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姬流觴:遇見你是我宿命的審判

(2010-12-07 10:38:52) 下一個

  緣起
  “韓達,我們分手吧。”女子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白襯衫是金扣小立領,西裝裙在膝上一寸的位置,絲襪裹著不粗不細的小腿,端端正正的擺在沙發前。開庭時間延長了,所以到的有些晚。為了不影響接下來的約會,文卿開門見山。
  男子西裝革履,即使夏末秋初,依然穿著長袖,隻是沒係領帶。濃眉大眼,黝黑的膚色,輪廓很是周正。麵對女友直接不留情麵的請求,韓達臉上稍微有些難堪,但是——
  “好。那婚禮怎麽辦?”
  “隻能通知取消了。我想過了,唯一的問題是房子。你家付的首付,我出的裝修的錢。這是各項裝修費用的發票,合計是十萬左右。你看一下。”一個信封推到韓達麵前。
  “Ok。回頭我把錢打在你賬上。”韓達心不在焉,事情快的超乎他的想象,不是這個節奏。他試著扯回自己的軌道,“我、我和……什麽事都沒有。”
  “跟她沒關係。”文卿麵無表情,“你自己感情的事情,你自己處理。她來找我,是你管教不嚴,回頭別來煩我了。我們分手……你比我清楚,隻能如此。”
  韓達苦笑了一下:“也是!都快結婚的人了,兩年做了五次,是個正常人都受不了。文卿,你是不是太忙了?”
  “確切的說,是我們兩個都太忙了。”文卿截住話頭,微微露出慍色,“你建議的不錯,試婚的確是個好東西,它至少證明周末夫妻不可行。”
  “既然實驗失敗,那——能不能重新開始?”
  “這就是我的第二個發現:感情不能試驗。”文卿站起來,拎起書包和沉重的律師服,“祝你好運。”
  “我送你。”
  “不用。”
  “我開車——”
  “我有出租。”
  聲音漸遠,文卿頭也不回的走出咖啡廳。
  韓達摸摸頭,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出軌的人是他,受傷的人是文卿,為什麽看起來依依不舍的反而是他呢?女人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哭天搶地,或者憤恨不已嗎?為什麽他連一點報複的味道都沒咂摸出來?
  韓達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手機響了。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路邊。遠遠的看見文卿剛剛找到一輛出租車。肩上背著電腦包,一手拎著衣服,另一隻手和他一樣,也在講電話。
  忙啊,連分手都沒時間傷心!
  第一章 遇見你是我的宿命
  所有的律師事務所裏都有這樣一群年輕人,他們因了各種機緣,來到某個律所就職。因為踏實上進的工作表現,逐漸得到重要合夥人的賞識,然後慢慢的隨著年限的增加,逐漸由助理而為實習律師,初級律師,高級律師,初級合夥人……但是,無論他們的身份怎麽變,本質上,他們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內容,就是替那個把他們“一手帶大”的合夥人“分憂解難”,或許,他們最適合的頭銜就是——高級助手。
  文卿就是這樣的一個高級助手,她的boss姓嚴。是嚴律師為了一個項目把她從學校裏招進來的。那時,她隻是一個畢業前兼職打工的學生妹,嚴律師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合夥人。五年了,文卿成了律師,老嚴也成了高級合夥人,這個所的名字裏也有了一個“嚴”字。可是——
  文卿低頭把袖口撫平,自己的收入並沒有外界想象的那麽風光,甚至連房子都買不起。想到這裏,文卿煩躁的把撫平的袖口卷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分手這件事並沒有讓她傷心或者解脫,心頭像纏著一團亂麻,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可是,在辦公室又必須保持友善的樣子,以至於她自己都不知道臉上的笑容還能不能拿下來,眼底的淚水還能不能流出來,心裏的恐慌還能不能表達出來!
  拎起電腦包,晚上要去見個客戶,走出大門,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文卿拎著包,站在馬路邊等出租,一趟又一趟的過去了,就是沒有空車。京城的高峰時段,連出租都難找。
  “等我有錢了,一定買車!”文卿再一次在心裏發誓。
  正想著,肩頭猛地一疼,好像被鞭子生生的抽了一下!
  “啊?我的包!”文卿下意識的追著那個灰色的人影,邊跑邊喊,“搶劫啊!我的包!”
  路人紛紛讓道,自行車道上緩緩行駛的各類私家公家高級低級轎車依然勻速行駛著,偶爾從副駕的位置探出個腦袋,也隻是張大眼睛看著;更有車輛的自動窗帶著好聽的聲音升起來。
  這時,從旁邊斜刺著蹦出一個影子,稍微有些瘸拐卻帶著不可思議的速度超過了文卿,很快就追上了搶劫者,飛身一腳踹下去,搶劫者一個踉蹌撲通趴在地上,那人一腳踩住,摟肩抹背,三下五除二就將搶劫者反剪著摁在地上。
  文卿呼哧喘氣的衝過來,連包都顧不上接,哆哆嗦嗦的摁通了110,結結巴巴的報了案。
  稍稍安定下來,文卿才發現幫自己抓賊的認識!是經常到自己辦公室送快遞的人。連忙道謝接過自己的書包,快遞員已經把賊偷揪了起來,說了聲“走”!推著向來時的路走去。
  文卿想說得在這裏等警察,可是看他押著賊從來時的路上撿起掉落的空包,然後又走到一輛摔在路邊的自行車時,文卿不說話了。
  自行車的前軲轆被一輛雅閣車壓扁,文卿記得剛才這裏還是空位。顯然是自行車先到,雅閣後到。車主站在車旁正在檢查愛車是否有傷,看見快遞員推車,連忙攔住,叉著腰橫著嘴說:“幹嘛,這是你停車的地方嗎?沒看見這是汽車停車位!你把我的車……”
  “幹嘛?”文卿尖著嗓子跟過來,截住那個車主,點著賊偷說:“你有沒有公德心?問人家幹嗎?抓賊!倒是你,在幹嘛?開日本車了不起了?漢奸!怨不得不敢抓賊。沒看見自行車在這裏停著,下來搬一下會死啊!人家在那裏抓賊,你在後邊破壞人家的財產,我還想問問你是不是賊偷一夥兒的!”
  “誒,你這女同誌說話太不講道理——”
  “我講道理?你先問問你講不講道理。長著兩眼睛不看事情,光出氣是不是?抓賊!看見沒!裝孫子做縮頭烏龜算你自由,人家出頭,你還壓壞人家車子,賠錢!”
  “這裏是汽車位!”
  “這兒還是自行車道呢!汽車位就許你隨便壓壞別人車子了。那我開寶馬撞你個破雅閣,也算合情合理!”
  “誒,算了。”一直沒說話的快遞員突然開口,“算了,哪兒壞了,我賠……”
  “憑什麽咱們賠!”文卿一把攔住話頭,像雅閣車主這種欺軟怕硬的就不能給他說話的機會,“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他趁你抓賊,毀壞你的私人財物,還所要錢財,分明是借機訛詐,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賊偷的同夥!”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雅閣車主氣的直哆嗦,擺出一副自認倒黴的樣子嘀咕,“搶你,像你這種女人被搶都是輕的——”
  “嗬,你還想報複是不是,給你同夥兒報仇?”文卿擺出潑婦的架勢,就是剛才嚇得有些過,有點底氣不足,聽起來反而格外的讓人同情,“你別走,你等著,我報警了。今兒咱非得查清楚你是不是劫犯的同夥。我告訴你,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搶劫公私財物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像你這種構成同案犯的,一並處理!”
  謝謝老天爺,誰讓她剛剛看完刑法條呢,雅閣您就認倒黴吧!
  雅閣車主被文卿的伶牙俐齒和蠻不講理氣走,臨走還扔下三百元票子,因為自行車的車輪已經被壓不成形了。
  警察趕到,抓了賊偷,又讓文卿和快遞員一起去做筆錄。那輛破車子也被抬上了警車。一通忙活下來,文卿走出派出所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她已經知道那個快遞員姓伍,叫伍兵。
  “謝謝你啊!”文卿斂起方才的囂張,豎起羊絨大衣的領子。兩人慢慢的往回走,伍兵扛著自行車,毫不費力。
  聽見文卿道謝,伍兵笑了笑說:“不用,應該的。”兩句客氣,低頭,又陷入沉默。
  文卿從兜裏掏出三百塊錢,“這是剛才那家夥賠的錢。你收著,公司肯定會讓你賠錢的。這年頭,老板隻問利潤,對你這種好人好事不開除就不錯了。”
  兩人不熟,她隻是遞了過去。並沒有塞進伍兵的手裏,嘴巴再尖利,讓她一個大姑娘抓著一個陌生男人的手還不行。
  伍兵連忙閃開,“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這是我應該做的。”
  文卿脾氣急,伸手拽著他的書包,塞了進去,“拿著吧,這是你應得的。”拍拍手,她對自己的處理方式很得意。
  伍兵扛著自行車,不能推開,結結巴巴的說:“別、這樣不好!”
  文卿撲哧笑了,“可不能這樣說,好像我怎麽了你!”
  正說著,手機鈴響起來,是韓達打來的。文卿對著電話,低聲的說了句不用了,回不來就算了之類的話就掛了。
  伍兵一直在想著和雅閣車主的爭論,說實在的,他見過吵架的,但沒見過這麽吵架的。好像一下子就把你送上了法庭,嘴巴裏的話跟槍子兒似的,嘟嘟嘟的一陣掃射,你就精神死亡了。問題是,平時他經常見到文卿。辦公室裏很少見她大聲說話,抬頭低頭,都帶著溫柔的笑意。這也是他喜歡最後送這家公司快件的原因——在一天的最後一刻,能碰見這麽一朵溫柔的微笑,足以撫平所有的疲勞與乏味。所以,盡管那家律所的小前台刀做的嘴巴尖利逼人,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最後達到,然後等著偶爾的相遇。
  不過,今天他可吃驚不小。看見賊的時候,他根本沒想過被救者是誰;當看到文卿哆嗦著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隻是心裏小小的慶幸了一把。那個柔弱亂了方寸的女子,並沒有超出他對文卿的固有印象。直到她為了自己和雅閣車主吵架,伍兵終於長大了嘴巴——原來她如此彪悍!
  老實說,他很興奮。
  第一次見到文卿,他累得像條狗,耳邊是女孩子刻薄的話語,那時,他真想不顧男女之別,衝上去給她一拳打死了事。恰在這時,文卿走出來,有些低沉卻不是潤滑的聲音說道:“路亞!”隻是一聲名字,卻有說不出的威嚴。
  小丫頭住嘴了,耳邊清淨了,伍兵抬起頭,一朵含著歉意的笑麵之花柔柔的落入他的視野,墜入夢中,從此不可自拔!
  他不知道世上怎麽可以有這樣的微笑?淡淡的,可以看見珍珠般的白色;柔柔的,可以觸到上好的絲綢;潤潤的,可以嚐到甘美的泉水——悲傷的,恍似看透了世間的滄桑卻愈發的不懂。伍兵怦然心動,他想起了觀音,但是觀音沒有她身上的紅塵煙火氣;他想起了蓮花,但蓮花沒有她身上的靈動超然。
  她是誰?
  或許隻是枯燥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支撐著伍兵每一個日出日落的努力!
  到了派出所,值班民警認識文卿,熱絡的問著嚴律師好。聽說那個賊竟然敢搶嚴律師所裏的人,啪的一聲拍了拍夾子,道:“行了,文律師你放心,怎麽也得判他個搶劫罪!最近咱們這一帶這種搶劫還挺多,我懷疑是團夥作案。”
  銬在牆角暖氣上的人嚇得動了動,卻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呼天搶地的喊冤。文卿微微皺了下眉頭,也許真有什麽故事在裏麵,是自己不知道的!那些程序正義無罪推定的東西還是留到法庭上說,這裏就算了!想到這裏,點了點頭。
  做完筆錄,帶著伍兵出來。客戶那裏已經推掉,晚上沒有別的事情了。自行車已經撞壞,留在派出所裏明天才能取。因為雅閣車主已經賠了三百塊錢,算是私了解決;之所以留下完全是因為伍兵在證詞中提到自己是騎車路過看見雲雲,以為物證。
  走在路上,文卿長長的出了口氣,氣血不停的在胸口翻滾,夾著恐懼憤怒沮喪卻因為身邊有人而不得不卡在喉嚨!
  “你在哪裏住?今天謝謝你。”總要說些什麽,文卿對這個快遞有些印象。他身上幹淨清爽的氣息,和方才給予她的安全感讓她能夠稍稍放鬆下來。
  “東直門,公司在那裏組的宿舍。不客氣,應該的。”伍兵有些緊張。
  文卿點點頭,向著路邊走。她知道做快遞掙不了幾個錢,準備找輛出租送他回去,也算是報恩了。
  伍兵連忙擺手:“不用,真的不用。呃,我送你吧。這麽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說完,伍兵已經大跨步的走到路邊,比文卿還快的抬起手臂,攔下一輛出租,打開車門,請文卿上車。
  文卿想了想,點頭道:“也好,我們都住東直門,到了那裏,應該就不遠了。你也坐後麵吧。”
  伍兵依言踏入汽車,司機穩穩的啟動,車拐了一個彎就上了三環。
  “你來北京多久了?”文卿無意識的擺弄著衣角,繼續撫平。
  “兩年吧!”伍兵坐的筆直,手放在膝蓋上,目視前方。
  文卿看了他一眼,“以前做什麽?”
  “當兵。呃,我來北京以後做過好多雜活。工地上,飯店裏,哪兒都幹過。”
  “當兵不管分配麽?”
  “分配。分配到老家的縣城裏,在縣政府的機關裏工作。太清閑了,不想這麽早就廢掉,所以出來試試。”說到這裏,伍兵慢慢放鬆下來,眼睛偶爾眼轉一下,但是周身的肌肉還是緊繃著盡量拉開和文卿的距離。
  文卿發現自己開始思念韓達了,就算那是個混蛋,可也是個能提供溫暖懷抱的男人。有時,也許,不用太認真。生活已經很枯燥,何必讓自己太僵硬?文卿開始走神,伍兵有問必答無問不答,車裏陷入安靜。
  也就是幾秒鍾的功夫,文卿很快把飄飛的思緒拽回來,歉意的笑笑。問道:“你的腿……”文卿一愣,自己今晚怎麽了?哪壺不開提哪壺。路亞早就告訴她,這個快遞是個飛毛瘸子腿,這樣當麵問人家的缺陷簡直是太不禮貌了!
  伍兵倒是不介意,敲敲大腿說:“嗯,不太好使!筋不太好。”
  看伍兵不在意,文卿也就放下自責,“怎麽弄的?”
  “原來也沒什麽,就是一些老傷。後來可能用的狠了,斷了。接好就成這樣了。”
  文卿“嗯”了一聲,她想起另外一個話題,趕緊轉:“現在很多畢業生打破了頭也要進國家機關,你怎麽想起跑出來呢?”
  伍兵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腿——也許這是他的習慣,“人各有誌吧!要是一輩子這樣,不甘心啊!”
  他抬起頭看著車外,臉上流出些迷茫。也許當初是不甘心,但是走出來發現還不如裏麵,是不是更不甘心。文卿無從揣測他的失落,但是他的側臉剛毅有型,吸引了她的視線。她第一次意識到,這是一個剛剛救了他的男人。
  按照書裏的說法,應該以身相許的。
  她不是處女,她懂得人事,她很久未嚐雨露,這個要求不算吃虧。
  文卿閉上眼,都是什麽啊!難道自己也要午夜變身了?!都說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看來是否下半身思考與性別無關,跟疲勞程度有絕對的關係!文卿閉上眼,為自己一時的放肆尋找著托詞。
  朝陽北路中段,文卿住的小區就在馬路對麵,一大片綠化帶的後麵。文卿結賬下車,她知道如果不這樣,伍兵一定會在她離開後結賬下車的。因為她沒錢請客又不得不請的時候,也是這樣!
  兩人話別,伍兵向家的方向走了兩步,發現隨身攜帶的證件沒了!折身回返,本來要追出租車的,卻看到綠化帶中伸向文卿小區的那條路上有兩個人影在糾纏!
  伍兵心裏咯噔一下,猛地衝過去,果然是文卿。形勢未見得如何危機,文卿也不曾大聲呼救。隻是不斷地招架著男人,而那個男人侵犯的行為也僅限於指指戳戳。伍兵聽到一句“臭□,你要是敢替朱光塵翻案,小心老子做了你!這次是個警告——”
  “幹什麽!”伍兵大喝一聲,攔在中間。
  樹影憧憧,路燈朦朦,那個男人的麵相看不太清,隻能依稀辨認個輪廓。文卿迅速躲到伍兵的後麵,一聲不吭。
  “嗬嗬,這麽快就有男人了?”男子壞笑了兩聲,“文律師,老子親自出馬是你的榮幸。奉勸你識趣點,不然就不是搶個破包那麽簡單了。至於這小子嘛……”他拉長了音調打量著伍兵,“哪個陰溝裏跑出來的蛆,哼!”
  說完,揚長而去。
  伍兵聽到身後有人長長的籲了口氣,這才意識到腰間被人緊緊的抓著,雖然是衣服,但是依稀能感到文卿的手指抵在那裏。
  “沒事,走了!”微微扭頭,隻看見一縷頭發在自己的肩頭附近,路燈下依然是烏黑透著淡淡的金色。
  “哦!”文卿的話隻有一個音節,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慢慢的走出伍兵的後背陰影,猶豫著站在他的麵前。
  伍兵發現她的肩膀原來並不寬,後背也不挺拔,秋風乍起,樹葉婆娑聲響著,眼前的文卿瑟瑟若落葉。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沒事了,他走了。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嗯。”文卿似乎已經不知如何說話,在伍兵的掌中順從的轉身向著租屋走去。伍兵看著文卿的背影,愣了一下。這似乎和他做人的習慣有些相悖,比如少和女生講話,比如不要半夜去女生家裏,但是今天——天翻地覆了。
  打開門,伍兵鬆了口氣,剛想說再見。文卿低聲說:“進來吧!”
  她是女子,孱弱的剛受了驚嚇的女人。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臉色蒼白,嘴唇有些發青,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卻妖媚的嚇人,明明不該靠近,卻不由自主的聽著她的吩咐,走了進去。
  伍兵終究是有些自製的人,進了門開口道:“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就是流氓小混混,不用害怕!”
  文卿終於抬眼看他,彼此對視的刹那,伍兵嚇了一跳。散亂無神的眼神好像瀕死的人,他想起小時候在河裏遊泳,腿被水草纏住的刹那,那種驚恐絕望的感覺!
  等伍兵醒過神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抓住文卿的胳膊,為什麽?做什麽?他都不知道!
  “你……”文卿開口,有些遲疑,“陪陪我,好嗎?”
  伍兵尷尬的鬆開手,點了點頭。
  文卿租的是一室一廳的房子。客廳不大,方方正正,放了一個餐桌兩把椅子。包著墨綠色的法蘭絨裙圍,好似沙發一般。上麵的藺草席還沒撤掉,看起來幹淨舒爽。伍兵坐下,同色的法蘭絨桌布在日光燈下泛著幽幽的光,桌麵鋪著大小適中的軟玻璃膠,一盆綠色的觀音竹擺在上麵,旁邊是一件淡綠發青的瓷器,兩頭翹翹,中間橫著一根牙簽。牙簽上有些燒灼的痕跡。瓷器的底部落滿了香灰。一股淡淡的檀香,在四周圍繞著。旁邊有個門,能看到床……
  伍兵迅速收回視線,看人家姑娘的床,實在不符合他的道德觀。
  就在伍兵打量四周的時候,文卿消失了。伍兵記得自己大概說了什麽,然後文卿就起身離開。仔細聽聽,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他想起來,文卿讓他多做會兒。自己說,好。然後文卿就去衛生間了。
  文卿在洗澡。
  光是想想,他都麵紅耳赤。
  文卿走出衛生間,第一件事就是尋找伍兵的影子。看到那人依舊筆直的坐在桌子旁邊,心裏鬆了口氣。一天兩次,都是他幫忙。莫名的,心裏生出許多依賴。
  “謝謝你啊!”文卿的短發已經梳整齊,家居服穿的嚴嚴實實,伍兵鬆了口氣,又有些失望。
  “不客氣,應該的。”
  “對了,這個是不是你的?”文卿從書包裏翻出一個小本,塑料皮,燙金的字,遞給伍兵。正是他丟的退伍證。
  伍兵趕緊打開,從內封裏找到一張照片,鬆了口氣:“嚇死我了,我以為它丟了呢!”
  文卿已經塗好臉,一股淡淡的花香隨著說話的聲音飄過來,“什麽東西,這麽寶貴?”
  “照片。退伍的時候,和戰友們一起照的。”伍兵小心的拿出來給文卿看。
  文卿坐在一邊,接過照片仔細的瞅著。這是一張縮小的合影,人太小,樣貌都看不清,隻是一水的帽子,一水的黑臉,一水的白牙,中間兩人是金色的肩章,格外顯眼。沒有坐著,大家夥兒摟在一起,笑哈哈的看著鏡頭。
  文卿一眼就找到伍兵,眉眼擠到一起,開心的露出雪白的牙齒,神采飛揚,和大家混作一團。
  “都是你戰友?”文卿問。
  “嗯,是。這個是連長,特牛的一個人!左邊是政委,身後那個做鬼臉兒的是我們班長,我是他的班副。唉,好人啊!”伍兵突然歎氣。
  文卿有些奇怪,他自己腿瘸都沒歎過氣,這時候歎什麽?可是,現在她隻想找點話題來壓一壓胸中說不清的躁動和恐懼。她必須讓話題繼續下去,一旦停止,伍兵要是走了,她將不得不獨自麵對空蕩蕩的屋子!

  第二章 我的世界,他的王國
  說起過去,伍兵打開了話匣子。文卿看出來,那是他的光榮與驕傲。指著照片上的人,伍兵絮絮的說著每個人的身份和特征,包括擅長什麽武器,那些訓練科目做的好。
  文卿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隻是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覺得不再害怕。她的小屋從沒有這般熱鬧過,每次韓達來,就是悶頭吃飯,或者□。然後電話鈴響起,兩人匆匆話別。聊天?那是不可能的!
  伍兵已經講到戰友們的熊事,每每做出不屑的評價後,都會嘖嘖兩聲,不自覺的搖搖頭。懷念吧?已經成為往事的驕傲是不是更讓人留戀,還是他依舊生活在過去,沒有走出來?文卿呆呆的看著他,原來他有細長的丹鳳眼,原來他有兩道粗濃整潔平直的眉毛,原來他的嘴巴有清晰分明的唇線,原來那裏很薄……
  文卿覺得自己像漫畫裏的色女,正在對著一個異性因為他的性別發著純粹的花癡。但是她為什麽要克製自己的天性呢?她為什麽要裝成那麽正經的樣子呢?有人為了生活賣身,她為了生活做作,區別在哪裏呢?
  伍兵繼續講著部隊裏的事情,他有些忘我的提到了那次選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兵王、特種部隊、流血、饑餓、死亡、甚至連最普通的失敗和放棄,在他的將樹立都有了特別的含義和鮮明的具象。
  文卿漸漸聽的入神,她不太明白那些專業的詞匯,但是她明白那裏的精神,羨慕著他們的驕傲和友誼,並深深的折服於這群人肝膽相照的人性!那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充滿了激情、力量和榮耀,是雄性的榮耀王國,是女人無法理解和介入的世界。
  有多久沒有這樣暢快的聊起部隊,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專心的聽他講過去?伍兵興奮的點起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繼續講。講著講著,就說起了受傷,說起了最後一次。
  文卿想起被他輕描淡寫帶過的結局:“你……傷心嗎?沒選上。”
  伍兵搖搖頭,“技不如人,隻能這樣。”
  “可是你的戰友選上了,本來他可以帶著你一起走到終點的。至少,你可以完成整個過程。”
  “其實我一直覺得那句話是錯的,過程並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結局。但是過程卻是最重要的。所以,到必須選擇的時候,過程還是結局必須做出選擇,那就應該選結局,選關鍵!”
  “所以,你也不怨當初拋棄你奔向終點的另一個人?”
  “不怨!他腦子清楚,會成為一個好兵。”
  “一個是拋下你到達終點,一個是帶著你被你罵走走到終點,這兩個人,哪個更好?”文卿出了一道選擇題。
  “從感情上,我討厭那個最先跑走的。但是理智告訴我,他是對的。”伍兵嚴肅的看著文卿,“就說後麵那個一定要帶我走的,如果碰見的是別人,如果他們想的是過程,也許他再也沒機會成為兵王。你說,我明明知道這樣會害了他,還拖著他,是不是太不是東西了?”說到這裏,伍兵歎氣,“回來以後,鬱悶的時候我也希望自己當時想的沒有那麽明白,也希望他們兩個都能主動放下我,這樣我就可以罵娘,可以告訴自己,其實我可以走完。主動——放棄!XXX!”
  伍兵罵了一句髒話。
  無奈,至極。
  文卿沒有接茬,那種自作自受的懊悔可無法逆轉她也經曆過。雖沒有伍兵這般驚心動魄,但在心裏激起的波瀾一樣的經年難平!
  “幫我個忙,好麽?”文卿終於下定決心,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輕聲問道。
  “啊?”伍兵倏然驚醒,不知所雲,“什麽事?”
  “今晚,留下。”文卿直勾勾的看著伍兵,直看得他心慌膽顫,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手指頭動了動,大概是擺手。
  文卿道:“今天,你碰到的,搶劫的,和剛才劫道的,不是小混混。他們的主使叫宋沙,是……”文卿沉吟著想著怎麽介紹。
  “宋沙?”伍兵吃了一驚,“他就是宋沙?那個宋沙?”
  “你認識?”
  “不、不認識。聽說過、不過,是同一人麽?”伍兵有些混亂,他認識的人裏還有文卿認識的,而且好像還有很深的糾葛。
  “漢沙天行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
  “對,就是他!從天香海鮮市場起來的,據說整個海鮮市場都要給他5%的保護費才能營業下去。”
  “你怎麽認識的?”
  “他現在要做物流,我們公司的老總提到過,挺愁的。這人路子不正。”
  “他以前坐過牢,認識一些人。”文卿淡淡的說,從旁邊的熱水器裏接了杯水,放在伍兵麵前,“今天的事,是他主使的。剛才——也是他找我。”
  “呃……你怎麽得罪他了?”伍兵有些詫異。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文卿生活的世界是天上,他和宋沙都屬於泥巴土底。
  “他妹妹死了。你知道吧?”
  伍兵點點頭,“聽說死的不太好。”
  “先奸後殺,傳說是。我是那個犯罪嫌疑人的代理人。”文卿指指自己。
  伍兵慢慢長大嘴巴,指著文卿,不知道該說什麽,末了才來了一句:“你、真有膽!”
  “過獎了。”文卿自嘲的笑笑,“法律援助項目,輪到我頭上,隻能自歎倒黴。不然今年司法局的考核就甭想過了。”
  伍兵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是非做不可,“所以,你就得罪他了?”
  文卿點點頭,顯然不想解釋裏麵的關節。伍兵想了一下,慨然點頭:“行,我留下。”
  文卿鬆了口氣,“作為報償,我不收你房租了。明天你搬來好麽?”她想輕鬆一下氣氛,但是最後一句又有些曖昧。
  伍兵慌裏慌張的看著左右,躲閃著文卿的目光說,“哦哦,好的,好的。”
  “謝謝!”文卿鬆了口氣,“裏屋有沙發床,一會兒我給你搬出來。”
  是夜,文卿略略想了想伍兵破門而入的可能,便酣然入夢;門外,伍兵翻來覆去,鼻端若有似無的馨香,擾的他徹夜難眠。
  天光大亮,太陽溫溫的露出半邊臉。打開窗戶,朝陽路上轟鳴的車流好像海邊永不停止的濤聲,即使早晨,也沒有半分減弱。
  同樣不休息的還有素有“老強”之稱的嚴律師,才剛剛六點半,電話已經打進來了。這已經算是客氣,他要求文卿二十四小時待機,也曾經淩晨三點打電話交代工作。
  文卿深吸一口氣,抹了抹嘴角的牙膏,清清嗓子,接起了電話,“我是文卿,嚴律師,這麽早?”
  “嗬嗬,文卿,看來你起的也不晚啊!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嚴律師一向客氣,說話也不快,大早晨的慢條斯理的打電話,語速和下午的例會一樣。
  “沒有,剛起。對了,什麽事?”大家時間有限,寒暄之後趕緊入正題,文卿覺得兩腮的皮膚有些緊,單手沾了些柔膚水慢慢的點著。
  “唔,有個離婚的case,你要不要接?”
  “我行嗎?畢竟剛做,要不我還是給您打下手好了。”
  “這個case我看過了,比較簡單,被代理人證據準備的也很充分,正好讓你練練手。”
  “哦,那謝謝嚴律師,我大概八點半左右到辦公室,我看看卷宗吧。”
  “行。我已經把東西放在你的共享裏了,然後下午的時候當事人過來,看一下證據。你記一下他的電話,叫米倍明。”
  文卿記下電話,又確認了一遍,結束前,嚴律師又叮囑一句:“這是賈庭長介紹過來的。”
  文卿心裏明白,“知道了,還是老規矩嗎?”
  “嗯。”嚴律師沒有多說,有些話不能說,知道就行。
  文卿放下電話,這官司是不用打的,鐵定他們贏,關鍵是要做足麵子。
  放下電話,文卿看著已經站在門口準備走的伍兵,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比她起的早的人!竟然樂了,“這麽早?”
  “啊!對,早點去。我想看看今天都有哪些郵件可以送,盡量多送一些。”
  他們的工作有提成,一份快件提一分錢,加上底薪,掙得是辛苦錢。
  文卿指指桌子上熱好的牛奶和點心,“吃了再走吧!”
  “不了,你吃吧!”伍兵擺擺手,拉開門走了出去。
  文卿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是該欽佩他還是嘲笑他?
  到了辦公室,打開資料一看,文卿有點不想接。
  米倍明,男,43歲。妻子和他同歲。這個案子可以概括成三個字——陳世美。但是,這個陳世美懂法律,而且,這個鍘美案中的包公是陳世美一夥的。所有的矛頭都指向秦香蓮,最重要的是陳世美有證據證明秦香蓮有外遇,外遇的對象是秦香蓮的青梅竹馬。
  文卿拿起那張照片端詳,這個秦香蓮眉眼不突出,而且胖胖的過於富態。但是嘴角的法令紋讓她那張富態的臉有些嚴厲,眼角和額頭的層疊的皺紋說明曾經艱辛的生活。
  下午,米倍明過來,西裝革履,手腕上是皮質的江詩丹頓男表,拿在手裏的車鑰匙環上是120度等分的圓圈,有錢人啊!雖然肚子有些大,但是金錢堆起的風度依然翩翩飄逸,紳士是足夠的。
  這種案子,代理費不低,罵聲也不低。她記得以前做助理的時候就被人當庭指著臭罵:“你是不是女人,遲早有一天你會遭報應的!”
  揉揉額頭,文卿苦笑了一下。既然當了律師,就沒想做自己是女人。
  嚴律師打電話問朱光塵的案子,朱光塵就是宋沙妹妹宋雨死亡一案的犯罪嫌疑人,也是文卿的被代理人。文卿說準備下午去見見,嚴律師讓她小心宋沙。因為,宋沙已經放出話來,說護著朱光塵的人就是他的敵人。許多律所都不得不想辦法推了……
  嚴律師話鋒一轉問起昨天書包被搶的事情,文卿簡單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那邊隻是嗯嗯的幾聲,說了些平常叮囑的話,便掛了。文卿知道,這是有含義的。今後,凡是和宋沙有關的動態,都要向老頭兒匯報。
  一會兒,郵箱裏蹦出一封新郵件。嚴律師轉過來的,米倍明今天要來見她。時間是下午四點左右,文卿看了看表。朱光塵的會見在下午一點,借下車,自己開著應該來得及。
  文卿在學校就把駕照拿下來,隻是原來韓達有車,自己又摳門想買房子,所以能蹭就蹭,一直沒有買車。
  十一點多,離開律所。看守所在郊區,位置很偏。文卿一邊開車一邊在腦子裏過朱光塵的案子。車子蹭的是嚴律師的本田雅閣,一點創意也沒有,圖人家好看便宜。日本強占釣魚島的時候,北京學生狂砸日本車,老頭一度後悔買錯了國家。但是風頭一過,尤其是油價上漲之後,他又樂的屁顛屁顛的到處炫耀。
  文卿每次借車回來都會把油加滿,所以大家都喜歡借給她。尤其是車裏油不多的,更會主動問文卿要不要借車?文卿以為老頭今天車子也沒油了,因為他主動問文卿過去要不要開車,真是天下紅雨!可是上車一看,老頭才加滿的,不知道發了什麽神經,突然慷慨了!
  話是這麽說,文卿心裏卻緊張起來。非有大難,嚴律師不會這麽緊張。他一定是知道什麽,卻沒有告訴自己。
  但是,這個案子除了那個胡攪蠻纏的宋沙外,還有什麽問題呢?犯罪嫌疑人,也就是朱光塵,已經供認不諱,檢方的證據也很充足,人證物證證人證言相互佐證,幾乎無可挑剔。
  朱光塵家裏很窮,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在外打工,家裏隻有一個已經成家的姐姐。這個法律援助的申請是他姐姐提出來的,符合屬於可能被判死刑人員沒有委托辯護人的情況。資料顯示,犯罪嫌疑人在犯罪完成後是當場自殺的。隻是自殺沒有成功而已,連證詞都很清楚的說明,他自己不想活了。在資料裏,有一個詞反複的被犯罪嫌疑人重複:殉情。
  應該說,隻要構成完整的證據鏈,這個案子沒有什麽辯護的意義。
  文卿懶洋洋的點了點油門,到了高速路,車速飛快的提到一百二,兩側的農田慢慢的後撤著。
  被害人宋雨是本市人,職高畢業,在某五星級賓館做服務員,也是宋沙的妹妹。朱光塵曾經在該賓館做臨時工,與宋雨相識並相戀。兩人同居一年後,宋雨移情別戀某富商,導致二人分手。朱光塵認為宋雨是嫌棄他沒錢,兩人從齟齬到大打出手,最後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對被害人實施□。因被害人威脅他要去告狀,就用被子捂死了被害人。後,自殺未遂。
  文卿想起卷宗裏的照片,很帥氣的一個小夥子,可惜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呢?
  快到看守所的時候,文卿接了嚴律師一個電話,告訴他,那個搶劫的案子已經破了。按照一般的破壞治安處理,沒有依搶劫立案。嚴律師有些遲疑,文卿知道,這裏麵有文章。
  “有人保他?”隔著電話,文卿試著問了一句。
  嚴律師遲疑了一下說:“宋沙。”
  文卿“哦”了一聲,並不奇怪。昨天晚上,宋沙已經自己承認了。這隻能說明,宋沙還在繼續插手,陰魂不散。
  嚴律師終於開口囑咐,讓她務必保持聯絡,文卿應下,心裏卻不以為然。這要像昨晚上那樣出事,保持聯絡也沒用。
  稍稍走了點神,文卿想,如果這輩子可以選擇一個人對自己用強,自己會選擇宋沙呢,還是伍兵?
  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四下無人,坦白的說,想起和宋沙做那種事就讓人惡心,如果換了伍兵……文卿點點頭,似乎不是太壞的一件事。昨天晚上,她其實是準備付出什麽的。隻是那人太君子,翻來覆去,就是不肯推門而入!
  看守所裏,朱光塵臉色蒼白浮腫,眼睛嚴重充血,幾乎看不到眼白,精神萎靡,嘴唇泛著淡淡的粉色,似乎剛剛遭受了什麽虐待。
  按照常例,文卿請朱光塵把經過講了一遍。聽著聽著,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你是說宋雨打電話約你的時候,你正準備坐火車回老家?”
  “是。我當時什麽都不想幹了,隻想回家呆著。”
  “你的車票呢?”
  “警察拿走了。”
  文卿想起證據裏的確有這個,繼續追問:“她電話裏說什麽?”
  “說那個富商不是東西,玩兒了她又想甩了她。現在她很後悔,想見我。”
  “你的行李呢?”
  “存在火車站了。”
  “你是兩手空空去見的宋雨?帶了多少錢?”
  “錢都匯給家裏了。隻有一張公交卡,還有些零錢。”
  “現金呢?”
  “怕火車上被人偷,沒敢帶在身上。”
  文卿想起證據裏有一個避孕套,裏麵裝著朱光塵的□,“避孕套是誰的?”
  “宋雨下去買的。”朱光塵不知道文卿想做什麽,隻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這是這幾天養成的良好習慣,“本來說是見見,但是我們……她怕懷孕,就下樓買了這個。然後我們——”
  說到這裏,朱光塵突然打住了。猛地睜大了浮腫的眼睛,大聲說:“她是自願的!文律師,我冤枉,我沒有強 奸她!宋雨她是自願的!”
  文卿走出看守所,心驚膽戰。怎麽辦?辯,還是不辯?
  兩人做完愛發生了口角,激動之下宋雨說要告朱光塵強 奸,朱光塵失手捂死了宋雨。充其量,是過失致人死亡。文卿覺得,他根本沒有殺人的主觀意願,連過失殺人都重了。可是,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去辯護,朱光塵可能就不是死罪了,也許無期,也許死緩……
  這是每個律師都曾經夢想過的戲劇性案子。她想起了宋沙,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不是英雄,甚至連狗熊都算不上。
  辯,還是不辯?這是個問題。
  照例,這個問題要交給嚴律師。有他在,自己不需要擔心。文卿輕輕的鬆了口氣,雖然很鴕鳥,但是至少現在安心了。
  胸口砰砰跳的厲害,握著方向盤的手冰涼涼的,指甲蓋泛著淡青色……
  她,恐懼。
  趕到公司已經三點多了,距離約好回見米倍明的時間還有三十多分鍾。文卿打開郵箱,看了看今天的工作內容,還有很多文檔工作沒有做,估計又要加班了。“!”是緊急標示,標注在文檔前通常表明是第二天就要結果的。但是很多人為了自己方便,把不那麽緊急的東西也標出來,就為了給自己多找些時間。可是這樣,卻害苦了文卿。那陣子她做到發瘋,中午的時候突然嚎啕大哭,好像發了神經。終於有人良心大發,不再逼人太甚。雖然還有不自覺的,但是畢竟好了一些。文卿也就不再多說。
  她為人向來如此,不懂拒絕。被人欺負狠了,便要自虐或突然失控,變成和平日迥異的人。明知不好,但也沒有辦法。
  很快,前台路亞的內線,說有人要見她。那人自稱米倍明。
  到了會議室,文卿看見等在裏麵的有兩個人——
  米倍明和他身邊跟著的女人。說是秘書,可是舉手投足都不像。搭眼一看,文卿大概知道兩人的關係。米倍明妻子的長相和眼前兩人的舉止,分明講著和那些證據相反的故事,但是她隻是米倍明的代理人,不需要去證明證據的虛假,或者說,這個案子裏,她隻是喉舌。事情都做好了,詞都編好了,就算有漏洞,也與她五官。
  “如果她同意和解,我可以再多給她一百萬。”米倍明講完自己的要求,突然加了一句,但是沒有任何解釋。
  這事兒很重要,文卿有些納悶,早幹嘛去了?
  旁邊的女子也有些吃驚,但她的反應更激烈,直接喊了起來:“不行,一分也不留!她那麽侮辱我,憑什麽給她留?我沒讓她一分不剩就不錯了。再說了,她要把你的錢轉給別的男人,你就這麽喜歡買著綠帽子戴?”
  文卿知道她說的,是趙麗被指向自己的情夫轉移財產的事情。
  米倍明皺起眉頭,趙麗犯了兩個大忌。一是家醜外揚,二是□裸說出米倍明戴綠帽的事兒。文卿垂下眼,看文件和當麵說是兩種感覺,她隻能盡量降低米倍明的敏感度。腦門上明明覺得有兩道探光柱射過來,文卿裝作沒聽見亦沒看見的樣子,低頭研究文件。
  也許他們的戰爭持續了很久,以至於美女都忘了察言觀色,隻想按照自己的心願速戰速決。
  眼角的餘光瞥見米倍明擺了下手,文卿才裝作倏然驚醒的樣子,確認道:“米先生,到底……”
  “不讓不讓!”米倍明極不耐煩,不想再繼續話題。
  旁邊的女子心願已足,恢複了貓兒般的慵懶,輕笑一聲說:“口氣好點兒,人家文律師還年輕呢!”
  “那就是不讓了。”文卿不想讓那女子在自己的地盤發嗲,公事公辦的說,“我隻是想確認一下,如果到時候再有分歧,就耽誤事了。好吧,今天就到這裏。我們準備一下,有什麽進展再聯絡。這兩天我會盡快把申請書遞過去。”文卿把資料放進夾子裏,準備結束。
  送到門口,米倍明站在電梯前看著數字,那女子好像剛想起來,從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金屬名片夾,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新名片,請笑納。”
  文卿禮貌的收下,來時已經遞過名片,職位秘書,姓名裴融。電梯門關上,麵前空無一人時,文卿看了看新名片,姓名一樣,職位:董事兼副總經理。
  文卿剛把米倍明和裴融送進電梯,另一部電梯打開了。從裏麵走出一位中年大嫂,文卿心裏“咯噔”一下——米倍明的妻子趙麗。
  她看過趙麗的照片,本人和照片相比差距不大。上下一打量,文卿的視線落在趙麗拎著的黑色塑料袋上。
  “米倍明呢?你讓他出來,我知道他來這裏了!”趙麗的肥手啪啪的拍著桌子。
  路亞平時甚橫,見到正主,氣勢就有些不足,求救似的看著文卿。文卿站在趙麗後麵,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路亞縮了縮肩膀,說:“您稍等。”低頭撥通了內線,文卿猜著她給嚴律師打電話,自己走了上去。
  “您好,怎麽稱呼?”
  “我是米倍明的老婆。我知道他找你們來了,人呢?你們把人給我藏哪兒了?”趙麗的手激動的揮舞著,手裏的黑袋子碰到高高的迎賓桌,發出異樣的金屬聲。文卿的眼角瞥見路亞拿著電話的手在哆嗦。
  “哦,我看見米先生剛下樓,就和您前後腳。”文卿看了一下表,“要是現在下去,可能能趕上。他的車停在停車場了,您應該看見。”
  “你是誰?怎麽知道的那麽清楚?”趙麗狐疑的打量著文卿,“不會是你代理那個王八蛋吧?”
  “我是這個所的,不過我還沒到您說的那個級別。”文卿心想,我再差勁也不可能代理俗稱王八的那種生物的卵,也算是沒撒謊吧。
  “啪!”趙麗突然從黑色提兜裏抽出一把菜刀來,撲鼻的魚腥氣衝的路亞大大的打了個噴嚏。
  趙麗說:“我警告你們!誰也不許接米倍明那個王八蛋的案子!誰接了,就是和老娘過不去!他不讓我好過,我就不讓所有人好過!”
  文卿覺得嘴角沉沉的直往下掉,隻能使勁提著肌肉說:“好好,我一定把您的話傳到。這樣,您這裏坐會兒,我去看看老板在不在?他說話管用。不過……”文卿假裝為難,“那您不見米先生了?”
  “哼!我見他就殺了他!那對狗男女,我全殺掉!”她拿著刀淩空一劈,文卿隻覺得麵前一寒,眼前白光一閃,竟忘了躲,呆呆的看著鋒利的殺魚刀劈麵而來,似乎刮鱗的刀背還帶著微笑!
  “啊!”耳邊響起路亞的尖叫,文卿一閉眼,完了!
  “文卿!”身後一股大力,猛地一拽,“嗖”的一股寒風從麵前劈過,文卿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沒有亂七八糟的液體。
  聽說,關公月下斬貂蟬,斬的是貂蟬的影子。如今,她明白,刀快的時候,劈了影子都能殺死人。
  腿軟軟的哆嗦著,關節卻僵硬的不能彎曲,整個人竟然還那麽挺拔的站著!
  “飛毛瘸子腿兒!”路亞脫口喊出伍兵的外號,但是無疑,這一次喊得最為真誠。
  伍兵伸手挺住文卿的後腰,低聲問:“沒事吧?”
  文卿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是律所,不能趴下!
  連身後人是誰都沒時間反應,直接提起嘴角,對趙麗說:“米夫人,所裏有空調。您不用拿刀當扇子用,這不是個扇法!”說到這裏,恐懼忽的消失了,文卿隻覺得滿腔怒火,“扇法”兩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什麽人?”保安科科長帶著兩個保安終於坐著電梯上來。趙麗這才知道被眼前的兩個女人晃點了!
  可是,也許是被剛才一幕嚇著了,她亦臉色蒼白,慌張的看著,順從的跟著保安離開了律所。
  文卿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膝蓋一軟,癱倒在伍兵的懷裏。

  第三章 非典型“同居”
  喝了一口壓驚的水,路亞第一個振奮起來。當著後知後覺跑來關心的嚴律師和範律師,問文卿:“你們……認識?”她的手指著伍兵。
  文卿頭也沒抬,點了點說:“朋友!”
  “啊?”路亞誇張的捂住嘴巴,嚴律師和範律師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伍兵。伍兵局促的低下頭,突然發現自己的球鞋似乎太髒太髒了。
  文卿察覺到異樣,站起來說:“我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吧!嚴律,一會兒我給您匯報。”
  逐客令都下了,再加上文卿難看的臉色,大家識相的離開。關上會議室的門,文卿指了指椅子,讓伍兵坐下。
  伍兵猶豫了一下,沒有坐,反而走到文卿身邊說:“你要是沒事了,我就先走了。注意安全!”
  文卿看了看他的郵包,似乎還有快件沒有送完,“我記得我們所應該是你的最後一站?”
  “是。”
  “把東西給路亞,過來陪陪我吧。”文卿支起雙臂,沉沉的埋下腦袋。伍兵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走出了會議室。
  伍兵似乎是專管文卿她們這趟線的,路亞趁著交接的機會旁敲側擊的問了半天,伍兵低頭就是不說話,東西都弄好了,一轉身進了會議室。
  文卿抱著腦袋,從胳膊縫裏看見伍兵進來,說道:“不好意思,路亞太多事了。”
  “沒關係。沒事吧?”伍兵把自行車頭盔放到一邊,頭盔的繩子規規矩矩的放好,這才轉頭看著文卿,“你的工作真危險!”
  “最近比較背吧!”文卿揉揉額頭,“以前從來沒碰上過。不過也聽老律師們說過,可能都是必經的,就是被我弄得大驚小怪。”自嘲的笑了笑,文卿端起水杯,發現手抖的沒法握穩。
  伍兵歎了口氣,走上去接下來,摸著有些涼了,又兌了些熱水。文卿放在桌上,捂著手,感覺似乎好些。
  伍兵想了一會兒才說:“一會兒我回公司收拾東西,然後搬到你那裏。”
  文卿抬頭看了看他,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其實,伍兵今天來是想告訴文卿,他不能住在她那裏。理由隻有三個字“不合適”。
  何為合適,何為不合適,他說不清楚,但是早晨起來,看著文卿熱好的牛奶和麵包,他就知道不合適。因為他的早餐從來不會這麽奢侈,也不可能這樣!
  但是,趙麗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他沒有辦法拒絕眼前明明嚇得已經崩潰,卻還要強打精神裝模作樣的女人。也許他沒她有錢,但是至少他不是為錢留下來的。
  伍兵已經想好,等這件事過去,他就搬走。
  送走伍兵,文卿又歇了一會兒,才走進嚴律師的辦公室。嚴律師問了問她的情況,文卿一概說好。嚴律師也就當好,話鋒一轉落到這個案子上。
  律所開門迎客,您的麻煩就是我的機遇。沒道理把上門的肥肉推出去,雖說不能兩麵代理,但是一個圈子裏混,誰沒有個好朋友好同學,嗷嗷待哺等米下鍋的。
  嚴律師讓文卿把趙麗的資料找出來,說:“你去跟範律師講講,他那裏可能需要。”
  範律師就在隔壁辦公室,聽文卿一講,然後翻了翻趙麗的資料笑著說:“這麽大的家產,趙麗竟然不知道找律師,真是太傻了!這樣吧,小文,如果我交給岱成所的韓律師做,你覺得有問題嗎?”
  “沒問題,韓律師水平也挺高的。”
  “行,你回去吧,我來處理。”
  文卿看範律師起身繞出辦公桌,趕緊識趣的開門離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韓律師在業內都很有名,他入行很早,那時候人們對律師的印象就是打離婚和訴訟。所以,做的多了,經驗也豐富。男女那點事放到他手裏,簡直就是泥人張手裏的泥巴——怎麽捏怎麽是!可能正因為看多了男女的分分合合,韓律師落下了怕老婆的毛病。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尊重家庭權威,反正在外麵也當夠了,回家讓讓位也好。
  不管怎麽說,這是一個精明老練綿裏藏針的老律師。文卿嘴上說著不怕,心裏卻不由自主的敲起了小鼓。
  打個電話給偵探公司的小羅,拜托他幫忙查一下所謂趙麗私通之人的資料。小羅答應的爽快,三天後見麵。文卿鬆了口氣,任他天大的本事,有事實總歸好說話。
  所裏有本事的律師都做非訟業務,掙錢多還安全有名聲,隻有她們這樣的小律師才會叼著老律師扔下來的殘羹冷炙,一邊磨牙一邊想著自己以後的飛黃騰達。文卿也不例外。
  作為嚴律師的高級助手,許多本該嚴律師助理做的工作也都堆到她這裏。用老嚴的話說:這叫信任,也是磨練。磨到現在,老嚴除了跟客戶動嘴皮子,啥都不用幹!
  終於忙完最後一頁,文卿抬起頭,周圍已經沒人了。每天來的最早的是她,走的最晚的還是她。歎口氣,大廈不見天日,自己跟午夜工作者沒啥區別。
  猛地想起伍兵今天搬過來,估計還沒有鑰匙,文卿趕緊撥電話。沒想到,伍兵的電話鈴聲竟然在辦公室響起來。
  轉過前台的屏風,繞過長長的走廊,文卿看見伍兵舉著電話走進來:“我看你忙著,就在外麵等……”
  伍兵傻乎乎的解釋,電話還在不停的唱著歌。手忙腳亂的他不知道是該先摁了電話,還是先解釋自己不告而至的動機——
  “咣當”一聲,文卿手裏的電話筒摔到桌子上。使勁抽了抽鼻子,文卿眼眶熱乎乎的,很想就這樣趴在桌子上大哭一頓,而原因——不詳!
  伍兵嚇了一跳,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動。也正是這份小心,讓文卿意識到他們之間,並不相熟。淚水轉了轉兩轉,生生的噎了回去。
  “真是的,外麵有什麽好等的。進來唄!”文卿低下頭抱怨。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輕,臉上的笑容有多甜,口非而心有多是!
  伍兵放心下來,至少文卿不是怪他。不過,他立刻想到,文卿一定是白天嚇壞了,猛地看見他出現有些害怕。想到這裏,他又開始可憐起眼前忙忙碌碌的女人。
  連著兩天吧,似乎她一直生活在詭異的壓力中,倒黴事一樁接一樁的,看那副小肩膀,怎麽托的起來?
  伍兵陪著文卿默默走回家,心裏卻風起雲湧的胡思亂想,直到進門看見自己的沙發床,才想起“同居”兩個字。
  兩人一起在客廳為伍兵做了一個“窩”。桌子收起來,凳子放進廚房,單人沙發拉開變成單人床,鋪上伍兵帶來的臥具。文卿用在牆上粘了幾個鉤子,拉起床幔。好在客廳雖然小但是方正,床占了一半的位置但是正好卡在角落,並不影響太多的視覺效果。另一側牆上還有一扇朝東的窗戶,整個房間依然明亮整潔。
  時針已經指向半夜,文卿洗漱完了讓伍兵用。伍兵覺得不妥,客氣的拒絕。文卿知道他想著什麽,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好麽?”
  伍兵不知道她玩兒什麽花樣,點點頭。身上的汗弄得他黏答答的不舒服,卻不敢亂動,坐在床邊如同熱鍋裏的螞蟻。
  “以前有個做學問的先生,自持才高八鬥,看不起任何人。他去廟裏上香,看到廟裏的老和尚,為了顯示與眾不同,他對和尚說,我看你就是一坨屎。老和尚笑著說,佛說心裏有什麽就看到什麽,我看你還是你。”
  說完,文卿不錯眼兒的盯著伍兵,眼看著他的眼神從茫然到恍然,最後又躲躲閃閃的垂下,知道他已明白。也不多言,指著衛生間說:“裏麵的東西都是公用的。你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水電煤氣包括在你的房租裏,你就不用操心了。如果你肯幫我做飯,省下讓我在外下館子的錢,我覺得我可以承擔買菜的成本,你用做飯這種勞動來抵消,可以嗎?”
  伍兵被文卿的故事弄了一個大紅臉,眨著眼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麽。最後隻記住一個意思:他做飯,她買菜,大家兩不相欠。
  這樣也好,愣愣的點點頭。文卿滿意的回到自己屋裏,門扇碰上,傳來插銷的碰撞聲。伍兵呼的長出了一口氣,算不算自作孽啊!
  兩人的非典型同居生活就這樣定下基調,每天早上,伍兵負責做飯做菜,晚上除了預備出晚餐之外,還要把第二天文卿中午帶的飯菜也預備上。本來快遞的下班時間是不固定的,但是文卿的下班時間更不固定。
  在等文卿回來吃飯的這段時間,伍兵常常用來看書學習,英語竟然學到了新概念第二冊。但他學習都是死記硬背,拿在眼前認識,放進嘴巴裏一說就不知道是啥。後來,文卿收拾自己的屋子的時候,找到一個多年不用的mp3,本來丟進垃圾筐裏,被伍兵看到。問清之後,換了一個耳脈,又讓文卿幫忙下載了音頻資料,相當的好用。
  有一天,文卿下班回來,累的暈暈乎乎的,突然聽到耳邊有人問:“coffee or tea?”還是“倫敦音”!
  文卿下意識的來了句:“No,thanks。”然後突然醒悟這是自己家!
  扭頭一看,伍兵端著茶盤——上麵一杯咖啡一杯茶——皺著眉頭站在那裏,“沒有這麽回答的!”
  樹葉一天比一天發黃,文卿拜訪了盧卡明。證實了一件事,盧卡明之所以能見到趙麗,完全是裴融一手安排的。事實上,盧卡明非常愛他的妻子,為了給病重的妻子籌措款項,才不得不答應裴融。
  她本來想直接告訴米倍明,但是念頭一轉,還是把這件事口頭匯報給了嚴律師。嚴律師問她怎麽辦?文卿留了個心眼,在告知與不告知之間做了一個模棱兩可的選擇。嚴律師點點頭,讓她看著辦。
  其實,這已經是答案了。
  最應該的做法是告訴米倍明,但是嚴律師沒有直接選。如果不告訴米倍明,他們是不是算對自己的客戶不忠誠呢?也就是說,隻有嚴律師不想告訴米倍明,同時又不想被米倍明抓住把柄,才會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
  文卿有點想不通,為什麽不告訴米倍明呢?這個發現很關鍵啊!本來米倍明是站在非常有利的一方的,如果盧卡明肯作證,證明這一切隻是一個陷害趙麗的圈套,那麽形勢將會發生徹底的逆轉!
  既然不可能在所裏問出這個問題,回家吃飯的時候,文卿把疑團和盤托出,伍兵咬了口饅頭,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想那麽久?!”文卿有閃了腰的感覺。
  伍兵認真的說:“就是想了很久,才知道不知道的啊!”
  也對!文卿啞口無言,低頭吃著自己的飯。
  伍兵問:“那你接下來怎麽辦?”
  “涼拌吧。該怎麽辯護就怎麽辯護,當做不知道這回事。”
  “萬一趙麗的律師知道了,你不是要吃虧?”
  “吃虧也沒辦法。照嚴律師的意思,我是吃定虧了……”腦子中靈光一閃,文卿倏然明白了。嚴律師要讓米倍明吃虧!
  可是為什麽要讓米倍明吃虧呢?文卿想不出來,伍兵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可能,米倍明是我們老家說的那種不撞南牆不死心的人。必須在法庭上吃虧了,才能在趙麗那裏服軟和解?”
  聽文卿故事講得多,伍兵偶爾也能蹦出個法言法語來。
  想來想去,似乎也隻有這一種解釋。
  頭一次,文卿覺得自己似乎在伍兵麵前露了短。撇著嘴說:“菜鹹了!”
  “真的麽?”伍兵老實的低頭嚐嚐,“又放多了?下次再少點吧!”
  米倍明的離婚申請受理後,趙麗來所裏鬧了幾次,有幾次指名道姓要找文卿,幸好都被保安攔住。伍兵知道後,便在下班做好飯之後多了一項工作,去所裏接文卿。
  這下,全所都知道,文卿和那個快遞員在一起。
  下班的時候,路亞神秘兮兮的瞅著文卿:“怎麽,又等那個飛毛瘸子腿呢?”
  “瞎說什麽!做這行已經少有積德事了,口德能留一些還是留一些吧!”文卿頭也不抬的在紙上標出重點,“小心長痘痘。”
  真是一招致命!
  路亞摸著臉頰,好像真有幾分怕了。收起嬉皮笑臉的態度,直接趴在藍色擋板上神秘的說:“誒,進展到幾壘了?”
  “什麽幾壘?”
  “得了,別裝了。你還不知道!上床沒?”
  “噗”!一個大大的水漬留在塑料夾的封麵上,文卿趕緊擦幹淨。紅著臉說:“別瞎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能怎麽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抬頭不見低頭見,幹什麽?蓋棉被,純聊天?騙誰純潔呢?!”
  “騙我!”文卿抬起頭,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該拿這個似懂不懂口沒遮攔的女孩怎麽辦,“沒你想的那麽齷齪!合租!聽懂沒?合租!還八零後呢,這都不懂。聽風就是雨!”
  路亞翻了個白眼,對文卿的話不以為然,“別人說合租,我信;你說——我不信。八零後怎麽啦?不過是個年代,又不是腦殘!就你這種人,跟個大男人,還沒知沒識,肯定有原因。我就是不知道罷了,肯定不是你說的。”
  “行,那你偵查去好了。”文卿拱手言敗,“老奶奶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要不你幫我把這份合同打印出來校對一下?”她指著屏幕。
  路亞溜得比兔子還快,連“再見”都沒說,直接沒了人影。
  晚上是例行的加班時間。她和伍兵討論過,在這個城市裏,不管是單幹還是打工,要想做出頭就必須付出比別人多的努力,而且不能蠻幹。
  本來伍兵的老鄉給他介紹了一份後半夜值班保安的工作,一個晚上八十塊錢,伍兵動了心思。但是文卿說,這份工作充其量一個月。就算按三十天算,你能拿多少錢?伍兵覺得有錢總比沒錢好,對他來說,掙錢是最主要的。
  文卿不以為然。他在快遞公司保底工資1000元,加上提成,能拿到2500元左右。而且,他工作肯動腦子,錯誤率低,老板還有紅包奉送,拿到的並不比一個初入社會的大學生少多少。而他最缺的除了錢還有什麽?
  文卿問,伍兵愣住了。
  他一直在為生活汲汲營營,每天醒了就是算今天能掙多少錢,睡覺的時候就是想今天掙了多少錢。唯一一次“出軌”,就是送快件的時候,偷機會看看文卿。
  除了錢,還缺什麽?
  缺前途,在這個城市裏生存下去的前途。現在他有精力有時間,難道他要送一輩子快件?不,伍兵放棄家鄉的安逸來到這裏,不是為了一輩子送快件的。想到這裏,他出了一身冷汗,似乎這幾年都白過了、浪費了。
  伍兵是個聰明人,立刻知道文卿常說的“磨刀不誤砍柴工”是指什麽?推掉老鄉介紹的工作,除了學習英語,又報了自考大專,每天下班回來就是看書學習——帶著東西到文卿的辦公室,一邊等她下班,一邊自己看書。
  今天的工作不多,文卿忙完手頭的工作,看看表,九點了。怎麽伍兵還沒來?
  正思量,電話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房東的。文卿心裏激靈一下,今天是房東來收錢的日子!
  她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房東是個極愛幹淨的人,出租的時候曾經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轉租或者合租。為此,還主動降了一百塊錢!
  自己忘了叮囑伍兵,如果伍兵說漏了……
  文卿承認,路亞說的並不全錯。如果自己對伍兵沒有好感,不會允許他走進自己的房屋。放在別的花花公子或者衣冠禽獸身上,都能明白文卿想而不敢的那層意思。不知道伍兵是真的木訥還是嚴守本分,說什麽是什麽,一點都不越界。有時候感覺親近許多,有時候又客氣的讓你發瘋。沒事的時候,文卿也捫心自問,自己這樣撩撥人家難道真的隻是為了一夜情?如果不是,兩人真的合適嗎?
  在這個問題沒想清楚之前,文卿希望一切維持現狀。無論是所裏的議論也好,路亞的逼問也罷,都不能讓她做出是或否的選擇。如果因為房東的特殊要求,導致伍兵離開,那麽他們的關係將會發生實質性的倒退。這一點,文卿看的很清楚!
  世上沒有那麽多巧合,一旦離開,再相遇就是天方夜譚!
  電話還在繼續不斷地響著,文卿接起來,就聽見房東老太太劈裏啪啦的聲音,毫無疑問都是喜悅而開心的,這讓文卿鬆了口氣。仔細聽了內容,原來是伍兵替她叫了下一季度的房租。而老太太的意思似乎還不止於此——
  “小文啊,我看啦,小伍是個好孩子。憨厚老實,體貼人。這樣的男孩子現在可不多了!啊呀,那些八零九零都是小毛頭,自己都管不好,怎麽可能跟別人過日子。大一點的又都滑頭,心眼太多的男人不能要。我看小伍行!你就別耍小性子了,小夫妻,床頭吵架床位和,怎麽給人家一張床弄到外麵來了!別看大媽我年紀大,這社會男女關係發展到什麽階段我還是懂的。咱們女的天生容易吃虧,但是既然已經吃虧了,就不要吃太多虧。趕緊把床撤了,別再鬧意見了。好好過日子吧!”
  敢情!大媽把伍兵當成文卿的男朋友,或者同居男友,甚或領證未辦事的未婚夫了!
  文卿慌亂的應下,掛了電話,靠著椅子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發現手裏多了一團撕得粉碎,揉的皺皺巴巴的廢紙!展開一看……文卿叫苦不迭,是合同中的一張,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自己抽了出來!幸好還沒蓋騎縫章,文卿趕緊收起心神,重新打印收檔。
  正忙活,伍兵滿頭大汗的跑進來:“啊呀,我來晚了。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呢?文卿打死也不說自己剛才幹了什麽蠢事。趕緊收拾收拾,帶著伍兵下樓。經過ATM,取了錢還給伍兵。伍兵不要,卻說不過道理一大堆的文卿。一邊苦笑一邊說:“以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啥也不說了。反正都說不過你!”
  “好啊!”文卿空著手,電腦包在伍兵的肩上,“以後聽我的就是了。”
  好像爸媽那樣,爸爸總是聽媽媽的!文卿腦子一拐,又想岔了。
  吃著伍兵做的晚飯,文卿實在奇怪,他這個“老實人”是怎麽讓精明挑剔的房東有這麽大的誤會?
  “唔,房東——沒讓你為難吧?”文卿邊吃邊斟酌著說話。
  伍兵吃的快,但是吃的多,一碗米飯已經吃完,正準備盛第二碗。聽見文卿的話,說:“沒有,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就沒有亂說話。反正就是她問我答,不問不答唄。”
  “她都說什麽了?”
  “她啊?她進門先自我介紹,說是房東,今天來收房租。我記得你說過房子的租金,就把錢給她了。然後她就問——你是誰?我說我是伍兵。她說你怎麽在這兒。我說因為文卿啊!她就樂了。”伍兵摸摸頭,一副不解的樣子,“老太太笑的我發毛。然後她又問,客廳的床是怎麽回事?我說是文卿給弄的。她就問我是不是吵架了?我說沒有。她就沒說什麽。對了——臨走的時候她說——”伍兵突然頓住,好像突然想起,又好像突然不好意思。
  “說什麽?”文卿放下筷子。
  “沒什麽。”伍兵低下頭,“沒說什麽。”一陣狂扒拉米飯,好像很餓的樣子。
  文卿撇撇嘴,估計說不了什麽好的。伍兵的腦袋都快紮到飯碗裏了。也不再問。
  伍兵麵如火燒,心裏不斷地想著老太太臨走時說的那句話,他終於明白老太太今天跟文卿講了什麽——
  年輕人,別玩了,辦個事買套房子,好好過日子吧!我看行!

  第四章 為正義對抗
  朱光塵的案子要開庭了。
  頭天晚上,文卿徹夜失眠,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很勤力,辯護詞寫了三份。一份是無罪辯護,一份是罪名適用不當的辯護,一份是絕口不提新的發現按部就班的辯護。三份辯護詞擺在桌子上,好像三塊烙鐵,嚇得她哪塊也不敢拿。
  嚴律師說:你看著辦。這是個機會,但是風險也很高。什麽風險他沒說,但是文卿想起宋沙就覺得肝顫。
  看著是看著了,但是怎麽辦?文卿一點主意也沒有。
  半夜兩點,慘白的日光燈下,文卿赤著腳,穿著睡衣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發呆。
  伍兵一向深眠,但是今天晚上吃飯時,文卿過於沉默呆滯的反應讓他覺得有些不安。兩點多,被走步的聲音驚醒,發現是從文卿屋裏傳出來的,一絲亮光從門縫裏透出來。
  想了想,伍兵輕輕的敲了敲門。
  “請進。”是文卿有氣無力的聲音。推了推,門開了一條縫,沒有鎖。
  伍兵探頭去看,就見文卿黑著兩個眼圈,蓬頭垢麵目光呆滯的正看著自己,嚇了一跳。
  “怎麽了?”伍兵趕緊走上去,伸手摸了摸文卿的額頭。
  手落到冰涼濕滑覆著一層薄薄的汗水的皮膚上時,伍兵的心裏一蕩。連忙斂攝了心神,正視文卿,眼裏依然是藏不住的關切。
  他眼裏的文卿,是走下神壇的女人,是需要他保護的小女人;她眼裏的伍兵,是個上進聰明的打工者,是個能保護她的男人。二目相對,彼此坦蕩。
  文卿已到焦頭爛額的最後關頭,細細的眉毛亂糟糟的纏在一起,眉間也有了深深的紋路。迎上伍兵關心的目光,回一無奈的微笑。努努嘴,指著桌上的三分文檔:“犯難呢!”
  本來不該說的,但是這個時候這樣的狀態,她決定不那麽教條——也許跟伍兵聊聊會找到辦法。
  伍兵就算沒學過法律,也看出來這裏麵的不同。何況幾份辯護詞一對比,兩種罪名的差別再清楚不過!
  “這都是你寫的?”
  “嗯。”
  “太了不起了!”
  文卿一愣。
  “要為三個人辯護啊?——”伍兵看著文檔,“怎麽名字都一樣?”
  文卿啞然,站起來走到桌子邊坐下,說:“就是一個人的。我寫了三份,你看哪份比較好?”
  伍兵一指放在最後麵的,“這份,有理有據,感覺挺能說服人的。”
  “前麵的不能麽?”
  “也能。”伍兵撓了撓頭,“但是總覺得沒這份好。”
  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文卿明白,差在激情了。辯護是一件理性的事情,但是做這件事的是人,有激情的人去做理性的事,和沒有激情的人做是有區別的。字裏行間,遣詞造句,排列組合,不知不覺間,差別就有了。這是嚴律師告訴她的,也是她看到許多國內外著名的大律師在自傳裏多次提到的。
  麵對一份需要理性的職業,唯一不能少的,就是你的激情。
  否則,做不好。
  文卿歎了口氣:“我不知道該用哪份。”
  “為什麽?”
  “那天宋沙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兒。他從牢裏出來以後,成立了漢沙天行公司,靠著牢裏認識的哥們兒,以天香海鮮市場為基礎,掙了不少錢,在道上也算有些聲望。宋沙這個人很護犢子,不能聽見一點說他妹妹不好的。他妹妹出事以後,他在道上揚言要殺了朱光塵。如果牢裏有人做了他,宋沙願意給他家屬十萬現金。所以,對朱光塵的保護也格外的嚴。他甚至不許別人給朱光塵辯護,最早有律師接了。他就把人家辦公室砸了。後來實在沒有辦法,指定了我們所。嚴律師雖然不想接,但是因為宋沙鬧的很大,關注的人多了,老頭覺得有油水可撈,真趕上我需要通過律協今年的考核,就接了。老實說,嚴律師在道上還是有點關係,所以宋沙不敢明目張膽的欺負。但是私下裏,包括上次你碰見的搶劫,後來他來威脅我,以前也發過恐嚇信什麽的,都不安生。我不知道,如果我這樣做了,將來會惹出什麽麻煩?”
  伍兵研究了半天文卿的表情,終於得出結論,“你害怕了?哈、哈、哈!”
  他竟笑了出來,而且笑的那麽張狂!
  文卿卻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事實上,她已經這樣嘲笑自己若幹天了:“笑吧,我就是膽小,還懦弱!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沒有背景,沒有家世,沒有靠山,要啥沒啥。一雙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搖搖筆杆子,還要看人臉色,憑什麽跟他鬥?我是女的誒!我還要過日子,還要生活,還有好幾十年的日子要活,還要嫁人!放著踏踏實實的日子不過,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跟那個土匪鬥什麽鬥!我犯得著麽!”
  文卿嘟囔著,煩躁至極,幹脆跑回床上,拿個枕頭捂在頭上,活像一隻倒黴的鴕鳥!
  伍兵臉上還掛著笑意,眼神卻嚴肅起來,坐到椅子上,看著文卿說:“可是,人命關天啊!”
  文卿心裏激靈一下,他說的正是自己一直想躲卻躲不開的——這是責任!
  她可以不認識朱光塵,不認識宋雨,不認識任何一個被代理人,但是隻要他們與她之間確立了代理關係,她對他們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僅僅是利益,更是因為名譽。不記得是誰說的,律師愛惜自己的名譽,就像鳥兒愛惜自己的羽毛。羽毛讓鳥兒飛的更高更快,名譽感讓律師逐漸走出自己的天地。這是相輔相成的。可是,“愛惜”是有代價的!
  不是每個人都能付得起!
  文卿好像看見自己正在血淋淋的拔下身上的羽毛,卻不知道還要拔多少才算完?!
  伍兵看著文卿變幻的神情知道自己說到點子上,但他無法確定打動文卿的是什麽?他隻知道,文卿是個善良的女人,懂得尊重與平等的女人,這樣的人,不會放任別人的血白白的流幹!
  “文卿……”椅子和床之間沒有多遠的距離,轉過身,坐在椅子上的伍兵和文卿就是麵對麵。伍兵伸手覆在文卿冰涼的手上,“如果你怕宋沙,還有我!我不相信,宋沙能大過法!”
  他的聲音很低,聽在文卿耳朵裏,卻是那麽的擲地有聲!
  宋沙能大過法?!
  這是問題嗎?文卿覺得慚愧,這個問題根本不該提出來!
  工作太久,混的太久,在校園時的鋒芒早就被打磨平滑。連信仰,也漸漸湮滅!她看到了權利,看到了暴力,看到了痛苦,看到了無奈,滿目的不平與瘡痍,以至於她的眼睛蒙上了灰塵罩上了黑布,找不到看不到光明的所在,希望的地方!
  宋沙不能比法大!
  除了法律,無可畏懼!
  這是信仰,一個法律人終生的信仰!
  文卿的額頭冒出一滴滴的汗水,突然,她掙開伍兵的手,雙手掩麵,雙肩不停的抖動。從無聲而漸起,哭泣在屋子裏斷斷續續的回蕩著。慘白的燈光似乎要印證著什麽,讓燈下的兩人顯得那麽幹癟而無助!
  伍兵撫摸著文卿的頭,此時的他們沒有階層,沒有落差。他隻想安慰她,支持她;也許在潛意識裏,他知道文卿將要向哪裏變化,卻固執的像守護自己的寶貝一樣,阻止著這種變化。他想,也許是我在逼她吧?
  哭著哭著,文卿終於承受不住倒進伍兵的懷裏。她需要一個依靠,需要一個支撐,才能做出自己的選擇。曾經她選擇嚴律師,但是那條路似乎與她的心靈背道而馳。但是,在真正選擇的十字路口,文卿清楚的看到,她還沒有真正的勇氣與力量,可以做出符合內心的選擇!
  伍兵的出現,正是時候。
  一夜的掙紮,文卿第二天走進法庭的時候,雖然眼圈還是黑的,但是精神狀態卻是最佳的。
  第一次開庭是交換證據和一些基本的東西。文卿盡量客觀的闡述了自己的意見,旁聽席上響起一片低低的絮語。對麵的檢察官彼此交換著意見。鑒於本案的性質,法院沒有公開審理。但是奇怪的是,作為唯一的親屬,宋沙並沒有到場。
  隨著辯論的深入,一件件證據的提出,朱光塵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好幾次被法警摁住。一般這樣的案子,會委托兩個律師。但是既然是法律援助,沒錢沒影響,辯護人隻有文卿自己。但是今天的法庭上彌漫著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文卿覺得自己像是站在懸崖邊,拚命的為自己辯解。而法院判決的那一刻,決定的不是朱光塵的生死,而是她——文卿——是否被推入懸崖!
  然而,這不是古羅馬,也不是美國法庭,這是中國。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定罪量刑,並不取決於法院。律師在控辯中的地位是極其微弱的,法院向檢察院的製度傾斜,讓控辯雙方有雲泥之別。而這種傾斜,也削弱了法院自身的功能。
  很多人喜歡從事法律,往往是受了歐美或者香港的電影電視的影響,可是他們忘了這是在中國。就在不久前,檢察官和法官都帶著一樣的大簷帽。嚴律師說,每次開庭,如果和檢察官意見相左,常常會被訓斥。即便是現在法院在努力尋找自身的獨立性,可是檢察院的隱形力量,仍然發揮著巨大的作用。不,不僅僅是檢察院,還包括公安機關。偵破過程的辛苦和第一手資料的接觸,讓他們很容易有先入為主的印象,如果碰上個別人情緒差點,或者素質低點,律師往往是替罪羊。
  她覺得周身發熱,小心的維持著語速和態度,盡量不去觸怒高貴的檢察官們。
  體製是比法律還要厲害的東西。盡管,她遵從了內心的選擇,但是她依然認得清現實。
  合議庭合議,然後當庭宣判。滑稽的是,雖然在法院的判決書裏采納了文卿大部分的辯護意見,卻依然堅持□殺人的判斷,結果也不出所料——死刑。聽說最高法要收回死刑複核權,但是直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動靜。也就是說,隻要高級法院批準,朱光塵就要投胎去了。
  朱光塵的表現一直很平靜。
  宣判結束,文卿收拾東西,有法警上來要把朱光塵帶下去。從被告席到側門要走二十米的路,文卿的辯護席就在這二十米之間靠裏的位置。
  突然,文卿聽見什麽“噗通”一聲,朱光塵突然跪倒在地,向著文卿“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毫不吝嗇的聲音,砸在地板上,在空蕩蕩的法庭回蕩。法警驚呆了,但也僅僅三秒。一把拎起他,押著走出去。
  “俺不冤!”
  文卿聽見朱光塵帶著家鄉口音的最後一句話,竟是如斯,手上的整理工作慢慢停下來。
  是的,沒有什麽比在法庭上更能體現律師的價值。
  這句話,沒有錯。
  走出法庭,朱光塵的樣子已經模糊,文卿卻還記得那個跪地磕頭的人影。
  鐵打的法庭,流水的被告,但是這跪地瞬間和那咚咚咚的磕頭聲卻能將文卿的心凝固!文卿下意識的按了按心髒,那裏似乎被這咚咚的聲音擾亂了跳動的頻率。神智有些模糊,好像回到久遠的年代,黑壓壓一片伴著陣陣哀號。這麽久了,這麽多年了,竟然一點沒變!
  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車水馬龍,文卿找了輛出租準備回去。手機短信,是嚴律師的,“老賈說,你表現不錯。好好幹。”
  文卿苦笑了一下,回了個“謝謝”。這樣的表揚是不是意味著她終於做出了與嚴律師暗示有所不同的選擇——或者背道而馳。不光是她,她所在的律所都會麵臨宋沙蠻不講理的,毫無節製的威脅。
  值得慶幸的是,嚴律師隻是表揚了她,不管是否真心,終究沒有責備。
  我們的工作或是神聖的,但是這副軀殼卻是無比的卑微,和那些消失的、或是被禁錮的、或被鄙夷的一樣,無比的卑微;匍匐在——也僅僅匍匐在——自然的腳下,虔誠而冷漠。
  回到所裏,大家隻是略略向她致賀,然後便埋頭工作。下午五點多,芮律師扛回來一個超級大單——某外企一年五百萬的法律顧問合同!
  整個所沸騰了!
  那個單子當初跟的時候,因為比較大,按照客戶的要求,必須兩個以上的律師來做,而且其中一個律師必須是有相當豐富的並購經驗。按圖索驥,隻有範律師還勉強夠邊兒。但是範律師實在太忙,又非常注重個人保養,苦活累活都交給了隻比他小幾歲的芮律師。現在單子拿下來了,範律師作為排在第一順序的法律顧問,自然要分一半。好在芮律師不在乎這些,兩人勾肩搭背的一起去洗澡,好的好像一條褲子長大的夥伴。
  文卿看著他們的背影,耳邊是人群的議論與喧鬧,心卻像在沙漠中一般荒涼。其實,當她選擇的時候,也想過英雄般的歡呼與鼓掌,那樣,即使她必須麵對天大的困厄,也能滿足精神的需要。然而,現實不是這樣的。
  人們心中的英雄,是誰能給他們帶來豐厚的年終獎金;而不是招來攻擊律所安全的人!
  文卿歎了口氣,低下頭。
  就在這時,同人群一起慶賀的嚴律師回來,拍了拍文卿的辦公擋板。難得好心情的皺起滿臉的笑紋:“芮律師真不錯,有能力,會做人!”
  “嗯。”
  “唉,小文,你可得跟芮律師多學著點。你們基本上是同時轉正的,雖說芮律師年紀比你大很多,但是有誌不在年高,你有你的優勢,多向芮律師請教著些。”
  “嗯,芮律師——挺值得我學習的。”
  “這就對了。我看你最近在看什麽奴役的自由路?”
  “《通往奴役的道路》,哈耶克的,……以前看過,隨便翻翻。”看嚴律師一臉不讚同的樣子,文卿即使改變了話頭,砍掉詳細介紹部分,輕描淡寫的帶過。
  “沒事多跟芮律師學學,做完這個案子之後你就有機會做非訴了。好好發展,你的經驗很豐富,缺的就是機會!不過——”嚴律師話鋒一轉,“前一陣子你太忙,咱們所來了個新律師,姓王。她是鄧律師早年的同事,所以我把鄧律師的關係轉給她了。以後,這一塊你就不用跟了。”
  文卿有點心如死灰的感覺,平時早就該火冒三丈的事情,現在聽起來好像放了個屁,皺了皺眉頭,點點頭道:“好,我把有關資料整理一下,然後交給王律師。”
  “這兩天她一直在外麵跑客戶,昨天剛調整了座位,她就在你旁邊。有什麽事,也可以互相幫助一下。”
  嚴律師眉開眼笑,輕鬆的拍了拍擋板,好像那是他手下的一隻哈巴狗。
  伍兵知道今天開庭,很早過來。路亞已經見怪不怪,因為吃過伍兵做的蛋炒飯,每次都嚷嚷著讓伍兵給她做一份。後來大家發現伍兵做的炸雞也不錯,每次見麵又開始要炸雞。今天,伍兵這次不僅帶來一堆炸雞腿,還拿來兩大桶可樂,分給路亞和晚走的律師。
  大家笑嗬嗬的問是不是有什麽喜事了?伍兵隻是憨厚的笑著,並不答話。路亞總結,結婚送的是喜糖,不會是雞腿,但是放在文律師身上,沒有什麽不可能!伍兵漲紅了臉,連連擺手,反複的說著: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等到人走了,文卿也很奇怪,今天什麽好日子,讓他這麽破費?
  伍兵這才說:“我送快件的時候,聽路亞說了,那個官司的事情。這就是替你慶賀的!”看文卿愣著,伍兵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讓別人知道,或者這麽張揚,所以就沒說。不過,總歸是好事,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也算是慶祝了。”
  噗!
  好像一朵小火花,在瞬間綻放,又好像擦亮了一根火柴。文卿才發現,整個下午自己竟然一直呆在黑暗中!
  這個時候,反而無話可說。文卿低下頭,細細的咬著嫩的流油的雞腿肉,覺得四肢百骸都被滋潤過,無比的熨帖!
  伍兵拿出書包,竟然還是軍挎:“你忙吧,我看會兒書。”
  旁邊有律師站起來,說:“伍兵,剛收拾出一個空座,你去那兒看吧!”
  立刻有人跟著起哄,“是呀,是呀!那是專門留出來給你陪讀的!”
  哈哈的笑聲充滿了辦公室,有人離開,有人進來。都八點了,這裏依然熱鬧非凡。文卿看著不遠處露出來的黑色的頭發,頭一次明確的告訴自己,這個男人可以依靠!
  心裏對宋沙還是有忌諱的,文卿不敢多耽擱,收拾了一下需要做的文檔,然後拎起筆記本準備回家做。
  本來依照保密原則是不可以的,但是當家和辦公室沒什麽分別,而老板又不提供床鋪的時候,這條原則就沒什麽人記得。文卿之所以一直遵守,開始是不敢在嚴律師手下耍滑,無論何時,她的膽子都比別人少兩個;後來是懶得麵對韓達不會來的空蕩蕩的家。現在不一樣了,伍兵終究不是所裏的人,利用所裏的資源學習,時間長了還是會被有心人說閑話。自己又沒有十分必要留在這裏加班,能回家做為什麽不回家呢?
  兩人並肩離開辦公室,伍兵也沒有多問為什麽那麽早離開。
  到了家門口,文卿突然站住腳。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但是就著路燈和花園裏的燈光,仍然能夠看清在小區門口有人徘徊,而且是熟人!
  宋沙徑直把車子開到小區門口堵著,明滅的煙頭最先暴露他的位置。不過,那股濃重的戾氣即使沒有看見人,也讓文卿下意識的全身發冷。
  甚至,她比伍兵還早發現宋沙的存在。
  “喲!”宋沙點了一根煙,歪著走到文卿和伍兵的麵前,“我說老嚴怎麽能帶出個膽兒大的徒弟,原來身邊有人。”他不屑的看了一眼伍兵,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挑釁似是威脅。
  伍兵毫不猶豫的走上半步,擋在宋沙和文卿前麵。也不說話,怒視著他。
  男人之間的較量不需要那麽多廢話,一個眼神,一次握手,便全力以赴,瞬間判出勝負。
  文卿突然覺得身邊多了兩座崩塌的冰山或者正在爆發的火山,劈裏啪啦的要把周圍的一切都凍住或者烤焦。然而,晚風輕拂,秋蟲婉轉,隻是一錯眼的功夫,那些幻覺就消失了。
  就在文卿以為要出結果的時候,宋沙突然動了一下,不知什麽時候手裏多了一把槍,忽的抵住伍兵的下巴。伍兵也嚇了一跳,卻依然沒有退縮。手下意識的把文卿向一邊推了推。
  文卿忽然覺得眼睛酸酸的,差一點就要哭出來。
  不能,不能在這個時候哭!
  宋沙冷笑了一下,就是冷哼,吊兒郎當的用夾著煙的手指點著伍兵說:“行,算你行!這事兒沒完!”手槍向上頂了頂,伍兵不自覺的抬了抬頭。文卿眼角掃到兩人同時握緊了拳頭,隻聽宋沙惡狠狠的說,“橫!有本事,你現在橫一個!你能護了她一時,我看你能不能護住她一世!”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宋沙左手猛地一擊,一拳搗在伍兵的肚子上。伍兵痛的立刻彎下了腰,宋沙抬腿就勢一頂,膝蓋正打在伍兵的麵門。
  文卿學過一點自衛,這一下算準了應該打在鼻子上。她隻看到伍兵縮成一團倒在自己麵前,一聲不吭,艱難的滾著。
  宋沙一步跨過去,一根指頭輕蔑的勾起文卿的下巴道:“他能保護你嗎?這就算保護了嗎?什麽仗恃,屌!呸!”轉頭一口吐沫吐到伍兵身上。
  文卿突然有種豁出去的感覺,反正都交代到他手上了,是死是活不就是那麽回事麽!心也不慌了,膽也壯了,腦袋跟著清楚起來:“宋沙,你一個大老爺們欺負我一個女人,就算是好漢麽!呸!”她都沒想到,自己也能如女流氓一般彪悍的在宋沙的掌下吐出一口吐沫!而且是吐到宋沙的臉上。
  宋沙似乎沒想到,一下子鬆開鉗製文卿的手,退後一步抹了抹臉。文卿道:“你應該知道,非法持有槍械是什麽後果。不過,它跟你做的那些事比起來,也許隻是鳳毛麟角。你有你的道義,我有我的本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奉勸你好好照顧自己,隻要我文卿有一口氣在,你就祈禱別落到我手裏!”
  “臭娘們,落到你手裏又怎樣?老子會怕你!”宋沙有些羞惱,但是握著拳頭實打實的打這樣一個女人,他還不想開這個頭。況且,文卿此時的氣焰——比他還囂張。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文卿就是個不要命的女人!
  文卿一咧嘴,“我是沒你有拳頭,但是我有嘴巴有腦子,你別求著我,求著我就有你犯難的時候!”
  宋沙一愣,他想起一件事:最近為了一塊土地,刑警大隊的陳隊長似乎對他不太友好。而老嚴則是陳隊長和黑道溝通的渠道。這個女人是老嚴的得意門生,她這麽一說,宋沙還真的嘀咕上了。
  文卿扶起伍兵,燈光下才發現伍兵的嘴角和鼻子布滿了粘糊糊的液體,一股腥臭撲麵而來。伸手一擦,伍兵下意識的躲了一下。文卿扭過頭瞪著宋沙:“你會遭報應的!”
  “哈哈哈!”宋沙仰天大笑,“就算我遭報應,也讓你們先死!文卿,還有這小子,伍兵對吧?你們等著瞧,跟我宋沙作對的人,不用等老天,我就收拾了你們!”
  惡狠狠的撂下威脅,宋沙鑽進汽車,揚長而去。
  文卿擔心傷到髒器,帶著伍兵去了趟醫院。
  宋沙下手真狠,皮下組織大麵積瘀傷。幸好伍兵皮實,沒有傷到髒器。急診醫生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是打架的傷痕。嘴裏嘮叨著年輕人好勇鬥狠,治得快死得快;一邊免費給文卿的下巴抹了點藥。宋沙竟然把它捏青了,文卿毫無知覺!
  回到家裏,伍兵抱歉的對文卿說:“對不起,我以為我能保護你!”
  文卿搖搖頭,“我最怕你這樣說了。”看伍兵不解,繼續說:“保護我並不意味著,簡單的打得過誰打不過誰。如果隻是為了免於傷害,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護。”
  伍兵皺緊眉頭。
  文卿繼續說:“我隻要按著他們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不僅不會受到傷害,還有利可圖。”
  “那……”伍兵費解。
  文卿道:“你的確保護了我。”她跪在伍兵麵前,握住他的手,輕柔而堅定的扣在自己心口,“沒有你,我會喪失自己,那才是最大的悲哀!”
  伍兵麵紅耳赤,方才被打時的暈眩似乎又卷土重來。但是,文卿的話他聽明白,也聽懂了。簡單的暈眩之後,帶著一絲自責,伍兵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文卿不僅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還是正義勇敢有原則的人!他方才的想法,有些齷齪了。
  “可是,”手指輕輕點上文卿下巴的傷痕,“我還是讓你受傷了。”
  文卿調皮的一笑:“給你兩個選擇?”
  伍兵臉一苦:“怎麽又是選擇!說吧——”
  “一是讓我自己一人受傷一人恢複;一是在我受傷的時候,安慰我支持我。你選哪個?”
  “當然是後一個!”伍兵毫不猶豫。
  文卿雙手握住伍兵的手,仰望著他,堅定的說:“我也是。伍兵,你願意和我一起麵對以後的生活嗎?”

  第五章 心之所依
  文卿早就知道伍兵是個老實人,因為即使兩人共處一室,在身體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也從沒見伍兵有任何非分的舉動。所以,她很真誠的說完自己的心理話後,就發現——犯錯誤了。
  伍兵的第一個反應是快速的抽出自己的手,然後把方才點下巴的那點曖昧也收了回去,隨著猛然挺直的身板兒,正氣勃然而出,文卿覺得自己侮辱了他!這種感覺讓她有些惱火。
  “我、我——”伍兵的身板沒能挺很久,結結巴巴說了兩個字後,便頹然的撓了撓頭,“你別耍我了。”
  伍兵站起來慢慢向前走著,一貫爽利的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文卿聽見他說:“我配不上的。”聲音很低,低的讓文卿以為是自己想當然的幻覺。
  車流帶著鋼鐵的轟鳴與喧囂從兩人身邊掠過。北京的馬路寬闊而又漫長,無邊無際,不知道通到哪裏,也不知道終點在哪裏。文卿跟在伍兵身後,茫然而堅定的走著。她告訴自己,喜歡就是喜歡了,說了就是說了,無論如何,伍兵也必須給自己一個說法!這個說法,隻能是“喜歡”或者“不喜歡”,其他的一切都不是答案。
  也不知走了多久,伍兵回頭一看,淩晨的路燈下,身後的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固執的跟著。見他停下,便也停下,瘦削的影子被朦朧的路燈剪的像一道幻影,這一切都像做夢,一個連想都不敢想的美夢。
  伍兵猶豫了一下,走回去看著文卿蒼白的臉,低聲問:“我是做夢嗎?”
  文卿搖搖頭,下嘴唇微微動了一下,被牙齒緊緊的咬住。
  “我配不上你!”伍兵放大了聲音,嘴唇卻繃成一條直線,“可是我喜歡你!”
  文卿鬆了口氣,放鬆了下巴,露出紅潤的嘴唇,原本豐潤的下唇上多了一排細細的牙印。伍兵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我……給我點時間,讓我試試能不能配上你!?”
  文卿知道自己該答應他,可是誰也不是小孩子,在見了那麽多悲歡離合之後,有些話根本不需要經過腦子:“你、你不怕人配上我時,心不在我這了嗎?”
  “不會的。”伍兵急了,伸手摁住文卿的肩膀,好像這樣就能說明什麽。
  “那你不怕我嗎?”文卿反問。
  伍兵突然啞口,是啊,文卿能等麽?
  文卿繼續說:“你不覺得這世上符合你配得上的標準的人很多嗎?如果我找這樣的人,為什麽還要等你?為什麽還要現在找你?”她把手放在伍兵的手上,“如果你不敢結婚,我不在乎;可是,我不想等。你喜歡便和我在一起,不喜歡我不勉強你。現在,給我一個答案!”
  伍兵覺得手掌冰涼,可是放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卻燙的嚇人。他想抽回來,卻不敢動,因為一動就是一個答案。那個答案是他從不希望的。
  淩晨是24小時當中最黑暗的時候,但是除了科學家誰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從幾點開始,又到幾點結束,能持續多長時間。若幹年之後,文卿的記憶裏,這段最黑暗的日子,從她要答案開始,到伍兵說話結束,而持續的時間似乎有一個世紀。
  伍兵的記憶截然不同,當文卿顫抖著說“給我一個答案”時,周圍開始火花四濺,亮如白晝。不是陽光的暖光,也不是日光燈的冷光,是耀眼的寒光,好像一把寶劍劈下來,卻在他們的頭頂定格!他記得寒光下文卿的臉,白的像襯衫的領子,光滑的像子彈的彈殼,冷冰冰的隨時都可以炸裂,“嘭”的一聲,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伍兵頭腦一片空白,他不敢說出任何承諾,但是卻不想放手。伸手一拉,猛地把文卿抱緊懷裏,低頭,吻住。
  文卿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下,仿佛還在思考這是一個怎樣的答案?但是隻是一閃念,手便攬住了伍兵的腰。也許不是最滿意的,卻比推開她好。這世界有太多的變數,能把握現在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至於將來,走一步算一步吧!
  路燈下,原本單薄的影子變得豐滿,隻是跳出黑暗的黎明已經迎來它的第一道光線,原本模糊的影子愈發模糊,扭曲著,在地上蜿蜒成一條流淌的小溪。
  米倍明的案子按部就班的走著,當韓律師在法庭上出具盧卡明的證詞時,文卿並不吃驚。她偷偷的看了一眼賈庭長,水波不興的樣子,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用最平板的聲音讓韓律師把證詞遞過來。倒是米倍明在聽到這般說辭時,顯得異常吃驚和尷尬,幾乎亂了陣腳!文卿心裏冷笑,不拿你一把,你真以為這些人都是泥捏的菩薩麽?!
  米倍明一向自信,多年的商場搏殺爭勝讓他習慣了乾坤己定的局麵,如今在這個方寸之堂,他突然發現自己是那麽的渺小而軟弱,連法官身後的高背椅子都有一種殺威棒的神氣!他求助的看了眼旁邊的小女人,美麗瘦削一直讓他不入眼的小女人。此刻正低頭看著文本,纖長潔白的手指點著桌麵,指間夾著一根筆,圓潤的指甲沒有任何塗抹的痕跡,透著些青白。她的神情告訴他,這裏是他們的地盤。而她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米倍明終於鬆了口氣。
  文卿的陳詞很簡單,她沒有對證據的可靠性提出質疑。但是她指出這份證據並不完整,因為全部都是指向裴融,並不能證明米倍明存在過錯,所以她建議法官不予采信。
  米倍明幾乎要鼓起掌來!
  文卿坐下,這是她早就想好的。米倍明做事之絕難以想象,趙麗明明知道丈夫和裴融苟且,愣是找不出一絲證據,看著狗男女進進出出,在法庭上卻不能給出一點可予采信的書證物證或是人證!因此,即使裴融做了什麽,也不能直接等同於米倍明做的,因為在裴融和米倍明之間並沒有架設任何關聯。所有的關聯,都僅限於猜測!
  庭審結束後,對方要求補充證據,法庭準許,下次開庭又要等一段時間。米倍明滿麵春風的過來請文卿吃飯,被文卿笑著拒絕。趙麗怒視著他們,遠遠的對文卿指指戳戳。
  文卿看著她對米倍明說:“其實——”
  自己在幹什麽啊!文卿及時截住話頭。
  就算她同情趙麗,但米倍明才是她的客戶,她應該時刻保持冷靜客觀的態度!
  米倍明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對文卿接下來的話有些了解。他太明白女人了,更何況文卿隻是一個小女人。唔,他承認,是個聰明的小女人。
  看著文卿遠去的背影,米倍明露出一抹笑意。方才法庭上瞬間天翻地覆的驚心動魄讓他魂移神往,那種四兩撥千斤,翻手為雲的感覺激起他消失許久的熱血。他喜歡這種感覺,連帶來這種感覺的人都顯得那麽特別!
  法庭上也算殫精竭慮,精神高度緊張的結果是出來後有些虛脫。回到家裏,屋子中靜悄悄的,伍兵的床還在客廳中間擺著。文卿想起昨晚上的事,笑了。
  淩晨回來,文卿指著他的床問:“你還想占著地方麽?”
  伍兵好像還有點不適應,羞答答帶著些惱怒把她推進了臥室,順手關上屋門,把兩人隔在門裏門外。文卿覺得自己就像戲文裏的花花公子,不小心調戲了一把良家婦女。一不小心,文卿推開門探了下頭,伍兵正坐在床邊發呆,看見文卿下了一跳,比劃了一個抓人的樣子,唬的文卿又縮了回去。
  關上門,文卿有些後悔。其實,他要是真的撲過來抓人,也未必是件壞事……
  洗了洗臉,困意襲來,給伍兵發了個短信,倒在床上蒙頭大睡。醒來,已經天色暗淡,屋裏隱隱有飯菜的香味。打個哈欠,文卿看見窗簾不知何時已被拉上,還被人細心的用東西曳住角落,免得透風露光。
  伍兵弄好飯菜,看文卿已經洗漱妥當,穿著睡衣坐在他的床上發呆。走過去拍了一下:“弄啥,該吃飯了!”
  文卿揉揉眼,哦了一聲,看看手,一伸:“洗好了。”
  “端飯去!”伍兵指派活。低頭去擺弄碗筷。文卿穿著睡衣坐在他床邊的樣子讓他想起很多,從精神到身體都受到極大的震動。但是,他不想讓自己像個色狼或者偽君子,隻好低頭充當五好男人。一邊擺著碗,伍兵心裏恨恨的想:肯定有好多所謂的好男人,心裏都不正經!
  真是再“將心比心”不過了!
  吃飯的時候,兩人聊起米倍明的事。文卿放鬆下來,說話也沒那麽講究,便把米倍明發家時如何與妻子胼手胝足建立家業,現在又如何對簿公堂說了一遍。白天對米擺明不方便說的話,一股腦的倒給了伍兵。說完,重重的出了一口氣,道:“我都不敢相信,那麽恩愛的兩個人,到現在跟仇人似的,一舉一動都跟防賊似的。他們都不記得以前怎麽好了嗎?”
  文卿咬著饅頭,睜大眼睛看著伍兵。
  伍兵聽的渾身不自在,他想的比文卿多。或者這是文卿在敲打他,免得他日後有異心?
  聽得問題,趕緊說:“我怎麽知道?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像那個姓米的。吃飯吧!”
  文卿心裏咯噔一下,這就叫“心結”麽?看來以後,他們兩人真的不能無話不說,否則個中含義被人誤解禍害就大了!
  “哦!”文卿低下頭,剛才滔滔不絕的快意好像憑空墜下一個大壩,擋在胸口,悶悶的揮之不去。
  他們兩人在一起,從來不會吵架。伍兵總是讓著她,而她也總是小心的保護著他的自尊。可是,這樣長久下去,耳鬢廝磨間,那些容忍會不會有一天變成火山的熔岩,跑出來,毀了一切?
  躺在床上,文卿看著天花板,腦子裏冒出這個問題。
  日出日落,每天就是上班下班。雖然文卿在法庭上的表現非常精彩,可是在所裏,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連一毛毛的激動都談不上。拿出昨天做好的出庭筆記,複習了一下,文卿走進嚴律師的辦公室簡單的匯報了一遍。
  嚴律師也隻是點點頭,說:“老賈對你的表現很吃驚,說你是個好苗子。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做一下訴訟這一塊?”
  文卿忙不迭的拒絕:“我?算了吧。口舌之利,不能長久。萬一得罪了檢察院的,弄個偽證鐵案之類的,我就慘了。還是做您的助理,保險!”
  文卿說的客氣謙虛,心裏卻想:您最好給我弄些非訟的案子,讓我也掙點錢。這種官司還是離得遠些好!
  嚴律師也沒多說,提醒她早上有個邀請函,已經轉到她的郵箱了,讓她處理一下。文卿點頭應諾,走出辦公室。
  這封邀請函是個外資所發來的,文卿記得它的首代,非常年輕,而且也算英俊,在行業裏好像小有名氣,名字也風雅,叫宋白。但是為人就不好說了。至今單身,但是交往過的名單裏竟然還包括小明星,砸了不少錢。當時分手的時候,大家還樂淘淘的等著看他是不是要利用手裏的法律武器,訴那個橫刀奪愛的大款,結果人家偃旗息鼓,很快又找了一個外企的金領。唉,國外回來的,就是開放。不要好名聲,也不理會壞名聲。看著挺靦腆的男人,勾引起女人來生猛的好像海裏的鯊魚!
  這些消息,都是路亞扒過來的。當年,路亞在酒會上見過此人一麵,隻用了三個字形容“麵囡囡”,就獲得一致認同。不過,據路亞觀察,此人對他們所裏那個女律師似乎情有獨鍾,絕非外人口中的花花公子。不過,人家使君有夫,對他也隻是發乎情止乎禮,讓人徒喚奈何!
  能把八卦和工作聯係到一起是一件幸運的事情。文卿想著八卦,就看到邀請函的具名人——談笑,正是路亞口裏八卦事件的“使君”。
  來函是為一項招標,它需要參與投標的律師團中有具有國內律師資格的人。外所不算正規的律所,隻能是個辦事處。但是他們有強大的國際經驗和許多內外兼修的律師,除了沒有資格,什麽都不缺。而律師行業恰恰是最看重個人修養和素質的行業,所以,許多外所就打著顧問的旗號鑽法律的空子,偷偷摸摸的營業。到了後來,就變成一種慣例,甚至連這種大型的招標也敢堂而皇之的接下來。當然,為了保證表麵合理,他們通常會扯一個國內所作為夥伴,一起幹活。從某種意義上講,提高了國內律師的素質和經驗水平。其實呢?老貓收徒弟——真本事都藏著。
  這一次,他們找到文卿的這個所。嚴律師讓文卿跟著,標的不小,估計做成了分紅也不會少。文卿翻著後麵的附件,想著那個女律師的八卦。聽說她是個極彪悍的人,後來把自己的父親還送進了監獄。自己能和她合作好嗎?
  很快,骨子裏的好鬥把她的興奮點高高燃起,她要會會這個京城名律。因為這個女人不僅案子做的好,而且每年都有一兩篇重要的論文或者譯著發表,精通(至少筆通)英德日三國語言,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輕。
  文卿很快看完,給嚴律師打了個電話。嚴律師大概叮囑了一下,最後說:“我聽說這個女人馬上要走了,這個項目可能是她做的最後一個項目。因為標的實在太大,除了她沒人可以勝任,她才不得不留下。”
  “啊?去哪兒?”
  “好像是隨軍。”
  “隨軍?”文卿一時沒聽明白,從律師到隨軍婦女,這個差距大了點兒。
  “嗯,她老公是軍人。好像還是個什麽團長之類的,據說要派到一個很偏僻的地方,三五年的回不來,而且就算回來也不知道會被派到哪裏。她打算跟著他走,孩子暫時讓爺爺奶奶看著,可能過一陣子也要接走。”
  “哦,那真可惜。”文卿由衷的歎息。
  嚴律師似乎心有戚戚,“太理想化了!就算她掙了些錢,可是將來養孩子、養家哪個不要錢,隨軍以後,夫妻是在一起了,就那點工資,連給她買化妝品都不夠。”
  文卿道:“那她隨軍做什麽?”
  “不知道。聽說是安排了一個什麽幼兒園的工作,但她拒絕了。說是學鄧正來,自己在家做研究。”
  “哦,那也行。”文卿有些羨慕這個女人。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天賦和智慧。也許她一直就是這樣努力的,所以現在才可以輕鬆的揮揮手,告別這個角鬥場?
  當然,這都是別人的故事。對於文卿來說,這件事裏最值得高興的是,嚴律師通過這次交接傳遞出來的訊息——她開始做“大”項目了!所謂大,不是標的額有多高,而是利潤很高。律師業也是一個行業,吃飯穿衣樣樣要錢,有付出有回報,哪個也少不了,自然也要講利潤。文卿藏在電腦後麵偷偷的樂。
  “文卿,做什麽呢?那麽高興。”旁邊的王律師轉過頭來。
  文卿心裏一沉,遲早都要換座位,和這種人挨著太危險了,嘴上還是很厚道:“沒什麽,這不是快下班了嘛。”
  “不會吧,剛上班,連中午飯都沒吃呢!”王律師一針見血,毫不客氣。
  文卿臉騰的就紅了,訥訥的說:“我、我昨天沒睡好,沒睡好。”
  “很累嗎?”王律師關心的問,“你要是累,就休息休息。如果有要緊的來不及做,我可以幫你!”
  文卿心裏流血,原來在這兒等著呢。可是,話已出口,容不得她喘氣,王律師就跟了上來:“聽說你在跟宋律師他們所的項目,那可是個大Case。雖然我們隻是配合一下,但是我聽說那個談律師跟個鐵人似的,做事特別快。要不——唉,雖然我忙,但誰讓咱們是同事呢!我幫你好了。”
  “不,不麻煩了——”
  “都是同事,談什麽麻煩!你不好意思說,我跟嚴律師說。”不等文卿開口,王律師已經撥通了嚴律師的內線:“喂,嚴律師嗎?……”
  文卿目瞪口呆。雖然大家也有競爭,可是至少表麵上還都客客氣氣。像王律師這樣,跟搶劫有什麽區別?!
  “小文,嚴律師找你。”王律師說了一通,把電話遞給文卿。
  文卿趕緊接過來,就聽嚴律師說:“小文,怎麽?不想做了!”
  “沒有,嚴律師。我、我沒有。”文卿覺得自己是個挺大膽的人,有什麽說什麽,做事也很彪悍,可是為什麽一到所裏,見到同事,就跟軟蛋似的呢?
  “你呀!”嚴律師難得有情緒流露的時候,不過這時顯然不是那麽友善,“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這麽點活兒都要人幫忙,幹脆別幹了!”
  “對不起,嚴律師。我能做。”文卿呐呐的放下電話。
  王律師還一臉期待的看著她,文卿想了想才說:“謝謝你啊,王律師。但是,我想談律師是個嚴格的人,我們臨時加人,她會不同意。”終究沒勇氣,文卿不敢把嚴律師的話直接複述出來,繞了個彎子,想拒絕王律師。
  王律師看看嚴律師的辦公室,又看看文卿,說道:“是嗎?其實我也不是為了錢,就是看你太辛苦,幫個忙而已。”她的聲音低了很多,沒有了剛才的興奮。
  但是文卿依然可以從她灼灼的目光中感受到毫不掩飾的渴望,趕緊低下頭。
  “呃,以後如果有機會,我跟談律師說說。”也隻能如此了。但是,似乎離真正的原因越來越遠。文卿覺得如果她再逼自己,都沒機會用嚴律師的話來做最後的抵抗。
  好在,王律師沒有堅持,大家都是要麵子的。
  辦公室裏沒有傳不開的閑話,很快,上午的這一場競爭就人人皆知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路亞和芮律師追著文卿問個不停。
  文卿看看不遠處正和別人聊的起勁的王律師,什麽也沒說。她想,自己一定有辦公室恐懼症,或者情商太弱,不然怎麽一進這裏就像個受氣的小白兔呢?要是她有向伍兵告白的勇氣就好了,王律師肯定不是她的對手!
  一邊吃飯,一邊想著伍兵,文卿的嘴角慢慢的勾起來。路亞看她走神的樣子,不屑的對芮律師說:“瞧瞧,又發傻!我就奇怪了,她怎麽會在法庭上厲害?”
  芮律師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人家文卿這是心眼兒好,工作是工作,不搞那些沒品的。學著點兒!”
  “是,我是得學著點。省的將來像她一樣,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文卿猛地驚醒,尷尬的笑笑,渾然不知自己的善意和笨拙已經成了別人的反麵教材。
  下班後,文卿等著伍兵來接。一直等到十點半,快十一點了,才見伍兵遮遮掩掩的進來。辦公室裏空無一人,伍兵鬆了口氣。文卿仔細的打量著他,從外表看,沒什麽異樣。
  “沒事吧?”
  “沒事,走吧!”
  文卿點點頭,伍兵接過她的書包,背在身側,走在前麵。來到門口,文卿去所辦公室的大門。站起來的時候,高跟鞋崴了一下,伸手一搭,落在伍兵的胳膊上。
  “嗯!”伍兵突然悶哼一聲,文卿覺得手下的胳膊猛地一動,似乎要撤開!
  她是律師,就算膽小如鼠,也知道什麽時候會有這樣的反應!
  “給我!”文卿站好,麵向伍兵伸出手。
  “什麽?”伍兵把手背到身後。
  “給我!”文卿再次重複,連她自己都聽出聲音裏的顫音。她不知道,如果伍兵再拒絕,自己會不會不顧一切的衝過去?
  猶豫了一下,伍兵伸出手,嘴裏還嘟囔:“沒事兒,看你緊張的!”
  文卿理都沒理,刷的拉開襯衫袖子,古銅色的皮膚上一道道青色的痕跡清晰可見,有些地方還滲出點點血跡。
  “誰幹的?”
  “不小心摔的。”伍兵抽回胳膊,“走吧,回家再說。”
  文卿抬起頭,她不知道自己臉色煞白好像死人,嘴唇發青明顯缺氧,但是她的腦袋還算清楚,這種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
  伍兵心疼的攬住她的肩膀,文卿下意識的靠過去,碰到的地方又是輕輕的一抖……
  抬頭看伍兵,還是那副笑模樣。文卿從他的懷裏鑽出來,牽著他的手走到電梯前,牢牢的,十指緊扣!

  第六章 身陷連環計
  北京三環路內有很多九十年代的房子,他們的屋主作為比較早的有房族,或者本地的北京土著,因了發展或者拆遷的原因都有一套以上的房屋。於是,他們便把這些早期的位置方便卻戶型不好麵積較小的房子租出去,舉家搬到四環甚至五環一帶。
  文卿租的房子就是這樣的,戶主在天通苑有自己一百七十多平的大房。買的時候的總價和這間小屋子現在的價格差不多(區位優勢在北京這樣的地方非常明顯)。房主把這裏出租出去,一個月二千塊錢,在這一帶並不很貴。當初文卿談的時候,房東有個特別的要求:年付且不得轉租,一旦發現,立即解除合同,還要扣掉押金。
  文卿也不喜歡換來換去,又覺得位置好,雖然用掉當時一半的工資,但是無非是少吃兩口,權當是減肥,也就答應下來。所以,當她得知房東在屋子裏看見伍兵時,非常著急,生怕對方以為自己轉租或者合租了。
  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加上向陽通風,文卿又愛幹淨,屋子裏一向溫暖明亮。雖然外表老舊,但是走進來並不覺得陳腐。
  但是今天晚上,這間安靜漂亮的小房子裏充滿了濃濃的酒精味,隱隱傳來嗤嗤的倒吸氣。伍兵死死的盯著眼前淡藍色的枕巾,研究著每一根挑出來的細絨和周圍的差別,卻依然無法忽視後背傳來的刺痛。痛到極點,便吸一口冷氣,腦袋不受控製的猛的一抬,好像被紮到了反射神經的青蛙。
  如果一個女人肯給一個男人收拾傷口,而且收拾的很仔細,她一定很在乎他;如果他們之間還有感情,她一定很疼惜他;如果再加上傷口又多又深,男的還不想去醫院,那女人一定會發瘋!至少要數落這個男人,因為在乎——流著他的血,疼的女人心。
  可是,文卿除了仔細的上藥換藥,沒有說一句話,安靜的讓伍兵不敢回頭。
  發現傷口以後,伍兵堅持不去醫院。因為上次天價藥費嚇到他了。這是皮外傷,伍兵說,過兩天就好。
  文卿沒有堅持,有時候就算你心疼他的肉體,也要照顧他的心靈。男人可以流血,但是不能低頭,尤其是在女人麵前為錢低頭。
  去24小時藥店買了酒精和消炎藥,順便拿了些棉球和繃帶。回到家裏,文卿就開始這樣沉默著給伍兵上藥。傷口大多在後背,腿上和胳膊上都是瘀傷,想是防守時被打的。
  “他們隻打你的後背,為什麽?”這是文卿問的唯一一個問題。
  “不知道,可能給我留點麵子?”伍兵想幽默一下。背後突然被摁了一下,悶哼一聲,不敢亂開玩笑。
  用了兩個小時,才把所有的傷口處理完。瘀青的地方還推了紅花油,文卿隻有小時候受傷的經驗,弄完了還有些擔心感染。伍兵再三保證,自己受傷多了去,這都是小意思!絕對不會感染發炎或者其他。
  後背受傷,不能仰臥。熄燈後,伍兵趴著昏昏欲睡,一天的疲累和腎上腺激素過分分泌,讓他此時身心俱疲。枕席間若有似無的馨香讓人平靜,無端的讓他想起小時候躺在媽媽的懷裏,柔軟安全溫馨。
  文卿從伍兵堅持不肯告訴她誰幹的,就能猜出這事兒和自己有關。她不是不想問細節,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問,有什麽好問的?宋沙早就放出狠話了,難道他會善罷甘休嗎?
  是自己拖累了伍兵。
  文卿睜大眼睛,如果不是自己,伍兵在北京應該有自己的軌跡,以他的為人秉性,遲早會闖出一條自己的路。對不起,我拖累了你……
  瞬間,文卿做出一個決定。趁著來不及醞釀情緒,文卿決定告訴伍兵,免得情緒上來,她就舍不得了!
  翻過身,耳邊傳來細微的鼾聲,伍兵在她身邊睡著了。沉沉的,酣眠。
  城市的燈光染暈了夜色,透過薄薄的窗簾,朦朧的光影裏,伍兵的一側臉被枕頭壓著,嘴巴微微嘟起,露出難得的童稚。也許在做美夢,他吧嗒了一下嘴,嘿嘿笑了一聲。一滴哈喇子,稀溜溜的流下來,又被吸了回去。伍兵扭過頭,轉向另一側,嘟囔兩聲又睡了。
  文卿的手停在半空,她舍不得推醒他,更舍不得告訴他。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說,伍兵永遠不會離開。但是如果自己主動要他離開,後果卻很難猜測……何必自找麻煩?
  自私一些,把他留在身邊吧!
  這個人……
  文卿用手指輕輕的頂著伍兵胳膊上□的皮膚,指尖下的皮肉緊致而有彈性。她好像能感覺到血管砰砰跳動的強勁,能想象出在某個時刻,汗水從這裏湧出的淋漓。
  算了,明天,明天再決定吧!
  輕輕勾起男人的一根手指,文卿閉上眼,至少當下,她是安全而滿足的。
  第二天早上五點,文卿就被電話叫醒。嚴律師有個國際電話會議,要在六點開始,但是他臨時有事來不了,讓文卿幫他記一下。文卿知道老頭兒根本是忘了,而且也根本起不來。嘟嘟囔囔的爬起來,伍兵還睡意朦朧,留了張紙條,稍事洗漱,便直奔辦公室。
  一紮進去,就是一天,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連打盹的空隙都沒留。
  和談律師合作的項目的發展一日千裏,那個女律師好似從不睡覺,一件工作分成幾個部分,齊頭並進卻有條不紊。文卿驚訝之餘,也隻有佩服著跟進。暗地裏慶幸,跟著強人工作,不由你不強。
  一天下來,文卿有種虛脫的感覺,靠在椅背上,不由得長長的連喘幾口。看著門口,等伍兵來接。
  等了一會兒沒人,她才想起來,伍兵今天臨時有事來不了。本來他叮囑自己早點回去,可是忙暈了頭,竟忘了這茬。看看表,已經晚上十點,外麵漆黑一片。再不走,就更晚了。辦公室裏還有人加班,文卿打了聲招呼,收拾好東西,走出大廈。
  東三環北有燕莎商圈,中有國貿CBD,南頭連著潘家園,是現今北京城最繁華昌盛之地。即使夜裏十點多,也是車來車往,無數奇形怪狀的大樓挽著央視畸形的胳膊在路的兩側翩翩起舞。文卿看著路上的車流告訴自己:這麽多人,不會有事。
  怕什麽來什麽,當一輛車逆行停在文卿身邊時,一種認命的感覺籠罩了她。
  “我一直想,那個倔小子得跟你到什麽時候?今兒怎麽沒見他啊。”宋沙下車攔住文卿,痞裏痞氣的問。
  其實,這家夥長的不難看,而且還是時下流行的黑道氣質。但是對於文卿這樣保守敏感的女子來說,這樣的氣質同樣意味著危險。再加上先前有過的恐嚇,一看見宋沙,文卿開始覺得胃裏難受。中午吃的那點可憐的東西從消化完的小腸裏叫囂著往嘴巴跑,整個肚子都因此要抽抽起來!
  “昨天是你打的他?”文卿攥緊書包。今天沒敢拎電腦,直接提著自己的手包出來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宋沙摸了摸額頭,眼角上貼著一塊白色的紗布:“哼,便宜他了!不識相的家夥,老子給他留點麵子,他到照著老子的臉打。不打死他算是便宜!”
  文卿想了想,隻能靠言辭了,好在宋沙似乎並沒有動粗的意思:“宋沙,你妹妹的事情我很抱歉。對不起!”
  宋沙看了她一眼,“對不起?說對不起管用?你跟我妹說去,能說回來,咱倆兩清。”
  “你這人怎麽不講理!害你妹妹的人是朱光塵,不是我!”
  “可是你幫著朱光塵洗脫罪名!”
  “那是法律賦予他的權利,與洗脫無關!”
  “狡辯!”
  “野蠻!”
  兩人一聲比一聲升高,站在路邊如兩隻鬥雞!
  宋沙惡狠狠的瞪著文卿,怒目之下,文卿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這一步,讓勝負立判。
  宋沙露出得意的笑容,跟著欺身上前,文卿噌的把書包擋在二人中間,聲音發抖的說:“光天化日,你不要胡來!”
  宋沙更開心了,誇張的看看天,“小姐,你色盲啊?這哪來的日頭!”
  窘到極處,文卿反倒不怕了。拿開書包,擺出死豬不怕燙的樣子說:“好吧,你說吧,要怎樣?!”
  宋沙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文卿,才正色道:“我本來……想讓你嚐嚐我妹受的苦。我覺得你嚐過之後,大概就不會整天擺出一副正義天使的德性!”
  文卿倒吸一口冷氣,牙齒開始發冷。
  宋沙冷笑了一下,好像暗夜裏的魔鬼,連耀眼的主路路燈都變得暗淡無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怎樣。我原來計劃的是讓我的兄弟們,都沾沾好處。”
  “哢噠”,文卿聽見自己的骨頭發出的聲音,那是她動了動腳,連帶了關節發出的聲響。
  “不過,我兄弟都是有家有業的,犯不上因為這件事去吃號子飯。你也不值。”宋沙傲慢的抬起頭,好像一隻戲鼠的老貓,看著握在掌中的獵物。
  文卿下意識的點頭,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動作很無恥,太沒尊嚴了!
  果然,宋沙不屑的撇了撇嘴:“欺負女人,沒意思。也不是我的風格。我現在覺得你身邊那個倔小子不錯,折騰他是件挺開心的事。”
  “宋沙,伍兵跟這件事毫無瓜葛。你要是男子漢,就不要牽連無辜!”文卿有點著急,宋沙骨子裏流露出來的大男子主義,讓她長了幾分勇氣。這種男人不會拿女人怎麽樣,不是不敢是不屑。所以,她的囂張也恢複的很快。沒有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那律師也是白做的。
  “哼!”宋沙根本不予理會,“這小子有種,我很喜歡。不過,他不該跟著你。這就是命!文大律師,凡是跟你在一起的,都是我的敵人。”說到這裏,宋沙輕佻的用一隻手指勾起文卿的下巴,緩慢而輕柔的說,“大律師,您讓我很沒麵子,後果很嚴重!”
  文卿努力的想擺脫他的手指,可是指尖處的力量幾乎要戳破她的下巴!連話也說不出來!
  宋沙砸吧了一下嘴:“也不是沒有機會!就看你願不願意了。”說完,他鬆開手,退後一步,擺出談判的架勢。
  文卿抹了一下嘴巴,吞咽了一下,證明自己的下巴還在。那裏沒掉也沒破,還能托住口腔和唾液,才說道:“什麽條件?”
  “那天我回去想了想。”宋沙好像貓戲老鼠,“你倒是提醒我了。老陳似乎跟我不熟,大家都在一個地界,老是不見麵也不合適。如果你能幫我約到他,咱們的債就一筆勾銷!”
  嚴律師通吃黑白兩道,這也是他在這一行能做出自己特色的原因。大部分事情,都不是法庭能解決的,中國人對和解協商妥協談判的癡迷已經深入骨髓。就連高法也連連發文,強調民間調解的作用。可是調解就是力量的博弈,什麽力量在裏麵?
  “我隻是嚴律師的助理,連陳隊的麵都沒見過。”文卿試圖讓他知道自己的地位。說實話,那天晚上情急之下,她是托大了些。
  “是嗎?那就算了,當我沒說。”宋沙無所謂的雙手插兜,聳了聳肩,“上次我派了十個兄弟,還帶了家夥才把伍兵那小子搞定。後來我查了查,他竟然是特種兵下來的,夠意思。我覺得他可以做我的保鏢,這個話兒你能帶到嗎?”
  文卿心裏涼颼颼的,這是邀請還是威脅:“如果拒絕呢?”
  宋沙看了看文卿,好像有些忍無可忍:“臭丫頭,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嚴律師那個老狐狸,我早就把你做了!你以為你還能在這裏混?伍兵那小子比你有本事,我是愛惜他,是個人才!我明白的跟你說,讓你帶話,是給你麵子,別給臉不要臉!就伍兵那種人,老子不信,能、不、要、錢!”
  他一字一頓的說這最後四個字,仿佛已經狠狠的扼住了文卿的喉嚨,“錢”字方落,文卿就覺得要氣絕過去。
  “你最好識相點兒!”宋沙威脅道,“該怎麽做,你應該明白!成,你就繼續混;不成,老子扒你一層皮!”說完,宋沙猛的打開車門,嘭的撞上。
  寶馬車帶著轟鳴,絕塵而去。
  文卿臉色煞白,站在那裏。她大概明白了,宋沙告訴她兩件事,第一,隻有幫他搞定陳隊,才能擺脫糾纏;第二、伍兵根本保護不了她,除了打人他有很多手段,讓這個男人變成她不認識的人!
  直到第二天下班,伍兵過來接文卿,文卿的心裏還不是那麽舒服。
  想到這裏,文卿問伍兵:“你現在工作怎麽樣?”
  伍兵點點頭,笑嗬嗬的說:“挺好的。對了,我們有一個主管剛走,昨天經理找我談話,想讓我試試。”
  “哦,你打算在這裏做下去麽?”
  “不,不想!”伍兵回答的極幹脆,“我現在就是英語不好。等我把英語學好了,本科文憑拿下來,我打算去外資的物流公司試試。那時候,我也有管理經驗了。就算不能像大學生那樣做個什麽層,至少可以看看人家是怎麽管理,怎麽運營的。”
  文卿聽著話裏有話,“你向自己開公司?”
  伍兵倒是不回避:“那是遲早的事!”神色間自信的很,“我不像你,有學問有本事,可以在律所公司。我啥也沒有!公司裏隻要大學生,研究生,博士生,甚至留學生,我這樣的怎麽可能有機會!”伍兵的神色有些落寞,“原來家裏窮,上不起學也不好好學,後來當兵了,就知道爭強好勝,也沒想著考個軍校什麽的。到了地方,總算明白了,也晚了。在機關那會兒,考了專科,然後等不及跳出來。跳出來才發現,世界太大了,我那點本事根本不夠用。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多付出,多用功,多冒險!”
  夜風涼涼的,文卿聽著他的話,心裏時而熱時而冷。
  她佩服他事情看得通透,卻害怕他所謂的冒險和付出變成不擇手段。就像宋沙說的,他會不要錢?
  想到這裏,文卿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把宋沙的說法告訴他,看看他究竟是哪路人?
  也許答應不答應並不意味著這個人的本質就是好或者壞,但是此時的文卿帶著些神經質,宛如驚弓之鳥:“呃,你隻想在物流行業做嗎?別的呢?”
  “當然不一定!不過這一行我做了兩年了,熟悉而已。”伍兵沒有察覺文卿的擔心,依然為自己描畫的未來興奮著。這個未來,因為有足以匹配文卿的可能,而顯得格外輝煌。
  “我聽說有人專門請退伍的有特訓經驗的戰士做保全,收入很豐厚。一個月有一兩萬,甚至更多。”文卿不敢直接點出宋沙,她更想知道無防備狀態下的伍兵有什麽想法。
  伍兵道:“你說的,我聽說過。以前有些戰友也在那些公司做。”他想了想,似乎在考慮如何表述:“這行……你可能不太了解,不止是風險的問題。”
  “還有什麽問題?”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這個不能輕易去做。如果做不僅要看公司的曆史,業務的發展方向,還要看老板的為人。如果他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的話,還是不要做的好!”
  文卿鬆了口氣,她果然沒有看錯人。伍兵是值得托付的,他的責任心比時下的一般男人都來的重,來的踏實,來的正派。
  頓了頓,伍兵又問:“你有朋友做這行麽?”
  文卿愕然,伍兵的眉目間似乎有些興趣,“呃,有。”她的心提起來,想起嚴律師一直告誡她的,說話時一回事,辦事又是一回事,世人大多是說的漂亮做的操蛋。
  “你想做?”文卿追問了一句。
  伍兵道:“為什麽不?報酬那麽豐厚,如果公司正派,試試也無妨。做幾年掙夠了第一桶金我就退出來,開個店辦個企業,怎麽都行。”
  文卿啞然,自己忘了,這個男人的自尊心也超級強!他要辦事,錢是一定不會向自己借的。想到這裏,文卿有些絕望:為什麽他們倆的差距那麽大?如果沒有那麽大的差距,伍兵該是一個多麽完美的丈夫人選!
  “那……如果是宋沙呢?”文卿拋出最後一句,“昨天他找我,說挺欣賞你的,希望你過去做。”
  “他找你了?”伍兵突然停下來,嚴肅的看著文卿,“為難你了?”
  “沒有!”文卿搖搖頭,臨時想起一個理由,“他說看在你的麵子上,暫時不難為我。然後就問我這個?”
  伍兵似乎苦惱了一下,小區外麵有晚上遛狗的人晃晃悠悠的往家走,“要是我不答應,怎麽辦?”
  “沒什麽怎麽辦!”文卿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這事兒跟我無關,他賣了你麵子,肯定說話算話。至於你幫不幫他的忙,就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了。”文卿心想:我和他之間的事,也不能告訴你啊!
  伍兵搖了搖頭:“不去,這人不行,我不跟他摻和。可是,他又這麽對你——不如我們請他吃頓飯吧!”
  文卿失笑:“你傻啊,要是一頓飯能解決,還用這麽麻煩嗎?咱們根本不欠他的,你忘了你挨的那通打啊,我還沒找他算賬呢!這是違反社會治安的行為,他故意指使人去打你,已經具有故意傷害的主觀故意!憑什麽我們請他!”
  伍兵笑著揚了揚頭,大聲說:“是啊,我都忘了我女朋友是律師呢!”
  這是伍兵第一次公開宣稱文卿是他的女朋友,雖然四下無人,可是看他真情流露,文卿心裏甜甜的。那些苦惱算計一時間都風流雲散了。
  伍兵的話鼓勵了文卿。等了一個多禮拜,當一個神清氣爽的早上,宋沙打電話問她考慮的如何時,文卿很大方的回絕了。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文卿隻聽見宋沙似乎笑了一聲,電話就被掛斷了。這聲笑,回想起來,徹骨的寒。
  文卿有種預感,要出事兒!
  下班的時候,伍兵臨時打了個電話說不能回來了,讓她早些回家。聽聲音似乎不太高興,問有什麽事,那頭就是一連串的“沒事,沒事”。越是這樣,越不能讓文卿安心。
  提心吊膽了一整夜,淩晨四點多,伍兵才醉醺醺的回來。什麽都不說,一頭栽倒在床上。
  好在還有送他回來的人,文卿一問才知道,客戶投訴說郵包裏的東西不對,經查核實,發出去的時候沒問題,但是在簽收檢查的時候,客戶發現郵包有拆的痕跡,一查,裏麵的東西丟了——一台全新的Thinkpad筆記本被掉包換成了二手的,上麵有劃痕,非常明顯。
  伍兵的朋友說:平時伍兵都會檢查,可是今天量特別大,這家又是中午追加的急件,伍兵沒有好好檢查就拿了出去。想不到,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事!
  公司同意了客戶的賠償要求,但是昨天一直討論到晚上七點,最後也不要伍兵賠了,直接辭退了他。同事們還說,這算不錯了,如果不是伍兵平時為人好,恐怕這次要把掙得錢全吐出去!
  送走伍兵的同事,文卿坐在他的床邊發呆。這裏是客廳,窗戶都在四周的廚房或者臥室裏,好像一個密不透風的魚肚子,讓人心裏難受。

  第七章 情與法的較量
  伍兵抱著腦袋醒過來時,就看見文卿坐在他的床邊。大概見他動了,文卿俯身喂了他一些水。水甜甜的,潤潤的,好像幾滴小雨落進火燒似的髒腑,雖然作用不大,但是舒服一些。
  “你……沒睡啊?”伍兵撐著額頭坐起來。
  文卿側著身子,愣愣的看了一會兒才說:“你昨晚嚇死我了。”
  “啊,沒事。”伍兵突然想起是同事——不,前同事,把自己送回來的,“他們沒跟你瞎說什麽吧?”
  “說什麽?問我是不是他們的嫂子,怎麽沒聽你講過,算不算瞎說?”文卿笑著調侃。
  伍兵紅了臉,看起來酒意深深,“這幫混球!別理他們。”
  文卿笑著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收回來時,向下一帶,有意無意的從伍兵的臉上滑過,伍兵覺得自己一定喝的太多,不然怎麽會那麽難受?!
  “還好,沒有發燒。不然,我都要懷疑是酒精中毒,送醫院了。”
  伍兵哼哼哈哈的應著,額頭慢慢的淌下汗。文卿身上的香味兒像是長了毛似的,在他的神經上蹭啊蹭,蹭的他心猿意馬,躲都躲不開。昨天那些讓他煩心的事暫時退到一邊,伍兵笑了。笑的莫名其妙,看在文卿眼裏似乎還有些羞澀。
  見她開口又閉上,伍兵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文卿在問自己問題,可是他心猿意馬沒有聽清。
  文卿隻好又重複了一遍:“你——以前的女朋友什麽樣?”
  伍兵終於聽明白了,這是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他仔細想了想,實話實說:“呃,我那時候吧……真沒注意過。忙著考試籌劃前途,沒注意這些。”
  “瞎說!”文卿遞給他一杯水,“年輕氣盛,看見姑娘不多瞅兩眼,你有病啊?”
  “咳咳!”伍兵剛喝出水裏的蜂蜜味兒,就被這話嗆著。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天天愁得不行,老覺得自己是個廢人,哪有心思看姑娘啊!其實,說是我女朋友,也算不上,見了幾回麵,沒說兩句話,就再也沒見了。”
  “哦……”文卿眼珠子轉了轉。
  就著臥室敞開的門透出來的天光,伍兵發現文卿的臉上有些細小的絨毛,有些奇怪,下意識的伸出之間碰了碰。
  文卿的臉倏地就紅了,垂下眼簾,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可是看著愈發紅豔的耳朵,伍兵原本的一點點害怕被潤的一幹二淨,傻兮兮的笑了。
  “怎麽啦?”文卿不好意思的撫臉。
  伍兵說,“你臉上,有胡子!”
  “討厭!”文卿勃然,一巴掌拍過去,拍出伍兵強忍的大笑。
  文卿並不排斥伍兵的碰觸,甚至在她拍打他的時候,有幾次伍兵都想像電視裏那樣,就勢摟住。幸好,他都忍下了。
  鬧夠了,文卿突然問:“你……你親過女孩子嗎?”
  “啊!”伍兵猛地一窘,輪到他不好意思了。可是看文卿認真的樣子,似乎也不是存心為了讓他出醜。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又拿了個杯子喝了口水,伍兵抬手在空中比比劃劃的說:“那個……”
  “怎樣?”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一句話說的文卿原本別有所圖而漫不經心的心突然擰了起來,他還親過別人?!雖然文卿並非完璧,但是看伍兵這麽認真的“坦白交代”,突然害怕這意味著他還在乎過去!文卿的心裏翻起滔天大浪,就等著結果。
  “我……我剛來北京的時候,跟著老鄉們在一起。那時候我在工地幹活,有一群流氓過來鬧事,我把他們打跑了,結果工頭反而要把我開除,說是我得罪了流氓,以後會成為工地的麻煩。那時候我想不通,覺得滿世界都辜負了我。然後跟著一個老鄉……就……”伍兵抬眼看了看文卿,文卿伸著脖子,向下一歪,湊的更近了。深吸一口氣,伍兵繼續說:“就找小姐去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跟著低的不能再低的腦袋一起消失在文卿的麵前。
  “你、你——”文卿啞口無言,想指責卻不知說什麽。
  “就那一次,後來我想通了,這世界就是這樣。像我這樣沒能耐的,就得多付出才能有可能有回報,這些都不算什麽,我相信隻要繼續努力就會有收獲。真的,我就那一次,以後再也沒犯過。”
  文卿不知道自己是該表示理解,還是該氣憤的把他推一邊去?嘴巴開開合合,最後來了句:“你帶套了沒?”
  伍兵老實的點點頭。
  文卿知道這個城市的打工者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真的落在伍兵的頭上,她還是有點接受不了。然而,那畢竟是過去,發生在自己之前,如果自己計較他,是不是意味著同樣的需要對伍兵解釋自己與韓達的關係?包括那次流產?
  文卿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好話題,最好永遠不要提。而且,在她今天的計劃裏,原本希望能和伍兵發生什麽,然後再轉身離開。看著他內疚不已的臉,文卿知道,這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自私的想法:若是他倆發生了關係,以伍兵的性子,能甩手就走嗎?
  歎口氣,文卿很快決定放棄。既然不需要濃情蜜意,那麽就直奔主題吧!這一瞬間,她忽然舉得很累,累的直起腰都很費勁,索性趴進伍兵的懷裏說:“你真是個好人。”
  突然而來的軟玉溫香讓伍兵很緊張,兩手大張著,放在空中。待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並不排斥,甚至拿溫軟的感覺就像這蜂蜜水一般,撫平他身體上某一處的毛躁,也就慢慢的放下手,輕輕的落在文卿的後背,又慢慢的收緊,拉的更近一些。
  烏黑的頭發散發著一股潘婷洗發水的香味,雖然好聞卻沒有方才那股馨香誘人。也許是說起了這些事,伍兵覺得身體的某一個部位異常敏感。上麵軟軟的,好像是文卿的小腹?
  文卿感覺到伍兵身體的變化,這原本是她希望的,這時卻是她不可企及的。她怕伍兵鑽了牛角尖不肯放棄,怕他有了責任,不肯放手。
  這個男人,雖然聰明,卻很執拗;雖然能幹,卻太過負責。他更適合生在那個俠義的年代,而不是現在這個勢力的世紀。
  隻輕微的動了動,伍兵立刻放開手。文卿抬起頭,看著他:“我長什麽樣?”
  美人在懷,距離是近的不能再近。伍兵卻覺得眼前花團錦簇,星光四射,間有兩三顆小金星蹦來蹦去,想要看清楚文卿的樣貌非常不易。
  “幹、幹嘛?”伍兵結結巴巴的搪塞。
  就聽文卿說:“我怕以後有人問你,你又說記不得了。”
  伍兵這回看清了樣子,笑著說:“傻樣兒!我怎麽會記不得你!”他仔細的看著文卿,烏黑的眼睛格外的清澈。文卿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看見他纖長的睫毛,看見他略微有些發幹的嘴唇,看見他烏黑的眸子——迅速眨了下眼。太亮了,她有些怕這樣的眼神——讓人內疚。
  “我要娶你!”好半天,伍兵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文卿,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我配不配,隻要你不介意,隻要你開心,我都會和你在一起!”他捧起文卿的臉,小心的好像手裏是一汪隨時會漏下去的清泉,“我要你開心!”說完,他自己如得了寶貝的大娃娃似的,咧開嘴樂了。
  一股酒氣撲麵而來,帶著幾分醉人的熏然,卻讓文卿有種想哭的感覺。這樣誠摯如赤子的人,不可能在上床之後說拜拜的。
  想到這裏,文卿已經改變了主意。坐起身,文卿拿下伍兵的手,慢慢的說:“可是,你拿什麽讓我開心?”
  她覺得自己很殘忍,即使分手,也不必如此捅人一刀。可是,為了徹底的幹淨,就隻能把他傷害到不能傷害!
  “我會努力掙錢,相信我,一定可以的!”伍兵沒有察覺,依然信心滿滿,“再說了,你不也說錢不是所有嗎?我可以做飯,做家務,接你上下班,我們的家除了需要錢,還需要很多。”
  文卿越聽越心酸,她知道伍兵說的都是實話,也知道他言出必行,可是為什麽卻在這個時候,冒出這樣的話呢?
  “那你媽呢?你不是還要奉養你媽麽?我可以掙錢,掙很多錢,但是那是我們兩個人的。我不能管你媽!”文卿拋出自己精心選擇的理由。
  本來,她打算在雲雨之後,濃情蜜意時,借著對未來的描述,拋出這句話,然後兩人一拍兩散,事情完美收官。
  可是現在,隻是剛剛開頭,她已經無法再背著那個結局演下去了。她隻想早點結束,一刀下去,該死的死,該走的走,世界早點太平!
  伍兵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才帶著窘迫說:“我、我會奉養她老人家的,不、不讓你負累。”
  文卿看看天,眼裏的淚水幾乎要出來了,生生咽回去才說:“說的輕巧!就你那點錢,讓你媽買件像樣的衣服都不行,咱們在北京住大房子,讓老人在鄉下過苦日子,你不怕被人戳,我還要臉皮。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是我自己昏了頭。我們不合適!”
  伍兵的眉頭終於鎖緊,“文卿,是不是有什麽事兒?”他不相信文卿說的理由。
  更何況,文卿剛才的解釋正好說明她不是一個冷心冷性的女孩子。一個見不得老人受苦的女孩子,怎麽可能為這個理由和自己分手?這不是他認識的文卿!一定有什麽事發生!
  “沒什麽事兒。就是咱們倆個的事兒,所裏議論很多,我這兩天冷靜了一下,也覺得不合適。你就當我頭暈了犯渾吧!”文卿從桌上拿出來一個信封,“你也算做了我的保鏢,為我吃了不少苦。我的錢不多,這五萬你拿著,算是酬勞。”
  放在伍兵的枕邊,文卿站起來,“我還要上班。宋沙已經願意了結這件事,我的意思是你留在這裏的意義也不大了。是走是留,隨你的便。”
  伍兵看著眼前變得冷漠的文卿,鎖緊的眉毛挽成一塊鐵疙瘩,一伸手,拽住文卿的手臂,噌的站起來,晃了晃——
  文卿回手扶著他,然後又訕訕的放下。
  “耍人很好玩兒麽!文卿,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宋沙威脅你了!”伍兵的嘴緊緊的抿成一道直線,戾氣由內而外的勃發出來,竟比那天的宋沙還要凶悍!
  文卿下意識的躲開,看著地麵說:“沒有。宋沙也是有頭臉的人,跟我一個小女子計較沒有必要。”她強迫自己抬頭看著伍兵,“我知道自己不對,不該喜歡你,不該莽撞的把你留下……”這些都是真心話,文卿無法控製自己的眼淚,“更不該讓你陷進來又不得不離開。可是,我們的差距太大,即使在一起將來也不會幸福!我喜歡你,可是我沒法喜歡你的家庭,喜歡你的母親。”
  “你沒見過她,怎麽知道會不喜歡!”伍兵幾乎吼了出來。這也算理由麽?簡直不可理喻!
  “城市和農村的差距本來就是這樣的,周圍有好多人都因此離婚,我們不用等到那個時候!”文卿泣不成聲,本來就是謊言的理由被悲傷攪得亂七八糟,東一句西一句,根本不成邏輯,“我防患於未然也不對嗎?我就是喜歡你,我想嫁給你,可是我不要嫁給你媽媽!除非——你媽死了!”
  “砰”!
  天旋地轉,文卿覺得後背生疼!伍兵猛的推開她,後背撞到了牆上。雖然她說的很過分,雖然她心裏有千萬個不得已,雖然她百般的不情願,可是被伍兵這狠狠的一推一撞,她還是覺得委屈到極點!
  “你怎麽是這樣的人!”伍兵冷靜下來,看著滑坐在地上痛哭的文卿,終於冷靜下來,“我高攀不起你!”
  轉身拿起自己的背包,收拾了東西,咣當撞上防盜門,離開了屋子。
  空蕩蕩的,終於空了。文卿覺得整個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一張嘴,發出母獸般的嘶吼,嚎啕!
  幽幽醒來,屋子裏陽光鋪滿了一地。她剛才是哭暈了過去吧?冰涼的大理石地板好像北極的寒冰,一滴淚水都找不到,隻有冷冷的反光,映出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伍兵的床上亂七八糟,錢還在桌子上放著。文卿虛脫的閉上眼,散了,就散了吧!總比耽誤人家的前程好!
  臥室傳來手機的鈴聲,文卿看著那個方向,呆呆的什麽都不想做。
  手機終於不響了,文卿爬起來,躺倒方才伍兵躺的地方,竟然還有一絲熱氣。她曾經遇到一個好男人,如赤子一般的男人,可是她還是放手了。因為,她不相信兩人可以共度難關!
  鐵門傳來異樣的響動,文卿垂著眼沒有理會。也許是貼條收物業費的,根本並不值得留意。
  可是,門開了,有人走進來!
  文卿要撐起身子,卻虛弱的隻能以肘支撐。好在屋子不大,這裏又是客廳,那人已經站在她的麵前。蹲下,嘲弄的看著她:“嘖嘖嘖,真偉大!文大律師,您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這麽快就有動作了!”
  “宋沙,郵包是誰安排的?”
  “我!”宋沙笑著承認,“他們公司負責分發郵包的人欠我兄弟的人情,做了手腳,怎麽樣?是不是很巧妙?”
  “接下來呢?他跟我沒關係,也不會和你作對,你沒必要再為難他了吧?”
  “不會!”宋沙點了根煙,坐在床邊,看著文卿:“我天天那麽多事,要不是我妹妹,連你我都懶得理。這些小事讓我出手,真是太浪費了。”
  “唔!”文卿用被子蓋住頭,悶悶的問,“你還要怎樣?”
  “就像你那天晚上說的,我最近在土地上遇到點問題,需要陳隊諒解。如果你能做到,顧問費我一分不少你的。”
  “這事兒隻能嚴律師做,我見不到陳隊。”
  “老嚴很欣賞你,賈庭長說,能說動那隻老狐狸的隻有你!”
  “你也認識賈庭長?”
  “嗬嗬,這年頭誰不認識誰!”宋沙伸手拍了拍文卿的被子,“你還是嫩啊!”
  文卿露出腦袋看著宋沙,一臉的無懼無畏,還有些懵懂:“你覺得我還會答應你嗎?你為什麽不直接找老嚴?”
  宋沙看著她,慢慢吸了兩口煙,才緩緩的說:“我見不得你趾高氣揚的樣子,好像你們就是真理似的!懂法律管個球用?不就是替□犯辯護嗎?有本事替你自己辯護試試!權利?保得了伍兵麽!正義?能讓你拒絕我嗎!”宋沙惡意的笑了,繼而囂張的大笑:“你們這些公檢法的,都他媽的是混球!老子倒要看看,究竟誰才是正義!”
  文卿埋下頭,他不毀了自己決不罷休!

  第八章 家是歸宿
  宋沙倒是“規矩”,欣賞完文卿狼狽的樣子就得意的離開。後來文卿才知道,宋沙原本就不屑強迫女人,後來因他妹妹的事情,就更加厭惡了。但這都是後話。
  下午嚴律師打來電話,問她在哪裏?文卿說頭疼請假,大概聽著聲音不對,嚴律師讓她好好休息,囑咐了兩句就掛了。
  躺著頭更疼,放下電話,文卿站起來,把伍兵的床和用具都收了起來。地方變大了,一張沙發代替了原來的床。濕漉漉的地麵拖了一遍,拿著抹布使勁的擦抹著每一塊地磚,直到地麵光滑的可以滑倒蚊子,文卿才直起腰。
  臉上的淚已經風幹,心情似乎也沒有那麽差。伍兵的痕跡已經被抹的幹淨,抹不掉的就塞進牆角的箱子裏。文卿告訴自己,其實就算沒有宋沙的事,她和伍兵還是門不當戶不對,生活不到一起。 天黑了,文卿拿起書包,去了辦公室。她已經知道不可能再有人截在路邊,向他提出侮辱身心的要求。
  因為,她已經答應了。
  忙完積壓的工作,已經是黎明時分。盡管困意濃濃,文卿卻睡不著。閉上眼都是伍兵,笑著的,怒著的,咬著牙的,咪咪眼兒的。文卿用涼水衝了衝臉,當初與韓達分手,說是不在乎,還是連做了幾天的夢。最後不也愛上了別人?!熬著吧,熬過了這一段,她相信自己可以像忘記韓達一樣忘記伍兵!
  隻是每次想起這樣的遺忘,都讓她心中抽痛,這是韓達那次所沒有的。
  原來,伍兵在她心裏,竟是連“忘”都舍不得的人!
  整整一上午文卿一直再考慮如何跟嚴律師說,中午時候,嚴律師叫著文卿一起下樓吃飯。借著這個機會,文卿簡單的問了問這個樓盤的情況。嚴律師有問必答,看起來非常的合作。然後文卿又繞到在那個樓盤附近的社會治安,嚴律師配合的說是陳隊在親自抓。而且,他難得的主動張口介紹,說那裏的開發商非常不配合,簡直無法無天。文卿問哪個開發商那麽大膽?嚴律師看了她一眼,說不太清楚。文卿被頂了回來,便不敢再提。
  吃完飯,走到門口,嚴律師突然來了句,“做人得有誠意,現在的人啊,太不懂事了。”
  文卿連忙點頭,等到了辦公室才明白,嚴律師已經答應了。
  接下來的幾天,她把嚴律師的話轉給宋沙,宋沙是否照做並不知道。但是第三天晚上,宋沙就派人給她送來一萬塊錢,說是報酬。文卿讓那人原封不動的退回去,宋沙來電話,問她有什麽要求?文卿本來想說不要為難伍兵,可是這樣好像自己還跟伍兵有什麽瓜葛,舍不得似的。就說你別來煩我,沒要求了。
  同時,文卿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談律師的案子中。開始還覺得人家是超人,後來發現,自己也成了超人的一員。看著鏡子裏掛著黑眼圈的自己,文卿想,大概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就在各自的準備工作差不多就緒後,文卿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國內部分的聯絡人。下麵的工作要由政府來唱主角,律師隻是輔助性的。
  談律師給她打電話,約好了見麵時間。
  文博大廈咖啡廳。
  “你好,我是談笑。談話的談,笑話的笑。“
  從沙發上站起一位女子,白皙纖細,一頭瀑布般的長發在光線下隱隱透出些古銅色,襯得皮膚愈發嬌嫩。這就是那個久聞其聲未見其麵的“彪悍女人“?
  文卿有些無法接受,但還是從容的握了手,並被這個繞口的自我介紹逗笑了。
  “每個人聽見我的名字都會笑。“談笑抿了抿頭發,文卿覺得她應該把頭發盤在腦後,或許更符合身份一些。
  “您的名字很好聽。”文卿恭維著。她聽說談律師隨母姓,或許有什麽八卦吧。但是不幹她的事。
  “謝謝。“談律師低頭,文卿才發現她喝的竟然是牛奶,冒著微微的熱氣,看起來很誘人。
  兩人大概說了說彼此工作的進展程度,談律師又交代了些自己這邊的具體情況,才說,“文律師,我打算下周離開。“
  文卿吃了一驚,“談律師,這、這太突然了……“
  “我本來就是要走的,是部裏非要我留下幫忙。我已經跟他們說好,等事情運轉開了,上了正軌我就離開。“談律師說的雲淡風輕,可是這所謂的運轉開,是一個由三十名不同專業甚至不同國籍的律師各自帶著助理和合作夥伴組成的龐大團體。她走了,誰來協調?
  “部裏已經交代好了,他們也選定了合適的人。估計明天就會走馬上任。“談律師摸摸鼻子,這個動作略微帶了些稚氣,“不過,鑒於目前的形式,境外仲裁很有可能會成為首選,國內訴訟的部分可能要暫時擱置一下。這次上來的人也是仲裁方麵的專家,這個意見已經得到部裏的肯定。”談笑看了看文卿,文卿心裏一緊,自己這部分主要是負責訴訟的,難道……
  “如果進入訴訟階段,可能還會需要嚴律師和您的幫忙,但是目前……嗬嗬,我想您可以休息休息。”
  文卿心裏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特別失望。畢竟在最後的分析意見裏,她是主張仲裁的。因為無論是從域外效力還是執行力度上看,仲裁都要優於訴訟。雖然訴訟可能中方會勝訴,但是如果執行不了,無異於一紙空文。想到這裏,她也釋然了。
  笑著說:“好,最近可把我累壞了。如果走到訴訟階段,需要我效力的,一定盡力而為。”
  談笑笑著遞給她一張名片,“這是那個負責人的名片,他最近很忙,可能無法和你會麵。但是他會跟你安排一次電話會議或者視頻會議,畢竟這個項目裏,你是最熟悉情況的人。”
  文卿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大王旗換了,自己又不是人家的人,自然也要換掉。好聽點叫介紹工作,難聽些叫交接。怕是從今往後,如沒有新的努力,再介入這個項目也很難了。
  談笑的表情有些為難。交接的時候,她是力主盡力保持原來的隊形,畢竟大家都上手了。可是,新來的人也有新來的想法,人家有人家的朋友和利益圈子,這麽大的餅,怎麽也得重新分一下!
  “我已經爭取了,最遲下個月結清貴所的費用和付款。如果有什麽單據,盡快交給我,我要把這些工作早點收尾。”談笑說的平淡,卻是個強烈的信號,文卿她們或許失掉一個項目,卻不會虧本。
  看來嚴律師不會生氣了,文卿心裏有了交代,也放鬆下來。
  做久了,對這個項目也有感情,文卿問:“您要是走了,再從哪裏找您這樣的人才啊?幾國語言倒在其次,關鍵是對不同法域的了解,我看實務界裏很難再找了。”
  談笑淡淡的一笑:“那就多找幾個人吧!反正沒了我地球也得轉啊!”
  “您……真舍得嗎?”文卿小心翼翼的問,除開律師的身份,她也是個普通女子。看到另一個優秀的女人做出這種決定,她當然好奇。
  “舍得啊!”談笑輕鬆的點點頭,“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可是您的事業……”
  “沒有中斷啊,我還在繼續我喜歡的法律事業,隻是掙的錢不多了。前兩天,我還在和法律出版社談版權的問題,要翻譯一本書。我想以後我的精力會主要放在這方麵了。”
  文卿點點頭,心裏終究有些遺憾,“這個項目可能是曆年來最大的商業爭議了,很多人都碰不上呢。”
  談笑道:“我會繼續關注的。不過,這樣的項目費時也長,如果真的做下去,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種兩地分居的狀態。”
  “這樣不好嗎?唔,我是說我們的工作性質決定我們經常加班,其實分居的話個人的空間更大一些。”文卿為自己解釋著。
  談笑笑了,“我以前和你想的一樣。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如果真的組成家庭,還是盡量不分的好。能往一起湊就盡量往一起湊,哪怕犧牲點。”
  “為什麽不分好呢?”
  “因為……”談笑想了想,臉上有些迷茫,“我也說不清。反正在一起有個照應總是好的。人嘛,不是有個社會性嗎?就算自個兒過一輩子,身邊也得有伴兒,何況我這已經結婚的。”
  文卿看著談笑笑容中的溫柔,羨慕的問:“您先生對您很好吧?”
  “他?”談笑突然失控的笑了一下,“他能記得有我就好了。忙起來就天昏地暗的,連電話都沒有,哪兒能談得上好或不好啊!”
  文卿皺起眉頭,這算什麽男人!這種人根本不值得談律師做出犧牲!
  可能注意到文卿的反應,談笑說:“他人好,真的,人很好!對我……如果不要求浪漫的話,大概也算好的。反正,我要求的也不多。”
  “您要求什麽?”文卿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傻乎乎的小姑娘,渴望聽到高年級女生的戀愛經,然後化為己用。
  “我要求他心裏有我,有家……嗯,夠了。”談笑嘟起嘴,最後肯定的點點頭,還重複了一遍,“足夠了。”
  文卿似有所得,“所以您要過去,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談笑歪著頭打量了一會兒文卿,才說,“或許吧。應該是這樣的。其實我真沒想過為什麽過去。”
  兩人相對而笑。謀定而後動是男人的事情,再理智的女人也不會全部想清楚才去做事。她們的直覺比理智重要的多。
  正聊著,談律師的電話響了。電話裏開始是個綿軟的童聲,隨後變成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談律師一邊應著,一邊抬頭向外看。
  文卿跟著往外看,隔著落地窗戶,一個軍人牽著四五歲的小男孩走進大堂,向咖啡廳走來。談笑道聲歉,匆匆忙忙迎了出去。
  文卿饒有興趣的看著談笑的目標:大的牽著小的,小的嫩嫩的臉蛋看著相反的方向,正好迎著文卿這麵。一張小臉被淚水衝出縱橫交錯的泥溝,滿是不屑和憤怒。小手雖然被大手握得牢牢的,可是空下來的那隻緊緊握成拳頭,好像隨時要給誰一拳。大人的臉被帽簷當著,雖然看不清楚,可從壓製的步伐來看,似乎也很惱火!這兩人好像一大一小兩架坦克,正轟隆隆的開過來!
  談笑迎著兩人出去,好像擋車的螳螂,卻真的有效。在談笑出現在男人視線的一刹那,文卿分明感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煞氣和壓力奇跡般的減少了!小男孩見到媽媽,立刻掙脫了老爸的鉗製,飛快的跑了過去。小炮彈——卻是糖豆炮彈——一頭紮進談笑的懷裏。
  文卿饒有興趣的看著小孩比比劃劃,還對著身邊的大男人戳戳點點,談笑一邊聽一邊笑,順便抱起了孩子。指了指裏麵,男人點點頭,伸手把孩子接過去。談笑轉身回來,那男人立刻把懷裏的小孩放到地上,點著小男孩的鼻子似乎在訓什麽。文卿看見小孩兒委屈的看著自己這邊,預感到接下來不會有時間再談事了。
  果然,談笑剛剛坐下,說了句:“抱歉啊,我老公不太會帶孩子。嗬嗬,他以為自己兒子就是自己的兵,有點拎不清。”
  文卿剛要說什麽,那個小炮彈又不知道從哪裏發射出來,反正直接撞進談笑的懷裏,大聲的控訴身後氣咻咻的男人:“媽媽,爸爸壞,爸爸罰站!”
  文卿趕緊抬頭,那個軍人已經一臉尷尬的站在自己麵前,趕緊站起來。
  談笑介紹道:“這是我先生,陸楓。”
  文卿趕緊伸手:“你好,我是文卿,談律師的項目合夥人。”
  “你好,”陸楓下意識的敬禮,文卿伸出去的手落空,訕訕的放下來。陸楓也覺得尷尬,站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好,我是豬倌兒!”旁邊的小不點一臉嚴肅的拽拽文卿的衣角,伸出小手,文卿趕緊握住。軟軟的,好像兩朵棉花糖,“我是他們的官兒!”說著一指自己的父母。
  談笑嗬嗬一笑,“不好意思,小孩子都被教壞了。”
  “豬倌兒,你媽談事呢,不許搗亂。跟爸爸玩兒去!”陸楓已經摘下帽子,頭發的邊緣被帽子壓出一道深深的痕跡,看起來遠不如帶著帽子神氣。
  文卿一愣,難道這個孩子真的叫豬倌兒?談律師真是太風趣了。
  “不,我沒做錯事,不罰站!”小豬倌在媽媽懷裏,顯然長了威風,對老爸的黑臉不以為然。
  “豬倌兒乖啊,那不是罰站,是爸爸想讓豬倌兒長的更高一些。”談笑斜了一眼陸楓,“老讓孩子拔軍姿,他才四歲,拔蘿卜呢!吃飯了嗎?”
  談笑話題轉的突然,文卿一時錯愕,那軍官卻似乎很習慣,搖搖頭說,“被他鬧醒了,哭天搶地的,沒出息。”
  談笑順手拿起桌上的牛奶,遞給那軍官。那人也不客氣,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抹了抹嘴兒,“這奶還行,挺純的。”
  文卿嘴角抽抽了一下,這麽雄糾糾氣昂昂的一個男子漢竟然愛喝牛奶,實在是超出她的一般認知。雖然沒有規定男人不許喝牛奶,但是喝牛奶的人一般都是和柔弱的小孩或者女子聯係在一起,看他喝得如此“威武”,真是另類的感受!
  小豬倌兒似乎對爸爸喝牛奶的事情很習慣,賴在媽媽的懷裏蹭著。談笑等陸楓喝飽了才問:“怎麽哭了?大家了?”
  陸楓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伸手去牽兒子,小孩兒忘性大,自然而然的把手交給老爸。文卿看著這家人,羨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個沒出息的,打架打不過人家,回家還哭,我讓他站軍姿都輕了。”陸楓低聲的解釋,伸手一撈把兒子抱在懷裏。看來剛才他的確很生氣,又困又餓,又看著自己兒子被人揍得像豬頭,哭哭啼啼孬樣,心情能好才怪!
  “媽媽,虎子哥哥和大龍一起打我,我才沒打過的。”小豬倌兒玩著手指頭,低聲的為自己辯解,好像真的很難為情。
  談笑一皺眉,“那兩個孩子都五六歲的,豬倌兒怎麽打得過他們!你怎麽想的!”
  陸楓似乎才知道,眨了眨眼,表情稍微有些軟化,但是態度依然強硬沒有多大的變化,“我兒子不興流眼淚!”
  “好啦,好啦!回家跟你算賬。文律師在呢。”談笑扭過頭去,對文卿說,“不好意思啊,小孩子都比較纏人。”
  “沒關係,看您這樣,我都覺得挺幸福的。”文卿由衷的說。
  談笑看看外麵,“您開車了嗎?我送你吧。”
  “哦,不了,我打車就好。”文卿推辭道。
  談笑剛要答應,小豬倌兒說:“送,送送,送送漂亮阿姨。”小手還扒拉著文卿的肩膀,好像要摸一摸。
  文卿愕然,正看見小豬倌兒坐在父親的臂膀上,歪著頭靠著父親的腦袋看她。笑的彎彎的眼睛,鑲嵌在嫩生生的花臉上,好像旁邊那個大男人的按比例縮微版。就是那表情,隻能用三個字形容——色迷迷。
  告辭了一家三口,看著談律師開著黃色雨燕離開,她又想起嚴律師的評價:“談笑是個很古怪的人,每年近千萬的業務,卻不知道換車!沒見過這麽矯情的女人。”
  古怪嗎?她隻是努力的過分一點,較真一些,如果你看見做人妻做人母的她,一定不會覺得她古怪。
  文卿有些理解談笑了。
  車子房子就像名譽地位和金錢,在談律師心裏都不如她喜歡的法律事業和家庭重要。車是代步的,房是避雨的,金錢是用來滿足家用的,這一切都隻是工具。需要升級和維護的是她的家庭,是那個綿軟的童聲,是那個即將團圓的男人。
  文卿想,談律師一點都不古怪,她隻是一個純粹的女人而已。
  秋意漸濃的下午,黃葉飄飛,金燦燦的在陽光下多了許多溫暖。

  第九章 因相愛而相望
  走在回家的路上,文卿想起了伍兵。
  “如果組成家庭,還是盡量不分的好。”談律師的話響在耳邊,文卿抿緊了嘴唇。
  她有些後悔,自己的反應是不是有些狗血了?這種隻有電視上才出現的威脅和處理方式怎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回想彼時,竟然一片混亂,毫無頭緒。聽說伍兵因她而喪失工作,當時的自己頭一個反應就是自己拖累了他!接下來便是決定離開,如此簡單而粗暴的決斷,竟然還讓自己覺得很神聖!
  可是,宋沙那裏……
  不過,也許……
  很多的“也許”如潮湧來,澆滅了最後一絲理想和希望。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也許”,現實是她放棄了伍兵,也放棄了堅持,隻有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放到瑣碎的工作中,才能不去想那些飄渺的愛情和理想。
  不是每個女人都能碰見Mr. Big。談律師碰見了,自然要抓的緊些。怎麽能跟人家比呢?就像以前見過的一個合規官,老公是地產大亨,疼她疼的緊。一頓飯沒吃,就讓人送了過來。開著會能有人敲門進來送飯,這樣的男人當然比事業重要。
  文卿回到辦公室,竭力讓自己忙碌起來。告訴自己,一個平頭百姓,還是老老實實的掙眼前的米飯,自己能喂飽自己才是真實的生活。
  然而每當這個時候,文卿又總會想起朱光塵當庭磕的那個頭,咚咚的磕在她的心上,膝蓋發軟。濃濃的罪惡感油然而生,她想磕回去。告訴他,我不配。但是人已經死了,她能對誰說呢?
  白天出去見人,案頭又積壓了一堆工作。還在路上的時候,芮律師就告訴她,她的郵箱又爆了,路亞說郵箱升級必須明天才行。進了辦公室,王律師坐在一邊上網瀏覽新聞,感歎這年月沒活幹都覺得罪惡。
  文卿不想理她,裝沒聽見。向嚴律師匯報了經過。果然,他問清費用的情況後就沒再說什麽,隻是催著文卿趕緊把票據收一收。然後,文卿跑出來向周圍的同事問了一圈,把誰家不用的發票的票通通拿來。輪到王律師,文卿看著她的後背猶豫了一下,才決定過去問問。幸好她很爽快的答應了。隻是,拿出自己的票時,對文卿說:“小文,幫嚴律師做事可真好,業務做了一半停了都能報這麽多發票!”
  文卿臉一紅,但還是控製著聲音說:“誰說停了?要是真停了,嚴律師還有心思要發票?!”不軟不硬,回了一個釘子。
  王律師估計是聽說談律師要走的事情,所以這樣猜著,給文卿帶上無能做事隻會狗腿,順便揩油的帽子。不過,整個律所都知道嚴律師是錢堆上的蛤蟆,坐著金山銀山,還不放過嘴裏的那枚銅錢。此人之雞賊,要比王律師厲害多了。所以,文卿抬出嚴律師,讓大家覺得,嚴律師都沒事,你不相幹的人瞎歪歪什麽!
  王律師當然明白文卿在扯虎皮做大旗,狠狠的把發票摁在文卿的桌子上,皮笑肉不笑的嗬嗬兩聲坐回自己的位子。
  發票收集的差不多了,需要按時間順序排好。雖說不是什麽技術活,可是個細致活。文卿必須排出報銷的最高值來,還不能讓人家拿著發票說:“誒,你怎麽一天吃了五頓飯啊?”
  以前都是路亞做。但是路亞做的丟三落四,惹煩嚴律師,直接交給文卿。雖然很瑣碎,也不應該她做,可這是領導信任,萬萬不能拒絕。
  整整一天,文卿守著一桌子票,終於理出個一二三來。將近一個月,五個人的票據,其中還有一些實習生臨時幫忙的,亂七八糟,弄完了已經是晚上十點。
  手頭還有其他的工作,文卿想著是今天弄還是明天再說,前台路亞跑了過來。
  “路亞,你還沒下班?”文卿很吃驚。前台是準時下班的。
  路亞翻了翻抹著Bobbi Brown眼影的大眼睛,“我逛街剛回來,忘了拿鑰匙過來取的。順便看看你幹什麽呢?”
  文卿指指整理出來的票據,“諾,做這個。”
  “哼,你也太好說話了。你來之前,他們都讓我做。我就故意作亂了,最後誰都不來找我了。我說,你得跟我學學。”路亞補了補妝,“怎麽樣,好看嗎?剛買的,嬌蘭的新品。”
  文卿左右看看,“不錯,晚上用挺炫的。我哪兒能跟你比,你有一個好爸爸,這個工作沒了,還有下一個。我可得自己奮鬥。”
  路亞打了個嗨聲,一撩額前的頭發,擺出超級S形Pose說:“我也覺得挺可恥的,可是誰讓我攤上這麽個老爸呢?不用白不用,總不能便宜了別人,你說對吧!天生就這命,我認了!”
  文卿揉揉胳膊,沒吱聲。如果她有這樣一個爸爸,是不是就不用和伍兵分手了?一閃而過的念頭,一閃而滅。
  路亞照了照鏡子說:“對了,最近怎麽沒見你那個快遞情人啊?”
  文卿心裏一沉,雖然分手並非見不得人,但是作為一個事件,足夠她們嚼舌頭,“什麽快遞情人,別瞎說。”
  路亞理好頭發,“啪”的一聲合上精致的銀色小鏡子,“我說,你還是散了吧。門不當戶不對,痛苦著呢!”
  “你還挺老練!”文卿暗諷。
  路亞毫不介意,“我覺得那個宋沙不錯!”
  文卿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路亞拍了拍自己最新的Hermes包,“他送的,怎麽樣?”
  “誰?”文卿一時沒反應過來。
  路亞說:“宋沙唄。他知道我是我老爸的女兒,立刻送了一個過來。”
  “你說什麽呢,什麽你是你老爸的女兒!”文卿來了興趣,有意往外勾著話題。
  路亞有些得意:“除了你和幾個大頭,我估計咱們所都不知道我老爸是幹啥的。那天,宋沙不知道怎麽知道了,去看了我老爸,還送了這個包。嗬嗬,我真沒想到,這人要是裝起孫子來,還挺斯文的。”
  文卿心裏“咯噔”一下,路亞的爸爸非常討厭別人知道自己的女兒在哪裏工作。一半是官員的習慣,一半是路亞太不爭氣。學法律的,連仲裁和訴訟都分不清楚!所以,除了嚴律師和範律師,其他人幾乎都不知道,聰明點兒的頂多猜著有關係而已。
  “他怎麽知道的?”文卿裝作不在意,支楞起耳朵。
  路亞說:“聽說之前是嚴律師做東,請過一回客,認識了。那天去我家也沒進門,我隔著窗戶看見的。估計有什麽事吧!”
  文卿笑了笑,“嗬嗬,小丫頭動春心了?”文卿知道她爸爸不會和女兒說什麽,又擔心路亞以為自己上心,把話題轉開。
  路亞搖頭:“才不呢,我老爸說,這人得離遠點。這個包包我喜歡就算了,下次決不許再收。”
  文卿心想,開了一條縫的門,還能擋得住蚊子蒼蠅?路亞的爸爸……唉!還說別人,自己又何嚐不是!這個宋沙,總能抓住別人的弱點實現自己的目標。
  文卿不寒而栗,嚴律師既然肯介紹路亞的爸爸認識宋沙,必然是和宋沙有了某種程度的默契。她甚至覺得,嚴律師早就等著這一天,等著一個順理成章的接近宋沙的機會!
  忙忙活活弄完,又是淩晨三點。文卿最後一個走出辦公室,回頭看看燈火依然通明的大廈,心想,傻子可不止我一個,沒什麽好抱怨的!
  最近幾天都是十二點以後離開辦公室,地下走著要十幾分鍾才能到家,若是打車,卻要二十多分。因為現在的路橋都講設計,彎彎繞繞,沒見堵車減少,出租車的蹦字兒多走了好幾個。
  晚上大廈的出租車都是趴活,本來不易,都願意拉個遠點的。最好是個燕郊的,一趟下來今晚就不用幹活,直接回家睡覺。像文卿這種又近又費油的,沒幾個願意接。所以,文卿會撿著路燈明亮處,走著回去。其實,北京的夜晚沒有想象的那麽寂靜,漂亮的跑車從環路上轟鳴而過,豪華的房車放下玻璃,露出副駕上美麗的女子。夏天的時候,民工會聚集在路邊一邊乘涼一邊睡覺,有時能有五六十人。隻有這個時候,文卿才會停下來或者往回走,打輛出租回家。
  她已習慣這種生活。
  媽媽說,人身三盞神燈,頭頂一盞,兩肩各一盞。走夜路的時候,有人在後麵叫你,千萬不能回頭,一回頭頭上的燈就掉下滅了,鼻孔的呼氣會把那側肩頭的燈吹滅,隻剩下一盞,好兄弟打翻掉就能上身。所以,走夜路萬萬不能回頭。
  可是,最近這半個多月,文卿總覺得身後有人。有幾次借著繞彎轉身,似乎真的看到有躲躲閃閃的影子。她不敢問宋沙是不是他搞的鬼,隻能自己鼓勵自己——疑心生暗鬼,隻要不回頭,是鬼也不怕!
  秋天天涼,路邊沒了乘涼的人,顯得有些寥落。一出大廈,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出來。旁邊是家24小時羊湯館,文卿拐進去要了碗羊湯,慢慢的啜著。小店不大,店主撐著腮幫子打盹。隔著玻璃,文卿看著外麵的動靜,偶爾走過一兩個人,都要仔細想想,是不是跟蹤自己的?
  店主睜開眼,正碰上文卿警覺的向外看。
  他在這裏做了十年,晚班不用店員,都是自己和老婆兩人輪換著來。據說他當年也是風雲一時的人物,後來不知什麽原因收山不幹,做起了小生意,一做便是十年,而且這一帶都知道他很懼內。頭幾年,文卿親眼見他在外麵喝酒,然後被老婆掀了桌子拎著耳朵,一邊齜牙咧嘴,一邊還賠著笑,高大的身子彎成蝦米,配合著老婆的身高。明明隻要動一動小臘腸一般粗細且糾結的手指頭就可以把老婆掀開,他確隻是張著十指,岔開著,護在被老婆死勁擰著的耳朵旁邊,從菜市場一直拖回店裏。文卿當時在馬路對麵,一下就喜歡上這對夫妻。
  不過,人們說他是個江湖人。傳說曾經有個逃犯到他這裏喝了碗湯,不僅拿不出錢,還鬧出刀子要搶錢。那時還有兩三個喝湯的人,說他鎮定自若,打開櫃子讓那人拿錢。然後說,兄弟,你現在拿錢走人,將來去哪裏?那人凶巴巴的不要他管。老板說,在裏麵好歹有個盼頭,出來雖然艱難好歹算是開始的機會。現在走了,以後連機會都沒有了。聽說,那人沒有走。和老板聊了一夜,第二日投案自首。
  這是人們口中的傳奇,文卿知道的是,那個投案的逃犯被判了死刑,再也沒機會重新開始。因為那時候正是嚴打……
  文卿不知道老板接待了多少這樣的“深夜來客”,但是類似的故事再也沒有了。
  等了半天,門口的行人越來越少,連路上的車都要好半天才過一輛。文卿遲疑著不想付錢,恐懼是可以積累的。也許一兩天不會怕,過上一段日子,來陣風都可以讓人崩潰。今天晚上,文卿覺得如果不搞清楚後麵那個東西是什麽,她一定會發瘋!她開始盤算,一會兒是不是來個突然回頭?哪怕滅掉神燈,至少死也死得明白。
  “文律師,怎麽了?”老板走過來問,大大的肚子很明顯的發福。身上散發著經年不散的羊湯味兒。
  文卿經常晚上來加點宵夜,以前也和伍兵一起來過。一碗羊湯一隻燒餅,填飽肚子暖暖胃。伍兵每次都要喝三碗,被文卿說了一頓才改成兩碗。想起伍兵每次意猶未盡的吧嗒嘴兒,文卿的心裏暖和起來,隨即又被抹平。
  “呃……”文卿猶豫了一下,“沒什麽,最近太累了。”
  “是啊,我看你最近經常後半夜才回來,雖然這裏靠著馬路,可也要小心。”老板接過錢,笑嗬嗬的說,“謝謝你送的那件圍巾,我媳婦很喜歡。她說這輩子總算穿件貴的,嗬嗬!”
  文卿臉上一紅,那是她衝動購物的結果。開司米的羊毛圍巾,兩折,買了才發現顏色太老氣,放在家裏怕蟲子蛀了,便給了老板娘。
  老板順著文卿張望的目光看向外麵,說:“早點回去吧,放心,沒事的。”
  那一瞬間,文卿甚至以為店主知道什麽。看著他笑眯眯胖乎乎的臉,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老板娘說,這張臉以前都是橫肉,現在全是肥肉,怎麽都是醜八怪。可是今天晚上,文卿覺得他的眼神很清淨。但是,自己什麽都沒說,他能知道什麽呢?
  胡亂的點點頭,站起來正要走,老板娘突然打著哈欠走出來,說:“啊呀,我讓你等小文來了叫我一聲,你怎麽不吭聲呢!”
  老板嘿嘿一笑,脖子一歪,右邊的肉立刻堆疊起來,嘴巴大大的張開,也不說話。老板娘推了推他,“去,把他叫進來!我可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住文卿說,“文丫頭,大姐說一句實話你別不愛聽,這好男人碰上了可就要抓緊,千萬別拿喬。隨隨便便就分手耍脾氣,到頭來吃虧後悔的是自己。”
  話音剛落,老板已經拽著一個人走進店裏。雖然他扒拉不開老婆的手,但是隨便一個男人落進他的手掌,一般都很難掙脫。
  文卿看見那個被拽進來有些害羞有些惱火窘的臉黑黑的男人,目瞪口呆!
  “大姐!”伍兵不滿的喊了一句。
  老板立刻鬆開他的手,站到在一邊,看老婆瞪眼,立刻擺手憨笑,表明和自己無關。然後識趣的踱到鍋子邊,繼續托著腮幫打盹。
  老板娘拖著文卿的手拽到伍兵麵前,抓起伍兵的手“啪”的一聲拍在文卿手上。伍兵誒誒著往回讓,老板娘說:“心疼得讓她知道,天天跟在後麵有什麽用!”
  伍兵的手就在文卿的手背上,若是相握必得翻轉,若是拒絕,隻需離開。老板娘說完鬆開了手,文卿沒動,沒有翻轉亦未離開。伍兵輕輕抖了一下,收緊了五指。老板娘抿嘴一笑,“小文啊,有話攤開了講,打一頓罵一頓,我和你大哥在這裏,管保這個傻小子不敢還手!坐吧,慢慢聊。他爸,又睡!盛碗湯,多加點羊肉!傻小子站了一晚上,還不餓死!”
  兩人誰也沒動,伍兵握緊文卿的手背,五指落進掌心。老板娘話音甫落,文卿的拇指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指:“原來是你。”
  抬眼,清臒的臉上沒有笑容,就那麽深深的看著她,烏黑的寶仁定定的立在眼前,專注的看著她。看的她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忍受了很久不能忍受的苦楚,眼睛一酸淌下淚來,“對不起。”
  苦是自找的,罪是自做的,對不起的人的確是她。她不是不懂事,隻是不知道如何處置。即使現在,她也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該不該撲進他的懷裏放聲一哭。
  “坐吧,坐吧。”老板娘端著羊湯過來,還有兩個燒餅,“吃吧,管夠。”好像今天有什麽喜事,她竟樂得合不攏嘴,“唉,這半個多月,天天看著這傻小子跟在你,站在樓下看著,我都心疼。怎麽都有這麽傻的人呢!開始你大哥還以為是壞人,後來認出是這小子,拽進來一問才知道被宋沙給禍禍了!那個猴崽子,心野了,你大哥管不了。但是還能給這傻小子一頓飯吃。這不,白天在這裏做工,晚上去找你。我是看他每天睡不到三小時,老這麽下去會出人命的!小文,大姐告訴你個經驗。出來混,一定要兩人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不要學那不找四六的電視,凡是都往自己身上扛!那不是英雄,是糊塗。”
  老板走過來,拍了拍老婆的肩膀,“好不容易見麵了,你就別嘮叨了。去睡吧,明兒還得送孩子上學。”
  大姐看了看文卿,又看看伍兵,不放心的對老公交代:“你可看好了,談不攏不許走!”
  “行行,知道了!”老板頻頻點頭。待老婆走後,才對二人說:“你大姐小說看多了,做事不靠譜,不要理她。你們好好談談,有問題一起解決,我和你大姐能幫的也一定會幫。小文,你這脾氣得改改,不是我說你——”
  “不讓我嘮叨你嘮叨?!”大姐挑簾出來,叉著腰怒吼!
  老板一縮脖,二話沒說,默默的轉身走到門口的鍋子邊,繼續做瞌睡狀!
  “裝裝裝!”老板娘念叨著,把自己手裏的毛巾被拿下來,扔到男人身上,“在這兒睡要著涼的!沒事找事兒!”看男人蓋好了,才虎著臉離開。經過文卿和伍兵的座位,讓他們繼續聊,自己才扭著比胯還寬的腰窈窕的進了裏屋。

  第十章 目光的力量
  飯店裏終於安靜下來,鮮香的羊湯味在空氣中似有似無的回蕩著。老板真的睡著了,微微的鼾聲隻能證明淺眠,文卿和伍兵都知道,這樣的“淺眠”隻有老板娘可以打斷。
  “你……”文卿開口。
  伍兵一直看著她,堅定堅決而堅持,既不說話也不放棄。說是瞪人,看不到半點惱恨埋怨;說是情深,尋不出一絲柔情。偏偏就是這樣看著,似小時候的糖稀,撈起來還掛著汁水,隨著攪合的增加便如糖塊一般濃稠;被看得愈久,就有些東西被他“看”進你的心裏,明白他的百感交集,明白他的愛恨愁怨。他不說,一個字都不說,可是你什麽都明白。
  “跟著我幹嘛?”也隻能這樣問了。
  伍兵握著文卿的手不肯鬆開,微微垂下眼,“你是因為宋沙才讓我走的,對吧?!”
  這不是詢問,但是文卿依然明白,他希望自己回答。可是,她還沒想好是否應該回答。
  伍兵等了一會兒,慢慢的鬆開手。笑了一下,很苦:“我以為……”他揮了揮手,好像有什麽不好的東西,“不提了!說正經的吧,宋沙的事我也聽說了,他的大樓如期開工,聽說陳隊長還去現場檢查了一下工作。你沒摻合吧?”
  文卿低著頭,雙手交疊,不吭聲。
  伍兵“嘭”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老板換了個姿勢臉衝外趴著繼續睡。
  “王八蛋!我就知道那個混蛋除了欺負女人什麽都不敢!”
  “不是他欺負我,”文卿終於開口,疲憊的把額前的頭發擼到腦後,“是我自己同意的。想掙錢,想出人頭地,必須有資源。你沒聽說那句話麽,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富。一樣的畢業,一樣的勤力,誰也不比誰聰明,憑什麽出人頭地?”
  “出人頭地——也不能用這種手段!”伍兵憤然,“這是犯罪!”
  “我比你知道什麽是犯罪,犯罪的事我不幹!”
  伍兵一噎,頓了頓,咽了口唾沫才說,“好吧,就算不是犯罪。宋沙那就是一個人渣!欺行霸市,巧取豪奪!他的錢來路不正,早就應該查他。你怎麽助紂為虐,是非不分!”
  文卿也不吵,安靜的說:“是非?你能告訴我什麽是是非嗎?大家認為對就是對的,大家認為錯就是錯的,這就是是非?就說宋沙這件事,你說他欺行霸市,巧取豪奪,證據呢?”
  “我——”伍兵啞然。
  文卿話鋒一轉說道:“我不知道他的錢來得不正麽!可是你看看,這世上有幾人站出來舉報,有幾人能舉報成功。”她冷笑一聲,“去年在海鮮市場附近有械鬥,警察到的時候人都跑了,最後抓了兩個小孩,未成年,又放了。可是,你知道嗎,裏麵死了一個海鮮市場的攤主。受傷太重,死到醫院裏。家人不敢報警,收拾東西回了老家。”
  伍兵漲紅了臉,文卿似嫌不夠,繼續說:“要是不明白,我繼續告訴你。那個攤主在市場裏也很有勢力,不過他還舉報宋沙來著。陳隊和宋沙扛上,也是從這件事之後。如果你還不明白,我還可以告訴你。陳隊原來是副隊長,上麵有個頭。死的攤主和陳隊關係甚好,宋沙走那個頭兒的路線。後來那個頭被調到外地,也不在公安係統了,陳隊剛成正頭,這個人就死了。這下你明白了嗎?一個有些背景和勢力的人尚且不能舉報成功,你一個平頭老百姓,憑什麽去搜集證據,去向上反映?有能力嗎?有幾條命?”
  文卿說的很平靜,這些故事是嚴律師告訴她的,開始她震撼,後來她厭惡,現在已經麻木。
  伍兵默然,良久才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許我太幼稚,不如你看的透,可是我知道,做人得憑良心!社會太大,我改變不了,至少我要保證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就是死,我也要死的幹幹淨淨!”
  文卿好像被驚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迅速低下頭,低聲說:“我沒你的勇氣。”
  “你有!”伍兵突然肯定的提高了聲音,平複了一下情緒才低聲說,“你能和我在一起,你能頂住宋沙的壓力為朱光塵辯護,你就有勇氣。你不是已經堅持了法律高於一切嗎?怎麽可以把以前的努力一筆勾銷!”伍兵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一下,“文卿,我隻希望你不要後悔!”
  文卿心頭一片亂麻,當初韓達罵她不識時務,白白錯過發財的機會,現在伍兵讓她“改邪歸正”說她不要讓自己後悔。她怎麽知道才能不讓自己後悔?
  這世上,有了錢的,後悔沒堅守德操;堅守德操的,後悔這輩子沒拿錢。誰都不是聖人,誰又能兩全?!
  她是堅持過,可是現在堅持不下來了,放棄了,也不行麽?!
  紛亂之時,文卿推了推湯碗,“先吃飯,讓我想想。”
  伍兵鬆了口氣,這才低頭吃了起來。狼吞虎咽,似乎餓了許久。
  文卿看他吃飯,心裏有些感歎,從他給她力量,讓她以為找到了守護神開始到現在的全盤放棄,還不到一年。可是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了一般,凝視的久了,猛地驚醒,才發現心事愁思都已習慣性的爬上眉尖。
  她知道,自己喜歡伍兵,但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喜歡的就是他這股“不後悔”的力量。混沌了太久,妥協了太多,看見一絲亮光,就算沒有力氣飛過去,那目光卻是要追隨的。
  “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伍兵喝完最後一口湯,抹了抹嘴,“唐哥這裏。”
  羊湯店老板姓唐,大家都叫他唐哥。
  “以後呢?”
  伍兵搖搖頭,“在哪兒都一樣,先把眼前的事兒做好再說吧。再說,唐哥對我挺好的。以前店裏有兩個夥計,正好一個有事一個跳槽,他也需要人,我覺得挺好。”說完利索的站起來,收拾了碗筷,一會兒擦著濕漉漉的手出來,又把桌子抹幹淨。
  文卿站起來,提了提書包,“我先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伍兵擦了擦手,摘下圍裙,“我送你。”
  “不用……”文卿習慣性的拒絕。一抬眼看見他堅持的目光,又點了點頭,終究不甘心的嘟囔了一句,“你能送我一輩子麽?習慣了怎麽辦!”
  走出店門,一直沉默的跟在後麵的伍兵突然說話:“能。”
  “啊?”
  “我能送你一輩子,隻要你願意!”
  “嗬嗬,我怕擔當不起。”文卿慢慢的踱著步,看著不遠處的天空,“遲早你會發現,我不再是你心裏那個人了,遲早的。”
  伍兵沒有說話,隻是加快了腳步,緊跟著並排走。他的肩膀就在文卿眼角餘光處,夜色裏好像深厚的土壤,讓文卿覺得自己是一隻需要根的蒲公英,迫切的、想降落。
  可是,風從四麵八方來……
  後來,文卿發現,隻要過了晚上八點,伍兵會準時守在樓下等她出現。然後默默的跟在後麵,一直到她上樓。如果她不開燈,伍兵會在樓下一直等著。文卿從煙頭或者火柴倏然的亮光和移動中,可以感覺到他的焦躁和不安。然後,開燈,亮了,伍兵才離開。
  談律師的案子還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從下周開始,她就離開京城了。如果有事還可以電話聯係,但是很明顯她要淡出這個案子。
  文卿很喜歡談笑,又因為伍兵的緣故,對談笑這樣的家庭也多了幾分興趣。票據已經遞過去,不知談笑處理的怎麽樣?想到這裏,文卿撥通了談笑的手機。等了一會兒,才有人接起電話,女人喂了一聲,旁邊有個男子的聲音嘟嘟囔囔“誰呀,這麽早……”“早”字戛然而止,想是被人捂住。文卿想起那張嚴肅到天上去的臉此刻被捂住的樣子,嘴角輕輕的勾上去:談律師真是好福氣。思路打滑,突然想到若是伍兵被自己這樣捂住……
  走神的時候,談律師的問話沒有聽清楚,隻好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一遍,當然不能那麽生硬,“確認”是重複的一種手段。
  談笑“唔”了一聲,文卿暗道不好,果然,談律師說:“雖然你這部分款子直接從我這裏扣除,就像我剛才講的,主要是為你們考量。政府的流程又長又慢,手續繁雜,我想你們也不希望吧?”
  文卿知道這種與政府機關打交道的款子,多半不會付的清爽。是以看到談笑的短信後,第一件事就擔心這個。如今談笑明白的說出來,並且表示自己承擔風險,文卿放下心來。隻是自己剛才的重複好像懷疑談律師從中拿了什麽回扣,隔著電話訕訕的笑了。好在談律師就事論事,脾氣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壞,兩人客氣了兩句,各自掛了電話。
  文卿想,以後若是無機會再見,怕是這一次留下一個很壞的印象。心裏沮喪到極點,情緒突然變得非常壞。
  深吸一口氣,文卿端起茶杯走進茶水間,想著喝口水休息休息。可是接了水卻腳跟打轉,走到窗戶前向下張望。從十六樓向下望,來來往往人讓你覺得伸個手指頭就能碾死。也難怪那麽多所謂的富豪大官草菅人命,住在這樣的高樓上,很難保持對生命的平視。
  文卿看了看綠化帶附近,川流不斷的人和車,並沒有她熟悉的影子。每晚八點以後……
  仿佛是個約定,讓她一到八點就收拾書包走下樓,做不完的工作也要帶回家裏。非得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呼吸,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味才算心安。
  她以為這就足夠了,可是現在,在約定時間之外,在不應該看見他的時間,自己竟然如此渴望哪怕是一個幻覺!
  太貪了,文卿舉起水杯,讓熱氣熏著自己的臉。她想起一個故事,影子在光明與黑暗下誕生。自她誕生之日起,她便有權為自己選擇生存的道路。光明說,給了你形狀,黑暗說,我給了你內涵。影子說,不,世上的生物皆向光明,我不做夜裏的蝙蝠。於是影子投進光明的懷抱。燦爛的光明中,影子消失殆盡……
  她怕,有一天自己對伍兵說:對不起,我後悔認識了你。
  前台,王律師正在清點自己申請的辦公文具,路亞低頭整理文檔。一抬頭看見文卿背著包出去,路亞趕緊打招呼:“文律師,見客戶啊?”
  文卿“嗯”了一聲,低著頭離開。
  王律師看著電梯門關上了才神秘的說:“文律師最近在忙什麽?”
  路亞搖搖頭,“不知道,好像神不守舍似的。”
  正說著,一封信落入王律師的視線,法院寄來的。王律師拿起來:“啊呀,文律師剛走,不能簽收呢。”
  路亞看了看,翻了個白眼:“晚上她回來不就可以簽了。”
  “反正前台也可以簽,我看你簽了,交給嚴律師好了,別耽誤事。反正都是公文,又沒什麽可保密的。不定在哪兒公告了。”王律師遞給路亞。所裏有這個先例。
  想想也對,文律師是給嚴律師打工的,這種外麵來的文件,耽誤了就是嚴律師的事情了。嚴律師不在,如果真是什麽急事,可別扯著自己的麻煩。簽好回執,正好趕上快遞,按照地址遞回法院。
  王律師已經打開了信件,路亞不滿的嘀咕:“啊呀,嚴律師還沒看呢!”
  “簽都簽了,總得知道自己簽的是什麽吧!”王律師說的理所當然。路亞也很好奇,湊過去一看,是法院通知米倍明案子提前的通知。
  “沒什麽大事兒。得,回頭我交給文律師吧!”王律師拿起來就走。
  路亞在後麵喊,“王律,還得簽字呢!簽字!”
  “算啦,我這是幫你,簽什麽字!畫押啊!”王律師頭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座位。路亞懶得理會,撇撇嘴,繼續搞定自己的文檔。
  文卿大腦一片空白,在大廈保安詫異的注視中匆匆走過。嚴律師從外麵回來,今天限行不能開車,剛下出租就看見文卿步履匆匆。抬手打了聲招呼,她竟視而不見,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伍兵在店裏忙活,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老板娘坐在後麵隻負責收錢,有時可以看見老板娘對著電腦屏幕抹眼淚,伍兵已經習慣了。用老板的話說,她喜歡看糾結的故事。伍兵問什麽是糾結?老板就會擺個大力士的造型,指著隱約的肌肉說,這就是糾結。
  快六點了,客人漸漸增加,伍兵忙的腳不點地。但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他不斷的看向窗外——店門口是一大排落地窗,幹淨明亮,一口大鍋蓋著木質的大蓋子,騰騰熱氣順著煙道蜿蜒而上。再往外是公共綠化和人行道,來來往往的行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自從伍兵來了之後,後半夜的值班就由伍兵代替了,老板很高興有抱著老婆也能掙錢的機會,每天樂的跟中了五百萬似的。後來,老板娘看不順眼,便排了排班,好歹讓伍兵也有睡個囫圇覺的機會。
  昨夜是老板的夜班。晚上七點半,才見他打著哈欠進來。伍兵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老板攔住他奇怪的問:“誒?你還去麽?文卿不是在外麵等你嗎?”
  “啊?什麽時候?在哪兒?”伍兵一連串的追問,不等老板回頭,一頭衝了出去。
  老板娘從櫃台裏伸出頭,問當家的怎麽回事,老板撓撓頭,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沒什麽啊,我看文卿在外麵站著等伍兵呢!”
  “你傻啊!”老板娘突然暴怒,“那是事先約好的嗎?要是約好了,愣小子會一直在屋裏忙活不出去打聲招呼!”劈裏啪啦,老板娘蹦出來狂揍老公一頓,順便出一出剛才“糾結”的惡氣。老板也隻是一邊招架,一邊好脾氣的衝吃飯的人念叨:“慢用、慢用。”對老婆也隻能嘟囔:“別嚇著別人,別嚇著。”根本看不出昔日的威風。
  伍兵衝出大門,一眼看見旁邊綠化帶邊上徘徊的文卿,腳下反而像灌了鉛一般,隻能愣愣的站在那裏。文卿亦是,雙手搓了搓,握緊書包帶,又放下來,似乎找不到合適的位置。
  伍兵突然笑了,腳下恍如化凍,突然可以行走。來到文卿麵前,說道:“你怎麽來啦?”
  文卿看看他,又看看三環,最後看看變黑的天色,舔了舔嘴唇說:“我,喝湯,羊湯。”然後扯動嘴皮,笑了笑,低下頭。
  “走吧,進去吃點。”伍兵沒問也沒說別的。身子往旁邊一閃,讓開路,等著文卿過去。隻看見黑乎乎的頭頂點了點,伍兵的心裏悄悄的泛起一陣喜悅的浪花。文卿的神態和動作讓伍兵覺得,她是為自己二來的。尤其是兩人相見的第一眼,伍兵甚至以為那一瞬間文卿和他一樣的激動開心。雖然轉瞬文卿就變得平靜,可是在伍兵的心裏,那一眼的最初已經永久的定格。
  文卿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在茶水間的那一瞬她突然失去了理智,除了伍兵誰都不想!思念和欲望在那一瞬間傾瀉下來,卻無可發泄。那時,她隻知道如果不從這個窗戶跳下去,就從電梯跑出去。她選擇後者。
  但是在見到伍兵的瞬間,狂喜和驚慌同時撲來,讓她徹底失語。那時她有從未有過的清醒,也有從未有過的困惑:我是如此的愛著這個人,卻為什麽不能愛?
  一碗羊湯下肚,文卿的腦子平靜下來。看著伍兵忙碌的背影,和忙碌中偷空扭頭送來的燦然笑容,她明白了,不是不能愛,是不配!
  想明白的那一瞬,文卿有些眩暈,好像一直在往下掉,卻總是不著地,暈暈的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外走,伍兵趕緊托住她,這是他們自從分手後第一次肢體接觸。一股電流滑過身體,眼淚終於落下。
  “怎麽了?”伍兵趕緊把手在衣服上蹭一蹭,去擦文卿臉上的淚水。店裏仍然有人,隻是不多,老板和老板娘麵麵相覷。老板娘伸手戳了一下老板的額頭,怨他不該讓伍兵繼續幹活。
  文卿搖搖頭,順勢倒在伍兵的懷裏,心才踏實一些。
  驀地,一個念頭湧起來,她想到了辦法!
  “伍兵,我辭職吧?”話一出口,文卿笑開了花。不做律師,就不用受宋沙的鉗製,就不用做那麽多違心的事情!
  “啊?”伍兵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啊,你如果想好了,就去做吧!”
  原來文卿想辭職了,她那麽舍不得工作的人,能做出這個決定真不容易!伍兵心裏如是想,礙著周圍人多,沒有說出來。
  文卿笑嗬嗬的點頭,對自己的未來終於有了信心。
  看著相視而笑,甜蜜的兩人,老板娘轉怒為喜,抱住老公抹起眼淚。老板熟練的抽出紙巾遞給老婆,笑著看著年輕人吧嗒了一下嘴。

  第十一章 法理的天平
  伍兵突然伸手,揉了揉文卿的頭發;文卿拍了他一下,看似不客氣,卻比方才要親密許多。小兩口的動作惹來老板的一陣憨笑,老板娘推了推他,便趕緊說:“小伍啊,該下班了。給你車鑰匙,明兒記得來的時候先去市場把羊肉運過來。小心點兒!”老板把鑰匙甩給伍兵,那是一輛昌河小麵包。伍兵來的第二天,老板就又買了一輛北鬥星,可以放進寬大肥厚的身子,後排放倒了能放貨。按照老板娘的說法,以後小麵就運貨用。伍兵每天接送文卿,怕車子的膻味衝著她,是以都是回來以後再取。今天大概不必了。
  文卿笑笑算是謝過老板和老板娘,伍兵進屋換衣服洗手。
  正在這時候,門口叮當響了一聲,走進來一個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休閑的米色西服配著白色T恤,黑色的休閑褲,腳上是雙棕色的老人頭休閑鞋。烏黑整潔的頭發三七分,棱角分明的臉上胡子隻露出一點青茬兒。一雙眼睛並不大,但是明亮有力,微微一轉環顧四周,如狼王在巡視自己的地盤。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狠勁兒和精明。
  文卿立刻覺得喉頭“咯嘍”一聲堵在嗓子眼,腦子一片空白。
  宋沙大大方方的跟老板打了聲招呼,老板點點頭,卻被老板娘捅了下腰。宋沙也不介意,坐在文卿麵前說:“今兒去你們辦公室,說你早就出來了。琢磨著你有晚上和羊湯的習慣,想不到真碰到了!”不能文卿說話,立刻接著說,“上次給你錢,你不要,有個性!是個講究的人。這事兒,我今天跟老嚴談了,他建議你來做。”說著交給文卿一張塑料文件護頁保護的紙片。
  文卿疑惑的接過來,大概掃了一眼,立刻推給他:“你先拿著吧,我要同嚴律師商量一下再決定。”
  “不想做?”宋沙摸了摸鼻子,低頭笑了一下。
  雖然沒看見他的表情,文卿卻覺得好似受到威脅,下意識的回旋,“太匆忙了,我總得問問嚴律師究竟怎麽安排。”
  宋沙點點頭,“行,那我等你的信兒。”
  文卿以為他要走,悄悄鬆了口氣。沒先到宋沙站起來遲疑了一下,突然說:“其實就是找個法律顧問,根本不需要我親自來。”
  文卿愕然的抬頭,宋沙露齒一笑,這次笑意到達眼裏,文卿有些不能適應敵意和威脅倏然而逝的真空,竟忘了報以禮貌的回敬。
  宋沙離開以後,伍兵洗手回來。隻看見文卿呆呆的坐在桌邊,還有老板娘同情的目光。
  “走吧,怎麽了?”伍兵扶起文卿。
  文卿緊緊的抱著他的胳膊,堅定的說:“明天一早,我就辭職!”
  伍兵暫時住在店裏,送走文卿停好車,老板見他回來吃了一驚:“你怎麽回來了?”伍兵不明所以。老板壞壞的一笑:“多好的機會,要把握!”
  伍兵靦腆的笑了,擺擺手,搬了個凳子坐在老板旁邊。他今天很興奮,不想睡覺:“唐哥,嘿嘿!”他也不說話,光嘿嘿傻笑。
  唐哥道:“咋啦?美成這樣!”
  “沒有。就是吧——”伍兵摸摸剃成板寸的頭,“挺好的。”
  唐哥突然正色道:“說實在,哥問你,你就打算這麽幹下去?”
  伍兵搖搖頭,“當然不!但是——像我這樣,能幹什麽呢?唉!”臉上罩上一片愁雲,他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在這個城市立足?成功與認可都像天山雲海,離他那麽遙遠。
  “前兩天我一個搞出租的兄弟問我要人,我記得你有車證,想不想開出租?”唐哥笑眯眯的,好像一尊彌勒佛。
  伍兵眨眨眼才明白過來,有點激動:“我、我行麽!我不是北京人啊!”
  “你比北京人都認路。偵察兵出來,這還不行!”唐哥的胖手用力的一揮,頗有江山我定的味道,“戶口我去說,隻要你願意,哥給你做主了!”
  伍兵興奮的直點頭,說了聲“嗯”便不知道該講什麽好。
  “快睡吧,明天你還得在我這兒幹啊!”唐哥也很高興,看著伍兵的背影,輕輕的哼起小曲。
  說著話,從外麵進來一人。一進門便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半夜三更,聽的人心裏發慌。
  伍兵和唐哥對視一眼,趕緊把那人扶起來。唐哥一看,認識:“二柱子,你怎麽啦?”伍兵不認識,但唐哥既然這樣講,肯定是熟人,趕緊跑去到了碗茶水。
  二柱子哭鼻子抹眼淚的把經過講了一遍,唐哥和伍兵對視了一眼,心想,怎麽全是這個人?!
  原來,二柱子姓顧,大名叫顧餘。這次宋沙要開盤的樓就在他們家那兒,說好是按照一萬元一平米拆,可是宋沙的公司說,一萬元要扣除公司的拆遷費,所以隻給他們按照8000一平米補償。他家老頭不同意,不肯搬走。沒想到今天傍晚的時候,拆遷公司直接開著車來推房子。宋沙派人把老頭強行走屋子裏拉走,不知去向!
  顧餘下班回來,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好心的鄰居把從廢墟裏揀出來存折交給他,但是現金是一點也沒有了。現在他不僅無家可歸,連老父老母姐姐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唐叔!”二柱子跟老板差著輩兒,得叫叔,“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啦!我想死,可是老爺子不知道在哪兒,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你讓我咋死啊!”
  趁著說話間隙,伍兵趕緊塞給他一張餐巾紙。
  唐老板說:“別急!二柱子,你來找我,有什麽想法?”
  “唐叔,我知道您老不問道兒上的事兒,可是,咱們這裏,宋沙也就顧忌您。我不求別的,求您看在老街坊的份上,把我爹找回來吧!老頭子今年六十了,經不起折騰啊!”
  唐老板沉吟了一下,“你別急,伍兵,帶他去後麵休息休息。明兒一早,你陪他過去看看。宋沙雖然做事陰狠,但還不至於做絕。我估摸著,最遲明天早上,肯定把老爺子送過來。怎麽說他也是咱們這片長大的,小時候也吃過老爺子的飯,不會怎麽著的。”
  顧餘又念叨了幾句,最後說:“唐叔您答應就行,我也不休息了。這會兒我就回去,萬一宋沙那個王八蛋把老爺子送回來,沒人不行。”
  唐老板讓伍兵把他送過去,低聲囑咐:“他們家的事情別摻合,早去早回。”
  伍兵心裏一愣,怎麽能見死不救呢?但看唐哥沒有解釋的意思,也隻好點頭應下。
  一夜好眠,文卿睜開眼發現已經七點了。啊呀一聲才想起來,昨夜忘了上鍾。拿出手機,停電關機。趕緊打開,鑽進衛生間洗漱。剛洗完臉,就聽外麵不停的發出接受短信的聲音。聽了一會兒還不停,文卿心裏起了不好的預感。抹把臉跑出去,打開手機一看,十幾個未接來電和短信!
  打開短信一看,文卿腳下一軟,差點跌倒。扶著桌子定了定神,拽上電腦衝出了大門。
  唐哥短信說:宋沙被刺,伍兵有嫌疑。伍兵在拘留所,宋沙在醫院。宋沙傷勢無礙。伍兵情況不明!
  剛下樓,就接到嚴律師火急火燎的電話,讓她立刻趕到辦公室!文卿說自己有事,不能過去。嚴律師說,我知道你什麽事,先過來再說!看來驚動的人不少,文卿急匆匆的奔向辦公樓。路過羊湯館的時候,小館子意外的打烊了!難道唐哥唐嫂也牽扯進去了?文卿惱恨的想,自己昨天見了鬼了,從來不關機的,怎麽就沒電了!
  嚴律師虎著臉,開口就奔主題:“伍兵和顧餘昨晚上把宋沙給捅了,已經取證完了,要走司法程序。”
  “才幾個小時,就取證完了?人證呢,物證呢?!”文卿快要哭了,紅著臉喊。
  嚴律師皺著眉頭,“你冷靜一點!”
  文卿雖然跟他關係很近,其實卻很怕他。他們的關係,更像是女兒和父親,平常可以開開玩笑,拉下臉孩子就不敢嚷嚷了。嚴律師聲音不大,卻讓文卿立刻住嘴。屋裏靜默了一會兒,文卿漸漸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太激動。”
  “唉!”嚴律師歎了口氣,“那麽多青年才俊你不要,非要這個送快遞的!”話鋒一轉,嚴律師好像在抱怨,隻是這種抱怨立刻拉進了他和文卿的距離。文卿又覺得委屈,抽抽搭搭的。
  嚴律師遞給她麵巾紙,然後說:“你要冷靜,接下來恐怕還有更過分的。”
  文卿愣住,還能有什麽更壞的?
  嚴律師似乎很難開口,站起來踱了兩步,才說:“伍兵承認是他拿著刀子刺傷宋沙的。”
  “不是有指紋麽!指紋是誰?”文卿當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可能!
  “兩個人的指紋都有。顧餘說,他被打翻了,是伍兵撿起了刀子。後麵他暈了頭,不知道發生什麽。”
  文卿渾身發冷:“不會的,伍兵不會做出這種傻事。我知道,他是個很克製的人。絕對不會。”
  嚴律師說:“案子是陳隊的管轄範圍,他手下人辦的。來之前我去了一趟,看了看證詞。”
  文卿知道,這是不合規定的,但是這個時候,隻要能多得一些消息,誰還管規定!她第一次不會在做事時用規矩先冷靜的評價一番。
  “謝謝您!嚴律!”文卿誠懇的說,鼻子酸酸的。
  嚴律師愣了一下,這不是他熟悉的文卿。從一進門就不是,找不到一點昔日冷靜自持的模樣。
  “我跟那邊打過招呼了,你去看看伍兵吧。別說太多。”最後,嚴律師還是不放心的叮囑了一下。一邊是愛徒的男朋友,一邊是利益相關的合作夥伴,他也要慎重處理。
  文卿順利的見到伍兵,這裏是陳隊的天下。程序之上還有人情,這在中國怎麽也顛撲不破。以前,文卿會抱怨會指責,但是現在,她隻有感激。
  伍兵看起來不錯,見了麵,兩人誰都不說話。昨天還充滿希望的期待今天,一覺起來,天翻地覆,寧願時間不曾來過現在。
  文卿畢竟是律師,知道哭哭啼啼沒有用。勉強按住心緒,問道:“怎麽回事?”四個字,剛說完,淚珠滾滾落下。
  伍兵看了看旁邊的警衛,沒有伸手,咬緊了嘴唇,把頭一偏:“我對不起你!”
  “我沒問你這個!”文卿突然很憤怒!
  伍兵的回答透著明顯的排斥:結論已有,無須插手!
  “怎麽回事?!”文卿大聲的重複了一遍,惡狠狠的。惹來警衛的咳嗽,算是客氣了。
  伍兵垂著頭,半晌才說:“別問了,該說的都說了。”
  “那不該說的呢?!”盛怒之下,步步緊逼,文卿的眼淚已經被怒火烤幹。
  伍兵不再說話。文卿隻看見他兩腮的肌肉時不時的翕動一下,那是咬牙的動作。
  “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伍兵沒有給文卿任何有用的話。即使文卿流著淚問他,當初要保護自己的誓言還做不做數?他也隻是這三個字。隻有當文卿最後無奈的問:
  “你後悔嗎?”
  伍兵這才抬起頭來,搖了搖,搖的文卿心都碎了。
  “你不怕我變壞了,不怕我做有愧於心的事?!”文卿抓住他的手,泣不成聲,“你怎麽不為我想想!我剛想好了辭職,你就這麽把我拋下,你到底在想什麽啊!”索性放聲痛哭。一夜驟變,所有的委屈堵在胸口,即使此時的痛哭也不能發泄一分。反而隨著淚水的奔湧,越發難受起來。
  伍兵慢慢的從文卿手下抽回自己的手說:“小文,也許你是對的,是我太理想了。這世上,有很多不得已。”
  “那你不能為我不得已嗎?”文卿淚眼以對,切切哀求。她看明白了,伍兵多半在替人頂災。
  伍兵搖搖頭,“就算有不得已,我也不能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我不該不聽唐哥的話,但是即使知道有今天,如果讓我選擇,那天晚上我還會那樣做。”伍兵雙眼通紅,一雙瞳仁卻愈發的深沉明亮,“人犯了錯,就要承擔,不能逃避。整件事,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他停頓下來,“找個合適的男人吧,我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
  伍兵認準的事情,沒有人能牽他回頭。文卿離開的時候,心頭已經哭到麻木。她知道,若是真的有事,伍兵配合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怕就怕這種替人頂包的,反而是坐地求罪,不求恕免。
  出了看守所,門口停著一輛北鬥星。唐哥一人下來,問文卿裏麵的情況怎麽樣?文卿搖了搖頭。唐哥拍拍她,“走吧,去我那裏,你嫂子還等著呢!”
  已經是下午一點,小店依然關門,“今日停業”的牌子生硬的掛在門口,唐嫂自己坐在櫃台裏麵發呆。看見文卿進來,才好像突然有了活泛勁兒。
  聽著唐嫂的絮叨,文卿總算明白事情的經過。原來伍兵陪著顧餘回去之後,正碰到宋沙帶著老爺子從車上下來。顧餘衝動的從地上抄起個東西去砍宋沙,被宋沙的手下攔住。可巧顧餘手裏抄到的是把菜刀,伍兵見宋沙的手下人多勢眾,下手狠絕便衝過去保護顧餘。混亂中,顧餘用刀子捅傷了宋沙,宋沙被送往醫院。可是,老爺子看見獨子犯錯,當場暈厥,也送往醫院。顧餘緩過瘋勁害怕起來,便央伍兵救他。也不知道怎麽說的,反正最後伍兵就答應了。見了警察,就大包大攬的全落到自己身上。
  唐嫂說完,瞪了一眼唐哥:“還以為伍兵能清醒一些,其實也是個糊塗蛋!顧餘他們家出了名的二賴子,就算顧老爺子也是個針尖對麥芒,平時不吃虧的主兒,借他二兩糧票都得給你算利息!這次拆遷,人家都走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宋沙就是那樣兒,硬頂著能有什麽好果子!你哥當初就不該讓伍兵送他回去!”
  唐哥歎了口氣:“顧家的事我本來不想管,他家的事我知道,宋沙固然不該扣他兩千塊錢,不過他們要的也不止這兩千。現在他們住的這塊地周圍的商品房都兩萬了,蓋好以後肯定更貴,他呀奔著以後的數來的。我哪有那麽大的能力!人心不足,都不足啊!”唐哥畢竟老了,話裏透著人世打磨的滄桑。
  文卿一直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能給我一碗湯麽?”
  唐哥趕緊給盛,老鍋裏的老湯,永遠熱乎乎的。文卿就著燒餅慢慢喝完,才擦了擦嘴說:“謝謝二位,我去忙了。”
  唐嫂趕緊問:“你去哪兒,讓你哥送你。有事兒你哥還是能說上話的!”
  文卿推開店門,竟然嗅到深秋的氣息:“不用,我隨便走走。”
  手機裏多了一條宋沙的短信:“要我幫忙嗎?算是回禮。”
  回複:“謝謝,不用。”
  “跟伍兵沒關係,我認得顧二柱子。隻要你開口,我可以作證。”但是有條件,她要開口。
  “謝謝,不用。”
  文卿的短信好像複印的文本,刻板僵硬的回到宋沙的手機上。宋沙看著手機上閃爍的屏幕,有些無奈,良久他才對陪床的手下說:“見過這樣的女人嗎?你說她是蘆葦,哪頭吹風哪頭倒,可是怎麽就根兒不動呢?”
  陪床的也參加了昨晚的打鬥,看四下無人才說:“那個伍兵也是人才啊!咱們四個人,都沒打過他。要不是擋了顧餘一刀腿上受了傷,恐怕咱們還得有人趴下。”
  宋沙又歎了口氣,扭頭看窗外,喃喃的說:“上次我派了十個人,也不過是打個烏眼青。他竟然沒吸取教訓,還可我作對!太軸了!”
  手下人仔細看了看宋沙的表情,分明是欣賞,還有點——向往!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文卿收好手機,倒春寒,冷風乍起,寒徹肌骨。在伍兵麵前,她永遠是陽光下的影子,無法理直氣壯的重申自己的“道理”!可是,她終究是有自己的“理”,就像伍兵的堅持,宋沙的猖狂,她有她的執著!
  文卿去顧餘家的廢墟轉了一圈,周圍一片淩亂,人群早已散去。不遠處小區裏進進出出的人,對這裏已經漠不關心。那場糾紛那些流血那些委屈,對他們都遙遠像是異世界。按照指點,文卿站在顧家的亂石堆上,翻檢著石頭堆裏的雜物,心有所動卻不知為何的時候就拍個照片記下來。如是忙到閃光燈也不管用了,文卿直起腰,扭頭看見不遠處挺著一輛車,銀白的車身熟悉的不能熟悉,一個圓滾滾的身影站在廢墟邊上正朝這邊張望。
  “嚴律,您怎麽來了?”文卿趕緊跑出去,以為有什麽急事。
  “哦,我正好經過,過來看看。你怎麽在這裏?”
  “我也是來看看。”文卿扭頭,碎石亂瓦間淒風過耳。
  “走吧,上車吧!”不是征求意見,嚴律師轉身坐進駕駛位。
  車子沉默的前行著,文卿沒有問去哪裏,也不想問。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嚴律師一直是她的偶像——崇拜和打到的對象。但是今天,他更像一個老者,不放心自己身邊的孩子,卻不肯明示自己的關心,找了個那麽蹩腳的理由。
  和電影裏的律師清臒瘦長相貌嚴整不一樣,嚴律長的更像一個土財主。即使一身阿瑪尼的行頭也擋不住一張笑臉上那隻絕大的嘴巴流出來的笑意,總有那麽一絲絲的諂媚擋也擋不住。也許,這正是他做人最成功的地方。白麵無須,方頭廣頤,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短短的脖子終於成就了一個現實版的大耳垂肩。他在法庭上的每次發言都會讓所有人發笑,然後他就笑眯眯的環顧四周,所有人包括法官就更笑的不行了。最初,賈庭長就是這樣對他有了“深刻”的印象。但實際上,嚴律心思之嚴謹,行為之嚴密,均在常人之上。賈庭長就拍著他的大肚皮說:這飯袋子裏可是精鋼板包著的玉石玲瓏心腸啊!
  “想讓伍兵出來?”嚴律專注的看著路麵,輕聲的問。
  文卿點點頭:“太冤了。故意傷害,或者過失傷害,沒個三年五載出不來。等出來了,什麽都完了。”
  嚴律師點點頭:“可惜了,不錯的小夥子。顧餘他爹抓著他讓他救救顧餘,不答應不行啊!”
  “他爹是看見顧餘捅人了才暈的?”文卿發現和唐哥敘述中不一樣的地方。
  嚴律點頭,“雖然顧餘和他爹異口同聲說是因為老頭嚇壞了伍兵才衝進去幫忙,可是根據圍觀群眾的證詞,還有醫院120的證言,應該是宋沙受傷的同時。120接到電話的記錄顯示,先說有人受傷了,然後說有個老頭暈了。”
  一股惡氣堵著文卿的心口,銀牙咬的咯咯的,連唐哥都沒有告訴她全部實情!也就是說,連唐哥都認為伍兵既然頂了,就頂的應該!
  文卿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如果說在宋沙麵前,她可以用正義來支持自己,在伍兵和唐哥麵前,她卻隻能步步後退。她的法律麵對他們的人情和良心,顯得那麽冷酷僵硬。不管顧家老爹動機如何,一個年邁的老人,如果兒子進去了將生活無著!他求你幫幫忙,能拒絕嗎?能搬出法律來說,對不起,你自己的過失應當由你自己的兒子來承擔!?
  到了小區門口,文卿拿定主意,轉頭對嚴律師說:“我想做伍兵的辯護人。”
  嚴律師似乎並不意外,說道:“不是什麽大事,但是正好教訓一下那個倔小子。去吧!不過,你要做好碰釘子的準備。”
  僅僅這口氣就讓文卿放鬆下來,看來這事的阻力主要在伍兵那裏。想起伍兵一直以來的態度,文卿的腦子又打了個結。她覺得自己麵對的是八條低頭走路的大牛,無論她怎麽揮舞鞭子都沒有用!
  牛根本就不理她!

  第十二章 華麗的雙人舞
  無論房間的大小,隻要掛上國徽就顯得那麽與眾不同。每次開庭前,文卿都會仔細的看那顆高高懸起的紅色徽章,然後心情就會莫名的平靜下來。
  可是今天,當法官 “傳犯罪嫌疑人出庭”時,她的心裏還是咯噔一下,臉燒的好像站在那個半開的籠子裏的人是自己!
  也許這個世界上有——但是至少她還沒有聽說過,在京城有她這樣倒黴的辯護人。伍兵聽她說要做自己的辯護人時,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放下筆,很慢但是很堅定的說:“不!”
  那種平靜,看不到一絲可以勸服的痕跡。無論文卿怎麽勸,伍兵就是不張口。文卿急了,坐在會見室裏開始掉眼淚。這時,伍兵的臉上才有所變化。
  一共去了三次,第三次是帶著唐哥去的。文卿一句話沒說,從頭哭到尾。唐哥說:“算了吧,人家一個大律師,為了你連眼淚都哭幹了。你已經對不起人家,這點要求都不答應?!”
  伍兵這才點頭簽字。
  隻是簽字後,無論文卿怎麽問,伍兵就像錄音機一樣精準的重複審訊記錄上的話,竟沒有一句錯漏!
  伍兵在被告席站好,文卿看著他身上橘色的馬甲,想起在看守所裏,自己最後一次失望的離開時,伍兵說:“你……保重!”
  “我以為你要說讓我別費心呢!”文卿當時如是說,然後伍兵笑了。
  這麽久,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文卿咬著後槽牙,一邊笑,一邊流淚。
  庭審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文卿偶爾會看一眼伍兵,希望哪怕能看到一眼——就一眼,他看過來的目光——也會給她無限的鼓勵!
  可是,什麽都沒有。
  檢察院的陳述很簡單,這樣簡單明了的案子,沒必要搞得大張旗鼓。文卿習慣性的拿起一張白紙,那是上學時辯論賽留下的習慣。通常會記一些對方的要點,但是檢察官照本宣科,那個“本”已經被她看了無數遍。拿起這張紙,隻是在必要時掩飾一下思路的斷點而已,或者加強一下手勢。
  她宣讀了自己的答辯狀,並把自己的調查證據一一向法庭提交。檢察官們似乎有些吃驚,互相交換了一下意見。按照文卿的調查,顧餘並沒有暈倒,顧父是在得到伍兵肯定的答複後才暈倒的,這兩項都有證人在場,並且證明顧父所托內容,是讓伍兵替顧餘頂罪。從時間上看,120的原始記錄證明顧餘顯然是在說謊。
  文卿並沒有證明伍兵無罪,因為捅傷人的那把刀子上的確同時存在兩個人的指紋。但是,她如果證明顧餘和顧父存在偽證,那麽所有對伍兵的指控將麵臨證據不足發回重審的結果。這正是文卿第一步要達到的目的。因為,最重要的是宋沙的一份病曆證明!它將證實,該過失傷害並未致人重傷或死亡,將按照有關違反社會治安管理的規定進行處罰。無論是伍兵還是顧餘,這個結果都是最好的!
  文卿無數次的把這個設想告訴伍兵,換來的卻是伍兵一次次的沉默。唐哥說,如果顧家不開口,伍兵永遠不會開口。可是顧家卻根本不讓文卿登門,顧老爹一見文卿就要死要活,連居委會都不管用!
  文卿心裏明白,宋沙依然會賠給顧家錢,顧家父子會有足夠的錢在四環之外五環之內擁有三四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而伍兵,將因為自己的冥頑,在監牢裏被人默默的遺忘,乃至唾棄!走到這一步,顧家不想再冒任何風險替伍兵出頭。就像顧餘問文卿的那樣:
  “萬一宋沙是重傷,或者他自己弄出個重傷證明呢?”
  他們不敢擔這個萬一,則那些一萬就隻能讓伍兵扛著了!
  質證階段,檢察官沒有對文卿提交的證據提出過多的質疑。但是認為文卿作為嫌疑人的女友,違背了回避原則。文卿早有準備,輕而易舉的駁了回去。這不像是攻防作戰,更像是彼此在喂招,一個認認真真,一個則輕慢的像走過場。
  沒想到,就在所有人以為大局已定,連旁聽席都有人要站起來離開時,伍兵突然舉手要求發言。
  法官準許。
  伍兵先看了看文卿,然後說:“法官大人,文卿是我的女朋友,她為我脫罪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錯了就是錯了,是我失手捅的宋沙。隻不過當時的情景太亂了,我有些不記得細節。不過——”他頓了頓,又看了一眼文卿說,“宋沙和我有仇,他威脅過我女朋友的安全。為此,甚至不惜誣陷我,使我丟了工作。我很愛——”他突然頓住,愣愣的看著文卿,“很愛我的女友,她是個好人,善良、美麗、通情達理體貼人。為了不連累我,她甚至編造理由和我分手。這一切都是宋沙造成的!也許,沒有他,我依然配不上文卿,還是會離開。可是,我不會讓文卿流著淚離開我!這些天,文卿流了太多的眼淚,這些,都是拜宋沙所賜!”伍兵說的咬牙切齒,額頭上的青筋無遮無攔的暴露著,“分手後,我每天偷偷的護著她離開辦公室,看著她一點點變瘦,消沉。我就恨、恨宋沙仗勢欺人!所以,當我看到他威脅顧家,並且手裏有把刀的時候,我就腦子一熱衝了過去!”伍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回憶當時,“本來我和顧家非親非故,看到顧餘也隻是想著勸一勸。是我不好,沒有克製自己的感情。如果我當時能繼續勸阻,而不是衝進去,可能情況不是這樣的。”
  伍兵說到後來,聲音清冷,表情沉靜,垂下眼簾,帶著濃濃的懊悔,這樣的陳述不由人不信。
  旁聽席一片嘩然,法官敲響法槌,竭力維持著秩序。但在他們的目光裏,也交換著彼此的疑問。檢察官們低聲討論著,時不時的看著文卿和伍兵。文卿大腦一片空白。她沒有想到,伍兵會如此“不擇手段”的證明自己有罪!一旦他的陳述被證實,將要麵臨的不僅僅是過失傷害,而是故意傷害!
  看著法警把伍兵帶下去,文卿才意識到,這是伍兵第一次說愛她。他們就像兩隻相愛卻故意傷害的刺蝟,彼此將刺深深的紮進對方的肉裏。可是,究竟是什麽,讓他們如此傷害?!
  文卿茫然的站在大廳裏,不知道下一步在哪裏。
  有人輕輕的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看你們這樣,我突然有點佩服了。”
  定睛細看,原來是宋沙。很嚴肅認真的看著她,沒有半絲匪氣。
  文卿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向大門走去。伍兵的話一直在她腦子裏回蕩,她大概明白他的邏輯了:如果他能繼續勸阻,顧餘不會傷害宋沙,顧老爹不會晚年無人照料;所以,他是有罪的,因此他必須做出補償,付出代價!
  法院的台階很高很高,又寬又大,穿著高跟鞋踏在上麵硬邦邦的有些咯腳。
  “走吧,找個地方坐坐,也許我能讓伍兵兩全其美。”宋沙跟在她後麵繼續說。
  文卿一點也不奇怪宋沙的能量,但是“兩全其美”這四個字打動了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伍兵早就說過:“做人得憑良心!”他緣心做事,結在心上,就算自己硬拽著他跳過這個坎,將來又怎麽辦呢?
  可是,宋沙可以相信嗎?
  宋沙的車是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卡宴,高大憨壯的車身緩緩的行駛在擠擠挨挨的車流中,顯得非常局促。文卿突然想到,也許宋沙就是這輛卡宴,藐視山川藐視速度,從心底裏藐視一切,卻不得不在這條不寬的路上被橫七豎八的線條強製管理著,或者被擁擠的各式各樣值錢不值錢的車緊緊夾住。非不想動,實不能動也!顧老爹和顧餘根本就是他眼裏的稻草,可是卻是這夾緊卡宴的眾多車中的一輛,所以他不得不低下頭,屈尊降貴的把老頭送回來。
  那麽,她和伍兵呢?在他的眼裏又是什麽?橫線,抑或車輛,還是地上的釘子?
  宋沙似乎也是一肚子心事,在無數次並線別車之後,拐進路邊的一家咖啡館。文卿連名字都沒看,直接進去。這裏甚至沒有咖啡的香味,但是淡淡的檀香還能稍稍撫平煩躁的情緒。
  “今天我去庭審現場了。我就想看笑話。看你拚命的想替他脫罪,看他拚命的想把自己送進去。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你和伍兵是兩個傻蛋,為了不值當的事情竟然絕鬥!” 宋沙直奔主題,沒有絲毫的猶豫,“可是真的走進法庭,看著你們,我笑不出來。這樣的絕鬥,很——”他抬頭看了看浸了水漬的天花板,選擇著措辭,“很悲壯!讓人佩服。”
  他耙了耙頭:“這年頭,為錢的為權的,死不撒嘴的多了去了。講義氣重承諾,做事憑良心守本分的越來越少。別的不說,就說那些替你作證的。都是老顧的老鄰居,我都沒想到他們能站出來給伍兵作證!人心啊,”宋沙搖了搖頭,“人走茶涼,一拆遷就沒了情義!他們說我忘恩負義,他們不也是戳著老顧的脊梁骨嗎?”頓了頓,宋沙說,“我不是說老顧就是對的!不過你是知道的,如果還是鄰居他們敢站出來作證嗎?這種事,我看的太多了,像你和伍兵這麽執著的,太少了。我很佩服!”舉起手邊的茶,以茶代酒,敬了一下。
  文卿不明白他的意思,坐著沒動。心裏微微有些不屑,從宋沙這個流氓嘴裏說出這些話,似乎過於文氣,過於慷慨,那顆勢力無德的心裏不應該有這些感慨。
  “我知道你這種所謂的法律人,就覺得天底下隻有你捧著的那些個小破本本值錢!是不是覺得伍兵特傻?特不值?”宋沙露出蔑視的表情,“你懂什麽!這是中國,不是你們的那個羅馬。老外的東西在中國不管用!”
  文卿想告訴他,中國也有法律,漢律唐典都是中國人自己的。可是切身的經驗告訴她,宋沙說的並不錯——這是中國。官話講:這是一個法製意識淡薄的國家。連宋魚水法官都感歎,當前最大的困難是在一個法製意識淡薄的國家推行法治!她一個小小的律師,能說什麽呢?
  看文卿欲說還休,宋沙冷笑了一聲:“沒話說了吧?!你覺得伍兵傻,我卻覺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聰明人,不信你看著,從今往後,道兒上伍兵是不是一條漢子!你覺得他進過那地方出來以後就沒了活路,我告訴你,那地方是煉獄,像伍兵那種人出來以後都是精鋼!”
  文卿覺得宋沙根本是為他自己狡辯,心裏不以為然:若是都變成宋沙那樣的精鋼,她寧願伍兵隻是土坷垃!
  宋沙本來就是人精,文卿一閃而過的不屑被他抓了個十成十。本來他就沒指望說服誰,此時也就不再說下去。頓了頓,把話題轉到自己的目的上:“這次,我打算幫你。伍兵是個人才,我想交這個朋友。陳隊隻想殺雞給猴看,要別的拆遷戶不鬧事。我去說說,估計最後能撤掉。但是,我有個條件——”
  文卿終於忍不住了,低下頭搖了搖,無奈的說:“宋沙,你最好先說條件,看我答應不答應,再讓我看蘿卜。我這個兔子,很倔!你不用白費口舌。”
  宋沙端起茶杯把玩著,笑著說:“文卿,文大律師,我有沒有說過你很不識相?”
  “謝謝!很早您就誇過了。”文卿反諷。
  宋沙大笑:“有意思!我算是明白了,你們做律師的,就算是全身上下都喊怕,這副牙口也不會示弱!”
  文卿警覺的意識到這樣的鬥嘴會讓兩人的關係似乎親密起來,她下意識的閉上嘴,不回擊也不承認。嘎然而止的沉默讓精明的宋沙立刻意識到,文卿和他之間的距離與生疏。笑意慢慢的收回,卻依然留在嘴角,隔著霧氣,看著對麵的女人,像是欣賞一尊瓷像。
  其實,宋沙不得不承認,幫助伍兵,固然是因為他的義氣,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麵前的這個女人。他討厭她的冥頑不靈自以為是,可是在法庭上看著她明知不可為而努力的樣子,他突然改變了想法。這個世界,還有多少女人肯這樣為一個不肯領情的男人努力?換了是他,可曾有這樣的福氣?
  本來,他想告訴文卿,你在法庭上的表現讓我覺得很悲壯,注定失敗的一場決鬥,卻還要堅持到最後。可是話到嘴邊,他改成了兩個人。懶得去想原因,隻覺得,這樣會讓大家都舒服一些。
  宋沙有些走神,文卿被他看的不自在,問了句:“什麽條件?”話一開口,便覺得示了弱,好像自己很在乎似的。
  宋沙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說道:“很簡單,事情了結之後,我做東,請伍兵吃頓飯。放心,不是鴻門宴,我隻是想結識一下,交個朋友。當然,不強迫,他要是不願意交我這個朋友,我也不勉強。你可以告訴他,唐哥也會去。”
  文卿心裏一愣,這算條件麽?就算什麽事都沒有,隻要唐哥去,依伍兵的脾氣,一般不會拒絕。宋沙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心,還是另有打算?
  宋沙像喝酒一樣喝掉剩下的茶水,叫人來結賬。對文卿說:“到時你也來,難得你也算個人物。”
  文卿皺緊眉頭,實在說不出“謝謝誇獎”的話。宋沙卻像得了什麽大獎,開心的大笑起來。
  拖著疲累的身體,文卿回到律所。就像宋沙說的,這是一場決鬥,而決鬥的雙方不幸的是她和伍兵。她要維護自己的法律和愛情,而他維護的則是男人的原則和尊嚴。
  王律師和芮律師都聽說了法庭上的事情,跑過來表示關切。文卿笑著試圖淡化,王律師卻說:“嘖!這樣的人甩了算了,不明事理,不分黑白。一點也不愛惜自己,將來要真是在一起,可有你麻煩的!”
  芮律師也有自己的意見:“文卿,他這是典型的哥們義氣,將來很有可能誤入歧途啊!你和他在一起,小心會被拖累!”
  路亞難得的發表法律意見:“文卿,他這不是藐視法律麽?自以為是的頂罪,難道法律是兒戲?!太幼稚了!”
  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發表自己的觀點,有說男人不可靠,用豬會上樹來類比;有說義氣現象是中國社會封建餘毒,與現在的法製建設相悖,並聯係自己的精力,恨恨的要打到!還有的客觀執中,說伍兵的做法隻是中國社會信任機製的一種延伸,因為自古以來,中國的社會機製就是采取在違法必究上網開一麵、保護小圈子秘密的策略換取整個社會的溫存信任。所謂“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伍兵的做法,是在麵對顧老爹老無所養的窘境時,對該原則的擴大化。一時間,辦公室裏人聲鼎沸,幾乎成了菜市場,反倒是文卿這裏,冷清下來。
  長籲一口氣,文卿悄悄坐下,打開電腦,郵箱裏又躺著鋪天蓋地的未讀郵件。她真希望生活就像電視裏演的那樣,除了一個案子啥都沒有。讓她可以集中精力,專心致誌!可是現在,她還得做許多不相幹的事情。
  談律師的來信說,項目進行的很順利,她現在已經完全離開了,今後的聯係人是XXX。文卿一看那人的身份,是另一個所的,而且翻了翻郵箱,竟沒那人的聯絡郵件,想必人家是有自己的算盤。這件事大概就到此為止了。在工作日記上打了個勾,表示此事已了。客氣的回複了談律師,同時抄送嚴律師,所裏小掙一筆,也還不錯。
  嚴律師的信緊排在談律師的信後麵,內容很短,讓文卿有時間跟宋沙聯係一下,就他們那個樓盤項目的法律事宜做個顧問。文卿終於想起自己要辭職的事情,可惜都成了昨日黃花。不僅不能辭,還要硬著頭皮做下去。
  拿起電話,撥通嚴律師的手機,他在外麵。
  “嚴律師?我是文卿,方便嗎?”
  嚴律師的周圍有些嘈雜,但是很快變得安靜下來,“小文啊,什麽事,講吧!”
  “關於宋沙那個樓盤的法律顧問,能不能——”她猶豫著選擇合適的詞和語氣,在停頓的間歇,也期待著嚴律師能給她的台階,不要把話講的那麽滿。
  嚴律師自是聰明,等了等說:“這個我做不了主,第一,宋沙指明讓你來;第二,這個選擇是陳隊首肯的。”
  文卿對第一條有準備,聽到第二條理由愣了一下:關陳隊什麽事?
  嚴律師歎了口氣:“小文,我一直很信任你。陳隊和我們是老關係了,這件事交給別人他不放心!”
  文卿瞬間明白,陳隊在這個項目裏有貓膩!不僅陳隊,嚴律師也有!所以,他們隻能用自己人!
  嗬嗬,什麽時候自己竟然成了宋沙的“自己人”?!
  放下電話,文卿的腦子亂哄哄的。不做不行,如果做,又該以什麽樣的立場去完成這項任務呢?她不想“同流合汙”,但這件項目本身卻是客觀存在,無法以對錯來承認或否定的。即使宋沙這樣的流氓,可以心裏罵他一千遍,但是隻要沒證據,她始終不能當麵或公開指責他什麽,更不能否定他工作和發展的權利!
  芮律師站起來,趴在擋板上問文卿:“怎麽啦?宋沙那個樓盤多好的項目啊!我估計怎麽也得蓋兩年賣兩年,一簽就是五年啊!怎麽不做呢?”
  文卿扭頭苦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說道:“要不您來吧,我對房地產這塊不熟。”
  “算啦,我承認我八卦,不過我可不像某些人趁機抓別人的把柄,搶人家生意。”說完,芮律師狠狠的瞪了一眼王律師的背影。最近,王律師得了個外號“豺狗”,背地裏被人叫的很壞,就是因為她不擇手段到處搶大家的案子,搞得所裏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本來就不相互聊案子,現在連座機都不敢用了。有人索性不來上班,寧可耗著家裏的電話費上網費,也不願讓王律師有機會得到自己案子的消息。
  芮律師的一個客戶剛被王律師搶走,雖然以合作的形式表麵和解,但是在客戶的認知裏,王律師才是律所的老大,這個項目的牽頭人。做了大量前期努力的芮律師已經被可憐的扔在一邊,偶爾做些案牘工作。
  芮律師繼續說:“誰熟啊!法律嘛,還不是一通百通,重要的是你的思維,不是那些僵硬的法條。這一點你做的比我好!不用謙虛。我知道,你是因為伍兵。唉,要是普通女人,跟了伍兵這樣的人也不錯。至少實心實意的待你一輩子,他要是承諾了什麽,真是吐口吐沫落根釘!可偏偏是你,又攤上宋沙這麽個攪屎棍,唉!”芮律師搖頭晃腦,“孽啊!都是孽緣!上輩子欠誰的啊!”
  文卿本來聽的有點傷感,到了後來忍不住笑了出來,“芮律,您什麽時候也唯心起來了?”
  “老了,不信命不行。很多事吧,都是命,爭也無用不爭也無用。我看,這個項目你是非接不可的,以後走一步算一步。根據我的經驗,這法律,是保護當事人的,也是保護咱們自己的!”他敲了敲的擋板頭,發出啪啪的聲音,最後一句說的格外認真。
  文卿明白,他是提醒自己小心,看來大家不說,但是這個項目究竟有多少貓膩,許多人都心知肚明。點點頭,勉強笑了笑,算是謝過了芮大哥。
  晃眼兒下午快過去,王律師從電腦前爬起來,伸了個懶腰,一扭頭看見文卿還坐在她身邊,非常吃驚:“文卿?你沒去法院?”
  “啊?我去了,中午就回來了。”文卿不知所以,茫然的回答。
  “不是,我不是說伍兵的那個案子。”王律師很著急的樣子,“米倍明的案子今天下午三點開庭,你沒看到通知麽?我放你桌子上了!”
  啊?!
  文卿一看表,四點半了!
  “哪裏?”
  “你桌子上!”王律師突然變得疏遠,“路亞簽收的,當時我跟她在一起,是路亞告訴我的。我記得是放在你桌子上了。”她沒說是誰放在桌子上,但是從口氣推斷應該是路亞。文卿無心計較,心急火燎的翻著桌子上的文檔。
  她的桌子一向整潔,但是畢竟文檔不少,層層疊疊都是紙張,最後在一摞子待切碎的廢紙下麵看到壓著的法院通知,果然是今天下午三點,米倍明的案子開庭審理!
  可是,至少應該有人應該給自己打手機啊?
  文卿掏出手機一看,並沒有未接來電。趕緊問前台的路亞,路亞說沒人找過她,她早就忘了開庭的事!
  文卿趕緊給米倍明打電話,米倍明的周圍噪音很多,但是他的抱怨清晰可聞:他的電話打過去,文卿的手機是忙音!根本無人接聽!米倍明說,法院希望調解,他和趙麗都同意了。不需要文卿再做什麽,說完就掛了電話!
  文卿手腳冰涼,她怎麽捅這麽大的婁子!嚴律師那裏,該如何交代啊!

  第十三章 做人的底線
  嚴律師問明經過,也隻是說了兩句,然後順理成章的扣了她這個月的獎金,其他的就沒有了。文卿有點奇怪,按理說很嚴重啊,怎麽會這麽簡單?
  也許她最近比較倒黴,嚴律師看她可憐,便解釋了兩句。原來米倍明發現自己的老婆是被裴融陷害之後,就改變了想法。已經沒了和裴融在一起的心思,雖然老婆長得難看,好歹共過患難,算是知根知底的可靠人。離婚的心思沒有那麽厲害了。文卿的缺席,讓趙麗解讀成米倍明不願意離婚的表現,以為他還念著舊情。誤打誤撞,兩人終於放棄以前的針鋒相對,開始坐下來慢慢談。說起來,文卿是無心插柳,無意中解決了問題。
  看文卿如釋重負的樣子,嚴律師話鋒一轉,警告她不要太過馬虎,律師工作不能馬虎。然後丟出文卿最近寫的一份法律意見書《關於XX公司擔保函的法律意見》:“你做了這麽多年的律師,怎麽寫出這麽垃圾的東西?回去重寫!”
  文卿低頭一看,那時自己忙著伍兵的事情,這份意見書是她東抄西湊來的。原以為這麽多年嚴律師不會太認真的看自己的東西,想不到還是一如既往。收了那份僥幸,拿著意見書退了出去。出門的時候,臉上火辣辣的,連著辦錯兩樁事,在她的職業生涯裏很少見,難道自己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了?
  文卿心裏最擔心的還是伍兵,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強按著不耐煩,終於等到了會麵的約定日子。雖然她有律師和女友的雙重身份,但是無論哪個身份,都需要提前預約。她沒有找陳隊——哦,不,現在是陳局了。
  看守所裏,看著眼前消瘦了許多的男人,文卿突然覺得很陌生。這是那個執拗的八頭牛都拉不動的男人?這是自己動心想依靠的人?或者——她想起法庭上那句“很愛很愛”……先前的怨懟一掃而空。
  算了,我隻是一個女人,碰巧做了這份工作而已。
  這個念頭一起,文卿的心裏猛地一空:自己終究不是一個合格的法律工作者。想起上學時,意氣風發的宣揚理性,甚至和韓達分手都那麽斬釘截鐵的接近冷血,此時卻因為他的兩個字,讓自己可以把信念等同於吃飯的工具!
  沮喪,來的排山倒海,伴著絲絲自憐自乂幾乎壓垮文卿。亦因如此,反倒提醒她,此時不當如此。深吸一口氣,文卿抬起頭,竭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
  “對不起,法庭上讓你為難了。”伍兵主動開口,低頭的樣子,讓人無法苛責。
  這個男人,即使低頭也不是認錯。文卿想起分手時,韓達對自己的指責。彼時,她以為是推卸責任。現在——或者韓達真的認為自己沒錯,錯在文卿吧?
  “宋沙找過我,他說你有你的原則,我不懂。”文卿不想討論對錯責任,朦朦朧朧覺得在她和伍兵之間,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換個話題,從宋沙開始。
  “我怎麽不懂!唐哥以前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他勸那個人自首原本是希望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後來那人卻因此死了。從此以後,唐哥再也不協助任何警方的調查。我們的法律總是讓人尷尬,也因此不能深入人心。你說做事要憑良心,顧老爹老無所養讓你心生憐憫。你想代人受過,成全老爹的晚年,不管我怎麽努力,你的心思不能改變絲毫。唐哥和宋沙都讚你義氣,在你們的義氣裏,女人是可以犧牲的,法律是可以忽略的,而我何其不幸的占全了兩者。”低頭拍去衣襟上的土,文卿繼續說,“以前聽你說做人得憑良心,我以為我們是有共同語言的;現在我才知道,你的良心和我的良心不一樣。很多人問我為什麽看上你,我說是因為你是一個正直又純粹的人。今天我才明白,我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你的純粹。”
  文卿直視著伍兵,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看到她的目光隻是眨了眨,微微的轉動一下,帶起點點情緒的微瀾。便是一點點,對文卿來說也夠了。先前被刻意阻止的沮喪和認命再次回歸,強烈的讓她無法忽視,清晰可以用語言表達出來:“你,我,宋沙,甚至包括嚴律師,陳隊,都有自己的正義自己的良知自己的底線,不止是你我,宋沙、嚴律、陳隊,每個人都守著自己的底線,不論好壞,卻是每個人做人的標準。而且,我發現——”文卿苦笑了一下,“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正義的代表!”
  說到這裏,伍兵也笑了,他明白文卿的意思,笑起來有些驚喜還有些羞澀。文卿默默的注視著這個男人的笑容,眼睛濕潤了。他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可是為了他的好,這些麻煩又算什麽呢?美麗的寶石沾滿了鮮血,可是為了擁有寶石,還有更多的人在前仆後繼。
  文卿想,伍兵就是自己找到的寶石。因為——
  “但是,這些人裏,隻有你是最純粹的。敢於直麵自己原則帶來的不利後果,敢於承擔,不屑於為自己尋找開脫或者理由。隻有你,做到這了一點。宋沙說,他佩服你。我想,從一開始,我就被你這一點折服。能堅持,很難!”
  他是赤子!
  屋裏一時安靜下來,文卿心裏好像有股強烈的氣體在四處衝撞,讓她無法組織語言。而伍兵在認真的聽完這些話之後,定定的瞅著她,好像在確認什麽。隻是這時的目光裏不再有任何的卑微或者防備,看了很久,伍兵才慢慢的開口,像是試探又像是結論:“所以,你們都成功了,而我隻是個民工。”
  文卿沒有注意伍兵的變化,有些吃驚的抬起頭,卻看到一雙深邃的眼睛,蘊含著很多她不認識的情緒。
  文卿以為自己必須說些什麽,可是很快伍兵就自顧的說下去:“我知道自己很傻。你來之前,唐哥來過。他說了,顧老爹不會老無所依,顧餘也隻是三年五載的事情,用不著我來強出頭。說起來你可能不信,答應的時候,我是熱血沸騰,可是冷靜下來,我也後悔。”他扭頭看著空白的牆壁,“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必須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其實,法庭上我說的話是真的。”他看著文卿,深深的看著,“我怕自己真的進去了就再也沒機會對你說。”他的手動了動,卻又停下,“如果真的殺了宋沙,我也不後悔!”
  文卿眼睛有點發酸,揉了揉說:“問題沒有那麽嚴重,你想的太多了。在裏麵你應該也看了些法律方麵的東西,還是很有希望的。”她長出了一口氣,伍兵的話讓她莫名的有些輕鬆,似乎預示著伍兵的某些轉變。但是這種轉變是好是壞,她還無法確定。
  “我會努力把這件事了結的,顧家早就顧不得你了,就算沒有坐牢,你也對得起他家老爺子。”文卿說,“不過,今後你打算怎麽辦呢?”
  伍兵又扭過頭去,好像那麵雪白的牆壁有什麽誘人之處:“找工作吧!或者回家。”
  “那我呢?”文卿有些著急,問完了訕訕的低下頭,他們之間好像有很多事情還沒說破。隻是因為這事,又不得不提前捅破,以至於捅的太深,直接結束了!
  伍兵道:“我、我看的出來,宋沙喜歡你。他其實也不是流氓,就像你說的,他的標準或許不是我們能理解的,但是至少他是成功的。而且,他喜歡你。”
  文卿氣極而樂,“你這算什麽?成人之美?自愧不如?還是曲線救國?”
  伍兵尷尬的低下頭。
  文卿道:“我喜歡誰用不著你來決定,你既然說過喜歡我,那我現在問你,你現在想變麽?”
  伍兵立刻搖頭,然後看了一眼文卿,低頭。
  “那就好!”文卿笑了,“你知道我們所律師怎麽說你?說如果是普通女人跟了你是福氣,吐口吐沫算根釘,肯定能實心實意的好。我當時就想,既然如此,我幹嘛把你拱手讓人!”
  伍兵的腦袋晃了晃,一直交握的雙手終於動起來,摸了摸頭,然後抬頭看文卿,露出一張大大的笑臉。所有的擔心,在文卿一疊聲的質問中煙消雲散,伍兵終於放心了。
  文卿也笑了,第一次,在看守所裏,笑了。
  不管未來還有什麽,至少眼前的這一關過來。她想,管他將來是什麽,我喜歡他一天就過一天的關,哪天過煩了過不下去了,再分手也不遲。隻是那一天究竟是什麽樣子,她懶得去想也懶得去擔心。
  沒人會看到鏡子裏的水就擔心自己淹死。
  出了看守所的大門,文卿才發現天氣晴朗,白雲朵朵。郊區的空氣就是比城裏的幹淨,張開雙臂,忍不住大大的擁抱起來。一口氣沒呼完,就僵在那裏。不遠處,宋沙的車安靜的立著,車門動了一下,下來一人。走近了,噙著笑,也不打招呼,就站在她麵前。
  文卿尷尬的收起雙臂,無措的撓了撓耳朵,嘿嘿笑了兩聲。心情好,連看宋沙都順眼。
  “走吧!”宋沙向著自己的車偏了偏頭。
  文卿回頭看了看,好像伍兵就站在身後。可是身後除了冰冷的大門和肅立的哨兵什麽都沒有,方才的欣喜也倏然消失。
  “你怎麽來了?”
  “知道你沒車,來好說,回去要坐很久的公交,不耽誤時間麽?我的法律顧問,時間都是算錢的!”宋沙半開玩笑半認真。文卿想起那個顧問的事情,悄悄歎了口氣。
  世事無常,越發不想去預測明天。
  “我忘了問伍兵,是不是能答應你的條件了。”坐在車上,文卿覺得有必要告訴一下宋沙。
  宋沙笑了,“沒事。唐哥問過他,他答應了。怎麽說我也是受傷的,要句對不起總還算合理,是不是大律師?”
  文卿心裏一涼。
  伍兵沒提,顯然不想讓自己知道;或者,是不應該讓自己知道吧?宋沙和伍兵之間有某種自己不知道的默契。就像自己剛才說的,他們的義氣裏,沒有女人沒有法律,自己不幸的占全了二者!
  宋沙等著文卿的暴怒或者質問,等來的卻是一片沉默,良久,文卿轉過頭去看窗外,平靜的好像什麽都沒聽到。
  “我去找過賈庭長了,檢察院那邊我也托人打招呼了,走個過場吧,最快一個月,伍兵肯定能出來。”
  “謝謝!”
  “他出來以後,我想讓他到公司裏來。你看呢?”宋沙看了看文卿的側麵,柔和的線條看不出任何氣勢。真不知道那天在法庭上,她的莊嚴和神聖都是從哪裏得來的?
  “你們的事我不摻合。”文卿收回目光注視著道路,一層淡淡的哀傷籠上她的臉,“你問他吧。”
  “怎麽,他沒告訴你?”宋沙明知故問。
  文卿笑了,卻沒有回答,扭頭又去看窗外。
  宋沙道:“不摻合也好,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聽著似乎話裏有話,文卿按下好奇不予理會。對宋沙,她心裏總有一層說不明白的戒備。
  又等了兩天,法院的裁決下了,果然是證據不足發回重審。檢察院最後做了不予立案的決定。文卿拿到通知,要她明天去辦理交接手續,把伍兵領出來。
  這邊通知剛下來,那邊宋沙打來電話:“大律師,這可影響人家檢察院的年終評定,怎麽著也得表示一下吧!”
  文卿明白,按照宋沙的要求,在順峰和幾位相關的同誌見麵。平時都是熟人,隻是突然多了宋沙,大家像換了一副麵孔,連目光都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曖昧。
  一場酒,喝的很累。
  宋沙說自己開車不能喝,統統推到文卿手邊。散場時,文卿隻覺得腳下發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即使卡宴很穩當,肚子裏還是翻江倒海的亂攪。不知道怎麽從車上下來的,一通狂吐之後,文卿的眼皮像掛著千鈞重擔。腰被人輕輕攬住,落進一個懷抱:“嘖嘖,你的腰真細!這麽……軟!”
  腰間燙的像放了一塊烙鐵,慢慢的左右移動。雖然熨帖舒服,卻充滿危險。文卿想推開,卻拿不動握不牢。唇上一涼,有什麽濕濕的東西在齒間輾轉。發昏的腦子瞬間清醒,身子開始不由自主的發抖。宋沙似乎食髓知味,不能滿足隔著襯衣的觸覺,開始向內裏探索。文卿憑著一點清明,慢慢的積聚著力量。反正她也反抗不得,索性由著他去,隻等著機會。
  文卿的順從讓宋沙意亂情迷,從他看著文卿蹲在路邊狂吐,然後可憐兮兮的要往地上趴的時候,他是純粹的可憐這個女人,當然也有一點點內疚。伍兵雖然不是捅了他一刀的那人,但卻是唯一不鳥他的人,這個時候讓他的女人出來受點罪不算過分。可是,當他托住她的腰,看到她的臉埋進自己懷裏的瞬間,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他忘了自己的原則,也忘了伍兵的存在,一掌便可握住的纖腰細軟的好像一根柳枝,巴掌大的臉上全是眼淚,他發誓自己隻是想擦幹她的淚,但是手指不夠用。於是,他用了嘴……
  終於,宋沙放開文卿的唇,卻依然熱情未減順著唇線轉移到耳後,文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趁著冷空氣的刺激,文卿竭力用鎮靜的口氣說:“你這樣算什麽呢?”
  好像一盆冷水,宋沙愣在那裏。圓潤的耳唇挑戰著他的欲望,理智卻慢慢的回來。他喘著氣,慢慢的抬起身體,站到一邊。文卿揪著領口撐起身體,才覺出身子後麵是冰涼的鐵皮。咬著牙,站穩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宋沙猛地轉回身子,嘴裏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麽,惡狠狠的走回駕駛位。窗戶自動落下,文卿聽見一聲沒好氣的命令:“上車!”
  坐進後座,酒醒了大半,困意卻更濃,死撐活撐一直撐到自己家門口。剛剛下車,身後卷起一陣狂風,車子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文卿軟軟的坐到地上,放任自己大口的喘著氣,好像一條擱淺的魚。
  宋沙拐了一個彎,把車停下。點了根煙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下車往回走。隻是一個拐角,轉過去,就能看到文卿下車的地方。仿生的路燈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縮在地上,如果不是位置正確,他甚至不能判定那是不是一個人。
  腳不由控製的慢慢走過去,直到微弱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傳來,宋沙才停住。他想,自己嚇到她了。隨即變得非常懊惱:好像自己一直都在嚇唬她?!仔細想想,他有些釋然,自己還是不錯的,每次都有不得已的理由。甚至這一次——,他摸了摸嘴唇,輕輕的笑了。
  宋沙的心思輕快起來,就在他抬腳要過去安慰文卿的時候,一個大娘模樣的人走到文卿身邊攙起了她:“姑娘,怎麽了?這可是路邊啊!”
  “啊,沒事!謝謝您了大媽。”
  “你不是租302古大姐房子的律師嗎?怎麽醉成這個樣子,來,慢點,回家吧!”大娘認出文卿,文卿謝過大娘,一起慢慢的走進小區。
  宋沙有些失望的跟在後麵,不遠不近的跟著,一直到三樓的燈光亮起來,他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暖暖的燈光虛化了宋沙的記憶,一晚上的燈紅酒綠嘈雜喧鬧全都融化在安靜的夜色裏。宋沙突然想有個家,有盞這樣的燈,在吵雜的應酬後靜靜的亮起,等著他。
  一支煙吸完,宋沙走出小區,在路口看到三個探頭探腦的癟三。仔細一看,認識。不過,他懶得打招呼。倒是那幾個小子,嬉皮笑臉的湊過來。指著小區說:“宋哥,那個女的很正點。”
  原來,文卿蹲在路邊的時候就被這三個小子盯上。宋沙跟在後麵,他們自然瞧得清楚。按照他們的理解,宋沙是去“踩點”了!
  宋沙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指了指文卿的住處,“以後,不許動!明白?”
  三人點頭哈腰:“是、是、是!嫂子呢,不敢不敢!”
  宋沙欣然收下這個稱呼,轉身離開。隻是在車啟動的那一瞬間,他才想起伍兵。滿心的輕鬆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眉毛緊緊的擰了起來。

  第十四章 堅貞,堅寧
  第二天,對文卿來說,又是腳不沾地的一天。先去看守所把伍兵接出來,送到羊湯館裏跳了火盆去黴氣,然後趕回律所,打印好顧問聘用合同,下午送到宋沙的辦公室。本來叫的快遞,宋沙說一定要她親自送過來,理由很簡單,重要文件不能通過不靠譜的快遞。文卿暗自腹誹,卻也不願爭辯。
  可是到了辦公樓才發現宋沙臨時有急事不在,隻好交給他的秘書。文卿奇怪的發現,宋沙的秘書竟然是一個姓潘的小夥子。秘書先生似乎不意外文卿的詫異,笑著說:“宋總太帥了,用女秘書太麻煩。”
  聽起來像是笑話,文卿懶得理會。手裏的合同好像一塊烙鐵,燙的難受。原希望蓋個戳就拿回去,沒想到潘秘書把合同放進文件夾說:“宋總囑咐過,您的合同得他親自過目才行。文律師,要不等宋總看完了,我給您快遞過去。”
  文卿本來就不想見他,聽小潘這麽一說正中下懷,連連點頭。轉身要走,身後傳來女人的聲音:“小潘,宋總呢?”
  “喲,露露姐。宋總有事出去了。”
  順著小潘的目光,文卿看見一位美女。深深的眼窩,高高的鼻梁,嫩嫩的皮膚,細細的腰。胸前高高的聳起,低胸的白色T恤恰到好處的露出一條若隱若現的溝。裏維斯的藍色牛仔褲包裹出小巧挺翹的臀部,完美的輪廓好像是幾何課上精確勾畫出來的。烏黑的長發,順直的垂下來,幾抹挑染的紫銅色在燈下輕輕的跳躍。清清爽爽的裝扮,令人窒息的美豔。就連身為女人的文卿,也愣在那裏,半天沒有說話。
  “真的?”美女暫時顧不上文卿,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好幾天沒見了。”
  “嗬嗬,露露姐,要不宋總回來了,我跟他說一聲。”小潘甚是乖巧,笑嘻嘻的回複,不卑不亢。
  文卿從露露的抱怨裏窺到些什麽,垂下眼不願意去理會。可是,美女對她卻有了興趣:“這位是?”
  “哦,宋總新聘的法律顧問,文律師。”小潘趕緊介紹。
  文卿習慣性的伸手相握:“你好——”
  美女卻環顧左右,沒理她。等文卿訕訕的收回手,美女才笑著親熱的說:“早就聽說文大律師的名氣,咱們宋總可是惦念著。有時間去小妹的店裏玩兒去,包你開心。”說著遞上一張名片。
  文卿一看:俞露,泉韻休閑大世界的副總經理。這個店她聽說過,嚴律甚至還有那裏的貴賓卡。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去,連卡裏的錢都跟著作廢。
  “謝謝俞經理。”文卿遞上自己的名片,寒暄兩句,告辭離開。俞露的目光讓她有些害怕,俞露的美讓她有些自卑,總之麵對這個人,她就是不舒服。
  文卿站在路邊打車,一輛漂亮的轎跑停在身邊,俞露開的,邀她上車,似是有話要說。該來的去不了,該去的留不住。抱定了最壞的打算,文卿上車。果然,俞露沒有送她回辦公室,三轉兩轉,來到一處茶館。文卿下車一打量,就在自己公司附近,對麵還可以看見一碗羊湯館!
  一盞青瓷,一杯烏龍,嫋嫋輕煙裏,俞露看著窗外開口:“我知道你和唐家關係不錯,他們最近好麽?”
  文卿不是傻子。上學的時候除了大部頭的文獻,也看沒營養的小言。第一次見麵,她以為俞露是宋沙的情人。聽了這句話,再看這表情,她有些詫異:難道不是宋沙,而是五大三粗滿身膻味的唐哥?
  “不錯,生意還行。”
  “唐家嫂子好麽?”
  文卿想起那個窈窕的粗腰,愈發覺得這句話問的酸酸的,“還好,精神很好。”她不知道應不應該加上唐哥的態度刺激一下這個讓她不舒服的女人。
  轉念一想,別人的故事,自己跟著瞎摻合什麽!低頭喝茶,沒了興致。
  “是不是還風風火火的?”俞露突然笑了,輕輕的,柔柔的,“我好久沒來這裏了,今天看見你突然想起來。想不到三年了,他們的門臉還是這樣,一點沒變。”
  文卿愈發摸不著頭腦,自己這樣子跟五大三粗的唐哥有什麽聯係麽?如果說是為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她至少應該看見宋沙就能想起來。悄悄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套裙,文卿自問還跟唐哥有截然不同的區別,但是心裏還是忍不住自憐起來。
  俞露道:“我和唐家嫂子是同學,小學一直到初中都是同學。”她嫣然一笑,好像後麵什麽都不用說,文卿應該懂似的。
  文卿當然懂!一定是她和唐哥恩愛在前,唐家嫂子奪愛在後,閨蜜反目的老戲碼。雖然俞露風情萬種,唐家嫂子也許結婚前有萬種風情。都說婚姻可以從裏到外的改變一個女人,一家羊湯館把俞露這樣的美女變成唐家嫂子那樣的大媽也不是不可能。幸好唐哥懼內,否則依俞露現在的癡情程度,文卿非常懷疑唐氏夫婦婚姻的穩定性。
  晚上回到家裏,伍兵已經睡了一覺醒來,精神恢複很多,但是沒有做飯,便一起到羊湯館打秋風。
  吃飽喝足,伍兵手腳麻利的收拾東西。今天店裏沒什麽人,唐哥唐嫂和文卿坐在一起聊天。說著說著,文卿想起那個俞露。想著提醒一下也沒錯,大家離得並不遠,若是有心,遲早都得知道,不缺她這一句。沒想到,剛剛說起這個名字,唐哥便緊張的轉換話題,胖胖的臉上被擠成一條縫的小眼睛動作明顯的瞟啊瞟,瞅著唐嫂不放。看在文卿眼裏,絕對是做賊心虛。唐嫂倒是大方,還問文卿俞露最近如何?文卿知道的也不多,拿出名片讓唐嫂看。唐嫂還沒過眼,被唐哥一把搶去落進袋裏。
  這就稀奇了!沒見過做賊做的如此明目張膽!
  文卿看著唐嫂,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揪著唐哥的耳朵發飆,沒想到唐嫂隻是笑了笑,臉還紅了!伍兵走出來,看到三人詭異的神色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文卿問他知不知道一個叫俞露的?伍兵點頭,說泉韻的當家媽咪,聽說是絕世美女。說完,他也瞅了瞅唐嫂,又看看唐哥,嘿嘿兩聲,笑了!
  文卿更摸不到頭,伍兵卻拽著她離開。唐哥明顯鬆了口氣,送瘟神一般把二人轟了出去。
  春夜風暖,劫後餘生的二人重新聚首,享受著難得的輕鬆。走了一段路,看不到羊湯館,伍兵才笑嘻嘻的問她,剛才是不是覺得很怪?文卿點頭。伍兵自稱民工,但是京城地頭的事情卻似乎比她知道的要多。
  伍兵道:“俞露喜歡唐嫂,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就變成那個什麽邊了。不過唐嫂沒這意思,後來還嫁給唐哥。結婚的時候,俞露去鬧,大家都知道。”
  “可是俞露看起來比唐嫂年輕很多!”
  “唐嫂麵相老,又不注重打扮。其實比唐哥小很多。唐哥以前有個老婆,進去的時候離了。出來以後打光棍兒,也胡鬧過一陣子。這家羊湯館是唐嫂家祖傳的,唐哥沒事就過來吃飯,打跑了不少流氓。唐嫂後來就跟了他。我也是聽大家說的,不過,我覺得唐哥是真的喜歡唐嫂,寶貝的不行。”
  “唉,你說俞露天生一副惹人疼的樣子,卻求之不得。唐嫂這個樣子,卻處處有人當寶,女人的命啊,真不能以貌定論。”文卿對同性之愛並無偏見,以前也迷過耽美,是以並不吃驚。隻是覺得命運無常,不是簡單的美醜就能決定的。
  伍兵略微有些詫異,他很難接受這種不正常的感情。隻是尊重唐哥平日不提,今天難得輕鬆,說出來,也帶著幾分戲謔。見文卿接受的自然,忍不住問道:“你、你覺得正常?”
  文卿知道這是觀念問題,不想爭論,打了個馬虎眼,“嗨,別人的事,管他正常不正常。唐哥不也沒事麽,你那麽急幹什麽!”
  說的伍兵有些不好意思,摸著頭嘿嘿傻笑。
  文卿想起俞露的長相,問伍兵:“見過俞露嗎?”
  “沒!聽說很漂亮。他們那裏的快遞都被別人搶走了。”伍兵實話實說。
  文卿盯著他想找出一點遺憾,卻遺憾的發現沒有,不甘心的問:“你不爭取一下?”
  “那有什麽好爭取的!”伍兵臉色突然一肅,“他們那個地方太亂,以前還查出過郵件中夾毒品的。”
  文卿知道北京警方經常掃毒,但是從伍兵口裏聽出來,卻有種近在咫尺的逼真,嬉皮笑臉驀地收起來。她想起宋沙,如果有毒品,宋沙怎麽還那麽猖狂?
  看出文卿的疑問,伍兵說:“聽說那時候宋沙還不是老大,毒品事件之後,那個老大就被抓起來,後來斃了。宋沙就是趁這個功夫起來的。”
  “他陷害的麽?”文卿忍不住想象。
  伍兵搖搖頭:“應該還不至於。宋沙這人有時候還是挺有原則的,他從海鮮市場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後來自動找他保護的。聽說,他也不太想管。這些人都是自成一方,那個俞露,說白了就是大姐大。”
  哦,還是戰國呢!文卿聽的津津有味,這樣深切的感受一個傳說中的世界,對她這樣的乖乖女來說是一件新鮮事。
  伍兵看她露出難得一見的稚氣,心頭一花,順勢攬住她的腰。文卿由著他去,靠在伍兵懷裏,想著這樣的日子才是自己希望的!
  相依相偎,如所有路邊的情侶那般一直走到家門口。伍兵看著低頭開門的文卿,突然說:“那個俞露,不太好,你離她遠點。”
  “為什麽?”
  伍兵吭哧半天,接過文卿手裏的鑰匙,轉身去開門。叮咣的鐵門撞擊聲裏,文卿隱約聽見他說:“她喜歡女人!”
  忍不住放聲大笑。讓他吃醋的感覺太好了,有益健康!文卿明白唐嫂嘴角的笑意,笑的更大聲了。
  文卿以為晚上會發生什麽,可是除了偷偷的摟了一下她的腰,伍兵的表現實在聖人。自動自發的拉開沙發床,收拾衛生就要睡覺。比起以前動不動就要走的確進步很多,但是他們都如此“患難”交心,伍兵還是如此自製,莫非她的魅力不夠?
  文卿心裏轉著小九九,穿著睡衣在伍兵眼前飄啊飄。伍兵自覺下午睡得太多,此時越發神采奕奕,渾身像有使不完的勁兒。尤其是看見文卿穿著睡衣鬆鬆垮垮的在他眼前飄來飄去,更覺得白堊紀火山爆發的力量全給了他。澀澀的拽過一本書,拿在眼前翻啊翻,心裏想著文卿怎麽還不睡覺。
  等到眼前的門終於關上,伍兵喘了口氣,頗有筋疲力盡的感覺。原來自我克製比縱欲難多了,他想也許該早點結婚,老這麽克製遲早得得病!
  正想著,那門啪嗒一聲,驚得伍兵立刻緊張起來,整個人像上了發條,隻等放開扳手就衝起來。至於衝起來幹什麽,他還沒想好。
  盯著黑暗裏久久不動的門,伍兵才意識到可能是文卿掉了什麽東西,未必是來開門。鬆了口氣,又有些失望。有些頹廢的坐在床上,伍兵看著淺黃色的門慢慢的升起一個念頭:這門,是砸開呢,還是不砸呢?
  第二天文卿開門一看,伍兵靠在床邊坐著睡,還以為看守所虐待他養成這種怪癖。一邊煮牛奶,一邊惡狠狠的把青菜當獄頭削掉。伍兵不好說自己糾結了一晚上,敲著酸疼的腰還得應和著罵人。
  熱熱鬧鬧的早上過去,文卿終於上班離開,伍兵這才撐不住的倒向小床,眼皮還沒闔上鼾聲已然響起。
  修改後的擔保意見函終於獲得嚴律師的首肯,看文卿煥發生機的樣子,老嚴也難得的露出了笑臉。叮囑文卿記得安撫一下米倍明,雖然有幸沒處漏子,但是做錯了總要有個表態。文卿點頭應下,剛回自己的辦公位,就聽見範律師的辦公室傳來吵吵的聲音。
  問了芮律師才知道,王律師的項目出了一點紕漏,範律師把她叫進去。大概說的言重了,王律師在爭辯什麽。文卿仔細聽了聽,發現問題不大,這麽嚴肅的批評多少有敲山震虎的意思。大概王律師太囂張的奪人生意,連範律師也難幸免,借此機會有所發泄。他還是大合夥人,不說自己說大家的意見,堂皇端正不好反駁。但是,全所都是聰明人,響鼓用了重錘,裏麵的意思簡直是高山頂上敲大鑼,就差扯著嗓子喊了。王律師也不是好惹的主,你給她麵子尚且不買賬,何況這樣不給麵子的。扯破了臉,直接拿範律師的項目說事,直言若非自己跟進,這個項目早讓別的所拿走。範律師的確有些不經心,被王律師這麽不要臉不要皮的扯出來,老臉也掛不住。兩人幹脆高門大嗓的吵了起來。
  嚴律師躲在自己的辦公室裝不存在,文卿伸著脖子看了一圈,就整肅了表情全神貫注的幹自己的事。倒是芮律師和幾個人在旁邊低聲議論,範律師專屬辦公室的隔音並不很好,外麵聽得大概。芮律師幾人邊聽邊點評,好像大學時通過收音機聽直播的籃球賽。
  “嘭”的一聲,王律師摔門出來,臉上竟然還有眼淚。看她收拾東西離開,芮律師才感歎的說:“這年頭,連眼淚都這麽彪悍!”
  話音落地,哄堂大笑,可見王律師人緣極差。
  文卿偷眼看了看她的座位,雖然此人曾害的自己的差點丟了官司,甚至職業生涯都麵臨投訴危險,但是這個時候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不知道自己做的夠不夠好,將來有一天是不是也是這樣流淚離開?
  中午約了米倍明吃飯,他做進出口生意,趕上好時候,生意做得很大。又在頂峰時順利轉型,有了自己的工廠。從代理國外的產品到合資公司,再到建立自己的集團,連蹦帶跳成就了京城的又一暴發戶。不過,終究是見過世麵的,舉手投足,還算紳士。聊了幾句,文卿覺得他似乎另有心事。
  “米先生,有什麽事我能幫忙嗎?”
  “嗬嗬,還是讓你看出來了。”米倍明摸了摸有些謝頂的腦袋,“我聽說您跟宋沙宋總關係不錯?”
  文卿的臉騰的就紅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支吾著說:“談不上吧,工作關係。”說完就想抽自己,正常的都是工作關係,還用特意說明?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果然,米倍明了然而曖昧的笑了,“哦,隨便問問,文律師不要介意。對了,我想把訴狀撤回來,先不離了。夫妻嘛,好說好商量。”
  看來他們調解的不錯,文卿談不上高興,但是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勸和總比幫離強。趕緊笑著應下來。
  米倍明看著她:“文律師,您是個好人。要是老嚴,早就開始給我打預防針了。”他的意思是嚴律師會嚇唬他某些嚴重的後果,讓他先不要撤訴,等協議達成了再說。
  其實文卿來之前嚴律師的確是這麽囑咐的,這兩人半斤對八兩,彼此摸了個通透。隻是中間隔著個文卿,有些事就變得不可預測。
  聽米倍明一說,文卿想起臨來時嚴律師的囑咐,自己一高興就忘了,忍不住慚愧的低下頭。
  米倍明說:“我記得以前上政治課,說馬克思還是恩格斯,反正是他們兩個中的一個,說資本主義社會做棺材的都希望天下人死光光,做律師的都希望別人天天倒黴,我看老嚴是生錯了地方,該把他丟到美國去。小文你不要學他,現在這樣就挺好。”
  文卿難得心情好,半開玩笑的說:“呀,我忘了提醒您。就算現在撤訴,按照我們的合同,這個律師費恐怕也不能不付。”
  “哼,那個老財迷,自己做的合同到處是陷阱。要不是他和老賈聯手,我也不至於落這個套套裏。算了,沒多少錢。再說,能認識你,我也很高興。以前麗麗對你不太恭敬,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見怪。”
  文卿知道他指的是趙麗拿著菜刀去律所砍自己的事,想起若不是這個由頭,自己和伍兵恐怕也不能突飛猛進,好脾氣的擺手表示算了。其實,她心裏很想知道那個驕傲的裴融怎樣?這種好奇,也隻能壓著。問了,反倒顯得自己不專業。
  米倍明吃了點菜,又說:“您在法庭上為男朋友辯護的事情我聽說了,非常感動。您男友也是個好樣的,講義氣的漢子。不過,男人嘛,本來就該如此。倒是連累你,冒著敗訴破壞聲譽的風險義無反顧的為他辯護,我很感動。當初,我做生意賠了一塌糊塗,也是麗麗不離不棄的跟著我……”說到這裏,米倍明頓住,似乎有些哽咽。平靜了一下情緒才說,“看我,說這些不相關的幹什麽!來,吃菜。”
  文卿見他提了庭審的事,方才又提宋沙,知道他打聽了不少事,這次見麵恐怕有備而來,另有所圖,心裏悄悄打起小心。
  米倍明道:“我剛開了一個新廠,大概香沒燒好,總是招惹麻煩事。文律師,你能不能給我們做一下顧問,看看怎麽解決?”
  文卿問工廠在哪裏,米倍明直勾勾的瞅著她報出地名,文卿心裏咯噔一下,直覺的就想拒絕——那是宋沙的勢力範圍。
  他說的意思太明確不過了,有人鬧事,米倍明強龍不壓地頭蛇,托她與宋沙搭線,求得以後的平安!

  第十五章 隻是一枚棋子
  下午,文卿有些魂不守舍。
  王律師依然沒來,範律師好像沒事人,辦公室裏氣氛詭異。路亞悄悄的告訴她,嚴律師和範律師中午竟然一起吃的飯!他們平時總不在一起,但是一旦一起吃飯,回來所裏就會發生大變化。最近一次吃飯的結果是把另外一個小所合並進來。以路亞和芮律師為代表的意見認為,可能是為了王律師和她的項目。那是一家外資銀行的顧問合同,做好了就意味著所裏以後的業務方向又多了一個拓展點——金融銀行保險業。
  文卿懶得理會,她既不是合夥人又不是王律師,即使可以做這個行業,自問也不是合適人選,一邊忙著手頭的工作一邊想著該怎麽回複米倍明。不知不覺到了下班時間,宋沙電話告知合同已閱,方便的話可以去取。文卿看表,此時去取難免吃飯,推脫手裏有事,改日拜訪。話說的客氣,宋沙不以為忤,隻鬼馬的說:俞露跟他講,文律師長的好腦子聰明,挺可愛的。他借俞露的口誇文卿,但俞露的癖好盡人皆知,好像宋沙在調侃文卿被俞露看上一般。文卿哼哈客氣著,覺得宋沙小瞧了俞露。宋沙最後說周末約上伍兵一起吃飯,文卿心裏打了個突,宋沙又補充說,時間是伍兵定的。文卿答應。宋沙卻笑了起來,“文大律師,這可是我第二次將就你了。第一次是我妹妹的事,不提了;這次可是看你的麵子。”
  他算一方梟雄,伍兵隻是地裏的土豆,屈尊聽伍兵安排的確需要理由。他要文卿的人情,雖然霸道,卻順理成章。心意昭昭,卻是不對。文卿不覺幸運,隻覺恐懼,不知自己和伍兵的前路能走多遠?又害怕伍兵搭上宋沙的船,身不由己不再是她的男人。
  米倍明的事還是要問嚴律師。
  嚴律師沒有立刻回答,隻讓文卿先回去忙別的。文卿覺得,所謂老板就是辦公室裏決定別人命運的手,自己這枚棋子能走多遠由不得己身。倘若辭職跳了出去,落腳處又是一枚棋子。即使自己有天成了老板,上麵還有更大的老板。
  隻一天,王律師就回來。
  回來的春風得意滿麵紅光,見人便大聲招呼。人們也像什麽都不知道,同她還是親親熱熱。都說做人別太過分,可是像王律師這般過分到極點竟然安然無恙的的確少見。文卿以為,王律師是聰明人,她抓著別人的錢袋子,嚴律師這個老財迷才不管她在辦公室裏如何過分。
  但是,嚴律師說,米倍明公司的顧問交給王律師。
  文卿鬆了口氣,其他人議論紛紛。
  不僅如此,在嚴律師辦公室旁邊,另辟了一處專屬辦公室,交給了王律師使用。她的待遇已同大合夥人無異,原來那天的午餐,議的竟是此事。範律師恢複了笑臉,麵囡囡的樣子看不出先前吵架的痕跡。不管律師還是銷售,辦公室裏都一樣。
  芮律師酸酸的說,從今後大家可以安心的用座機了。他與王律師前後腳進來,看人家風起雲湧,心中味道自比別人多許多。
  伍兵這兩天很忙,而且還穿回了一套西裝。文卿問他,他說是工作服。等到周四晚上,文卿終於忍不住,問伍兵忙什麽?伍兵這才告訴她,自己開始在宋沙的公司上班了。
  “唐哥同意麽?”
  “同意了。”
  “你本來可以去開出租車的。”
  “憑本事吃飯都一樣,我不去做傷天害理的事。”
  “要是看見呢?你以前是管的,現在呢?”
  “現在……會考慮。”
  伍兵猶豫了一下,盯著文卿細看,“你會瞧不起我?”
  “沒有,你終於學會圓滑了。”文卿歎氣,疊好手邊的衣服,放在床頭。
  伍兵依然自律,看來不結婚是不可能有進一步的舉動。文卿歡喜,也失望,這話不好說。
  “我做保全,主要跟著他們做大廈的保安工程。”伍兵解釋,“不是穿上製服站崗就算保安了,裏麵有很多門道,還有很多係統。我要跟著他們學。”
  “喜歡麽?”
  “喜歡。”
  文卿笑,“宋沙的保鏢呢?”
  伍兵搖頭,“不理他!”心裏還有介懷。
  “你懂電子?”文卿想起伍兵的學曆。
  伍兵道:“當偵察兵的時候比較喜歡。這次不過是係統化一下,感覺還沒我知道的多。”說到這裏,他有些得意,“大學生知道的都未必有我多。”
  “用過?”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去過藍軍?”
  “藍軍?”文卿對部隊的事情很陌生。聽伍兵解釋,類似一個模擬靶子的部隊。專門模擬國外最先進的戰術裝備,在對抗演習中打擊我們自己的部隊。據說裝備是全軍最好的,戰士也是尖子,伍兵甚是得意。
  “我們接觸的可比他們這套複雜多了。”伍兵頓了一下,“不過,沒必要讓宋沙知道。”
  文卿笑,有些東西永遠無法改變的。伍兵是伍兵,宋沙是宋沙,就算學會了圓滑,也是黑白分明。
  文卿對伍兵去宋沙的公司有準備,話又說回來,就算不去宋沙那裏,別人家也未必幹淨。那個著名的國產電腦公司,當年也是靠著走私發家的。第一桶金的原罪,凡人不必多問。
  宋沙擺酒,在希爾頓後麵的長城酒家。地方一般,招牌極大,生猛海鮮,不貴不上。
  伍兵倒是落落大方,沒有一絲的不適應。自打他說了自己的當偵察兵的經曆,文卿就覺得他應該去當間諜或者類似的工作,放在京城做民工,真是屈才了。想著自己從人堆裏把他挖出來,文卿也有些得意。
  酒桌上都是客氣話,不好聽的往事誰也不提。何況伍兵已經在宋沙手下做事,早就不咎既往。觥籌交錯,稱兄道弟甚是親熱。唐哥唐嫂列席,宋沙沒帶女朋友,坐在文卿右手。落座之後,文卿托詞讓伍兵陪她出去拿東西,轉了一圈回來,對換兩人的座位,伍兵挨著宋沙,文卿正好坐在唐嫂邊上。宋沙什麽也沒說,頻頻與伍兵喝酒。
  最後,宋沙力邀伍兵訓練總部的保安,被伍兵一力拒絕。堅持隻在新項目做係統保全工作,宋沙有些上火,唐哥發話,說宋沙算了,人各有誌。這才壓下去。
  回來的路上,伍兵告訴文卿,所謂總部的保安其實就是宋沙的保鏢。道上事情凶險,他這樣的人做得越大,危險也越大。
  文卿問,是不是這樣就算跟宋沙和解了?
  伍兵說,差不多吧。然後就直截了當的說,等我攢夠了錢就娶你。
  文卿愕然,多少錢算夠?一套房子幾百萬,你幾時攢的夠?
  伍兵說,我要是到年底能攢到一萬就說明我有能力養家,就娶你。要是不行,咱倆就分手,你別耽誤。
  他說的雄赳赳氣昂昂。文卿飛起一腳揣他屁股上,你說結就結,說分就分,老娘現在就辦了你,行不?
  伍兵不提防踉蹌兩下站住,嗬嗬一笑,環顧四周道,這是大馬路,人家看見會說咱倆耍流氓!
  文卿正要生氣,被伍兵追上來抱住,扛在肩上往前走。文卿喘氣不順,發音無力,隻有拍打的份。打在伍兵身上,連癢癢撓都不夠。
  回到家裏,幾次擦槍走火,伍兵都緊急刹車,惱的文卿滿麵通紅卻羞於出口。不過,作為懲罰,終於決定收了伍兵的床,純蓋棉被純聊天!
  小伍心苦,良宵忒長。
  一覺醒來,看見美人在側,身處火爐,不知道自己受的哪門子罪?欲行非禮,又理智回歸,覺得不妥。左思右想,魔爪伸了又伸,始終沒越小文身前兩寸之地。無奈之下,長歎一聲,道年月不好,輪到男人守貞節!悻悻的起身去梳洗。
  伍兵每夜都要咬緊牙關收斂自己,忍得煞是難受。但要就此分開,他也舍不得。好歹軟玉溫香,要抱便抱,由著他來。說白了,伍兵才是抵死不從的那一方。
  宋沙也不找文卿的麻煩,酒宴過後,第二日就派快遞把合同送到家裏。文卿懷疑他被傷了自尊,早知如此管用,也不用等到今天。
  羊湯館照舊營業,隻是俞露又在對麵的茶館出入。唐哥甚為緊張,連著幾天失眠以後,醫生說有抑鬱症的傾向。唐嫂急了,指天發誓,最後連走路都是背著大門口,才治好唐哥的抑鬱症。其實夫妻那麽多年,有什麽不清楚的,一時想不通,開竅就好。唐哥開竅就犯懶,上班偷溜出去打牌,晚上趴在櫃台上睡覺,換了唐嫂叫苦不迭。伍兵偷偷告訴文卿,唐哥和醫生串通好的,讓她不要告訴唐嫂。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唐嫂很快知道真相,報以老拳,唐哥終於回到過去的軌道,不敢偷奸耍滑。
  日子,原來如水。
  夏天好像是跳著跑過來的。一個大雷劈下來,人們抬頭還沒看見天空的模樣,就被豆大的雨點打回去,這才恍然大悟,又過了一個春季。
  伍兵回家越來越晚,客廳裏多加了一個書架,放滿了他搜來的專業書。文卿自負學問好,唯獨見了數字圖表就發傻。伍兵的書在她眼裏如同天書,兩人互敬互愛,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其實,心裏麵,文卿擔心伍兵學壞,可這段日子,也沒見他有什麽大的問題。回來都是一身土,肯定是在工地呆著。隻要不去俞露那裏,文卿也懶得問他。
  隻有一次,下班路上,文卿看見伍兵鑽進一輛黑色的桑塔納2000,不一會兒就鑽了出來。車窗都是黑色,不知裏麵是什麽人。倒是伍兵左右張望的神色,讓熟悉他的文卿生出一絲疑惑。
  回到家,不等文卿開口,伍兵說路上碰到一個老戰友,他來北京出差,明天周末正好來家裏看看。神色甚是興奮,摩拳擦掌要大幹一場。其實他做飯也就是三板斧,比起飯店差的遠。興奮的是戰友情誼。在社會混了這麽久,冷不丁見到戰友,好像穿越回到少年純情的時代,換了誰都激動。
  文卿陪著他高興,但是第二天還有一天的工作要做。最近她已學會不加班,畢竟不是生手,許多事情做熟了就是熟練工,即使律師也和工人沒兩樣。個別的急件拿回來做家庭作業,兩人各踞桌子一角,學習工作兩不相誤。
  文卿早就知道,就算愛的死去活來,生活到一起也沒那麽多甜言蜜語,何況是伍兵這種話本來就不多的人。隻要他在身邊喘氣,聞著氣息,她就滿足了。
  王律師誌得意滿。
  自她去了米氏的公司,那些混混仿佛約好了不再打擾。米倍明欣然同意嚴律的提議,拔高了顧問費,對王律師也格外器重起來。
  王律師雖然做人失敗,但是身材瘦削,輪廓分明。瑤鼻薄唇高顴骨,有人說是刻薄相,但看在眼裏仍是美人一枚。平日都是黑灰的套裝,最近突然多了些五彩的絲巾。更把一頭黑發燙成大花,還挑染了顏色。
  大家私下裏議論,不知道誰家的小子走背字,被她看上了?
  文卿低頭幹活,聽過就算。
  倒是王律師,春意上眉頭無心遮掩,拉著文卿吃中飯。三句不到,問起米倍明以前的那樁離婚案。
  文卿心裏盤算,嘴上隻撿著大家都知道的講。她做人魯鈍,做事卻精明,客戶的事情放在她心裏,如同進了保險箱。來來往往這麽多實習生小律師,獨她笨嘴拙舌的留下,不是沒有道理。可惜,王律師還沒想通。總覺得文卿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如今屈尊拉攏,給些麵子便應光彩起來。一勁兒的催著講細節。
  文卿咬著筷子,做努力回憶狀,卻連米倍明私下說的話都不肯露。最後憨憨的說:“要不,我給你去問下嚴律,看下卷宗吧!”
  看卷宗需要大律師的簽字。律所都有自己的保密製度,許多當事人見不得人的都在紙上寫著,拿出去就是翻雲覆雨的東西。但凡歸檔的文字,便是自己的案子也沒了隨翻隨用的權利。王律師知道裏麵的利害,怏怏的低頭吃飯。
  文卿細細的看了她幾眼,終究按不住天性,遲疑著問:“怎麽,米倍明又要離婚?”
  聞言,王律師燦然一笑,“以備萬一。”
  文卿立刻明白,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米倍明痛說夫妻患難的樣子尤在眼前,第二個裴融已經粉墨登場,而且積極準備離婚官司,不知道趙麗聽說會做何感想?
  文卿愈發覺得自家的傻伍兵是個寶貝,後半生不需與女人為敵。
  “哦,沒聽嚴律說啊!”邊吃邊聊,順便了解一下狀況。萬一趙麗提刀來訪,她也好明白該指向誰。
  辦公室裏朋友都可以出賣,何況王律師這樣的。文卿甚至開始盼望那一天,臉上亦悠然往之。
  王律師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裏,不知道文卿已在心裏將她大卸八塊,還笑著說:“不幹他的事。老家夥們,以為不讓我當合夥人就可以控製我了嗎?切,我是不稀罕呢!”她美極,興致勃勃的籌劃,“文卿,我想明年開個所,你的資曆也夠,出來我們合作怎麽樣?”
  文卿笑著搖頭:“我沒你那個魄力。你看,我的案子都是嚴律師給的,不像你能獨立開發。做個授薪的就好,合夥人可不行。”
  “謙虛了!我給你講,謙虛是美德,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到了萬不得已更不能用。我要是像你這樣,還能有今天。”
  她甚是得意,推心置腹的話聽起來像是貶損。文卿笑笑,好像沒聽懂,心裏不以為然:你跟客戶講不清,遲早得出事。早打定主意離她遠些。
  沉默了一會兒,王律師又說:“你覺得米倍明怎麽樣?”
  “成功人士吧,不過比較摳。”就事論事,他們是合作關係,給錢辦事,別的一概不知。
  “你不覺得……”王律師仰頭看天花板,“他很有魅力麽?”
  文卿先看了她一眼,才小心的說:“我接觸的不多,又被他老婆嚇了,不太願意去想。”
  “可憐的小孩兒。”王律師摸摸文卿的頭,惱的文卿真想跳起來扇她。就是家裏人也不讓碰頭,讓自己的對頭跟摸小狗似的呼啦兩下,太晦氣!
  文律師笑眯眯的兀自說:“你呀,膽子太小,脾氣太好,嚴老頭,米倍明還有那個宋沙就是欺負你這點。我覺得你應該為自己打算,就你這小鳥依人的脾氣,找個強勢一點有地位的男人才行。趕緊,甩了那個民工吧!”
  文卿惱極,這才賭氣說:“他早就不做快遞了,現在做電子工程。”說完就後悔,若是知道伍兵在為宋沙打工,王律師該怎麽算計?
  “啊?他一個沒文化的,能做什麽電子工程。咳咳,不是我笑話,這可是事實。”
  “隻是沒文憑,他在部隊經常接觸,實踐經驗不差。”
  “嗬嗬,誰這麽有眼力?”
  文卿掃了一眼王律師,就這一眼,已讓王律師警覺。原本隨隨便便的一句問話,成了必須回答的問題。
  終究是出來混的,即使滿眼桃花,也不妨礙抓住別人的痛腳。
  文卿恨自己功力不夠,做不到麵不改色,幸好腦瓜夠用,歎氣道:“好像是以前他送快遞接觸的公司,大概幫助解決過問題,聽說他在找工作,那老總就雇了他。反正都是小公司,老板說了算,管什麽學曆不學曆的。”
  “我說呢!”王律師放鬆下來,“小公司也好,慢慢混吧。就是委屈了你。不然,我給你介紹幾個?”
  談戀愛的人都巴不得天下人皆蜜運,連恩仇都不管了。
  文卿連連擺手,道工作辛苦無心他求,隻願生活平順就心滿意足。心裏對這場談話已經厭煩到極點,放下筷子,準備走人。
  王律師看看四周,放低聲音說:“你知道嗎?趙麗吸毒!”
  啊!

  第十六章 暗流洶湧
  “你知道嗎?趙麗吸毒!”
  文卿一口氣沒上來,僵在當場。趙麗雖然彪悍,但一看就知是居家過日子的女人,怎麽會——吸毒?
  “你、你怎麽知道?”文卿結結巴巴的問。她心裏始終同情趙麗,無法對這個定位為可憐的女人有惡意。
  “什麽我不知道!掃毒,在酒吧,她也在。還是我去保出來的。”
  “沒看出來啊?”文卿小心翼翼,不知道王律師究竟是哪一派的。
  “哼!你當然看不出來!”王律師喝了口湯,“告密的是裴融。趙麗和米倍明最後沒離婚,但是米倍明卻把裴融甩了。趙麗這一次算是看開了,拿著米倍明的錢胡天胡地的花,不知怎麽就扯上了吸毒。說是這東西能減肥,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她才說自己都不知道是吸毒。”
  文卿默默的聽,誰說生活平淡,多少曲折都在分分秒秒中發生。
  “我就覺得奇怪,趙麗怎麽會把這事兒跟減肥扯到一起。後來我一查才知道,感情!那個趙麗新交的姐們兒是個職業狐狸精,裴融花錢請她和趙麗交朋友,為的就是帶壞她。”
  文卿腦子一陣陣的暈:“那後來呢?你有沒有告訴米倍明?”
  “我傻啊!”王律師嗤之以鼻,“讓她們鬥去好了。這次吸毒,米倍明非常吃驚,已經斷了趙麗的資金,而且送到戒毒中心去了。我想那個裴融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主兒,肯定還會生事兒。等著吧。”
  “那、那你和米倍明……”
  “傻丫頭!男人得到了就不新鮮了,你以為我那麽傻啊!”王律師得意,“總要掉一掉胃口,要是找個床伴,我也不選那個老頭子!”
  文卿頻頻點頭,第一次感到與王律師有共鳴。河蚌相爭,漁翁得利。隻是趙麗的代價太慘,可是誰讓她自己不明目,識人不清落入圈套,就是伸手相救還怕她反咬一口,說你狗拿耗子。這種人,應了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走出飯店,文卿想起那個職業狐狸精。
  王律師心情好,知無不言:“我也是才知道。就是有些年輕女孩子,仗著美貌聰明,專門收人錢財去勾引男人,然後提供證據,讓女方離婚時落得好處。還有別的目的,像趙麗這樣的也有,但是很少。”
  “連這個都專業化了,真稀奇!”
  “可不!”王律師話鋒一轉,“我見過這女的,你猜,是誰?”
  “嗬嗬,我怎麽知道?”
  “你跟宋沙那麽熟,不會不認識她吧?俞露,泉韻的老板娘。”
  “啊!這、這、不可能吧?她不缺錢啊!”
  “我也是不相信,後來我明白了。”王律師頗有感慨,“不缺錢缺刺激!”
  文卿想起伍兵說過,俞露那裏搜出過毒品,現在她又引誘趙麗下水,固然是尋求刺激收了裴融的好處。但是……難道她還在做這門生意?
  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低頭不語。
  王律師消息多:“你記不記得嚴律範律原來都有泉韻的卡,後來就不去了?”
  “嗯,是,還有好多錢呢。”
  “我聽說她有一些包房裏有攝像頭!”王律師壓低了聲音,“好像背後有人。嚴律無意中知道的,趕緊撤出來了。老狐狸!”
  “這、這你都知道?太、太神奇了!”文卿幹巴巴的說,心裏害怕起來。
  “切!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王律師摁了電梯,周圍沒人,接著說,“她們那裏抄了一次,怎麽就沒事兒?傻妹妹,好好想想吧!”
  晚上回家,文卿問伍兵,泉韻怎麽沒被掃掉?
  伍兵反問她為什麽關心這個?文卿說剛想起來,不願說算了。伍兵笑,沒什麽不願說的,的確不知道。
  他看著她笑。
  仔細琢磨才發現是壞笑!
  文卿撲上去捶他,卻被抱了個滿懷。伍兵沒有說什麽,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很長的舒了口氣,良久才說:“你也會為我吃醋!”
  驀地酸了鼻子,濕漉漉的水染濕了他的衣服她的睫。愛情裏,合二為一如此容易,隻要一滴淚便可將我們融化。但是,若沒有了愛情,這滴淚怕白流了!
  “你知道什麽是職業狐狸精麽?”抬起頭,伍兵正看她。笑眉笑眼,柔和了男人的五官。大丈夫多情,粗粗的手指在細嫩的眼角一劃,淚幹了,情濃了,便千難萬險也不顧了。
  “不知道。”幹脆利落是男人的風格,狐狸精是什麽當然明白,不明白的是“職業”。
  “就是收人錢財,去勾引男人,介入別人家庭,最後提供證據,讓女人在離婚時獲得更多的好處的女人。一般,年輕貌美。”
  “哦,怎麽了?”
  “聽說泉韻裏有人在做這種事。”文卿咬緊嘴唇。
  “跟你有關?”伍兵皺起眉頭,扶著她輕輕坐下,神色嚴肅。
  “我的一個以前的客戶,吸毒被抓,後來發現是泉韻裏的人引誘的。我擔心……”
  “那個地方魚龍混雜,這種事不會少。你的客戶是男的?”
  “女的。害她的是她家男人在外麵胡搞的女人,找了這種職業狐狸精,裝作好朋友接近,然後騙她吸毒!”
  “太壞了!”伍兵一拳砸在桌子上,“嘭”的一聲,嚇了文卿一跳。
  看他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顯是氣的不輕。還以為他回來性子收斂,其實依舊嫉惡如仇。
  “算了,我跟你說是要你小心。泉韻和你在的天城都是宋沙的公司,彼此若有什麽交流時,小心一些。”文卿抓著他的袖子,輕輕的搖了搖。
  伍兵漸緩下來,低頭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極受驚的兔子,一身的戾氣頓時消失無蹤:“我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抱進懷裏,許多事需要仔細想想。
  兔子帶槍就不是兔子,而是獵人。
  進了辦公室,文卿就是紅眼的帶槍兔子,彪悍淩厲,但也僅限於工作。對同事,依然溫婉。哪裏沒有人事鬥爭,端看你自己的態度。所求不高,容易滿足,錢來錢去,當做不知。看芮律師從王律師辦公室裏氣哼哼的走出來,文卿如是安慰自己。
  “說好五五分,到了劃賬就變成四六。我四她六,憑什麽!”芮律師嗓音高,整個辦公室都聽得見,“大家都憑本事信用吃飯,有本事自己去開所,跑到這裏摘別人的桃子算什麽!”
  “算啦算啦!”
  有人安撫,兩位大佬的房門一動不動。
  “當然算了,我又不能跟客戶上床,不算了怎麽辦!這年頭,我看透了,不要臉才能掙大錢!”
  沒人勸,都瞅著王律師的辦公室,等著老虎衝出來。
  文卿隔著毛沙玻璃的縫隙向裏瞅,人家正打電話,沒工夫理外麵。低下頭,忙活自己的事情。
  不一會兒,王律師拎著包出來,瞪了一眼芮律師,嫋嫋走出辦公室。一幹男人鴉雀無聲,服或不服,由不得你,這才是氣派
  電話響了,是手機。
  宋沙的聲音依舊平靜:“文律師,到泉韻來一下。有點事。”
  “什麽事?”
  “急事,需要你處理一下。”
  他不肯說,總不能繼續追問。
  收拾東西正要出發,嚴律師的門開了:“去哪?”
  “泉韻!”
  “一起。”
  老頭嚴肅至極,好像有大事發生。文卿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捏緊書包跟在後麵,竟連問個為什麽都忘了。
  泉韻門口人來人往,繁華依舊。
  他們從後門直接坐電梯上四層,會議室的紅木桌子周圍,已經圍了一圈。空氣裏彌漫著嗆人的煙氣,文卿掃了一眼,伍兵也在!
  “喲,什麽風把嚴大律師吹來了?”宋沙滿麵堆笑,俞露也跟著站起來。
  “哼,小宋!死了人都不肯說,還讓小文自己來。你怎麽想的?”嚴律師不客氣,教訓宋沙像教訓孫子。這已不是普通的客戶關係。
  “嗬嗬,我不是怕您忙麽!再說了,您這不是也來了麽!陳局——知道啦?”宋沙側身給嚴律師點煙,被嚴律師拒絕,“戒了。”
  話音剛落,會議室裏其他的人僵了僵,陸續把手裏的煙掐滅。文卿一直看著伍兵,見他隨著大家掐滅煙,卻不看自己一眼,心裏不知什麽滋味。
  雖然應該被漠視,但感覺不好。
  “你想瞞著?”嚴律反問,薑是老的辣。不僅因為老道,還因為可以倚老賣老。
  “看您說的!瞞誰也不能瞞陳局!更不敢瞞您!”
  “這次是米倍明的老婆死了,死在你這兒,你想怎麽瞞?!”
  文卿倒吸一口冷氣!
  趙麗死了!
  眼前多了一杯熱水。抬頭是伍兵溫溫的笑臉。
  一直覺得他鋒芒畢露,此時看去卻儒雅斯文。一屋子洪水猛獸,他俯下身,做她的安全島。
  握了熱騰騰的杯子,心尖的一點冰涼亦慢慢融化。伍兵坐回自己的座位,文卿才注意嚴律師麵前和她一樣多了杯熱咖啡。不同的是,她的是茶。
  伍兵知她喜好,做的也周全。
  “好了,大家都到了。小宋,有什麽事趕緊說吧!”嚴律師麵色難看,毫不客氣。
  宋沙示意俞露,俞露攤開眼前的一個紫絨皮的筆記本,念了起來:
  “上午九點,剛開業。趙麗,就是死者,跑到大堂說要找賈豔秋。我們這裏沒這個人,她就無理取鬧。最後,說如果不把這個人交出來,她就死給我們看。沒人信她的話,我當時正在往這邊趕。還沒到,就接到電話說,她口吐白沫像是不行了。當時我們的員工已經打了120,但是120到的時候說她毒癮發作,沒救了。”
  俞露合上本子,不再說話。
  嚴律師耷拉的臉皮一動不動。
  宋沙看了眼文卿,連這個菜鳥都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隻有手下的鍵盤劈啪的響著。果然什麽人帶什麽鳥。心裏罵老嚴,嘴上卻說:“我們也問了,按理說毒癮發作死不了人,可是120的說,她好像吃多了。是存心找死的。”
  “驗屍報告什麽時候出來?”嚴律師問。
  “呃,下午吧——”
  “嘭”,正說著,大門被撞開。衝進來一個人,細細的身子,停在門口,氣勢倒是很足。
  文卿已經見怪不怪,看著熟人,連招呼都曉得不是打的時候。
  王律師。
  “宋沙,人都死了,總該把屍體交出來,讓家人見一見吧!”王律師根本不理嚴律師,走到宋沙旁邊,居高臨下的說。
  正黑的西服套裙是她在巴黎定做的,鮮紅的絲巾襯的她的脖子愈發修長,高高抬起的下巴,帶著天生的傲氣。俞露是天生的美女,王律師是天生傲人,她們都是拔尖兒的女人。
  文卿突然覺得自己很麻木,有人死了,有人販毒,自己卻一門心思的比較身邊的女人。不是狹隘就是冷漠,但是隻要能冷靜下來,她不介意如此。
  高手對決,她隻需做好記錄。
  “什麽屍體!”宋沙對王律師並不客氣。
  “趙麗的屍體!”王律師根本不鳥他。
  “什麽人都可以放進來?!”宋沙降低了聲調,不再看王律師,“伍兵,送她出去,有事先預約。”
  都已經點名,伍兵怏怏的站起來,一副不樂意的表情。
  他是被拖來的。
  宋沙說這裏死了人,怕家屬鬧事。自己人都沒問題,怕來的律師出事。伍兵猜著是文卿,可過來一看還有嚴律師。老爺子氣場足,他已經放心。心裏正盤算如何離開,王律師衝進來要屍體。
  趕人不難,難的是如何趕走一個不馴服的女人。他不想被抓一臉血花,也不想讓她大吵大鬧就地撒潑。慢慢站起來,腦子裏已經閃過幾百種辦法。
  “你是伍兵?”王律師立刻轉頭瞪著文卿,“你敢!”
  話說的是伍兵,威脅的對象卻是文卿。伍兵已經走到一半,停住腳步。幾百種方法均告作廢,這個女人不會對付他,卻會對付文卿。他的小白兔,穿上套裝就能自保麽?
  一閃念,伍兵握起拳頭,他不介意在必要的時候打暈王律師扔出去!
  宋沙揚起頭,眼睛半眯起來,夾著煙的手停在空中。妖嬈的青煙下,手背上的青筋在跳動。倒是嚴律師,好像倦了一半,在咖啡的馨香裏閉目養神。
  “王律師。”文卿站起來,好像剛看見,走過去握手,“剛才看你出門,原來是來這裏。”
  “小文,你老公要把我扔出去呢!”王律師不管不顧,存心讓文卿伍兵難堪,順便掃了一眼宋沙。
  宋沙皺緊眉頭,王律師方才挑釁的一瞥他亦看到。有文卿在,伍兵很可能縮手縮腳。若是違了自己的意思,今後讓他如何在兄弟麵前立威?愛才是愛才,但威信不可滅。宋沙索性沉默下來,端看伍兵的反應。
  伍兵站著沒動,文卿扭頭看了他一眼,笑意盈盈,和滿屋子的殺氣格格不入:“王律,看您說的。您是大律師,誰敢動您!再說,我好歹也是宋總公司的法律顧問,普法工作還是要做的。您要是對我的工作有意見,給個麵子,回去說吧!”
  綿裏藏針,紮的不輕。王律縱然氣勢逼人,被文卿說的既不占情也不占理。宋沙差點沒樂出來,伍兵順手去旁邊倒水,好像他本來就沒有攆人的意思。
  見好就收,文卿趕緊說正事:“對了,剛才我接了米先生的一個電話。本來想回去說,既然您來了——”她看了看周圍,不再說下去。
  王律師眯起眼:“小文,真的?”顯是不信。
  “或者您先忙,我回去再跟您講?”文卿倒是不著急。她已知王律師對米倍明的緊張,攥著底牌,不怕退一步被對方欺負。
  伍兵走過去:“王律師,喝茶。”
  端茶送客,這是老禮數。宋沙也不能說他違逆了意思。
  宋沙放鬆下來,想不到粗枝大葉的伍兵也懂這個。雖說有點不合適,但是作為台階,終歸是個理由。嘴角勾起一抹笑看了看身邊的女子,這個文卿,撒起謊來天衣無縫。從進辦公室就沒見她的手指離開鍵盤,哪兒來的時間接電話!
  王律師有些猶豫,看文卿正要走回自己的座位,伸手拉住,“好吧,出來講。”回頭瞪了一眼宋沙,“我勸你早點把屍體交出來,不然法庭上見!”
  律師的威脅,此時反倒幼稚,宋沙是怕上法庭的人麽!
  會議室裏突然安靜下來,但也就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文卿推門進來,身後沒有任何人。
  宋沙看了她一眼,文卿沒理他。走到嚴律師身邊,附耳說了兩句,嚴律師點點頭。顯然,他們已經內部處理了。
  宋沙幹笑兩聲:“嚴律,你們所的律師很厲害啊!”
  “年輕人,衝勁兒大。我老了,管不了嘍!”
  聽著謙虛,卻是無形的警告。王律師的事情還是她自己做主,這次走了,下次來不來不關他的事。宋沙腮幫子的肉抽了一下,沒有做聲。
  “那個趙麗,衝你們喊什麽?”嚴律再開口,話題轉到事情上。
  俞露道:“我不在現場,我把前台叫來吧!”轉頭看宋沙,宋沙微微點頭。
  一會兒上來一個盤著發髻的年輕女孩,樣子不過十七八,瘦瘦高高,先看了看俞露,才向宋沙問好:“宋總,您找我。”
  “孫霞,你把趙麗當時的情況跟律師說一下。”俞露開口。
  “哦。”女孩子局促的抓緊衣角,又放開,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是我當班,開門以後,那個女的就衝進來。披頭散發的,還穿著精神病院的衣服——”
  “你怎麽知道是精神病院?”俞露問。
  “就是醫院的那種藍白條紋,也許……不是精神病院的。不過,她瘋瘋癲癲的樣子的確很像精神病。”孫霞小聲的辯解。
  俞露看嚴律師不說話,擺手讓她繼續講。
  “她過來說要找賈豔秋,說是我們這裏的工作人員。我說沒有,她就急了。神神叨叨的,說怎麽可能,她明明記得看她進這裏來的。我說,我們這裏是休閑中心,從這大門裏還進過市長,不一定都是工作人員。可她根本不聽,說有人告訴她,賈豔秋就是這裏的人——”
  文卿的心“嗵”的漏跳了一下,一個念頭閃過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不可能!一定是自己亂想的!趕緊定下心神繼續記錄。
  她打字快,停頓也隻是一下,沒人察覺其中的異樣。
  “我見她神經,就沒理她。後來,她好像突然不行的樣子,趴到櫃台上,說給她些藥末——”
  “什麽藥麽?”嚴律師冷不丁開口。
  “我也不知道。”孫霞回答的自然,“我也是這樣問她的。她說白麵兒,我嚇壞了。我們這裏哪有這東西。然後,她說都是賈豔秋給她的,把她害慘了。如果我不給她,她就揭發我們。我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就讓保安把她趕出去。然後趕緊給俞總打了電話。後來,外麵出什麽我就不知道了。就知道沒一會兒都說她死了……”
  孫霞怯怯的看了眼俞露,停下。
  “還有麽?”俞露追問。
  “沒了。”
  “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
  沒人說話,文卿也停下記錄的手。
  “小宋,效率不低,都串好詞兒了!”嚴律慢慢開口,語帶譏諷,“還有幾分鍾,公安局就來人了。你以為你還扣得住屍體,憑這幾句詞就能蒙混過關?”

  第十七章 誰為誰設局?
  宋沙自然尷尬,嚴律師顯然知道的比他多。擺手讓所有人下去,隻留下俞露和伍兵。
  文卿看了眼嚴律師,以為自己也要留下。沒想到,嚴律師說:“你先回去。小宋,你和小俞留下,咱們談談。”
  伍兵被排除,宋沙有些不高興。他不在乎誰死了,但是伍兵若能知道許多,便陷身許多。可是,老嚴比他強,不得不低頭。
  文卿鬆了口氣,跟在伍兵身邊,低眉順眼的出來。
  出了門,周圍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伍兵輕輕的握了下她的手,“我先回去了,小心一些。”
  “你也是。”
  送他離開,看電梯門關上,心思有些恍惚。
  她從不知道戀愛原來可以這樣沉默,不知不覺就布滿全身,占據了所有的思路。沒有驚天動地的事情,也沒有死去活來的眼淚。彼此看順了眼,守著規矩,早上一碗粥晚上一碟菜。嘩啦啦的,突然碰上礁石才知道原來離不開他。
  “文律師,您的電話。”有人打到俞露的公司找她?
  接起來卻是王律師。她有自己的手機,卻用座機,隻為看自己走沒走。
  “怎麽說?”
  “還沒結論,他們在裏麵商量。”
  那頭歎氣,似乎很無奈,“米倍明很生氣,也很傷心。我是替他著急。”
  “明白的。”文卿低聲說。
  王律師想必在後悔,前日說的太多,現在情況不明,自己還是裝傻的好。
  “我剛才太衝動了,代我向小伍道歉,還有宋總,有機會幫我說說話。”
  少年得意,即使後悔也改不了居高臨下的態度。
  文卿應下。她知道眾生平等就好,至於別人高下等級的劃分,管不了也不想管。
  “唉,小文,你脾氣太好!”王律師最後感慨,“我若能有你十分,也不至於現在還沒男朋友。”
  “緣分吧!”文卿依然不冷不熱,“耐心些,總會等到的。”
  “我前幾天見到韓達了,看樣子不錯。本來還想勸你回心轉意,今天看伍兵,似乎挺得器重。誰知道呢!你喜歡就好。”王律突然說到伍兵,不知何意。
  “唔,他是好人。”
  “什麽好人,拎著拳頭來打我呢!今天要不是你解圍,差點嚇死我!樣子好凶!”原來在這裏! 故意傷害?文卿不得不提放。
  “沒有吧!他隻是起來倒水,端茶送客嘛。您也知道的!”文卿趕緊繞開,不想用泉韻的座機說這麽多話。
  “不用替他說話。你麵前也有茶,誰送你的客?!”王律師不管不顧,似乎一定要文卿證明伍兵是要打她的。
  “王律,客來敬茶,這是禮節。您闖進會議室,宋總送客在前,伍兵端茶在後。說什麽我們也不一樣!”文卿有些惱,幹脆把話挑明。
  “好吧好吧,就知道你護著他!”王律師終於知道兔子也有咬人的意思,“那個俞露挺漂亮的,我聽說她也有男朋友?”
  文卿的臉火辣辣的,怎麽這樣明目張膽的說八卦:“王律師!”她低聲喝止,“這是泉韻!”
  “看我,都忘了!”王律師輕笑,“行了,回來再聊。對了,我聽說你們家伍兵被泉韻的姑娘選為帥哥呢!”
  電話傳來忙音,文卿深吸一口氣。說不惱是假,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
  文卿最自負的就是自己的腦子,無論多忙,都可以及時平靜下來。
  哪裏不對?
  王律師要挑撥她和伍兵的關係?應該是自己不肯說伍兵有傷害她的意圖,惹惱了她。
  不過,好像還有什麽地方不對。
  泉韻的姑娘認為伍兵帥,伍兵不理會就好了。
  等等——
  文卿看著雪白的天花板:泉韻的姑娘幹什麽事,怎麽王律師知道?她說她調查裴融,調查俞露,好像都是外圍調查。可是如果泉韻的姑娘說什麽她都這麽清楚,難道她和俞露接觸過?
  ……“可她根本不聽,說有人告訴她,賈豔秋就是這裏的人”……
  孫霞的話響在耳邊,文卿的心開始抽抽。俞露就是賈豔秋,怎麽也不可能告訴趙麗自己的工作單位。裴融和趙麗水火不容,別說見麵說話,照趙麗的脾氣,不打上門去已算客氣。誰可以在趙麗麵前說賈豔秋是誰?難道是趙麗自己打聽出來的?
  文卿膽戰心驚的想到另一個可能,剛才她已懷疑,現在不過是更加清楚的懷疑——
  難道是王律師暗示的趙麗,而她其實早就和俞露有默契?又或者,在裴融的這個局裏,王律師早就有自己的算盤?
  文卿腦子裏亂哄哄的,她不敢相信王律師會這樣做。怎麽說也是心高氣傲的人,這麽下作的手段,去害一個已經失去丈夫疼愛的女人,未免太陰毒!
  或者隻是趙麗自己打聽出來的,俞露帶著趙麗出入酒吧迪廳,總有認得出來的。但是認出來的應該是俞露,可趙麗好像並不知道賈豔秋是俞露,為什麽呢?
  “文律師,公安局的來了。你看——”一個中年男子走到文卿麵前,為難的說。文卿從沉思中驚醒,看了看會議室,宋沙他們還沒出來。
  他們是瞧不上女人的,尤其是自己這樣跟在別人後麵拎包的,換了王律師或許他就不是這種口氣。文卿有些鬱悶,難道自己天生一張慫人臉?
  走到會議室門口,叩門而入。三個人三張臉,俞露的嬌豔也有些幹澀了。
  “公安局的來了。”文卿說。
  嚴律師站起來:“行了,小宋,你去吧。我和文律師先走。有什麽事打電話。”
  “好,謝謝嚴律師了。”宋沙站起來,走到文卿麵前,“謝謝你,文卿。回頭請你吃飯。”他微微弓下身子,拉近兩人的距離。
  這個時候,還有曖昧的心思,莫非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文卿細看他的眉眼。其實他一直就沒緊張過,隻有王律師那會兒,似乎也是惱火居多。
  這個男人,看不透。
  低頭退開,跟在嚴律師身後正要離開。宋沙突然叫住她:“文卿,等一下。”
  扭頭看見連俞露也露出不解的樣子,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個,給你。”宋沙從手邊的包裏掏出一個絨線盒子。打開,一枚水晶胸針,“我的律師,不能太素氣。”
  知他出手大方,文卿下意識的退一步,本能的謝絕:“謝謝,太貴重了。不過,下次我一定注意。”
  拒絕的太明顯,宋沙有些尷尬。
  俞露“嗤”的一聲笑出來。走到宋沙身邊,拿起胸針看了看,“正好,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我剛才還想上次見文律師太匆忙,失了禮節。這次正好補上!來來來,我借花獻佛,做個人情。”她抓起文卿的手,不由分說的把胸針放進她掌心,“宋總出錢,我獻禮。做個紀念,別到時侯讓人說我俞露小氣。耽誤文律師半天,也沒個見麵禮。”
  其實,上次她請茶喝,雖然突兀,文卿已然承她人情。這次不過替宋沙解圍。文卿倒是覺得,請她喝茶的那個俞露更真實自然,現在的太圓滑世故,雖然有明顯的回護之意,卻透著生疏。
  嚴律師說:“收下吧,小俞的好意。”
  老大發話並定性,文卿放下一半的心,收下謝過。轉身離開。
  看著他們離開,俞露才對宋沙說:“這兔子可是吃人的,小心被她咬了。”
  宋沙歪頭看她:“我以為你也喜歡。”
  “第一眼我就看出來,她骨子裏跟阿竹一樣。”俞露有些傷感,“你別難為她,伍兵比唐哥更狠。”
  “嗬嗬,你看我是怕了伍兵麽?”宋沙有些惱。他自覺愛才,並不怕誰。
  “算我說錯了。你愛怎麽玩兒就怎麽玩,隻是給我個麵子,別傷她。她和阿竹投緣,我不想阿竹怨我。”
  “如果我娶她呢?”宋沙突然開口,似天外飛仙一筆,驚了俞露。
  半晌才說:“她比阿竹倒黴。”
  宋沙仰天大笑,甚是得意。
  文卿打發王律師很簡單:“勿急,嚴律師正在處理。有什麽事肯定第一個通知你,你是米先生公司的顧問。他們的顧問費可是拔尖兒的高,放心好了。”
  她想,回到辦公室王律師肯定第一個問嚴律師去。自己方才同嚴律講過,他沒有反對,應該沒有錯。嚴律坐在後座,文卿開著車子停在大廈門口。嚴律師臨下車說:“上去後,先去我辦公室。”
  這次嚴肅,怕是因為米倍明和宋沙吧?兩邊都是大客戶,誰也不能得罪。當初若是自己同時掛兩邊的顧問,現在豈不是自己抽自己的嘴巴?
  文卿忍不住偷笑,停好車子。無意中看到那枚胸針又被紮了一下,算日子,還有半年才年底。死軸的伍兵,要能提前求婚多好!
  “小王同你說過老米什麽嗎?”嚴律師開門見山。
  文卿上來時不見王律師在辦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叫走?
  “米先生啊?”文卿眨眨眼,小心的做個區分,將來也有理由搪塞,“沒怎麽提米先生。”
  王律提的是米太太,現在也許是裝傻的時候。
  嚴律師沒察覺她的小陷阱,摁了摁太陽穴:“這個小王,太莽撞,太不懂事!讓我們的工作很被動!”
  文卿站著很尷尬,來這裏罰站的不應該是自己吧?
  嚴律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不能沾!小宋控製不了俞露,沾上就是一身騷。文卿,以後他那裏的事情你都告訴我。如果宋沙那裏有什麽動靜,記得匯報。”
  “嚴律,趙麗死了又不是別人殺的,沒什麽大事吧?”
  “怎麽不大!她吸毒,瘋瘋癲癲的跑到泉韻要毒品!泉韻以前被掃過,現在又冒出這種事,要繃緊這根弦!”嚴律師喝了口茶,大嘴巴一張一合,“往深裏想想:誰告訴她泉韻有東西,誰把她從戒毒中心弄出來,她又怎麽會死掉?都是問題啊!”
  老頭摸摸稀疏的頭頂:“這種事情我們不要沾,一定不能沾上。不然誰都保不住!”
  文卿趕緊點頭。原來嚴律和她有同樣的懷疑,隻是自己多知道一些王律師的事。如果這其中再加入別的事情,自己的結論豈不偏頗?越想越複雜,文卿不敢亂下結論,諾諾著退出來。
  裝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王律師快下班的時候才回來,身上有股福爾馬林的味道。文卿下意識的摸出一把桃木梳子在頭上耙了耙。
  嚴律師把她叫進辦公室。
  屍體被米倍明帶走,屍檢報告出來。趙麗有心髒病,毒癮發作後被引發,因為現場無人知道,她身上也沒有急救藥,耽誤了時間,送上120的時候已經死亡。俞露咬定是精神病胡鬧,公安沒有帶搜查證,四處看了看就走了。王律師說,米倍明現在隻想找出賈豔秋是誰,對泉韻並無責備。而且,她說,宋沙入股新工廠的合同已經簽了。看起來,米倍明沒有追及宋沙的意思。
  “什麽合同?”嚴律師問。
  文卿心裏一驚,王律師連這個都要隱瞞,不知道私底下扣了多少項目的傭金。
  “小合同,宋沙入股米倍明新工廠百分之五。昨兒簽的。”王律師輕描淡寫,“本來今天給您發郵件的,這不是出事了嘛!”
  這種事都看事前知會,沒人管事後總結的。要的是誠意,測的是忠心。不過王律師天生反骨,這種事應該在意料之中。
  果然,嚴律師隻是點點頭,沒有追究。
  “行了,你去忙吧。老米那裏盡量協助,需要我幫忙的說話。小文你留下。”
  打發走王律師,嚴律師沒有立即說話,玩著手裏的萬寶龍筆,好久才說: “你以我的名義給老米起草一封郵件。如果他打來電話,你不要接。告訴路亞,就說我開會去了。以後凡是老米那邊的事情,都由王律師一人接口。”
  文卿點頭,就聽嚴律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你去找小羅,幫我查查那個叫裴融的最近都忙什麽。嗯,你不要自己去查,讓小羅去。”
  老頭特意強調,精神暗合之前的訓誡。他隻是不想摻合,並不等於可以被蒙蔽。文卿應下,問還有別的麽?嚴律說:“你跟伍兵最近怎麽樣了?”
  “還好。”
  “有結婚的打算麽?”
  “嗯,他想先發展事業。”
  “也是應該。不過,年輕人不著急,穩紮穩打,凡是多考慮考慮總是好。不要急著發財出人頭地,吃虧隱忍都是福氣。”
  嚴律師突然說起老話,聽著雲山霧罩。文卿明白,這是讓她第一和伍兵保持距離,不要什麽都說;第二是去提醒伍兵不要跟宋沙走的太近。但是,她還不確定——
  “我不想讓他在宋總那裏做了。今天都被王律師笑話了。”
  “沒事的。你忙你的,他做他的。不要理小王。”嚴律師擺手。
  文卿心裏落底,嚴律並不排斥伍兵在宋沙那裏工作,泉韻的事目前還動不了宋沙。她有種感覺,老頭在急著幫宋沙劃清與泉韻的關係,但是宋沙似乎並不領情。
  這一天過的驚濤駭浪,晚上回家還有些暈眩。伍兵倒是沉得住氣,領著她去超市采購了周末的食物。
  “伍兵,要是宋沙讓你去做泉韻的保全呢?”文卿最擔心這個。今天,宋沙分明有意拖伍兵進來,不然以他的位置哪裏夠得上參加這種會議。
  “不去!”伍兵說的幹脆,“亂七八糟的地方,讓我去我就辭職!”
  文卿開顏,有些錢有命掙沒命花,還不如不掙。抱緊了他的胳膊,心裏踏實。伍兵看看周圍,小心的推開,低聲提醒她注意形象。
  現在滿大街摟著親著的,她不過抱了抱男人的胳膊,壞了誰的形象?!像伍兵這般保守的,真是太稀少了!
  伍兵穿著短袖的T恤,鬆鬆垮垮,但是胳膊摸上去硬邦邦的且有彈性。文卿恨恨的掐了一把,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放開。
  伍兵齜牙咧嘴,卻不敢發作。有的時候,他比文卿害羞多了。
  走出超市,伍兵拎著環保袋走在她身邊,夏天周末的傍晚,連日頭都懶散起來。
  “咦?”文卿突然停下來。
  伍兵順著她的目光看見一輛轎跑停在一家飯店門口:“怎麽了?”
  “那車是俞露的吧?”文卿問。
  伍兵點頭:“有問題?”
  “看這個飯店東邊角落裏停著的那輛銀色帕薩特了嗎?”
  “看到了。怎麽?”
  “那是王律師的。”
  “哦,有問題?”
  知道王律師說的事就會覺得有問題,尤其是在趙麗死的這一天,兩個人出現在同一個飯店裏,不懷疑就不正常了。
  “你先回去,我有點事。”文卿要走。伍兵一把拽住她:“我和你。”
  他臉上已經沒了慵懶,一瞬間變了一個人。就算不知道文卿懷疑什麽,他也知道這事兒可能和今天發生在泉韻的事情有關。
  文卿看了看他,又瞅瞅飯店。自己這點本事,未必能探聽什麽。索性帶著伍兵遠遠的坐在路邊的休閑椅上,給小羅打了個電話。
  小羅是所謂的偵探公司的,追債跟蹤,上不得台麵卻又不犯法的事都做,與嚴律師合作了很多年。文卿眼瞅著小羅進了飯店,才拉著伍兵站起來往家走,該不該告訴他王律師的那些事呢?還是按照嚴律師的囑咐,隻字不提?
  想了一路,到家才發現伍兵竟沉默了一路。對上他的眼,突然給她一個寬心的笑容,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去做飯,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許出去亂跑!”
  她不說,他就不會問,是尊重也是默契。

  第十八章 改變於無形
  偷得浮生半日閑。
  不管米倍明如何為老婆情人紅顏頭疼,文卿看著廚房裏忙活的伍兵覺得前所未有的放鬆。
  “叮咚!”門鈴響了。應該是伍兵的戰友。
  文卿對著鏡子照了照,衣服整齊幹淨,頭發也是利落的,壓平發角,這才開門——愣住!
  兩個警察?
  米倍明又出事了麽?
  “你好,伍兵是住這裏麽?”
  “你們是——”
  “我們是伍兵的戰友。您是文卿同誌吧,聽老伍說過。你好,你好。”
  機械的握過手,讓進屋子,文卿才發現後背已經濕了。說不出來害怕什麽,最近看見警察就緊張。
  伍兵連忙出來招呼,文卿鑽進廚房接手剩下的油鹽醬醋。伍兵不放心,從沒見她下過廚房。文卿轟他出去,聽見外麵驚呼,就算做成毒藥他們都吃!
  不做飯是怕今後變成黃臉婆,養懶了男人,累毀了自己。但事到臨頭,疼惜他都來不及,根本不思計較。隻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一定要看他吃的歡快酣暢才覺滿足。
  待到滿桌狼籍,文卿才恍然竟違背當初不下廚房的諾言。彼時,剛與韓達分手,鍋碗瓢盆係數甩給垃圾站,發誓絕不給臭男人做一粒米。今天,不僅服侍的妥帖,而且自己極為甘心。
  惱羞,遂怒,嘴上流露出來:“誰刷碗?”
  那兩個戰友都是伶俐人,立刻起身幹活。伍兵早已養成習慣,隻是說的興起,忘了時間。見此情景,不肯戰友受累,廚房裏推推搡搡的反倒是三個大男人。文卿拿了抹布擦拭桌椅,聽著裏麵的熱鬧,怨氣不翼而飛。
  男人刷鍋洗碗沒一個不製造災難的。一瓶洗潔精用去三分之二,鍋碗倒是幹淨明亮,滿地滿台子都是稀稀拉拉的水。來來往往的腳印一個接一個,光潔明淨的白色地磚踩得好似雨後的小路。
  伍兵笑嗬嗬的摘下圍裙,高聲表功,幹完活了。
  收起餐桌,餐廳就是客廳。文卿留他們在外麵看電視,對廚房做最後的擦洗。
  廚房門關著,電視的聲音很大,他們聊什麽並不清楚。偶爾抬頭,隻看見伍兵擰緊了眉頭……
  終於收拾幹淨出來,三人立刻展顏開笑,有些話不欲文卿知道。文卿打過招呼,推辭自己還有工作要做,便進屋去。
  身後留個聲音的尾巴,有人問伍兵:“說你急著退伍,原來金屋藏嬌。兩年沒信兒,拐了這麽漂亮的一個大律師。”
  說不驕傲是假的,可是,伍兵竟然歎了口氣。聲音極輕,門被關上,何其不幸,從門縫裏鑽進來,進了文卿的耳朵。
  三人壓低了聲音說話,一說就是半夜。時針指向十一點,伍兵敲門說客人要走。甫一開門,一股濃煙撲麵,不知吸了多少?
  “抱歉啊,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年紀稍長的滿麵堆笑,黑黢黢的臉看起來甚是祥和。若不是一身製服,扔進人堆翻不出來。伍兵說,那是老班長。
  送出樓門洞,伍兵依依不舍。年輕那個個子不高,粗壯粗壯的,吃飯時管吃不管說,突然開口:“老伍,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年紀大的猛地捅了他一下,便嗬嗬笑著看文卿:“啥考慮不考慮的,到時候來肯定帶上弟妹。” 原來是旅遊的事。
  文卿聽叫自己“弟妹”有些不好意思,順勢去看伍兵。就著燈光,他似乎在發呆?
  看他們出了小區,文卿捅了捅伍兵。伍兵這才如夢初醒,哦哦兩身跟在後麵回家。
  開窗通風,垃圾桶裏滿是煙頭,煙灰缸裏也摞的像小山。什麽樣的旅遊,可以讓三個男人變成煙囪,可以讓伍兵神不守舍?他們當然是戰友,但真是來敘舊的麽?
  周日,伍兵依然心事重重。客廳有一扇朝東的窗戶,開了一夜。疊成沙發的軟床旁邊有個小桌,上麵的煙灰缸幹幹淨淨,但是下麵清空的垃圾桶已經塞滿煙蒂落滿灰。
  “沒睡麽?”文卿遞給他一杯清水。溫的,清腸。
  “嗯,睡了一會兒。”伍兵喝了一口便放到一邊,讓出一塊地兒,“來,陪我坐會兒。”
  偎進懷裏,長長的舒氣。
  “睡好了麽?”
  昨夜有人輾轉不能眠,更起身離開,她能睡的多好?可嘴巴卻很軟:“還好,睡著了。”
  “唔,睡著了就好。”伍兵低頭吻她的頭發,留著昨夜沐浴的味道和她的體溫,“我睡不著。”
  “有事?”身體已經盤進他的懷裏。在家裏,他是君子,她是妖精。
  “嗯,有事。”伍兵似乎在猶豫,說與不說之間,難以啟齒。
  “你有別的女人?”妖女抬頭,雙目灼灼,笑意盈盈。
  玩笑而已,也怕成真。
  “嗬嗬,有個叫文卿的,老纏著我,怎麽辦?”伍兵終於開懷,順著她說下去。
  手臂纏在她的腰間,發絲落在懷裏,如心頭繾綣,舍得之間舉棋不定。
  “哦,她啊!許你辦了她。”文卿忽而慷慨,竊竊偷笑。
  “舍不得啊!怕她疼……”伍兵撩起一絲頭發,露出壞壞的笑。
  心頭又甜又醉,他從未如此肉麻。莫非煙吸多了,大腦短路?真若如此,日後也不攔著吧!
  伍兵又點了一根煙,向著天花板慢慢的吐出青色的霧氣。文卿抬頭看著他的喉結一點點的下沉而後上行,著迷。
  “你將來想做什麽?”癡迷中,妖精喃喃的問。
  君子沒有低頭,天花板歲月浸漬的水印好像迷宮重重困住了他,“不知道。不過,總要給你一個安定的生活。你呢?”他低頭,目光如醇酒,厚而醉人。
  “我?我想有一天你若不愛我了,我還笑的出來。”
  “傻瓜,怎麽會呢?該擔心的是我……”他盡量不讓自己自卑,但是差別總是那麽明顯的蹦出來。他從不說,卻在心裏承認,痛並快樂著。
  “米倍明的事你也知道了吧,他老婆是趙麗,死了的。”
  “知道。”
  “青梅竹馬,初中畢業的街頭小混混。時來運轉,幾起幾落,前幾天他還對我說,生意失敗時,隻有老婆趙麗對他不離不棄。可是現在呢?紅顏知己,情人姘頭,猝死的老婆,他的愛和誓言呢?男人啊,有錢就變壞。可你不讓他有錢,他就更壞。”
  “不是全都那樣,你看唐哥唐嫂,不是很好麽?”
  “那是唐嫂不讓唐哥去發財。”
  “行,我也不發財。”
  “真的?”
  “真的。”
  “不行,你會怨我。”
  “不怨。找個正經工作,踏踏實實過日子,本本分分做人。年底我們結婚,然後你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你重男輕女?”
  “呃,丫頭也行。但是,不方便,不好抱來抱去。”
  “為什麽?”
  “男女授受不親!”
  “呸!那是你女兒。”
  “嘿嘿!”伍兵突然笑而不語。
  文卿抬頭去看,才發現自己上了圈套。羞怒未起,君子變成輕薄小人,低頭捉住櫻唇,情濃意醇,風光無限。
  電話猛地響起,驚得二人跳起來。麵麵相覷,竟不知該做什麽。還是伍兵沉著,快步走進臥室,拿出文卿的手機:“你的電話。”
  陌生的電話,看看表,早上七點。
  接聽,是小羅。
  昨晚見麵的是俞露和王律師,她們在一起聊到了淩晨才分開。王律師似乎並不開心,走的時候還把別人的車蹭了,跟停車場的保安大吵一架。聊天的內容具體不詳,但是上菜的服務員說,曾聽她們提到米先生和裴融。
  謝了小羅。文卿讓他注意休息,小羅說裴融的事情正在查,是直接跟文卿講,還是寄資料?寄資料是隱語,若嚴律師不想讓文卿介入,通常以此為由,直接讓小羅向他匯報。
  文卿說,跟我講吧,有資料再寄,作證據用。
  小羅明白,掛掉電話。
  家裏的座機響起來,伍兵一個箭步躥過去,接起來聽了一會兒。然後看著文卿,臉上浮起笑意:“我考慮過了,還是算了吧!”
  放下電話,文卿好奇:“什麽算了?”
  “沒什麽。等我有錢了,咱們去旅遊。去雲南旅遊。”
  “你那兩個戰友是雲南的?”
  “嗯,雲南省公安廳的。”
  “哦,好大的來頭。”
  “跟咱們沒關係!”伍兵伸了一個懶腰,“啊,困死了。我要睡會兒,來,陪我睡會兒吧!”
  文卿不知道該不該給陳局——或者他下麵的馬隊撥電話問問泉韻的事情。其實,她更想知道,有沒有雲南那邊過來的人。
  但她不是多事的人,伍兵以前是,現在也不是了。無論多固執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被一點點猶豫一點點傷心一點點怒火,這一點那一點慢慢的改變。
  歎氣,算了。
  “文卿,又為誰歎氣?伍兵不要你了?”王律師如花蝴蝶穿梭而來。休息了一個周末,精神百倍;又或者,是有了什麽決定,不再猶疑。
  “我在歎氣麽?”文卿答非所問,“辦公室好像有些不通風,”指著茶水間的窗戶,“我說呢,沒有開。王律師今天穿的好漂亮!”
  “是嗎?一會兒我去米氏開會。唉,一大早的就把我叫去,離不開麽?”
  抱怨的語氣,欣悅的神色,炫耀的感覺,都讓她一人占全了。
  “這麽急,什麽事?”心思多,不小心出了界。
  王律師白眼:“文卿,今天怎麽關心起我了?”
  因為他剛死了老婆,因為他們夫妻一體,因為繼承尚未處理,因為伍兵可能因此發生改變,但是每一個“因為”都沒必要告訴王律師。
  “趙麗的事,如果有消息……”
  “跟你有關的自然告訴你!”王律師抬了抬下巴,拿出打印好的文件轉身離開。
  文卿掃了一眼,不過是份合同,但願跟繼承無關。
  自然,無論有什麽事,王律師都不會輕易告訴自己。
  暴風雨來的時候天不一定是黑色的,而且刮起來也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風起青萍之末,水多草多,你知道藏在那個坷垃裏?
  中午,來了位衣冠楚楚的客人。胖肚圓身肥頭大耳,不是夥夫就是大款。幸好掛著一臉愁容,是律所訪客的統一標識。指明要找範律師。
  文卿認得,以前他來找過王律師,聽說是一個催款的案子。和所裏簽了三萬的合同,已經勝訴,但是還有百分之十的尾款沒到。
  她是嚴律師的特助,雖然不介入別人的案子,卻有機會查看每件代理的標的。
  這個案子,嚴律師本來不讓接的。因為債務人雖然資產龐大,但是欠銀行稅務的更多,等到把這些優先還都還清了,根本沒錢償還一般債權人。可王律師說:我一年一萬五的管理費,分文不差的給你,管我那麽多呢?!
  她是個體戶,一萬五從此成了租戶。她畫的清楚,別人也不屑置喙。嚴律師幹脆讓範律師與她接口,平日見了除了客氣就是客氣。隻有王律師自己,拿自己當頂梁柱,見了麵老範老嚴,叫的忒親。
  自從王律有了獨立辦公室,所裏以為她轉成合夥人指日可待。文卿也聽到範律師同嚴律講過,幹脆把她轉成合夥人,多分些錢也算出氣。不知為什麽,老嚴死捂著不肯,這個葫蘆文卿看不透。
  剛吃完中午飯,範律就找到文卿,讓她把王律師叫回來。注意,用的是“叫”,不是“請”。所裏有所裏的規矩,文卿是老嚴的特助,並不等於誰都能用。新來的不管多老的資格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聲“文律師”。範律師是老油條,突然明顯越界,手裏定有尚方寶劍。文卿小小不快了一下,撥通王律師的手機。
  她應的痛快,掛電話的時候,文卿隱約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耳熟,卻記不得。
  路亞鬼頭鬼腦的進來,湊到文卿邊上低聲說:“文律,剛才你的電話,米先生讓你回一個。”
  不怨小孩兒鬼馬,是在所裏氣壓太低。範律嚴律還有從來沒見過的魯律都被連環call回來,唯獨王律師姍姍來遲。這個魯律師非常神秘,不辦案不接案,坐地分贓。屬於平時不露麵,露麵就出事的人。而且,露麵之稀少,鮮有人與他交談。以文卿的資曆也隻聽過他一句:“小文,天氣不錯。”
  米倍明要求立刻見麵,原因也不說。和嚴律打過招呼,老頭很稀奇的同意了。按理說三個大頭都在,她怎麽也是做記錄的工作!文卿覺得,最近嚴律似乎在自己周圍劃了個圈,和一些事隔開了。但究竟是什麽事,她也說不清。仗著要求不多,竟能忍下被排斥的感覺,每天生活得還不錯。
  走出辦公室,在大廈下麵看到王律師。如果平常,她一定問:小文忙什麽去?可是今天,她心情似乎極好,見了麵竟然隻是笑著點頭,似乎魂魄不在竅內。
  “王律師,心情很好。”文卿按不住八卦,主動招呼。
  王律師竟貼過來,悄悄的說:“小文,看,卡地亞的。”
  仔細一看,是條細細的手鏈。做工精細,也僅此而已。不過,卡地亞是大牌,沒幾萬造不了這東西。
  “米先生送的。”王律師嗤嗤的笑,“他說以後我要什麽給什麽,你說我要什麽?”
  當然是戒指。但,不是同事玩笑範圍內。文卿笑笑,恭喜恭喜。
  曖昧有趣,點到即止。王律師腳步輕盈的站在電梯前,保安過去為她按了按鈕。文卿搖搖頭,失之東隅,收支桑田。她先喜後悲,不知什麽反應。對這個強悍的女人,文卿又厭又喜。每每見她壓的老頭們有苦難言,心底不是不佩服。這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文卿的好處是認命且曉得自娛自樂。
  昆侖飯店的咖啡廳裏,安靜敞亮,是談話而不是搞曖昧的地方。一看地方,文卿就知道,米倍明有事。不過,他老婆屍骨未寒,他就對另一個女人許下“要什麽給什麽”的諾言,實在太輕賤。看著他的背影,恨不得立刻踹飛,落得眼前清淨。
  深吸氣,壓平氣血。坐到米倍明麵前,抖抖臉皮,嘴角竟然還能翹起,非常職業,非常完美。
  “文律師,我來找你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米倍明抽了不少煙,雙眉緊鎖,麵色灰暗,不知道這樣子的他怎麽就變成王律師眼裏的深情款款,隻能說瞎眼,“這事,是咱們私下裏說。您要幫,就幫;不幫,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老嚴。我隻相信你。”
  “呃……”文卿猶豫,她雖講正義,卻不好事。尤其是朱光塵的案子,激情過後,隻有疲累,連錢都沒摸到,更不願多事。
  “是趙麗的事情,我現在也不知道找誰,隻能請你幫忙。”米倍明很誠懇,“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男女的事情,各有各的看法。您是傳統的好女子,我不辯解。但是,我有我的原則。麗麗這麽被人坑了,就算我再不是東西,再不是人,我也不能讓她這麽冤枉!”
  這倒可以解釋,自己的東西怎麽撕扒扯爛了都沒事,被別人碰一下都要紅眼翻臉。並不是多愛惜,而是麵子上過不去。尤其是米倍明這樣,拐了女人圈地盤的,動了他的女人,哪怕是不要的,都跟騸了他一般!
  “王律師是貴公司的法律顧問。”文卿小心翼翼,她憑自己的努力踏踏實實混到幾天,不上床不行賄,偶爾露崢嶸立刻被宋沙打擊。現在,碰上王律師這麽護食的母老虎,她已經沒有虎口奪食的勇氣。
  米倍明狠狠的吸了口煙,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講,等了一會兒才罵了一句髒話說:“對不起,文律師,我不該這麽罵,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就不明白,我身邊的女人怎麽都那麽賤,那麽不要臉!上床要錢,兩不耽誤,連律師都不例外。當然,您不是,我說的是誰,大家都清楚。”
  文卿的臉火辣辣的,忍不住四顧左右,諾大的地方,隻有他們這一桌有人。這裏一瓶哇哈哈都要二十,輕易沒人敢來。
  “我承認,物以類聚,我不是好鳥,也招不來金鳳凰。本來我想請您做顧問的,老嚴護的賊死,把小王推過來。”
  文卿這才明白,原來嚴律早就知道米倍明的為人,知道她做不了也處不下。不過,那時王律師也很嚴謹,嚴律怎麽就知道她可以呢?男人看女人,上級看下級,果然是門深不可測的學問。
  “小王有才,也聰明風趣。開始,我真以為碰上不一樣的女人了。今天開會處理一下麗麗身後的事情,她那樣一露麵,我就知道跟裴融她們沒兩樣。都以為自己可以飛上枝頭了,呸!”
  文卿腹誹,米倍明您還真不算梧桐樹。充其量是臭屎坑,王律師被你那點銀子晃花了眼,熏暈了頭。她要真嫁給你,算是掉進糞坑,這輩子都別想幹淨。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米倍明說,“我是該找小王的,但是我一直覺得她太有心計。今天更證實,她不是可靠的人。麗麗的屍檢報告我也看了,陳隊催著我讓她入土為安,我也隻能對不起她。但是這裏麵的道道,我必須明白。賈豔秋是誰?為什麽麗麗回去泉韻找?戒毒中心警備森嚴,她怎麽出來的?她從不去泉韻那種地方,瘋瘋癲癲帶著毒癮,怎麽就找到地址的?”
  米倍明連珠炮似的拋出一連串問題,文卿待他說完,才嚴肅的說:“您應該報警。”
  這場麵有點喜劇,米倍明愣了一下,放聲大笑!
  “文律師,你太會講笑話了。這麽明顯的破綻,警方愣是給我一個意外死亡的結論,你說,我可能報警麽?泉韻是誰的?宋沙和陳局什麽關係?我會報警?”
  “可是,嚴律和陳局也很好,您為什麽來找我?”
  “你不一樣。”米倍明看著她,“你能接觸他們,卻和他們保持距離。所以,我相信你,也相信隻要你相幫,肯定能給我答複。”他的手肘架在膝頭,看起來無比誠懇,“文律師,我求你了!我什麽證據都不要,您隻要告訴我怎麽回事就行,我不甘心,麗麗在天之靈也不甘心!”
  文卿眨了眨眼,慢慢的抓起自己的書包,站起來:“米先生,今天就當我沒來過吧!才資平庸,不堪當此大任。”
  轉身離去。
  外麵掉起雨點,有些悶,雷雨就在後麵。她不敢回頭,心口像被什麽堵著。坐進出租車,眼淚便嘩的掉下來。好像天也有靈,雷鳴電閃,瞬間傾盆。

  第十九章 子之蜜糖,吾之砒霜
  打電話給路亞,小孩子壓低了聲音說大佬們都在會議室,但是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她說,現在所裏的聲音分貝是零,自己正在製造超級噪音。
  文卿幾乎聽不到她的話,謝過後吩咐司機師傅,直接回家。有事嚴律會打電話,所裏既然詭異,嚴律又肯放自己出來,索性就離的更遠一些。
  雷大雨疾,幾分鍾的功夫,轉眼太陽蒸起霧氣。
  家門口就在眼前,付賬下車,轉身看見米倍明。依舊是陸海空三分的豪華車,京城雨水一打,滿車塵土泥巴畫出來的水紋,好像生了癩子的美女,赤條條的站在街邊。
  “文律師,求你了,考慮一下。十萬,先付。”
  文卿眉眼不動,盯著腳下的水坑,“米先生,我知道你們都是豪客梟雄,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要往上走的。我很滿意現狀,從未想過改變。”
  “可是,你不往上走,別人就把你踩下來。你在所裏不是一直很好嗎?結果,別說王律師了,隨便一個律師三個月一過,還不是拿你當助理用。”他了解的極多,但此時說出來,未必有效。
  “不用白費力了。我從不求聞達,就算做一輩子助理,也心滿意足。其實,您做的那麽大,應該明白,就算掙的錢不多,三尺陋室一碗白飯,可是上麵有人擋著,下麵有人墊著,一覺睡到天亮的感覺並不差。”文卿隻是不求,嘴巴並不差。
  米倍明張口結舌,“可是……”
  可是什麽呢?子之蜜糖吾之砒霜,這個道理都已經說爛了。
  送走米倍明,開單元門的時候,伍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麽不小心,有人跟蹤都不知道。”
  轉身,笑:“跟了多久?”
  “不久。從米倍明站在小區門口開始。”
  米倍明來時伍兵正要進單元門,他耳朵靈,聽到好車的刹車聲,心頭癢癢。隔著鐵藝花欄,認出米倍明的車子,樣子像在等人。便繞到米倍明身後的花園裏,米文二人的談話,全被他聽到。隻是不知道什麽事,讓文卿避如蛇蠍,讓米倍明如此狼狽?
  進了家門,文卿並不避忌,把米倍明的要求說了一遍。
  伍兵若有所思:“我記得,你在法庭,很有正義感。宋沙很欣賞你,那時候。”
  “所以,那一陣我活的很狼狽。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什麽樣。唉,吸取教訓吧!不是每次都有你這樣的人見義勇為把我救出來。”文卿笑了笑,“我現在挺好的,正義感都是虛的,錢也沒有個盡頭,以我的斤兩,這樣的生活足夠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伍兵遞給她一把梳子,說:“我會保護你,不用擔心。”
  文卿的頭發短,耙一耙頭皮非常舒服,眯著眼睛說:“我也會保護你。現在,你是我的人。”
  她笑,他大笑。
  驀地,他抓住她的肩膀,所有的笑意消散,眼神專注而嚴肅:“文卿,逃避不會有幸福。”
  文卿隻覺得心口一股熱氣湧上來,生生的卡住,“我知道,可是會有很多麻煩。過一天算一天不好麽?”
  “不好。你說安穩,心裏可安穩?你要靜好,看著趙麗,你會覺得很好?”
  “我無能為力。”
  “你知道很多,隻是害怕。”
  “是,你知道的清楚。那請告訴我,該怎麽辦?”
  空氣一時窒息,伍兵十指箕張,深深地扣緊文卿的肩膀。應該疼的,卻無感覺。
  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終於,伍兵一把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裏。雙臂如鐵箍緊緊匝住,頭頂隱隱有聲音,卻似在天邊:“算了,是我強求。”
  男人和女人終究不同,女人甘心雌伏,男人短一分英雄氣也不甘休!
  伍兵注定要露崢嶸的,文卿閉上眼睛,不知自己是否正確?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美麗的八個字,為什麽碰到了才覺出是如此的無奈?
  夜深人靜,暴雨不期而至。關掉空調卻覺得悶熱異常。兩人同床共枕,中間隔著楚河漢界。文卿抱著伍兵的胳膊,問他這算哪門子規矩?
  調情,有時候是緩解壓力的一種方式。尤其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一顰一笑,會忘記世間所有的煩惱。
  伍兵熱的渾身粘膩,忍不住起身開了空調,借此機會離妖女遠一些。君子當的辛苦,不想少了軟玉溫香的好處,卻過不去心裏的溝坎。他總覺得,若是提前跨出最後一步,自己在文卿的心裏就和其他的男人一樣,毫無可珍惜之處。
  他知道,她喜歡他的正直;伍兵理解的正直包括這一條清晰的楚河漢界。
  這是私心,不足與人道。
  “沒什麽規矩,就是不想欺負你。”他躺下,絲絲涼風送來,心氣舒爽好多。
  文卿也不難為他,看他背心大短褲穿的嚴實,連毛巾被都不需要。裹緊自己的,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伍兵搖搖頭。
  “那你……怎麽不碰我?”天黑,看不見彼此的臉,膽子平白的大了很多。
  有點做夢的感覺,文卿伸出手指,在伍兵的胳膊上慢慢的畫圓。畫著畫著,移到了他的心口。耳聞呼吸漸漸急促,心跳似也隨之加快。
  猛地,一直不吭聲的伍兵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吼:“別亂動!”
  屋子裏的氣溫陡然升高!
  文卿靜靜的等在黑暗裏。
  透過臥室裏半明半暗的光,伍兵可以看見貓一般明亮的眼睛,閃著誘惑的光。是的,一直以來文卿就明白表明她的態度,可是伍兵有自己的堅持,他相信男歡女愛不僅情投意合,還要合理合法。他已經越界一次,這一次不想再讓自己後悔。更何況,若是因此讓文卿看低了自己,就太得不償失。
  可是,人在外地,身心漂泊。有些傳統的力量早已漸弱,反而是本性躲避寂寞的本能被大大的加強。
  看著那雙放下一切,什麽都不在乎,透著野性和渴望的眼睛,伍兵突然覺得很傻。他們是一樣的人,文卿這樣的女孩子都敢敞開了交付自己,自己又憑什麽拒之門外?難道自己不敢負擔她的未來麽?
  再說,該看的都看了,該摸的也摸了,怎麽讓文卿清白!這樣的欲拒還迎,分明是偽君子!伍兵迷惑了,為自己找了無數理由,又一條條反駁。可惜,時間太短,頭緒太多,他已經沒了理智。
  此時意亂,情亦迷惑。
  冷風涼涼的吹起,一道閃電瞬間照亮眼前的人。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頭發,紅紅的嘴唇微微的張開。他喜歡她不穿衣服的樣子,沒了套裝就沒了界限。純粹的男人和女人,他可以盡情的展現自己的力量和技巧,可以平等的去欣賞她,甚至帶些居高臨下的審視。伍兵沉醉在這樣的妖嬈裏,這是他稱王的世界,這是他的女王雌伏的時刻。最喜婉轉嫵媚間流露的一絲急切,哀哀切切的祈求,纖腰會尋找著他的方向,最實際的不離不棄。
  她離不開他,是他最渴望得到的。
  欲望一旦有機會宣泄,便很難落下閘門。文卿的羞澀成全了伍兵的君子,而今天似乎全都不一樣了。伍兵要爭取自己的幸福,文卿質疑自己的退讓,小小三尺見方的床上,翻騰的不僅僅是肉體,還有他們一直堅持的信念和態度。
  迷惑,猶豫,疑慮,焦躁,彼此太需要肯定,也太需要承諾。於是一個吻,一次撫摸都成了某種見證,不能停止。
  當□來臨,文卿惶然的睜大眼睛,陌生的迎接來自異性的刺激,終於流下了淚。隻是一瞬間的暈眩,卻陌生的像是一輩子。這是她的第一次□,陌生而又帶著些恐懼。手下是滑潤汗濕的肌膚,胸口是他粗重急促的起伏,耳邊有重重的吹氣,是的,暈眩的不止她一人。
  拉過毛巾被,蓋在他身上,縮進他懷裏,緩緩閉上眼,從此後,他與她是一體。
  人逢喜事精神爽,文卿也不知道昨夜之事算不算的喜事。反正早上兩人上班分手時,她吻了一下伍兵,傻小子轉身撞到了樓梯扶手上。看來,今後應該多練練。
  路亞在她的桌子上看到宋沙給的胸針,大呼小叫,這是幾千塊的東西,不應隨手拋棄。文卿心情好,又覺此物棘手,就要送給路亞。路亞說,這麽貴重,你又不垂涎我的美色,無對價以供交易,還是算了。她是調侃的語氣,眼中眷眷,神色卻是堅決。小女孩也有自己的是非,要與不要判斷的明白。
  路亞不僅不要,還讓文卿把東西收進包裏,就算不稀罕也應妥善保管,這是珠寶,萬一有一天人家要回,還不起就不好了。文卿不覺宋沙這般小心眼,但看著路亞認真也就應和著扔進書包裏。
  王律師進來時沉著臉。文卿想起昨天的低氣壓,不知進展如何?
  中午吃飯,路亞,芮律師還有所裏另外一個助理一起吃飯,說起昨天的風暴,幾人竟是納罕不已。
  原來徐老板找到範律師,投訴王律師收了他十萬塊錢,卻沒催回一分,現在他要退款。範律師先穩住徐老板,說這事兒是王律師擅自做主,但是所裏也不會坐視不理,如此這般先讓他回去。嚴律師典型的財迷,吞錢容易吐錢難。況且那合同上白紙黑字隻有三萬塊錢,哪來的十萬?所以十萬火急召回魯律師,要王律師給所裏一個說法。
  怎麽商量的不知道,反正最後四個人都是黑著臉出來。路亞職位不高,卻是中樞位置,往來信件電話,都要她來接轉。
  範律師讓她打印一份文件,原來是給徐老板的通知。聲明律所與徐氏的合同標的隻有三萬,按照合同約定,全部義務均已履行完成。催收款項不在合同範圍內,故而律所對催收事宜不承擔履行義務。如果需要律所代為履行催收工作,則需另行簽訂《債款催收代理協議》。
  通知咬定三萬塊錢不退,但是另外七萬隻字不提。誰要的誰擦,反正跟律所沒關係。以前也不是沒有這種事,一般來說所裏都會擔待下來,像今日這樣撇的幹淨,其實少見。
  文卿聽路亞背了一遍通知,內容不多,用詞都是公文常用,路亞記得滾瓜爛熟。這樣的東西讓徐老板看見非得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所裏似乎不怕徐氏鬧事?
  芮律師說:“怕啥,反正所裏蓋章的都是三萬塊的合同。他說十萬,跟所裏有什麽關係!老嚴精著呢!這錢他能要不回來?他肯定想著讓徐老板自己拿出證據,證明王律以律所的名義多收了錢,到時候連罰帶補,都得從王律那裏撈回來。至於債款,催一催肯定能要回來一點,老嚴肯定心裏有譜。”
  文卿想,今天下午得翻翻那家公司的背景資料,說不定哪天嚴律需要,免得措手不及。
  一起吃飯的小助理是新來的,他問芮律師:“這麽大的事,為什麽連個警告都沒有,悄沒聲的就算了?”
  路亞說:“嗨!這還不好懂?米倍明公司的顧問費今年還有一半沒付,等著王律師催款呢!”
  芮律師點頭:“我和她合作的那個項目也有三十的款沒付,不知道是被她吞掉了,還是真的需要催。無論如何,得她出麵才行。”
  路亞補充:“我昨天特意看了一下我的快遞記錄,王律師的合同大多是今年簽的,標的大的那幾個,都沒付清。而且我記得,有幾個是風險代理,所裏不是固定拿錢的,所以,現在如果得罪了她,別的錢就不好說了。”
  文卿暗暗點頭,看來大家都很了解嚴律。估計王律師也很了解,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猛地,她想起米倍明昨天的話。那種不屑的樣子深深的刺痛了她,像王律師這麽聰明的人都被他貶的一無是處,自己這種小螞蟻,在他眼裏若不是有可利用之處,還不是渺如輕煙。想起自己一直努力,如今也不過是這種結果,心又涼了起來。
  伍兵說,良心會不安。可是,自己和伍兵都被他們看不起,幫他們作甚!
  死了活了,於己無幹!
  心腸又硬了起來。
  下班回家,伍兵還沒回來。做好飯,才見他疲憊的從門口蹭進來。
  “這幾天好像比平常累的多?工作量很大麽?”文卿為他除下外衣,他的工作不錯,兩套標準西裝當做工作服,輪換著穿。裏麵總是白襯衫,自備。
  “嗯。”喝口水,拍拍文卿的手背,算是打了招呼,連話都不能說了。
  “我開熱水器了,去衝一下吧。都臭了。”
  “嗯。”
  伍兵幾乎是弓著背走進衛生間的,等到文卿做好飯出來,他已經趴在床上呼呼睡著了。
  吃完飯又是忙工作的事情,看著指針指向九點了,才把他叫起來。自然餓的咕咕響,但是隻有稀粥,充饑而已。不是不讓吃,太晚了怕窩食。伍兵喝到第三碗,終於說:“我還是睡覺吧,太餓了。下次回來,記得一定先吃飯。”
  文卿問:“怎麽這麽累?”
  “今天大廈安裝設備,我跟著跑上跑下,忙活了一天。技術員工人,哪兒人手不夠哪兒找我,啊呀,累死了。”說是抱怨,神色甚是滿足,“我跟你說,就這一趟,我全明白了。現在也就是那個調試,咱沒有軟件授權,要是知道授權密碼,根本不需要買。”
  “幹嘛?你想破解?這可不好。”
  “知道,不替宋沙省那個錢。唉,我現在後悔啊!當初在部隊的時候,怎麽沒把電腦學好了。唉!”
  “我看你不是正在看麽?”
  “時間不夠啊!現在是一口想吃個胖子,根本吃不下麽!”
  “不用著急,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學。而且,你有實踐機會,舉一反三,未必需要讀太多書。對了,我有一台舊電腦,本來是準備賣掉的,你要是不嫌棄就先拿去用吧。不過是台式機。”
  其實是有了筆記本以後少用而已,但若不這麽說,伍兵斷不會收。
  “而且,”文卿加了一句,“你得自己修一下,可能有些硬件不太好了,軟件也要自己加。”
  伍兵立刻高興起來,“好,在哪裏?”
  “陽台上,我裝箱了。有空的時候你把它收拾出來吧!”
  “那我現在就來。”伍兵立刻不困,精神百倍就要幹活。
  文卿壓住他:“不行,我要你現在休息。不然累垮了,我們就沒有大把的時間生活了。你想住院麽?”
  伍兵猶豫,知道自己說不過文卿,看了看表,突然福至心靈:“可我剛喝了粥,立刻睡覺會窩食!”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則何如?
  文卿打開陽台的門,由他去。約好一個小時,到點一起睡覺。
  客廳裏的電視被搬到一邊,空出來的地方放電腦。其實是台配置不低的機子,沒有操作係統而已。安裝操作係統需要一個小時,伍兵翻著手裏的安裝手冊,對著參考書一點點的琢磨著。
  手邊還缺一本,記得是在右手,沒抬頭,習慣性的去摸,“啪”的一聲,文卿的書包掉到地上。咕嚕嚕,滾出一個藍色的絨線盒子。
  伍兵看著眼熟,放好書包,拿著絨線盒子看了半天,打開一看,是枚熠熠閃光的胸針!
  客廳和臥室的門沒有關,文卿一抬頭就能看見伍兵。聽得動靜沒有立即抬頭,而是先把手裏的文件最後幾個字打完才舒了口氣,扭頭去看伍兵。
  伍兵看著盒子裏的水晶胸針發呆!
  “怎麽了?”文卿有些不自在,走過去拿在手裏,蓋上蓋兒,“好看麽?”
  “好看。”伍兵看著藍色的電腦屏幕,“你喜歡麽?”
  “不喜歡。”文卿往桌子上一丟,看它滾遠了。
  “為什麽?”
  “不告訴你。”文卿不想說是因為這是宋沙送的,好像此地無銀一般。
  伍兵苦笑了一下:“那宋沙的心血豈不白費?”
  “你怎麽知道?”
  “他拖著我一起去挑的,不過沒說是送給你的。”
  原來如此,莫非宋沙知道這枚胸針一定會被伍兵看到?文卿心裏打了個問號。不會吧,怎麽有人能這麽用心的去破壞人家關係?
  “我本來說不收的,俞露非要借花獻佛,嚴律師讓我收下,我才收。”
  “沒事。”伍兵伸手,文卿乖乖的走到他身邊。
  他坐著,文卿站著,埋進文卿的身體裏,伍兵一言不發。
  這樣的沉默嚇壞了文卿,“嗯,我知道自己比較招人喜歡,但是我很保守專一的。”這樣的表白算不算誠懇?文卿自問易地而處,伍兵如果這麽說肯定會被丟出大門。但是換了她自己,除了這樣說,倉促之間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講了?
  良久,伍兵才說:“沒事,收下吧。不收就不近人情了。”
  文卿無語,伍兵肯定介意,但是該怎麽辦呢?
  那天晚上,伍兵的動作有些粗魯,文卿咬著牙,沒敢抗議。揉著酸酸的腰,文卿暗暗發誓,就算得罪宋沙,以後也不沾他一絲一毫的邊!。

  第二十章 愛,昏了頭
  大家都說宋沙是個流氓,可他對我是真的好,當他侵犯我的時候,我才知道心裏的天平還是傾向伍兵的。
  除了那隻令人不快的胸針,文卿接下來的生活可謂幸福美滿。
  嚴律師果然要了徐老板債務人的資料,看到文卿那麽快就拿出來,老頭眉開眼笑,說自己沒有用錯人。小羅隻向她說過一次裴融的情況,自從與米倍明分手,裴融好像失去了生活的動力,也不上班就在家呆著。後來就再也沒有裴融的情況了。文卿懷疑他變成直接向嚴律師匯報了,但是不關她的事。宋沙忙的很,一直沒有來煩她。米倍明也沒有動靜,但是文卿相信,他不會善罷甘休。
  伍兵在天城的工作已經步入正軌。大廈蓋的很快。眼瞅著就要布線,伍兵之前在別的工地“實習”的經驗都在這裏要派上用場,每天摩拳擦掌,很是精神。文卿這才知道,宋沙至少有六個樓盤,顧家那個不過是其中之一。天城負責所有建築的保全係統,同時也承擔外包工作。有時候,伍兵會說宋沙是個人物,做事情很周全,腦子靈光好使。這種話隻出現一次,後來就再也沒說過。
  看得出來,伍兵不服。
  一轉眼,數到三伏,桑拿天鋪天蓋地的罩下來,整個京城恍如蒸籠。
  文卿一直覺得所裏那個新來的助理很神秘,一個三十出頭有著五年律師執照的人,竟然沒有任何從業經驗,實在是不可思議。而且,文卿承認,她很會來事。跟所有人都若即若離,誰也不得罪,而且也沒什麽遠大理想,沒人覺得受到威脅。
  路亞說,原來以為文卿是最不長進的一個,現在看來蘇琦也不差。從沒見她在工作上露過頭角,但是交代的工作都可以順利甚至優秀的完成。
  文卿懷疑她有過工作經驗,但是她的簡曆明明寫著:家庭婦女。
  蘇琦唯一出格的地方是有車,而且是一輛沃爾沃C30,掀背小跑。芮律師猜,她一定家財萬貫,出來隻是解悶。路亞說,蘇琦的簡曆上寫的離異,這可能是離婚後分配的財產。但是,蘇琦的穿衣用度,卻是都市最普通的白領打扮。路亞估量了一下,她那身行頭,裏外加起來超不過五百。範律師給她開的工資是月薪兩千五,沒有提成。
  蘇琦有外地口音,但是聽不出來是哪裏的,溫軟柔媚好似江南人氏,但偶爾還有東北口音冒出來,實在令人費解。路亞試圖去蘇琦住的地方參觀,但蘇琦總是不接話茬。愈發顯得神秘。
  “裴小姐,您這樣說就讓我們為難了。我不跟您說講證據那一套,就說咱們都是女人,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就算我信了,律師們信了,拿給米先生,他怎麽信你?”
  文卿從會議室門口走過,聽到裏麵的對話愣了一下。是蘇琦的聲音,但是怎麽有裴融?
  “可是,你們那個王律師分明就是在勾引老米。把他迷得昏頭昏腦,都要結婚了!”裴融帶著哭腔。文卿停下腳步,站在門口細聽。
  “結婚這事,跟男歡女愛一樣,都是當事人自願。總不能人家願意結婚,你就說人家昏了頭。今天王律師沒來嚴律師也不在,文律師還沒回來,不如你先回去,我把話轉給他們,然後給你個回信,好不好?”
  “蘇律師,不瞞你說。我來的時候就打算著聽你們的冷言冷語,可是,沒想到您這麽善解人意。我也不胡鬧了,您給我評評理,我為老米犧牲了這麽多,就算當初我不該誣陷趙麗與人私通,不也受到懲罰了麽?怎麽老米就看不到呢?那個王律師有什麽好?真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唉!”蘇琦歎了口氣,“裴小姐,這些問題我真的沒法回答。但是我聽我妹妹說過一句話,男人眼裏女人和小狗差不多,不是可以說話的對象。你講的再怎麽在理,他都當耳旁風,不予理會,有什麽辦法!”好像頗多人生感慨,文卿聽的一時怔忡。
  文卿記得蘇琦比自己大五歲,而且離異,這話不是空穴來風。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真的愛他。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愛他!”裴融說的很堅決,“他們都勸我放棄,我決不放棄。我沒錯!”
  文卿輕輕的搖搖頭,何必自找麻煩,早點離開早日重生,多好!
  可是,蘇琦竟然同意裴融的看法,“既然自己認為對,那就做下去,有時候,對錯是非並不重要!”
  蘇琦的聲音不大,聽著像是自言自語。透過門縫,文卿看見裴融點點頭。
  但是,這麽偏激的想法,怎麽會是圓融老道的蘇琦會有的呢?一人兩張皮,難道蘇琦的故事很多?
  看裏麵站起來,文卿趕緊退到外麵的衛生間。經過前台,被路亞看見。匆忙不及解釋,文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匆匆走開。一直合計著裴融走了,文卿才出來。
  蘇琦從電梯間轉過來,正好看到文卿:“文律師,您在這裏啊!”
  “蘇律師,有事麽?”文卿裝傻。
  “哦,剛才一位自稱裴融裴小姐的人來了,說要見您。我看所裏沒有人了,就接待了一下。您什麽時間有空,她反映了一下情況。”
  論年紀,蘇琦比文卿大,可她有一張娃娃臉,保養的也很好,看起來也就二十八九。無論何時,對文卿都是恭恭敬敬,這點很難得。
  文卿合計了一下,嚴律師沒有明說不讓她介入裴融的調查,小羅雖然是“寄資料”,但是是嚴律師繞過自己直接下的指示,對自己來說隻有當做不知道。這種送到眼門前的事,不接不行。點點頭,拿著紙筆,跟蘇琦走進會議室。
  蘇琦沒想到文卿這麽正式,但也僅僅是愣了一下,沒有多說。
  蘇琦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但是沒說自己如何勸解的裴融。這些自然是上不得台麵的,文卿也沒必要告訴她自己偷聽了。
  裴融過來的目的很簡單,找王律師。她說王律師不受職業道德,介入自己和米倍明之間的感情,是第三者,要求律所懲罰她。一聽就是昏了頭的,且不說裴融自己不尷不尬的身份,就算王律師真的和米倍明有什麽,人家米倍明現在沒了老婆,就不許再找麽?
  女人啊,愛昏了頭,什麽蠢事都做的出來。
  “那後來怎麽辦了?”文卿問。
  蘇琦道:“我看她也不是沒理智的,可能是心裏壓抑太久,說出來就好了。”
  “那她有什麽證據說王律那個啥了麽?”文卿臉薄,不好意思直說。
  蘇琦笑了,眼角露出些許的皺紋,眼神非常的柔和溫暖。那一瞬間,文卿恍然,歲月留給人的真不容抹殺。隻這一個微笑,寬容與見識便顯出來。而且,她也覺得很舒服。辦公室裏淩厲慣了,這樣充滿善意的笑容很少見。
  蘇琦道:“沒有直接的證據,不過道聽途說。說米先生給了王律師一條什麽手鏈,還說今後會送戒指。她就瞎猜兩人要結婚,急了。”
  “哦。這樣啊!還有嗎?”
  “還有……”蘇琦沉吟了一下,“我隻是聽她嘟囔了一句,但是不太清楚。我問她的時候,她又不肯說了。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
  “她說什麽?”
  “她說,趙麗的死王律師脫不了幹係!”蘇琦說完,沒有盯著文卿死瞧,反而看著窗外,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
  要麽是欲擒故縱的八卦老手,要麽是真的冷血無情的辦公室閑人,但是蘇琦更像是後麵那個。文卿一直覺得,蘇琦眼裏的人不是她理解的那樣,因為即使麵對血淋淋的凶殺場麵,她也可以冷靜的做完協助工作。
  前不久範律師手下一個律師接了個刑事案,就是蘇律師幫助完成的。那些照片和物證,都是蘇律師一手整理。沒見她有任何不適。那種冷靜,連負責律師都嘖嘖稱奇。
  趙麗跟她沒關係,死了就死了。蘇琦就是這個態度,冷而現實。
  文卿道:“哦,真的嗎?”
  “聽的是這樣,但是不清楚,她也不肯確認。也許我聽錯了,不如不要記到記錄裏吧。”蘇琦指了指文卿的本子。
  文卿點點頭,本來她就沒打算寫,“行,這事我回頭跟嚴律說一聲。王律那裏還是算了吧,沒憑沒據的,說了徒惹麻煩。如果嚴律覺得有必要,提點一下就是。”
  蘇琦點頭,笑了笑。
  文卿不敢隱瞞,如實向嚴律師匯報。嚴律師重複了一遍:“趙麗的死,王律師脫不了幹係。什麽意思?”
  文卿搖了搖頭,把蘇琦的話複述了一遍,她不想拖進去。充其量王律師也就是知情不舉,雖然她知道的比別人多,但是蘇琦說的對,沒憑沒據,就算你說的是王律師親口告訴你的,她也可以反口不承認。
  這一刻,文卿突然想起蘇琦的樣子:趙麗是趙麗,死活都與她們無幹。
  出門碰見王律師,她也是剛剛回來。秀麗精致的妝容掩不住沉重的疲憊,看見文卿點點頭,便鑽進自己的辦公室。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文卿去茶水間倒水,王律師跟進來,關上門問:“小文,問你個事兒。”
  文卿心裏一慌,差點摔了杯子:“什麽事?”
  “你說,這男人突然對你好的不行,是不是有問題?”王律師蹙緊眉頭,憂心忡忡。
  文卿覺得好笑,自己和王律師離心離德,怎麽她就覺得自己是愛情顧問呢?難道她就沒有覺察,已經說了很多不該和自己說的話?
  “怎麽了?因該是喜歡你才對你好啊。”撿著大白話,文卿輕聲細語的說。
  “唉!”王律師歎氣,有些恍惚,“老米對我實在太好了,而且好的明目張膽,你說他是不是有問題?”
  文卿心想,王律師果然精明,可惜她認錯了人,怎麽精明都沒用。
  “不知道。”文卿實話實說,“不好麽?”
  “好倒是好。不過好的太快,我心裏不踏實。”王律師給自己倒了杯白水,“趙麗剛剛去世,他就這樣追求我,擺明了讓我難堪麽。”
  “你不喜歡他追求你?”
  “當然喜歡,但是時機不對。”
  “也許男人都是這樣,他們夫妻本來就鬧過離婚。”
  “也許吧!那天裴融還找我,說我搶了老米。切!沒見識的女人,她早就是昨夜黃花了,還拿自己當成寶,不識相!”
  文卿沒有接話,借著低頭喝茶,裝沒聽見。她想起裴融那天的樣子,慘白細瘦的臉,的確如霜打的茄子,與她上次來判若兩人。
  唉,女人啊,何苦相互為難?!
  快到下班時間,俞露打來電話,說有事相詢,能否見一見?文卿自問不是泉韻的法律顧問,但是宋沙的合同裏寫明是集團法律事務,不問似乎也不合理。打車到了泉韻,三層包間裏,俞露已經在等候。
  還有宋沙,笑眯眯的坐在主座。
  俞露問的直白,說她們這裏有小姐,自己隻是提供場所,收點租金啥的,怎麽樣才能合理合法?
  文卿想,你根本就是大媽咪,收啥租金?大頭都被你拿走了。還要合理合法?簡直荒謬!
  她又不好說不行,低頭沉吟的時候,宋沙說:“露露難為人!這事兒不讓文律師知道就是合理合法。”說著給文卿滿酒。
  文卿推脫不喝,宋沙也不抬頭:“你吃的喝的,隨便哪一樣,我要下東西早下了。”
  文卿臉騰的紅了起來,麵對宋沙,她總是提心吊膽,想三想四。比如眼前,滿桌佳肴,她竟然一口沒吃。連香噴噴茶水都沒喝一口。
  俞露裝沒聽見,但也不答話,任憑文卿尷尬在那裏。
  好在文卿臉皮也厚,對俞露說:“俞總,這事兒恐怕沒法合法。”裝沒聽見宋沙的話。
  宋沙把酒推到文卿麵前,“來,咱們幹一杯。”
  文卿低頭一笑,道:“如果俞總問的就是這件事,我大概真的無能為力。我先告辭了。”
  “啪!”宋沙猛地把酒杯摔到地上,嘴角有些發抖。
  俞露幹笑兩聲,說:“啊呀,文律師急什麽,一會兒讓伍兵送你好了。”
  “伍兵?他……在這裏?”文卿根本不看黑臉的宋沙,隻當他不存在。心想真惹怒了他,把自己這份工解除了才好。
  “是啊,好像在陪客戶,樓上唱歌呢,你要不要去打聲招呼?”俞露說的很自然,但是卻不自然的瞥了一眼宋沙。
  文卿咬了下嘴唇說:“不了,他忙他的吧。我還有事,需要回所裏。俞總一定不願意讓我加班到半夜吧?”
  俞露看了看宋沙,宋沙仍然不說話,好像那杯酒白摔了一般無人理睬。
  文卿拿起包往外走,到了電梯口,正好有一幫人出來,這才長舒一口氣,擠了進去。
  “電梯壞了。”宋沙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客人們莫名其妙,立刻有人走上來為大家指出另一部正在運行的電梯。
  文卿低頭捋著邊,試圖越過宋沙。可是宋沙顯然不想如此被忽視,胳膊被人死死的拽著,硬是拖回包間。
  包間內空無一人,俞露不知什麽時候離開。
  “嘭”的一聲,門被關上,文卿嚇得轉身去抓門把手,背後一股大力,踉蹌著跌倒在長沙發上。
  眼前一暗,宋沙已經欺身上來,站在她的兩腿之間,俯身以兩臂撐在沙發的邊緣,不僅讓她無路可逃,還尷尬萬分。
  “我出來的時候就發誓,從今往後,凡是我要得到的,絕不放手!”宋沙惡狠狠的,口裏噴出一股酒氣。不過不濃,理智或許依然清醒。
  文卿已經嚇傻了,後背緊緊貼著沙發,動也不動的盯著他。書包落在沙發邊緣,一隻手搭在上麵。
  宋沙不再說話,瞪著眼看她,好像極為憤怒的樣子。文卿心裏升起一絲困惑,他如此討厭自己,為什麽還死纏著不放。好像癡人說夢,宋沙微微一動,這點困惑就全讓給恐懼。下意識的抓緊手邊的東西——那個沉甸甸的電腦包。
  “伍兵比我哪裏好?我是流氓,他就不是嗎?他逛窯子的時候,你還是韓達的賢良女友!我欺負顧家,你沒看到他打人的樣子,跟土匪有什麽區別?”他捏起文卿的下巴,“我就不明白了,一個窮光蛋,竟讓我一敗塗地,連點機會都沒有!”
  宋沙眯起眼睛的樣子很可怖,但是卻有致命的吸引力。文卿承認,自己大學時也曾迷戀過這種男人,但是時間改變一切,她早就不會做夢。壞就是壞,長的好看也是壞腸子。
  可是,她沒有膽子這樣說。
  外麵傳來異樣的響動,文卿似乎看到宋沙的眼神閃了一下,緊接著他便壓了下來,強行要吻——
  “嘭”,一聲,卻是兩個動作。
  動作一,是文卿拎起電腦包拍在宋沙後背的聲音;
  動作二,是門被人大力推開的聲音。
  緊接著,眼前一亮,宋沙被人拎著後脖領子拽了起來。宋沙也不是好惹的,反手一勾,想要脫離製控;那人早有準備,伸手叼住宋沙的拳頭,順勢一擰,便反剪了他的雙臂,動彈不得。
  “宋沙,你這個混蛋!”
  是伍兵。
  文卿趕緊幾乎是彈起來的,抓起書包,上下看自己的衣服。除了裙子有些走光,別處都還整齊。俞露站在門口,衝文卿笑笑,揮了揮手便離開。宋沙背對著門口,不知道能不能看見俞露。
  “伍兵?你來幹什麽?”宋沙氣急敗壞。
  “我要是不來,你要把文卿怎麽樣!”伍兵怒目而視,手上用勁兒,宋沙的疼的踮起腳尖,仍然咬著牙沒叫出聲。
  “文卿?幹你什麽事!”宋沙說的堂皇,文卿差點沒吐血。
  這不是裝傻麽!
  “宋沙,你少裝傻,我警告你,再讓我看見你欺負文卿——”
  “哢吧”,輕輕的一聲脆響。文卿呆住,這是所謂卸掉啥的聲音麽?
  伍兵鬆開手,宋沙慘白著臉,歪著身子,捂著自己的胳膊說:“伍兵,你若是告訴我文卿是你的女人,我當然不會動她。可是上次我問你,你不是說不是麽?今天充什麽好漢!”
  文卿立刻頭暈起來,怎麽回事?伍兵告訴宋沙,自己不是他女朋友?宋沙不是嫉恨伍兵麽?他在說什麽?
  伍兵“哼”了一聲,沒有搭話,拽著文卿的胳膊拖出包廂。文卿回頭一看,宋沙歪著身子站在門口,俞露跑過去,焦急的比劃著什麽。
  “你把他怎麽了?”
  “腕子卸了。”伍兵沉著臉,看都不看文卿,死盯著毛華華的電梯轎廂的鏡麵。
  文卿閉了閉眼,回家後,定有風雨。是暴風雨,還是台風海嘯,不知道。
  隻是,為什麽伍兵不肯承認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呢?
  文卿驀地睜開眼,電梯剛剛到,大步的跨出去。好,回家,大家都講明白!

  第二十一章 分手
  明明相愛著,卻說著分離的話,是他真的介意身份的不同嗎?我隻求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哪管他是不是送快件的。
  以前,文卿和韓達吵架,連罵帶摔,狀如潑婦。年輕力氣大,嚎的聲音也高。韓達不敢動手,但在嘴巴上總要一句頂一萬句,氣的文卿兩眼幹咧咧的哭不出來。
  伍兵回到家裏,一聲不吭。洗手換衣服,低頭鑽進廚房做飯。
  文卿跟在屁股後麵衝進去,一把奪下菜刀:“都吃過了做什麽!”
  伍兵看了她一眼,從她手裏取下菜刀,放進刀架,還是一聲不吭,從她身邊走過去。
  文卿站在廚房中央,呼哧喘氣,一肚子委屈和怒火,找不到雷管引爆。又被伍兵方才那個取菜刀的動作暖的窩心,吭哧了兩下,幹脆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明明覺察到身後有人,等著他來安慰,可等了一會兒,竟然一定動靜也沒有!文卿騰的站起來,猛地轉頭,惡狠狠的瞪過去!老娘不需人可憐,用不著你來這裏假惺惺!
  可是,伍兵頹然的表情落入眼裏,不知怎的就像針似的紮進她心裏。細是細了點,卻很管用。滔滔淚水,嘎然而止,好像那是一根定海神針。
  “對不起。”伍兵先開口,“每次都保護不了你。”
  文卿一肚子怒火和淚水,冰火兩重天百般難受,聽了這句話,噗嗤一聲,冰也融了,火也滅了,一股股的酸水拔起定海神針,從縫隙裏往外流。
  “要你保護!我才不要你保護!說,你為什麽不告訴那個混蛋我是你女朋友!”哭鼻子抹眼淚,真相未明前不能放聲嚎啕,文卿哽咽的煞是委屈。
  伍兵眼睛紅紅的,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淚,看著她,什麽也不說。
  “說啊!”文卿怒了,張口吼過去。卻看見伍兵淒苦的樣子,全沒了泉韻時的氣勢。堂堂七尺,露出這般表情,不管什麽理由,都讓人心酸。
  “我怕他笑話,說我配不上你。那時,他在買你那顆水晶胸針,問我女孩子會不會喜歡這種款式。我本來不想理他,可是他說好女孩就跟水晶似的,必須用絨布擦用好盒子裝,才能有光芒。弄個破報紙包起來,糟蹋了。他問我會不會珍惜自己的女友,我說會。他說,誰那麽有幸?我突然說不出來了。我是一張破報紙,如何讓你被珍惜?所以,我說,還沒有。”
  伍兵的聲音很平靜,目光卻很深,很依戀,也很遙遠,好像吹口氣,就能撲滅那點光芒似的。
  “你不知道麽?我一直很自卑。在你麵前。”伍兵喃喃。伸手牽起文卿,來到客廳的沙發上。
  伍兵點起一根煙想了一會兒才說:“以前我一直告訴自己,宋沙是個流氓,再有錢也是流氓。盡管我沒錢,但是我有資格站在你身邊。”
  文卿安靜下來,伍兵的話是她一直擔心的。那份差距是誰也無法漠視的,不是你想不想,而是社會就這樣。我們總離不開社會的評價,也擺脫不了社會加諸於我們的階級與層次。
  “可是,我在宋沙那裏做工這陣子,才發現,他或許不是流氓。隻是肆意了些,真正的流氓不是他這樣的。”
  “你看到什麽了?”文卿顫聲問,一種不好的預感降臨。
  “沒什麽。”伍兵摸了摸她的頭,“其實,宋沙很有自己的原則,不偷不賭不嫖。嗬嗬,雖然這也是他的一部分業務,但是他自己從來不沾。我想,其實,他……他和你很配。”
  文卿嘴唇有點發抖,半邊臉有些發麻。伍兵開玩笑吧?可是為什麽要開這樣的玩笑呢?
  哆嗦著嘴,說不出一個字。
  伍兵側身麵對她,“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也不會強迫你喜歡他。”他勉強笑了笑。
  文卿放下心,回了一個苦笑,好像剛剛做了一趟過山車,終於到了終點——
  “但是,我答應他,做他的保鏢。如果你願意,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到了年底,我會給你個說法。”
  原來不是終點,文卿覺得腦袋被人揪起來,嗖的一下就拋了出去。周圍的景物百般變化,扭曲好似萬花筒,仔細瞧瞧無一不是伍兵的眉眼。
  “這就是你不承認我倆關係的原因?”
  “我想冷靜一下。我必須有所發展,才能配上你。你比我清楚,宋沙給出來的前途,對我來說是最合適的。”伍兵大口的吸著煙。
  “你不怕對不起良心?”
  “我說了,他隻是肆意些,並不是流氓。對不起良心的事,我不做。”
  “那你丟下我,是不是怕得罪他,影響了你的前途?”
  伍兵沉默下來,文卿安靜的等著。
  耳邊嗡嗡嗡的,好像有無數蒼蠅再轉:“宋沙喜歡你,我不想耽誤你。要不要接受他,是你的事情,但是我可能不能照顧你了。”
  恁地絕情!
  “給我支煙吧!”文卿伸手,兩眼焦距定在伍兵吸的煙卷上。
  伍兵猶豫了一下,遞給她。接在手裏,輕輕的吸了一口,再悠悠的吐出來,一股麻麻的感覺不滿全身。
  她吸過煙,就像分過手一樣,撿起來很容易。女人可能不能很強,但女人永遠打不垮。
  “你去哪裏工作?”把腦袋揪回來,摁在脖子上,抓住僅有的一絲理智,文卿想搞清楚自己要什麽。
  “宋沙集團裏的保安部,我做保全主管。”
  “所有的你都管?”
  “嗯。”
  “包括搶地盤,拆遷,打人,脅迫競爭對手,或者就像他以前對我那樣,寫恐嚇信,派小混混搶劫嚇人?”文卿說著都想哭出來,趕緊吸了口煙,辣辣的,燒幹了淚水。
  “我會控製他們,不要這麽過分。其實,宋沙同我談過。他想漂白,也不願意這樣了。”
  伍兵定是考慮很久,話說的有條有理,為什麽自己一直沒有看出來呢?
  “我和你在一起,很礙事麽?”
  本來不想問的,這麽說太掉價。可是就像蘇琦說的“有時候,對錯並不重要”,自尊也不重要。她隻是想問問,有沒有那麽一點可能?
  “我……”伍兵突然噎住,顯然這個問題他沒想好,“是我怕拖累你。”他柔聲說。越是溫柔,越像殺人的鈍刀子。一下下的,割的文卿窒息。
  煙蒂燒到手指,哆嗦一下鬆開。又抽出一根,“啪”,伍兵為她點上。燈火明滅間,她確定自己讀到了不舍。可是,不舍這種感情對男人很重要麽?
  “萬一……萬一我跟別人跑了呢?我不等你了。”淚盈於眶,瞪大一雙眼睛死盯著他。
  “如果你有了合適的,我祝福你。”伍兵低頭,竟不給她看的機會。
  “我找個要飯的嫁了,後悔死你!”脫口而出的氣話,說完隻覺得心酸,還有點好笑。
  伍兵抬起頭,認真的說:“你要是敢這麽糟蹋自己,我就揍死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
  何必呢?既然都要分手了,幹嘛還說得這麽負責任!你說你無所謂不是更好!
  文卿想起芮律師說,伍兵是個純爺們,吐口吐沫是根釘,誰跟了他這輩子都放心!
  呸!
  純爺們也得向五鬥米折腰,純爺們也受不了女人比他強,純爺們無情起來還不如娘娘腔,沒見過這麽蹂躪別人感情的!
  文卿想罵想喊想打人,張開嘴冷靜的嚇人:“你什麽時候就職?”
  “剛才是跟保全部門的同事吃飯。”
  “對不起,害你把老板打了。”
  “他活該!”伍兵斬釘截鐵,“以後就算你和他——”咽口唾沫,跳過那兩個字,“若他還這樣欺負你,我照揍不誤。”
  “謝啦,大英雄。”文卿懶懶的調侃,“你這算是多情,還是無情?”
  伍兵啞然,再度低頭。
  “你要搬出去麽?”
  “嗯,有宿舍。”
  “在哪裏?”
  “泉韻後麵的那排樓裏。”
  “紅樓?”
  “不,紅樓是賓館,我們住在還靠後的灰色小樓。”
  “也對,那裏是非多,你們住那兒,有事辦事,沒事找樂,都方便。”
  “不會!”伍兵嗆聲。太陽穴突突的跳。
  文卿笑著擺了擺手,“今天就搬麽?”
  “明天吧。”伍兵猶豫了一下。
  “那……分手從明天開始吧。”文卿偎進他的懷裏,什麽都定了,什麽都沒了,反而更清醒。
  不是說活在當下麽,這個男人至少還是愛她的,隻是更愛前途而已。那就,過一天算一天吧。
  這次,伍兵沒有推開她,抱在懷裏,漸漸箍緊。終於埋首,文卿覺得脖頸間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淚水。
  文卿慢慢睜開眼,慘白慘白的燈光亮的瘮人。脖子微微一轉,好像牽動了全身的肌肉,絲絲縷縷,拉的生疼。牆上的掛鍾顯示已經淩晨兩點,她記得倒在伍兵懷裏時還是在沙發上,什麽時候跑到床上來了?
  淩亂的記憶好像打碎的拚圖,但是主題是很明確的。沒什麽好說的,又放不開手,自然就隻有“做”了。
  房門沒有關,可以看見自己的內衣搭在沙發上,地上好像還有什麽,亂七八糟,一塌糊塗。客廳的窗戶隻有紗簾,不知道有沒有驚擾鄰居?
  輕輕轉向另一側,伍兵麵朝裏發出輕微的鼾聲。睡著了,就什麽都忘了吧?他們連睡覺都那麽獨立,從沒有像書裏說的相擁而眠。平時,她覺得各睡各的很舒服;現在,她覺得有些可惜。
  慢慢的撐起身體,毛巾被從身上滑落。白湛湛的身體透出淡淡的粉色,那是歡愛的痕跡。無所謂了,此時害羞還有什麽意義嗎?
  提起毛巾被抖了一下,她怎麽不記得自己蓋上呢?哦,對了。好像最後伍兵的胳膊從她身上劃過,應該是扯了這條毛巾被。
  畏寒,即使三伏,也少不了一層被單。平時,都是她最後為兩人掩好被子。原以為他不知道,今天才明白,他一直記在心裏。可是,記著有用嗎?隻能讓人更傷心、煩躁。
  空調從一進門就轟隆隆的轉著,淩晨時分,格外的響。
  摸出伍兵扔在床頭的煙,點著,吸一口。火辣辣的,捂著嘴咳嗽了兩聲。
  睡夢中,伍兵翻了個身,仰天躺著。露出寬闊的胸膛和清晰的肌理。仔細瞅瞅,他的胸口依稀有些細毛,但是並不濃。
  文卿想起一個古老的故事:國王有了新歡,要把王後逐出皇宮。但是夫妻一場,他許王後拿走最喜歡的東西。王後請國王赴宴,王醉,王後帶著不省人事的國王離開王宮。國王醒來問王後,為什麽要這樣做?王後說,我已帶走最喜歡的東西。
  女人的結局是:國王大為感動,與王後重歸於好。
  男人的結局是:國王大怒,伸手給了王後一巴掌:蠢婦人,擅自把朕帶出王宮,可顧及國家天下,莫非有什麽陰謀!然後叫侍衛把王後綁起來,帶回王宮,打入冷宮。後來?忘了。男人們才不管冷宮裏的女人。
  如果她打暈伍兵,然後把他帶出北京,重新開始,會怎樣呢?
  一定會惱羞成怒,認為她又蠢又不懂事,自私天下無匹吧?!
  哥哥也,動不得也!
  伍兵俱熱,喜赤身高臥。文卿掃了一眼他的下邊,和他上邊一樣祥和安寧。其實,她更喜歡這時的他。獨一無二的,在她身邊徹底的放鬆。一個大大的地球,無數螻蟻,唯獨她身邊一尺寬的地方,可以讓他安心放鬆。不再張牙舞爪,不再橫眉冷對,不再心計沉沉,不再血雨腥風……可惜,如今要讓位別人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腦子裏冒出這句詩,他雖說以年底為限,可那花花世界打滾之後,待到回頭時,他是否還是原來的他,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麽?
  文卿抽了口煙,深深的籲出來,閉上眼。當初相逢,還以為就此安身,誰想到水月鏡花,還是一場夢。
  煙被人拿去,身邊晃動起來,伍兵醒了。
  “幹嘛拿我的煙抽?”文卿沒有睜眼,她怕睜開眼就擋不住淚水。
  伍兵沒有回答,隻聽見頻繁的吸吐的聲音。
  “商量個事兒吧,”文卿笑著看他,“反正宋沙給你的價格也不低,幹脆我不幹了,你包養我得了。”
  或許是個辦法,也未嚐不可。她不在律所做了,跟宋沙也沒啥牽連,不是正好麽?
  “別胡鬧了。”伍兵又大大的吸了一口,一直覺得他的煙癮大的出奇,現在才知道,是他心裏想了太多的事,“你一定會有合適的歸宿。”
  沒有說的必要了,文卿扭過頭,終有些不甘心:“那……那你……你有需求的時候,是不是還去……”
  唉,該以什麽樣的身份要求呢?他連情人的機會都不肯給!
  “不會的。”伍兵斷然否認。
  “嗬嗬,我是說,如果我沒找到合適的,你要是有那方麵的需求可以來找我。”文卿看著另一側的白牆,“都是成年人,一個月一個激素高峰,不給你也便宜了別人!”
  她沒看見伍兵的陡然一頓,沒看見伍兵突然僵硬的五官,沒看見一瞬間那殺人的眼神,她想的全是最後的最後,做個床伴的機會,我們還在一起,不好麽?
  “睡吧!”伍兵撚滅了煙頭,猛地背過身去。
  文卿閉上眼,全身輕飄飄的,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太不要臉了,連這樣的要求都能提出來,連這樣的要求都被人拒絕了。
  想不哭,可是淚水止不住;想不出聲,可是鼻子不通氣。真不是有意擾人清夢,她也無心去爭取注意力,都已經完蛋了,她也想保留最後一點背影。可是可惡的鼻粘膜死活不通,她隻能吭吭哧哧,伸手去摸麵巾紙。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鼻子的呼吸依舊粗重。越聽越覺得可憐,又要掉淚時,身後撲來一個巨大的熱源,厚厚實實的把她裹住。
  “唉!你讓我拿你怎麽辦?”伍兵歎息著。
  文卿突然有了火氣,“好辦!你發誓,如果我不嫁,你就不許娶;如果我不找男朋友,你就不許碰別的女人。如有違誓,就從違誓之日起終身不舉;如果死活也要舉,就得艾滋梅花,爛掉爛死!”
  原本悲悲戚戚的場麵,被這個惡毒的“好辦”弄得有些滑稽,可是這真的是文卿彼時的心裏話。
  伍兵低低的笑出聲來,“好,我發誓。我發誓,如果文卿不嫁,我伍兵就不娶;如果她沒找到男朋友,我就不碰別的女人。如有違誓,就從違誓之日起終身不舉;如果一定要舉,就得艾滋梅花,統統爛掉。”
  他低低的在她耳邊重複著誓言,血腥的內容好像柔柔的情語,一根羽毛在眼睛上飛呀飛,眼淚再度決堤。
  “呸呸呸,不算數。不要了!”文卿轉過身,抱著他否認。
  伍兵拍著她的後背:“你過好了,我才能好過。這個,算數。”
  “你愛我嗎?”
  “嗯。”
  這回,伍兵沒有重複。
  粗糙的手在細膩的背上滑動,又是一輪新的風月。

  第二十二章 真愛無罪
  每一段刻骨銘心都可以煙消雲散,可能死的時候都未必記得。人類,就是這樣的殘忍無情。
  上班就是女強人,沒有情緒低落,永遠職業微笑。路亞指著文卿脖子上的吻痕,曖昧的傻笑。文卿有苦難言,臉上還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徐老板拿不出王律師收他七萬的憑據,其實,王律師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怎麽可能給他留下把柄!老嚴摔掉徐老板訴苦的電話,衝動的不顧身份跑到路亞麵前大吼:“以後這種電話不要給我,自己拉屎自己擦!”說完捧著胸口翻白眼,氣的心髒病差點犯了。
  路亞不滿的嘀咕,文卿比劃了一下,趕緊送嚴律師回去。出來以後對路亞說:沒了七萬,能不心疼?
  大家相視而笑。
  王律師又沒來,不知道忙什麽。中午,文卿接到俞露的電話,說在老地方等她,而且強調,隻她一人。
  進了茶館,清茶換成了簡單的茶餐,俞露穿著黑色的無袖裹身裙,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線畢露。頭發挽成優雅的法國髻,斜插一枚水晶的蝴蝶型發卡。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個叱吒風雲的大姐大,或者幾百位小姐的領頭媽咪!
  “昨天,對不起。”俞露上來道歉,“宋總知道你不會赴約,一定要我這樣辦,希望您能諒解。”
  “伍兵是你叫來的嗎?”
  “是。我也不希望你受傷害。宋總這個人,強勢的很,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真的得不到——毀了他也不心疼。唉,男人嘛,都是這樣。”好像要緩解話裏的淩厲,俞露歎了口氣。修長的手指彈了一下,仿佛男人就這樣灰飛煙滅。
  “找我有事麽?”
  “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
  “不用,那天我還是應該謝你的。及時把伍兵找來。”
  “你是律師,又是老嚴最信任的人,我怕宋總頭腦一熱,做出什麽不利的事,毀了大家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關係。說起來,我是有私心的。”俞露很坦白。
  文卿也不客氣,點點頭,算是明白。
  “伍兵……跟你分手了?”俞露問。
  “你怎麽知道?”
  “他今天搬家,我那裏的姑娘都快樂瘋了。就住在後麵的灰樓裏,如果不是分手,你能讓他出來?”
  “嗯,分手了。”
  “唉,我就知道有這一天。”
  “為什麽?”
  “差距太大。”俞露點起一根煙,“當然,你不在乎。你呀,跟阿霞——哦,就是你說的唐嫂,一樣傻。不過,她好歹碰見老唐這個傻帽,也就算了。伍兵可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你注定要失望。”
  “謝謝,您說的真通透。”
  “我知道,道理誰都明白,做起來難。其實,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就看不上宋總呢?好歹也是青年才俊,又對你一往情深,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不對盤吧!”文卿不想多說,“他可能招人喜歡,但不是我的那杯茶。”
  “嗬嗬,也對!”俞露招呼文卿吃飯。
  臨走,俞露說:“其實宋總把伍兵逼出快遞公司的事我知道。那時候,他就想打擊你,為他妹妹報仇。可是,我覺得從法庭上回來後,他就變了。”俞露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什麽不能說的,最後才說:“為了你,他費了很多心思。你還是好好體會一下吧。”
  “謝謝。不過,我覺得做人還是正大光明的好,我看不見他的好,隻覺得這人咄咄逼人,處處自以為是,而且,欠缺起碼的做人原則。”文卿搖搖頭,“就算有費心吧,我也會覺得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等他過了這個新鮮勁,還會不會負責任的相處和維持,很難說。俞總,謝謝你的說項。但是,可能白費了。”
  俞露點頭:“我明白的,道不同不相與謀。希望你能找到適合你的。”
  文卿謝過,轉身離開。其實,她更想問問俞露,伍兵搬到哪裏,幾層幾號?可是分手了,拿什麽身份去問?
  回到辦公室,桌上一捧玫瑰,紅的耀眼卻不囂張。卡片上署名“宋沙”。他的品味還不錯,可惜錯誤的時間遇見錯誤的人。沒有緣分。那個有緣的呢?歎口氣,劃掉宋沙的名字,咬著筆杆,發了會呆。然後輕輕的寫上——“伍兵”。
  插在花枝中,格外的醒目。
  王律師快下班的時候才回來,穿著華麗的深紫色晚裝,妝容很濃,不像是幹活來的。路亞驚訝的哇哇大叫,她說:自己參加晚宴,順便給老米拿些東西。
  走到文卿麵前,古裏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進去拿了份文件,出來問道:“你跟那個快遞分手了?”
  文卿愕然,才一天不到,怎麽滿世界都知道了?
  王律師看了看鮮花,上麵有宋沙的名字,還有文卿自己寫的伍兵的名字,“果然!難怪老米問。不過,我看宋總都出手了,他一個死老頭子,沒戲了。”說完,瞪了文卿一眼,扭著腰走了。
  文卿哭笑不得,米倍明一定是關心他老婆的死因才有此問,不過,這也說明王律師還沒有意識到米倍明正在調查趙麗的死因。對自己來說,也是好事。
  下班,照例加班。每次分手,工作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嚴律師來去匆匆,老頭子對八卦不敢興趣,但是看見文卿加班,欣慰的笑了笑。他一直擔心文卿結婚以後是不是又要多聘一個助手,那樣成本就太高了!
  十一點,走出辦公室。邊走邊回頭,顧不得頭頂三盞燈,她一心想知道,伍兵是不是依然在暗中保護著她。
  “這麽一走三回頭,是不是等我?”宋沙笑嘻嘻的出現,腳步有些踉蹌,一嘴的酒味。
  文卿有些失望,搖了搖頭。
  “走吧,我送你。”宋沙揉了揉太陽穴,“他媽的,那幫孫子!灌的老子頭疼,唉,不行了。以前這點酒根本不在話下!”
  文卿看看他的身後,難道沒有保鏢麽?
  “你找誰啊?伍兵?呃,你以為我膽小如鼠,幹什麽都讓他們跟著!”宋沙真的有些醉了,腳下打跌,差點摔倒。文卿扶住他,然後後悔,摔死了才好,“慢點。”
  真是天生軟蛋,幹嘛叮囑他!
  “嘿嘿,你真貼心。”宋沙笑嘻嘻的扶住她的肩頭,並未逾越,“我就知道你是個做老婆的料!呃!”他打了個酒嗝,“又傻又倔還硬不起心腸,看你可憐兮兮的給那傻小子辯護,是個人都想揍他!他配不上你!”
  宋沙大聲的說著,文卿扭過頭去,不想聽也不願去想。
  前麵是一碗羊湯館,燈火亮著,這是唯一維係她和過去的地方了。
  “我到了。”文卿站住。
  “嗯?羊湯館?”宋沙眯著眼,打量了一下,“伍兵在泉韻,不在這裏。”
  “跟他沒關係,我去喝點湯。晚上還沒吃飯。”
  “是嗎?早說啊,我讓人給你送。走,我也去!”
  “不用了,你早點回去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聲音冷冷的,明顯的拒絕。
  宋沙側著身,彎下腰,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臉,嗬嗬一笑:“好,去吧,去吧!我不吵你。明兒見!”
  一輛黑色的寶馬七開過來,宋沙上了車。燈影一閃,文卿心裏一揪,開車的分明是伍兵!他一直跟在後麵麽?
  那有什麽用?現在保護的是宋沙,與她何幹!
  透過羊湯館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見呼呼大睡的唐哥。唐嫂從裏屋出來,正悄悄的給他搭上薄外套。屋裏的空調還開著,大概怕他凍著。
  文卿鼻子一酸,這條腿無論如何也邁不動。
  從小區旁邊的藥店花高價買了兩粒安眠藥,回家兌水喝了。一夜亂夢,醒來又是一天。
  宋沙果然說到做到,此後日日中午晚上都派人送來海月軒的飯菜。並不豐盛,但是營養足夠,即使和同事們一起吃,除了精致些,並不特別打眼。
  中午白飯加菜,晚上清粥小菜。文卿開始不吃,直到發現全是自己愛吃的,忍不住苦笑。宋沙哪裏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麽?怕是伍兵選的吧!
  分手了,你又這樣無處不在,想說什麽?
  文卿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伍兵,索性收拾了東西,直奔宋沙的辦公大樓。
  前台認得她:“文律師,宋總正在開會。”
  “我找伍兵。”
  前台眼珠子轉了轉,請她稍等。
  五分鍾後,伍兵下來,還是那身西裝,還是那件白襯衫,隻是全部都是新的。不是她見慣常洗的。
  “怎麽了?出事了?”伍兵很緊張。
  “沒事不能來麽?”文卿忍不住譏誚,“就算不是你女朋友,至少也是認識的人吧。更何況,我是這裏的法律顧問,向你這個保安主管問問情況也沒什麽不對吧?”
  伍兵扭頭看落地窗外,落在文卿眼裏,卻是一種不耐煩的信號。心裏恍然,自己犯傻了。就算有工作聯係,也應該避諱。這樣明目張膽,好像自己死扒著他不放似的。
  “別誤會,我就問你一件事。”文卿想實話實說,反正也死不了,求自己一個心安。
  “嗯,什麽事?”
  張嘴,啞然。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他既無情我便休,放不下也不告訴你。
  猶豫心起,話到嘴邊就變了:“還有一個月就國慶了,俞總要收斂些。”
  伍兵依舊低頭,點點。
  “還有,告訴宋總,不要送了,浪費。”終於忍不住,還是點了出來。想仔細看看他的表情,可有驚喜,或者失望?
  “伍哥?”清脆的聲音響起來,“我正找你!”
  伍兵如釋重負,衝那個女孩招招手,“哦,我來了。”轉頭笑看文卿,“還有事嗎?”
  文卿看那個女孩,印象裏好像是俞露身邊出現過。穿著棗紅色的套裝,倒是很精幹的模樣。年紀不大,陽光照在臉上,冰清玉潔。一下子讓文卿意識到,自己這幾日憔悴太多。心裏竟惶恐起來。
  “你先忙吧。”說完,飛也似的逃走了。
  “伍哥?”女孩走到伍兵麵前晃晃手,“回魂兒啦!”看著文卿消失的方向,嗤嗤的笑:“她就是文律師啊?長的也一般嘛!”
  伍兵沉下來,聲音也冷了:“什麽事?”
  “安啦!露露姐已經警告大家啦,除非你願意,不許姐妹們勾引你的。”女孩一臉的遺憾,誇張的歎口氣,“喜歡就是喜歡,又是喜歡又是不要,你非要等到宋總把她把到手才算嗎!”
  “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
  “哦,對了,米倍明這兩天總是去泉韻。聽說他總是拉著姐妹們問東問西的,露露姐想讓你幫著看看。”
  “問什麽?”
  “聽意思似乎是要東西,不過他沒明說,姐妹們都不敢提。”
  伍兵皺起眉頭,“俞總還做這生意!”
  “哪有!”女孩幹笑兩聲,“上次有教訓,誰敢啊!但是,也不排除別人栽贓啊!”
  “行,晚上我過去看看。”
  “找個姐妹陪陪麽?”
  “叫兩個兄弟,再帶兩個姐妹吧。我去轉轉。”
  女孩笑著離開,伍兵走到門口,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伊人早已無蹤。
  宋沙的愛心餐果然停了,但是變本加厲,隔三差五便要文卿一起吃飯。所裏議論紛紛,自然說文律師終於遇到“良人”,據說本次選舉,宋沙有可能成為區人大代表。嚴律師問文卿怎麽想的,文卿說,你們要是再逼我,我辭職總可以吧!
  老頭搖搖頭,說搞不懂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麽。好人不像好人,壞人不像壞人,年紀輕輕弄得那麽複雜,不好好過日,真是浪費!
  也許年紀真的大了,嚴律師最近很愛嘟囔。
  “小文,我要是退休了,這一攤你能接起來麽?”有時候,嚴律師會這樣問。
  文卿搖搖頭:“您要是退休了,我就去公司,做個法律顧問吧。我沒王律師那麽潑辣,自己做活不下來的。”
  嚴律師搖搖頭:“他們走的不是正路子。其實,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法律的必要性,這些人中大多數還是希望律師提供專業的可靠的法律服務,而不是亂七八糟的。當然,有些關係需要打點,但是我看你沒問題。太過分的要求,可以拒絕。京城這麽大,不會活不下去的。”
  文卿不知道老頭什麽意思,沉默以對。
  嚴律師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過五十出頭,身家豐厚,子女在國外留學,老婆主政家中,無牽無掛。除了找小蜜這種事有心無力之外,正是老謀深算大展宏圖的好年紀。
  離開伍兵的日子不像想象的那麽難過,上班有王律師和諸位老頭鬥法,下班有唐哥唐嫂耍寶安慰,日子稀裏糊塗的就過去一個月。
  唐嫂實在無聊,為文卿安排了一場相親,地點在宋沙名下的一家飯店。原本是為了氣氣伍兵,結果伍兵沒出現,宋沙出現了。一副當場捉奸的樣子,嚇得相親對象抱頭鼠竄。
  文卿再三聲明不可能,最後更以離開這個城市相逼,宋沙說,好好好,我不逼你。不過你總也得給我一個公平的機會,了解一下我是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壞!
  他說的委屈,好似人前遊戲。文卿實在沒心情,點頭與他共進一餐。看他殷殷勸菜,拚命示好,周圍手下目瞪口呆,文卿覺得分外難堪。勉強吃了幾口,推說吃好了,匆匆離開。
  宋沙沒有追上來為難她,這倒在文卿意料之外。
  伍兵像在她的生活裏消失,可是印象卻越發的深了,夜深人靜,輾轉發側之際,都是他的樣子他的身影。好幾次,明明覺得他就在身邊,伸手一摸卻是空的。
  滋味實在不好受,文卿養成了吃安眠藥的習慣。
  文卿參加月度例會,向宋沙及他公司的管理層匯報法務工作。這個月合同文本需要全部更新,某些出現紕漏的製度得到補充和修改,文案工作已經做完,接下來就是各部門的執行和接口。例會上一一匯報。宋沙讓各部門配合辦理,並定下最後期限。公事公辦,雷厲風行。相處久了,對他的才華亦有了解。伍兵說的對,這人腦子靈活,嗅覺靈敏,不受世俗的規矩約束,是個成大器的人。
  伍兵被提成主任,也就是負責全部的保全工作。聽說他對保全部做了比較大的人事變動,有些風評不好的人被他清了出去。但是宋沙很支持,別人也無話可說。
  月度例會到會的都是公司各部門的主管,文卿發現自己當著伍兵的麵也可以侃侃而談,難受的是心裏,但是控製起來並不難。
  她越發相信聊天時蘇琦說的話,每一段刻骨銘心都可以煙消雲散,可能死的時候都未必記得。人類,就是這樣的殘忍無情。
  宋沙請她一起嚐嚐新到的秋茶,安溪帶來的上好烏龍。文卿照例謝絕,對宋沙不想留任何工作外的幻想。宋沙照舊無所謂,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文卿苦笑,方圓十裏,連小混混都不敢招惹自己,說白了,身邊除了他這一枚雄性,的確沒有其他可選項。但是,她畢竟有不選的自由。
  宋沙招呼伍兵去他辦公室,最近要出售泉韻的股份,買家雲集,連米倍明都表示了相當高的興趣,但是俞露好像不是很高興,今天在例會上還說宋老大是不是不打算管大家了?
  泉韻的事加上伍兵對保安部的清洗,公司的氣氛很緊張。文卿聽說有人打了恐嚇電話,要伍兵小心些。但是無論宋沙還是伍兵,好像沒事人似的。
  與伍兵擦肩而過,心底竟還有滔天巨浪。熟悉的味道轉瞬即逝,遺憾濃的讓所有思路斷線。不知道他是否像自己這般,沒出息。
  暈暈的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看著數字一個個的變,文卿想起倪匡關於電梯的一個故事,說電梯門一開,便是一個不同的空間,這個空間時間都是靜止的。從這個空間回到原來空間的唯一方法是跳樓,但那樣必得摔死。其實,在那個時間凝固的空間裏呆著,也未嚐不可。她已經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以前,有法律、有正義、有生活、有愛,現在?懷疑的懷疑,否認的否認,消失的消失,什麽都沒了——連尋找的力量都沒了。
  時間是用來消耗的,是否消耗的完或者靜止,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到了一層,門開了,還沒出去,外麵衝進來一個人。脖子上一涼,耳邊有人說:“別動,上樓去!”
  真是倒黴,賊窩裏遇著賊,怎麽就那麽巧?
  “幾樓?”
  “頂層!”
  然後在電梯裏衝著監控喊:“宋哥,兄弟跟著你這麽多年,你要是不給兄弟一個說法,今天就死給你看!反正這條命也是你給的,老四我今天還給你了!”
  江湖恩怨?文卿發現自己竟然很冷靜,脖子上涼颼颼的,開了刃的,還帶著血腥氣。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刀子上本來就有?但是鑽進鼻腔,竟然讓她很興奮。要死了嗎?
  宋沙的辦公樓是一座二十五層的大廈的配樓,隻有七層,但是裏麵嚴密的好像五角大樓,說是他的王國也不為過。點了七層的按鈕,上了樓頂,那人似乎熟門熟路,掏出鑰匙就把安全門打開。
  秋風送爽,疾風無勁草,半長的頭發被吹成一團雞窩。那人推著文卿走到大樓的邊緣。還沒站好,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
  “老四,你冷靜點!”
  “伍兵,你老婆在我手裏,看你怎麽囂張!”
  要說那麽巧,原來人家是找著自己來的。
  刀刃冰涼,不過眼珠尚且能轉,隻看見一角熟悉的西裝,唉,他來幹什麽?英雄救美的機會,留給宋沙多好。一旦獲救,自己感念宋沙,說不定就此成全大家,不必如此牽扯。
  可是,我還有活命的機會麽?
  文卿收回目光,眼前一片虛空,她已站在大樓的邊緣,風很烈,天很涼,秋殺,是死人的季節。求啥啊!愛怎樣怎樣吧!
  眼一閉,心一橫,竟沒有一絲求生的意念。
  “老四,有話好好說,先把你嫂子放開。”是宋沙的聲音,一樣的緊張。

  第 23 章 我沒有想象的堅強
  表麵上越是強大的人,內心也許更脆弱。現實能讓我們變得越來越強大,更有可能在一瞬間讓我們的世界坍塌。
  呃,嫂子?
  “伍兵不是我哥!”老四激動的亂揮刀子,抓著文卿的胳膊晃晃悠悠,幾次推到樓外,差幾公分就拽不回來。
  宋沙道:“那我算不算你哥?”
  “是,我認,你是我哥。宋哥,我隻認你這個哥!”老四激動的都哭了。文卿大概知道宋沙說什麽,何必呢?隻怕從今後,再拒絕已不易。
  “文卿是我未婚妻,算不算你嫂子?”宋沙終於說出來。
  周圍還有很多人,跟著伍兵和宋沙上來的,不僅有大廈的保安,還有其他部門的主管,當初也是跟著宋沙打天下的。
  “真的?”老四有點不信,“這□是伍兵的相好,我親眼看見伍兵錢包裏有她的照片!”
  我的照片?文卿霍的睜開眼睛,伍兵還有自己的照片?她怎麽不記得!
  “他們分手了,現在文律師是我老婆!老四,你放手,哥不騙你,咱們有事好商量。”宋沙緊張的說著。
  “宋哥,你騙我。你重用伍兵,連他心上人也保護。宋哥,哥們跟著你那麽多年,你不能看著別人欺負咱啊!”
  “老四,隻是重新安排,你如果不滿意,敞開來說亮話。哥可以考慮!都是自己兄弟,拿著刀寒磣不寒磣!”
  “宋哥,我就想回保安部。您看著安排!”老四說的斬釘截鐵,文卿想,一個保安怎麽那麽火呢?
  宋沙說:“現在的保安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知道你要什麽。你要是真不願意,我跟俞總說說,你去泉韻吧!她那裏正需要人。
  “不,您要把泉韻賣了。我去那裏有什麽意思!宋哥,兄弟就要跟著你!”
  “老四,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別人的?”宋沙突然淩厲起來。
  文卿覺得身後的人氣息有些猶豫,心想,看來不全是兄弟義氣,後麵都有撐腰的。
  “宋哥,這你別管。要我放手也行,第一,讓伍兵離開保安部去泉韻,這樣才見宋哥的誠意;而且,有他在宋哥您就顧不得兄弟了!第二,宋哥,咱的根兒您不能放啊!兄弟們都指著這吃飯呢!”
  宋沙道:“你放手,這事好商量。”
  老四一比劃,文卿覺得脖子上猛的一熱,“不行!您現在就得答應!”
  “文卿!”同一時間,文卿聽到兩聲叫自己的名字。一個從宋沙的位置,另一個卻在自己一側。
  還沒想明白,天旋地轉,一切都亂了套。她隻聽見老四悶哼了一聲,自己就被甩了出去,接著被人抱在懷裏,黑呼呼的,隻有耳朵還在工作。
  外麵是打鬥聲,這個懷抱不是伍兵的!
  伍兵!
  文卿掙紮著想看,卻被摁的死死的。就聽宋沙說:“快,帶下去包紮!”
  上來四五個人,連抬帶架把她弄進大廈。隻有一回頭的機會,伍兵和老四在樓頂的角落纏鬥。她知道那地方稍一歪就能掉下去,連擋的都沒有。
  身後的大門重重關上,文卿隻有一個念頭:他要是掉下去,我也不活了!
  伍兵沒有掉下去,周圍那麽多人,一擁而上,天神也能綁住。
  文卿的脖子上被拉了個口,流血。當時宋沙和伍兵以為割開了動脈,衝動之下,伍兵才在沒有到位時直接撲了過去。幸好老四也不想死,離著邊緣還有段距離,不然就算不想死也被伍兵撞到樓下去了。
  文卿從醫院出來,沒看見伍兵。宋沙等在外麵,笑嘻嘻的好像啥事都沒發生。
  “老四呢?”
  “嗨,都是兄弟,想不開而已。你別見怪!”宋沙反過來替老四向文卿求情。
  “沒什麽。”文卿低頭要走開。
  宋沙拉住她,深吸一口氣,才說:“你看,我都說你是我——我老婆。我也不要求你以身相許,正兒八經的給個約會機會,行麽?”
  難得他窘的像個大男孩,文卿替他不值,“我有什麽好的?你——”看他一臉誠懇,話鋒一轉,“我們不可能,但是如果隻是吃飯,你別胡來就行。”
  宋沙敬禮保證,開心的不行。
  坐上他的車,文卿覺得有點好笑。現在的宋沙純潔的好像言情小說的男主,以前那個威脅自己的流氓,衝自己耍狠的強盜,都是他麽?都說女人善變,男人為了自己的麵子,又何嚐不是百變千幻。
  宋沙鄭重其事的把約會時間定在周末,地點是泉韻的二樓。
  文卿休息了一天,抱著電話等伍兵的消息,一點動靜都沒有。宋沙也沒消息,好像突然都消失了。
  第二天上班,嚴律問了一下她的傷勢,然後告訴她,不要亂說,就是自己不小心劃傷的。
  所裏其他人好奇不已,文卿一一推脫,心裏明白,老四的背後肯定有事。
  王律師把文卿叫進辦公室,原以為是問傷口的事,沒想到問的卻是宋沙是否真的願意出售泉韻的股份?關上門說話,王律師承認,不想讓米倍明插手泉韻。但是他對泉韻誌在必得,王律師想問問文卿聽到什麽風言風語沒有。
  文卿搖頭否認,自認聽到的不是風言風語而是確切的消息,這樣說肯定算不得撒謊。
  “文卿,我不想讓老米拿到股權。你有辦法麽?”王律師問。
  “啊?這樣做不合規矩吧?”
  “什麽規矩!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沒人知道就是合規矩!”王律師憤然,“你怎麽就那麽迂!這樣吧,米氏的尾款我拿出五萬給你,怎麽樣,夠意思吧?”
  “王律師,不是錢的事情。”文卿趕緊說,“咱們這樣背著客戶折騰,萬一知道了就不好了。”
  “怕什麽!老米是我的,宋沙追你追的天下皆知,我本來就是讓你直接跟他開口的。怎麽不能讓他知道!”王律師眯起眼睛,“你不是怕老嚴和老範吧?安啦!隻要給點錢,他們根本不管的。”
  文卿想解釋,自己和宋沙沒什麽,但是摸了摸脖子,好像有點解釋不清了。一廂情願的黏糊黏糊,最後好像真的那麽回事。誰也不問被粘上的究竟怎麽想!當初自己倒追伍兵,是不是如現在的宋沙呢?
  “行不行?!給個痛快話!”王律師等的不耐煩,催促道。
  “你要是想做什麽,我絕對不說。但是,我幫不了你。”文卿清晰的說。
  “你怎麽這麽傻呢!難怪被伍兵甩了!”王律師恨恨的捅文卿的痛處,“照你這德行,遲早得被宋沙玩完甩了!”
  “王律師!”文卿突然怒了,大聲的製止她。
  王律師還沒見過文卿發火,被大嗓門嚇了一跳,愣愣的站在那裏。
  文卿畢竟是文卿,喊完了沒後勁,“求你,留點口德。”說著,鼻頭已經酸了。
  唉!王律師橫是橫,看見文卿這軟趴趴的樣子,也發不出火來。拍了拍她的胳膊,“算了,為難你了。對了,伍兵被宋沙扔到泉韻了。以前都說宋沙想漂白,我估計失敗了。那地方——你還是死心吧!”
  文卿苦笑:“本來就沒什麽。對了,伍兵過去了,宋沙還賣麽?”
  王律師搖搖頭,“聽說是要賣的。主要是泉韻惹得麻煩太多,宋沙不想背黑鍋了。”
  “嗯,你打算呢?”
  王律師看了一眼文卿,詭笑:“怎麽,你想幫忙?”
  “隨口問問,當我沒說吧!”
  文卿站起來,推門出去。
  宋沙以漂白邀請伍兵,現在漂白失敗,伍兵被扔進泉韻,是不是意味著伍兵可以從宋沙那裏出來了?
  想到這裏,文卿坐不住了。拿起電話撥通了伍兵的手機,將通未通的刹那,文卿突然想起,若他換了手機號怎麽辦?那一瞬間,竟是無比悲涼!
  幸好,通了。而且,伍兵接了起來。
  “文卿?怎麽了?”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一響起來,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文卿甚至以為應該問他今晚回家想吃什麽?
  “沒、沒什麽!聽說你換工作了?”
  “你脖子好些麽?”
  “沒大事。”
  沉默,卻沒人掛電話。
  “你去泉韻了?”
  “嗯!”
  “那不是好地方。……他們都說宋沙不可能漂白,你、你還是離開他吧!”文卿的心提到胸口,揪的緊緊的。
  “我做我的,不用理他們。”伍兵還是那句,擺明了不離開。
  “伍兵,你的良心呢?在那種地方你不覺得髒嗎?”文卿終於忍不住破口。
  伍兵半天沒說話,良久才說:“你不懂。沒別的事,我先掛了。”
  “我——”
  嘟——掛斷的長音響起,文卿頹然的倒進座位,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個城市真是個大染缸,怎麽好的人都得變成鬼!
  真真是無情到家了,文卿心灰意冷,卻又鬆了口氣。當初自己說分手,伍兵不過跟蹤兩天自己就回心轉意;如今自己百般祈求,他始終冷麵以對。所謂盡人事知天命,緣分盡了就算了!
  “文律師,裴融找您。”路亞在電話裏說。
  文卿的心漏跳了一下,下意識的去看王律師的辦公室,沒人。這麽快就走了?
  裴融穿著休閑衣,在會議室裏等她。
  “裴小姐,好久沒見。”文卿裝傻,打著招呼。
  “是啊,文律師,好久沒見了。”裴融訕訕的說,“按說我不該來找你。後來我才知道,您一直知道趙麗是被冤枉的,你去找過盧卡明,隻是沒說。您一定在笑話我吧?”
  “沒有,我沒想那麽多。從案子的角度講,我隻是準備對方可能的攻擊,並不需要主動承認什麽。畢竟,我的委托人是米倍明,不是趙麗。”
  “的確,您回護的很好。一針見血,讓老米一下子變被動為主動。隻是苦了我,一下子裏外不是人。”
  文卿沒說話,她又沒接收裴融的囑托,城門失火,她這個救火員救了火,難道還要學觀音菩薩,讓燒死的魚起死回生?
  裴融搖了搖頭,“算了,這些事都沒必要說了。不瞞您說,那個賈豔秋是我雇來故意接近趙麗的。王律師找我,威脅我說,如果我敢亂說亂動,她就把手裏的證據撒出去,說趙麗是我殺死的。我來,就是想問問您,該怎麽辦?”
  “啊?裴小姐,茲事體大,恐怕我也無法勝任。”
  “我實在走投無路了。京城這麽多律師,大的小的,我也認識不少,可是要說人品專業都好的,我隻知道您。我現在隻有您可以相信了,酬勞好說。您開個數,我如數奉上。”裴融真是走投無路了,不知道王律師對她做了什麽?
  文卿雖然好奇,也知道這事沾上就是一身騷。打定主意,無論如何,絕不接受。
  裴融急了,手腳開始哆嗦,眼神也有些散亂。文卿終究見過一些,趕緊問:“裴小姐,您,您沒事吧?”
  裴融推開她,哆哆嗦嗦的從兜裏掏出什麽,蹲到了牆角。
  文卿嚇得連退兩步,靠著門,緊張的連咽兩口唾沫——從來沒人當著她的麵吸過毒!
  文卿不敢開門,後背貼著門板,冷汗沿著額頭流。她向來乖覺,這種事情從來都是躲著走。如今無處可躲,心內的惶恐並不比第一次和宋沙麵對麵的較勁少!
  “嗬……”裴融緩過來,“試試麽,好東西?”眼神依然是渙散的,隻是她不難受,看的人更難受。
  文卿怕開門被別人看見,死頂著門不敢動彈。
  “老米……”裴融傻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裴融才慢慢有了神智,看文卿緊張的樣子,笑了笑說:“看你嚇得。我當初也是,後來就不怕了。這東西挺好的,隻要你有錢,啥事都沒有。跟抽煙一樣!”
  文卿道:“如果好了,你可以走了。”
  裴融點點頭,拿起書包出門。文卿突然問:“你見過賈豔秋麽?”
  “見過,怎麽了?”
  “沒什麽!對了,你最近沒去泉韻麽?我聽說米倍明最近老去那兒。”
  “去,怎麽不去,天天守著。”
  既然天天守著,沒道理見不到俞露啊?王律師不是說,俞露就是賈豔秋麽?
  “我聽說趙麗是去泉韻找賈豔秋?”
  裴融擺了擺手,“誰知道她從哪裏聽來的!賈豔秋自己開著一家服裝店,就在動物園,我還去看過。怎麽可能在泉韻!就她那長相,能進泉韻大門才怪!”
  “啊?什麽長相?”文卿有些好奇,俞露長的可是絕世大美女!
  裴融拿出一張照片,“喏,這個。”
  文卿一看,隻能說跟趙麗是同一類人,算不上美女。想想也對,裴融找的是接近趙麗的人,又不是勾引米倍明的,要那麽好看幹嘛。自然是和趙麗有相似性才好接近!但是,王律師為什麽說賈豔秋就是俞露呢?
  文卿看著照片發呆。裴融說:“你要喜歡就拿去,我這兒有我和她簽的合同,還有付款憑證,好多複印件,你拿著看吧。幫不幫的在說。萬一,我要是被姓王的那個賤人害了,至少還有人知道我的清白。”
  說著把手裏的牛皮紙袋推給文卿,開門出去。
  文卿看著眼前的照片和牛皮紙袋,頭大如鬥。
  文卿以為宋沙的約會就是小包廂裏說說話,沒想到這麽大的場麵,而且伍兵也到了!張著嘴巴,看著眼前烏泱烏泱的人頭,文卿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總有十五六人吧?
  文卿回頭看看門牌號,沒錯。這叫約會?
  宋沙看見文卿傻站在門口,招手讓她進來。沒想到文卿腳跟打轉,掉頭就走!
  生氣了?宋沙有些惱火,三步兩步追過去,把文卿攔下,“誒,你怎麽走了呢?”
  “我、我是不是記錯時間啦?”文卿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沒有,就是這裏,就是今天。”宋沙喜滋滋的把文卿拉進去。摁到自己旁邊的椅子坐下,眾人紛紛就坐。
  文卿看著伍兵就坐在圓桌對麵,和旁邊的一位男士聊的正好。難道他不認識自己麽?不過,認得怎麽樣?衝過來抱著自己大腿痛哭流涕,悔不當初?那就不是伍兵了。
  低低的歎了口氣,文卿低下頭,眼前的酒已經滿上,宋沙正在說話,“謝謝兄弟們今天這麽賞臉。宋沙能有今天,全靠大家,同時,我宋沙也希望能和大家有更美好的明天!來,幹了第一杯!”
  滿座皆站起來,文卿抬頭看著一桌子男人女人,反應有些慢。
  宋沙低頭看她:“文文,今天你還不喝酒嗎?”
  文文?叫誰?
  文卿正在做夢,猛地聽到一個奇怪的名字,四處尋找才發現是叫自己。這才如夢初醒,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淩空一舉,隨著眾人一口喝幹。喝下肚才叫苦,原來不是橘子水!
  自己稀裏糊塗的端了小杯,裝的是白酒。
  宋沙一揮手,身後的服務員把大家不喝的酒或者飲料撤下,文卿眼瞅著橙汁被拿下去,伸手要去夠。
  “誒——”宋沙攔下她的手臂,“今兒是我生日,你還不給麵子?”
  “啊?你生日啊!”文卿更暈了,連連眨眼,“我、我沒帶禮物!”
  “你來就是最大的禮物。”宋沙說的曖昧。
  有那麽一瞬,她幾乎以為宋沙要吻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文卿並不想躲開,最好讓伍兵看見!
  白酒在肚子裏燃燒,臉頰也跟著燙起來。大家按照資曆輩分一一向宋沙祝賀,伍兵也不例外。隻是,他站起來的時候,大家全都不說話了。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文卿覺得有些尷尬。所有人都知道來龍去脈,她在這裏好像一個惹是生非的壞女人!

  第 24 章 愛如流水逝去
  “宋總,謝謝您的知遇之恩。來,伍兵敬您。”伍兵端起酒就要喝,被宋沙攔住:“誒,別著急。要說知遇之恩,還要感謝一個人。”宋沙扶著文卿站起來,“你得謝謝文文!”
  文卿被拖著站起來,腳下發軟,恨不得有個縫鑽進地底。
  這是什麽約會,分明是宋沙的示威!如果有人告訴她,宋沙依然想通過打擊她來為他妹妹泄恨,此時文卿絕對相信!
  伍兵微微一笑,站在那裏沒說話。
  宋沙說:“當初要不是我和文文有些過節,也沒法知道你伍兵的存在。也不知道,就在我眼皮底下,有個藏龍臥虎的特種兵!嗬嗬,算啦!不管當初有什麽過節或者誤會,今天大家坐在一起,就是緣分。往事不用再提,從今往後,伍兵,你就是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論年紀,我比你大幾個月,這聲大哥,你叫的不虧吧?”
  伍兵點點頭,乖乖的叫了一聲:“宋哥。”
  宋沙哈哈大笑,摟過文卿說:“那,你得管文文叫大嫂。你們所有人都得叫嫂子!”
  轟!文卿覺得一股怒火衝上頂梁柱,手腳瞬間冰涼!
  誰當你老婆,我幾時答應做你女朋友了!
  沒容她說話,人們已經站起來紛紛祝賀,一片“嫂子”的嘈雜聲裏,竟毫無文卿置喙之地!
  但是她看見伍兵喝幹了杯中酒,看見他的喉結上下的滾動。曾經她喜歡細細的吻著那裏,在他惱火的時候笑著躲開,然後等著被他抓回去,在溫柔裏陶醉……可是現在,她隻想閉上眼,什麽都看不見。最好找個理由穿越了!隨便幾千年以前,哪怕白堊紀,都比這裏強!
  終於,喧鬧暫歇。宋沙說:“咳咳,我說早了。這次生日會,我最高興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借這個機會向大家宣布,我,宋沙——”
  噌!文卿突然站起來,怒視著宋沙。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站起來了,她隻是想,如果宋沙再敢胡說八道,她就——或許跑,或許抽他,總之不會再忍!
  宋沙呆了呆,然後笑著說:“怎麽,忍不住了?咳咳,本來我是想說你是我宋沙的老婆,但是咱不是得講法律麽,所以暫時委屈你做我女朋友,等咱們領證了,我絕對向全天下宣布,你是我老婆!”
  嘩!眾人大笑起來。
  文卿沒想到他這麽賴皮,站在那裏有些手足無措。宋沙大笑著攬在懷裏,低頭吻了吻文卿的額頭。就這一下,有人開始吹口哨;文卿竭力分開兩人,驚恐的看著伍兵——
  他竟然扭頭和旁邊的說話!聽眾人哄笑,才茫然的轉過頭!
  文卿一下泄了氣,倒在宋沙的懷裏,一點力氣都沒有。宋沙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遞給她一杯酒,文卿想都不想,抬手就幹了。
  放下酒杯,趁坐下的功夫,對宋沙說:“你的目的達到了!滿足了!”
  宋沙錯愕,“什麽目的?”
  “打擊我,讓我丟人,不斷地,始終不停的,最後達到為你妹妹之死負責的目的。你分明是在報複我!”文卿流淚,憤憤的指責。
  有人看見文卿哭了,慢慢停下說笑,看著宋沙。
  別人沒聽清楚,宋沙自然聽清了,“你用不著這麽感動,回頭結婚的時候,我給弄更大場麵的,絕對豪華。且感動著呢!等著吧!”
  俞露嬌笑著,說:“那我們可要包多大的紅包啊!心疼啦,心疼啦!”
  旁邊自然有人搭話,場麵又熱鬧起來。
  文卿自知失態,擦幹眼淚,揉著額角,試圖把四處亂飛的理智抓回來黏在一起。
  “我沒有!”宋沙附在她耳邊,氣急敗壞的說,“我妹妹是被人強迫的,我什麽時候強迫你了!”
  文卿瞪他,酒壯慫人膽,她現在一點不怕他。
  宋沙沒脾氣,壓低聲音警告她:“你要是再提這事,別怪我立刻辦了你!”
  文卿一口氣吊在胸口,半天沒下來。
  席間照舊熱鬧,宋沙情緒極高,來著不拒。文卿認為自己是最有理由喝醉的那個,可是如果自己真喝醉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呢?大吵大鬧?借酒撒風?還是稀裏糊塗的找個男人氣死伍兵?
  不行,隻要一想起後果,文卿就立刻明白,此時此刻絕對不可以放縱。強打起一臉笑意,滴酒不沾。
  後來宋沙惱了,非要文卿喝。文卿拿著酒杯湊到他耳邊說:“我什麽時候答應做你女朋友了?現在大家都留著麵子,別逼得我翻臉!”
  拉開距離,文卿滿意的看到宋沙血紅的眼睛,顯然聽進她的話了。
  僵持了一會兒,宋沙突然嘿嘿一笑,“放心,遲早的事!你和伍兵不是分手了嗎?那你就有嫁給我的一天。”
  文卿心裏一動,“我和伍兵分手跟你有什麽關係?”
  宋沙搖搖手指:“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哈哈哈!”
  文卿知他並沒完全喝醉,該說不該說的,心裏肯定清楚。既然不說,也就不強求。坐在那裏,等著散席。
  女人之所以不可思議,就在於她們行為的不可控。
  宋沙喝醉了,俞露把文卿送回宿舍。文卿走的時候,伍兵他們還在喝。回到家,文卿習慣性的取出安眠藥,服下,躺好。卻怎麽也睡不著。
  反反複複是伍兵臨走時許下的諾言,現在是她破戒在先。那麽,伍兵是不是就解放了?
  這個念頭連藥片都遏製不了。當文卿看著泉韻輝煌的燈光在自己身側的時候,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走過來!
  兩隻手,一隻攥著鑰匙,一隻攥著手機。
  他是不是睡了?
  灰色的小樓有兩三點燈光,文卿根本不知道伍兵住在哪裏。他搬家的時候,她正在所裏上班。現在看著大門口的門衛,文卿縮了縮。
  宋沙當眾宣布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晚上自己就找伍兵,說出去太亂,對任何一方都不好。
  文卿縮進陰影裏。隔著牆,看著樓裏的燈光,漸漸的,最後一盞燈也熄了。打開手機,竟然是淩晨三點。
  門崗傳來動靜,仔細一聽好像是在交接。
  “伍主任!這麽晚了,您怎麽沒睡?”門衛的聲音驚動了文卿,生生的縮回要走的腳步。
  伍主任?
  “哦,睡不著,到處走走。沒事吧?”
  “沒事!”
  文卿聽著他的聲音,竟有驚心動魄的感覺。短短兩句話,好像填補了一個世紀的空白!
  “呃……”門衛有些遲疑,文卿心跳的厲害,對方壓低了聲音沒有聽見。
  “嗯,知道了。”對伍兵的聲音,無論多麽細微,都能鑽進她的耳朵。
  知道什麽?
  聽著伍兵的腳步穩穩的走開,文卿輕輕的歎了口氣。真冒失,過來幹什麽?告訴他自己沒找男朋友?
  剛才還有勇氣,現在被冷風一吹,一個猶豫的瞬間,這個念頭變得無比荒謬。
  輕輕歎了口氣,文卿打開手機,借著光亮看看時間,三點半了。
  回家吧,解放就解放,其實,給宋沙一個機會也不錯。大不了,不合適再分手唄。她都成戀愛老手了!
  夜風淒淒,秋風如刀,文卿哆嗦了一下,想起小時候說的鬼故事有點心酸。要是自己在這裏被惡鬼吃掉,伍兵會知道麽?
  “咣當”,身後什麽東西被踢倒。茲冷~,文卿的汗毛就立了起來!誰?後麵是誰?
  走夜路,說鬼話,報應來的真快!
  這裏離羊湯館還有半個小時,旁邊倒是伍兵住的灰樓,難道要跑進去求救?
  文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後麵有人幽幽的說:“這麽晚了,你來幹什麽?”
  是他。
  文卿放鬆下來,瞬間的興奮過去反而覺得無所適從,轉過身裝作大方的樣子:“散步啊!你呢,也散步麽?”
  “散步穿著睡衣出來?”伍兵走上來,摘下身上的大衣披在文卿身上,驅散了四周的寒氣。
  “不可以麽?”文卿強詞奪理,大腦完全不工作了。
  “可以,你做什麽都可以。”伍兵回頭看了看小樓,“宋沙可能還在泉韻,我走的時候他們去洗澡了。你是不是沒找到?我帶你去。”
  文卿傻傻的看著伍兵從眼前走過,然後一直往前走,腳好像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怎麽了?”伍兵覺得不對勁,走回來問。
  “沒,沒什麽!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什麽時候知道的?”文卿傻傻的問。
  “剛才查崗,小葛說這邊有動靜。但是這不是他的警戒區,不能過來看。我從後麵繞過來,聽見你歎氣,然後看見你翻手機,認出來的。”
  “哦,剛到啊!”文卿如釋重負,“我以為你一直看著我在這裏挨凍,故意的。”
  “你……在這裏很久了?”伍兵遲疑了一下。
  文卿終於明白自己在說什麽,胡亂的搖搖頭:“沒有,剛到,不過我不找宋沙。”濃濃的困意襲上來,大概是安眠藥終於起作用了。趕在睡著之前,有兩句話必須交代:“我不是他女朋友,他沒經過我同意。還有……我很想你,你不能違背誓言。”
  文卿軟軟的倒下,一晚上大起大落的情緒,酒精加上安眠藥,然後是方才的驚嚇,神經再也承受不住,麵對這個沉默的什麽都不肯說的男人釋放出來的安全感,文卿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伍兵伸手接住她,嘴角不可控的微微的翹起。
  低下頭,腮邊嘴角的胡子茬輕輕的磨著文卿的臉,低聲說:“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文卿醒來時,看見自家的窗簾,長長的舒了口氣。真好,她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了長長的一段路,黑乎乎的,去看伍兵。然後那家夥神叨叨的從黑暗裏走出來,說:“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然後,他吻了自己。
  閉上眼,文卿回味了一會兒,心已經甜的流蜜。
  夢終究是夢,睜開眼還得辦正事。歎口氣,起床洗漱,又是一天的忙碌。
  習慣性的把桌子收拾整齊,文卿發現安眠藥沒了?奇怪,前天才買的,昨天剛吃了一顆,怎麽就沒了呢?
  這段時間一直失眠,通過醫保卡從醫院買藥比藥店方便很多,一次買的也比藥店多一點。沒道理一夜之間全吃了啊?難道——文卿皺起眉頭,昨天自己當真傷心過度,一口氣全吞了,準備自殺?
  看看自己血肉之軀,捏一下還挺疼,站在窗前,陽光站在身上,低頭投射清晰的影子,是個大活人啊!
  明白了!文卿氣的咬牙切齒,醫院太黑了,連安眠藥都給假的!
  早上,在羊湯館裏,文卿終於忍不住恨恨的把自己的發現講給唐嫂。唐嫂納悶的看了她半天,才問:“你幹嘛一次吃那麽多安眠藥?不、會、吧……”
  呃……文卿一時無語,吃錯藥了?拿錯了?看錯了?
  “我、我喝多了,吃的時候犯暈。”
  “嘖嘖嘖,你的命真大!”唐哥蹭過來嘖嘖稱奇,“我建議你給醫院送一麵錦旗,然後起訴要求賠償,這樣既能報答救命之恩,又不冤枉你律師的身份。”
  “謝謝建議,我會考慮。”文卿毫無誠意的謝過,心情低落下來。
  唐嫂捶了一下唐哥,問文卿:“你不會是被宋沙逼得吧?我說,咱不喜歡就不喜歡,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啊!”
  文卿整張臉都皺起來:她是在不確定當時是不是為了抗議宋沙!按理說沒喝幾杯,不至於糊塗成這個樣子。但是,安眠藥的確沒了呀!
  唐嫂說:“昨晚上我聽說宋沙宣布了?”
  文卿歎氣,點頭,又搖了搖頭。
  唐嫂道:“俞露……”她看了正忙活的唐哥,壓低聲音說,“昨兒晚上俞露來我這裏坐了會兒,說起你的事兒,她說看起來你不是很開心。到底是怎麽回事?”
  文卿把宋沙怎麽忽悠的她,又怎麽先斬後奏說了一遍,唐嫂“啪”的拍案而起,大罵宋沙欺人太甚!
  “你還給什麽麵子,直接掀了桌子走人!伍兵也是混蛋,我就不信剛分手就能跟沒看見似的!”
  唐嫂火冒三丈,直著嗓子大吼,整個羊湯館霎時靜了下來。文卿尷尬的拽了拽她的衣角,讓她坐下來。吃早點的人們才又嗡嗡的說起話來。
  “算了,我想宋沙或許也不是什麽太壞的人,不妨處一下。不行再拒絕唄。也許處一下,他發現我沒他想的那麽好,就放手了呢。”文卿無奈的歎氣。
  唐嫂說:“就算宋沙不是壞人,可他是長情的人嗎?米倍明那個暴發戶怎麽對待他老婆,咱們可都看的清楚。要是宋沙將來不待見你了……”
  唐嫂一臉的不忍,幾乎說不下去,隻能搖了搖頭,看文卿的眼神好像她已經被宋沙拋棄了似的!
  唐哥過來問老婆怎麽了,被唐嫂不耐煩的轟走。文卿捂住臉,長歎,“那怎麽辦呢?他現在誌在必得,伍兵又跑去給他幹活,就算我跟伍兵沒關係了,我拿什麽抵抗宋沙的‘黑惡勢力’?”
  唐嫂同情的點點頭,“幸虧當初俞露還沒做大,我跟唐哥平安無事。要是俞露跟宋沙似的,或者像現在這麽潑辣,我們倆也早完了。”
  “算啦,您那跟我不一回事。”
  “怎麽不一回事!不就是性向不一致麽,感情都是一樣的。”
  “是是是,我說錯了還不行?!就算現在的俞露也沒宋沙壞。”
  “你錯了,現在宋沙被俞露捏著。” 唐嫂壓低聲音,神秘的說,“宋沙依靠伍兵和另外一群元老原來準備漂白,像泉韻這樣明顯有問題又不可能改掉的企業要脫手。可是,俞露聯合另外幾個兄弟,愣是逼得宋沙不得不放棄努力,還把伍兵犧牲了。所以,伍兵才被調到泉韻。說是保全主任,其實什麽都不做,架空了。”
  文卿“哦”了一聲,這些她已經知道,甚至知道宋沙是如何被捏住痛腳的。想到這裏,心有些軟,無論怎樣權衡,就算是借口,宋沙也給了自己天大的麵子。
  文卿走後,唐哥問唐嫂究竟是怎麽回事?
  唐嫂把文卿吃錯藥和宋沙先斬後奏的事說了一遍,但是,俞露過來瞞下的部分沒有講。
  唐哥拍拍腦袋,猶豫了一下說:“其實,其實昨晚上伍兵來了。文丫頭夢遊似的去找他,伍兵送她回來發現安眠藥,還有好多空瓶子,挺擔心的,就都拿走了。”
  唐嫂恍然大悟:“我說你怎麽忙叨叨的還知道文卿說的是什麽?敢情伍兵提前告訴你了?昨晚啥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嘴巴很凶,心裏很虛。她怕唐哥知道俞露來的事情。
  “都淩晨了,四五點鍾,你在裏麵睡覺,還沒起呢!”唐哥老實回答,顯然沒發現俞露來過。
  唐嫂放下心,腦子又開始溜號:“你說這伍兵,搞什麽鬼?明明放不下文丫頭,偏偏推得遠遠兒的。剛才我聽文丫頭話裏的意思,好像是允了宋沙。你說,咱該怎麽辦啊?”
  唐哥翻了個白眼:“怎麽辦啊?自求多福唄。伍兵那小子活該,宋沙也未必像你想象的那麽壞。我看,你就別操心了!”
  “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沒良心!——”唐嫂怒,一記鐵砂掌拍出去,收到無與倫比的效果,滿意的回廚房了。
  唐哥看唐嫂走了,才收住哎喲聲,衝滿屋的食客說:“嗬嗬,心疼我,按摩一下!”

  第二十五章 兩個男人,兩份真情
  王律師原本坐在文卿旁邊,隔著一個過道的位置。後來她搬進專屬辦公室,旁邊的座位就空了下來。蘇琦坐在芮律師後麵,芮律師和文卿平行著,文卿後麵是另外一個做刑訴的男同事,平時難得一見,總是各地出差。他的案子勝訴率不高,錢掙得不多,但是很辛苦,蘇琦主要是替他做事。
  辦公區這樣四人一組的排列,總共有三組,周圍一圈辦公室,分別是嚴律範律和魯律師。王律師的辦公室是把原來的檔案室騰空改成。茶水間改小,讓出一個新的檔案室的位置。
  從辦公區往外走是一道狹窄的走廊,走廊一側是兩個會議室。沿走廊出去,就是路亞的前台。一進門就能看見金光閃閃的律所大名,以浮雕的方式掛在紅色絲絨的背景牆上。嚴律師還弄了一個叼著天平的獨角獸logo,不倫不類。
  文卿悄悄拿出裴融給的牛皮紙袋摩挲著,賈豔秋是誰?這個問題不斷地在她腦海中盤旋。鬼使神差,她在搜索欄鍵入“賈豔秋”三字,出來無數人名。她一項項的瀏覽著,試圖從中發現什麽。
  嚴律師最近的工作不多,除了幾筆來曆不明的錢讓她處理,其他的文案工作並不多。十月份,很多公司的財年都是從這裏開始,老大們忙著聯絡感情,暫時不幹正事。
  一上午,眼睛都看直了,文卿突然發現一個淘寶店鋪,老板就叫賈豔秋,實體店地址是動物園。拿出裴融的資料一對,果然一樣,連電話都一樣。點開進去,普通賣衣服的小店。文卿收藏好,拿起風衣,準備下樓。
  “文卿,你來一下。”王律師突然從內線打進來。
  文卿差點以為她看了自己瀏覽的網頁,深吸了幾口氣,才敲門進去。
  王律師沒有像以往那樣開門見山,反而喝了兩口茶,抻了一會兒。文卿安靜的站著,對這種尷尬她很適應,隻要要求不高不把自己當成人物,大可當成看戲,看那個自以為矜持能“拿住”別人的人如何矯情的演戲。
  “我聽說老米找過你?”慢悠悠的開口,做不經意且極有把握的樣子。
  “啊,對,找過。”
  “什麽時候?”
  “您問哪次?”
  一句跟一句,不是隻有你聰明。
  “最近一次。”
  “好像是前幾天吧?嚴律師問他顧問費的事情。”
  “你!”王律師終於明白文卿是跟她打馬虎眼,瞪了瞪眼,收了驕橫,“嚴律問什麽顧問費?”
  “不知道,他們談的。”
  “那米倍明單獨找你呢?”
  文卿腦子轉的飛快,難道王律師知道了?
  “文律師,您是問工作,還是問生活?”文卿小心翼翼的問,但是話卻說的不客氣,“嚴律師一再叮囑我,同事的業務雖然要幫忙,但是沒有請求還是不要碰的好。我覺得您這樣問,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
  王律師看文卿水潑不進,幹脆說:“我聽海月軒的人說,米倍明上個月見過你?”
  文卿心想,餐廳的人怎麽記性那麽好?每天來來往往的人,單單記住自己了?可這話說出來沒有意義。
  文卿想了想,點頭,“是,上個月見過米先生。不過不是單獨的,他來找嚴律。嚴律不在,正好趕上飯點,吃了頓飯。”說完,似笑非笑的看著王律師。好像看著一個為愛昏了頭的女人。
  幸好,不是昆侖飯店那一次。文卿暗道一聲險,若不是自己沉得住氣,還真讓王律師詐出來!
  王律師摸摸臉,擠出一絲笑意,“嗬嗬,小王別誤會。老米最近神經的很,連裴融那個瘋女人都找。我聽說他來找過你,非常替你擔心。”
  “王律,我雖然和伍兵分手了,但是想必您也知道了。宋沙現在是我男朋友。”文卿第一次覺得宋沙做男朋友也有好處。
  “是是,我知道。”王律師皮笑肉不笑,站起來拉著文卿的手,格外親熱,“嗬嗬,我就說嘛,咱們小文這麽漂亮,怎麽能便宜伍兵那小子。宋沙可是不錯,又年輕又有前途,長得好還有錢,後半輩子小文都不用這麽辛苦掙錢了。走吧,一起吃飯去。”
  文卿拍拍手裏的風衣,“不啦,我約人啦。謝謝王律。”
  “喲,約誰啦?”王律師笑成眯眯眼。
  文卿打開門,笑了笑,沒回答,走了。
  店主胖胖的,和趙麗的身材有幾分相似。文卿一口氣在她那裏挑了五件衣服,說是裴融介紹來的。店主對裴融有印象,了然的笑笑說:“你是不是也恨誰家的大婆,讓我幫你看著?”
  文卿有些訝異,但還不動聲色:“嗬嗬,裴融都跟您說了?”
  “您的倒是沒說。不過裴小姐是有這麻煩事。您是裴小姐介紹來的,又一口氣買這麽多衣服,看您穿的戴的,這風衣沒個一千塊錢下不來吧?到我這兒買東西?哼!”
  “您真爽快。”文卿也不客氣,“我是通過裴融聽說您的。不過,並不是裴融介紹來的。這種事,就算是好朋友也不好講。”文卿拿出一盒摩爾,遞給店主。店主也不客氣,兩人點著對著噴。
  自從伍兵走後,文卿發現抽煙是個不錯的凝聚思路的方式。
  “嗯,看您就是個皮兒薄的人。說吧,什麽事?我這兒收費按難易程度,沒統一價格。”
  “我還不知道您貴姓?裴融說的賈豔秋是您麽?”
  “那是我在淘寶上的賬戶,我男人的。我姓萬,你叫我小萬就行。”
  原來賈豔秋是男人!文卿想起裴融連合同上的簽字都是賈豔秋,又問:“咱們這事兒……能訂合同麽?不是我不信您,實在是真金白銀的,不好說。”
  “能!不就簽字給錢麽,我老公來辦。他管錢。”
  哦,賈豔秋是這麽來的。
  文卿點點頭,看了看她,半天沒說話。小萬有點納悶,又有點心虛,橫著說:“嘖!你這人怎麽回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瞪著眼睛嚇誰呢!”
  文卿笑了笑,“我怎麽聽說您收了錢不辦事呢?至少裴融請你接觸的那個人,好像……”她故意不說下去。
  小萬突然癟了,然後梗著脖子說:“你怎麽知道我沒見!裴融都沒說啥,你胡嘞嘞個屁啊!”
  “我掏錢總的有個保障吧,您拿錢不辦事,我這算哪回事兒?”
  “屁!反正趙麗的行蹤裴融都知道,她吸大煙也知道,管是不是老娘幹的!”
  文卿心裏一激靈,感情還不是夫妻店,後麵還有人!
  站起來,文卿說道:“看來我找錯人了。我可不希望最後連誰做的都不知道!對不起,打擾了。”說完就要走。
  小萬伸手拉住她,“好嘛,好嘛,有話好好說。我不過是個打前站的,後麵有各種不同的姑娘,保證能把你那個大婆灌得五迷三道,求著離婚!”
  文卿笑笑:“您就當沒見過我,打擾了,再見。”
  不管小萬的挽留,文卿快步走出批發街,一直走到動物園對麵的104車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招手叫了一輛出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回來路上順便去醫院拿了點藥,坐上公交回所裏。提前一站下車,不遠處可以看見泉韻,然後走兩站地就到律所的大廈,說起來他們的距離並不遠。不過,她是從泉韻的後麵小街繞到前麵,再沿大路回去。這條路已經走得很熟。昨天晚上跟夢遊似的,黑黢黢的一段路,竟然走得恁順利。
  沒走多遠,大鐵門突然一陣亂響。文卿下意識的躲到樹後麵。泉韻的後門原本隻開一個小門,現在整個大門都打開。先有兩個人抬著一人,噌的扔到路邊。文卿一看,腳上少了一隻鞋。捂著臉在地上扭曲著。
  然後,從裏麵走出來一群人,為首的身高不足五尺,一臉橫肉,脖子上三層肉墊子,最下麵一圈金鏈子,手上是明晃晃的金戒子,腕子上是明晃晃的金表,斜叼著煙卷,正跟旁邊的人比劃著說話。樣子好像很抱歉?
  文卿愣愣的看著他旁邊的人,半寸,平頭,黑西裝,白領子,能把西裝穿成軍裝的,除了伍兵不做第二人想。不過,此時他的襯衫上麵的幾個扣子開著,微微敞開,露出一點胸膛,好像剛剛打完一架。一臉不耐煩的看著矮胖子,下巴點了點地上那個男的,態度非常倨傲。矮胖子連連點頭,幾個人過去又是一頓拳打腳踢,那人開始還呻吟,幾下之後,便動也不動了。
  伍兵在門口站著,矮胖子一夥人架起那人就走。文卿這才認出來,被打的竟然是顧餘?
  “啊!”趕緊捂住嘴巴,可是伍兵已經往這個方向看過來。
  文卿立在原地,不敢動彈。
  伍兵看了看,轉身跟著人群走進大院。文卿鬆了口氣,心頭又空落落的。一個念頭強烈的撞擊著她的大腦:喜歡就去追,哪怕他窮凶極惡!
  高跟鞋打在石板磚上噠噠響著,不長的一段路顯得極為漫長。低著頭,數著菱形方格,浪漫的是想法,怯懦的是勇氣。就算那個窮凶極惡的人是伍兵,文卿自問沒有膽子去愛。
  但是,辯護除外。
  “文卿。”伍兵追了過來。
  “呃?你不是走了嗎?”文卿轉身見是他,驚喜之餘脫口而出,所有的幽怨全釋放出來,“幹嘛再出來?”
  “這個!”伍兵遞給她一箱牛奶,“睡前喝一袋,有助睡眠。別吃藥了,對身體不好。”
  文卿下意識的把手裏裝藥的塑料袋藏在身後,欲蓋彌彰的動作引起伍兵的懷疑,“你拿的什麽?”
  “沒什麽!”
  “給我看看。”
  “不給!”
  伍兵放下奶箱,伸手去搶。文卿緊緊護著,怎比得過身高馬大的伍兵?!那人雙臂一環就將她扣住,長手一探就夾住塑料袋,一拽就脫離了文卿的控製。
  不知道想什麽,或者的確沒來得及想。在伍兵環住她的那一瞬間,文卿眼前一片漆黑。反倒是想法分外鮮明:就要樣,永遠都這樣!
  手上的牽掛剛一消失,伍兵身子一動正要離開,文卿毫不猶豫的抱緊他的腰,緊緊的,不放手。
  伍兵猶豫了一下,閉上眼,揚起頭,仿佛在做最後的掙紮。肩膀微微一沉,似終於承受不住,猛地抱住文卿。激烈的動作讓文卿明白自己不是單方的,驚喜的抬頭,落進黢黑幽深的潭水,滿滿的都是深情與不舍。不需要說什麽,她知道他依然舍不得。
  踮起腳尖,尋找更深的貼合。忘掉別人的鮮血,忘掉自己的罪惡,忘掉所有的評判與規則,此刻隻有她和她的伍兵。
  法國梧桐的落葉在他們腳下打著旋悄悄掠過,那是風的痕跡。伍兵的鼻子在文卿的唇上流連,閉上眼沿著熟悉的輪廓,癡癡的搜索著熟悉的氣息。沒變,什麽都沒變,和每天午夜夢回時的一樣。就是這樣的弧線,就是這樣的味道……唔,弧線拉長,一定是她笑了。摩挲到嘴角,果然有些微的裂縫,是什麽在他鼻子上輕輕一點?濕漉漉的,有點甜?
  不,不用睜眼。隻要撬開最豐滿的地方,叩開守門的衛士,就可以找到剛才那隻調皮的兔子。不過,現在不著急。
  伍兵閉著眼,仔細的在文卿臉上嗅著,每一個毛孔細細的在他的鼻尖下過濾……驀地,伍兵停下,睜開眼睛:
  “你,抽煙?”
  不是偶爾抽,是經常性的,一天若幹盒的抽。
  文卿像做錯了事,低下頭複又倔強的抬起,若不是他自己能這麽頹廢麽?
  分外的理直。
  伍兵捧起她的腦袋,大手張開,所有的頭發都擼到後麵,隻有一張幹淨而蒼白的臉清清楚楚的展現在他麵前。
  “對身體不好。”
  “能讓我忘了你。暫時的,也好。”文卿也很倔,這時候的倔強多了幾分撒嬌的味道。
  伍兵清醒下來,歎了口氣,慢慢放手。替她把頭發撫平,撿起地上的牛奶箱,“我還有事,不送你了。對了,以後離宋沙遠點。”
  “你不是不反對我和他來往麽?”
  “情況不一樣。我以為他要做好人,現在看來,是我幼稚了。”
  文卿接過牛奶箱,“你還回來麽?”
  伍兵看著她,沒回答。
  “我等你。”文卿轉過身,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你剛才打的是顧餘?為什麽?”
  “他吸毒。”伍兵很幹脆。
  文卿道:“俞露販毒?”
  伍兵一愣,立刻反駁:“胡說!”
  “她可能組織了一群人,專門引誘別人吸毒。”文卿輕聲說,“你小心一點。幹不了,就出來吧。”
  轉身,不再看他的臉。反正,包括他的心都已在自己的懷抱。
  回到辦公室,路亞擠眉弄眼,半天文卿才搞明白,宋沙在等自己。這人也是個問題,文卿揉了揉額頭,放好牛奶,拿著紙筆,一本正經的走進會議室。
  宋沙誌得意滿負手而立,看文卿關上門才說:“我說過,我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文卿頭都沒抬:“我不是東西。”打開筆記本,“宋總,什麽事?”
  宋沙伸手合上文卿的筆記本,一手扶著文卿的椅背,一手撐在桌子上,俯下身問道:“我見我的未婚妻,算不算大事。”
  “宋沙,我、我似乎沒給你任何暗示吧?”文卿有些無奈。
  “沒有。這是我應得的。”
  “啊?”
  “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許。”
  宋沙湊得近,文卿向後微仰,碰到椅背上的那隻手,好像自己投懷送抱似的,又尷尬的拉開些距離。
  “我這人蛇蠍心腸,不懂以身相許,你理解錯了。”
  “沒關係,以後我會教育你的。現在,我找你還真有正事。”
  “什麽事?”
  “晚上和陳局的飯局,老嚴也去,你跟我一起。”
  “宋沙,我不是你女朋友,也不是你未婚妻。知道的人越多,對你就越尷尬。你現在最正確的做法就是告訴別人,把我甩了。”
  “不,”宋沙挑高了尾音,好像逗小孩,“偏不。我就要你,我不僅要你做我女朋友,還要你做我未婚妻,做我老婆,將來做我孩兒他媽!”
  “我沒興趣,你不要一廂情願——”
  “行了!”宋沙猛地打斷文卿的話,沉下臉:“晚上七點,泉韻二層,你先回家收拾一下,我來接你。”他俯下身,咬著文卿的耳朵,邪惡的說,“逼急了我,直接接到我家住,看你還矯情不矯情!”
  說完,頗為得意的大笑起來,好心情的向文卿擺擺手,離開了律所。
  文卿坐在窗前,看著外麵秋雨綿綿,然後漸漸變黑,什麽都看不見。
  如果她去,則今後有無數個這樣的飯局等著;如果她不去,則宋沙的威脅言猶在耳。
  她唯一可以依靠的,隻有宋沙的自尊——男人的自尊,不去羞辱女子。
  夜色闌珊,秋雨淋淋,一個盹兒過去,東方漸白。
  手機裏有條短信,宋沙的:
  晚了,我不找你了。怕見到你,不得不做什麽。其實,你應該知道,我不想傷害你。
  寥寥數語,他也寂寞。
  一行淚,毫無征兆的流下。
  倘若,她遇見他在前;倘若他們的開頭換個方式——
  小姐,今天天氣真好?
  或者
  文律師,很高興與您合作。
  她想,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終於賭贏了一把,可是——
  反倒像她真的欠了宋沙什麽似的!

  第 26 章 好與壞,黑與白
  我被打了,而且是在一個斯文的地方,被一個斯文的女人打的。我理解她,可是我不能理解自己,難道社會在教會了我如何寬容和諧的同時,也教會了我打不還手?
  文卿警告伍兵的正是她對趙麗之死的猜測。
  挑撥離婚失敗之後,裴融無意中接觸到小萬。小萬牽頭,背後是俞露提供的各色女子,也許有男子,借著機會接近對象,引誘對方吸毒。一般都是趙麗這樣有錢的主兒,一旦出事,又可以將責任推到裴融這樣的委托人身上。俞露和她的集團深藏不露,頂多查到小萬頭上。
  王律師查到的是接觸趙麗的人的照片,可能是俞露出於某種目的親自出馬,被王律師認了出來。王律師不知背後的複雜,直接推測是俞露化名賈豔秋與裴融接觸,裴融指使俞露將趙麗帶入毒品的黑色旋渦。所以,王律師可能認定,毒品的來源是裴融,而且她也說過,裴融吸毒。但是,文卿卻覺得,也許裴融吸毒也是被人引誘的?
  電視和故事告訴我們,真相不是我們推測的那樣,必須一查到底。但是文卿的生活哲學告訴她,執拗於真相無助於美好生活。
  對她來說,真相是否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白自己能做什麽。在趙麗這件事上,她無能為力,也無利益相關。
  不知道小羅查到什麽地步,嚴律師一直沒再提裴融的事情。文卿想了想,悄悄地把裴融的資料裝進書包,就讓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剛蓋上書包蓋,內線電話響了,嚴律師找她。
  文卿心虛的進去打招呼,嚴律師也不客氣,“昨天你沒去?”
  “嗯,沒去。”
  “宋沙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沒同意。他救了我,要我給個約會的機會。沒想到是他的生日宴,更沒想到他單方麵宣布了。”
  嚴律師點點頭,“跟他說清楚,不要拖拖拉拉。昨天你沒去就對了。”嚴律師頓了頓,“宋沙不肯從泉韻撤資,陳局很不高興。我想今後他們可能會有麻煩,你離他遠點兒。”
  “泉韻要出事?”
  “說不好。最近有太多鬧事的,都指向泉韻。還有外地公安局的,似乎也對這裏感興趣。我看,早日脫身才好。”
  “什麽、什麽外地公安局的?”
  “雲南那邊的,來了很久了,陳局竟然不知道!”
  文卿想起伍兵的兩個戰友,那日伍兵分明是拒絕了他們。難道——不可能!
  “這麽神秘?”
  “跨區辦案,又不跟這片的同誌打招呼,這些人哪,越來越不把程序當成事了。”老嚴突然講起程序問題,文卿覺得好笑。
  “跟泉韻有關的案子?雲南的,毒、毒品?”
  “誰知道!就知道老陳挺火的,昨天和宋沙嗆嗆起來,我也很難做。”
  “我聽說是俞露捏著宋沙什麽。”
  “我們不管。宋沙吃了那麽多年俞露的好處,結賬是他們的事!擦不幹淨就不要怪別人!”嚴律師猛地提高聲音,很氣憤,“找時間跟宋沙提一句,不要玩兒過火!”
  文卿心想,你不讓我跟宋沙交往,還讓我提醒宋沙,我怎麽躲開啊!
  埋怨歸埋怨,事情還得做,看嚴律沒有別的事,文卿退出辦公室。
  拿著電話左右為難,終於撥通了宋沙的辦公室:若是沒人接,自己以後也不聯係了,隻當不巧,不是我不做。
  沒想到,宋沙接起了電話,聽到文卿的聲音很是興奮。文卿約他中午見麵,在大廈旁邊的落月咖啡館。宋沙愣了一下,很爽快的應下。
  落月咖啡館距離比較遠,走的是文藝小資路線,不是宋沙的勢力範圍。所裏人中午都不會去那裏,是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嚴律讓文卿下午去銀行做提款轉賬,是外匯,說是給他孩子在海外的生活費用。這次的數目高很多,據說是準備趁金融危機,投資美國的房地產。文卿搖頭,有錢人到哪兒都有錢,沒錢的走哪兒都是窮光蛋。
  和宋沙的見麵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安靜的聽完文卿的話,宋沙低頭吃了點東西才說:“老陳是怕受到牽連。不過,也不是我能拿他怎麽樣,我早就跟他說過俞露不願意,我也沒辦法。他來逼我,我能怎麽辦!”
  聽著像是俞露拿了老陳什麽把柄,老陳走宋沙的門子,宋沙無能為力?如果這樣,為什麽老陳還讓宋沙退出泉韻?
  宋沙嗤之以鼻:“這老家夥貪著呢!泉韻的錢他沒分到,自然不關心。但是如果因為泉韻連累到別的公司業務,他能不心疼!”
  “你是說那幾個樓盤?”文卿試探著問。
  宋沙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文卿意識到逾距了,端茶掩飾。
  “我聽俞露說,你昨天去找伍兵了?”宋沙換了一個話題。
  文卿不自在的調整了一下坐姿,好像現在就有千百隻眼睛盯著她。
  “那家夥都不要你了,你那麽癡情幹嘛?”宋沙替她不值,“我昨天看見他和麗莎在一起。聽說麗莎的肚子大了,最近沒有生意,一直是伍兵養著她。”
  文卿心裏咯噔一下,“他是爛好人。”
  “嗯,估計不會是他的。但是他這樣做很容易引火上身,那裏的姑娘……嘿嘿,不好說。都說烈女怕纏郎,不過伍兵這性子,碰上個纏女估計也不好辦。”
  文卿覺得喉嚨裏有東西堵著,宋沙說的對,伍兵吃軟不吃硬,刀架到脖子上不眨眼,小女人掉一滴眼淚他就手足無措了。
  “你不知道,昨晚上我在你家樓下呆了一晚上,”宋沙苦笑,“看你坐窗戶台上我就想,你這是等著我上去就往下跳呢,還是自己犯傻沒找好位置?”
  文卿赧然。
  宋沙道:“你以為我不想做好人?踏踏實實的睡覺,誰不喜歡!你放心,至少在你這事兒上,我絕對做個好人。以後我就不說什麽了,你方便或者有空了,找我吃頓飯,我要是得空請你,你別老拒絕。就算我以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不也扯平了麽。成不成的,大家相識一場,總是緣分。”
  文卿忍不住笑了,這人太無賴。明明是伍兵冒著危險衝過去,雖然他也起了轉移注意力的作用,但這麽一說,好像差點喪命的人是他。但是,做人都要留三分麵子,何況是囂張的宋沙。能說到這個份上,對他已是難得。
  文卿點點頭,宋沙也笑了。不知怎的,他突然來了一句:“人都是會變的,你會發現,伍兵沒那麽好,我也沒那麽壞。”
  文卿心裏一動,又壓了下去。
  下午從銀行出來還有時間,回到所裏,正碰上米倍明怒氣衝衝的走出來。看見文卿,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也沒打招呼就走了。
  文卿不明就裏,嚴律師已經在找她。
  “裴融吸毒藏毒,被公安抓了。米倍明從內部拿到消息,說是有人舉報。他希望我們把裴融保出來。”
  “哦。”文卿不覺得有多大事,“他怎麽那麽生氣?”
  “唉,他懷疑是小王幹的。小王一口否認,但是米倍明說他要解除和我們的顧問合同。”
  “有證據麽?”
  “小王找裴融談話,被人聽見了。她讓裴融不要再纏著米倍明,說如果不聽話,就向公安揭發她吸毒藏毒。沒多久,就被抓了。”
  “什麽時候?”
  “昨天晚上。破門而入。正抽呢。”
  文卿想起裴融在所裏的樣子,心想要是那會兒,恐怕自己也得擱進去。
  “我該做什麽?”
  “弄個解除合同的補充協議,蓋上所裏的章,交給老米。”
  “不需要王律師確認嗎?”
  “讓老米找小王談去,這一次,所裏不會替她被黑鍋!”
  看來嚴律師也認定王律脫不了幹係。畢竟,大家聽多了她最近的幸福言論,舉手投足,儼然是腰纏萬貫的米太太了。
  晚上九點,文卿在辦公室看書。家裏太冷清,每個角落都有伍兵的影子,他的衣服,他慣用的洗漱用品,甚至冰箱裏的啤酒,就好像他隨時回來一般。是希望,也絕望。文卿想保持原樣,卻無法麵對,隻能在辦公室裏打發時間。
  一本《哈耶克傳》已經翻爛,內容卻記不得。隻記得他有父有母,人生選擇深受父母的影響。原本,她以為自己和伍兵的最大問題是他的生活背景,可是現在看來,人生太多變數,她甚至不知道未來在那裏?
  “文律師,還沒走?”王律師走進來,“啪”把一摞紙扔到文卿桌子上。
  文卿閃的快,不然腦袋上難保不挨一家夥:“王律師,、什麽意思?”文卿狼狽的站起來。紙散開,白色的,散落一地,是與米氏的接觸顧問關係的協議。米氏和律所的鮮紅大章耀目刺眼,黑色的地毯上,白紙好像頹廢的少女,伸展開任人蹂躪。
  “你寫的?”
  “嗯。”
  “你遞的?”
  “嗯。”
  王律師胸脯劇烈的起伏,瘦瘦的臉上,腮幫子一鼓一鼓,原本有些突出的眼睛幾乎要暴出來,咬牙切齒的問:“誰讓你寄的!經過我同意麽!”
  文卿推開椅子,想離她遠點。不想王律師一錯步,正好堵在工位的出口,擺明了是找碴的:“嚴律師讓我寄的。我以為你同意了!”
  “放屁!少打馬虎眼!”王律師口不擇言,“我同意的?簽字呢?交寄文件的確認單呢?”
  這是所裏的手續,這樣的文件需要一個內部的審批流程,其實就是負責律師在確認單上簽字,證明這件事大家都同意了。
  “嚴律師說事情急,回頭補。”文卿撒謊不帶打草稿,責任都推到老頭身上。王律師這架勢,似乎要打人?
  “都他媽的蓋章了,補個屁!”王律師眯著眼,“小文,這事兒是你攛掇的吧?是你告訴米倍明,我揭發的裴融!”她的聲音愈發輕柔,文卿聽了不寒而栗。
  “王律師,這從何說起!我下午回來才知道,那時候米先生都走了。這事兒是米先生跟嚴律說的,而且,嚴律說誰揭發的裴融不好說,畢竟米倍明的證據太弱,也許是警方一係列的行動,這都說不好。我覺得他估計是考慮到米氏最近事情多,律所得不償失才同意米倍明的說法的。”
  文卿盡量弱化感□彩,王律師斜著眼上下打量著文卿:“文卿啊文卿,我一直以為你是咱們所裏少有的忠厚人,虧我一直拿你當朋友看,想不到你在背後這樣捅我刀子!我今天去看守所見裴融了,她告訴我,她早就找過你。”
  文卿心想,裴融這女人真是瘋了,沒譜的事都亂說。
  “是,是找過我。她說米倍明懷疑趙麗的死是她做的,她害怕。但是這事兒太複雜,我沒答應她。”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王律師喝問。
  兩人劍拔弩張。其他加班的同事看情況不好,全都悄悄地溜了。
  “我……”文卿啞口。
  怕她多心才不說,可是現在擺出來,不說好像她見不得人似的!
  “文卿,你這隻披著人皮的母狗!虧我那麽信任你,把事情都告訴你,想不到你背地裏調查我,還跟裴融那賤人合起夥來害我!”王律師當當的敲著合同,“我知道,你是恨我搶了你的生意,我告訴你,就算不做顧問,裴融那賤人也回不到老米身邊,你也甭想搶回這單!”
  文卿被罵的有些掛不住:“王律師,你怎麽說話!你自己願意說的,自己嘴巴不嚴,跑這裏怪我!別說我沒說,就算我說了,又能怎樣!米氏的爛攤子,白給我都要!你不要在這裏亂吠,讓人聽見掉了身價!”
  “啪!”
  清脆的一聲響,文卿懵了。
  捂著臉慢慢轉頭看見氣的忽悠忽悠的王律師,她實在沒想到,在這個斯文的地方,這個斯文的女人,竟然伸手打自己——還臉上!
  王律師一揚下巴,“這隻是警告!別以為攀著宋沙就沒人敢惹你,把我惹火了,有你好看!”說完,蹬蹬蹬的走了。
  文卿捂著臉,甩了一下頭,腦子裏嗡嗡的亂叫,這是真的嗎?
  空曠的辦公室,從緊閉的茶水間傳出隱約的哭聲,斷斷續續持續了很久。快半夜了,聲音才慢慢的停下,抽抽搭搭的,顯得格外瘮人。
  一陣嘩嘩的水聲,文卿擦著紅腫的眼出來,半邊臉格外的紅,還有些腫,細看還有兩根細細的血痕。這巴掌打的,真不是電視裏那種幹聽響兒的,實打實的萬紫千紅。
  哭夠了,文卿了拎起書包,沉甸甸的,還有裴融的資料。經此一事,更不敢把東西放在辦公室裏。
  鎖上門,走出大廈。深秋了,又下過雨,冰涼的空氣慢慢冷卻了發熱的臉頰。
  裹緊身上的風衣,文卿沒有打車,慢慢的走著。好心被狗咬,就是因為聽了不該聽的。懷璧其罪,不管自己怎麽辯解,這下王律師是認定自己在挾私報複。認定就認定吧,衝這一巴掌,也祝她早日破產,最好讓裴融氣瘋!
  文卿憤憤的想著,摸著臉還隱隱有些疼,自己剛才怎麽就哭了呢?太沒出息了!應該當時就衝上去,拿包狠狠的砸死那個臭女人!最好踩在腳下,仰天大笑:“老娘就是算計你,怎麽樣!”那才叫英雄,那才是解氣!
  文卿默默的自我安慰著,好像真的已經把王律師踩在腳下。
  涼風嗖嗖,打了個哆嗦,額頭上的汗被風一吹,冷氣嗖嗖的灌進身體裏。腦子持續的嗡嗡著,還有些神智不清。
  不會是發燒吧?打的?嚇得?真是沒出息到家了。
  前麵不遠是羊湯館,旁邊是一家24小時藥店,先喝點熱湯壓驚,然後再買點藥,有備無患。文卿為自己打算的很妥協,小小的安慰一下:看,我還是很會照顧自己的。就憑這一點,那個王律師也不如我。
  不如她什麽,她也不知道。但是這樣說下來,感覺很好。精神也振奮起來。
  唐哥唐嫂都沒睡,兩人坐在店裏小聲的聊天。看見文卿都很高興,一碗熱騰騰的羊湯,一隻脆生生香噴噴的燒餅,第一口落肚,原本七零八落的魂魄立刻重組歸位,在五髒六腑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文,你這臉怎麽了?”唐嫂站在旁邊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一摸,文卿疼的嘖的一聲躲了一下,“怎麽……這是腫了?”
  唐嫂不可置信的提高聲調,唐哥也過來:“真的!誰打的!?”
  手中大勺一揮,文卿發現唐哥的拳頭跟眼前的碗差不多大!
  “摔、摔的。高跟鞋絆了一下,摔趴了……唔,正好碰到這半邊。”文卿支支吾吾,低頭喝湯,順便呼啦了一下頭發,欲蓋彌彰。
  “摔得?還能摔出這血道子?”唐嫂眼尖,一邊說一邊轉身走進裏屋,很快拿出些酒精棉球,“來,消消毒,別發炎了,都在臉上呢!落疤了不好。”
  這是正事,文卿自己也沒想到,齜牙咧嘴的忍著酒精的痛,任由唐嫂處置。傷口不大,但是腫起來的地方就不好說了。
  “這得多大勁兒啊!”唐嫂嘖嘖稱奇,“你腦子沒打壞吧?”
  “不、不是打的,摔的,摔的。”文卿心虛的解釋。
  “算了,當我們都白混的,連打的摔的都分不出來!”唐嫂伸手摸了摸文卿的額頭,“這麽燙?不會是發燒了吧?我看你還是去醫院看看,別腦震蕩了。”
  “沒事,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老唐,你看著,我陪文卿去醫院看看。”說完一咯嘰眼兒,老唐納悶的一歪頭,隨即恍然,趕緊應下。
  文卿還在那兒撐著:“不用,我去隔壁買點藥就好了。我……”
  人已經被唐嫂連拱帶架拖了出去,上了北鬥星,一路飛馳,向著醫院跑。文卿想起上次陪伍兵去醫院,醫生的冷嘲熱諷,這次要是也碰上那個醫生,自己還怎麽見人啊!
  捂著臉,下車都覺得腿軟。
  “諾,人在這裏。交給你啦,我得回去找老唐。先走了。”唐嫂的大嗓門響起來。文卿覺得自己被人一推一接,好像就換了一個人。
  鬆開手一看,伍兵?哦,一定是唐哥告訴他了。
  天黑看不清臉色,但是從他“唔”的一聲,簡單的答應唐嫂可以感覺,他心情極為不好。平常,這孩子很有禮貌,而且笑嗬嗬的。
  文卿晃晃頭,覺得腦子裏有一缸水,咕囔咕囔的,竟然冒出一句詩:此身猶疑在夢中!
  大腦,真是不可思議的神奇玩意兒!

  第 27 章 你的溫柔我懂
  (雖然與他有了距離,可我們心裏都有一處最溫柔的地方為對方保留,哪怕沒有了他每天的陪伴。因為我知道,愛就是愛了。)
  伍兵也沒多餘的廢話,拎著她就掛了急診,ct不開門,醫生翻了翻文卿的眼皮,又問了幾個弱智的問題,告訴伍兵:“可能有點輕微腦震蕩,明天照下吧。”
  文卿道:“我剛才回答問題很弱智嗎?你怎麽看出我震蕩?”
  醫生翻了一個白眼,“小姑娘,你要是再這麽尖牙利齒,小心你男朋友真不要你了。你這是別人打的吧?”他推了推老花鏡,“女孩子吧?爭風吃醋,最要不得。你這個小盆友我也得說你!”他把矛頭轉向伍兵,“你喜歡誰就明說,不要兩個之間跳來跳去的。男子漢大丈夫,弄得自己像隻大猴子,看著兩個小姑娘為你打架,舒服啊?”
  文卿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為什麽又趕上他值班!
  “大夫,您不是外科麽?怎麽今天來內科?”文卿忍不住問。
  “啊,我全科。怎麽啦,不行啊!你們這些大學生,知道一點皮毛就懷疑一切,這科室都是人為設計的,其實人是一個整體係統,彼此都不能分開……blablabla”醫生一邊開方子,一邊普及醫學常識。
  走出醫院的大門,耳邊似乎還有醫生的嘮叨聲,文卿嘀咕:“真倒黴,怎麽又碰到他了。”
  一直沒說話的伍兵這才開口:“走吧,上車,我送你。”
  “你有車?”
  “借的。”傻子也看的出來,伍兵心情不好。
  文卿想,我才應該是心情不好的那個,但是看起來我像是打了雞血的。難道這就是腦震蕩的表現?
  暈眩,亢奮,各色情緒交織在一起,坐進車裏沒一會兒,文卿就開始暈車。一路走,一路吐,最後伍兵決定回醫院,文卿一聽害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腦袋不走了。
  說破天,我也不去!
  嘔吐事小,丟麵子事大!
  伍兵無奈,隻能在她身邊坐下:“你休息一下,等感覺好點了,我們再走。”
  文卿靠著他,腦袋歪在他肩膀上,歇了會才說:“你還記得,咱倆從派出所出來那個晚上麽?”
  伍兵點點頭,輕輕移開文卿的腦袋,伸出手臂攬住她,抱在懷裏,這樣舒服很多。
  “好懷念啊!”文卿大發感慨,“那時候你還是自行車呢,轉眼都開小車了……唔,還是雅閣。”
  “麗莎的車,我借過來開一下。”
  “她懷孕了?”
  “……”
  “宋沙告訴我了,我說你濫好人。”
  “她沒有收入,我隻是暫時接濟一下。她的錢都寄回老家了。”
  “嗯,估計你也不敢。嗬嗬-”文卿笑道:“我聽別人說過一件事,說一個男的找到律師問他被一女的強 奸了,能告不?律師問緣由,男的說,那女的綁著他,給他喂了藥,就把事辦了。律師說你不是婦女,沒有受法律保護的性意誌自由,不能告她□。不過看起來你也爽了,做個檢查,看看有沒有充血傷害之類的,拿點賠償吧。”
  文卿咯咯的笑起來,心裏還詫異,這個傻笑的女人是自己麽?怎麽那麽輕浮!嘴巴卻不受控製的繼續傻笑。
  身後的胸膛震動了兩下,伍兵也笑了:“放心吧,那都是編的,不會的。”
  “真的。”
  “真的。”
  “要是、要是她們強迫你,你跟我說,我還要你。我讓她們統統進監獄!”文卿胡天胡地的說著,神智漸漸渙散,“呃,你可把我害慘了。我還以為你是可靠的好男人,可是你看看,你把我的生活攪成什麽樣了!唉,我還離不開你,離不開呀離不開,壞伍兵……你要是對別的女人好,我就真嫁宋沙啦!反正都那麽回事,不想談戀愛了,太累了……”
  文卿嘟囔著,慢慢睡著。
  伍兵低下頭,小心的繞過紅腫的臉,輕輕的吻著她的鬢角。抱著她的手握緊又張開,張開又握緊,青筋幾番綻露,最後都沉寂下來。
  又是吃藥又是喝水,文卿睡著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伍兵躺在她身邊,輕輕的替她掖好被角,猶豫了一下,起身離開。
  胳膊被人緊緊的抱住,回頭一看,文卿瞪大了眼睛看他。連忙說:“我不走,就在這兒。”
  文卿也不說話,就那樣瞪著他,伍兵隻好躺回去,摸摸她的頭發,低聲說:“我陪你。”也許是敷衍,但是話一出口便笑了。他想說這句話太久太久,藏得又太深太深。看文卿慢慢閉上眼睛,伍兵才無奈的搖頭,用極低的聲音說:“我是怕害了你嗬!”
  薄薄的小被子裹出玲瓏的曲線,手掌沿著曲線慢慢的滑動。她的頭發終於長長了,散落在枕頭上,想起那時的玩笑:
  “小伍子,給本太後梳頭!”
  “切,還太後呢,你頭發跟我差不多長!”
  從那以後吧,她就不進理發店了。
  手指慢慢的梳理著枕上的頭發,柔軟順滑,還有些發黃,是營養不良麽?輕輕的撚開打結的地方,這些日子她過得也辛苦。但是,人在弦上不得不發!
  文卿,給我些時間,等這件事過去,我們重新開始。
  早上,文卿醒來,聽到洗漱的聲音,恍惚覺得在做夢,伍兵怎麽可能回來?等到明白不是做夢,伍兵真的回來了,昨夜的一切也鑽進腦袋裏,欣喜委屈一股腦的湧上來,鼻子一酸,真真正正的委屈起來。
  伍兵衝了個澡,放鬆的走出來,一眼就看見文卿在那裏掉眼淚。以為自己又哪裏做錯了,連忙慌手慌腳的走過來,一邊遞過自己的擦臉毛巾一邊說:“我沒走,就洗了個澡。”
  文卿根本不管他說什麽,惡狠狠的推開道:“討厭,現在才來,姓王的打我時在哪裏,你們都欺負我!嗚嗚嗚——”
  “王律師?打你的!”伍兵慢慢站直了,一字一頓的說。
  文卿立刻收了眼淚:壞了,說漏嘴了!
  “為什麽?”伍兵不肯放過,沉著臉。
  文卿已經忘了昨夜堅持不肯說的原因,一五一十的把經過講了一遍。也許因為麵對的是伍兵,她不想再在心裏藏任何秘密,連自己的調查結果,都一一道出。說完了,長籲一口氣,頹然的癱倒,似卸了一副重擔。
  出人意料的沉默,文卿抬起頭,看見伍兵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裏響起了警報,嚴律師的抱怨和對宋沙的警告竟出奇的和伍兵聯係在一起。
  雲南省公安廳的人;伍兵的戰友;能有那麽巧麽?
  “伍兵,你、都知道的,對吧?”文卿猜測道。
  “什麽!”伍兵倏地收回神思,有些緊張的否定。
  “泉韻裏肯定有個毒窩。伍兵,你是不是答應別人什麽了?”文卿著急。
  “什麽啊!泉韻髒是髒,毒品早掃光了。別瞎想,這事兒別饞和,人都死了,你跟著鬧哄什麽!”
  這話太不像伍兵,文卿愈發肯定自己的想法:“我已經知道雲南那邊有人過來了,是你的戰友對吧,你到底在做什麽啊?他們有槍有錢,你跟著摻和什麽!做線人,那是要死人的!”
  伍兵站起來,拿著毛巾背對文卿擦臉,含糊的說:“你說什麽啊!什麽雲南的,我的戰友早走了。你不是知道麽!”
  “那你那天告訴他們說你不幹,是什麽?”
  “旅遊啊,我那時沒錢,不能帶你去,自然不行。”
  伍兵抵死不承認,文卿又急又氣又委屈,哽咽著說:“伍兵!我不要你出人頭地,也不要你發財!我就想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可以安心的吃飯,安心的睡覺,安心的去愛一個人,安心的呆在他身邊,一輩子!你、你不明白麽!”
  文卿看著伍兵,那是她熟悉的男人,站在屋裏就是像剛開始認識時那樣。
  可是,當他隨著她的話,慢慢的停下擦臉的手,背影仿佛一座黑黢黢的大山靜立在那裏時,文卿才絕望的想:自己真的找錯人了。他始終是不甘雌伏的伍兵,而自己卻一直以為他就是個送快件的。
  伍兵一直沉默著,文卿平息了喘氣,知道這事不管真假伍兵都不可能說,但是心裏已經十有八九的確定。誰都不是傻子,從一開始的不樂意,到後來突然接受,並且還切斷了兩人的關係,若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伍兵也不會如此決絕。他一步步的接近宋沙,一步步的借宋沙接近泉韻——這個他一度極端反感,現在卻竭力保護的地方——
  文卿歎口氣,論心思論身手,也的確無人能比伍兵更合適。
  下床,從包裏拿出裴融給的資料:“你看一下吧,這是裴融和小萬的聯係。簽名的叫賈豔秋,是小萬的男人。”
  伍兵看了看文卿,接過來一頁頁的翻著,看到簽名那頁,突然不動了。
  “怎麽了?”文卿有些奇怪。
  “這個賈豔秋,是小萬的男人?”伍兵指著簽名問。
  “嗯,小萬親口說的。賬戶什麽的都是她男人管,簽字合同都是她男人弄。”
  伍兵搖搖頭:“不對,這是俞露的筆跡。這個‘秋’字我認得。前一陣子她給人寄國慶中秋的賀卡,上麵有順頌秋安的字樣,這個‘秋’字就是這樣——”他指了指那個“火”字,兩朵火焰連成一條直線與“禾”成為一體,很古怪的樣子,“我印象很深,這是俞露的筆跡。”
  文卿看了看,又想了想,撲哧笑了:“你、不會不知道俞露和唐嫂的事吧?”
  伍兵眨眨眼,突然一拍腦門:“啊呀,我怎麽把這茬忘了!”竟興奮的笑起來。
  賈豔秋的確是俞露,小萬嘴裏的男人隻是因為俞露在她們的關係裏扮演一號而已。
  文卿喃喃自語:“真沒想到,俞露那麽漂亮的人,竟然是個T!”
  伍兵點點頭:“我說那裏的姑娘還為了俞露爭風吃醋,原來是因為這個。”他實在大男人,對這種非同一般的取向有一種刻意的忽視和貶低。一旦在他的視野起關鍵作用,就會覺得不可思議。
  文卿歪頭看著伍兵,抿著嘴,似笑非笑。不用說了,一切都明白。伍兵尷尬的抬起頭,嘿嘿一笑,聳了聳肩。
  跪在床邊,文卿伸出雙臂,伍兵乖乖的走過去讓她勾住脖子,額頭對著額頭,鼻子對著鼻子,呼吸間,人就融化了,兩個人像連體嬰兒一般粘著不肯鬆開。
  “別再抽煙了?”伍兵低聲囑咐。
  “好。”
  “不許酗酒。”
  “好。”
  “不許接近宋沙。”
  “呃——”文卿輕輕錘了一下他的後背,“我不許你接近俞露!”
  伍兵嘿嘿笑了,他隻是表示一下關切。天知道每次看見文卿和宋沙在一起他有多想砍人!
  “不許吸毒。”輪到文卿提條件。
  “好。”
  “不許嫖娼。”
  “好。”
  “不許受傷。”
  “……”
  “我不許你死!”文卿終於忍不住,趴進伍兵的懷裏痛哭起來,多少掩飾的本領都遮不住此刻的擔心與害怕,坐實了的猜測比現實更讓人崩潰;隻要想起自己的猜測曾經成真,看著將來無數可能,就會更加恐懼——怕它再次成真!
  伍兵抱著她,輕輕的拍著後背,像哄小孩一樣輕輕的搖晃著。他沒有辦法許諾,也沒有辦法安慰,他隻能陪著她,等她平靜下來,然後一起麵對未來。
  慢慢的,文卿止住哭泣,抬頭送給伍兵一個微笑。
  放心,我明白的。我明白生活本來就有很多不得已,無法改變的時候也隻能挺起腰杆開動腦筋,生生的受著。
  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文卿的手指從敞開的襯衫領口鑽進去,撫著他的鎖骨,低聲說:“我們所做刑訴的一個律師說,生活就像強 奸,不能反抗時能享受也不錯,好不好的心裏知道,要不要起訴還是看自己。”
  手指似風拂過身體,在鎖骨上流連卻像拂過身體的每一處,呢喃的話從耳朵鑽進感官內部,沿著中樞神經一路向下……伍兵繃緊了身體,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去考慮應不應該繼續。
  可是,這是理智判斷,不會出現在此時文卿的腦海裏。她想的隻有一件事:伍兵。
  陽光透過薄薄的天藍色的窗簾漫射進來,暈染的藍色光線在伍兵臉上勾勒出溫柔而剛強的陰影和線條。這個人有著鮮明的五官輪廓,艱難的日子讓他的身形顯得格外瘦削,卻賜給他堅硬如鐵的肌肉和靈活的身子。輕輕吻上高挺的鼻梁,文卿發現,盡管他的五官鮮明,卻在每個轉折陰影處包著圓潤的肌肉,非要嚐試才能知道……這個遠看倔強的人,在如此近的距離看去,卻異常的溫和,甚至羞澀。
  文卿著迷的在他臉上的光明和陰影間逡巡,手指輕輕的解開襯衫的扣子,輕輕向下一探,便落入湖水中,一劃,便是一道漣漪,層層波紋蕩開去,吹皺一池春水。
  風,起於青萍之末,可蹶石伐木,梢殺林莽……
  伍兵的最後一絲理智被彈開,眼睛隨著文卿的動作慢慢變深,手在她的腰部慢慢滑動,時鬆時緊的拉近或推開,輕輕一推便跌倒在床上。不同文卿的淺啄細吻,伍兵更喜歡在她身上長長的吮吸和停留,好像一隻老虎停在鮮花旁……
  這毋寧說是一場遊戲,兩個紅塵行走太久的人終於來到一處小站,相視一笑,躲開喧鬧,像個孩子般的遊戲玩耍……
  文卿再次從暈眩中醒來時,伍兵依然還在沉睡。不知道聽誰說過,有些男人關起門的放肆和他在外麵的正經是正比關係。也許韓達不是,但是伍兵絕對符合這個定律。或者知道這是“可以的”,所以他便淋漓盡致的享受自己的“福利”。揉揉酸疼的腰,躡手躡腳的爬起來,最後一眼,伍兵依然在沉睡。不管他在外麵如何,在這個屋子裏,他隻是一個無害的男人,或者男孩。
  文卿偷笑著,鑽進衛生間洗漱。這是一個怎樣的早上啊,連不透風的浴室裏,花灑噴出來的水花都架出一條五彩的霓!
  輕鬆的哼著曲子走出衛生間,文卿甚至覺得這是留住伍兵的一個好辦法!可是——
  臥室裏已經空無一人。
  也許他沒有睡著,也許他等著自己走開,這樣,不用說“再見”,也不用麵對淚水,離別會更容易一些。
  頹然倒在床上,又上路了。前路未卜還需走下去,人生莫測也要喘息著活下去。
  文卿樂觀的想:至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請了半天假,下午四點多文卿才去辦公室。臉上的傷口不大,已經結痂。但是從鏡子裏看,好像還是有些異樣,她不想讓人大驚小怪的盯著自己,到時候說還是不說都尷尬。
  嚴律師一天都沒來,也不知道忙什麽,業務越來越少,老頭兒越來越忙,文卿奇怪他是不是真的想退休了?
  路亞告訴她,上午王律師和範律師吵架了,好像是為了米倍明公司的事情,她要求範律師以律所的名義,向米倍明道歉,撤回無效的解約協議。
  “有結果麽?”
  “範律師不理她。不過,她說這個合同是你私下裏做的,要範律師——”路亞看了看裏麵,“開除你。”
  “哦,那範律師怎麽說?”
  “老範說你是老嚴招的,開除這種事還是等老嚴回來再說,然後夾著包就出去了。”
  “王律師呢?”
  “自己做了一份合同出去了。”
  “蓋章了?”
  “沒有!嚴律師老早就說過,所裏的章誰都可以用,唯獨她,不能!”路亞得意的笑著,拍了拍自己的抽屜。
  文卿掃了一眼,“說實話,你這抽屜我都能開。”
  路亞嚇了一跳,文卿拿起兩枚大頭針,三下兩下,就捅開了。站起身看著路亞不說話。
  公章還在,可是,路亞記得自己明明把口紅放在公章上麵了,怎麽口紅跑到另一頭了?
  文卿拍拍她的肩膀,“沒事,別跟別人說就行。老嚴不會怪你的。”
  路亞看著文卿走進去,半天才咂舌嘀咕:“這兒是律所,還是賊窩啊!”

  第二十八章 愛的代價
  說不擔心是假,說因此就可以不讓他去做也是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個你能攔得住?
  坐在辦公桌前,文卿有些恍惚:伍兵所做的也不失為一種職業。雖然要求高了點兒,但他也算受過特殊訓練,至少比一般人合適。好比自己做律師,也算受過特殊訓練。
  思來想去,一下午的時間就這麽荒廢了。嚴律師依然沒來,範律師從她麵前走過幾回,看了兩眼沒有說話。
  王律師一直沒回來,估計在跟米倍明較勁。紅顏知己也是女人,惹急了有幾個能乖巧伶俐?到時候就齜牙咧嘴,撕筋裂骨了。文卿不擔心王律師說自己什麽,畢竟整件事是米倍明親自在背後操縱,她甚至覺得米倍明早就開始懷疑王律師,一切甜言蜜語不過是讓她更加瘋狂,暴露得更加徹底。
  這男人,也太可怕了。
  快下班的時候,路亞接了一個電話,小臉煞白。
  文卿問她怎麽了。
  路亞結結巴巴地說:“王、王律師的車起火了!”
  “人呢?”
  “沒、沒事!不過嚇得不輕,在醫院呢。”
  “範律師知道嗎?趕緊通知他。我去找嚴律師。”
  路亞連忙點頭。文卿想了想,沒有立即撥通嚴律師的電話,一個電話撥到負責的片警那裏。警察說,王律師自己說是因為漏油引起的燃燒。文卿想,夏天自燃還可,這都快冬天了,自燃?騙鬼啊!
  既然王律師自己不想說,文卿也不找她本人。兩人已經鬧崩,所做無非本分。撥通嚴律的電話,如此這般一說,嚴律“哼”了一聲,說了句“活該,不要理她”,就掛了。
  晚上八點,範律師給文卿打了一個電話,說王律師受了點兒驚嚇,這幾天不去了,她的事情讓文卿分配一下,看是誰來做。
  說得客氣,但是文卿聽明白了,昨晚的衝突都知道了。放下電話,她叫過小蘇,把王律師的工作統統移交給她。小蘇也乖,雖然不知道什麽,但是更不問,接過資料翻看起來。
  文卿不需要等太長時間就知道王律師的車是怎麽著的火。宋沙接她下班,很霸道地捧著她的臉看半天,然後拍著沒挨打的那半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呀……怎麽那麽沒出息,有本事把這半邊也讓人家打!”
  文卿掙開,躲到一邊嘟嚷,“我又不是耶穌。”
  “不是耶穌你不告訴我?”宋沙沉了沉臉,“伍兵都不要你了,你還找他幹嗎?”
  他的聲調並不高,文卿聽著卻覺得危險,“是唐哥告訴的。我誰也沒打算通知,這種事還要敲鑼打鼓的弄得滿世界都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宋沙臉色稍緩,說道:“俞露告訴我的。”
  文卿嘀咕,“她怎麽知道?”
  宋沙道:“伍兵借麗莎的車,麗莎不放心告訴俞露,俞露派人跟過去看了看。” 文卿心道:那伍兵在自己那裏徹夜未歸,宋沙也應該清楚。
  果然,宋沙上下打量著她說:“就算我不說什麽,女孩子也應該自重些。有些事說出去不好聽。”
  文卿看向一邊,“說什麽呀?我都腦震蕩了,又暈又吐的,管得了那麽多?”
  “什麽腦震蕩?”宋沙突然變臉,“現在呢?”說著站起來就往外走。
  “你去哪兒?”文卿趕緊攔住他。
  “找那姓王的算賬!媽的,才滅她的車,太便宜她了!”
  文卿死推活拽,生生地把宋沙攔下,“討厭啊!你非要天下皆知,讓我丟臉才行嗎?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以後就不要再見我!”
  宋沙真的喘了半天粗氣,好久才悶悶地點了點頭。文卿怕他再去找事,“吃點兒夜宵吧,我晚上沒怎麽吃飯,有點兒餓了。”
  這是文卿第一次不帶任何條件的、主動的、積極而溫柔地邀請宋沙,宋沙嘿嘿一笑,攬著她的肩膀走出辦公室。
  整整一周,王律師都沒有出現。
  寒露一過,天氣明顯轉涼。宋沙送文卿一輛車,被文卿拒絕,極為生氣,但也無可奈何。
  周末,文卿在網上看舊電影。宗華、馮寶寶那一版的《 楊貴妃》裏,宗華扮演的唐明皇對楊貴妃不識相的舉動非常生氣,要動粗。高力士說,皇上,普天之下沒有什麽是您要不到的,但是貴妃娘娘的心不可以強求。唐明皇隻好紆尊降貴,天大的火氣也按在心裏,耐著性子等楊玉環回心轉意。
  看到這裏,文卿突然樂了,她想起宋沙說在自己麵前一定要當個好人。不知道他是因為喜歡才要當好人,還是為了當好人才當好人的?楊貴妃最後香消嵬坡,宋沙什麽時候會忍不了自己呢?
  從抽屜裏拿出一張暖寶寶貼在後腰,一股熱流慢慢地讓冰涼的腰腿舒服起來。生活其實很簡單,沒有暖氣的時候可以用暖寶寶,成本都不高。
  今天是周末,天氣陰沉著,還刮大風。這幾年環境還不錯,沙塵暴很少了。原來的窗簾洗了,文卿換了一幅淡紫色鶯尾花的,白色的牆壁被染成淡淡的紫色,聽著外麵呼嘯的風聲,呷一口熱茶,微微閉眼,享受難得的清淨。
  嘭嘭嘭,有人急促地敲門。
  不是伍兵的節奏,也不是宋沙。宋沙會一邊敲一邊喊她的名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開門一看,稀客,是嚴律師。
  “文卿,太好了,你在,快,跟我去見陳局。馬上!”嚴律師也不客氣,看文卿還穿著家居服,便一迭聲地催促。
  文卿不敢怠慢,連忙換好衣服,拎出風衣鎖上門出來。在車上,嚴律師才喘口氣說了下事情的經過:王律師實名舉報泉韻引誘他人吸毒,並提供毒品。泉韻的當家人俞露是策劃人,並提供了俞露和趙麗在一起,並教趙麗吸毒的照片。而且,當初舉報裴融的也是王律師。她舉報裴融本來是為了排除異己,沒想到米倍明反而借機解除了顧問關係。這次她釜底抽薪,舉報完之後直接去了米倍明那裏尋求保護。米倍明倒是仗義,立刻收攏在自己羽翼之下。嚴律師說老米糊塗了,文卿卻知道,這是米倍明一直在尋找並且繼續尋找的真相。
  “嚴律,您給我打個電話我自己去就好了,怎麽還親自來?”文卿問。
  “陳局不讓我打電話。以後有什麽事,你也不要用電話跟我講了,聽說這事兒已經驚動緝毒的那幫人了。”
  “咦?不歸陳局管嗎?”
  “名義上是,但實際上人家有人家的領導,不好伸手啊。”嚴律師有點兒感慨。
  文卿想,你們又沒販毒,這麽緊張幹嗎?但是想想泉韻和宋沙的關係,似乎他們也有理由著急。
  七拐八扭,竟揀著小道胡同亂鑽,他們最後到了一家門臉極小的小飯店,陳局已經在那裏。文卿突然提起心,他們叫自己來幹什麽?不是讓自己做什麽事吧?
  他們說話,沒有文卿插嘴的地方,最後是給文卿兩份工作:第一,給宋沙遞話,沒事不要再找他們,泉韻那裏看著辦;第二,給了文卿幾個賬戶,還有公司的名稱。嚴律師說,後麵這個至關重要,我辦公室裏有合同模板,你接下來就做這件事,用完以後,所有的模板都銷毀。一定要保密,不要讓別人知道。
  文卿聽得明白,這些錢最後都是流向海外。
  嚴律和陳局已經在安排退路。
  點頭應下,嚴律又帶著她原路返回。
  看著嚴律的車子走遠,文卿想,這個老狐狸是不是很早就開始安排退路了?
  兜裏的紙片沉甸甸地壓在心上,何去何從,她也茫然了。
  在沒有確定方向之前,文卿習慣性地遵照嚴律師的囑咐做事。王律師一直沒來,據說已經住到米倍明家裏。米倍明問文卿認不認得伍兵那樣的退伍軍人,他想請家裏來,報酬從優。文卿說不認得,或者可以問伍兵。但是米倍明拒絕了,並且說最好不要跟伍兵講。
  伍兵在泉韻,米倍明不放心。
  蘇錚接手王律師的工作,再加上支持刑訴業務,有些忙亂。問文卿王律師什麽時候回來,那個做刑訴的律師有一天突然說,王律師現在被警方保護著,估計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了。
  周四,文卿正提心吊膽地做合同,突然來了兩個警察,“你是文卿嗎?”
  “嗯,我是。”文卿慢慢站起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也和公安檢察部門打交道,但是這樣被人追上門來還是第一次。
  來人亮了一下身份,“需要您配合一下調查。”大概知道律所的人矯情,旁邊年輕一點兒的出示了相關的手續。文卿看了看,隻是調查問話,沒有搜查,關了電腦,鎖好抽屜,扭頭對蘇錚說:“小蘇,跟嚴律師打個招呼。”
  小蘇倒是很沉著,點點頭,讓文卿放心。
  問話主要是關於王律師燒車的事情。文卿承認她打了自己,但是堅決否認是自己燒的車。這個女人估計是狗急跳牆,逮誰都咬一口。警察問她之後去了哪裏,她說是醫院。警察問誰陪著的,她說是伍兵。這些都有醫院的記錄,瞞是瞞不了。伍兵是泉韻的保安主任,泉韻是俞露的老巢,警祭要找他們之間的聯係也不是不可能。
  文卿開始懷疑,也許伍兵不是臥底,他是真的變壞了?
  警察問去了醫院之後呢,文卿說回家。年輕一點兒的警察急躁,張嘴就問,回家幹什麽了。
  文卿臉一紅,翻了個白眼,沒吭聲。
  老警察嘿嘿一笑,點了根煙,也不答話。
  小警察不耐煩地催文卿快說,文卿沒好氣地說:“做事,愛做的事!”
  小警察很吃驚,“你男朋友不是宋沙嗎?”
  文卿臉更紅了,低頭不吭聲,覺得自己是來受審的。
  老警察咳嗽了一下,小警察嘟嚷了一句:“真亂。”算是放過了這個問題。 老警察慢慢悠悠地說:“文律師,您是律師,我們也不說什麽政策了。伍兵幾點離開您那裏的?”
  文卿想,果然如此。
  “上午吧?快中午了。我因為臉上的傷不好看,請了半天假。律所有我請假的時間,就在那個點之前十幾分鍾吧。”文卿知道王律師的車是中午時候燒的,伍兵那時候剛剛從自己這裏離開。時間並不充裕。
  “他有沒有給誰打過電話?”
  “沒有。我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事。”
  “什麽事?”小警察很聰明,不喜歡代詞。
  文卿無奈,拔高了聲調,“我和伍兵在一起的事情!”瞪著他,氣得呼呼的。
  小警察嘴一撇,好像非常明白這事兒如何的見不得人。
  “伍兵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
  有人叫那個老警察出去接電話,轉個身的工夫,老警察回來跟小警察咬了咬耳朵。文卿知道,她可以走了。
  走出大門,文卿剛要鬆口氣,就見宋沙從路邊的車裏下來,“你沒事吧?” “沒事。”
  “問你什麽了?”
  “王律師燒車的事,懷疑跟我有關係。”
  “切,跟誰都沒關係。”宋沙啐了一口,扶著文卿正要上車,身後有人叫文卿的名字,兩人扭頭一看,是伍兵。
  伍兵沒理宋沙,直接問文卿:“你怎麽來了?剛才他們找你麻煩?”
  文卿搖頭,把對宋沙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問伍兵:“你呢?”
  伍兵這才看了看宋沙說:“泉韻出事了,他們找我問下情況。我剛才出來時,看見你從……從裏麵出來,所以——”
  後麵的話像是給宋沙的解釋,宋沙拍了拍伍兵的肩膀,“走吧,上車,我正好有事跟你說。”
  文卿坐在後座,伍兵猶豫了一下,坐在副駕的位子。宋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自己開車,一路無言。
  等文卿下了車,那兩人還是一聲不吭,估計他們之間有很重要的決定吧。
  文卿倒不覺得這個決定跟自己有關,十有八九是泉韻的事情。
  宋沙和伍兵都是冷靜的人,他們可以愛,但是絕不會為了感情做任何失控的事情。即使燒車這種事情,在外人看來很瘋狂,但是對宋沙來說,隻是一個小小的警告。而伍兵,已經在用行動證明,他很愛文卿,但並不妨礙他做事。
  看著文卿離開,宋沙點了根煙,抬了抬下巴,“好女人啊。”說著,眯著眼去看伍兵。
  伍兵看了一眼文卿離開的方向,沒有吭聲。
  宋沙問:“你當初怎麽就那麽狠心不要了呢?我又不是讓你走私販毒,做保安嘛,至於那麽緊張?”沉默了一會兒,宋沙說,“你去了我那裏就針對泉韻下手,就算俞露沒讓你動監控係統,我估計你走那一圈,哪兒有什麽沒什麽都搞清楚了吧?”
  他看著伍兵,眼神顯得有些詭異,“我知道你討厭泉韻,也不想接近那地兒,但是,你也沒想到即使打著我的旗號也動不了俞露,對吧?” 他伸手拍了拍伍兵,“老弟,我把你送到俞露那裏做保安主任,你應該感謝我啊。”
  伍兵冶頭看一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抱歉,沒有幫你解決問題。”
  宋沙擺下擺手,“漂白?說得好聽,我的那些兄弟怎麽吃飯?開始我是希望你能幫我約束一下他們,但是後來我就覺得,一來,你的手法太極端,二來,嘿嘿”他笑了兩聲,“我覺得你另有所圖。”
  “我不懂您的意思。”伍兵悶悶地說。
  宋沙道:“咱打開天窗說亮話,伍兵,你要怎麽查泉韻是你的事。我跟泉韻有沒有關係你最清楚,現在我不想掉進那個坑裏。老弟,我們合作如何?”
  “什麽意思?”伍兵一臉茫然。
  宋沙哈哈大笑,看著文卿消失的方向說:“你一直拒絕我。後來米倍明為了他老婆的事,找過文卿。我聽說後來他又找你了?”伍兵不吭聲,宋沙繼續說,“老米都和我講了,他找到你說,如果你不幫他查泉韻的事,他就一直纏著文卿,到時能惹多大的麻煩,他也不知道。”
  伍兵點了一根煙,深吸一口,罵了一句:“這個渾蛋!”
  宋沙說:“我答應他不動那個姓王的,作為條件我要知道你的事情。”
  伍兵看了他一眼,繼續吸煙。
  “本來我以為你也就是查查趙麗的死因,後來我看你的行動似乎不止於此,我就嘀咕上了。前兩天,陳局通過嚴律那個老狐狸讓文卿給我帶話——”伍兵的手一頓,宋沙得意地笑了,“不要跟泉韻有瓜葛,上麵在查。我就覺得,既然能揭開這個蓋子,說明查得差不多了。剛才你從那裏麵出來,說實在的,兄弟也是進去過的人,那犯人,證人,還是線人,一眼看得明白。那兩個警察,跟你關係不錯吧?”
  伍兵知道他已經查清楚,問道:“你想怎麽辦?”
  “我幫你把泉韻的監控記錄弄出來,但是你僅拿走販毒那部分,誰吸毒,在哪裏,什麽時間的,不要碰。條件是,不要動我的公司。”
  “我為什麽同意?”
  “老弟,”宋沙笑了,“這裏麵說不定就有什麽頭兒在裏麵做壞事,弄出來對誰都不好。”
  伍兵吸著煙,良久沒說話,一根煙吸完了,才擰滅煙蒂說:“行,就這樣!”
  宋沙發動車子,伍兵看了看文卿住的樓,猶豫了一下問:“你不上去看看?”
  宋沙笑了,“得了,別跟我裝了。我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你肯放了我?”說完還歎氣,“可惜呀,我抓住機會,機會又溜了。有些事,真是努力也不管用。你不去看看嗎?”
  伍兵搖了搖頭,轉頭去看窗外。

  第二十九章 人生中的意外
  (平安和心安是每個人心裏不爭的願望,可人生總是有意外,不管這意外是什麽,隻希望我心裏的那盞燈永遠亮著,不論我身處職場還是家庭。)
  文卿不知道她離開後又發生了什麽,她隻是坐在窗前,希望能看到伍兵出現在樓下。可是,什麽都沒有。
  能夠理解,卻不願接受。
  安靜的屋子讓人發瘋,文卿收拾好東西,又回到了律所。時值下午三點,大多數人都在,有人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蘇錚正在忙活,她應該是打電話給嚴律師的,不然自己不可能出來得這麽快。文卿希望蘇錚能給她些提示,可是蘇錚隻是抬頭向她笑笑,算是招呼了,又低頭幹活去。
  文卿覺得自己成了同事們眼中的怪物,但是她又不能敲鑼打鼓地證明自己清白。就像薑昆的相聲裏說的,盡管是去監獄說了一場相聲,但是在街坊的眼裏,你是被警車接走的,那就是問題!
  電腦沒有人動過,她繼續做合同。六點多,嚴律師來了,問她做得如何,文卿說還要幾天。嚴律師也沒說什麽,讓她小心一點兒,便走了。
  文卿心裏清楚,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叫“洗錢”。但是舉報的意義並不大,嚴律本來就是合法收入,陳局大不了安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怕隻怕這個名字沒安上,自己先折進去,那才不劃算。
  文卿上學時,曾和老師激烈爭論過“辯訴交易”的問題。老師認為“辯訴交易”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縱容犯罪的效果,而文卿則認為,通過刑罰來消滅犯罪本身就是不現實的。辯訴交易可以是合乎人性的選擇,可以最大限度地節約司法資源。同時也是當事人程序權利的重要體現。文卿記得,老師當時就抓住她的弱點,說辯訴交易的前提是當事人沉默權在法律程序上的認可,而我們國家從來沒有承認過沉默權,辯訴交易在我國是行不通的。
  可是,文卿現在想,如果有辯訴交易製度,她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嚴密地為他們設計洗錢通道。被趕上賊船,連個下海逃生的機會都不給,不死心塌地地幹活又能怎麽辦呢?
  一直忙活到午夜,文卿伸了個懶腰,存檔做好加密才回家。走到羊湯館,看唐哥趴在櫃頭睡覺,文卿猶豫了一下沒進去。肚子叫得很歡,還是回家喝牛奶吧。
  單元門門口需要刷卡,門剛剛打開,旁邊躥出一個人,一把抓住文卿說:“文律師,行行好,幫幫我吧!”
  文卿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裴融。
  旁邊立刻有人陰側惻地說:“這就是你的金主兒?”
  文卿背貼著鐵門,冰涼涼的感覺透著心房,“你、你們是誰?”
  “你甭管!給錢!”一個瘦子從陰影裏走出來,幹瘦如骷髏,隻有兩眼精光四射。
  裴融可憐巴巴地看著文卿,“文、文律師,救救我,我實在沒錢啊!”
  “什麽錢?”文卿壯起膽子。
  瘦子上下打量了她兩眼,突然一皺眉,“文律師?你是文律師?”
  文卿不明所以,就聽瘦子衝裴融罵道:“臭娘兒們!這次便宜你,下次甭想再找老子賒賬!”說完,轉身就走。不僅如此,從陰影裏還躥出兩個人,跟在瘦子身後搖搖晃晃地走了。
  文卿長出一口氣,沿著鐵門滑坐到地上,有氣無力地問裴融:“你、你這是惹到誰了?”
  進了屋,裴融斷斷續續地把近況說了一遍。米倍明不管她了,她手裏的錢全被查封了,本來應該被送到戒毒所去,求了老米,沒有去成。出來以後繼續吃,剛才那人就是賒了粉給她的。
  說到這裏,裴融說:“哼,我就不明白了,像我這種樣子,就算去賣也應該不丟人吧?泉韻竟然把我攆出來了!”
  文卿看她瘦骨嶙峋的樣子,估計從泉韻出來又奔了別處,“為什麽?”
  “他們說我吸粉,不要我,呸!誰不知道泉韻裏麵有好多麵麵。”裴融神秘地靠近文卿說,“還有免費的呢。”
  一股臭味撲麵而來,文卿下意識地向後微仰,掩飾性地站起來去倒煮好的牛奶,順便給裴融倒了一杯。
  裴融捂著牛奶杯暖手,“姓王的那個騷貨,她以為就把米倍明拿住了嗎?我是有料還沒抖,惹急了我,非撞得魚死網破!”
  文卿奇怪大家為什麽都喜歡到她麵前爆料,唯獨伍兵這個最該開口的死活不肯張嘴。是她做人太成功,還是太失敗?
  “算了,別說了,你休息一下趕緊回去吧,我明天還要上班。”文卿攔住裴融的話頭。
  裴融翻著白眼兒,“怎麽,嫌棄我了?得了吧,道上都說了,您是伍兵送給宋總的禮物,換來他的重用。”
  文卿氣得兩頰緋紅,但是對著這個癮君子也無話可說。
  裴融嘿嘿怪笑,好像藥力尚未過去,“我知道,你去查過小萬,告訴你吧,小萬死了。”
  啊?文卿腦子嗡的一聲停頓下來,良久才聽見裴融說:“心髒病,死在家裏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唉,說起來,還是她給我麵兒的呢。你說我該不該恨她呢?”說到這裏,裴融捂著臉嗚嗚地哭開了。
  文卿隻覺得眼前眩暈,滿腦子都是一個問題,“小萬怎麽會死?”
  裴融哭了一會兒突然又笑了,“王八蛋的,把我害成這樣,死了才好呢!最好被野狗叼了,撕爛了,扔野地裏被鬼奸了!”她又咒又罵,狀若瘋癲,文卿看她這般樣子,心生憐憫,卻無可奈何。
  笑鬧了一會兒,裴融突然一本正經地問文卿:“你知道是誰把趙麗從戒毒所裏放出來的嗎?”
  文卿搖搖頭,米倍明肯定查過,卻無跡可尋,難道裴融知道?
  “是姓王的!”裴融壓低了聲音,說完嘎嘎大笑起來。
  文卿心裏一冷,這個王律師可真是太狠了,若是趙麗一直在戒毒所裏,也未必會死。裴融笑夠了說:“她以為我不知道,我當初一聽趙麗死了就覺得不對勁兒。我跟小萬一說,小萬說好辦,立刻就查出來是誰在背後搞鬼。可惜,就是沒證據,在法律上不能拿她怎麽辦。不過,我如果告訴米倍明,也夠她喝一壺的。”
  裴融又狂笑起來,極興奮的樣子。文卿想,你這樣真是生不如死,好好的美人,做鬼都做不了豔鬼。
  裴融鬧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累癱了,文卿連拖帶拽,把她送出小區,招了一輛出租付了車錢,算是送神送到家吧。
  她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她的世界一貫太平,今年的流年格外不利。
  走到小區門口,文卿停住腳步,想了想,問道:“是你嗎?”
  好長又很短的沉默之後,身後有聲音說:“你沒事吧?”
  “你怎麽來的?”
  “我聽他們議論,說你也吃粉。”伍兵憂心忡忡。
  文卿道:“那個瘦子是你的人?”
  伍兵走到麵前,抬起她的下頜仔細看了看,似乎這樣就能確認她是否吸毒,“不是,他是俞露那邊的,歸我管,但是管不著。他們在K房裏討論,被我聽到了。”
  “我沒吸毒,是裴融帶他們來的,要錢。估計他們認出了我,所以沒收錢就走了。”文卿低聲解釋。
  伍兵的手指有些粗糙,指腹的繭子在下巴上滑動。昏黃的路燈迷離了他的表情,文卿看不懂。
  “別碰那東西,還有那些人,都不要理會。”伍兵聲音有些低啞,像是囑咐又像是呢喃,“公安局那裏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大白的。”
  文卿隻能點頭,淩晨兩三點,大腦會眩暈。
  “上樓吧,我在這裏看著。”伍兵鬆開手,後退一步,站開說。
  文卿心裏酸楚,但也知道俞露對他盯得很緊,不能再有多餘的舉動了。一步三回頭,她進了屋,打開窗簾,看著樓下明滅的紅色小點,那個是伍兵的煙頭。她慢慢地拉開燈,燈亮了,紅點消失了。等到再關上,樓下已經一片漆黑。
  文卿想,裴融就是一枚炸彈,為了錢她可以做任何事。但那畢竟是別人的事,等到消息傳到她這裏,一切都木已成舟。
  立冬這天,文卿穿上羊絨大衣,還有不到十天就有暖氣了,可也是最冷的時候。值得慶幸的是,嚴律師交代的工作都已經完成。她盡最大努力讓一切顯得合理合法,但是人走過總有腳印,隻能在心裏暗暗期待陳局永遠不會出事。
  剛進辦公室,就有噩耗傳來。
  路亞告訴她,王律師車禍,撞得人事不省,在醫院裏躺著。
  文卿想,估計是被人做了,但是米倍明已經取得宋沙的保證,王律師怎麽會受傷呢?難道又發生了什麽事?甚至,文卿還想,如果王律師死了,泉韻藏毒販毒的事情就死無對證,查起來怕更困難。
  路亞神秘地說:“米倍明和丁律師掰了,聽說是他把王律師轟出別墅的,而且出事了都不去看。住院費還是王律師父母掏的。幸好有積蓄,不然人就死定了。”
  文卿覺得心寒,就算有什麽齷齪,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那些相視一笑的默契與甜蜜,至於絕情如斯嗎?她歎氣,對路亞說了自己的想法,一貫前衛的路亞也頻頻點頭。
  男人啊,他們也是人嗎?
  下午,唐嫂突然打電話給她,約她到羊湯館來一趟。
  文卿到了館子裏,發現唐哥不在。唐嫂支支吾吾,最後文卿才搞明白,她是故意把唐哥支走的。
  “文卿,我最近心裏老是不安生。”唐嫂的開場白很動情,“我聽他們說,公安局在查俞露,還說舉報人已經死了。”
  文卿喝了口羊湯,大冷天的,暖湯護胃,手腳跟著暖和起來,“唐哥告訴你的?”
  “他哪兒肯啊,我聽他們聊天才知道。小文,聽說你也卷進去了,還吸粉?”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羊湯噴了滿世界。
  文卿抖著大衣,接過唐嫂遞過來的麵巾紙,一邊擦一邊說:“沒有,就是一個朋友找我……”她突然頓住,裴融找自己的事怎麽傳得這麽快?而且說自己吸毒?這是誤打誤撞的謠傳,還是別有用心?
  唐嫂仔細看了她兩眼,“我看也不像,你不是那種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說俞露沒事吧?前兩天她突然來我這裏,挺反常的。”
  文卿看著胖胖的唐嫂,突然覺得她和小萬不知哪裏有點兒像。
  “唉,你別多心,俞露也沒說啥。”唐嫂抿了抿頭發,有點兒害羞的樣子,“她就是喝了碗湯,你唐哥在呢。”
  文卿趕緊回神,“是嗎,她沒說啥啊?”
  “我不好問,不過看她心情不好,我想問問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文卿搖頭否定,心裏跟明鏡似的。
  唐嫂看了看周圍,低聲說:“俞露也是不得已,很多時候都是宋沙他們逼她做的。”
  文卿覺得剛才的暖和勁兒被抽得光光的,坐在那裏隻想尖叫著逃跑。
  “很多當官的洗錢、玩姑娘都是在俞露那裏,宋沙讓俞露錄下來,回頭敲詐別人。”
  “俞露說的?”
  “嗯,前幾天她給我打電話,說一個好朋友去世了,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消失。哭得好凶,跟我說的。”唐嫂雖然凶悍,此時卻一臉的驚恐。
  文卿扶著桌子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對唐嫂說:“嫂子,這事兒您誰都不要說,連唐哥都不要告訴,明白嗎?”
  唐嫂點點頭,“那俞露呢?”
  文卿拍拍她的肩膀,借機站穩道:“她比你我都堅強。”
  走出羊湯館,陽光一下子充裕起來。文卿搭手看天,隻看見高架從眼前橫過,原本清朗完整的天空被高樓撕裂。沒了蓋頭,人會覺得不踏實。他們把天捅破了,不是天火就是洪水,遭罪的是那些沒有登上諾亞方舟的生命……
  文卿拎著電腦包,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
  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強烈的直覺讓文卿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向旁邊一閃。
  腳步聲更加明顯,一人衝到文卿麵前,一伸手,“給我!”
  “什麽?”文卿下意識地護包。
  “少廢話!”那人伸手去搶文卿的包,“老子就知道臭娘兒們得整這個!給我!” 文卿不知道他說什麽,但是路遇搶劫的第一原則她懂,舍財保命。她及時鬆了書包,看那人拎包向後一退,正要鬆一口氣,前後左右,連人帶車呼啦啦地從縫裏鑽出N 多人,個個拿槍把他們圍在圓心,“不許動,舉起手來!”
  文卿眼看著那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冷冰冰、黑糊糊的東西,張大嘴喊著什麽,然後一聲巨響,肩膀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接著就被人摁在地上,手腕上冰涼涼的,鑽心的疼,然後,她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周圍一片白,嘴巴幹得冒煙。一個護士進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出去。文卿聽見她對外麵說:“醒啦,要問就問,快點兒!”
  走進四個人,其中兩個很眼熟,是伍兵的戰友,曾經來家裏做過客。那時候,她是伍兵的同居女友、高人一等的律師、驕傲的鼻孔朝天的女律師。
  “文卿,你涉嫌毒品交易……”陌生的警察刻板地說著,被伍兵的戰友打斷,“咳咳!”
  那兩人看了他一眼,退後一步,意思很明顯:你來問。
  “小文,還好吧?”那人笑眯眯的,“我姓石,老石,你還記得吧?”
  文卿點點頭,不知道牽動了哪裏的肌肉,身上火辣辣地疼。
  那人繼續說:“你認識那個人嗎?”
  “哪個?”聲音之沙啞嚇了文卿自己一跳,她不知道這個聲音是不是自己的。
  “拿你包的那個人。”老石麵色平和,坐在旁邊如嘮家常。
  “不認識。”
  “小文,你是律師,應該知道,二百克,可夠判死刑了。”
  “什麽、什麽二百克?”
  老石皺了下眉頭,說:“小文,你包裏有二百克冰毒,從哪裏來的?”
  文卿雖然猜到,但耳聽警察這樣跟自己說,還是有些驚心動魄,“我不知道,我的包裏隻有一個記事本,一個錢包,大件都沒了。電腦在辦公室,你們可以查。”
  老嚴的事情早就清理幹淨,為此她專門換了一個硬盤,原來的那個早就被老嚴處理掉。
  老石回頭看看同伴,點點頭,“你傷到胸口,差一點兒就被打中肺部,還好命大。剛剛手術取出來,暫時還不能喝水,好好休息,等你好點兒,讓護士給你做個尿檢。”
  “尿檢?為什麽?”
  老石有些為難,但還是開口,“我們聽說,你也吸毒。”
  文卿閉上眼,莫非自己一直在別人的算計裏嗎?
  看他們離開,心裏漸漸明朗,自己的書包裏裝了二百克毒品,那個“搶劫”的是找自己交易的。難道,唐嫂趁自己不注意塞進去的?文卿想,唐嫂一直在自己麵前,沒有可能啊,既然不可能,又是誰要害自己?
  她拚著力氣抬起手,手腕上紅紫一條痕跡,那是手銬,而另一隻手,還在病床的邊緣銬著。
  這是哪出戲?怎麽會變成這樣?
  閉上眼,文卿安慰自己,做夢,一定是做夢!伍兵做臥底,她太緊張了,以至於做了這樣一個荒唐的夢。
  一覺醒來,世界還是原來的樣子。

  第三十章 陽光穿透紫色鳶尾花
  (萬事總會有輪回,事實是怎樣就是怎樣,在承受了如此大的傷痛之後,我仍然不後悔選擇麵對。)
  一覺醒來,世界該是什麽樣還是什麽樣。
  逆向反光的玻璃看不到外麵的人來人往,但是文卿總覺得似乎有人在那裏看著自己。
  警察沒有太為難她,取了尿樣又問了問來龍去脈,就沒再煩她。躺在病床上,文卿突然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感覺,精神竟是一天比一天地好起來。
  有時候她也會摸著手腕上的手銬,感受那種冰冷的感覺。她總是想,如果監獄裏的感覺比這個還差,那倒不如一槍斃了。十八年後轉成豬狗,每日吃吃喝喝,強似現在。
  檢測結果出來,沒有吸毒。
  這意味著一切都是謠言,意味著有一部分視線被轉移到她身上的時候,有人借此機會做別的事情。
  文卿很想見唐嫂,閉上眼模擬兩人見麵的場景,卻真的相對無言。她想問為什麽,但是換了自己,一個平常不錯的朋友求你打個電話,你能拒絕嗎?她想說我不怨你,可是自己的人生完全因為這個電話改變,說不怨,真是不甘心!病床上的日子很難熬,熬過去又很簡單。每天看著窗外的藍天和一角的樹枝,數著落葉和偶爾停留的小鳥,心會慢慢地靜下來。甚至,她會懺悔,懺悔自己知道得太多,懺悔自己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誰也怪不得。 她本就是隨遇而安無所求的人,對世界、對人、對己,都不苛責。慢慢地,對俞露的那點兒怨恨也沒有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何況是俞露那樣的人。牽製了自己,便牽製了宋沙和伍兵。她一向不信這二人,這樣做再合理不過了。
  老石再次出現的時候身後跟著伍兵,“文卿同誌,辛苦你了。”他解開文卿的手銬,“不過你的傷勢還需要靜養,這裏的條件不錯,費用也都付了。你好好休息吧。”
  文卿苦笑,都一個月了,這地方就算是天堂也不能待,“我能離開嗎?”
  “好好,隨便你。”老石笑眯眯地說。
  穿上警服的他,笑得像街道辦事處的,文卿奇怪他怎麽能做緝毒警察?
  文卿扶著站起來,躺了這麽久,胳膊都瘦了。不是吃得不好,是肌肉萎縮。
  伍兵沒說話,一上來扶住她。老石說:“這次多虧了伍兵同誌,我們才能及時破案。不過,按照伍兵的要求,我們會為他保密,既不會請他作證,也不會在任何資料中提起。你放心好了。”他好像很親切的樣子,“唉,伍兵為了你真是出生入死啊,你不要怪他啦,他是一個好戰士!”
  他沒說如何處理文卿。離開這裏?以什麽名義離開?文卿發現,自己想通的都不通,一遇到事情就變成俗人。各種情緒紛至遝來,一時間隻能低頭不語。
  伍兵一直沒有說話,人消瘦了很多。
  老石說:“這些日子,老伍天天來看你,你昏迷的時候他就在外麵守著。唉,不容易啊!”
  原來真的有人!文卿低頭去看,那人正半蹲在地上,為她穿鞋。很仔細地套好襪子,厚厚的棉線襪子,他還記得自己怕冷。隻是鮮紅的顏色有些刺眼,他也記得要驅邪嗎?文卿想笑,鼻子一酸卻要掉淚。
  老石已經悄悄地退了出去。伍兵握了一下鬆鬆的褲管,起身為她換衣。文卿有些不習慣地擋住他,自己換好了內衣和褲子。
  傷口隻是結痂,動作並不方便。回頭看見伍兵沉鬱的臉,她終於笑了出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伍兵沒說話,伸手阻止了更為艱難的套上上衣的動作。
  輕輕褪去病號服,露出雪白的肌膚和那塊猙獰的紅痂。暖氣早就來了,病房裏溫度適宜。文卿以前總不願去看那裏,似乎這樣就證明一切都是夢,但是今天麵對伍兵,她終於低下頭,第一次去看自己的傷口。囂張的猙獰、靜態的血腥,不大的一處,鼓鼓的,聚集了天下的醜惡。她忍不住輕輕地去摸凹凸的地方,是湧出來的血凝結,然後一次次地換藥,最後形成的吧。那疤並不大,也不圓,周圍的皮膚好像被抻緊了一般,拉出一條條放射狀的細線。
  一隻大手覆在她的指頭上,輕而堅決地分不開。扶起她的胳膊,雪白的帶著精紡味道的無托胸衣穿在她身上。這是她常穿的最舒服的一件衣服,卻不是她“交易”時穿的。伍兵帶來了全套新衣,就放在一邊。
  伍兵繞在她身後,慢慢地扣好搭絆。兩隻有些粗糙的手掌在她的蝴蝶骨上微微停留,便迅速離開。一件件的,從胸衣開始,慢慢地為她套好。伍兵在她身邊忙活,愈發粗重的氣息,在她耳邊回蕩,熟悉的味道愈來愈濃,文卿才發現,已經很久沒有聞到了。
  此番環繞,恍若隔世。
  穿好後,伍兵把文卿抱在懷裏。文卿微微掙紮,伍兵開口,卻惜字如金,“別動。”
  文卿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不許動,舉起手”,莫非天道輪回,上天知她受了冤枉,用這種方式還自己一個應得的溫柔?
  來到外麵,伍兵看了一眼老石,部首:“可以走了嗎?”
  老石點了點頭,“回頭再辦手續吧!”
  文卿開口,“我要現在辦。”
  走也要走得幹淨清白,她還要工作,弄不幹淨,律協那裏不好交代。老石看了看伍兵,伍兵點點頭。老石掏出一疊文件,原來都準備好了。
  看著證明上刺眼的“犯罪嫌疑人”五個字,文卿問老石:“怎麽,不是都查清了嗎?”
  老石搖搖頭,“俞露在逃。和你交易的那個人是按照俞露他們的要求辦事的,而唐嫂也隻是按照俞露的電話把你叫去,至於叫去做什麽,她並不知道。”
  文卿苦笑,“也就是說,我還不清白。”
  老石抱歉地笑笑。
  文卿點點頭,在下麵簽上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是命,至少他們開始認為自己是被冤枉的。這就好,很好了。
  文卿穿著伍兵的大棉袍,被抱出醫院的大門。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重,也不知道伍兵的力氣有多大,但是總這樣抱著也吃不消。所以,老石提議送他們回去的時候,文卿同意了。
  車窗外飄起了雪花,老石說今天是大雪,節氣很準。趴在窗戶正看得入神,手下麵墊了一個厚厚的肉墊,身後暖融融的,“窗戶冷,別凍著。”
  索性靠進他的懷裏,不管結局是什麽,至少他們都健康,至少還都活著,還都是個正常人般地活著。
  “你沒事吧?”文卿一直沒問伍兵。
  伍兵說:“沒事。拿了俞露的監控材料,已經交上去了。”
  “電視裏你這種人會變壞,變得和俞露他們一樣壞。”文卿有有心情開玩笑。
  伍兵道:“不會,他們表麵還要做好人。我隻是拿監控資料,不需要從他們那裏套話。”
  “麗莎呢?”這才是文卿最關心的,但是一度也忘記了。
  “哦,她啊,不知道。能幫的都幫了,自求多福吧。”
  “你無情了很多。”文卿內疚自己的聲音如此輕快,“當初你不僅英雄救了我,後來還以身相許。”
  伍兵笑了,“你怎麽知道我這個英雄不是故意的?換了別人,我也要掂量一下。”他輕笑,胸膛發出微微的震動,文卿覺得心都酥了。
  自由的感覺就是幸福。
  過了一會兒,文卿才想起來要說的話,“哦,有很多人要倒黴了,他們會怨你的。”
  伍兵聲音裏透著一點兒輕鬆和篤定,“不會。一來我是匿名,二來受益最大的人不是我。”
  “是誰?”
  伍兵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沒有說。
  老石一邊開著車,一邊說:“伍兵同誌拿到這些資料也很不容易,但是足夠搗毀這個大毒窩了,而且,我們順藤摸瓜,鏟除了主要的毒品流通渠道。可惜啊,不然能立個一等功呢。”
  文卿看了看伍兵,伍兵無所謂地笑笑——低頭,唇在額上流連。
  文卿總覺得裏麵還有故事,但是應該與自己無關了。
  與自己有關的總分——
  文卿笑了,捅了捅伍兵的胳膊,“喂,我可能沒工作了。”
  伍兵道:“嗯,我養你。”
  “你有工作?”
  “宋沙讓我回天城,繼續做大廈的保全係統。不過,我打算辭職。”
  “為什麽?”
  “看見他就不舒服。”
  這是伍兵第一次說如此孩子氣的話,個中滄桑唯有兩個人才懂。
  文卿有些累,小小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歪著頭問:“俞露呢?她肯信你是無辜的嗎?”
  “隨便吧,她想什麽,我也管不了。”伍兵微微閉上眼,疲累。
  到了家,床鋪桌椅一塵不染,紫色鳶尾花的窗簾遮擋著陽光,窗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窗戶上也有薄薄的一層窗花。屋裏的暖氣很足,文卿記得以前沒這麽暖和。伍兵說,他找物業修過,換了個新的暖氣片。
  躺在床上,文卿快樂得想打滾,翻了一半就疼得齜牙咧敢亂動。
  鍋裏燉著小米粥,端進臥室,一張小桌板支在床上,簡陋卻實用。一個一碗粥,一盤素炒圓白菜,一碟哈爾濱紅腸。伍兵給自己倒了杯白酒,沒有說話,隻高高抬起,算是敬酒,笑眯眯地一口幹淨,抹抹嘴,很滿足的樣子。
  文卿的胃口不大,慢慢地喝完粥,已經飽了,聚精會神地看著伍兵吃飯,眼睛越來越酸。她借著撐住額頭的機會,揉了揉眼角。伍兵大概很餓,吃得非常專注,就像他困的時候,在自己身邊睡得很專注那樣。
  吃完飯,收拾了東西,伍兵坐在文卿在床前,有些局促,“呃,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
  “那就好。”不再說話,可那樣子分明有話。
  “有事兒?”文卿歡喜得合不攏嘴,一直眯眯笑。
  伍兵點點頭,摸了摸口袋,“你吃飽了吧?”
  文卿無語,隻好繼續點頭。他要是再問,自己非吐了不可。
  “吃飯了就好,就好。”伍兵繼續摸口袋,舔了舔嘴唇,又說,“你要是沒吃飽,我再去做點兒。”
  文卿突然意識到伍兵可能沒吃飽,他是無肉不歡的,今天一碟紅腸,如何滿足大胃王?
  “你是不是沒吃飽?那就再吃點兒吧。”
  “不用,不用,我吃飽了。”伍兵搓了搓洗幹淨的手,文卿看有些幹裂,拿起自己的擦手霜為他揉擦。
  伍兵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在女人的手裏翻轉,一動不動。文卿心裏詫異,平常這家夥早就按捺不住有所舉動,怎麽今天跟入定的老僧似的?
  搓好了手,文卿放在鼻子底下聞聞,和自己的一般無二,滿意地收回來。
  “好了。下次洗完手記得抹一些,裂了會疼的。”
  “哦,沒事,習慣了。”伍兵如夢初醒,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文卿終於注意到這個細節,“你口袋裏是什麽?我看看。”
  好像踩到了貓尾巴,伍兵騰地站了起來,幾乎躥到了牆角,筆直地立正,滿口否認,“沒、沒什麽,什麽也沒什麽。”
  文卿越發確定那裏有問題,“拿來!”
  伍兵猶豫了一下,“這可是你說的。”
  文卿更奇怪,“快拿來!我看看!”
  “看看就算了。”伍兵突然很篤定,臉色也從容起來,甚至多了一絲賴皮。
  文卿好奇到極點,“給不給?不給我就不要了。”
  伍兵順杆爬,“給就要?”
  文卿沒有多想,他的東西自然就是自己的,點了點頭。
  伍兵嘿嘿一笑,嘟囔著,“啊呀,多麻煩啊,我就說沒這麽麻煩,害死我了!”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個紅色的絲絨小盒子,單手遞給文卿,一派輕鬆,“喏,給你的。”
  文卿打開一年,是枚精巧的白金戒指。聯想起他剛才的嘟囔,心裏一陣挫敗,有這麽不嚴肅的未婚嗎?不下跪也就算了,還單手遞給自己,說什麽“喏,給你的。”
  伍兵沒那麽心細去體會文卿的感覺,隻覺得自己剛剛放下了一大塊石頭,歡歡樂樂地坐在床邊,從目瞪口呆的文卿手裏拿起盒子,捏出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一邊戴一邊自己嘟囔:“我現在沒錢,給你買個白金的,等有錢了,再買鑽戒。”
  文卿本來想鬧他,一聽這話又舍不得了。指環樣式很普通,但是正麵一條切割成很多菱形側麵,被光線一照,璀璨無匹。
  “不用了,這就挺好。弄個鑽戒萬一把衣服刮壞了多不好。”
  伍兵托著文卿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喜滋滋的,好像是他自己戴著一般。
  電話響了,文卿的。兩人對視了一眼,拿起一看是嚴律師的。接起來,嚴律師問候了一下文卿,還安慰她不用擔心,律協那裏沒有問題,好好在家養傷,有什麽事直接發郵件或者電話就好了。
  文卿打開電腦,自己還可以登陸公司的郵箱,這說明嚴律師並沒有因此開除自己,自己的工作還在。
  轉頭笑著對伍兵說:“看,我還有工作。”
  伍兵沒說什麽,抱著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晃小孩兒一般晃了一會兒,才說:“嗯,都行,有沒有工作我都養你,隻要你不嫌棄。”
  “我嫌棄什麽?”文卿責問,“是你自己嫌棄自己,搞得大家那麽緊張。好啦,我都挨槍子兒了,你終於證明自己是英雄,配得上我了。”
  伍兵傻笑,“我是狗熊,以後當你一輩子狗熊,不當英雄啦,還不行嗎?”
  英雄、狗熊都無所謂,像伍兵這種性格的人,走到哪裏也不會做狗熊。他肯在你麵前說說已經不容易,文卿並不較真。她想得也很簡單,你英雄我也活下來了,你狗熊我也活得挺好,反正你在我身邊,是我的男人,這一點兒不變,就天下太平啦。
  周末的清晨,早起的鳥兒去捉蟲,貪睡的鳥兒享受溫暖的窩。也有的鳥兒起得早,卻賴在溫暖的窩裏不肯起來。
  灰蒙蒙的光線透過純棉的淡藍色窗簾照到舒適的大床上,淡黃色的床單已經被搓出一條又一條褶皺,厚厚的棉被鼓起一個大包,還有一大半將墜未墜地掛在床邊。床是普通的雙人鋼管床,最便宜也最聒噪的那種。此刻,正嘎吱嘎吱地響著,仿佛再多叫兩塊便壽終,可是它卻始終叫著,到最後,幾乎蓋過了床上女人的呻吟。
  屋子裏很暖和,被子裏很舒服。終於先是一條黢黑的影子掀去了被子,接著在他在懷裏一條柔白的人影若隱若現。淡黃色的床單稍稍沾水便顯出深深的顏色,一滴滴汗落在上麵,偶爾會從那些或柔軟或剛毅的線條上滑下來,打出或深或淺的漬跡。驀地,床被深深地摁下兩個巨大的掌印,潔白的手掌像滑過水麵的白天鵝,定格在振翅欲飛的瞬間。一聲低而原始的吼叫伴著細長柔滑的呻吟將時間在此凝固。
  一切恍如靜止。
  然後,世界便坍塌了……
  文卿用腳尖鉤過被子,裹住有些發涼的身子,伸手從床頭的紙巾盒裏抽出兩張麵巾紙,遞給伍兵。伍兵舉起灌滿液體的避孕套,看了看,問文卿說:“這可都是咱的孩兒啊,算遺棄嗎?”
  文卿慎重地考慮一下,一甩手,把白色的紙準確地投入紙簍,“取決於法律規定的人的權利能力開始時間。”
  “什麽?”
  “受精卵是否算人,或者隻有那些離開母體並成活的才算人。”
  “真複雜。那這些肯定不是了。”伍兵戀戀不舍地在手裏打了個結,微微起身,扔進紙簍。今天是周六,休息。紙簍的周圍已經有些廢紙,那是昨夜的戰果。
  文卿扭頭看了看,“假如漏出來的精子,在紙簍裏正好碰上一枚卵子,並且結合,很有可能享有繼承權。如果在個別國家,可能算謀殺、遺棄,或者類似的。”
  “這麽嚴重?”伍征伐半撐起身子,被子和人之間拉起極大的空間,無須低頭,就可以看見結實的腹肌。
  “當然。”文卿伸手在他的肚子上逡巡,從昨晚到今早,她已經被折騰夠了,但是依然喜歡,“不過我們在中國,不用擔心。”安撫地拍拍伍兵。
  伍兵“哦”了一聲躺下,輕輕合上雙眼,慢慢地享受著難得的清閑。
  宋沙沒批準伍兵的辭職報告,他的理由很有力也讓人無法拒絕,“你都搶了我女朋友,給我幹兩天活不行嗎?”
  很大度,很無賴,也很宋沙。他都不介意,別人也隻能在私底下議論。伍兵每天去大廈上班,晚上回來研究那些設備和係統,愈來愈上癮。
  文卿在家養傷。毒品的事已經澄清,通知發到所裏存入檔案,律協也解釋清楚,所以她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但是,俞露還沒有被抓獲,唐嫂也沒有露麵。問過伍兵,伍兵說唐哥難得得勢,最近在家很猖狂,不想這麽快解放唐嫂。看來,唐哥並沒有介意唐嫂的事情,倒是唐嫂自己耿耿於懷得厲害。
  “等你好利索了,咱們一起去喝羊湯吧。”伍兵變得善解人意,文卿欣然點頭。
  所裏的工作沒有放下。對外聯絡都交給了蘇錚,文卿隻做文案方麵的事情。聽說蘇錚的老公來找她,鬧得很不愉快。文卿記得蘇錚的簡曆上沒說結婚,老公是哪裏冒出來的?
  沒了路亞的八卦,日子顯得有些冷清。還好伍兵熱情依舊,他想來年“五一”辦個婚禮。文卿這才知道,伍兵的老家已經沒人。難怪上次自己說得那麽難聽,伍兵卻能一眼識破,想想就尷尬。這戲演得,已經不是穿幫可以掩飾的。
  當時,伍兵介懷的是文卿的態度,出門就覺得不對勁,等想明白,又苦惱回頭路,隻能不離不棄地守在旁邊,試圖弄清真正的原因。
  情之惱人,莫過於如此反複。
  還有兩天就是元旦了,大家都在籌備著即將到來的假日。文卿接到路亞的電話,問她可見過嚴律師。
  文卿說沒有,路亞奇怪,“都快一個月了,一點兒影子都沒有,哪兒去了?連魯律師都找他。”
  文卿心裏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她放下電話,正想著要不要去所裏看看,門鈴響了,這個時間不該伍兵回來啊。
  開門一看,又是警察。文卿已經不會吃驚了。
  “你是文卿?我們懷疑嚴子順涉嫌行賄,請你配合我們走一趟。”
  木然地看著對方準備好的文件,文卿隻會點頭回屋拿東西。
  這才是真正的開始,一直藏在心底的恐懼變成噩夢,是否會變成現實呢?

  第三十一章 學會迂回
  一直堅持的、一直引以為豪的東西,某一天突然發現,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有時候稍微改變一下才能再次感受到世界的美。
  這次的問話變得艱難。
  她不可能像上次那樣有問必答,也不可能自作聰明地撒謊騙人。她隻能說真話,用真話編織一個“騙局”,而眼前這些人見識過無數這樣的“騙局”。萬幸的是,這一天是她早預料到的,這樣的開始,也是她演習過的。
  問話是從具體的幾筆金錢開始的,這是前幾年嚴律付出去的,雖然是行賄,但是文卿相信,這麽久了,當時做得嚴密,應該無人知曉。而且,最終接受的人是賈庭長,並不是陳局。別外還有幾筆,是她來之前的,那更無人知曉。
  文卿隻揀著自己應該知道的部分陳述,對於不應該知道的,即使閉上眼她也告訴自己忘了。每次說著似是而非的答案時,她心裏總念叨那幾筆自己不知道的錢,權當問的是它們。
  然而,一日日下來,已經不僅局限於以前的事情,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陳局和嚴律的關係,也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證明她做了很多,文卿有些疲於應付。賬號,合同,相關的公證資料,凡是記得的都講了出來,好像切色拉米香腸,一片片,極薄,卻眼瞅著要到頭了,如果再切,就要割肉了。
  流血,但不能流自己的血。當自己和別人血脈相連時,連別人的血都不能流。
  問話的地方在一個賓館,標準套間,三餐定時。沒有電視報紙,沒有任何消息。外麵山水相連,已經不在都市裏。
  如此大動幹戈地對她一個小律師,怕是掌握了什麽。
  好吃好喝,就是不好消化。文卿雖然早有準備,還是嚇得徹底難眠。午夜夢回,她對著伍兵哭,睜眼一看,黑黢黢的房間,明亮的星空,孤寂的世界讓人發瘋。
  一周過去,眼看著手腕上的靜脈日益突出,文卿忍不住想把它割了。
  很多時候,不是主審官多麽聰明,而是人本身太脆弱。
  “想家嗎?”問話的警官或者檢察官,或者紀委,也不知道什麽的,隻知道姓季。他穿著便裝。笑嘻嘻地坐在她麵前。
  這些凶神為什麽都長了一副笑模樣,而伍兵那個好欺負的,偏偏長一張包公臉。
  文卿點點頭,頹然地歪著身子。現在的她已經抖不起精神,而且她也不覺得有給他們演戲的必要。潛意識裏,她覺得對方喜歡看到自己懦弱、恐懼、膽怯的樣子。如此放大,她自己會覺得安全。是討好,是掩飾,是裝慫,她已經沒有心情去探討。
  “聽說你‘五一’準備結婚?”
  “是,”
  “你未婚夫現在做保全的,好像口碑不錯啊。”那人翻了翻資料,“伍兵,嗬,偵察兵啊,我說本事那麽大,能把販毒集團拿下。”姓季的繼續翻資料,嘖嘖讚歎,“人才啊,怎麽就錯過咱們的刑偵係統了呢?我看應該調到刑警大隊,這麽好的人浪費了可惜。”
  旁邊的人說:“他在殘疾。腿不好。”
  “記錄上怎麽沒寫?”
  “據說退伍的時候不想要照顧,就沒申請傷殘證明。”
  “嗯,有種,是條漢子。”姓季的似乎級別不低,說話帶著官腔。
  文卿聽著,好像又看見伍兵虎著臉站在自己麵前,想笑,笑不出來。
  “文律師,您懂法律。我看過你的資料,你的畢業論文是判刑辯訴交易的。我很欣賞。”姓季的說,“我一直認為您是無辜的,但是嚴子順的問題非常嚴重。他負案在逃,你是唯一接近他的人,希望你能配合我們,提供線索。或者我們也可以搞個……那啥?”他避諱“辯訴交易”四個字,帶過,盡人皆知。
  文卿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頭,心裏快速地盤算,說,還是不說?她甚至準備好分幾次說,什麽情況說,現在是該說的時候嗎?萬一說早了,對方肯定會捏著窮追猛打,到時候被動的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她想起上課時老師開的玩笑;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一刹那,她已決定三緘其口,除非有新的證據,否則死也不開口。她想,這個年代還不至於動刑吧?她又不是犯人。
  姓季的見文卿沒動靜,說道:“前兩天,我們去了一趟你家,見到伍兵。”
  文卿抬頭看他,動作不猛,也很茫然,她的解不知道為什麽要去見伍兵。這事兒伍兵一無所知。
  那兩人仔細看了她一會兒,沉默地壓抑下,文卿扭開頭去,心灰意冷。
  姓季的說:“伍兵很關心你,希望你早日交代問題,早點兒和他團聚,他還等著你。”
  這話太耳熟了,估計這人也是公安出身,雖然口氣變了,但是落在紙麵上作為問訊筆錄,她還是經常見的。
  “季先生,我都說了,您還讓我說什麽?”文卿苦笑。
  “你什麽態度?”年輕的不耐煩,啪地扔下了筆。季先生瞪了他一眼,那人不再說話。
  文卿繼續,“我從醫院出來,嚴律師還給我打電話說可以回所裏上班,律協那裏會幫我說清楚。毒品交易的事情,雖然俞露沒有抓回來,但至少我是被冤枉的,這一點可以肯定。然後我在家養傷,一個月沒有回所裏,你們來之前路亞給我電話問我有沒有見過嚴律,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是律所的合夥人,愛來來愛去去,我們打工的每天問老板你打沒打卡?這不是笑話嗎?
  “你最後一次見嚴律師是什麽時候?”季先生也嚴肅起來,這個問題以前問過很多遍。
  文卿又重複了一遍。她記得以前看過一本蓋世太保的傳記,裏麵提到他們發明了一種審問方法,就是反複地讓犯人重複同樣的問題。在高壓環境下,如果是撒謊,很容易露出破綻。當時,同學們還討論如何不露破綻,想不到現在竟用上了。
  有點兒慶幸,也傷心。
  季先生想了想,點點桌子說:“俞露已經被抓了。”
  文卿有些吃驚,但也沒說話。
  “但是她檢舉了一些很重大的問題,我們正在一一核實。”季先生一邊說一邊盯著文卿。
  文卿皺起眉頭,“她怎麽就揪住我不放呢?”
  “你說什麽?”
  “我說她怎麽就揪住我不放了?”文卿苦笑,“說我吸毒,陷我於毒品交易,現在又把我弄這裏,我哪裏得罪她了?”
  “你自己不清楚嗎?是伍兵和宋沙一起把泉韻的視頻監控資料拿出來的。當然,他們都不要要求公布,我們也表示尊重,但是你應該明白,他們和你的關係——不淺啊!”
  “這還帶株連的嗎?他們做什麽,我能管得了?伍兵說分手就分手,連頭都不回,什麽都不講。宋沙說追求就追求,當眾宣布,我都不知。憑什麽找我算賬,我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軟柿子啊?!”
  文卿態度相當不好,但是越說越傷心,話音未落,淚流滿麵,甚是可憐。接過麵巾紙,“嚴律師的事我都說了,你們要的賬號我也給了,合同是他給我的,客戶讓我見我就見,不讓我見我就不見,誰不是這個工作狀態?你說我洗錢,我看個合同就成洗錢,天下還有清白的律師嗎?工作繁雜,各有分工,我就管這一攤,保證字詞正確沒有歧義,符合法律法規的要求,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你問我工廠在哪裏,公司在哪裏,合同檔案裏都有工商登記號,你怎麽不去工商局問?我已經盡了合理審查的義務,你還要我怎麽做?誰平白做事,會天天想著自己的老板是不是在洗錢了?”她翻了一眼年輕的,平時就他最凶,動不動大吼大叫,好像她是犯罪分子,連娣人都沒有這麽對待的,“你們也是工作人員,平心而論,你會不會拿個文件就懷疑是你領導受賄後的結果?我們差不多的工作環境,憑什麽我就要沒事找事?我以為水門事件,那也是華府首席大律師出麵才能引起懷疑,我憑什麽日常工作就要疑神疑鬼?”
  合同的資金流向,文卿大致可以猜到,而且也知道嚴律師的海外賬號。但是一來她從沒要求接觸這些賬號,二來也沒有做過與之關聯的工作,所以樂得一問三不知,有證據有痕跡的,我照實說,沒有的,你編了我也不承認。
  她深知,洗錢罪的定義是以當事人是否明智資金來源係犯罪所得來界定,所以,她一口咬定,經手的錢都是嚴律師以律所名義獲得的,並且有相關的資料作為輔證。
  每個律師都有自己的客戶,每個人都對自己客戶保密,她隻是經手。有合同,有審批流程,作為其中一環,她把自己嚴格定義為流程中的一環。從第一天開始,她就為此做準備,所以當她麵對訊問百,害怕卻並不驚慌,隻是擺出一副老實受氣的樣子,今天落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覺得該流就流出來了。
  那兩人嘀咕了一陣,收拾東西離開。
  第二天,有人通知她,可以回家了。
  從車裏看不到外麵,顛簸了一陣才有走上平路的感覺。站在自家的小區門口,文卿伸手一摸,頭發都到肩膀下麵了,抬頭看看樓上,竟有些不敢上去。
  身後車子離開,文卿還在門口猶豫。單元門被霍地撞開,白咧咧的日頭下突然撞出個大男人,瞪著眼睛看她,對多日未見生人的她是個不小的刺激。眨了眨眼,才認出是伍兵,不知道還是不是她的伍兵?
  “我,我回來了。”文卿有些不會說話了,好像從黑暗裏剛剛出來,見到陽光有些不適應,“隻是問話,不是——”
  伍兵從沒有這麽激動過,上來把她抱得死死的,幾乎要窒息。
  其實,死在他懷裏是最幸福的。這就是當初為什麽沒有割開手腕上那個日益突出的靜脈的原因——死也要死得其所。
  “回來就好。”伍兵鬆開她,抹了把臉,拎起東西,牽著她的手上樓。
  男人是沉默的,文卿一向知道伍兵的少言寡語,但是,從來沒像現在這般感激涕零,短短的半個月,她自己都無法解釋。
  打開龍頭,自家的熱水衝下來,胸口的血痂早就變成紅的疤痕,兩個星期,人的肉體可以發生這麽多改變。而人生的改變似乎比兩個星期還要短,一瞬間,就轉了一百八十度,再一眨眼又回來了。
  文卿甚至沒有哭的欲望,摩挲著自己的傷口,好像檢視自己的弱點和缺陷,雖然不喜,卻也無奈。走出衛生間,伍兵已經做好飯,熱氣騰騰的白米飯,泛著油花的紅燒雞塊,青翠喜人的西芹百合,還有她百吃不厭的西紅柿炒雞蛋。旁邊是熟悉的豆漿機,裏麵一定是放了各類豆子和米的糊糊。
  這就是家,無論第一眼你看到什麽,都不會覺得陌生,甚至沒看到就能猜到——比如,伍兵下麵要說的話:
  “吃飯吧,快涼了。”
  文卿嘴角微動,聽著伍兵說出來,好像 他剛剛從自己心裏走出來,掏出這句話,簡單卻有效,很容易讓心變得踏實。
  吃飯,收拾衛生,一切安置妥當,伍兵看著她,有些擔心,“你自己不說話?”
  “唔?沒說嗎?”文卿抬頭看他,“哦,習慣了。”她撇撇嘴。她已經養成不隨便說話的習慣,甚至連做夢都要控製著。
  伍兵歎口氣,擁著她回到臥室,坐在床邊說:“俞露被抓了,她的視頻資料被宋沙帶走,但是她留著陳局和其他的一些領導在她那裏的書麵東西,這是宋沙沒有想到。以此為證,她檢舉的內容裏包括了陳局,並指認嚴律師是陳局的對外聯絡人。嚴律師的妻子、孩子是加拿大籍,他兩個月前去加拿大探親。最近反饋回來的消息是便宜都搬走了,已經不在加拿大。他的孩子還在上學,但是對父親的下落一無所知。沒有嚴律師,僅憑俞露的東西不能定陳局的罪。所以他們迫切地希望從你這裏打開缺口。”
  文卿安靜地聽著,以前她就懷疑過業務量減少的問題,現在看來,老東西已經感覺到俞露的事情會拔起蘿卜帶起泥,遲早牽連自己,一早就在安排退路。買房子、買古玩、投資、上學,都是在做往外走的準備。
  “視頻資料呢?”文卿對伍兵也不隱瞞,那些隱秘拍攝的東西最直接,也最有效。
  伍兵頓了頓,“我和宋沙約好,他幫我爭取接近這些資料的時間,我用他給我的碟換下所有的記錄,然後交給他。他會把我需要的給我。沒有他提供的條件,俞露根本不可能讓我接近檔案室。”
  “也就是說,宋沙手裏有全部的視頻資料?”
  伍兵點點頭,“我曾經在監控室見過一些實際監控影像,一旦公布,都是毀滅性的。我隻做答應做的事,剩下的事,不是一腔熱血能解決得了的。”
  文卿笑了,“你長大了。”
  伍兵沒笑,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芮律師登門拜訪,支支吾吾說了律所的決定。
  律協暫停了她的執照,律所決定解除與她的合同。文卿隻問薪酬的提成如何清算,結果還不錯。而且律所決定還把今年的年終獎按月發到她的package裏,文卿明白,這叫花錢堵嘴。
  路亞把她的東西都收好歸到一個箱子裏,一並送來。那丫頭現在工作也細心了,箱子上的封條都粘得整整齊齊。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轉性了。
  芮律師說,你的電話和工作檔案、工作日記都被沒收了,隻剩下這些筆和私人用品。看看有什麽遺漏嗎?
  文卿看了看,連電腦前的那顆小小的仙人掌都帶了過來,能有什麽遺漏?
  她接過筆,在合同上簽了字。證明書,聲明,清單,一一核實確認。
  伍兵就在旁邊坐著,偶爾添茶倒水,並不插話。
  直到芮律師離開,文卿才問他:“兩天了,你不上班嗎?”
  伍兵道:“我辭職了。準備去一家保全公司,先休息一個月。對了,那個公司有個部門的負責人說認識你。”
  文卿一皺眉,“誰?”
  “他說,叫小羅,你就知道。”
  文卿笑了。她當然認得,嚴律師的另一個好搭檔。現在應該也在問話吧?
  “他還在嗎?”
  “沒有,就是你出事那天,第二天他就沒去上班。後來聽說有人在廣西邊境見過他,反正是沒找到。”
  “你去了做什麽?”
  “他們想轉到安保係統。有消息說以後保安都要持證上崗,而且都必須從保安公司聘用,他們想趁機分一杯羹,把重點轉到安保係統上。我在天城項目上跟他們合作過,他們覺得我還可以,讓我負責這一塊。”
  “可你沒受過大學教育。”
  “但我受過係統的訓練。”伍兵笑了,“部隊也是一所大學,美國很多軍人退伍轉業後都可以成為公司高管,並不是因為大學教育,而是因為部隊裏的訓練獨一無二。”
  文卿點了點書櫃裏新增加的書,都是關於軍人的傳記還有商業高管的經驗之談,“你也要這麽做嗎?”
  伍兵有點兒害羞,“不知道行不行,他們也是小公司,我想試試。”看文卿不說話,伍兵自嘲,“嗨,小公司,要那麽多大學生幹嗎?”
  文卿撲哧笑了,伸手環住他的腰,“我眼瞅著一條大魚就從小池塘裏長大了。小魚苗,你可要好好吃飯啊。”
  伍兵愣了一下,仔細想想這才知道被文卿調侃了。五大三粗的一個大老爺們被說成小魚苗,真是太丟人。
  可是,文卿是支持他的,而且——他聽明白了,文卿相信他。
  心裏又甜滋滋的,抱著文卿嗬嗬傻笑。

  第三十二章 心之所安
  其實,我們求的都一樣——心安而已!不獨我們,別人也是。
  知道這事不可能很快了結,但是律所把給的package足夠她近期內暫時不上班。沒事的時候,文卿就翻看自己的法律書。她想起朱光塵,想起自己辯護過的那些人。僅僅關了幾天,就迅速從法盲成長為專業人士,甚至能給自己辯護,拿著法條文本,振振有詞。就連她自己,現在看這些書,都比上學甚至工作的時候理解得更深更透徹。
  這就叫“實踐”。
  元旦早已過完,文卿對那些人能陪著自己過元旦深表感激,為了防止他們陪著自己過春節,已經提前給家裏打好招呼:今年出國旅遊,不回家過年了。
  伍兵的假期連著春節,每天陪著她在家裏看書、做飯、收拾家務,偶爾出門買菜,或是逛逛書店,總是默默地守在旁邊。
  外麵又是難得的一場冬雪,白茫茫的一片。一隻小麻雀落到窗台上,立刻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竹葉”。
  伍兵從後麵攬住她,伸手落下簾子,意思分外明顯。
  “我們……要個小孩吧。”下巴落在文卿在肩上,他突然說。
  文卿搖搖頭,“不用,我是清白的。”現在,她已經堅信自己是清白的。即使嚴律師站在麵前說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她也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伍兵擔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聽說,宋沙被問話了,不過,很快出來,看不出有什麽事。”
  文卿道:“看過二月河的那本書嗎?裏麵有個叫劉八女的,手裏有本《清官冊》,拿著朝中重臣的把柄。他以為這樣可以保命,結果一命嗚呼,被年羹堯殺了個雞犬不寧。那《清官冊》被四阿哥收走,看也不看,就當著一眾阿哥及重臣的麵,燒了個幹幹淨淨。你說,他不想要嗎?”
  伍兵看著她,沒有說話。他對這種勾心鬥角的東西不感興趣,留著辮子的記憶是關於喪權辱國的一場場敗仗。
  文卿歎了口氣,“宋沙求財,你講良心,我以為自己可以隻講法律,但最最後我發現,這些都是障眼法。其實,我們求的都一樣——心安而已!不獨我們,別人也是。”
  輕輕握住落在小腹上的手,又大又厚還很溫暖,“我心很安,無怨無悔。宋沙是不是吸取前車之鑒,我不知道。但是你放心,在你之前,我從未踏入泉韻一步。我手裏的每一筆錢,我做的第一件事,都有據可查。上有天蓋著,下有地接著,除非有人惱羞成怒,非要我做替罪羊,不然,我定清白。”
  伍兵的臉頰貼著文卿的,轉動眼球,看見放大的發黃的發絲。回來後,她大量脫發,夜夜驚夢,平日的活潑都沒了,倒是一雙眼睛愈發黑亮。
  “走吧,去羊湯館喝碗湯吧。這天,暖暖身子。”伍兵體貼地站起來,為她找出外出的衣服。
  羊湯館有些冷清,下雪來的人不多,路邊停著幾輛私家車,幾對年輕人正小口小口地啜湯。文卿進來的時候,唐哥又在打盹,冷不丁看見,猛地站起來,撞翻了旁邊的大勺。唐嫂聞聲走出來,看見文卿,掉頭就回去。內室的簾子落下又掀起,唐嫂慢慢蹭出來,靠近文卿,伸出胖胖的手,懸在半空。
  文卿握住她,像往常一樣搭住,“唐嫂,來一碗羊肉的,一碗羊雜,三個燒餅。”
  唐嫂也笑了,反手握緊文卿,結結巴巴地罵唐哥:“你死人啊,看把小文凍得!還不趕緊弄點兒湯,要熱的,放點兒辣椒,還要醋!”一邊說,一邊往裏讓。
  文卿和伍兵相視一笑,坐下後,唐哥第一時間端著湯過來。看了自己媳婦一眼,一屁股坐到伍兵對麵,低著頭,玩桌子的筷子。
  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湯都喝完了,文卿看著唐哥香腸粗的手指頭還在撥弄細細的筷子,忍不住笑出來。唐嫂捅了一下他,唐哥茫然抬頭。
  伍兵咳嗽一下,開口說:“唐哥,好久沒來了,還好吧?”
  “還好,還好。你們呢?”說完,唐哥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都知道他們過得並不好。
  “還好。”說話的是文卿,看了看伍兵,輕輕的扶了他的胳膊,微微斜著身子,“還好。伍兵換工作了,所以有點兒忙,一直沒來得及過來。”
  唐嫂突然打了個“嗨”聲,“算了,我受不了了!裝什麽裝,小文,是嫂子對不起你!我——”說著就開始哭,唐哥趕緊安慰她。
  文卿說:“唐嫂,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您是倒黴攤上了,她存心害我,就算不是您也會是別人。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好,這件事現在也查清了,您就不用老想著了。要是真覺得對不起,以後伍兵再沒工作做的時候,就讓他來這裏端盤子。”
  伍兵連連點頭。唐嫂抬頭看了看文卿,點點頭止住哭泣,一把推開笨手笨腳的唐哥,卻奪下他手裏油漬漬的手帕擦了擦眼,看了一眼,扔到一邊,“好妹子,我欠的,我心裏明白。這個俞露,算我養了一個白眼狼。活該她自殺,不得好死!”
  啊?俞露自殺了?
  文卿驚在那裏。俞露怎麽會自殺?她不是積極舉報,爭取立功嗎?伍兵也是一臉的驚駭。唐哥說:“我們也是聽人說的,他們來這裏喝湯,聊的時候聽了一句。聽說是從七樓上跳下來,當場就沒氣了。”
  文卿想起劉八女的故事,看了看伍兵,他心裏想的顯然也是同一件事。
  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打死也不知道,知道就一定會死。
  “宋沙呢?”文卿忍不住問。
  唐嫂說:“他沒事,叫進去問了問,然後沒事人似的出來。他的那個項目還在蓋,聽說還給裏麵的工作發紅包,說是破破晦氣。不過——”她看了一眼唐哥。
  唐哥接著說:“不過,跟著俞露一起混的兄弟都栽進去了,大概年前得判了。能活下來的,不多。”
  有很多也是唐哥以前的兄弟,宋沙的清洗換血竟然這樣完成。看他華麗地轉身,披著猩紅的加冕禮服,文卿隻能說,一切是天意。
  伍兵突然插話,“顧餘呢?”
  文卿想起那天那個打人的伍兵,看了他一眼。
  唐哥說:“自從上次被你差點兒打死後,就被大金牙他們拋棄了。戒了毒之後,我給介紹了一份工作。他本來就是大專畢業,去打打雜還是可以的。現在跟著他爹在昌平住著,不回來了。”
  看著伍兵,文卿似乎明白了他那天的苦心,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對顧家總算是個交代。他還是那個替人頂罪的伍兵,一點兒都沒變。
  從羊湯館出來,剛到家門口,就發現有不速之客在等他們。
  “文卿同誌,你涉嫌洗錢、行賄兩項罪名。我們現在逮捕你。這是逮捕證……”該來的,逃不掉,就叫劫。
  文卿站在被告席上,看著站在辯護席上的王律師。她還是那麽衣冠筆挺,雖然容貌憔悴了很多,但是依然意氣風發。似是覺察到她的目光,王律師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死裏逃生,她麵臨絕境,她們竟像是約好了一般,在人生的蹺蹺板上起起落落。
  文卿還記得她來監獄看自己的樣子,張嘴就是,“信我,就簽,不信,就拉倒。”
  她的額角還有紗布,她的眼神已經恢複了神采,她還是那個霸道蠻橫的她,但是已經脫胎換骨。王律師從來沒向文卿道過歉,甚至此番辯護,也來得趾高氣揚。
  文卿看了看,是所裏的授權委托書,標準格式。
  落筆、簽名。
  臨走,王律師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說:“放心,我會全力以赴。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沒有人比她更合適。她們都在掙紮著往外爬,從旋渦的中心爬到邊緣,然後——跳出去。
  扭頭看,伍兵坐在被告席上,黑色的夾克,白色的厚棉T恤,還是短短的板寸,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見她扭頭看過來,笑了笑。他已無牽掛,不管何種結局,對他來說,都隻有一個——結婚。
  見到宋沙,是他在證人席。
  宋沙沒有證明她知道資金的來源,隻是證明陳局和嚴律曾經讓她帶過話。文卿否認檢方對這些話的解釋,也否認自己因此獲利。她是嚴律的助理,是宋沙被迫的女友,沒有人會對這樣一個女人詳細說明。檢察官太看重愛情的力量了。她說得有些諷刺,連法官都笑了。
  她和嚴律還有陳局的最後一次見麵無人知曉,連路上的監控器都躲過了,還有什麽可以擔心?
  至於陳局自己,早就飲彈身亡,無可證明。
  辯論還在繼續,法庭的氣氛肅穆莊嚴。抬頭是莊嚴的國徽,紅豔豔,金燦燦。
  那是她的夢想,她的歸宿,她的心之所安!
  番外之男人
  門外還是一重門。
  聽說,真正的監獄比這裏的門還要多,一層層好像鏡子,就像電視裏那樣,但是你永遠不會覺得長,因為那個盡頭永遠比門的數量恐怖。
  伍兵坐在會客室的桌子後麵,腦子裏還想著剛才的那兩重門。
  一樣的陽光,一樣的藍天,進來才知道,原來不屬於自己。他有些後悔,想起了文卿曾經的比喻:榮譽就像鳥兒身上的羽毛,現在被他一把全揪掉了。
  雖然他是無辜的,可是站在這裏天生就有罪惡感,甚至,不敢抬頭。
  文卿來見他,看著他直哭,從來不講大道理。他謝謝她的體貼,也內疚,所以按照唐哥說的,簽字同意了。
  何必呢?多此一舉。
  他已經認了。
  直到庭審結束,他才知道,文卿不是他想象的軟弱,即使沒有他的配合,她也可以回天有術。法庭上,最後那段陳詞,伍兵知道,是說給自己的。文縐縐的,句句都是在罵他。
  你蠢啊,你以為你是上帝嗎?你以為你能隻手遮天嗎?你以為你很高尚嗎?
  女人,忍到文卿的份兒上,罵成文卿這樣,算是無奈至極了吧?
  都是自己逼的吧?
  桌子對麵,坐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宋沙。
  他們打過架,一個用拳頭,一個用槍。那是個無賴,不講規則的無賴,但是在他眼裏,自己或者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吧?
  宋沙說,他的集團要走上正軌,不能走原來的老路。其他的部門都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唯獨保全部門,魚龍混雜,去的人不是被同化,就是被轟走,那些人頭上長了三個旋,又倔又橫。他認為伍兵是唯一既可以壓住他們,又不會被同化的人。
  宋沙說,都是兄弟,不要做得太絕,隻要老實點兒,不差那口飯。你有戰友,生死與共;我有兄弟,我負全責。
  他說的凜然,伍兵動容。
  男人之間,好聽點兒是友誼,難聽點兒是義氣。兩肋插刀,生死與共,肝膽相照,福禍同享。很少有人去問是非,是非,是女人說的。
  宋沙說,做個好人不容易,但是帶著壞人變成好人更不容易。自己這個壞人現在伸手向他這個好人求援,不妨考慮一下。比替顧老頭的兒子頂罪,偉大多了。
  第二次來,伍兵點頭,但附了條件:我不去做你的保鏢。
  出來後吃個飯吧。
  誰也不提文卿,這是男人的事兒。
  走出看守所的時候,陽光燦爛而明媚,伍兵覺得心裏有個很硬的地方在慢慢軟化。空氣自由而純淨,他覺得眼前有些地方變得模糊。他開始理解文卿的妥協,有時候隻要能抓住心底線已屬不易,對枝枝蔓蔓的是非黑白,已經顧不得了。該磨平的磨平,該砍掉的砍掉,這就是成長。
  有些痛,還有些興奮。未來,像唾手可得的香蕉,在眼前晃動,他隻是有些不敢碰。
  文卿沒有追問他如何從鄙棄宋沙變成為宋沙打工,這讓伍兵鬆了口氣。伍兵發現,在文卿的眼裏,無論自己做什麽,也不過是工作的不同,文卿看他的眼神從來沒有變過。做快遞和做生意,在女人那裏似乎沒有區別。
  他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那段時間最大的煎熬是生理上的隱忍和克製,但是每天都過得像神仙。這份工作充滿了挑戰和光明,迥異於快遞。他找到自己的價值,即使麵對大學生或者海歸,他也不覺得自己遜色到哪裏,甚至從他們的目光中,伍兵能察覺到敬意和欽佩。這讓他陶醉,也更加地努力。
  他的生活變得充滿希望,他覺得很快就能為文卿買一套房子,買一輛車,甚至已經看到自己未來的出路——做保全係統的生意。
  他承認自己的平凡,就像文卿在法庭上講的,道德永遠比生活高出那麽一點兒。他不再強求自己,開始沉下心收回目光,專注在自己的生活裏。所以,他拒絕了戰友的請求——去泉韻搜集毒品交易的證據。
  心底不是沒有遺憾,但是這些遺憾在平實的生活裏顯得那麽不切實際。他想,一間房子,一個女人,將來還有一個孩子,這才是負責任的夢想。
  他克製著,並且以為可以永遠克製下去。
  米倍明來找他,請他幫忙調查趙麗的死因。其實沒有那麽複雜,他以為伍兵可以找到泉韻的監視資料,看看趙麗生前在泉韻接觸過什麽人。
  伍兵一口拒絕,別說他不在其中接觸不到,就算身在其中,這種事也不可能答應。
  米倍明說,你若不答應,我天天找文律師,她慈心,一定會答應。
  伍兵想,文卿未必慈心,但是米倍明若是抬出顧問工作或者嚴律師壓她,怕是和以前一樣,又要屈從。
  這種事,女人應該走開。他拎著米倍明的脖領子,拽到地庫,一拳打掉了他的牙齒,警告他,決不許在文卿麵前透露半個字,也不許找文卿的麻煩!凡是跟調查有關的,決不許文卿知道半個字!
  米倍明倒是硬氣,自己撐著爬起來,擦幹血,點頭答應。
  一不做二不休,伍兵聯絡上自己的戰友,是不是還可以加入?
  那邊欣然,給他提供了很多幫助。
  宋沙再提出讓他去總部,這次,伍兵答應了。
  但他還沒想好怎麽跟文卿說,就被俞露拎著去看宋沙如何欺負文卿。他去了,看到宋沙,其實不會動粗。
  伍兵知道毒販子有多凶狠,會不會牽連文卿?可是,如果宋沙在文卿身邊,那俞露他們會不會投鼠忌器呢?
  回家,一切都順理成章,他們分手了。
  在宋沙那裏,伍兵做出了一係列的決定,激怒俞露。按照他的計劃,宋沙和俞露會提前攤牌,可是,誰都沒想到,導火索竟然是文卿,更沒想到宋沙會向俞露妥協。
  伍兵去看文卿,在病房門口,看到文卿笑著對宋沙說“好”,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傻。這麽努力,這麽賣命,不是為她嗎?難道結果就是把她推給別人?
  他不再像以前那麽肯定,也不再像以前那麽自信,這個世界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雖然他早就知道,但是現在似乎徹底地顛覆了。
  他可以接受貧窮,可以接受失敗,可以接受妥協,但是現在要來接受——他甚至無法形容!
  將女友——所愛之人拱手讓人?!
  伍兵當然知道一切是咎由自取,可當文卿的笑容真的因別人而起時,他還是無法接受。他很堅強,但是扛不起這種失落。即使他想罵人,也不知道該去罵誰。
  上天賜予他力量和勇氣,但依然不足以讓他決斷——隻能決而不能斷。他似乎還沒有成熟到可以擔當這一切。
  走出醫院,他告訴自己,這是無可奈何的。
  走進宿舍,他酩酊大醉,這是難以接受的。
  睡夢中,全是文卿的笑容,看著他,不說話……
  宋沙當麵宣布文卿是他的好友,伍兵不知道該如何恭喜。
  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在後門看到神情恍惚的文卿,他以為自己在做夢。那天晚上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隻有他抱著她時的觸覺真真切切,好似夢中……
  文卿在床上安靜地睡著,偶爾發出兩聲呻吟,眉頭緊皺著,拳頭握得死死的。伍兵試圖去掰開,卻以失敗告終。他湊近文卿的耳朵,輕輕地說:“文卿,是我,我在這兒。鬆開,好好睡……”
  拳頭慢慢地鬆開,掌心邊緣是四個血紅的指甲印。伍兵伸手緊緊地握住,然後擁在懷裏,無法放手。
  清晨,晨光初現,伍兵醒來還想,昨夜做了個好夢。觸手軟玉溫香,才知道一切不是夢。閃念間,綺念消散,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稍有不慎,不僅坐實了俞露的懷疑,還讓態度不明的宋沙變成敵人……
  恢複理智的伍兵迅速翻身下床,不小心碰掉桌上的藥盒。赫然是安眠藥,垃圾筐裏有許多類似的小盒子,伍兵想都沒想,裝進衣兜,起身離開。
  路過羊湯館,找到唐哥,請他代為照顧。
  匆匆忙忙,他也不知道這算是勇氣,還是膽怯。
  在文卿麵前,他似乎越來越不像個英雄。
  伍兵看完宋沙交給他的資料,心裏有些猶豫。這些顯然不全,除了販毒的,他曾親眼見到許多位高權重之人進出此地,在密閉的包間內有所勾當。此次他二人配合,取得的是全部的資料,宋沙現在隻挑這些給他,難道還有什麽打算?
  他吩咐弟兄們留心,發現宋沙和陳局走動頗勤。
  俞露構陷文卿,以為可以讓他和宋沙投鼠忌器,沒想到宋沙居然不為所動。大難臨頭,自保尚且不暇,誰能去管別人?伍兵拜托戰友,定要為文卿洗清冤屈。
  事畢,俞露伏洗,卻要戴罪立功,但苦於手頭資料全部被人盜去,隻能憑著些許殘餘舉報。茲事體大,俞露伏法之事暫不外泄。伍兵卻已知道,文卿涉嫌為陳局洗錢,被提起公訴。幾天的快樂日子,轉眼愁雲慘霧。
  伍兵去看望她,文卿倒是看得很淡:你說得對,百般妥協,總有不得不服從的一天。以為濕了鞋子不要緊,時間久了,掉進海裏都不知道。
  王律師告訴伍兵:不要緊,文卿做得嚴密,她始終是為嚴律師服務,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知道嚴律師和陳局之間的交易。
  嚴律、陳局和文卿三人在一起。伍兵不知道宋沙什麽意思,宋沙說,我會出庭作證,但是這件事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希望你明白,人都有不得已,告訴文卿,別怨我。
  幾天後,伍兵聽說那個人醉酒駕車,在五環路上出了車禍,被一輛砂石車撞飛。
  宋沙始終是宋沙,即使漂白,也隻是換了身衣服。他的企業依然在運轉,也許有一天,他會真的變成幹淨的企業,但是內心的暴虐恐怕是很難再改了。
  可是,伍兵已經學會了沉默。
  法庭上,他再次見到文卿。她衝他微笑,淡定的,從容的。
  伍兵嘴角動了動,心卻無法輕鬆。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黑,什麽是白?
  他是否已經開始濕了鞋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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