隻蝦,順便叮囑,“少吃點,當心不消化。”
  “沒有,”遠鈞拿著隻蝦子想半天,確定,“沒有。”
  “怕不怕看恐怖片?”
  “不怕。”
  “蟑螂呢?”
  “不怕。”遠鈞特別再說明,“好幾天不洗澡也不怕。”
  冕良驚呼,“哇,你還真什麽都不怕的哦。”
  “對,什麽都不怕,這年月妖孽橫行,世道艱難,我們應該什麽都不怕。”
  說實在的,麵對這個女人有時真有無力感,又對他的答案感到好笑,冕良笑出聲,忍都忍不住。
  遠鈞不解,“你抽的哪兒陣風啊?我說了什麽,至於笑成這樣嗎?”
  “你管我。”冕良還是笑,唉,她當然什麽都不怕,她就是隻大妖孽吧~~
  不知道是小龍蝦吃多了的關係,還是笑太久的關係,冕良晚上久久難以入睡。
  是到了這深宵人靜的時刻,才又懊悔,自己好像又搞砸了,居然什麽都沒說,還得再找機會啊。
  對了,被她拒絕了怎麽辦?
  應該不會,冕良覺得,遠鈞對自己好像也不是全無意思,他記得她說,“我忍你。”所以~~冕良微笑,很幸福,所以,也不能總讓她忍是不是?沒機會就要創造機會。
  冕良所能創造的機會非常老土,既然遠鈞愛吃小龍蝦,他決定就再來吃一次。
  跟媽媽提議,“媽,今天我去買菜吧,想請個朋友來家裏吃飯。”
  韓媽媽自然問,什麽朋友啊
  冕良想直說是隔壁的遠鈞,不知是在別扭什麽,張口就成了,“普通朋友,一個同事。”
  韓媽媽也不以為意,“就一個同事啊,那還是我去買吧,不就多雙筷子嗎?再說你買菜一定不懂討價還價,多花錢還買不到好菜……”
  冕良等媽媽去買菜之後就開始在家裏琢磨,等吃完飯就約遠鈞出去散步,到了散步的時候一定要把話題控製在感情方麵,不能扯飛了,和她聊天很難不扯飛誒,對,到時候要講……
  冕良還沒設計好他想要的那個橋段,就聽遠鈞揚著喉嚨在外麵喊,“韓冕良,開門!”
  天啊,還沒給她電話叫她來吃飯她自己就來了?未卜先知嗎?做人還真主動~~冕良答應,“來了來了……”走到門口又折返把T恤套上~~
  遠鈞穿著球鞋和牛仔七分褲,上身著一件純白無袖帽T,她抱著一堆文案進來的,看上去象是來向冕良求救作業怎麽完成的高中小男生。
  事實上也確實是來要求幫忙的,“有個idea,幫我看一下。”
  冕良奇道,“企劃部的幫不到你嗎?”
  “當然不是,”遠鈞自己倒水喝,“是因為你對車比較懂,這次接的是跑車的案子嘛。他們都沒有人象你那樣,有起碼五年以上的修車經驗。”
  冕良很自覺地拿過一份文案看,“那我能幫你什麽?”
  遠鈞讓冕良幫忙的,是個要多沒重點就多沒重點的idea,“所有的汽車零件全部拆下來能組成什麽?”
  冕良想半天,“還是一堆零件咯,主要還是看你想讓這些零件做什麽,你想做什麽呢?”
  遠鈞的理由要多天兵就多天兵,“我就是想不到才來找你啊,我隻想到把零件全拆下來就想不下去了。”
  “這樣不奇怪嗎?沒有買車的人會介意零件吧?又不是修車。”冕良說是這樣說,還是拿個茶杯擺在地上,“假設這是輪軸,這是氣門……”最後雜誌啊,坐墊啊,書啊,碗啊都被排當成零件排在地上了,冕良慢悠悠的,“還沒想到什麽嗎?你是想按什麽類別來分開還是想按照使用順序來排列啊?”
  遠鈞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間,看著認真忙碌的冕良,一臉懊悔,“我不知道你是用這種實際排演的方式幫我,我現在眼暈,什麽都想不出來。”
  “不然該怎麽辦?”冕良好脾氣,“你說出來我一定配合。”
  遠鈞很無奈很無奈的望了冕良半晌,末了說,“先把這些收拾好再說吧。”
  兩人一塊兒把東西都歸位後,遠鈞喊累,把電扇風調大對著自己吹,還埋怨冕良,“讓你幫我想嘛,又沒讓你幫我擺,非得弄一地東西才能有想法嗎?”
  這次換冕良坐在地上,很無奈很無奈地看著遠鈞,“你很挑剔誒,不實際操作一下怎麽想得出來呢?”
  遠鈞搬過那摞文案,苦惱的撓頭,翻開看,說,“日本呢,有個設計師,把所有的零件弄成了多米諾骨牌那樣的。我就想,我應該也可以用類似的方法讓這部車子被更多認識吧?但是我想不到別的。吼,好煩哦,”遠鈞再度撓頭,最後索性躺到地板上。
  電風扇吹得呼呼響,她頭發都被風吹亂了。冕良把風調小點,坐她旁邊提醒,“地上涼,躺這兒會感冒的。”
  遠鈞沒理他,自言自語,“或者,我讓這些零件穿上比基尼開派對?”
  冕良倒抽口涼氣,“別這樣,人家老總會被你嚇到腦充血的。”
  遠鈞躺的很不舒服,挪個位置,索性把冕良的腿當枕頭,還沒放棄讓所有的零件開舞會的念頭,比劃著說,“我讓這些零件跳舞唱歌的出來,再一個個各就其位,變成一輛車,這樣行不行呢?我當然不能也搞個多米諾骨牌那樣的裝置,太耗力氣了,再說也不能那麽抄啊……”
  冕良覺得自己有點腦充血。對,這樣躺著舒服是不是?可~~冕良不舒服,手都快沒地方放了。主要是,他一直有種衝動,想把她腦袋上被風吹亂的頭發理理好。如果,他這麽做了,會有什麽後果?管她有什麽後果?冕良根本就不知道遠鈞在說什麽,他的手,輕輕的去碰觸她的發絲,順滑,柔和~~
  哐當房門乍響,韓媽媽買菜回來。冕良受驚,頭一揚,撞到身後的倚背上,吃痛,哎喲了一聲,但沒人管他。
  韓媽媽完全沒被兒子和隔壁小姐的那個親密動作嚇到,徑自招呼遠鈞,“哎呀,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了。”
  遠鈞也沒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妥,維持那個姿勢不動,“我上個月忙壞了,起碼有半個多月不在家嘛,咦,大嬸,你買什麽菜?”
  “小龍蝦,還買了塊五花肉,等會兒煮個回鍋肉。”
  遠鈞見吃忘利,丟了文案跳起來幫韓媽媽拎菜籃子,大喜,“要弄回鍋肉啊,我來幫忙。”
  隻有冕良嚇壞了,真不明白,為什麽隻有他受驚?這些人啊,到底是覺得~~他和她,是本來就應該這樣的?還是覺得,即使他們如此親密,也搞不出什麽花樣來?
  冕良要去廚房幫忙,被遠鈞和韓媽媽給攆出來了,說廚房小,再站個身高超過門神的大個子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冕良隻得一個人在小客廳裏轉來轉去,不知是怎的,心裏沒著沒落的亂撲騰。又尋思,剛才要是他娘沒回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對遠鈞幹點啥別的出來?
  聽到母親跟遠鈞抱怨,“我家冕良把每天的報紙都剪成半拉門簾子,我遮什麽蓋什麽都不方便,唉,我這兒子除了讀書好用別的都不靈。”
  遠鈞為冕良開脫,“也不是啊,平時挺機靈的,那報紙上可能有啥有用的東西拿來當資料了吧。”
  冕良在客廳裏長噓口氣,自我安慰,還好,沒人想到他是剪漫畫。
  到了吃飯的時候,讓冕良另外舒心的事情,是他娘親好像完全忘記詢問兒子要請哪個同事來吃飯。直接跟遠鈞聊得熱火朝天,還慫恿,“你們知道不知道,小區公園那邊的荷花開的才水靈呢,等會兒吃完飯去看看吧。”
  冕良真想抱住老媽喊萬歲,可惜遠鈞拒絕了,“不行啊,我那邊有案子要趕呢,晚上要開夜工了。”
  “這段時間都這麽忙嗎?”韓媽媽再問。冕良又想喊萬歲了。
  結果聽遠鈞說,“是啊,有本大明星寫的書下個月發行,要到處趕宣傳,可能國內幾個大小城市都要跑,我可有得累呢。哦,對了,大嬸,到時候能幫我照顧一下院子裏的花嗎?”
  “行,沒問題。”韓媽媽給遠鈞碗裏添菜,“你一個人住燒飯也麻煩,晚上不忙就回來到我這兒吃吧,有我一口,就虧不了你。”
  “真的啊,”遠鈞開心,“大嬸燒的菜我都愛吃。”猛吃回鍋肉,“我啊,是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的人,啊,肉太漂亮了,這豬長的真好……”
  冕良再喊不出萬歲,到底啊,還是扯飛了~~
  鉤子最新一期畫作,是畫了一個男孩兒的剪影,襯著飛滿風箏的天空和霞光。
  那幅畫兒的名字叫《晴朗》。看起來作者心情好著呢。
  冕良心情也漂亮,他微笑著在這幅畫兒上寫,“我的天空也晴了。”
  已經有些天沒在睡前複習那本《白雪皇後》的畫冊了。這一夜,冕良躺在床上,翻看幾頁,決定,這本畫冊,也應該收起來了。
  他翻身起來,將畫冊放到裝舊參考書的紙箱裏,沒想到,卻因此而睡不著了。
  聽著院落裏的唧唧蟲鳴,冕良無可救藥地想起,和安琪相處的那段日子。
  她知道自己病情惡化,不敢接受他的求婚,故意對他冷言惡語。
  其實,她說的越惡毒,她的心就越難過啊,那個小傻瓜。
  他記得安琪病發後,是怎樣在醫院揪著建設的衣襟大哭,“我要活著啊,我舍不得冕良,你不是醫生嗎?你救救我~~”。那會兒,安琪在裏麵哭,他在外麵哭。
  不知道,在這樣的夏天,白雪皇後在她的冰宮裏是不是很孤獨?她一定以為,這個世界都把她忘記了吧?她會不會哭?
  冕良的淚水順著眼角滴落在枕巾上,吸吸鼻子,他又起身,將那本《白雪皇後》從紙箱裏找出來,再塞回到枕頭低下。

  第二十二章
  這個世界上的成功,並非是你努力就會百分百換取到回報。當然,不努力,大概就百分之一的成功也未必能得到。冕良知道努力的重要,隻不過,他對那個結果實在是~~無話可說。
  一直想和心儀的鄰家女孩兒好好談談,可惜他忙,她也忙。兩個人的時間很難湊到一起去。
  自從暑假開始,冕良上了全勤班以後,他的時間被工作占據了很多,起碼,他都沒什麽機會回家陪媽媽晚飯了,更何況約會遠鈞呢?當然,他是沒放棄找機會的。
  有一天上午,太陽在窗外白花花毒辣辣的照著.
  冕良看著行程表,突然發現,他的時間空出了四個鍾頭,喜出望外。
  去找老孫,“我今天有事情,想早點離開辦公室,但下午上班前我一定趕回來,可以嗎?”
  老孫說,“可以,你去吧。董事長今天下午之前應該不會找你。”
  於是,冕良喜滋滋去找遠鈞。
  想買束花來的,冕良在花店對著百合,玫瑰,蝴蝶蘭思忖良久後放棄這個念頭。
  要知道,遠鈞和徐建設醫生相處的時候,建設可是把能送的花都送了。可是,他們還是沒有結果。可見,送花也不見得百試百靈。
  哎,花不吉利!
  冕良在花店轉悠半天得到這個結論後,直奔西餅屋.選了一盒子糕點,有各色慕斯蛋糕和水果布丁。冕良還買了塊心形巧克力放在點心盒裏,心形的哦~~肉麻誒。
  有些日子沒回清河,這裏的中午依然靜悄悄。
  秘書簡愛窩在自己位置上看小說。見到冕良,起立微笑,鞠躬如儀。但不說話,指指遠鈞辦公室門上貼的那張紙條,上麵寫,“我在睡覺,除非天塌下來,請不要叫我,否則六親不認。”
  冕良對著那張紙條,終於知道不甘心那三個字怎麽寫了。
  “我想進去看看。”冕良告訴簡愛,反正前老板是說六親不認,他韓冕良不在六親之列,不怕她不認。
  簡愛同意,“好,你進去,我去吃飯了。”
  “你還沒吃飯?”冕良驚奇。
  簡愛道,“我想再吃點。”說完,溜之大吉。
  哈,真是逃的快,沒責任心。冕良自我感覺良好,其實他才是這間公司的優質員工啊,被老板上供用掉,真正可惜。
  辦公室的空調清涼涼地散布冷氣,遠鈞躺在長沙發上酣夢正甜,而且象流浪漢一樣,在身上蓋著報紙。冕良失笑,這麽不拘小節?他將點心放在她前麵的茶幾上,希望蛋糕和布丁散發的食物香氣能將她喚醒,畢竟光睡不吃也不會恢複體力啊。
  問題是,根本沒用。
  坐了一會兒,冕良覺得遠鈞這麽睡應該會著涼.記得辦公室廚子裏有床毛巾毯的,他找出來輕輕為遠鈞蓋上。遠鈞毫無反應,木著臉繼續苦睡。真是,累成這樣。
  後來,本著不能白來一次的節儉精神,冕良躡手躡腳,幫著遠鈞將文案分好,將辦公桌清理了,將報紙收拾整齊了,這個中午的時間也過去了。
  冕良的中飯,是在清河樓下的超市買個麵包果腹算數。
  趕回青雲物流,老孫還問,“中午約誰吃大餐了?”
  冕良說,“約了出租車司機侃球賽。”是啊,他今天中午和的士司機說的話最多。
  下午,冕良跟著駱韶青去車隊視察的時候,在車上接到遠鈞的短信。
  她說:“謝謝你的點心。其實你來叫醒我就好了,別那麽客氣。”
  冕良心想,這是曲解,那不叫客氣,那叫心疼。
  回短信給遠鈞,“吃了巧克力沒有?”
  遠鈞說,“你師妹告訴我,你給我帶來了巧克力和蛋糕,但長什麽樣子我不清楚。因為我醒來的時候隻剩一個盒子。這群狼,我正在殺她們,殺殺殺!!!MD!!!”
  冕良欲哭無淚,他的心血~~
  冕良之後總結經驗,中午和晚上估計都找不出合適的時間約遠鈞,他隻好改早上。
  有次他跟駱韶青去家廣式茶樓吃早茶,聽駱韶青說,她的寶貝女兒最愛雙皮奶。冕良就此記下了這個雙皮奶,還特別找到製作方法。
  在一個星期日的早上,他聞雞起舞,親曆庖廚,洗手料理,廢掉N多牛奶雞蛋煤氣後,三試功成。然後捧著兩碗雙皮奶去敲鄰居的門。
  “這麽早?”駱遠鈞睡眼惺忪,身上那套薄薄的純麻質地睡衣褲散發著一種奇特的曖昧訊息,讓冕良望而卻步,懷疑早上捧來兩碗雙皮奶來見她是不是個爛透了的餿主意。
  幸得遠鈞見到食物眼睛裏立刻冒出大大的心型,開門讓路。
  冕良開場白,“聽你媽說你喜歡吃這個,我正好也想吃,試著弄了一點,你有沒有興趣?”
  有。遠鈞當然有興趣,不過她得先刷牙,她自己說的,“等我去洗臉刷牙,省得我口氣熏天臭到你。”
  真直白~~冕良小心翼翼將雙皮奶放茶幾上,心內念佛,今天能不能成功就靠這兩碗了.諸佛保佑!
  可是那滿天神佛啊,到底是怎麽保佑韓冕良的?讓冕良崩潰得~~
  又陣門鈴響,遠鈞嘩啦嘩啦漱口,揚著喉嚨讓冕良幫她開門。
  冕良就去開門咯,驚見門外站著~~沈柏森?!
  惶惶然道聲伯父早,冕良不確定要不要讓他進來,他怕遠鈞見了他會揍他。
  沈柏森根本不管冕良讓不讓他進來,推開他奪門而入,叫,“駱遠鈞,我們得談談。”他也有帶東西來,不過不是雙皮奶,而是一隻繪滿奇怪圖案的盒子。冕良看了半天才發現,盒子上印滿的圖案是各種形狀的~~大便。
  遠鈞拖拉著拖鞋,大剌剌用毛巾擦著臉出來.見到沈柏森,果不出冕良所料,她神色大變,“你來做什麽?”
  “因為這個,”沈柏森用手托起盒子,打開,一隻黑黑的拳頭飛速彈出,冕良下意識地躲躲,聽到沈柏森用一種很無奈又很生氣的語氣說,“遠鈞,你居然把這個快遞到我家?你真的很幼稚誒。”
  怎麽辦,冕良想笑。可是兩位當事人卻都是很認真地在生氣。
  遠鈞對那個盒子的說明是,“警告你最好離開我媽,不然下次可能就是真送上拳頭了。”
  沈柏森麵容沉痛,“孩子,你這是恐嚇。”
  遠鈞反擊,“你都綁架了,我恐嚇還不是小意思?”
  “我一直對那件事情表示歉意,當時情況緊急,我別無選擇。但我也隻是想嚇唬嚇唬你媽,逼她就範,對你絕無惡意。當時我知道安逸每天照顧你,明知道他會放你離開,但我從來沒阻止過他。事實上他不放你,我也會放你走的。”
  “那又怎麽樣?”遠鈞根本不聽沈柏森的說辭,“一次不忠,百次無用。沈先生,我不會接受你就是不會接受。”
  沈柏森歎氣,“我沒有勉強你做什麽,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來打擾我。”
  “你不接近我媽間接打擾到我,我才懶得管你。”遠鈞怒視沈柏森,“告訴我,為什麽一定是我媽,你是為了她的錢和地位是不是?”
  “你想多了,現在錢和地位對我來說沒什麽用處。”沈柏森很坦然,“在這個世界上我已沒有其餘的親人,你應該知道,我的兒子和女兒都已經死了。我當然可以選擇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一個人釣釣魚,喝喝酒,閑暇時間,翻閱我家的舊相簿回憶往事。可我不想那樣,我不要把自己困在一間大房子裏慢慢等死。即使我隻能活上一個月或是三個月,我也不要那樣活。我還是想找個伴兒讓我的生活更有質量一點,同時也讓我可以感受到,我仍有能力,為我和我喜歡的人的人生付出努力。遠鈞,讓你為難,我很抱歉。”
  沈柏森說完就走了,帶著他的那隻繪滿大便還懂得怎樣出其不意揮拳頭的盒子。
  冕良送他到門口時,仍聽到遠鈞在屋子裏喊,“你光抱歉有個屁用,離開我媽啊,再找個女人努力不行啊。”
  沈柏森倒不介意這個,他問冕良,“這個時間,你象這家男主人一樣來給我開門,她穿著睡衣,茶幾上有兩碗甜點,冕良,我該怎樣看待你們的關係。”
  啊,糟糕,都沒想到過會被人誤會,那現在怎麽辦?冕良期期艾艾,“我住在隔壁,早上送甜點過來,因為做太多了,還有~~她跟我媽感情比較好。”
  沈柏森好像沒聽懂冕良解釋的內容,居然給他瞪老大一白眼,“小子,你得負責任!。”
  冕良楞幾秒,竟也硬生生道,“好。”
  唉~~這就是他求佛後的結果。
  他的雙皮奶當然沒打動駱遠鈞,雖然兩碗都被她吃光了。
  這家夥的全副心思都給了沈柏森,恨得咬牙切齒,一直跟冕良喊,“你老丈人很討厭你知道不知道?”
  冕良目的沒達到,心情超down,也不相讓,“那也是你公公好不好?你不是一直讓我叫你嫂子嗎?”說完,他繃不住又笑,結果被遠鈞捶很慘!
  哎呀,他的愛情啊,就這麽莫名其妙,一直在半空裏懸著,將落未落,半明半暗,可得啥時候能朗朗於乾坤之下呢?
  和遠鈞的時間總是很難協調到,冕良有時候也想,或者發條短信過去,直截了當說愛她,不曉得結果會怎麽樣?不過,那樣會不會太輕率太沒誠意了?而且,他斷定遠鈞一定會發回三個字給他,神經病!!!
  搞錯了,相愛一點都不簡單啊,起碼對冕良來說,這件事情居然困難無比。
  有那麽一天晚上,冕良回家,赫然見遠鈞在座,欣喜若狂,這不是老天掉餡餅了嗎?當然,他也不好把這欣喜表現的過於明顯,那可太嚇人了。
  遠鈞在幫韓媽媽揉麵,就是每天早上用於做刀削麵和拉麵的備用麵。
  韓媽媽每次都是晚上時間,揉好第二天早上要用的麵存在冰箱裏的。這活兒平時冕良會幫媽媽做,可是最近太忙,就有點顧不上了。
  不過,累了一天回到家裏,看到眼前這樣一幕,心裏就會因一種特別的感動而變的分外柔軟。尤其,遠鈞一邊努力揉麵一邊招呼冕良回來了的時候,害得冕良想跑過去給她一個很大的擁抱。或是因為想做那個動作又不能率性而為,所以,他就怔怔地站在門口發起呆來。
  “你幹嘛呢?”韓媽媽捧著裝泡菜的瓷盆問兒子,“杵這兒做啥?過去幫幫遠鈞啊。”
  遠鈞不以為意嘻嘻哈哈的,“他心術不正。”
  冕良嚇一跳,他那點心思被看出來了?
  聽遠鈞接著鬼扯,“他一定琢磨著,我幹活兒他該給我多少小費。”遠鈞對著冕良裝認真,“不用給錢,我今天義務哈,少爺您放心!”
  冕良鬆口氣,回屋裏換下他的西裝革履,邊走邊哼哼唧唧,“小人之心啊小人之心。”
  韓媽媽人太靈了,兒子一露麵她就去院子裏洗菜,洗半天沒進來。
  韓家的小屋裏燈光昏黃,氣氛寧和,冕良和遠鈞在麵案前同心合力地忙乎著,冕良心思活動,覺得這個時間應該可以拿來聊聊心事了。
  咳嗽好幾嗓子,裝著很輕鬆,冕良用閑聊的語氣問,“呃~~最近,那個,還有人介紹男朋友給你認識嗎?”
  遠鈞詫異,望望冕良,笑了,“你是想問我最近有沒有在談戀愛吧?沒有誒,都沒空。”
  “那有~~有空會不會~~為這件事情盡點力?”
  “有空的時候再說啊。”遠鈞把一塊麵往案板上拍拍,突然湊到冕良跟前,“我問你件事情行不行?”
  “好啊,你問。”冕良停下來,準備專心回答鄰家女孩兒的問題。
  遠鈞問,“冕良,你還是很記掛你的白雪皇後嗎?”
  冕良心裏跳停了一拍,他沒想到,她問他這個。因為是她問,而且是問這個問題,所以他絕對不能撒謊。
  “是,還很記掛。”冕良坦誠地說,“不過,我已經知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隻是不能那麽快忘記,我不想~~呃~~不想她一個人那麽孤單,如果連我也忘記了,她一定會更孤單吧?哦,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能理解啊。”遠鈞還是笑笑的,似乎不很介意,“現在長情的人越來越少了,所以,覺得認識你這個朋友很好運。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也掛了,在另一個世界知道有人偶爾想起我這個朋友,會覺得很安慰吧。”
  這是什麽屁話,冕良沒來由的好生氣,“你怎麽會不小心掛掉呢?你要是……”
  “不要動,”遠鈞突然大喝一聲,神色緊張地盯著冕良,手拿一塊麵,疾如迅雷對著他的頭頂狠狠拍下去~~

  第二十三章
  蟑螂,一句含情脈脈的真心話,就被一隻蟑螂葬送了。
  遠鈞後來一直處於狂笑狀態,還沒得停的向韓媽媽陪不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浪費一塊麵去打蟑螂,實在是當時沒別的東西順手。”陪了不是還要狡辯,“這不能怪我,誰知道你家冕良的腦袋會那麽吸引蟑螂啊……”
  冕良當時是想對遠鈞說,“你要是掛了,我怎麽辦呢?你讓我怎麽活?”
  他沒說完。
  他不怕沒說完,他是怕他沒說完的話不知道還要等哪天才有機會說。
  那個什麽都不怕的駱遠鈞啊,她可以什麽都不怕,但象扼殺浪漫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要經常做好不好?
  可人家做了,還做得那麽興高采烈,並笑得象剛聽完一堂精彩相聲,冕良能怎麽辦?也對啊,蟑螂欺侮到帥哥頭頂的事情也不常遇見嘛。
  對著媽媽和遠鈞完全笑不出來的冕良,最後也隻得很無奈很無奈地抓一撮麵粉蹭去遠鈞臉上,恐嚇,“再笑,再笑我捉一袋子蟑螂倒你床上去……”
  可惜,還沒等冕良捉到一袋子蟑螂,遠鈞發行的那個大明星寫真書宣傳計劃開始啟動,她就此跟著那位明星全國幾大城市到處上節目跑宣傳,遊遍中華。
  上班時候,駱韶青都忍不住抱怨,“現在的父母想和兒女吃頓飯是不是都這麽困難?”
  冕良嘀咕,“反正見麵也是吵。”
  駱韶青又沒聾,聽清楚了挑眉叱冕良,“吵那是證明我們都存在,現在這是什麽狀況?”
  啊啊啊啊,又不是他把她女兒變走的?衝他怒什麽?叱他韓冕良有鬼用呢?
  真不好受。
  晚上回家,冕良聽到隔壁院子裏有淅淅瀝瀝的聲音,咦?人回來了?冕良一跳撐上牆頭,結果發現隻是媽媽在幫遠鈞澆花,唉~~
  不過他的腦袋在牆頭上猛一出現,倒把韓媽媽嚇得差點摔地上去。看分明是兒子,驚魂稍定,站在遠鈞家院子裏訓冕良,“臭小子,打小我就教你,好男不趴牆頭,現如今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得你媽這麽教啊?好歹你也大學生……”
  無妄之災!冕良那個抱屈,他這是第一次啊?一直以來趴人家牆頭的是駱家的女兒好不好?
  為了贖他誤趴牆頭的罪,冕良之後接替媽媽的工作,給遠鈞家院子裏的那幾盆花花草草澆水。
  第一次走進那間女主人暫時不在的狹小院落,或許是因為太閑的關係,平時進來從不東張西望的冕良此時才初初發現,遠鈞每次順利出現在牆頭上的原因,是因那堵牆下,除了栽種了蔦蘿,還有一張小小的大理石圓桌和兩個小石墩子。難怪每次出現和消失的那麽快。
  澆完花,冕良出於好奇心,在那張小小石桌邊坐下來。
  小巷子裏的夜晚,一向是寧靜少車行的,有那麽點遠離塵囂的味道。
  可是,坐在這個石桌邊的感覺,似乎要更安靜一點。
  很妙,冕良能聽到隔牆自家院子裏,母親來回走動的聲音,一下子洗衣曬衣,一下子洗菜切菜,一下子掃地灑水……哦,媽媽很辛苦~~
  是那麽電光火石的瞬間,冕良心內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坐在這裏的人是遠鈞,她會聽見什麽?
  除了媽媽的聲音,她還會聽見他的。
  下班或是放學回來,洗手洗臉,刷球鞋,和媽媽說話,或是什麽都沒說沒做,隻是安靜地坐在屋簷下的竹椅子上翻書,看報紙,吃飯,喝水。
  竹椅子用的年頭久了,榫子有些鬆動,他動一下,就發出細細碎碎的咯吱咯吱聲……好寂寞。
  想不通啊
  這間屋子的人,怎麽會在這裏安放桌子與凳子呢?
  安放了桌子凳子,怎麽會想到在這裏坐坐呢?
  在這裏坐了,怎麽會想到要聽聽呢?
  聽了,會抱有什麽樣子的心情和念頭呢?
  那些念頭,離幸福有多少距離呢?
  冕良的眼圈紅了~~
  再次坐在屋簷下那張竹椅子上看報紙的時候,冕良明知道隔壁沒人,還是會向牆頭看看。那條曾被主人牽回家的蔦蘿不聽話,不知何時,又攀到冕良家牆角的竹竿上了。冕良想,這次他不會再跟自己過不去,無端端找那蔦蘿主人的麻煩了。
  鉤子這天的畫很美很美。
  是畫一間樸素的小屋子裏的桌邊,男孩兒和女孩兒在折紙鶴。
  男孩兒神態專注認真,女孩兒倒不是很專心,調皮地偷瞄男生,一臉傾慕。
  小屋子裏橘黃色的燈光溫柔灑落,象團軟軟的棉花糖。
  這畫兒的名字叫溫柔。
  不過,冕良給畫兒另起的名字,叫幸福!
  這是近期內鉤子的最後一幅畫兒了。
  鉤子的專欄下麵有公告,因為酷暑難熬,鉤子同學也想放假,所以,專欄暫停一段時間。何時重新連載屆時通知。
  吼,一段時間哦,冕良沮喪。
  遠鈞不在,連鉤子都要去度假,這個炎夏他該怎麽過啊?
  冕良覺得,所有人都瀟灑地流浪到天涯海角去了似的,這座城池獨留他一個,寂寞!
  忽悠悠,又半個月過去,這次輪到冕良去流浪。
  駱韶青說,“有個物流會議要去參加,這次你和幾個部門經理跟我一起去吧,你時間安排得過來嗎?有困難的話你可以跟我說。”
  老董如此體諒,冕良怎敢有困難?當然沒問題。
  回家跟媽媽說了一聲,冕良要求媽媽這段時間不要早起擺攤子了,“你也要放放暑假啊。”冕良勸慰,“我不在家這些日子你就休息休息吧,這樣我出門在外也放心些。”
  韓媽媽才不這麽想,“喲,好容易等你出門我一人在家無牽無怪的好好賺錢,你倒叫我放假,可能嗎?”
  冕良驚駭,“媽,難道這麽熱天你還要大幹一場嗎?這可容易出事啊。”
  “就算我不大幹一場也不至於要放假吧?”韓媽媽反問兒子,“你們學數學的不是講究什麽概率嗎?你跟我講講你媽出事的概率能有多少?”
  冕良頭痛,“媽,這不是概率的事情。”
  “那不活概率難道我還活小數點啊。”
  暈,老媽這張嘴,冕良除了甘拜下風也無路可走了。
  有點杞人憂天地補充了一下家裏的藥箱麵缸米缸,再往冰箱的冷凍櫃裏塞滿冰棒雪糕,他韓冕良也要暫時離開一下了。
  臨行前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冕良擔心此次出遊旅途寂寞,還把那一大本剪報放進背包,晚上拿出來翻看翻看,應該能找到一點幸福感吧?
  沒料想他將出遊,她已還家。
  冕良背著背包走到巷口,遇到剛從的士上下來,拖著行李箱的駱遠鈞。她瘦了一大圈,扛著一肩疲憊,乍見冕良,還是笑意飛揚,“喂,帥哥,要出門嗎?”
  “是啊,要出差。”冕良現在突然不想出門了,但因為了解自己不能對董事長出爾反爾,所以顯得比遠鈞沒精神,還帶點沮喪,“你剛回來啊,是去了埃塞俄比亞嗎?怎麽搞成這樣啊?”
  “切~~”遠鈞不服氣,“瞧你那德性,灰頭土臉的,在澳門輸了錢嗎?”
  “才不是~~,”冕良想說,我是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又如何?他還是得先工作才行啊。默默拖過遠鈞的行李箱,“我還有時間,先送你回家。”
  到家門口隻短短一程,實在說不了什麽。冕良也就是叮囑遠鈞這段時間多休息別太操勞了。遠鈞打著哈欠一一答應,小抱怨了一下這些天吃不上飯睡不上覺的辛苦。
  把行李還給遠鈞,冕良跟她道別,悶悶地,“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啊,你一路順風哦,再見。”
  “再見。”
  冕良走了十來步,忍不住回頭看看。發現遠鈞沒開門進屋,站在早晨十點的太陽下,目送他的背影。想是沒料到冕良會回頭,她臉上有那麽一瞬的尷尬與慌亂,低頭裝忙找鑰匙。但隨即又放棄,不再掩飾,大聲跟冕良說,“喂,我等你回來。”
  嘖~~等什麽等啊,又不是萬裏長征,哪兒要那麽嚴重?
  冕良手插在褲袋裏,笑,鬱悶一掃而光。
  尤其,她剛才流露的那一點點尷尬,居然讓他覺得甜蜜異常,所以,就算沒有長征萬裏,也是萬萬要等的啊。對遠鈞揮揮手,“一定要等我回來!”
  不知道這個畫麵,在以後被想起,是什麽心情?現在看,多少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呀。
  冕良再次揮揮手,“一定要等我回來哦。”
  不管多莫名其妙,還是想這麽對她說。因為他是那麽的不想走開,且生怕自己回來了她不在。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或者,和自己一樣,也是舍不得他離開,或者,是怕他不再回來?
  旅途才剛開始,眼瞅著家鄉在視野中逐漸模糊,冕良就摸出鉤子的剪報一慰鄉愁。
  沒預兆的,本來一直悶聲不響翻報紙的駱韶青突然發話,“原來你和我喜歡同樣的東西。”
  這確實意外,駱韶青看的,可不正是鉤子的漫畫?就是叫《溫柔》的那幅。“遠鈞小時候畫過類似的,不過沒畫這麽好。”
  冕良興趣來了,“駱小姐小時候畫的是什麽呢?”
  “一家人在這樣的屋子裏,燈光下折紙鶴,有姥姥姥爺,爸爸媽媽,還有她。”
  “駱小姐喜歡折紙鶴?”冕良好奇,他從來沒見遠鈞折過紙鶴。
  駱韶青搖頭,“遠鈞手拙,連縫紐扣手指頭都直的,哪裏會折紙鶴?對了,你這本能借我看看嗎?”
  冕良很為難,他不想借,雖然駱董事長沒取笑他的剪報,但不見得不會取笑他在剪報上做的批注啊。沒想到,駱韶青居然說了句,“我保證不給你弄壞。”唉~~上司都這麽說了,冕良隻好借。
  事實上,借對了!
  想不到,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和他共享秘密。
  在外開會的那些閑暇時候,駱韶青常和冕良聊鉤子的畫,對於冕良批注在畫上的句子,駱韶青大多讚同,她總是溫雅淺笑,意味深長地吐三兒字母來,“god!”,對了,god後麵的感歎號是冕良自己加的。因為他實在是覺得,駱董想表達的,比那三個字母要多很多。可惜他沒辦法一一領會,她想說的到底是什麽,所以,也隻能在三個字母後麵加個很無奈的感歎號。
  除了畫,冕良和駱韶青聊最多的還是遠鈞。駱韶青向冕良打聽女兒住在那條巷子裏是如何生活的?然後適時發點牢騷,“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搬去那裏住,要省錢開公司的話,住家裏不是更省嗎?一分錢不給我,老娘我還得每個月給她零用呢。要麽找個離公司近的才叫省吧?現在住的地方到他以前工作的奧美中途要換兩站車,每天要大早起來不說,貢獻給本市交通的人民幣也不在少數,又花錢又花時間的,真不知她所為何來?”
  駱董一番牢騷,讓冕良察覺到他一直忽略的事情,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的遠鈞,當時怎麽會搬進他家住的那條陋巷?要花更多的錢和時間,聽起來實在不象是駱遠鈞會做的事情啊~~
  “我想她可能是愛上你媽了吧?”對於自己提出的問題,駱韶青也給自己一個解釋,“多數是愛上你媽了,她一直嫌棄我這個當媽的不象媽,索性給自己再找一個媽。”
  冕良撲哧一下子笑出來,哪兒有人放棄一富媽去找窮媽的?安慰駱董,“不,我想她可能隻是因為好奇吧,沒在那樣的地方生活過。或者,她隻是喜歡有院子可以種幾盆花的平房。”
  駱韶青鼻子裏噴氣,“哼,放屁,我家那個大院子裏什麽花不能種?你少又為她開脫。”
  雖然身為貴婦楷模人物的駱韶青竟也會當眾爆粗口,但冕良並不驚奇。相處日久後,他發現其實駱家二女個性驚人相似,而且,她們是非常相愛但又非常不喜歡表達自己的愛的一對母女,不知道上帝是怎麽安排的。
  冕良給遠鈞短信,“你媽媽很愛你。”
  遠鈞回信,“放屁,她隻愛那個綁架犯鳥人沈柏森。”
  冕良想再勸勸,她未卜先知再來一條,“少羅嗦,老娘在忙!。”
  MD,現在連冕良都想罵人了,拽個什麽勁兒啊。
  他一時激動輸入,“我很想念你,公主!”
  這次遠鈞隻回一個字,“靠!”
  就知道是這樣兒。冕良站在賓館陽台上,望著前麵不遠處,在月色下浩浩蕩蕩波光粼粼的海麵,忍不住發笑,一笑再笑,笑不可抑,每次示愛都是這種結果,還真是~~有趣。
  他會記一輩子吧?

  第二十四章
  冕良沒想到飛回家那天,遠鈞來機場接他們。這讓冕良喜出望外,外出這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記得,鄰家女孩兒對他說的,等他回來,現在他回來了啊。
  同在機場的還有沈柏森,遠鈞並不與之交流,和媽媽走出機場後說,“我還有事,讓沈先生送你回去吧,您注意身體。”說完,直接牽冕良的手上她的車。
  牽手哦,她主動的,第一次。
  而且沈柏森和駱韶青笑眯眯望著他們兩個的那種眼神,讓冕良除心情點忐忑外,又異常興奮。
  駱遠鈞一貫大方磊落。大方到冕良覺得,她牽他手象拎起件行李。還沒等他把那隻手握緊,她又象丟件行李上車那樣放開他。
  “我們的先去醫院。”遠鈞發動車子的時候說。
  醫院?那不是好地方。冕良緊張,“出什麽事情了?我媽身體不舒服嗎?我給她電話的時候她沒說。”
  “放心,大嬸身體好著呢。”
  “那去醫院做什麽?是你不舒服嗎?”冕良稍微湊過去看遠鈞的臉,白白淨淨看起來還好啊。
  遠鈞淡淡瞥他一眼,“懷孕了。”
  懷孕?冕良的心髒戛然跳停,象怕震碎空氣似的虛弱問,“什麽?”
  遠鈞笑,挺壞地,“慈恩啊,你師妹,懷孕了。不是我。”再瞥冕良一眼,重申,“不是我,現在不用給紅包,幹嘛擺出那張臉?”
  冕良吐出口氣,心髒跳回來了。傳說中的被嚇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不過~~“你說什麽,慈恩怎麽了?”冕良嗓音拔高八度,氣勢洶洶,“你再說一遍?!”
  別說一遍,再說幾遍也都是這樣啊。
  冕良回來的前一天,何慈恩小姐暈倒在辦公室,被送去醫院檢查過之後,確定這位小姐懷孕了。而且,慈恩說想要這個孩子,於是被留在醫院保胎,還打電話回家騙何老爹,將夜不能歸的原因歸咎於需要連夜加班。為了取得何師傅的信任,遠鈞不得不陪著慈恩一起撒謊。
  “慈恩隻說想要見你,好在你今天回來了。”遠鈞穩穩當當開著車,問冕良,“孩子是你的?”
  恰好冕良問,“孩子是誰的?”
  兩人異口同聲之後,再同時搖頭,一起喊了句,“天啊。”
  冕良冤比竇娥,“怎麽可能是我的?你少胡說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師妹最想嫁的男人是你,”遠鈞理由充分,“所以除了你之外還能有誰?”
  冕良為清白努力辯解,“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我把她當妹妹,我不可能對妹妹做出那種~~”冕良想不出用什麽詞匯形容,憋半天才說,“那種禽獸的事情,你少給我亂安罪名。”
  遠鈞糾正,“拜托,男未婚女未嫁,真情所至發生什麽事情也是理所當然,那不叫禽獸好不好?”
  冕良聲音又大起來,急赤白臉地,“你相信我成不成啊?禽獸的事情沒有,情不自禁的沒有,理所當然的也沒有,你別亂想了啊。哎,那個人到底是誰?慈恩沒說嗎?”(我怎麽覺得這段巨瓊瑤呢?)
  “她不肯說,”遠鈞搖頭,“隻想見你。”
  啊?隻要見我?冕良頭大,為什麽要見他?不是應該見孩子的爸嗎?怔忪好一會兒又問遠鈞,“最近有見慈恩和誰來往嗎?
  “有啊,和簡愛,難道孩子是簡愛的?”
  冕良長歎一聲,雙手蒙麵,告饒,“小姐,別鬧了,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
  神啊~~,冕良愁得夠嗆,他遇到的怎麽都是這號人物?沒一個省心的。望著窗外流過的綠化帶,冕良心亂如麻,他的妹妹誒,怎麽會懷孕的?那個混帳男人是誰啊?
  一隻涼悠悠的手掌拍拍他手背,那是來自遠鈞的安慰,“別急啦,到醫院再說。”而她的手掌仍是來不及被冕良回握,就又回到方向盤上。
  “不是我的。”冕良再次重申。
  遠鈞抿著嘴樂,“是啊,我知道。”
  知道?知道還拿那種話來說讓他急,冕良給遠鈞一個大白眼。
  在去慈恩病房的走廊上遇見徐醫生。
  話說,穿白袍的徐醫生真是~~好看。單純用帥來形容他太膚淺了,就是覺得這位醫生怎麽看怎麽來得舒服。他身上的那種清朗,倜儻,瀟灑和專業人士特有的沉穩幹練是流動的,活色生香,引人入勝。
  乍見遠鈞,徐醫生的眼神裏多一份溫柔,竟然當著冕良的麵和她說起情話來。從口袋裏掏出條純銀質地淚滴十字架鏈墜來問遠鈞,“這是你的嗎?”
  遠鈞搖頭,“不是,你知道我不喜歡戴這種東西。”
  徐醫生柔柔淺笑,笑容裏有無限傷感失落,“我以為是你的。上個月我在丹東街喝酒,醉得半死被人帶回家,那個人留下了這條鏈子。怎麽那人不是你嗎?”
  冕良心跳不規則,不會是真的吧?
  遠鈞聳聳肩,“上個月我基本上沒在本市呆幾天,哪兒有空去丹東街喝酒?不是我啊,不過如果是我看到你醉得半死,會找你爸來把你帶回家的。”
  “吼,”徐醫生翻眼睛,“那幸虧不是你救我。”
  冕良鬆口氣,對啊,上個月遠鈞都出差來著。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他隨手拿過那條鏈子看,“哦?怎麽扣袢壞了?”
  “我也不知道,看到它的時候就壞了。怪可惜的,”徐醫生從冕良手裏取回鏈子再慎重放回口袋,“到時候找人修好吧。”
  遠鈞思想不純潔,在旁竊笑,“喂,醫生,你喝醉後沒幹什麽壞事吧?”
  “當然沒有,”徐醫生居然回應這種不著調的假設,“我們正派人,衣冠整齊,站如鬆,臥如弓。”正派人繼續調情,“如果是你我可能會考慮幹點什麽。”
  遠鈞踹他一腳,“臭美。”拉過冕良,“我們去看慈恩。”
  徐建設也跟上,“我和你們一起去。”
  “不用上班嗎?”冕良問,他現在非常想把這醫生和遠鈞隔離開。
  可人家徐醫生說,“下班了,我也是專程來看慈恩的啊。”
  哎~~隨他隨他。
  推開慈恩病房門,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個萎靡不振的師妹,誰知那丫頭悠閑自在的在那裏翻雜誌。見到冕良她笑意盈盈,如往昔樣甜甜的招呼,“良哥,回來了。”
  “哦,回來了。”冕良過去拍拍她麵孔,“喂,你到底怎麽回事啊?”
  慈恩答非所問,“有沒有禮物帶回來啊?”
  “你想要什麽禮物啊,丫頭?”建設插嘴。
  “什麽都可以,”慈恩給徐醫生一個大大的笑容,“難道你有禮物給我嗎?”
  怎麽這麽亂呢,都沒辦法好好說話。冕良盯了徐建設三秒,把他從椅子上揪起來,直接丟到門外去,“醫生,等我不在的時候你再進來吧。”
  徐建設不罷休,跟在冕良屁股後麵再開門進來,挑撥,“美女,記得跟他要最大顆的結婚戒指,這種人煩死他算了。”
  連徐建設也誤會是他的責任嗎?冕良回頭,狠狠盯徐醫生那張俊臉。
  徐建設卻對他吐吐舌頭裝可愛,這次,沒用冕良丟,自己消失。
  看建設閃人,遠鈞也打算離開,留下時間方便冕良和師妹聊天。說,“我還有事情先回公司,你們兩個先聊聊吧,我等等再回來接你,送你回家。”
  直到遠鈞也離開病房,冕良終於坐定在師妹麵前,象個寬厚的哥哥那樣,“好啦,有什麽要跟我聊的嗎?我的耳朵現在就是你的了,要是不滿足,肩膀也可以借你。”
  慈恩沒用他的肩膀,也沒用他的耳朵。
  “借你的嘴巴,良哥,想請你陪我回家,跟我爸談談,讓他同意我當未婚媽媽,生下孩子就行了。”
  冕良傻眼,他寧願借肩膀和耳朵,也不想去和師傅談這個。怎麽談?他自己都不同意慈恩做未婚媽媽啊。
  挺困難的吞口口水,問慈恩,“你最近交的男朋友是什麽人啊?”
  “我沒交男朋友。”慈恩很無辜。
  沒交男朋友孩子哪裏來的?冕良想咬人。耐著性子再問,“那孩子的爸爸是誰呢?”
  慈恩笑笑 ,“孩子沒爸爸啊。”
  “每個孩子都有父親的,”冕良苦口婆心,“當未婚媽媽不是唯一的選擇吧?你告訴哥那個男人是誰?良哥可以去找他談談,有什麽問題當麵解決,孩子出世總是有媽有爸才叫安穩。”
  慈恩固執,“我的寶寶就隻有媽媽,隻有媽媽的孩子也可以活下去的。”
  “慈恩啊,當媽媽這回事情不是想當然的,你……”
  “總笑很辛苦的,”慈恩突然打斷冕良,與他目光相對,仍然微笑,但神情寥落,“總笑也很辛苦的,我並不是時時都撐得住,笑得出來,我會害怕。良哥,我現在不想管別的,就是要這個孩子而已。你願意幫我就幫我,幫不到我就請不要問我那麽多問題。哥,你那些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也沒辦法解釋。真對不起。”
  眼前這個女孩兒是他認識的小師妹嗎?以前的慈恩絕對不會告訴他,笑也是件辛苦的事情。冕良握住慈恩的手,突然很神經地說,“慈恩啊,是有人對你施了法術嗎?你變得我快不認識了。”
  慈恩看著冕良握住她的那隻手,眼圈逐漸泛紅,淚未曾落,可她說的話卻讓冕良比哭還難過。她說,“良哥,我比你更困惑,我到底是怎麽了?我就是找不到那個對我施了法術的人啊,所以,我害怕。”
  “別怕,天塌下來有良哥在。”冕良實在受不了,他從小一直嗬護到大的妹妹忍淚含笑的模樣,信誓旦旦,“放心,隻要你決定的,良哥挺你到底。晚上我陪你回家去見師傅。”
  遠鈞再來醫院接了冕良送他回家的路上,冕良揉著眉心,痛苦,“她什麽都不肯說,不告訴我孩子是誰的,隻是讓我陪她壯膽,回去見我師傅。你知道我師傅那個人~~哎喲,難辦。”
  “你就沒跟她說說一個人帶孩子有多可怕?”遠鈞輕言慢語的,“剛開始是小孩子完全離不開人的,等孩子再大點母體裏帶來的抵抗力沒了,三歲之前頭疼腦熱那是家常便飯,肯定要常常跑醫院,根本沒辦法正常工作。收入不穩定,大人孩子怎麽活呢?喂,你好歹嚇唬嚇唬她,讓她把孩子處理掉才行。”
  “處理掉?”冕良像聽到震天大密聞似的,驚乍,“怎麽處理?你是說做手術嗎?”
  “不然呢?”遠鈞反問。
  冕良不同意,“好歹是條命,哪兒有說處理就處理的?我最希望的是找出那個男人讓他和慈恩結婚,把孩子名正言順的生下來。
  “那對方要是個爛人呢?”遠鈞假設,“你看慈恩什麽都不肯說,也知道對方多半是個不上道的,搞不好就是吃喝嫖賭貪五毒俱全的流氓?要麽是有婦之夫?反正一定是沒辦法給慈恩未來的人。”
  冕良聽得汗都冒出來,哀求,“喂,你別說了,好可怕,慈恩雖然單純,但做人一向有原則,她不會喜歡流氓也不會愛上有婦之夫的。”
  遠鈞也同意,“是,看在慈恩暗戀你那麽多年的份上,我相信她挑男人的眼光。但是?她有沒有可能因為得不到你的回應,一怒之下去來個一夜情之類的?”
  “一夜情?”冕良肯定,“慈恩不會!”埋怨遠鈞,“你少瞎猜好不好?”
  “好,我不猜她。對了,一夜情你會不會?”
  冕良氣,抗議,“喂~~”
  遠鈞大笑。
  冕良和遠鈞回家,韓媽媽正拿著盆往水泥地上潑水。
  正午盛陽下,韓家小屋子裏倒是涼爽宜人。
  冕良見了媽媽當然高興,隨後就將慈恩的事情告訴媽媽,是想跟母親要個意見。
  韓媽媽犯難,意見和遠鈞的差不多,“她一個人怎麽照顧孩子啊,很難生活下去的。”
  冕良苦惱,“慈恩執意不坦白孩子的爸爸是誰,又一定要孩子,這也沒辦法啊。我都不知道怎麽麵對師傅。可我又覺得我應該支持慈恩。”
  遠鈞插話,“我覺得做手術處理掉最好。”
  “那是條命,說處理就處理?”冕良不高興,“你怎麽那麽心狠啊?”
  遠鈞相爭,“那不是命,那隻是一團血塊。”
  冕良也不讓,“對不起,你和我都是那團血塊變出來的,那就是生命。”
  “生出來的才叫生命,沒生出來的不算。”
  “生沒生出來的都是生命,”冕良瞪著遠鈞,一字一頓,“那,是,生,命!”
  遠鈞也瞪回冕良,僵持住,練半天眼神,她小讓步,“好吧,算是生命。不過,你怎麽知道那條生命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呢?你也要問清楚了才好決定吧?”
  問清楚?怎麽問?冕良楞住,他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啞巴了。
  韓媽媽一直沒參與討論,此時收拾桌子上的杯碟碗筷,道,“我去洗碗了。你兩個聊吧,最後無論什麽結果,我都支持。”
  冕良暈,這老媽什麽立場啊,他是她兒子,她應該全力支持兒子才對吧?
  等韓媽媽出去,遠鈞忽問冕良,“你呢?如果現在問你,你願意不願意被生出來,你怎麽回答?”
  冕良深思熟慮後道,“以前我沒考慮過,不過,現在想想,我高興被生出來啊。”
  “為什麽?”
  “因為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才認識到一些可愛的人,經曆過那麽多有意思的事情。喂,每個人都這麽想的吧?你不是?”
  “哦,你是想告訴我,認識沈安琪覺得很值得是吧?了解了解。”遠鈞沒回答問題,反獨斷專行出個答案。也不管冕良反應,她徑自站起來拎包包,“好啦,得走了,我們先回醫院接慈恩,然後送你兩個去見何師傅。”
  冕良跟著她身後出門,卻覺得別扭。
  活著,能認識安琪,當然值得,可並非是值得的全部,還有安逸,慈恩,何師傅,更有她駱遠鈞啊。可這雷厲風行的女人根本不給他機會說那個標準答案。
  “買點禮物去看你師傅吧,”遠鈞已經進行下一個話題,“茶葉,咖啡,酒?對了,你師傅脾氣好不好?會不會打人?”
  遠鈞這一問,冕良少不得憂心忡忡,“我師傅脾氣不好,會打人,但沒打過慈恩。不過這回~~不知道誒。”

  第二十五章
  幾個小時後,冕良就知曉結果,何師傅會打人,從小到大沒打過師妹不代表一直不會打。
  到何師傅的修車廠的那會兒,已經是晚飯後,似有大雨,氣溫低沉,暑氣逼人。
  修車廠樓上,何師傅剛和幾個小他徒弟吃完晚飯。
  慈恩的母親和冕良的父親一樣,都是很早過世。從八年前冕良見到師傅那天開始,他就是這個樣子的,夏天,在修車廠樓上的房間,穿著破洞的大背心,屋子裏的大吊扇呼拉拉猛力吹著。即使這樣,他也揮汗如雨。桌上的食物總有一碟醬肘子或一份蒜泥白肉,佐餐之物還有蘸黃醬一起吃的整條黃瓜和整隻青辣椒。
  看到同慈恩師姐和大師兄回來的還有不熟的駱遠鈞,小師弟們都識相回避。
  何師傅熱情招呼遠鈞和冕良坐,從女兒的表情上也隱約知道是有事兒要說,而且多數不是好事。
  何師傅是粗豪漢子,並不掩飾自己的擔心,直接問遠鈞,“駱小姐,我家這娃兒是不是惹禍了?有事兒您直說。”
  遠鈞連忙安慰,“我今天是來當保鏢的,何師傅您放心,慈恩工作很努力,是我的得力幫手。”
  聽遠鈞這麽說,何師傅就眼瞅著女兒,等她開口。無論如何,能勞駕老板出來當保鏢,這事兒也不見得多好。
  慈恩醞釀了一整天的勇氣,在見到老父這一刻,竟如陽光下的冰雪,融化的差不多了。不敢看父親的眼睛,磕磕絆絆了很久才坦白,“爸,我懷孕了。”
  何師傅隻是皺皺眉頭,再沒其他反應。
  慈恩膽子就再壯了點,一鼓作氣,“爸,您別問我孩子是誰的,我不會說的。但我想把這孩子生下來,我大概是瘋了,對,我想做未婚媽媽,爸,您能原諒我,幫助我嗎?”
  冕良是真為慈恩捏一把汗,他就坐在她旁邊,看她幾乎是發著抖,把該說的話說完。
  又不由得佩服,也不知道這一向單純敦厚的師妹,是哪裏來的那麽大勇氣做這樣的決定,忍不住想給她一點力量,冕良伸出手,握住慈恩的。
  隨著他的動作,何師傅凜凜目光,對著冕良射過來,好凶~~冕良心驚,嚇得去握遠鈞的手。師傅若開打,他就帶著這兩個女人逃走。
  屋子裏很靜,除了電扇轟轟作響,似乎還聽得到何師傅汗珠子砸在地上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何師傅終於開口,他問的是冕良,“慈恩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我不知道,”冕良下意識更握緊遠鈞的手,保持住心平氣和回師傅話,“我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我覺得,如果慈恩決定這樣做,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所以我陪她回來見您,希望您也能支持她。”
  “我女兒肚子裏有個野種,你還讓我支持她?”何師傅陰森森地,“也有你這樣做師兄的?”
  “我肚子裏的不是野種。”慈恩仍發著抖,明確而堅定不移的反駁父親,“我的孩子不是野種。
  何師傅的臉更陰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空氣沉悶膠著,隻等著哪個點被引爆,帶來暴雷發作,驚天動地。
  象是曾經無意中看到的,某部古老劇集中的片斷,
  做父親的步步緊逼,“孩子是誰的?”
  做女兒的聲聲哀告,“我不能說。”
  冕良頭昏腦脹,攔著何師傅,“您先別氣,聽她好好說,她做這個決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啊。”
  何師傅久問無果,最終大吼一聲,“不要臉的東西。”一掌摑向慈恩。
  幸得冕良一直拉著師妹的手,她才沒有跌倒。
  窗外也終於雷聲轟鳴,冕良也顧不得師傅,帶著慈恩和遠鈞跑下樓。
  “你要去哪兒?”遠鈞還有空問。
  冕良喊,“回家啊,我怕慈恩被我師傅打死。”
  他話音未落,身後何師傅追出來,拎著隻藤製拐杖。
  冕良認得那拐杖……藤也是他自己跑到郊外的山上挖來的,拐是他自己手工製作。冕良知道那拐杖有多結實,打在身上可不好玩兒。當下左擁遠鈞右抱慈恩往路邊逃。
  可惜他們都沒暴怒中的何師傅體力過人,何師傅追上來,掃向慈恩的第一拐被冕良擋了,第二拐他也擋了,接下來的事情冕良不是很能記清楚,他隻是覺得身上頭上到處都痛。
  冕良在疼痛中感受到,師傅是真氣瘋了,他是想殺人來的嗎?
  冕良雖被揍,卻為師傅傷心。他知道師傅有多疼這個女兒,也知道師傅有多疼愛自己,怎麽會讓他氣成這樣呢?他把冕良打得多痛,他心裏就有多痛吧?冕良情急下他撈住那條拐杖,跪下,“師傅,你要怎樣才消氣?別這樣,打到慈恩會出事的。”
  何師傅氣喘籲籲,眼珠子都紅了,吼,“已經出事了啊,冕良,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師傅就把那個混蛋給我找出來,我可不想要個來曆不明的孫子,我丟不起那個人。”
  慈恩這時也跪下,沒什麽表情,沒淚水,跟她爸賭上氣了,“好啊,爸,你嫌我丟人就打死我好了。”
  何師傅一拐想再揍下去,冕良死死抱住,頭腦發熱,說,“師傅,我娶慈恩,我和她結婚,這孩子就不會來曆不明了。我明天讓我媽來跟您提親,這樣您能消消氣了嗎?”
  何師傅問冕良,“孩子是你的嗎?”
  “不是。”
  “不是你的你娶個屁?!”何師傅怒衝衝喊一嗓子,但好像沒那麽氣了。
  “不是我的我也娶。”冕良頭上汗流如注,他隨便用手背抹抹,情摯意切地,“師傅,隻要您不嫌棄我不爭氣,我願意照顧慈恩一輩子。”
  慈恩都被嚇傻了,顫巍巍喊聲,“良哥~~”其餘話再也說不下去。
  不知道何師傅為什麽突然沉默,雨水滴滴答答的下來了,路燈慘淡,照著路邊這一票人,站的站,怒的怒,跪的跪,上演著一場不知所謂何來的倫理大悲劇。末了,是駱遠鈞大小姐突然發飆,她先衝上前踹開韓冕良,然後再一腳踹到何師傅肚子上。何師傅吃痛後退,遠鈞順勢奪下那隻藤拐,抽了何師傅一記。
  冕良跳起來去搶那隻拐,叫,“你瘋了啊,那是我師傅。”
  遠鈞推開他,“打的就是這種爛師傅。口口聲聲罵女兒肚子裏的是野種,你見過野種長什麽樣子嗎?”駱遠鈞惡形惡狀,撐著那隻拐,大拇指衝自己指指,“我就是野種啊,我媽生我的時候我爸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可我媽現在是著名的企業家,我是小企業家,我們對這個社會的貢獻可一點都不比你們這些不是野種的人少。還有啊,我身後這兩個人,”遠鈞拉起跪在地上的慈恩和抓著她手裏藤拐不放的冕良,對著沉沉雨幕後的何師傅喊,“我告訴你,這兩個人是我的,我會帶他們去驗傷,有個好歹,我告你惡意傷人,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打人?他媽的誰不會?到時候讓你把牢底坐穿,在監牢裏愛怎麽打你就怎麽打!”遠鈞罵完,衝慈恩說,“身份證存折帶了沒有?”
  慈恩喃喃道,“帶著呢。”停一拍才又說,“你不能罵我爸。”
  遠鈞不管那些,拎著藤拐拽上冕良慈恩走向路邊她那輛吉普,邊走邊說,“下次再和家裏鬧翻之前,記得把自己的東西先收拾好帶出來,免得手忙腳亂。”
  冕良心裏讚歎,真是有經驗,經常離家出走嗎?問題是誰會事先預料會和家裏鬧矛盾啊?
  他這會兒被師傅打到的地方生痛,但心裏卻很高興。他高興剛才遠鈞說的那句,他是她的人。但也有不爽,怎麽著這話都應該是男生先說的,怎麽被她搶了呢?
  等冕良上車後,高興不起來了,他白襯衫上斑駁著血漬,原來頭頂上滴落的不是汗水而是血水。“我得去買件衣服換了。”冕良跟開車的遠鈞說,“我這樣回家我媽會嚇死。”
  沒人理會他,遠鈞電話給徐建設,“你在宿舍?好啊,那你去醫院急診那裏等我,做什麽?你看到我不就知道了。”
  慈恩白著張臉,隻管抽盒子裏的紙巾擦冕良頭上的傷口。對,那裏是有個傷口吧?隱隱生痛。
  徐建設確實很有信用等在急診,見到被扶進來的冕良大驚失色,“喂,你去和誰火拚了?怎麽弄成這樣?”
  “被我爸打的。”慈恩說。
  “你爸為什麽要打女婿?”徐建設整個人在狀況外,“是不同意你們結婚嗎?不會吧?”
  遠鈞快人快語,“廢話少說,找醫生啊。”
  醫生診斷冕良的頭隻是外傷,裂了個口子,要縫幾針,也沒打麻藥,就那麽硬生生縫上了。這麽被縫針的感覺真痛。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醫生給縫針的時候,冕良模模糊糊想起,那年安琪的腿上不小心劃了一道很長的傷口,就醫時說要縫針。但因安琪對麻藥過敏不能打麻藥,也是這麽硬生生縫的,安琪忍著一聲沒吭,他卻替她痛的半死。那時侯,安琪的男朋友是建設,最後,守在安琪病床邊的人也是建設。其實有點象現在的狀況,他在裏麵縫針,聽到遠鈞和徐建設在外邊不知道是聊什麽,聊得有那麽投契嗎?冕良除了身痛頭痛,現在連心都痛,就象那年離開安琪的病房,從病房的門玻璃上,看著徐建設撫著安琪的頭發時候的那種心痛。
  醫生給冕良注射了好幾種針藥,還吊了水,要他留醫觀察一夜。遠鈞再和徐建設進來的時候,給冕良帶來幹淨衣褲。
  遠鈞說,“你安心在這兒休息一晚上吧,徐醫生會照顧你的。”
  冕良想回家,“其實不嚴重的話還是不要留下吧,開點藥吃就行了,我很不放心我媽。”
  “沒關係,我會跟大嬸講清楚的。”
  “別說我住院,”冕良擔心,“我媽會胡思亂想的,你告訴他我加班好了。”
  遠鈞答應,“沒問題。還有,慈恩暫時住我那裏了,你不用擔心她。”
  “謝謝你。”冕良笑著,把那句謝謝說的柔軟又真誠。他希望她能接收到他眼神裏的深情。可惜這女人什麽都沒接收到,背好包包就打算走了。跟建設道別,“我走咯,去婦科那邊接慈恩,她被嚇壞了。這個病人丟給你。”
  建設頻頻點頭,“好的,你放心你放心。”
  遠鈞走到門口,突又回頭望著冕良,“哦,對了,你不是跟你師傅說明天要你媽去他那裏提親嗎?這個要不要跟大嬸報備一下,讓她有個準備?”
  冕良靠在床頭,對著遠鈞的方向,愣怔住。
  是啊,他跟師傅說要娶慈恩的,他當時~~太著急,忘記他不能娶別的女人啊~~
  遠鈞一派恬淡,站在門口歪歪頭,喚冕良,“喂,想什麽呢?別跑神,回我話兒啊。”
  “不用,”冕良很費力很費力的嘴裏才吐出字來,“不用。”
  “那好,我走了。你多休息。”遠鈞關上門走了。冕良卻瞅著那扇門,象那裏會有人再進來似的,良久。
  徐建設也瞅了冕良很久,不說話,象孩子一樣啃著大拇指的指甲。
  冕良被他的目光煩死,到底忍不住,“有話就說啊,看什麽看?”
  “我沒有想說什麽,”建設似笑非笑,“我就是在想,你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這醫生真準確,冕良也在想這個問題,他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沒理建設,冕良頭痛欲裂,翻個身睡了。
  睡後有做夢,夢裏還是家門口那條巷子,陽光明晃晃照著,藍天很藍,雲很白,風很清。遠鈞站在她家門口對他說,“喂,我等你回來。”
  冕良也想跟她說,等我回來,可是,嘴巴怎麽都張不開,一使勁,人醒了。
  窗外轟隆隆雷聲陣陣,床前站著徐建設和一個護士。見冕良醒了,建設搖頭歎息,“幸虧你留院觀察,發燒哦,真嚇人。給你加藥呢,安心再睡會兒,明天轉外科住院吧。”
  冕良對建設笑笑算致謝。他這會兒口幹舌燥,渾身酸痛,心底裏有種恐懼揮之不去。
  他不是有要她等他回來的嗎?所以,她一直在那巷子裏,清風豔陽下佇立,等著呢。
  而他呢?冕良冷汗涔涔,他在哪兒?怎麽沒回來啊?
  那曾經的依依別離,難道是場永別嗎?

  第二十六章
  躺在病床上的冕良翻閱晚報的時候,發現鉤子的專欄又重新連載了。
  想得到她用什麽畫作慶祝專欄重開嗎?
  是一個坐在馬桶上的女生,在努力嗯嗯~~
  而這幅畫的名字叫,愛情象什麽?
  象什麽?鉤子說,愛情象便便,有時努力很久,卻隻是放了個屁~~真不好聞。
  冕良對著這幅畫也是努力良久,想如以往那樣備注些什麽,卻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他覺得鉤子一定是遇到了很生氣的事情,才會覺得愛情是個屁的吧?
  所以,最後他兢兢業業地寫上感想,別賭氣。
  唉,不是麵對麵,他能對鉤子說別生氣。但對著眼前活生生的駱遠鈞,冕良什麽都說不出來。
  遠鈞來看望仍在發熱中的他,帶來一大束花,還拿話擠兌他,“哪兒有這麽大人一發燒還要燒到40度的?就算急著要結婚,也不用急成這個樣子啊?喏,送你的花,精神點吧。放心,等你結婚的時候,姐姐把全城的玫瑰買來給你裝花車。”
  冕良讓她擠兌,他看得到她的黑眼圈一點都不比他精神,這家夥,一定恨死他了吧?
  盡管發著高熱人很無力,但有些記憶卻在此刻分外清晰。
  冕良清清楚楚的記得,這個現在和他生著氣的女人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他記得她對著沈柏森冷冰冰甩出那句,一次不忠,百次無用。這句的決絕讓冕良渾身發冷。
  他記得她說起與吳昊往事時候的不留戀,她活在當下,不計前情。她的勇敢讓冕良不敢懈怠。
  他更記得某次爭執後,她在他身後說,為什麽看得到別人的傷害看不到她的?
  冕良看得到,真的看得到,所以他得快快好起來再去見趟師傅,不然他就真的完蛋了。
  “你要娶慈恩啊?”韓媽媽來看兒子的時候這麽問。啊~~駱遠鈞真的報備了?!
  冕良有氣無力,複述一遍當時的情況,解釋是他急於息事寧人,才出此下策。
  “我懂,”韓媽媽心疼兒子,“要不要媽去幫你說清楚?”
  冕良搖頭拒絕。是他造的孽,他得遭這一劫。
  最令冕良欣慰的是師妹慈恩。
  慈恩歎息,“良哥,如果是在幾個月前,聽你說要娶我我會樂瘋了的吧?可惜,我沒那福分,連借你一借的運氣都沒有。良哥啊,不要說你是為了讓我爸消氣說的托詞,就算你現在真有這個意思,我都沒辦法答應。我和你怎麽這麽總差一點點呢?”
  冕良笑,“誰說沒緣分?你是我妹啊。”停半晌,冕良保證,“慈恩啊,我即使和你沒夫妻的緣分,但我真的會象哥哥一樣照顧你的。你信我。”
  “我相信你的,所以我現在都沒再害怕。”慈恩給師兄削水果,忽道,“良哥,你別發愁,我們老板不會跟你氣太久的,你這次一定如願以償。”
  咦?這丫頭怎麽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冕良詫異。
  慈恩迎著冕良的目光笑了,她懂他的意思,“良哥,我是吃完那盒子蛋糕和那塊巧克力之後才想明白的,不好意思,想明白的時候也吃完了。話說,心形巧克力~~真不象你幹的事兒。”
  冕良搓搓額角,現在他很想學遠鈞那樣罵個“靠!”字來。
  冕良萎靡數日,出院時也開學了。去注冊,見到吳昊夫妻,吳昊半真半假調侃他,“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恭喜。”
  冕良大窘,連忙辟謠,“沒有的事兒,誤會誤會。”
  吳昊笑,“你果然天才,這種事情也能誤會?”
  冕良無言以對,心裏少不得把駱遠鈞狠狠嘀咕了七七四十九的N次方。她何止是向冕良的媽報備過啊,是誰誰誰都報備過了吧?那麽想讓他去結婚嗎?哼,哪天他真結婚了,新娘不是她,她可別哭。
  對,遠鈞哭過嗎?冕良沒見過。就是沒見過,所以常常心疼啊。
  連吳昊都知道冕良要結婚,當然駱韶青也知道了。
  不過駱韶青是這麽問的,“你那樁婚事好不好解決?”
  冕良在那一瞬間,幾乎感激涕零,不得不將董事長引為平生知己。
  不愧是能分享秘密的朋友,果然都是鉤子的鐵杆粉絲,所以才能心意相通,知曉他的苦衷。
  當時感慨萬千,“董事長,還是你了解我。我會解決的。”
  駱韶青很寬容的表示,“年輕人,總是容易衝動,人不熱血枉少年。”
  是啊是啊,冕良也是這樣想,非常時間有時要用非常手段,當時他又不能忤逆回去,那是教了他那麽多年的師傅哦,隻能權宜而行。他怎麽想的她應該知道的嘛,就算生氣對著他撒氣就好了,用得著敲鑼打鼓滿世界宣傳嗎?冕良嘔得哦,自覺老了十年,滿麵滄桑去見師傅,這次,就算被打死,也得把事情解決了。
  可是何師傅的修車廠關門停業了。這可真是奇聞,不年不節,師傅絕少停業的。找小師弟來問,師弟們說,“師傅發了通脾氣之後,就取錢買了火車票出門散心。師傅說養兒育女沒意思,他要把錢花光才回來。”
  冕良失魂落魄,這可如何是好?師傅那邊不能澄清,他就沒任何立場去見那隻妖女駱遠均。
  媽啊,怎麽會搞成這樣?冕良呼天搶地,束手無策。
  沒奈何隻得交代師弟,待有了師傅的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他。
  真擔心,一個人怒衝衝出門,不要出事才好。
  晚上,冕良買了水果營養品去看望師妹。師傅離家出走,總得要告知師妹一聲才行。
  慈恩仍寄住駱遠鈞家中,冕良站在薄博暮色,氣沉丹田,憋住勁兒才敢按門鈴。
  應門的是遠鈞,劈頭一句,“來看老婆?”
  憤怒,冕良被激起鬥誌,“對,來看你。”
  遠鈞氣定神閑,“不敢當。”
  火大~~
  幸得慈恩跟出來滅火,“良哥,吃了沒?”
  冕良說,“吃過了。”並不見好就收,還敢挑剔,“駱遠鈞,你家院子裏的蔦蘿沒我家長的好,難怪長著長著就逃到我家院子裏去了,平時虐待植物了吧?”
  遠鈞水來土掩,“沒辦法,今年你大喜嘛,難怪你家百花齊放。”
  慈恩幹笑,“我們還沒吃飯呢,下午吃太多蛋糕,都沒覺得餓。良哥,我們熬了骨頭粥,你也來點兒?”
  冕良收聲,算了算了,師妹無辜,不該當炮灰。
  坐到遠鈞家客廳,冕良說了師傅離家出走的事情,慈恩心情down到穀底,冕良開解幾句,她也就試著打起精神。真是要當母親的人了,變得勇敢很多。
  慈恩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翻冕良帶來的大包東西,計較,“哇,果汁不是買給我的吧?有色素啊。餅幹也不是,有防腐劑,午餐肉和牛肉幹我不喜歡吃,麵包上沒有葡萄幹我不要哦,巧克力含咖啡因的不合適孕婦,隻有牛奶和水果……”冕良拍她的頭,“夠了啊,我怎麽知道哪些你能吃哪些不能吃?拿來我放去冰箱。”
  遠鈞在廚房切菜,菜板咚咚亂響,插話,“冰箱差不多都滿了,塞不進去。”
  冕良隻得先整理冰箱。瞟眼菜板上切的橫七豎八的大頭菜絲,說,“總吃鹹菜不會營養不良嗎?”
  遠鈞慢悠悠站直身體,一手持刀一手叉腰,逼視冕良,意思你再廢話一句看看?
  冕良這回終於懂得保持緘默,快速理好冰箱,把黃了葉子的青菜丟掉隨手接過菜刀,運刀如飛,大頭菜絲絲分明,菜刀剁在菜板上的聲音清脆玲瓏,他自誇,“看到沒?這是絲,你那是條。真是,放著青菜黃掉非吃鹹菜。”
  遠鈞不屑,“切~~雕蟲小技。”
  冕良背對著她,聽她在雕蟲小技後麵非常小聲嘀咕,“不是不知道孕婦吃什麽嗎?這會兒又裝營養專家。”
  冕良偷偷笑,很好,看起來氣消一小半了。
  慈恩這時候也擠進廚房,手裏鼓搗著件毛線編織的小襪子問遠鈞,“這裏該加多少針?”
  “看書吧,”遠鈞撓頭,“我對這玩意一竅不通。”
  冕良提點,“去問我媽,我小時候的衣服都是我媽搞定的。”
  “好,我去問大嬸。”慈恩要走。
  遠鈞拉住,“要吃晚飯了,明天吧。”
  慈恩搖頭,“給我留點就行了。
  冕良說的更好,“我媽不會餓到你,今晚她燉了魚。”
  那點希望師妹能消失一小會兒的願望太明顯,引得慈恩咧嘴樂。
  冕良懂那意思,他也覺得今晚自己是有點狗急跳牆的架勢。瞧瞧,他好好的有為青年,被駱遠均給逼成什麽樣兒了?
  肉絲大頭菜被冕良麻利丟下鍋,他還象大廚那樣顛顛大勺,廚房裏菜香彌漫。遠鈞不感激大廚操勞,仍斤斤計較,“我不是要給你師妹吃鹹菜的哦,是她就惦著這一口,孕婦的口味都奇怪著呢。我有虐待植物但沒虐待孕婦。微波爐裏還有隻烤鴨呢。”
  “誰說你虐待孕婦了?”冕良找碟子裝菜,“我要是有這個念頭,一定象你宣傳我要結婚那樣,嚷嚷的滿世界都知道。”
  遠鈞端出拌好的涼菜,“我哪兒有把你要結婚的事情嚷嚷的滿世界知道了?”
  “你媽知道,我媽知道,連吳昊都知道了,”冕良憤憤不平找筷子,“這消息傳太快了吧?”
  遠鈞盛飯,“我可沒跟吳昊說,是那天我和你師母講電話,正好我媽打我手機,問你為什麽生病,我將原委講給她聽。因為想繼續和歆蓮聊聊沒掛她的電話,和我媽談話的內容傳過去了而已。這也能怪我?再說你結婚不是大好事嗎?你幹嘛怕人知道?”
  冕良奮力跺鴨子,講話的頓點很詭異,“駱遠均,你這~~麽說對得起天~~地良心?這不~~怪你難,道怪我?”
  遠鈞奉上大碟子裝鴨肉,咬牙切齒的,“你覺得我們兩個到底誰比較對得起天地良心呢?”
  冕良頓時理屈詞窮,這件事情上明顯他對不起天地良心,撿塊鴨肉親手送遠鈞嘴邊,諂媚,“腿那部分的。”
  居然單獨兩人一起坐下吃飯,象一對在一起吃了很多年飯的老夫妻那樣。
  “你不是說吃過了嗎?”完全不記得菜還是冕良炒的,遠鈞還在別扭。估計那件事情沒解決完之前,這家夥會一直和他別扭的
  啊,度日艱難。
  裝可憐捧碗粥,冕良說,“我沒怎麽吃飽。”
  遠鈞給他個白眼。
  “對了,慈恩平時比較羅嗦,會不會煩到你?”冕良沒話找話,“你要是覺得不方便,一定要告訴我。”
  “她比你可愛,我們這幾天聊的很愉快。”
  “都聊什麽?”
  “就隨便聊啊,”遠鈞說,“比如我很好奇,如果現在她肚子裏的寶寶問她,為什麽要生她出來,她怎麽回答。”
  “嗯?她怎麽回答?”
  “慈恩告訴我,你替他回答過了。”你的答案是,“因為覺得這個世界還不錯,想介紹給其他新生的生命看看。”遠鈞瞥眼冕良,“喂,韓先生你很變態誒,幹嘛說這種話?”
  冕良尋思,自己啥時候說過啊?
  “哦,對,我記起來了,”冕良恍然,“有一年,慈恩和師傅頂嘴,師傅數落她幾句,她一個人悶悶不樂,她是問我這個問題,她說既然這麽不喜歡她,幹嘛還要生她養她?我就這麽安慰安慰她,誰知道她會記那麽長時間呢?”
  “所以啊,以後別總亂說話好不好?”遠鈞給自己再裝碗粥,埋怨,“我常常覺得你說的話沒一句對的,可偏偏大家都記得,真是不可理喻。喂,問你哦,”遠鈞難得正正經經問冕良,“你沒困惑過嗎?被生出來這件事情?”
  “我?有啊,安逸死了之後,我就覺得,如果我沒活過,他一定不會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有很多年,都覺得自己活得很罪惡。”
  遠鈞撇嘴,“你都懷疑這件事情,還那樣跟慈恩說?這不是耽誤慈恩前程嗎?都是你那些混帳話,讓她深信不疑,要做什麽未婚媽媽。”
  冕良辯解,“我那時候說的可不全然是混帳話,是安慰慈恩,也是安慰自己。就是,硬要找個理由,讓自己相信,活著是值得的。”
  遠鈞戲謔,“那以你活了三十年的經驗來說,你覺得值得不值得呢?別騙自己硬相信哦。”
  “嗯,雖然因為安逸的關係,偶爾還是會沮喪,不過,已經不會再那麽希望自己能消失了。我覺得,還是值得的吧,即使是因為可以~~”冕良看看遠鈞,遠鈞若無其事吃大頭菜,他定定神,故意很平淡地說,“即使是因為可以遇見你,呃~~還有象吳昊啊,建設啊,老孫啊之類的,這些很精彩的人物,都很值得啊。再不要說,還可以享受到那麽多活著的樂趣。所以,我想,老天讓我活著,一定是有理由的,還有……”冕良停下來,因為遠鈞哧哧地笑,“笑什麽?”
  遠鈞笑著說,“知道你變態,不知道你有這麽變態,連老孫那年紀的都不放過,哈哈哈……”
  冕良急,用筷子敲遠鈞的手指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少給我胡說八道。真是,每次好好的想說點什麽都被你攪和的亂七八糟。喂,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問你媽媽,為什麽要讓你來到這個世界?”
  遠鈞回避,“你呢?你問過韓大嬸嗎?”
  “我不用問也知道啊,當然是因為我媽愛我。不要扯開話題嘛,回答一下啊,看我什麽都說了。”
  “那是你願意說,我沒要和你交換秘密。”遠鈞耍無賴。
  冕良固執要求,“哎,說說又不會少塊肉,快說快說。”
  “好啦好啦,你不要鬧。”遠鈞吃軟不吃硬,道,“其實我也沒問過我媽,我覺得我媽真說是因為愛我才生我,大概也是客氣話不是真心的。小的時候,因為沒有爸爸,媽媽又不在身邊的關係,被同學叫成野種,那時候,是真的很生氣自己被生出來。”
  冕良插嘴,“一定很恨你媽,不征求你同意就把你生出來。除了恨你媽,還恨同學,巴不得把他們用臭襪子堵上嘴,蓋了麻布袋拖去廁所打。”
  “對啊,”遠鈞理直氣壯,“就是這樣。所以我才問慈恩,她怎麽知道她肚子裏的寶寶願意被生出來呢?說不定她的孩子長大後會和我一樣想呢?”
  “慈恩的孩子不會那樣,因為有我這個舅舅在。”冕良教訓遠鈞,“還敢說我變態,你才變態吧?你假設一下問那個寶寶,你願意不願意被處理掉?你覺得會得到什麽答案?人類最基本的求生本能會讓任何生命說,他們要活下去。而任何一個媽媽生孩子的本能,也是因為,她們愛自己的骨肉啊。你啊,自以為是的女人。”冕良嗔怪地瞪遠鈞一眼,“快點吃,吃完有事情做。”
  “你剛剛罵我自以為是,我還要跟你做事情?”遠鈞強詞奪理,“我才不要和一個討厭我的人做什麽事情!”
  冕良頭大,“我沒有討厭你。討厭你我買那麽一大袋子東西來看你幹嘛?”頓住,一急好像說漏嘴了,橫下心裝沒事,“快吃,吃完折紙鶴。”
  “折紙鶴?神經病,多大了還玩那個?”
  “這和大小沒關係,快吃完收拾好了一起折,我教你。”
  真折起紙鶴來了,象鉤子那幅畫,小屋子裏,桌子邊,昏黃燈光下的男孩兒和女孩兒專心致誌的折紙鶴。冕良想,鉤子是個神人呢,畫裏好像藏著他和遠鈞的未來。唯一和畫裏不同的,常常是冕良偷瞄遠鈞,心情忐忑,眼神寵溺。冕良知道遠鈞也會趁他不備,將目光溜過來,不過,她太象隻滑溜的魚,不讓他抓住她的目光。
  這是一段難得的悠閑時間,冕良致力於折出一個紙鶴家族,七姑八姨俱全,最好能四代同堂。所以折紙鶴的紙張要裁減的大小合適,明明應該是夫妻的紙鶴,但因其樣貌長相太象雙胞胎之故,還要在紙鶴上作出標記。這活計,說起來可真真是勞心勞力,繁瑣之至。但冕良和遠鈞,兩個活到壯年的男女,仍堅持於如此幼稚的事情,想想也真匪夷所思。
  成功折出一隻紙鶴,遠鈞閑閑問冕良,“你以後有了孩子,會教他折紙鶴嗎?”
  冕良答,“會,還會教他們讀數學。”
  “你的小孩應該也是天才不用教的吧?”
  冕良皺起眉頭,“我沒想要生和我一樣聰明天才的兒子啊。”
  遠鈞找到機會報仇,“靠,都這樣還說自己不變態?哪個當父親的會嫌自家孩子太聰明的?”
  冕良說,“那不叫變態,搞不好我娶的老婆是笨蛋也說不定,綜合一下,小孩可能沒那麽聰明了。”
  遠鈞驚呼,“綜合一下?天啊,你真的是科學家嗎?”
  冕良無奈,“你少鬼叫了,我是科學家,但不是醫學家。喏,這張紙不行,太大,再修掉一點。喂喂喂,不行,那樣修掉太多了,好了好了,我來,你怎麽這麽笨……”
  “你才笨吧?”遠鈞回敬一句,又問,“韓冕良,你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科學家嗎?”
  “不是,我想做某家公司的小職員,拿穩定的薪水,努力工作,不惹是生非,娶我愛的女生做妻子,就這樣。”
  “不是快達成目標了?”
  冕良有點害羞,“是啊,還差一點點。”
  “那也叫一點點?你不是跟你師傅提親過了嗎?”
  這家夥,哪兒壺不開提哪兒壺,這會兒氣氛這麽好,為什麽要提這些煞風景的?冕良略有抱怨,“小姐,你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遠鈞睜著雙清水眼,“明白什麽?”
  “裝糊塗是不是?”
  遠鈞似乎鐵了心,“不懂!”
  冕良發脾氣,“不懂就算了,當我什麽都沒說過沒做過。”
  遠鈞一貫鎮定,“幹嘛發脾氣?你確實什麽都沒說過沒做過啊。”
  冕良氣得,手裏的紙鶴一丟,“你做人可真成哈,夠冷血。”
  遠鈞氣也衝上來,冷哼,“嫌我冷血還坐這裏?滾回你家去!”說話間一把揪住冕良衣領拎起來,把他拖出院子,丟到門外,隨即關上大門!
  冕良在門口耙頭發,快爆炸了,不是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搞成這樣?
  對,那句很關鍵的話,他是沒說過。可是,說有那麽重要嗎?何況,現在他不能說嘛。她應該知道的啊,師傅那邊沒解決,他說了那是不負責任吧?
  咄~~這女人,心是石頭做的?偶爾溫柔一次她會怎樣嗎?硬邦邦的家夥……
  冕良沒懊惱完,他家門打開,慈恩出來,見傻愣愣站在明晃晃月亮地裏的冕良,奇道,“良哥,怎麽了?”
  冕良掩飾,“沒什麽。哦,這麽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慈恩瞅瞅冕良的麵色,小小聲,“你還沒說清楚啊。”
  冕良沮喪得七竅不通,噓口長氣,扶著慈恩的肩膀把她推到遠鈞家門口,“好啦,不要煩我,去睡覺!。”
  晚上無聊,冕良翻出鉤子的剪報看。思忖,愛情象什麽?象個屁嗎?
  如果不是個屁?難道努力那麽久的最終目的其實是坨大便嗎?
  其實,大便看起來還不如一個屁啊
  冕良氣悶之下,在畫邊他寫過的別賭氣三個字旁邊,又添行字,不通,不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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