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笙離:時擦

(2010-08-19 06:35:56) 下一個

  第 1 章
  那是一個潮濕的初冬的早上,學校那棟白色的教學樓像是融化在白霧裏,隻看見透明的或是綠色的玻璃窗裏的日光燈,透過玻璃散發幽幽的透澈光芒,重重影影。
  突如其來的大霧,很多人遲到,值班的教導主任也不好發火,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動作快點,到教室不要廢話趕快早讀。”
  宋佳南推著自行車隨著大部隊進了車庫,找到一個中午方便取車的位置,上鎖,取書包,就在她順手把車尾挪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看見前排停車位上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背影煞是好看,身姿挺拔,藍白相間的運動校服穿在身上看上去很合貼,袖子卷到手臂上,露出手腕上的手表,亮閃閃的,他正在費力的給自己的車挪出一點空間,動作有些笨拙,有些好笑,宋佳南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後就走了。
  和平常一樣的清晨,筋疲力盡的早讀一結束,大家都湧去樓下打熱水,水車被圍的滿滿的,第一節課的任課老師走進來,嫌隙的揮揮手,“快把窗戶打開來,透透氣,要睡覺的別睡了,清醒一下,站起來活動活動!”
  一陣冷風竄到腦後,宋佳南哆嗦了兩下,掙紮的從桌上爬起來,上課鈴也響了起來,語文老太慢悠悠的在黑板上寫下——《阿房宮賦》,她看了半晌然後撕下一張紙刷刷的寫下幾個字“中午我跟你去食堂吃飯,我爸媽出差”,遞到後排的座位上,“給張靜康。”
  不一會紙條又傳了回來,除了一個“好”字,上麵還畫了一個笑臉,她揉了揉,隨手丟到桌子裏,老師平板枯燥的聲音傳了過來,讓她昏昏欲睡,忽然,手背感到一陣溫熱,一個小巧的光暈籠罩在胳膊上,細碎的光華慢慢的向四周延展,越來越長,越來越寬,最後連臉上都是暖和和的冬陽。
  心情極好,於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應對枯燥的課程。
  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起,很快就被英語老師的嗓門蓋過,伴隨著嘩啦啦的合上書本的聲音,“同學們,不要動,我稍微拖一下,把這一段講完。”
  班級騷動一片,早有同學背好坐在座位上不耐煩的看教室後麵的鍾,有人故意把書本掀的劈哩嘩啦,小尺文具盒不約而同的掉在地上,班級裏幾個坐在最後的男生喊起來,“下課了,別的班都放了,食堂沒飯吃了,車取不出來了。”
  剛畢業的小老師自顧自的講個不停,宋佳南往後望去,對上張靜康忿忿的眼神,她笑起來,用口形比劃,“反正打不到飯了,我們遲一點去吧。”
  張靜康誇張的打手勢,“不行,我們一下課就衝出去,用跑的。”
  隔壁班早下課,走廊上有來來往往的學生,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的看著他們,也有漂亮的女孩子倚在牆上,衝著其間的幾個帥氣的男生擠眉弄眼,英語小老師那句“Let’s call it a day”還未結束,教室裏立刻炸開了鍋,不到一分鍾,走了大半的人。
  張靜康在教室門口喊,“宋佳南,快點,慢死了,遲了就沒排骨了。”
  宋佳南欲哭無淚,對著同桌幾乎是懇求,“大姐,你就站一下給我先過,我今天要去搶食堂,唉,你沒看見我飯卡早就捏手上了麽?”
  她們一路跑進食堂,食堂四周散落一個個學生坐在餐桌上吃飯,窗口前是長長的隊,不時有人端著令人眼紅的排骨,雞腿從眼前經過,張靜康不斷的抱怨,“那個英語老師有病呀,怎麽一天到晚的拖堂,我看她上課沒有一次不拖的!”
  宋佳南不以為意,不時的探出身子看看有多少菜被打完,隻是她再次探身的時候,眼前閃過一個熟悉的背影,依然是瘦削的肩膀,運動校服隨意的搭在肩膀上,裏麵的白襯衫袖子也卷的很高,似乎剛上過體育課。
  他低下身報了菜名,站到隊伍的一邊去,讓下一個人走上前,然後從口袋裏摸出飯卡,蜻蜓點水般滑過讀卡機,宋佳南看著他端著盤子轉身,在亂哄哄的食堂裏,她竟然聽見自己的心跳,艱難而又飛速,一瞬間,她移不開目光。
  那是一張怎樣淡漠的臉龐,蒼白的幾乎透明,狹長的眼睛毫無焦距的望著前方,碎發飄在額前,有意無意的擋住他的視線,嘴角的弧度深寒料峭,陰鬱並且傲氣。
  這樣的男孩子不可置疑的算的上是冷傲精致的少年,在十六七歲的年華中,就像夜來香開的那般嫻靜,那種清澈、幹淨的氣質,絕對讓人看不到他會擁有怎樣一個靈魂。
  他走路並不抬頭,也許是習慣的微微低頭,他從人群間擦過,走出宋佳南的視線,在此之間,僅僅隻用了五秒鍾。
  可是,奇怪的是,並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
  宋佳南這頓飯吃的極不專心,因為那個男生坐在離她不遠的一個桌子旁,正麵對著她,她斜起眼睛可以看見他用左手拿筷子,吃飯速度很快,但是吃相很優雅。
  他吃完站起來把盤子端到盥洗間,從口袋裏摸出耳機,塞在耳朵裏,從小門出去,仍是微微低著頭,麵無表情。
  她終於忍不住問出來,“張靜康,那邊那個男生是誰?”
  嘴裏塞著一塊排骨,張靜康艱難的轉頭,然後口齒不清的告訴她,“蘇立。”
  宋佳南放下筷子,努力的在腦中思索這樣一個名字,她知道這個名字對她來說不算陌生,可是一時間真的想不起來,張靜康扭頭看了又看,“隔壁班的班長,就是八班的。”
  她輕輕的“哦”了一聲,終於想起了關於他的所有傳聞,初中是實驗中學考來的,全市前幾名,似乎開學典禮上有表彰過,情理之中的進入高中最好的理科強化。
  傳聞他家境闊綽,父親是某市市長,母親是本市的教育局的局長,親姐姐早是全省家喻戶曉的娛樂頻道主持人,叫蘇瑾。
  張靜康看她一臉呆呆的樣子,不滿的用筷子敲敲她的手,“喂,宋佳南,快回神了,你居然連蘇立都不認識,我也服了你了!”
  宋佳南搖搖頭,“我真的不知道,開學以來我就沒看見過他。”
  張靜康哧哧的笑,“你都不曉得我們班女生每天都走左邊的樓梯道,為的是能多看他一眼,不過這個人說來也奇怪,不合群,人緣卻不錯,不然也不會做八班的班長。”
  “那應該有不少女孩子喜歡他咯?”
  “應該是吧,初中的我不清楚,高中的確實有幾個,不過都是傳言,也聽說有人跟他告白,最後不了了之。”張靜康撅起嘴,漫不經心的說,“我倒是很想知道這種人,不曉得會喜歡怎麽樣的女生呢?”
  宋佳南笑笑,“也許是學習很優秀的女孩子,還很漂亮。”
  “廢話,那種女孩子哪個男生不喜歡!”
  從辦公室回來高一的集體活動課已經過了大半了,所有班級隻剩寥寥無幾的人,宋佳南繞過長長的走廊,然後走過四樓的天橋,準備回班級。
  冬天的下午短的可憐,昏黃的太陽照在光滑的大理石裏麵上,映出她的影子,她慢慢的走近,班級裏有幾個人走動,右邊的十班在大掃除,而左邊的八班教室的欄杆上,有一個人趴在上麵,頭微微的側向一邊,她再走近一看,原來是蘇立。
  他的手隨意的搭在欄杆上,向天空望去的目光似乎很專注,但是又像是什麽都沒看一樣,額發服帖的垂在耳際,耳朵裏依然是塞著耳機,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大片厚積的雲朵在天空中以緩慢的速度位移,雲層中有月亮的影子,天際一片慘淡的紅。
  原來他在看這個,宋佳南停住腳步,在四樓的天橋上,默默的向三樓看去,然後她看到有人來找蘇立,他摘下耳機,轉身進了教室,而她的那個角度,正好擋住了教室的全貌。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天橋上站好長時間,當時的宋佳南隻是想,蘇立看上去很不快樂的樣子,他是那麽的孤獨,孤獨的一個人雙臂支撐在欄杆上,對著夕陽,皺著眉頭望天。
  她渾然不覺,落在蘇立身上的目光,已經不能移走。
  後來,她形容第一見到蘇立的感覺,她說,隻是不由自主的向他看去,其他,任何人,任何物體,都是陪襯,不需要存在,也不存在。
  這一眼,讓她青春年少的絢爛瞬間變成了一張白紙,從此,白底黑字,滿滿的都是他的名字,抹不掉,力透紙背。

  第 2 章
  是什麽時候開始留意到這樣一個人呢,每天上學不經意的推車經過,還是每天放學之後從隔壁班有意的那一瞥,或是每天廣播體操音樂響起的時候,總是站在隊列最前麵的時候。
  似乎有很多機會可以看見他,但是看見他的機會卻很少,少到隻要看到一眼,就覺得滿心的歡喜,好似蜂蜜一樣甜,偷偷的小喜歡。
  期中考試剛結束,星期一分數就出來了,宋佳南發揮一般,普通班排了一個中上遊,隻是弱項數學依然絲毫沒有起色,全部靠強項語文救了她一命。
  大掃除活動課的時候,宋佳南被分配到擦窗戶,她整個人有些倦怠,怏怏的搬了凳子去走廊上,一下輕一下重的擦起來,耳邊還有中午吃飯時候媽媽對她的話,無非就是對她很失望之類的喪氣的話,對於自己的成績,她也隻有一聲歎息。
  周圍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考試的討論中,隔壁班女生的議論幽靈一般的竄進她的耳朵裏,“這回蘇立的理科又是第一名,數學那麽難他居然能考148分,簡直不是人!”
  “是呀,要不是秦媛媛比他語文好,這回第一名就要是他了。”
  “嘿,我倒是覺得他們兩個挺般配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哦,不過看他們兩個走的倒是挺近的,好像有點這個感覺。”
  “哎呀,你聲音小一點呀,想全校的人都聽見的呀,去小賣部買點東西去,走。”
  對話戛然而止,兩個女生手拉手離開了,宋佳南的手慢慢的從玻璃上縮了回來,然後跳下凳子,擦了擦手,然後把凳子拖進了座位。
  教室後牆的黑板上貼著醒目的一張紙,上麵都是班級每個人的名字,後麵是他們兩年後希望進的理想大學,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後麵是中國人民大學,一股失落和無力湧上心頭,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一會,然後拿起錢包就走,後麵在掃地的張靜康看到她那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忙喊住她,“宋佳南,去哪?”
  “圖書館。”輕輕的丟下三個字,她頭也不回的走了,隻剩下張靜康搖搖頭跟旁邊人說,“估計沒考好吧,看著這脾氣大的。”
  每本書按照一定的順序整齊的排列在書架上,閱兵式的整齊,宋佳南喜歡在圖書中穿行,喜歡把手放在書脊上,然後慢慢走,去找她想要的那本書。
  手上的觸感在不停的變換,有硬質,軟軟的,有時候會猛然的被絆住,頓了一下又繼續在書海裏滑行,很有趣的遊戲。
  她想找一本幾何參考書,好好惡補一下差的慘不忍睹的數學,她想起蘇立的數學考了全年級第一,頓時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還有自卑。
  似乎對麵也有人,落日餘暉照在那個人身上在後麵的書架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宋佳南的視線被光影變幻驚擾,她抬起頭,在書本堆疊的空隙中,男生的背影勉強可見。
  她並未注意,輕輕的一陣腳步聲過去,抬頭一看,卻是意料之外的人,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袖子隨意的挽在膀臂上,手裏是一大捧的書,正走向閱覽區。
  不知道中了什麽邪,宋佳南居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想看又不敢看的想法占據了她思緒,手忙腳亂的把手邊的書插好,拿了一本書連忙走到閱覽區。
  蘇立的背影修長挺直,他的右手托在額頭上,很閑適的歪向一邊,側麵可以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柔順的頭絲隨著微風跳躍,左手時不時翻一下書頁,然後抓起筆劃兩下,他耳朵裏還是塞著耳塞,嘴角微微的上揚。
  一定是很好聽的音樂吧,不知道他會喜歡哪個歌手,是外國的還是港台的,宋佳南偷偷的想,如果有機會一定要給他推薦小野麗莎的專輯,那個在巴西長大的日本人,從她那略帶沙啞極富磁性的嗓音裏,從很濃的懷舊情調中,可以讀出幾分浪漫,好像涼爽微風與和煦陽光在耳邊呢喃,淡淡的感覺,就像他身上的氣息。
  他手邊的一堆書裏麵有一本數學王後雄高考完全解讀,好像是強化班人手一本的金牌輔導書,她連忙拿紙記下來,忽然有人拍了拍的肩膀,她轉過頭去,那個人正好奇的看著她的便簽條,然後拉了椅子坐下來,很不屑的小聲說,“數學根本不需要那麽多參考書,沒天分的人還是省省吧,拚死了都不會學的好的。”
  宋佳南聽的不自在,扭過頭去,裝作沒看到,結果段嘉辰笑嘻嘻的把她的書扯了扯,“生氣了呀,我說的是實話,你別買那些破爛參考書,有什麽問題問我就好了。”
  她覺得此人聒噪,狠狠的瞪他一眼,“段嘉辰,你數學考了多少分在這裏耀武揚威的。”
  “145,怎麽樣,不算高吧,主要是那個閱卷老師太刻薄了,我少寫了幾個步驟她手下一點都不留情,逮到了死扣。”段嘉辰得意洋洋的晃動椅子,豈料後麵一個人走過來,被椅子撞了一下,手裏的大堆書“嘩啦”一下都摔到了地上,把在圖書館看書的人都嚇了一跳。
  宋佳南也被驚的站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身上,除了蘇立的,她尷尬的看了一眼那個紋絲不動的男生,然後手忙腳亂的把書撿起來,抱起自己的書就往外走。
  連蘇立都沒來得及再看一眼。
  回到教室,她收拾書包準備走人,段嘉辰又笑嘻嘻的粘了上來,“宋佳南,你數學沒考好脾氣就這麽大呀,太經不住打擊了。”
  “有本事你就強化班跟他們比去,別拿我找自信。”宋佳南冷冷的回答,背起書包抓起鑰匙準備走。
  段嘉辰喊住她,然後從亂七八糟的抽屜裏翻出一本非常新的書,“王後雄,我以前買的,一頁都沒翻過,你拿去用好了。”
  她疑惑的看著他,看的段嘉辰很不自在,硬是把書塞到了她手裏,“咱倆都是幼兒園同學了,我這不幫你的,對了你英語筆記借給我抄抄,我這次勉強及格,算是互幫互助了。”
  宋佳南笑起來,接過那本書,然後把英語筆記遞給他,“別弄折了,後天一定要還給我。”
  在老師辦公室整理試卷耽誤了一點時間,她去取車的時候已經比較晚了,天黑的早,在漆黑的走廊盡頭,透過玻璃窗,她抬頭看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其實什麽都看不到,隻有空茫的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壓抑的可怕。
  樓梯的燈不知道怎麽不亮了,黑洞洞的樓梯口她一個人站在那裏,慢慢的扶著扶梯走下來,即使是這樣,最後一個台階的時候她一腳踏空,嚇的她心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忽然在下一級的台階上,一個微弱的光芒亮起來,腳步聲隨之響起來,仿佛救命稻草一般,宋佳南連忙加快了腳步,即便看的不是很清楚,那個背影出了奇的熟悉。
  蘇立手裏握著一個手機,微弱白色光芒照亮了腳下的台階,他臂彎裏夾著一疊試卷,看樣子也是剛整理完試卷回來,但是似乎他並沒有注意在他頭頂上輕微的腳步聲,宋佳南想,他一定是又塞著耳機聽音樂。
  三層樓,每一級台階,她跟在他後麵走,連步調都和他一致,他轉角的時候她也轉角,風吹起他手裏的試卷,嘩嘩作響,很清脆的聲音,撩撥心弦。
  細小的塵埃在乳白色的微弱光芒中舞蹈,和她跳動不止的心一樣的節拍。
  看著他的背影,宋佳南忽然就想,如果這段路沒有盡頭,那麽是不是一直這樣走下去,如果他回頭看到她,她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麵對。
  可是她那麽渺小和自卑,連看一眼他都要小心翼翼,即使他回頭看到自己,第二天再見麵的時候亦不會再注意到她,對他來說,自己永遠都是一個不存在的存在。
  就讓自己保留一點隻屬於她自己的小秘密吧。
  蘇立並沒有去車庫,而是徑自向校門口走去,宋佳南看見有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門口,然後他走過去,車開動轉眼就不見了影子。
  她默默的回車庫取車,有些歡喜又有些惆悵,蘇立的臉總是在她腦海裏明了又滅,那樣陰鬱的一個男生,眉眼之間總是淡淡的化不開的愁思,可是這樣一個男生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可是她也沒有多想,她暗暗的告訴,也許人都是喜愛以貌取人的類型,蘇立那麽出眾,自己不可能不去注意、關注的。
  宋佳南慢慢的騎著車,一路上都是霓虹閃爍的光亮,她走到熟悉的書店裏麵,認真的挑選了參考書,再去了經常去的音像店,把小野麗莎的新專輯買了下來。
  她慢慢的笑起來,迎著秋夜涼爽的風,暗暗的給自己打氣。
  宋佳南真的很想問蘇立,我很喜歡小野麗莎,你呢?

  第 3 章
  “這裏添一條輔助線,再做高,然後就可以了呀!”
  “喂,段嘉辰,等等,這裏是哪裏呀?”
  “宋佳南你笨死了,這裏呀,你添這裏,然後做高,已知這裏的長度,再求這邊的,然後會了吧?”
  她艱難的咬了咬嘴唇,“還是不會,你說慢一點,我反應不過來。”
  段嘉辰垂頭喪氣的攤在椅子上,“宋佳南你真是有夠笨的,我不管了,我早就說過沒天分的人不要學數學,分明就是自己折磨自己。”
  “我哪裏情願學數學,我都恨死這個鬼東西了,要不是高考要考,我現在哪裏要拚死拚活的做數學題,每次考數學前我都緊張的睡不著覺!”宋佳南微微的把頭垂下去,“我知道數學要天分,可是我真的不開竅呀。”
  段嘉辰聽了有些懊悔,“好了好了,對不起,我話說的太重了,慢慢來,既然考不到高分那就保住基本分好了。”
  “你看這道題考的就是等差數列……”
  門鎖輕輕的轉動,滿頭大汗的中年婦女拎著幾包塑料袋進門,宋佳南看到她連忙丟下手裏的筆跑過去,“媽,我來幫你。”
  段嘉辰也站起來,宋媽媽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剛買了西瓜回來,南南先幫我把房冰箱裏,等小辰走的時候拿半個走,今天西瓜可好了,都是沙瓤的。”
  段嘉辰訕訕的笑,“阿姨不用了,我今天去叔叔家吃飯,不方便。”
  “唉,咱們都鄰居那麽多年了還跟阿姨客氣,對了,我家南南的數學太差了,期末考試居然連平均分都沒到,這可急死我了,還好上次遇見你媽……”
  宋媽媽頗有越說越烈的趨勢,宋佳南連忙打斷她,“媽,我還有幾道題目要問段嘉辰,您先去忙吧,西瓜我給凍起來。”
  “行,南南你可要好好跟人家小辰學學,那我先忙去了。”
  屋子裏麵又恢複了暫時的寧靜,灼熱的陽光透過窗戶連帶把熱氣播散空氣中,牆壁上的空調噴薄出陣陣冷氣,把學案、參考書吹的“嘩嘩”作響。
  段嘉辰被表揚的臉上有些不自在,半天沒回過神,而宋佳南則被停在窗台上嘰嘰喳喳的麻雀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小高層倒是很少見到這種飛行的活物,她不由的偷偷笑起來。
  他拿起學案,看到一個錯誤的解答,想喊宋佳南改正,剛抬起眼睛卻愣住了,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張了嘴又閉起來。
  她歪著頭,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仿佛看著什麽入神,灼熱陽光透過窗戶灑下來,落在她的臉上,她不知道在笑什麽,唇邊小虎牙露了出來,酒窩深深的,那雙眼睛好似清晨露珠在荷葉上滾動,甜甜的笑意一直抵到眼底。
  隻就是在那一瞬間,他的心狠狠的被撞了一下,理智告訴自己這樣肆無忌憚的看一個女孩子是不對的,但是竟沒有辦法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就像陽光一樣,在重雲幽暗中猛烈的綻放,耀眼的讓人怦然心動。
  宋佳南倒是沒有覺察到段嘉辰的異樣,窗外的麻雀扇扇翅膀飛走了,她也轉過頭來,看到段嘉辰目光放空的樣子,伸手在他眼前揮揮,“想什麽呢?”
  他嚇了一跳,連忙回神,順手拿起那份學案做掩飾,“沒,這裏錯了。”
  “啊——又錯了呀,我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宋佳南沮喪的拿起筆,“一想到數學我就頭疼呀,段嘉辰呀,為什麽你數學那麽好,要是分給我一半就好了。”
  他忽然就不知所措起來,“要是能分我肯定分給你一半。”
  倒是宋佳南覺得有些意外,小小的欣喜在眼睛中一閃而過,然後她笑起來,一邊檢查一邊漫不經心的說,“段嘉辰,有時候你特別喜歡打擊我,可是有時候你對我又不錯,真是讓人討厭不起來——哎呀,我把三角函數公式記錯了。”
  她手忙腳亂的拿透明膠去粘掉錯誤的步驟,習慣性的抿著嘴巴,緊張的寫著計算公式的每一個步驟,就這麽尋常的動作,卻在段嘉辰心裏掀起陣陣的漣漪。
  講完作業,段嘉辰說要出去吃飯,宋媽媽也沒留他,讓宋佳南切了半個西瓜幫他拎過去,外麵的天火熱,熱的宋佳南都懶的開口說話,而段嘉辰也反常的沉默。
  他們走到段嘉辰家的樓下,宋佳南一刻也不想在外麵待,連忙說自己要回家繼續吹空調,段嘉辰忽然想說些什麽,便叫住宋佳南,“唉,那個,那個——”
  “什麽?”宋佳南又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什麽事?”
  他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扒扒頭發,“那個,我……”支吾了半天也沒有話題可以搭上。
  宋佳南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有些不耐煩,“段嘉辰,有什麽話你倒是說呀,天熱死了,你總不能讓我幹站在這裏吧!”
  “沒事,沒事,我就是問問你什麽時候去學校,幾點鍾?”
  “哦,原來是這個呀,後天早上九點報道,還要帶學費的,不要忘記了。”宋佳南揮揮手,“我先走了,要是還有什麽事就打電話給我好了。”轉身就走。
  手裏還捧著那半個西瓜,沁涼的水滴落在幹燥的地方,嘶的一下就蒸騰的無影無蹤,他的心情有一點焦躁,但是又有一點涼意,好像是浸在冰茶檸檬水裏感覺,說不出的舒爽。
  第二天就要準備開學,宋佳南照例的打算去書店把老師列出的參考書買一下,她在書城逛了很長時間,然後去麥當勞買了一個甜筒。
  她在地鐵站等車,來來往往的都是年輕的女孩子,穿著時尚,打扮的甜美可愛,吊帶裙,牛仔褲,閃亮亮的首飾,讓她看花了眼,而自己,映在明晃晃的柱子上麵那個穿著普通運動T恤短褲的女孩,一張平淡無奇的臉,似乎和周圍格格不入。
  既不漂亮,又沒有驕人的成績,就像是沙灘裏的一粒沙子,再平常不過了。
  也許上了大學自己也會蛻變,變成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人。
  列車飛速的在她身邊開過,然後緩緩的停下來,自動門開啟,有人走下來,她隨著人群湧進去,車廂裏人很多,她被擠的倚在欄杆上,看周圍的人們,忽然一個人影落到了她的眼睛裏,這麽熟悉的人影,除了蘇立還能有誰。
  她眼前一亮,想往前走,可以更近的看著他,可是車廂裏人滿滿的,連喘氣都覺得艱難,好容易等到車靠站了,她才能夠往前挪一點,可是蘇立的人影一晃,跟著人群走出車廂然後消失在眼前。
  車門緩緩合上,透白的光芒慢慢的消失,幕布一樣慢慢閉合的間隙,將凝結的視線切斷。
  宋佳南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覺得沒有那麽尷尬的正麵遇見他,反倒是一件好事。
  暑假過去了,就會有更多的機會看見他,想到這裏,她覺得心情不錯。
  開學第二天照例進行摸底考試,年級所有的學生打亂,然後按照教務處的係統編排考場,宋佳南很幸運的留在了班級,正好坐在段嘉辰的位置上。
  段嘉辰桌子上麵很幹淨,倒是沒有一般男生在上麵塗塗畫畫的喜好,宋佳南跟正在整理書包的段嘉辰搭話,“要是坐在你位置上麵可以借一點好運氣就好了,我真的好害怕數學。”
  “你認真看清楚題目就沒事了,最後兩道大題目隻要把前麵簡單的做出來就好了。”段嘉辰笑起來,“你要是考好了就請我吃飯。”
  “那沒問題,我要是數學考好了,我媽都要請你吃飯了。”
  段嘉辰背起書包,“我在三班考,要是物理化學上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走了,加油!”
  宋佳南亦揮揮手,“恩,你也加油!”
  窗外白晃晃的陽光,鋪天蓋地,九月的天還是帶著夏日的餘韻。教學樓兩邊是枝葉繁茂的梧桐,看上去有很多年的曆史了,因此每年夏天,整條大道濃蔭密布,隻有絲絲點點的陽光落到路麵上。
  班級的人進了又出,她托著腦袋看著外麵的陽光,電風扇在頭頂“呼呼”的轉個不停,然後有人走到她前麵坐下來,然後把窗戶往前推了推,宋佳南抬頭一看,蘇立正坐在她前麵的位置上,從書包裏掏出一隻筆,然後靜靜的一個人坐在那裏。
  因為還未正式的開學,他沒有穿校服,淡藍色的襯衫很合他的氣質,他閉著眼睛,還是一貫的塞著耳塞,聲音很大,宋佳南能夠依稀的分辨斷斷續續的歌詞,“Thank you for breaking my heart. Thank you for tearing me up. Now I am a strong, strong heart. ”
  是Sinead O'Connor的歌,那個敏感憂愁的愛爾蘭女人的歌。
  宋佳南默默的注視著前麵這個清瘦孤獨的男孩子,她忽然想到每次遇到他,總是習慣了他的背影,他仿佛毫不知覺一樣,兀自的清冷。
  他永遠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她在自己的世界裏杜撰他們的故事。

  第 4 章
  教室裏飛速轉動的電風扇讓宋佳南不由的一陣心煩意亂,筆下的數學符號變幻成一個個調皮的音符,不安分的抖動,她覺得眼花,耳邊響起某首很討厭的歌曲,怎麽也揮之不去。
  忽然寂靜的教室一聲“報告”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維,聲音很輕,很低沉,可是卻奇異的穿透了宋佳南耳邊詭異的音樂,有一種莫名的憂傷,但是說不出的讓人感到安心,她抬起頭,聽見前麵那個男生問道,“老師,借一把小尺。”
  監考老師從後麵走過來,順手拿起宋佳南桌子上的小尺,遞給他,宋佳南被一驚,然後低下頭去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心思卻在前麵那個人身上。
  不一會,小尺被原路返回,塑料和木板相解除的聲音拉回了宋佳南的思緒,而那雙修長的手指又收了回去,她能夠看到的也不過是背影而已。
  她握住那把小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埋頭開始認真的算題。
  最後兩道題目照樣是老師的殺手鐧,宋佳南無奈的趴在桌子上憤恨,這麽難的題目去考愛因斯坦算了,拿出來難倒我們真的很有成就感嗎?
  算了,如果不做基本分數也到手了,她決定從頭到尾的認真檢查一遍,無意中抬起頭卻看見蘇立托著腦袋,專注的向窗外看去。
  初秋的天空卻碧藍的緊,是那種明亮深邃的藍,大片大片的雲,厚重的堆在一起,在天空中迅速的變化流動,就像小時候啃不完的棉花糖,絲絲甜甜的都是小小的快樂。
  原來他在看這個,宋佳南低低的笑起來,把目光從美景上收了回來,卻無意的看見蘇立的數學試卷露了好大一半在外麵,最後一道大題赫然在目,一清二楚。
  她嚇了一跳,連忙把頭埋的低低的,生怕坐在最後的監考老師走上來敲她的桌子,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去看那道輔助線是怎麽劃的,憑著第一眼的印象,她試探在草稿上畫畫,居然也琢磨出來了兩個答案。
  蘇立還是那個樣子,微微抬起下巴默默的注視窗外,旁若無人。
  每次都是他第一個出教室,背起書包一言不發,即使有人上前想要跟他對答案,他也隻是淡淡的回應,“我不敢肯定,可能是這樣的,要不你再找別人問問。”或者就是,“考過了就算了,好好準備下一場,影響了心情就會影響發揮。”
  宋佳南看著他的樣子,忽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憂傷,她有些開始痛恨自己的自卑和膽怯,蘇立就坐在她前麵,她卻沒有勇氣叫住他,然後微笑的問,“第六道選擇題選什麽?”
  她隻好在背後偷偷的看他,他握筆的姿勢,發呆的樣子還有閉上眼睛怡然自得的樣子。
  三天的摸底考試讓這群暑假玩鬧散心的孩子徹底的萎蔫下去了,整個課堂也死氣沉沉的,班主任、任課老師輪流苦口婆心的教育,高考的壓力接踵而來。
  宋佳南卻為數學成績的突飛猛進而發愁,數學老師當堂點名表揚,很多人用驚訝並且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她,隻有段嘉辰笑嘻嘻的邀功,“都是我暑假給她硬塞的結果。”
  一旁的張靜康笑的有些牽強,“段嘉辰,怎麽也不見你跟我補補課的,宋佳南的文科好的不得了,這下一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了,像我們這種貧下中農怎麽辦哦!”
  段嘉辰做了一個鬼臉,還是嘻嘻哈哈的,“你不也沒跟我說嘛,再說了,宋佳南還幫我補英語的,我們這叫禮尚往來。”
  張靜康撇撇嘴,“呦,青梅竹馬就是不一樣,對了,你們小時候沒有定過娃娃親吧?”
  兩個人均是一愣,周圍人立刻就哄堂大笑起來,宋佳南臉一紅,扯了扯張靜康的手,聲音微微的有些提高,“張靜康你胡說什麽呢?我跟段嘉辰隻是朋友!”
  段嘉辰也麵露窘色,“別亂說,張靜康你要補數學就找我,別沒事找事。”
  這時候班主任走進來,眼尖的人一下子喊起來,“哎呀,班主任來了,最近聽說老師要讓人帶家長談話,都小心點。”
  “呼啦”一下所有人都跑回座位上去了,段嘉辰無奈的朝宋佳南笑笑,她亦回報微笑。
  其實,那麽高的數學分數並不是自己實際的水平,很多題目都是從暑假的數學學案上出的,而最後一道大題目則是完全借用了那“驚鴻一瞥”。
  陰差陽錯,居然考了班級的第二名,她無奈的搖搖頭,這下想蒙混過關都不行了。
  宋佳南獨自在辦公室統計語文試卷,空調吹的她昏昏欲睡,為了不睡過去,她時不時的站起來走走,老師辦公室是標準的格子間,好像一個個的小密室,她東瞅瞅西瞧瞧,看見八班的語文老師桌子上放著一疊試卷,她好奇,慢慢的翻著看。
  唔,似乎強化班強化在了數理化上,語文絕對是他們的弱項,不過高分確實也高的太離譜了,低分也是很灑脫的低。
  忽然,她翻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蘇立,嗬,不上不下的分數,看來他的語文真的不是強項,不過比段嘉辰的好多了,雖然作文寫的實在是牽強的味如嚼蠟,不過他的字真的很漂亮,剛勁中不失秀氣,他用藍黑的鋼筆,淡淡的顏色,清晰平穩,但是不張揚。
  可是現在誰會用鋼筆,宋佳南不由的莞爾,蘇立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她匆匆的掃過了老師桌麵上的雜物,一張貼在牆上的打印紙引起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挨近一看,原來是班級幹部的聯係方式,第一個赫然就是蘇立的名字,還有他的手機號碼。
  宋佳南心下一動,忽然有種小小意外的喜悅,她緊張看了看窗外,放學已經好一會了,沒有人經過,她盯了那個號碼好一會,才勉強的記住,又覺得不放心,抓起筆在手腕上迅速的記了下來,反反複複的核對了好幾次才離開。
  好像是小時候從媽媽的糖果罐裏多抓了兩三塊糖一樣,又驚現又刺激,還有得逞之後的驚魂甫定和快樂,她一個人推著車走出校園,手腕上那一串手機號碼在路燈下忽明忽現,宋佳南深吸一口氣,笑容慢慢在臉龐綻放。
  即使拿到了他的手機號碼她又能做什麽呢,他又不認識她,宋佳南也不知道。
  可是,好像這樣又離他近了很多。
  回到家,吃完晚飯,宋爸爸去書房看書,宋佳南端了一盤剛切好的蘋果進了自己的房間,打開書包,拖出亂七八糟的各種練習題攤在桌子上,卻看了幾頁沒有了心思,眼睛移到了被她小心的記在最隱秘位置的號碼。
  忽然,客廳裏的電視聲音一下子變的好大,宋佳南聽見是省台播出的周末娛樂節目,裏麵那個明星正在無辜的做遊戲被懲罰,那些主持人一方麵要百般的搞笑討好觀眾,又不能惹急了明星,隻是她想起——蘇立的姐姐蘇瑾就是這套全省收視率最高娛樂節目的主持。
  她急急的端了水杯出去,宋媽媽悠閑的躺在沙發上,看到她出來沒好氣的問,“你出來幹什麽?”
  “哦,喝水。”她的目光從電視上掃過,那個穿白色巧笑嫣然的美女主持正在宣布遊戲的環節,鏡頭特寫給了她,乍看一下,感覺真的很像蘇立,尤其是那臉型,簡直一模一樣。
  她心猛然的跳了兩下,匆忙的低下頭進了廚房,後麵還有宋媽媽的喊聲,“你要是喝水就喊一聲,我幫你倒,喝完了趕快回去好好看書,不要以為這次考好了就可以大意了。”
  宋佳南慢悠悠的倒滿了水,回到房間的時候又多看了電視一樣,可是再沒有蘇瑾的鏡頭,在宋媽媽喋喋不休的敦促中,她百般不情願的回房間看書。
  心思完全不在書本上,她拿起手機看了一會,然後把蘇立的號碼來回按了好幾遍卻沒有勇氣儲存,前思後想變便了班級另外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存了下來。
  寫完作業,她累極了躺在床上,帶上耳機,傳來一陣憂鬱纏綿的小提琴聲音,好似一縷縷絲線糾纏交錯,粒粒音符,如水珠般滴滴穿網而落,然後那個略帶憂傷的女聲響起來,“I'm sailing on this terrible ocean,I've come for my self to retrieve……”宋佳南坐起來擰亮床頭的台燈,看著幽幽的燈光伴著深沉的夜色在房內靜靜地流淌,夜色如水。
  好像就是一瞬間的衝動,她抓起手機,什麽都沒有考慮,捧著手機按出了一行字,“我很喜歡Sinead O'connor,也很喜歡小野麗莎,你呢?”
  發給蘇立。
  燈光和月光交織在一起,暖暖的感覺,她無奈的勾起唇角,這算是一個刻意的惡作劇,好像發錯了一樣,也許蘇立會不聞不問的看一眼就刪除吧。
  原來,那一眼就喜歡上了一個從來沒有說過話的人,那種感覺原來就是暗戀。
  她把臉埋在枕頭裏,忽然,手機響了,前後不過三分鍾,他回到,“小野麗莎一般,可是Sinead O'connor最近一直在聽,很喜歡,愛爾蘭的歌手大抵都是很靈魂式的,你可以去聽聽。”
  宋佳南呆呆的看了半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了半天卻不知道怎麽回答,隻好偷偷的傻笑,那一刻她覺得幸福的不可思議。
  好似電影童話裏的橋段,第一眼的鍾情,似乎就有夢幻的未來。

  第 5 章
  古老沉靜的城市被淹沒在蒼茫的霧中,校園那個高大的鍾樓在青影的暮色沉寂下去,路燈橘色光芒被細細薄薄的霧氣牽扯的氤氳。
  還沒有到六點鍾,天已經半黑了,一群學生推著自行車湧出校園。
  宋佳南推著車和一群女生走在一起,對學校校慶不放假的事情頗有微詞,發泄完了不滿話題又轉到了校慶表演上去,張靜康問,“我們學校那幾大帥哥呢,是不是又要去跳舞?”
  一個女生接話,“誰知道呀,好像聽說組了一個什麽樂隊,搞的熱火朝天的。”
  “上次表演還跳什麽邁克爾?傑克遜的太空步,哎呀,簡直笑死人了。”
  “是呀是呀,難看死了,初中的小女生還尖叫個不停,真搞不懂她們,話說我們學校男生難道都學呆掉了,怎麽沒有一個跳舞唱歌能拿的出手的?”
  “是呀是呀,還不如二附中,人家男生出來都是考北廣,上戲的料子。”
  宋佳南想起有一次跟蘇立討論的邁克爾?傑克遜的歌,蘇立用華而不實來形容,雖然她有些微詞,但是聽多了愛爾蘭的音樂,真的覺得流行不一定可以永恒。
  她和蘇立很少聊天,不過是互相交換一下最近看的小說和聽的音樂,而且每次都是她鼓起勇氣跟他搭話,從剛開始的興奮到如今淡淡的失落,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每次自己的主動和蘇立無意識的被動讓她感到有些疲倦,在蘇立麵前,宋佳南膽小,懦弱,自卑,她不知道怎麽改變這樣的狀況,就隻好順其自然。
  後麵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群女孩子停下腳步,宋佳南笑笑,“陳盈盈,剛才大家等你好久都不見人,去哪裏了?”
  女生跑的滿頭大汗,一邊喘氣一邊回答,“教務處,幫老師整理校慶獎學金名單。”
  一聽“獎學金”大家全都炸開鍋了,“聽說今年是百年校慶,所以獎學金名額翻倍。”張靜康篤定的問,“是不是,陳盈盈。”
  “恩,今年名額很多,對了,宋佳南,你二等哦,快請我們吃飯吧!”
  她完全愣在那裏,“不會吧,我二等獎,你確定你沒看錯?”
  陳盈盈笑道,“我眼又沒花,我們班就三個名額,你二等,段嘉辰和班長三等,對了,還有一等獎,就是強化班的那個學習委,叫什麽我給忘記了。”
  “強化班,八班,那他們班班長蘇立呢?”立刻就有人問道。
  “是這樣的。”陳盈盈略微壓低了聲音,“我是聽老師說的,原來蘇立是一等獎,可是他後來找老師把一等獎讓給他們班的學習委,好像是因為學習委是貧困生,一等獎學金差不多是二等獎的兩倍,那個學習委性子又傲,平時從來不接受別人明裏的幫助,所以隻好這樣。對了,這件事你們可別到處說哦,知道了吧?”
  “知道了,放心好了。”
  女生們發出讚歎和感慨,宋佳南亦笑著附合,她想起蘇立總是寡淡的表情,不合群的姿態,可是冷漠下藏著平易近人、知冷知熱的一麵,從未讓人知道。
  她的心裏泛起層層的漣漪,默默的念著蘇立的名字,對他的好感不知不覺又多了很多。
  校慶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學校梧桐樹的葉子紛紛飄落在過道上,隻有零零碎碎幾片葉子依然還保持著往日的生機,頃刻間,使人感到幾分淒涼。
  宋佳南遲到了,她冒著雨趕到大禮堂,負責現場的老師一把把她拉住,“你怎麽現在才來,快找個位置坐下來,馬上領導就要來頒獎了,右邊第二排,看到沒有?”
  她連忙點點頭,在眾目睽睽之下尷尬的跑到第二排,隻有一個空位置,她毫不猶豫的坐了下來,剛掏出麵巾紙擦雨水,旁邊的那個人遞給她一張節目單,她想都不想就接了過來,連謝謝都沒有說。
  宋佳南草草的看了一下,獎學金頒獎要到進行一半時候才開始,忽然會場上的燈都熄滅了,一片漆黑,地下的同學低呼,而她旁邊閃現出微弱的光亮,白色的光芒從指縫裏透了出來,然後舞台上的燈光亮了起來,她無意識的看了坐旁邊人一眼,那個人也正好朝她看,四目相接宋佳南腦子“嗡”了一聲就亂了——蘇立,竟然就坐在她旁邊。
  蘇立笑笑,然後轉過臉去,把手機收進口袋,閉起眼睛撐著腦袋,眉頭微微的皺著,好似很疲倦的樣子,宋佳南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努力的把頭埋的低低的,心跳如雷。
  第一次這麽近的看蘇立,宋佳南隻好裝作看節目偷偷的打量他,他閉著的眼睛的時候可以看清楚長長的睫毛,他臉皮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很是生動,舞台上是歡快的樂曲,台下是陣陣掌聲,而她的耳邊什麽都沒有,隻有自己心跳聲和蘇立清淺的呼吸聲。
  手裏捏的節目單都要被汗濕了,她真的從來沒有那麽緊張過,宋佳南幾乎是坐立不安,奇怪的想法在心裏盤旋——蘇立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給他發信息的那個女生,如果知道了會怎麽樣,不對,他怎麽可能知道呢。
  大約過了半小時,全場的燈重新亮了起來,然後那首熟悉的進行曲響起,負責現場的老師揮揮手,然後主持小姐說,“請獎學金獲得者上台領獎。”
  宋佳南緊張的看著還在熟睡的蘇立,剛想悄悄的扯扯他的衣角,後麵就有一個女生用節目單卷起的紙戳戳他,“醒醒了,蘇立。”
  男孩子睜開眼睛,嘴角竟然露出一絲頑皮的笑容,緩緩的轉頭開玩笑,“秦媛媛,我又沒真睡,要是我真睡了你就幫我領獎,給你一半的跑路費。”
  宋佳南不由的側臉去看那個叫秦媛媛的女生,很惹眼的漂亮,笑起來有種顧盼之間的神采飛揚,好像和蘇立很熟的樣子,秦媛媛也笑,說話咄咄逼人,“我才不要呢,又不差你那點獎學金的錢,我拿三等怎麽了,瞧不起我呀?”
  蘇立搖搖頭,“誰瞧不起你了,不跟你廢話了,我上去了,晚上我們請客,想好去哪裏。”然後站起來整整衣角,宋佳南還一臉茫然的看著蘇立,他會意的笑笑,“同學,上台了。”
  接過二等獎學金的證書,和憨憨的領導握手,然後合影留念,蘇立就在她旁邊,燈光“喀嚓”一下,這一刻的場景都牢牢的被永久的記錄下來。
  多年以後宋佳南再次看到這張照片,裏麵的她麵容清秀,笑容坦誠,手裏捧著證書,眼睛半眯起來,很開心的樣子,而她的左邊站的是她年少時代暗戀的人,那個男生微微的揚起下巴,露出淡淡的笑容,可是仍然讓人感覺拒人千裏,她和他的距離不過十厘米,可是這卻是她離他最近的距離。
  那時候宋佳南拿著照片隻是傻傻的幸福的笑,之後很長時間,那張照片被壓在記憶的最底層,從不輕易的展現。
  頒完獎他們就退了,雨還在下,天灰蒙蒙的,其他人都走了,而宋佳南卻站在台階上跳上跳下,發愁沒有帶雨傘。
  段嘉辰從禮堂走出來,看到宋佳南呆呆的注視天空,立刻在她眼前揮揮手,“回神了,二等獎,怎麽沒帶傘?”
  “恩,沒帶傘,怎麽回去呀,段嘉辰你也沒帶呀!”
  “走的時候根本沒有下雨嘛。”他伸手試探了一下雨,然後迅速的把外套脫下來丟給宋佳南,“披上,我們一起衝出去,走到教室就好了,隨便都能找到雨傘。”
  宋佳南疑惑的看著他,“段嘉辰,你說話很詞不達意唉,你就穿一件襯衫,又下雨肯定會感冒的,你快把衣服穿上去。”
  “女人,廢話這麽多幹什麽,有你說話的功夫都跑到教室了。”段嘉辰凍的牙咯咯直響,還努力的維持聲線平穩,“快點了,我喊一二三就衝。”
  雨滴在他們麵前破碎,帶著深秋寒意的絲絲水線,密密斜斜的飄在空中,腳下的水花飛揚其間,引起一陣陣的透骨的涼意。
  跑到教學樓的時候,褲腳上已經濕了大半,宋佳南抹了抹濕透的劉海,把衣服遞給段嘉辰,“你快穿上去,萬一感冒了就慘了。”
  宋佳南的劉海有那麽幾縷濕濕的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她的眸子霧氣蒙蒙的,眸光卻清亮鮮靈,她隨意的用袖子擦擦臉,然後咧開嘴笑起來,段嘉辰不知道怎麽看的心跳加速,一把接過衣服,臉微微一紅,轉身就走。
  她以為他冷的不行,要去值班室吹暖氣,急急的在後麵喊到,“段嘉辰,你快回家吃點感冒藥,小心感冒,我先去教室了。”
  男孩子卻心慌意亂,那一刻,跟很多時刻一樣,又和很多時刻不同,心境在慢慢的改變,他清楚的意識到,原來那種感覺,就是喜歡。

  第 6 章
  “今天看到你站在領獎台上了,感覺怎麽樣?”宋佳南躺在床上,頭發還是濕濕的,手裏還捧著一杯暖暖的薑茶,她心底偷偷的笑,其實我就是站在你的身邊。
  蘇立回信息都很快,“很一般的感覺,沒什麽,隻是聚光燈很熱。”
  她噗哧一下就笑出來,然後很真誠的回到,“還是要恭喜你,對了,最近在聽什麽歌?”
  “陳升的,你可能沒有聽過,很老的歌了,劉若英你肯定知道的,陳升就是她的老師,去聽聽那首流星,那個女聲真的很棒。”
  “好的,謝謝。”
  第二天,宋佳南去上課,也許是因為淋雨,整個人有些倦怠,一個上午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的,下課時候張靜康推推她,“你們昨晚去那裏了,怎麽兩個人都感冒了?”
  她懶懶的回答,“我們?還有誰,昨晚不是下了好大的雨,出來時候淋著了。”
  “段嘉辰呀,他好像也感冒了。”
  宋佳南抬了抬眼睛,教室裏沒看到段嘉辰人,剛要起來找找,恰巧這時候有一個和她並不是很熟的女生走過她們班窗前,看到宋佳南立刻眼前一亮,“宋佳南,語文課課練快借給我,我們班老師要檢查了。”
  她一愣,想起原來是八班的初中同學,兩人隻是點頭之交,她又極其愛護自己的書,很少借出任何書和資料給別人,剛告訴她自己沒帶,等下幫她借一本時候,那個女生又開始催,“哎呀,我們語文老師太變態了,知道我們從來不會寫那種作業還搞什麽突擊,還叫我們班長來檢查,被抓到就慘了。”
  班長,八班的班長,不就是蘇立,拒絕的話語到嘴邊又滑了下去,立刻從書包裏掏出那本幹幹淨淨的練習冊,女生翻開來一看,“哇,都做了呀,好漂亮的字,謝謝你呀,宋佳南,我下課就還給你,謝謝呀!”然後抱著書就走了。
  她無奈的笑笑,張靜康在一旁稀奇,“呦,第一次看到你借書給不熟悉的人哦,對了,剛才他們在辦公室聽說我們要開始文理科分班了,你想好學什麽了沒?”
  宋佳南搖搖頭,“沒有,你呢?”
  “當然是理科咯,我文科絕對是弱項,雖然我理科也不好。”張靜康想了想,“班上基本上都學理科吧,除了幾個女生,不過我覺得你學文科倒是很好。”
  “是嗎?我得好好想想了。”
  中午不再回家,為的是節省時間,她在食堂迅速解決掉快餐,然後去圖書館上自習,她書包裏裝著那本語文練習冊,一個小時之前,這本書攤在另一個班級另一張桌子上,她不知道蘇立的眼光是否多在上麵停留了一秒鍾,而他是否能記住另外一個人的字跡。
  怎麽可能會知道呢,宋佳南自嘲的笑笑,午後的陽光肆無忌憚的照射在她的身上,很暖和,但是有點刺眼,抬頭才發現,原來每天習慣坐在她對麵看書的女孩子,今天沒有來。
  以前總是怪她遮住光線,讓她的手冰涼冰涼,現在突然直麵陽光,她居然有些不習慣。
  忽然想起了蘇立,如果自己的對麵坐的是他,有一天自己離開了,他會不會記得她習慣用右手去撩擋住她視線的發絲,有陽光透過揚起的頭發和指縫,落在他的書上。
  沒有心思看書,她取出日記本,開始寫日記,對著蘇立說話,可以頑皮,可以真摯,可以耍賴,可以勇敢,可以幻想。
  “影視小說裏的暗戀總是戲劇化,所以含蓄,千回百轉,讓我看了戀戀不已。那些小說裏麵,暗戀總是會有最美好、最意外的結局,再平凡再普通的女孩子,都會收獲高高在上的王子的愛,我看了好多好多,每次都幸福的不可思議。
  我也會偷偷的描繪,走在路口不經意的相遇,學校走廊的碰麵,或許是下一秒,或許是某一天,他就會站在我麵前跟我說‘其實我注意你很久了’。
  每天都在自己編織的幻想中度過,真的有種想走上前去表白的衝動,可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是多麽的優秀,又是那麽疏離,而我那麽不起眼,隻能在理性的作用下,默默喜歡,絕不表白,害怕一旦說出內心的那份完美的暗戀之情,會被言語的拒絕徹底的擊潰。
  暗戀的感覺沒有大悲大喜,有的隻是盤根錯節的憂鬱心情,和獨自陶醉的甜蜜。”
  也許是早上吃的感冒藥的效果,她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著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在耳邊輕輕的喚她,“宋佳南,再睡下去就遲到了。”
  她嚇的幾乎是跳著坐了起來,再定睛一看,驚魂甫定的拍拍胸口,“段嘉辰,你嚇死我了,要上課了嗎,哎呀,我睡著了。”連忙收拾書包,走出圖書館。
  “昨晚淋雨了吧,看你早上精神那麽差的樣子。”段嘉辰從書包裏掏出一瓶水,宋佳南看了又是一驚,“這是什麽東西,黑乎乎的。”
  “藥啊,我早上也是打噴嚏流眼淚的,中午回家喝了出了一身汗就好了,雖然有點苦,不過我有帶糖來的,你們女生喜歡吃的什麽瑞士糖。”
  她接過瓶子聞了一下,難聞的苦味一下子竄了出來,嗆的她直皺眉,“我不要喝了,肯定苦的要死,讓我感冒就感冒吧。”
  段嘉辰臉色有些難看,態度很是強硬,“你媽讓我帶來的,不喝我怎麽跟你媽說?”
  “啊,我媽讓你送來的?那你怎麽也會喝這個藥,哎呀,你別瞪我,我喝就是了。”苦澀的藥一口氣喝完,連忙把糖果丟在嘴裏含著。
  “對了,宋佳南,你文理分科選什麽?”
  “不知道呀,反正我文理都很平均,隻有數學最差,我再考慮考慮吧,反正我沒有什麽特別想學的,或者特別擅長的,倒是你,一定學理科吧。”
  “恩,我想學土木工程,肯定學理科。”
  “加油哦!”
  回到家,她覺得好多了,一邊啃蘋果一邊含糊不清的說,“媽,今天讓段嘉辰帶的藥是什麽呀,效果挺不錯的,就是太難喝了。”
  宋媽媽正在洗碗,嘩嘩的水聲聽的不甚明白,便有些奇怪,“段嘉辰怎麽了,我沒看到他呀,怎麽了?”
  宋佳南愣了一下,連忙叉開話題,“沒什麽,我意思是今天早上吃的那個藥副作用太大了,中午去自習的時候差點睡著了,還好段嘉辰把我叫起來,不然定遲到。”
  “哦。”宋媽媽漫不經心的應答,“我說你這個小孩做事都不讓人省心,不帶雨傘就跑回家,感冒活該,吃完了給我看書去,拿了一次獎學金可別驕傲。”
  “唉,知道了。”宋佳南沒精打采的把手裏的蘋果核“砰”的扔到垃圾桶裏,然後摸出手機,偷偷的發給段嘉辰,“謝謝你的藥。”
  很長時間沒有回複,她也沒在意,寫完作業困意倦意一齊湧上,倒頭就睡。
  果然過了一個星期,全校開了一次大型的家長動員會,關於文理科的分班和藝術班的設置,然後又是分班級開會。
  宋爸爸回家之後,立刻問宋佳南,“南南,到底是文科還是理科,你自己選吧,老師建議你學文科,你文科雖然跟理科差不多,但是基礎好,競爭力強,自然學的也比較輕鬆,所以利用更多的時間學好數學。”
  宋媽媽更加幹脆,“老師說的肯定都是沒錯的,南南,你猶豫什麽,快填文科班算了。”
  宋佳南悶悶的在一邊沒說話,這幾天被老師叫去談話讓她心煩意亂,她不想讀文科,雖然文科確實是她的優勢,但是讀了文科意味要離開現在的班級和同學,而且文科班都在文科樓,一來二去更沒有機會見到天天都期盼能見到的人。
  “讓我想一會。”她站起來慢慢走回臥室,拿起手機發給蘇立,“文理分班我不知道選什麽,怎麽辦,好愁人。”
  等了一會沒有回複,宋佳南百無聊賴的躺在床上,瞬間覺得心裏空空蕩蕩的,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才有蘇立的回複,“第一選自己喜歡的,第二選適合自己的,第三選自己不會後悔的,第四選將來前途最好的,不就可以了?”
  在家長老師麵前勉強裝出來的無畏無謂,勉強掩起來的對未來漫漫恐懼,或沉默,或爆發,在心裏攪成一團的亂麻,卻終是因為他的那句話,而有些安穩了起來。
  撥雲見霧般的,未來好像一下子很明了,她心裏默默的有了底。

  第 7 章
  深秋的雨一直綿綿的下了好幾日,宋佳南隻好坐公車上學,好像一個學校的人都相約坐公車似的,整一輛小小的公車裏擠的都是穿著同一校服的高中生。
  一個學校的自然話就多起來了,站在宋佳南旁邊的兩個女生聊著聊著就扯到了學校的八卦上麵,一個說,“你知道嗎,十二班的那個肖凡又在別的學校找了一個女的,說是那個女的在社會上還有點背景,估計不小的來頭。”
  “那種男人,太花心了,對了,你知不知道八班的那個蘇立好像和秦媛媛在一起了呀,兩人很光明正大唉,老師都不管。”
  “啊,不會吧,蘇立唉,你確定你說的是那個蘇立——”
  “廢話,要不還有誰,聽說他們班女生都傷心死了,早知道主動一點說不定就有機會了。”
  公車靠站,離學校還有一些距離,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打著雨傘,水花和爛泥在車輪下濺起,讓人躲閃不及,每個人都在按自己的軌跡前進,沒有人注意到路邊狼狽不堪的她。
  宋佳南木然的撐起傘,慢慢的走向學校,雨點忽然密集的落下來,風也更緊了,在這麽鼎沸的世界裏,她還是清晰的聽到了心底的支離破碎的哭泣。
  不遠處,兩個人影從反方向向校門口走來,蘇立穿著一身西裝校服撐著傘,眉眼之間有淡淡的笑意,而旁邊的女孩子,運動服上套了一件藕荷色的棉襖,正在比劃著什麽,兩個人走在一起,有些刻意的拉開距離。
  再仔細一看,那個女孩子便是那天頒獎儀式上的叫秦媛媛的女孩子,蘇立清朗出塵的眉眼,秦媛媛燦然如花的笑靨,氤氳蒼茫的雨霧中,車水馬龍喧囂的聲音在宋佳南腦中被硬生生的切斷,遠方重歸一團柔和的模糊,她忽然什麽都不能思考。
  好像被欺騙了一樣,曾經最甜蜜的糖果變成了讓人生不如死的毒藥,滑稽小醜在燈火輝煌的舞台上費力的表演,直到眼淚都流出來,卻發現沒有一個觀眾。
  隻是一個人的夢想和精彩,被現實擊碎之後是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的悲傷。
  宋佳南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老師講課的內容一點都沒有聽到耳朵裏,後麵有男生在看武俠小說,她敲敲桌子,“借本來看看。”
  男生很是意外,狐疑的看了半天掏出一本早已經被翻爛的書,“小心點,別給老師看到。”
  《寒鴉劫》裏麵那個徐輝夜臨死之前告訴他負了一生的女人,“阿秀,我這一生,負你極多,此刻我極願有來生,與你做真心夫妻。或者你不愛聽,不過我真的這樣想。”連秀人卻回答,“我隻願生生世世,不再相見。”
  忽然的,眼淚不可抑製的流了出來,宋佳南手忙腳亂的找麵巾紙擦掉,還裝作感冒一樣,斂了斂情緒,發現語文老師自顧自的唱著獨角戲,更加的抑製不住想哭。
  其實並沒有什麽,可是就是有那麽多的情緒需要找一個途徑宣泄。
  下課之後她仍埋頭看這本書,看了又看很是割舍不下,班長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宋佳南,班主任讓你現在去一下辦公室。”
  她嚇了一跳,連忙把書塞到桌子裏去,“知道了。”
  去辦公室必定經過八班,平時,那是宋佳南最愛的一條道,可是現在她寧可不要走,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往八班的窗戶裏看,可是理智卻控製不了眼角的餘光,心中僅存的僥幸出賣了自己的理智——那個女生站在蘇立的桌子邊,笑吟吟的樣子,蘇立正好背對著她,看不清楚,想必肯定也是笑容滿麵的樣子。
  如此的刺眼,還有嫉妒,埋在心底的自卑,密密的織成一張網,牢牢的縛住了她,心底最後存在的一點愛戀,仿佛狂風暴雨中搖搖欲墜的燭火,隻消一滴雨、一陣風,就可以被毀的殆盡,空留下一縷煙塵和灰燼。
  班主任跟她說了什麽宋佳南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隻知道是勸她好好考慮一下,不要一意孤行的學理科,否則會得不償失。
  宋佳南神誌有些恍惚,眼前都是蘇立和秦媛媛的影子,等班主任講完了好一會,她咬了咬嘴唇,聲音清冷,但是無比的肯定,“老師,我選文科。”
  是的,選文科,搬到文科樓,從此不會再和蘇立有任何交集,不用看到他對著另外一個女生笑意滿滿的樣子,宋佳南笑起來,自己一廂情願的暗戀,把蘇立牽扯到自己的世界裏,這一切和蘇立並沒有任何關係,不是嗎?
  放學了故意留到很晚才走,走在去車站的路上,宋佳南撐著傘,暈黃色的路燈鋪陳一路,地上的水窪反射亮晶晶的光芒,她慢慢的走,不自覺的摸出手機,有些吃力的按到編寫短信的菜單,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啪”地一聲蓋上蓋子,幹脆而堅決。
  她長長緩了口氣,背著包慢慢地走向公交站牌,心裏暗暗地自嘲:我還要做什麽?
  公車一輛輛的過去,濺起飛花,車燈下雨點斜織,朦朧的讓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捕捉一朵跳躍的精靈,後麵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轉頭一看,原來是段嘉辰。
  段嘉辰站在她旁邊,校服的褲腳已經濕了大半,晶瑩的水珠順著額前的頭發輕輕的滴落,不說話,隻是默默的看著站牌。
  氣氛一下子變的很尷尬,宋佳南也無心說話,直到公車緩緩的駛進站,段嘉辰才輕輕的問,“聽說你選了文科班?”
  宋佳南促狹的低頭,順勢探出身看看車,手忙腳亂的掏月票,“恩,車來了,先吧。”
  潮水一般的人流擠上公車,她好容易站穩,段嘉辰擠到她旁邊,聲音很低,但是冷冷的生硬,“為什麽不選理科,為什麽突然間改掉?”
  她扯扯嘴角,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這樣的問題怎麽回答,該如何回答,宋佳南隻好微笑的搖搖頭,“沒有為什麽,隻是覺得學文科應該還不錯。”
  段嘉辰卻沒有了回答,轉過臉去看窗外,一路上燈光彌散在薄霧雨簾之中,虛幻的很不真實,就像宋佳南給他的答案,總是像敷衍一樣。
  強烈的失落感緊緊的抓住他,不僅是她即將離開,而是她從來不會告訴他任何決定,他越是想了解她,越不能走近她,好像永遠是一個謎,越想猜,越猜不透。
  回到家,她心情不好,跟宋媽媽說話時候頂了幾句,宋媽媽脾氣上來喋喋不休,宋佳南隻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喘不過氣來。
  桌子上堆的都是卷子和參考書,她忽然把它們都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後一本一本的撿起來,拂去上麵的褶皺,然後呆呆的坐在地上。
  天空黑沉沉的,雨似乎已經停了,往外看去小區裏隻有零散的燈光,黑暗蔓延開來無窮無盡沒有邊界,看上去黑夜茫茫沒有盡頭。
  她突然開始想念蘇立,那個清俊陰鬱的男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的思念,密密麻麻的占據了她的心神。
  宋佳南抓起手機,不顧一切的撥通那個號碼,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連雙手都在顫抖,她屏住呼吸,靜靜的等“嘟嘟嘟”的聲音的終結。
  蘇立的聲音傳了出來,一貫的冷清不失禮貌,“你好。”
  頭腦一片空白,宋佳南不知道說些什麽,那邊仿佛感應似的,也沒有掛掉電話,一瞬間她隻覺得天地寂靜,張開嘴巴呼吸,腦子一片空白。
  隻有蘇立的臉,還有從未展現的笑容,通通扼殺了她美好甜蜜的小幸福。
  原來她真的已經,喜歡到一個人,可以到那麽深。
  眼淚不能抑製的從眼睛裏傾瀉出來,沿著手指縫隙,滾到下巴脖頸,甚至手臂腿上,她咬住嘴唇,說不出話,默默的流淚,然後掐斷了手機,取出手機的卡,輕輕的放在抽屜裏。
  把年少僅存的最後一點愛戀和自尊,永遠的鎖起來,世界上本沒有童話,沒有灰姑娘,隻有活在自己世界中的灰姑娘,她忽然就明白了,暗戀,原來隻是一個人的遊戲。
  路燈昏黃的燈光下,雪花,伴著雨點,靜靜飄落。
  心底最後的悲傷都被冬天吞噬,最終眼淚和悲傷會被生活同化成沒有色澤的蒼白,包括她,也是,蒼白。記憶中那一地的愛戀,也跟著早去的秋天離去,剩下的,也隻是曾經的痕跡。

  第 8 章
  晚霞把天邊印紅,留下曖昧的色調,抹在附中的教學樓上。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後,整個校園都轟動了,湧出的人群,臉上都掛著解脫的神色,宋佳南背著書包走過操場,繞過池塘,爬山虎已經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花架。
  幾千名考生一齊往外湧,宋佳南倒也不急,她是文科考生,不在自己的學校考試,初次到這個學校多少有些好奇,因為這個學校也是蘇立的初中母校。
  體育館後麵有一片樹林,傘狀的銀杏樹葉飄落下來,帶來植物特有的清香,腦中忽然閃現過那個俊秀陰鬱男孩子的影子,她微微的笑起來,淡淡的思念從心底湧出。
  高三搬去了文科樓,基本沒有看見蘇立,也很少聽到他的傳聞,如果一個人真的狠心把另一個割舍,天涯海角都難以尋回,可是還是會時常想起他,她告訴自己這隻是小女孩子的幻想,那段無知的歲月裏,很美好而又殘酷的夢。
  風吹過樹林,“沙沙”作響,手機也響起來,接起來一看原來是張靜康的電話,張靜康口氣難掩興奮和解脫後的喜悅,“宋佳南,考的怎麽樣?”
  她淡淡的笑,“還好吧,不算很難,你呢?”
  “啊!物理真的超級的難呀,剛才問了很多人都說沒考好,哎呀,不管了,明天我們拍畢業照,然後定在火鍋城聚會,你去不去?”
  她想了一會,“好呀,不過到時候你打電話給我吧。”
  張靜康很興奮,“行,沒問題,到時候我電話你,大家一起去火鍋城。”
  花花綠綠的畢業留言簿捧在手上,女孩子終於脫下厚重醜陋的校服,換上輕盈的裙子在人群裏找同學留言,宋佳南簽到手軟,有些無奈的跟一旁的同桌說,“感覺好像生離死別似的,我寫到最後都詞窮了,都是負擔呀!”
  那個女孩子靦腆的笑笑,打開自己的留言簿,也頗有感觸,“沒高考前,大家都是地下黨似的簽留言簿,那時候多狂熱呀,還被班主任逮到好幾次,可是現在好像都沒興趣了。”
  “那時候是壓抑的快樂。”宋佳南如是總結,“還好我對這個沒興趣。”
  女孩子側著臉往花壇那邊看,半晌忽然問道,“宋佳南,你有沒有特別想要簽名的人,就是你從來沒有說過話,那個人也許也不認識你的那種?”
  她愣住了,蘇立的影子第一個跳到她的腦海,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她的目光不由向八班投去,卻沒有那個熟悉的人影,她慌亂的接口,“沒有,我不認識的人怎麽可能呢。”
  女孩子略微有些失望,這時候班主任走過來指揮他們,“大家先按高矮站好了,馬上要拍全校畢業生的合照,到時候眼睛都給我睜開來,別照成個瞎子。”
  宋佳南個子很高,隻好站在女生的最後一排,後麵男生認識她,跟她搭話,她無意中往上看了一眼,在隊伍最後麵的最邊角,蘇立穿著一件白襯衫,手插著口袋,下巴微微抬起,好像是在看天空的樣子。
  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的雲朵,在蒼穹上極速的流動,白衣男孩子淡然憂鬱的氣質恰如其分的融進這片無聲無息的天海中,她的眼裏似乎隻有蘇立那麽多,隻那麽一秒鍾,宋佳南突然不知道用什麽情緒來應付,隻能硬生生的轉了視線。
  心,慢慢的開始隱隱的作痛,她永遠都不可能那麽明媚,去配上這樣一個憂鬱的天空。
  隻能讓時間把記憶慢慢的撫平。
  半個月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開通高考熱線那天,宋佳南徹徹底底的失眠了,宋家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宋佳南高考發揮正常,而且似乎還要好。
  電話接踵而來,都是同學來打聽分數的,宋佳南一邊禮貌的應付一邊安慰別人,今年理科幾乎全軍覆沒在物理上,文科分數第一次趕超理科。
  她忽然隱隱的開始擔心起蘇立,可是手邊再也沒有了他的聯係方式,隻好暗暗的留心理科班同學的口風,尋思填誌願的時候去打聽一下。
  可是她沒等到學校統一填誌願,遠在新加坡留學的表姐讓她去旅遊,所有的誌願都由宋媽媽包辦,好消息壞消息陸續傳來,段嘉辰填了本市最好大學的建築係,是原來班級第一名,而很多原本成績很好的同學,一落千丈。
  幾家歡樂幾家愁,可是始終沒有人提及蘇立的消息,等她回來時候,錄取通知書到了。
  她是在一個烈日炎炎的下午去取通知書的,校園裏空空蕩蕩的,辦公室還有值班老師在辛苦的登記通知書領取情況,她報了名字,那個老師立刻就笑道,“原來是你呀,今年我們學校就你一個中大的,考的真不錯。”
  老師轉身進了資料室去取她的EMS,宋佳南探過身子看登記表上的名單,段嘉辰已經來取了通知單,果然是那所大學,她還沒來得及細看,老師就把EMS遞給她,然後在登記表上寫,邊寫邊說,“今天就兩個人來拿通知書,天太熱了,早上是一個男生,對了,是人大的,考的也很不錯。”
  宋佳南禮貌的笑笑,順口就問,“老師,他叫什麽,沒準我還認識呢?”
  老師草草的看了一下,“哦,叫蘇立,這年頭,姓蘇的還不多。”
  學校是新校區,後麵就是大片的郊區的田地。
  不知名的草長的有半人高,路邊長滿了叫做雙薑草的野花,葉子和花都可以吃,生命力極強,隨處可見,暗紅和枯黃交織,夏日仿佛透出一種秋意的頹廢。
  道路兩旁的木板柵欄,攀爬了油綠的藤蔓,宋佳南在野地裏奮力的奔跑尖叫,驚得籬笆上休憩的鳥雀飛離而去,撲哧,在空中漾出一圈漣漪。
  她跑累了,累極了,很多年的壓力忽然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夏日的風熱浪滾滾,曬的她滿臉通紅,忽然間她想起蘇立,還有人大,還有自己,一南一北,恰好背弛。
  眼淚忽然毫無預兆的落下來,然後又很平靜的停止。
  仿佛這些年華都是一場夢,和蘇立的一切,都是沒有開始的結束。
  很久以後宋佳南忽然想起那個男生的時候,終於領悟,原來他便是她所有年少時光裏唯一不能圓滿的遺憾。
  那些低頭的疏離、抬頭的仰望、陰鬱冷清的眉眼,她所有青澀年華的記憶中,似乎隻有他一個人這麽多。

  第 9 章
  宋佳南總是習慣在報社留到很晚,然後一個人跑去頂樓的天台上,華燈初上的繁華商業區就在自己的腳下,這個城市一片燈海,無限繁華。
  她喜歡看夜幕中燈光閃爍,這樣讓她在緊張繁忙的工作中感到安心和平靜。
  身後有高跟鞋響起的聲音,幹練又清脆,宋佳南也不回頭,立刻笑道,“曾書憶,都下班了你還不回去,是不是對麵體育版的帥哥還沒走?”
  漂亮的女人淡淡一笑,“我來看看你不可以呀,別說的我跟花癡一樣,聽說你馬上要去娛樂版了,怎麽,準備入狗仔隊這一行了?”
  “狗仔隊,說那麽難聽幹什麽,社會版跑的太累了,你說天天不是失火就是跳樓,到警察局裏警察都沒好臉色給你看,哪像你們經濟版天天吃喝玩樂的。”宋佳南搖搖頭,“都是文化工作者,你說那些人幹嘛那麽這麽歧視我們,捧高你們,都是正式工,為啥你們獎金比我們多,都是人,為啥搞經濟就比搞社會好聽百倍呢?”
  曾書憶哈哈大笑,拍拍宋佳南的肩膀,“好了,既然那麽羨慕我們經濟版幹嘛老總問你想去哪個版時候毫不猶豫的說社會版,老總還誇你懂得下基層體驗生活。”
  “我那時候是被豬油蒙了心。”宋佳南忿忿不平,“你說我當時怎麽也挑一個車迷世界,天天香車美女的,要不去人物故事,輕鬆又實在。”
  “好了,好了,你馬上就要解脫了,下個星期就交班了,對了,好像十月份梁靜茹要來開演唱會,記得那時候幫我要簽名。”
  “還有十一月份張學友的雪狼湖公演,記得給我留兩張票,十二月份那個美女暢銷小說家來簽售,我要她的簽名書,春節時候去央視采訪,多拍幾張周傑倫的。”
  宋佳南一陣眩暈,“曾書憶!你簡直得寸進尺!”
  好容易打發走了曾書憶,她回到辦公室,對麵時政版的實習生還在燈下趕稿,看到她微微一笑,“佳南姐你還沒回去呀?”
  她指指桌子上的小靈通,“值班,社會熱線。”
  實習生歎氣,“主任說你們跑社會版的最辛苦,還好我當時沒有選社會版,對了,你要不要吃蒸糕,還有兩塊,紅棗泥,芝麻的。”
  “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了,你們時政版好像要改版了吧,最近挺忙的樣子。”
  實習生還沒接話,忽然小靈通劇烈的在桌上振動,宋佳南嚇了一跳,連忙接起來,“您好,這裏是城市晚報,市民熱線,請問您有什麽線索?”
  那邊呼呼的風聲直灌到話筒裏,打電話的人普通話夾雜濃濃的地方方言,信號也不好,通話時常斷斷續續,“三中有學生跳樓自殺!”
  派出所的民警的態度還是那麽讓她火大,好容易厚臉皮把事情的始末搞清楚,原來老師懷疑高二女生早戀打電話給其父母,女生為了抗爭居然從宿舍樓四樓跳了下去,現在還在醫院搶救,她又立刻打電話給三中的校長去證實,卻無人接聽。
  她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實習生很好奇,“出什麽事了?”
  “女高中生為情跳樓自殺,這個標題很有危言聳聽的效果吧。”宋佳南拉了椅子坐下來,打開電腦,“又要趕稿子了,這等新聞明天肯定要上社會版的,然後還要後續報道,再引申一下,沒準就變成了一個社會熱點。”
  “什麽社會熱點?”
  她邊寫邊回答,“早戀的話題經久不衰,多半是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可是我們是否應該站在社會發展角度合理辯證客觀的去看待此類問題。”
  “嗬,佳南姐,你真逗,對了,你那時候有沒有早戀過。”小實習生放下手裏的稿子,笑的一臉狡黠,“我倒是早戀過,那種偷偷摸摸的滋味很刺激。”
  宋佳南笑到,“成了沒,肯定沒成?”
  “早就分了,那時候戀愛能算什麽呀,那時候倒是家長老師越是禁止的事情越想做,唉,你別茬話題呀,到底你早戀過沒?”
  心底泛起微微的漣漪,她笑起來,回答的及其認真,“沒有,真的沒有早戀過,我連戀,都基本上沒怎麽戀過。”
  趕完稿,再交給總編室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她從報社出來,這個繁華的都市在黑夜下居然透出幾縷倦態,秋天的風吹來,帶著微微的寒意。
  她習慣性的抿了抿嘴,風把她額前的劉海吹亂,有幾根刺進了眼睛裏,眼淚迎風就“唰唰”的留下來了,她忽然感到很疲倦,做社會版記者半年多,總是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大概是老了,再畢露的鋒芒都要被社會慢慢的消磨掉,宋佳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暗暗的告訴自己,快了,這樣的日子,真的快結束了。
  可是以後會是怎麽樣,她也不知道。
  宋佳南回到自己的家,她沒心思做飯,在小區的超市裏買了兩個包子,家裏還有半鍋雞湯,用雞湯下了一碗方便麵,歡天喜地的吃的飽飽的,躺在沙發上連動都不想動。
  電腦連碰都不想再碰一下,她隻好看電視,電視劇裏的男男女女上演一幕幕愛恨離別的情節,嬌氣任性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喜歡你,我愛你,為什麽你不能愛我?”
  男人回答,“對不起,我愛的一直是她,很早就喜歡,當我還在初中的時候。”
  宋佳南啞然失笑,拉了抱枕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忽然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拿起手機,按了一個號碼,“媽,睡了沒?”
  宋媽媽那邊好像也在看電視,“沒,你爸剛飯局回來,我給他煮粥。”
  “哦,讓我爸少在外麵吃飯,那都高蛋白高脂肪,對了,媽,我問你一件事。”
  “說呀!”
  宋佳南清清嗓子,慢條斯理的問,“媽,如果我讀高中時候早戀,你會怎麽辦?”
  宋媽媽回答的不假思索,“能怎麽辦?那時候你要真有膽談什麽戀愛,看我不把你腿給打斷了,然後把你攆出家門,一輩子都不認你這個女兒!”
  她嚇了一跳,“哎呀我的娘親,你這也太狠了。”
  “怎麽,難道讓你媽舉雙手雙腳歡迎你早戀?我說南南,你是不是要有戀愛的跡象了,來用早戀試探你媽的口風,現在你都那麽大了,感情的事自己拿主意。”
  宋佳南連忙否認,“我可沒有,不過今天有個女孩子因為早戀被老師發現父母禁止於是就跳樓了,我就有感而發一下。”
  宋媽媽顯然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繼續猜測,“我才不信呢,南南,說老實話,你是不是以前早戀過,不會初戀來找你舊情複燃了吧?怕你媽這裏通不過?”
  她徹底的無語了,“媽,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哪有這回事,我那時候多單純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早戀呢,得了,我不跟你說了,掛了。”
  “唉,等等,我還沒說完呢,你爺爺下個星期七十大壽,你要記得哦。”
  “知道了,先掛了,你們早點睡覺哦。”
  昏黃的燈光流瀉了一地,電視裏那一對男女還在癡纏,她卻走神的老遠,忽然噗哧一下笑出來,自言自語,“早戀,我早暗戀過了,不知道算不算早戀。”
  心底慢慢的浮上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被刻意遺忘很舊的東西,又被無意中提起,那種想放任自己讓自己沉溺在其中而又拚命回避那些細節的感情,讓她一時有些無措。
  宋佳南跑到房間,想從抽屜最底層抽出一張照片,可是照片邊緣被卡住了,這時候門鈴又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宋佳南一驚,這麽晚了會是誰,連忙跑過去開門,門外有人大喊,“南南姐,開門,是我,宋瑞!”
  她連忙把門打開,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沒男人吧,你這裏還有沒有吃的?”
  宋佳南微微的咳嗽了一聲,“宋瑞,你又跟你媽吵架了?深更半夜離家出走?”
  宋瑞討巧的笑笑,大大方方的走進屋,“我媽太嘮叨了,受不了她,你說我這個正值高中花季的少女,天天要跟更年期的女人在一起,神經都衰弱了。”
  宋佳南立刻無語了,把電視關掉,然後認真的問,“這次又是為什麽事?”
  “我媽亂翻我東西,看我手機信息,然後大罵我一頓,我受不了就跑出來了,南南姐,你說她怎麽能這樣呢,要是在美國我就能告她侵犯我隱私權。”
  她拍拍女孩子的腦袋,口氣涼涼的,“省省吧,這是中國,你媽這樣做是不好,可是我們那時候誰不是這樣過來的,能怎麽辦,你還要指望他們養你呢?”
  “我打工,賺錢,才不要她養我呢!”
  “小小年紀口氣倒是不小,你以為打工賺錢很容易的?真不知道說你是勇敢還是天真,不過你那手機裏的信息倒是怎麽一回事,小孩子人不大,心思倒是挺雜的。”
  宋瑞撇撇嘴,“就是同學之間亂發點信息,還有就是被她看到我說我喜歡一個男生的事情,你說現在談戀愛哪裏叫早戀,況且我還沒談呢,她就緊張兮兮的,我周圍大片大片的都是出雙入對的,她要看了不氣瘋了?”
  “我沒話說了,現在小孩真複雜。”宋佳南總結到,“我不跟你亂扯了,我打個電話給你媽,今晚就住在這裏了,你收拾收拾洗洗澡,待會我跟你談談。”
  她給叔叔家打電話,說是宋瑞晚上就住她這裏,安慰了嬸嬸一番,她去房間裏找宋瑞,發現她坐在床邊不知道在看什麽,她湊過去,宋瑞順口就說,“南南姐,沒想到你也有那麽輝煌的曆史,對了這個男生是誰,長的真帥!”
  宋佳南似乎從來沒有認真的看過他,他在她的印象中,從來都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清俊寡淡陰鬱,有些高不可攀,遙不可及,而照片上的他,笑起來眉眼竟然那麽柔和,微微翹起的嘴角,一抹溫和的笑容雋永,和當年每一個高中生一樣,青澀純真。
  她把照片拿在手裏,笑容漣漪般的鋪展開來,“嗬,那時候真的好小啊!”
  宋瑞不罷休,搖著她的手,“你告訴我他是誰呀,說呀!”
  “蘇立。”宋佳南淡淡的笑,“我們那時候很出色的一個男生,全校有名。”
  “哦,這樣一個男生,要是現在放在我們學校肯定大票的女生喜歡他。”宋瑞眼睛死死的盯著照片,“可惜啊,可惜,生不逢時!”
  宋佳南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才慢慢的站起來,把照片收到抽屜裏,“很多女生喜歡他,可是他隻喜歡那麽一個人。”
  她的聲音很低很小,除了自己,幾不可聞,其實這句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

  第 10 章
  第二天早上她起的很早,做完早飯喊宋瑞醒來,吃飯時候,她才想起來還沒跟宋瑞好好談談,連忙正襟危坐,用筷子敲敲碗沿,“我說,宋瑞,我得跟你好好談談,你媽說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學習上,跑到男生那邊去了。”
  宋瑞一口粥嗆在喉嚨裏,咳的天昏地暗,“有什麽好談的,我可不要聽那種陳詞濫調,佳南姐,你也是過來人,怎麽我感覺你跟你代溝越來越寬闊呢?”
  “我這不為你好嘛,算了,我也不跟你說,就提醒你一句,現在談戀愛的多半成不了,你就好好把心思花在學習上麵。”宋佳南想了想為了加強說服力,又添了一句,“等你大學時候再看現在的感情,肯定會覺得,那時候自己多幼稚,怎麽會喜歡上這樣的人。”
  宋瑞斜了眼睛看她,圓滾滾的眼珠轉了兩下,“佳南姐,那你現在看你當時喜歡的人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幼稚,怎麽會喜歡上這樣的人?”
  “我——”宋佳南一下子語塞,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隻能瞪著眼睛,“我話就說那麽多,你聽也好不聽也好,以後少跑我這裏,早上五點半就要伺候你起床,我不是你媽,沒那麽好的毅力和耐心,你要是再晚上留宿,可是要收錢的。”
  宋瑞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呦呦,刺到她痛處了,看她那凶樣,果然沒人要。”
  宋瑞走後,濃濃的困意湧上,她很想一睡了之,又想到今天要把手裏的工作交代完,於是便強打精神到了報社,從保安處拿了當天的報紙翻開一看,昨晚的報道果然見報,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覺得終於可以為她社會新聞記者這個職業畫上完美的句號。
  等了好久才陸陸續續有人過來上班,每個人都在翻看今天的報紙,有人失望有人高興,開完晨會,她便跟另外一個記者交代手裏的工作,這時候主任招呼她過去,宋佳南以為是因為她工作的事情,連忙丟下手裏的事情,豈料主任對在電腦桌前打字的一個男生招招手,“小宋啊,周宇這幾天出差了,原來是他的實習生,你先幫忙帶兩天。”
  她有些意外,報社今年並沒有實習生的指標,怎麽還有人進來,正在尋思,那個男生利索的站起來,乖巧的笑起來,“宋老師,你好,我叫方言晏,是外國語大學新聞係的大四學生,來報社實習,請多指教。”
  一板一眼的陣勢立刻把宋佳南逗笑了,她連忙解釋,“叫我佳南姐就好了,喊老師太嚴肅了,談不上指教,大家互相學習。”
  她領方言晏出去,立刻就有女記者眼尖,“哎呀,宋佳南,那個小帥哥——”
  方言晏禮貌的笑笑,“老師們好,我是來社會版實習的,我叫方言晏,以後請多關照。”
  大家都笑起來,議論紛紛,宋佳南把他領到新聞熱線的值班室給他指示,“牆上有的接熱線相關規定和基本技巧,看看就行了,馬上付老師會來值班,你跟著他學學,熱線這個東西嘛,還是需要實踐的,做多了就好了,今天不曉得有沒有現場采訪,有的話我就喊你去。”
  方言晏點點頭,“好,謝謝宋姐,我先看看這些規定。”
  宋佳南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轉身準備走,又折了回來,“你言晏是否取自言笑晏晏?”
  一絲意外和驚喜在他眼睛裏閃過,“宋姐,你好厲害,猜對了。”
  她也笑道,“其實我是很意外看到主任桌上的實習接收函了,加油幹吧。”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刻就有人圍過來,打聽方言晏,“佳南,我們報社今年不是沒有招實習生嗎,怎麽那個男生就進來了?”
  “有關係唄,現在進個電視台,進報社都是要後台很硬的。”有人插嘴,“我估計那個男生來頭不小呢,宋佳南主任讓你帶真是委以重任呀。”
  她連忙解釋,“其實是周宇帶的,他最近不是出差,我馬上要去娛樂版了,亂說什麽啊。”
  這時候新聞熱線值班的人走過來,說,“剛才有市民報料,長春路與上海路交匯處一個熱力井使5名民工和2名施救消防官兵中毒,主任讓宋佳南你準備一下,帶個人去。”
  她立刻喊方言晏準備,一路打車過去,到達現場時,警察已封鎖了現場,圍觀的群眾把馬路擠得水泄不通,隨後,省電視台,人民廣播電台、新聞十八頻道、都市快報、便民都市報等多家媒體的記者也相繼趕到現場。
  采訪中毒較輕的當事人和消防官兵及目擊群眾,接近中毒的民工和消防官兵了解事情前因後果、從目擊群眾口中了解到詳細信息,還要跟其他媒體記者搶話。隨後120急救人員趕過來把中毒者送往附近的醫院,他們又迅速趕到醫院在急診室采訪,在向醫師了解中毒情況時,更是遭到忙碌中醫護人員的拒絕。
  回到報社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連中飯都沒吃上,宋佳南一邊寫初稿一邊在心裏抱怨,“為什麽讓我去采訪發整版的焦點新聞,我已經不需要什麽輝煌業績來結束我的職業生涯。”
  一旁的方言晏正在打電話,采訪醫院、相關部門和當事人,不停的做記錄,然後宋佳南把稿子修了又修,再拿給主任修改,直到發到總編室才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鍾。
  她這才覺得餓的胃都在抽搐,從辦公桌下麵摸出兩包餅幹,一包遞給方言晏,有氣無力的說,“第一天來受不了吧,累死了,快吃點東西,晚上再好好吃一頓慰勞一下自己。”
  方言晏回答,“是呀,沒想到第一天就那麽刺激,簡直是大大挑戰了我的能力。”
  “以後你在這裏實習會遇到更多的事情,不光是工作上麵的,還有人際關係上麵的,做一個好的記者,是需要不斷的探索的。”宋佳南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倚老賣老,連忙改口,“你今天做的很不錯,明天繼續加油。”
  方言晏認真的說,“其實我是很喜歡做記者這個職業,因為我表姐也是一個很厲害的主持人,表哥更優秀,可是我又怕自己做不好,你知道家裏有相比較的人,總是覺得壓力。”
  宋佳南點點頭,“我明白,我家那個小堂妹,天天被她媽拿來跟我比,一見麵第一句話肯定是‘我討厭你,不要跟你說話’,不過人各有誌,做好自己問心無愧就可以了。”
  手機適時的響起來,那邊曾書憶的聲音傳了過來,“宋佳南,你怎麽還不來?”
  她一頭霧水,“去哪?什麽事?”
  “要死了,我給你發信息的你到底看到沒有,晚上小怡出差到這裏,大家一起出去吃飯,左等右等就是沒等到你,原來你壓根沒收到我信息。”
  宋佳南連忙跳起來,“我知道了,馬上就過來,你等我。”
  掛了電話,她跟方言晏說,“沒事了,可以回去了,你不走麽?”
  他笑笑,“沒事,我暫時還不走,我表哥要過來接我去吃飯,所以估計還要有一段時間呢,宋姐,你有事就先走吧。”
  她點點頭,“好,那我先走了。”
  到了飯店,都是大學時候的好朋友,一清色的媒體新聞工作者,除去宋佳南基本都是財經娛樂一類的,氣質打扮完全不同一斑。
  她們見到宋佳南紛紛調侃,“做社會的來了,先來一段東方時空。”
  宋佳南哭笑不得,東方時空還是她上學時候鬧的笑話,當時她立誌跑社會新聞,他們曾經做過一期模擬的東方時空,作為記者和主播的她為了入戲,把鬧鍾和手機鈴聲都調成了主題曲,結果有一次現場采訪的時候,手機響了,有人立刻喊道,“央視來人了,大家快搶鏡頭呀。”鬧的他們同去的人哭笑不得。
  她坐下來,“東方時空倒是沒有,我也沒那個力氣跟你們去鬧了,我今天出了一個現場采訪,累都累死了,中飯也沒吃,你們能不能先允許我吃飯呢?”
  其他人會意,“快吃吧,社會版最辛苦。”
  她也不顧形象大口的撿排骨吃,曾書憶看了看她的打扮,“佳南,馬上去娛樂版了,你這身打扮可不行。”
  她叼著排骨點點頭,“我曉得,這不是沒辦法嗎,每天上班帶兩雙鞋,一雙坐辦公室用,一雙跑新聞用,不然我這雙腿肯定殘廢了。”
  其他人頗有感觸,“快了,快了,你也快熬出頭了,娛樂版就輕鬆多了。”
  吃完飯,她們又去附近的清酒吧坐坐,一群女人不知道怎麽玩心大發,開始玩起真心話大冒險,宋佳南有些倦怠,曾書憶悄悄的告訴她,“其實都是幌子,不過是用來勾搭男人的遊戲,你瞧,那邊有幾個男人長的不錯。”
  她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酒吧角落裏坐了幾個年輕人,很年輕朝氣的臉,的確是長的不錯,怪不得這群女人要用那麽拙劣的借口了,原來必要的矜持還是需要的。
  宋佳南第一場就被逮到了,選的是真心話,題目又損又露骨,她得意的大笑,“我都沒交過男朋友,這等問題對我來說還是省省吧。”
  曾書憶湊過來一看,也搖頭,“你們出這種題目不如讓她說曾經暗戀過誰比較實際。”
  宋佳南連忙擺手,“我換,我換大冒險好了吧。”結果抽出題,題目是,“找一個男人搭訕,然後讓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你”,她頓時傻了眼。
  不得不去,曾書憶給她提供人選,“我剛才看了一下,覺得那邊那個男人長的還不錯,溫良賢淑的樣子,你可以去試試,應該不會被鄙視的太慘。”
  酒吧的燈光並不亮,隱隱約約中看到那個男人有高挺的鼻梁,抿著薄唇,瘦削的肩膀,戴著眼鏡,眼鏡下那雙眼睛很清亮,他好像在等人,卻不著急的樣子,側耳在欣賞音樂。
  周身散發的氣質倒是很平和,宋佳南想,如果自己那麽失禮,他應該不會站起來把她暴打一頓然後揚長而去。
  她故作輕鬆的走過去,走到那個男人身邊,好像男人也注意到了她,抬頭去看她,那雙眸子真的是很漂亮,溫文儒雅充滿探究,宋佳南一下子有些心虛,可是聲音還是平穩,“先生,你好,可以幫一個忙嗎?”
  男人禮貌的笑笑,大概把她當成前來搭訕的女人,“你有什麽事?”
  宋佳南咬了咬牙一狠心,“對不起”脫口而出,男人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宋佳南聲音徒然提高了兩倍之多,“什麽!一晚上你才給兩百塊!太便宜你了吧!”
  瞬間,全場一片死寂,效果,很成功的達到了。
  她看到男人的臉從僵硬到抽搐,然後轉身,極其瀟灑的離開,那群鬧事的女人也嚇呆了,曾書憶搖搖頭,“宋佳南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呀!”
  多半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麵無表情,好半天那些探究的目光才轉移,曾書憶踢踢她的腳,“宋佳南,帥哥往你這邊看呢,你要不要先走?”
  她心虛,“算了,我跟你們反而更安全,你說我會不會惹上什麽黑社會呀,好歹我也是本省最大發行量晚報的記者,還是有點地位吧。”
  曾書憶也覺得這個玩笑開的忒大了,“等下你還是去跟人家解釋一下吧,我們原以為你會跑過去拍桌子大喊一聲‘我要個跟你分手’,你說你思想怎麽那麽不純潔呢?”
  她恍然大悟,立刻慘叫,“我錯了,啊——”
  酒吧又恢複了平常的熱鬧,那個男人好似沒受影響一樣,依然悠閑的坐在桌邊,宋佳南從洗手間回來慢慢的以龜速挪到了那桌,聲音小的好似蚊子叫,“先生,對不起,我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是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
  男人扶了扶眼鏡,笑道,“小姐,貴姓,哪家電視台的?”
  “呃?”宋佳南腦袋立刻被擰成一個結,難道真的要打擊報複,她決定賴皮,“其實我姓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相互理解相互寬容。”
  “省電視台法治在線的李欣怡,是嗎?”男人笑起來,眼神示意她們那桌女人。
  宋佳南警惕的看著他,男人手撐在桌子上,笑容依然,未等他開口,桌上的電話響起來,他看了一眼,然後對宋佳南說,“那麽再見了,小姐。”轉身就走。
  她輕輕的哼了一聲,明暗不定的光芒映在玻璃窗上,那個男人的背影在轉瞬即逝。
  宋佳南回到座位上,鬆了一口氣,遊戲還在繼續,隻是忽然有人低呼了一聲,“老天,居然是席洛嶼,我怎麽那麽沒眼色呀,宋佳南,剛才你調戲的那個男人是席洛嶼!”
  “黑道大哥麽?”她沒好氣的問。
  “不是!”
  “那就行了。”他是誰,宋佳南她也不關注,反正也死不了,也不會遭到打擊報複,那麽小氣的男人還是少惹為妙,斤斤計較的比女人還討厭。
  “可是他是寧信律師事務所的金招牌呀,本市去年的十大傑出青年之一啊,重要的是未婚!我以前想去采訪他的,可是被那個該死的小賤人給搶了。”
  所有人的話題立刻轉到這個上麵,宋佳南心想,還好沒要求去法製版,看來娛樂版的選擇是非常明智的,不然以後冤家路窄,給她穿小鞋就慘了。
  可是她沒料到,即使在工作之外也有機會遇到他,那時候她的反應就是,世界真的好大,而“我們”的世界卻隻有兩個人,兩個人的空間,真的是很“擠”、很“狹隘”。

  第 11 章
  因為各自都有事,所以並沒有玩到太久,女伴中自然有和酒吧男人眉目傳情的,宋佳南倒也見怪不怪,和曾書憶她們嘻嘻哈哈的說明天要交班就提前走了。
  快進了深秋,夜間的寒意更深了,街邊的法國梧桐光禿禿的投下影子,斑駁淒冷,可是這條餐飲娛樂一條街到處都是流轉的霓虹燈,絲毫沒有蕭索之感。
  倒是晚上這裏的車不太好打,她隻得沿街走到前麵的十字路口,沒走兩步就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轉身一看原來是方言晏,站在八旗食府那邊往這裏走,她連忙跟他打招呼,“方言晏,好巧呀,你在這裏吃飯?”
  他乖巧的笑笑,“恩,家裏聚會,對了,佳南姐,你手機號碼是多少,看我今天都忙的忘記問了,我打算考黃漢中教授的研,主任說你就是他帶出來的,所以想跟你討教一下經驗。”
  宋佳南恍然,“原來是這樣啊,我把我手機號碼給你,今天有時候咱晚上上網聊,你是明年考嗎,準備的怎麽樣了?”
  “沒什麽把握。”方言晏老實回答,“沒有考研的參考書目我心裏一點都沒底。”
  宋佳南笑道,“這倒是,這個學校新聞係倒是從不給參考書目,沒關係,我回去把我那年看的一些書名給你,好像還有一些資料,但是不知道找不找的到。”
  方言晏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佳南姐,太好了,謝謝你。”
  她剛想客氣一下,方言晏的手機就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有些不好意思,“佳南姐,我表哥讓我回去了,他在車裏等我。”
  宋佳南揮揮手,“沒事,你先走吧,回去再說。”
  路的另一邊十字路口停著一輛車,宋佳南勉強辨的出來是寶馬,旁邊還站著一個高高的人,看到方言晏走過去向就拉車駕駛室車門坐了進去,估計就是他所說的表哥。
  果然進媒體這一行的多少都是需要一點後台的,連自己也不過是跟了一個好導師,又仗著爸爸是二附中的校長,正好管著都市晚報報業集團的老總家兒子,不然哪有機會進這種大型的晚報社,還頗受主任的關照。
  她邊走邊感慨,走到路口打了車回家,剛進家門手機就有信息來了,打開一看果然是方言晏的,“佳南姐,你的QQ或者MSN號碼是多少,我好加你。”
  宋佳南笑笑,覺得方言晏辦事效率確實高,利索一點都不含糊,忙給他回了,然後打開電腦,登陸MSN,立刻就看見對話框跳了出來,一個大大的笑臉展現在眼前。
  她也發了一個表情過去,然後思索了一會,列了大半的參考書目,方言晏一邊驚歎一邊回到,“佳南姐你看的書好多呀,你挑幾本重點的重點給我,太多了。”
  她想想又酌情刪了很多,然後告訴他,“不能再刪了,不然你就別考了。”
  那邊很久沒回話,忽然方言晏發了一個哭泣的表情過來,“佳南姐,我發現你說話跟我表哥簡直一模一樣,正經的不得了,你知道嗎,今天你在報社跟我說的話,幾乎跟我表哥說得一字不差,難道你們那個年代的人都這樣?”
  她立刻開玩笑,“你表哥,多大,有沒有女朋友,介紹給我啊。”
  方言晏立刻回到,“跟你一樣大了,不過應該比你稍微大一點,不過他有女朋友了唉,真不巧,不過佳南姐你還是有希望的,要不要我介紹一下?”
  宋佳南咯咯的笑,“算了,那算了,我可不要做小三。”
  又聊了一些別的話題,無非是大學生活之類的,方言晏跟她抱怨,“佳南姐,你有QQ沒,我還是拿QQ跟你說,MSN我用的太不習慣了。”
  “你要學會用MSN,報社裏可是禁止用QQ的,我以前有QQ號的,被盜了之後就再也沒上過,改天我申請一個行了吧。”
  “我這裏就有一個號,不怎麽就用給你好了。”方言晏打下一串數字和密碼,“你去試試,密碼可以改的,對了,我這個還是QQ會員呢,有很多特權的。”
  宋佳南哭笑不得,會員啥的不過是用來賺錢的幌子,但是也不好拂了他的意,隻好登陸上去,號碼很短又很好記,估計又是什麽靚號之類的,果然開通了很多收費服務,方言晏的頭像在上麵閃動,“那個收費服務不管他,綁定在我手機上了都,上麵還有幾個好友,都是我同學和家裏人,刪了就行了。”
  她打開會員使用的魔法表情,挑了一個發過去,很快方言晏又回了一個,倒是很搞笑,她想起主任叮囑她的事,然後就告訴方言晏,“對了,明天你準備獨立發稿了,多盯著熱線,付老師會把有用的線索給你的,電話采訪就可以了,不用跑現場,好好寫,爭取見報。”
  方言晏很高興,連打了幾個感歎號,然後開始感慨,“佳南姐,這也太效率了吧,第一天就帶我去現場,第二天就發稿,培養記者需要那麽速成麽?”
  她想想還是敷衍了過去,“有機會就應該抓住,還有我告訴你周宇老師很嚴厲的,等他回來時候你要是不出什麽成績,他天天把你留下來值班都是有可能的。”
  方言晏很是無奈,“那我做好心理準備,明天一定好好寫,爭取見報,對得起培養我的宋老師,胡主任,張總,還有可敬的黨和親愛的人民群眾。”
  聊了一會方言晏就下去看書了,宋佳南把他給的QQ號上的好友一個一個刪除,刪到一個叫“七裏田間”的人時候,看到他的個人說明“淡行淡遠散落林木深處,愈見愈濃飄盡七裏田間”覺得很有味道,再看看其他資料均是空白,一時間不知怎麽的就沒刪除,留了下來。
  這個網名讓她想起了蘇立以前的網名,宋佳南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今天的日子過的太過刺激,一下子來了那麽多意外,連忙丟了電腦洗洗睡了。
  第二天她上班,交代完了正在接新聞熱線的方言晏寫稿發稿的注意事項,就跑去隔壁的娛樂版熟悉一下情況,娛樂版的幾個實習生在寫稿,其他人好像都出去了采訪似的,對麵坐的是城市法製第一線版麵的記者小趙,看到她便打招呼,“宋佳南,準備啥時候改嫁過來,嫁妝聘禮都給了沒,記得要給我們散喜糖。”
  把其他人都逗笑了,宋佳南也開玩笑,“唉,這年頭二婚不被待見呀,主任隨便一踢就把我給發配過來了,沒地位呀,還要各位大哥大姐多多關照呀。”
  實習生幫她搬東西,她東西不多,倒是有一個很漂亮的小冊子讓他們都很好奇,宋佳南也不吊他們的胃口,打開來給他們看,原來都是自己發表見報的稿件,厚厚的一疊,她邊看邊念到,“奇怪麵包車走走停停偷電瓶,蠻橫大貨車超載闖關撞交警,商家玩文字遊戲、無效退款不全退,抵押手機再搶回、作案三次被抓獲……”
  有實習生“哎呦”叫了出來,“乖乖,社會版怎麽那麽多奇怪的事情,佳南姐你這個題目起的真是太彪悍了。”
  她大笑,“黃色新聞,寫多了習慣了就好了,你要是去社會新聞就會發現其實有很多事情真的是很詭異,很匪夷所思。”
  “娛樂版就是八卦多,那些光鮮豔麗的外表不過都徒有虛名,上次跟老大去采訪蔡依林,老天,那真是反差極大,厚厚的粉,臉色也不好,跟海報上判若兩人。”
  宋佳南感歎,“哎呀,以後豈不是要審美疲勞了,對了,昕姐,你手裏拿什麽呢?”
  “哦,這個雜誌,法製報道,每周一案,很好看的,尤其是特約律師,寫出來的案例分析很精彩的,字字珠璣,條理明晰,話說這個席洛嶼,我真是太愛他了。”
  宋佳南噗哧就笑出來,然後手伸過去,“給我看看,看看這個人值不值得我萌翻了。”
  “看照片,照片才萌翻了呢。”三十多歲已婚的女編輯異常興奮,“我看過真人,比照片帥一百倍,怎麽樣,長的不錯吧,看呆了吧,很想勾搭吧,下次采訪他的時候你跟我們一起去,順便扛扛攝影器材的跑跑腿,打個盒飯。”
  宋佳南一看,臉立刻拉的老長,不住的讚歎,“萌翻了,萌翻了。”然後別過臉去小聲的嘀咕,“陰溝裏翻船了。”
  很配合娛樂版和法製版的人發完花癡,她回到社會版,方言晏在那裏改稿,宋佳南湊上去看,不時給他點意見,改完稿用采編係統發過去,方言晏看到她手裏拿著的雜誌,湊過來,“呦,眼鏡帥哥呀,佳南姐你喜歡這一類型的?”
  “哪有,我才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宋佳南把雜誌丟到一邊去,“看的鬧心。”
  方言晏把雜誌拿過來,看了兩眼,“還好吧,那佳南姐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腦中一閃而過的居然是應該被埋沒了好久的影子,好似還是昨天剛在教室的走廊前看到他的模樣,冷清寡淡,微微的仰著頭。
  宋佳南笑起來,“我比較喜歡那種讓人感覺很特立獨行的,有些不太合群,外冷內熱的類型的,很奇怪吧。”
  “哦,悶騷型的男人。”方言晏大笑,“我原來以為你會喜歡陽光型的好男人。”
  午後的陽光透過大廳的落地玻璃傾斜著照進來,撒滿到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像鋪上一層朦朧淡黃的輕紗,靜好如詩,宋佳南坐在辦公桌前,思緒一下子被拉的好遠。
  她想到曾經的那個憂傷的太陽,卻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變成什麽樣,短短的幾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
  那時候自己明明有機會靠近他,可是自己卻又逃了回來。
  宋佳南不禁的輕笑出聲,忽然手機響起來,上麵一條信息,“原來是都市晚報的宋佳南小姐,百聞不如見麵,那天晚上宋小姐真是讓我印象深刻。”
  她思維有些跟不上路,看了信息半天才明白,原來是席洛嶼來尋晦氣,她曉得這個混記者的圈子就這麽大,席洛嶼想查一個人也很簡單,隻是忽然間她懷舊惆悵心情就被這個莫名的信息攪了,也懶的去理睬,把手機一丟就算了。
  直到下班的時候,手機響起來,她看了一眼,果然是席洛嶼,她接起來,還沒心理準備那邊就幽幽的開口,“我想宋小姐一定是誤會我的意思,可是宋小姐是否忘記了,今晚我似乎跟宋小姐約在悠仙閣,難道宋小姐忘了嗎?”
  “什麽!”宋佳南很是驚訝,“沒有,搞錯了,打錯電話了,查114吧。”
  那邊席洛嶼似乎也很驚訝,短暫的沉默後,他開口,“既然約了,宋小姐就賞光吃個飯吧,我現在就在報社樓下,你出來就應該可以看到我了。”
  宋佳南本能的從大廳的窗戶往下看,四十六層的高度,根本什麽都看不清,她覺得自己真是傻了,被這個世界玩弄了,錯亂的讓她招架不住。
  也許不過是上帝的一個玩笑,她想起曾書憶的以前那句口頭禪“Take it easy, baby”便笑了,是呀,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她宋佳南最困難的那麽幾年都熬過了,還怕什麽。
  想到這裏,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階,有來往的熟人,驚訝的看著她,“宋佳南,電梯來了。”
  她擺擺手,笑的眉眼彎彎的,“運動,生命在於運動!”

  第 12 章
  當然沒能從四十六層的樓下走下去,宋佳南約莫走了十五層,腿就如深秋裏掛在樹上的小樹葉,顫顫巍巍的抖的厲害。
  她隻好坐電梯,然後站在報社大廳裏,舒緩了一下內心的緊張和腳下哆嗦的步履,慢慢悠悠的走到停車場,果然席洛嶼站在一輛別克旁邊,好像在發呆,微微的仰起頭,手隨意的插在口袋裏,濃密的樹陰裏幾絲陽光漏下來灑落在他肩頭,絲邊眼鏡反折光芒,看上去很閑適的樣子。
  如果撇去成見不說,他看上去也算一個比較和氣的人,可是那樣和氣的微笑中究竟有多少深藏的故事,宋佳南想,自己跑社會新聞半年多,看人倒是多留了兩個心眼。
  她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倒是席洛嶼也看到她了,紳士的對她微笑,“宋小姐,你好。”
  宋佳南倒也落落大方,“不好意思久等了,其實我是想問問為什麽你會說跟我約好了,那個,雖然我們昨天晚上才見過麵,但是今天就約會是否太效率了一點?”
  席洛嶼笑起來,順手拉開車門,“進去再說吧,反正這頓飯還是要吃的。”
  “原來你爸跟我爸是老朋友,所以合計了一下順水推舟的把我推到這裏來了?”宋佳南推理完畢覺得很有成就感,“我原先以為你來尋仇呢,心想你沒那麽小氣,法律工作者,多半是宰相肚裏能撐船的。”
  先給他扣個高帽子,就算他睚眥必報也會收斂一下,宋佳南想。
  席洛嶼看了她一眼,沒做聲,倒是輕輕的笑了兩下,然後搖搖頭,“沒想到,沒想到。”
  宋佳南心裏奇怪倒也沒說什麽,偷偷看了一眼席洛嶼,他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容,目光一直注視著前方,再環顧他的車,沒有多餘的擺設,隻有一個太陽花小植物,她以為是假的,伸手去摸摸,再拽拽,才知道原來是活生生的植物,一轉頭就發現席洛嶼盯著她,慌忙一哆嗦手滑下來,又不巧的撞到了車門上,疼的她直抽涼氣,倒是席洛嶼又笑起來,“宋佳南小姐,說句比較失禮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恩”了一聲,席洛嶼笑道,“我覺得你爸爸還是不太了解你。”
  “恩?什麽意思?”
  “伯父說你是個文靜的女孩子,不太愛講話,我覺得恰恰相反嘛。”席洛嶼一臉戲謔的看著她,“跑社會新聞的記者,總是不會文靜的,相反的,應該比較強勢。”
  宋佳南眨眨眼,好似自言自語,“我爸居然說我文靜,他究竟有多久沒有看見我了。”
  鮑魚雞酥批外表層層酥脆金黃,裏麵是鮑魚、雞肉等餡料熱氣騰騰,鮮香可口。蜜汁叉燒包肥嘟嘟的,雪白粉嫩,中間一點棗紅色的叉燒肉餡。紅豆糕清甜滑潤,還做成了小兔子形狀,蝦餃和珊瑚燒賣皇不錯,賣相很漂亮,吃下去更是回味。
  宋佳南邊吃邊不住的讚歎,“好地方,怎麽我逛街的時候就沒有注意到原來這裏還有一個港式茶樓,做的很正宗啊!”
  席洛嶼倒不是像來吃的,看著宋佳南對著小兔子形狀的紅豆糕不忍下口覺得好笑,把自己那份推給她,“留一個看一個吃。”
  她隨口問道,“你不喜歡甜的?”
  “是呀,我本來就不是很喜歡甜的,我口味淡,可是比較喜歡酸甜味的。”
  宋佳南不客氣的接過來,“那太可惜了,甜的東西會讓人心情很好呢,比如芒果布丁,還有紅豆糕。”她嚐了一口紅豆糕,果然好口味,笑意更深了,“你喜歡酸甜的,下次我請你去吃番茄火鍋,濃濃的番茄汁口味絕對符合你的要求。”
  席洛嶼頓時來了興趣,“什麽是番茄火鍋?”
  “火鍋以番茄為底料,熬的很濃稠,酸酸香香,餐前一杯免費綠豆沙,甜甜糯糯;餐後一支牛奶小布丁,清清涼涼。”宋佳南眯起眼睛憧憬,“想到就忍不住想吃了。”
  席洛嶼很想笑出來,但是終究是忍住了,“你好像很喜歡吃呀!”
  “工作緣故呀,每天累死累活的就為了混一口飯吃,那口飯再不好好吃豈不是對不起自己。”她回答的振振有詞,“這個城市基本上所有好吃的地方我都能找到,各種打折卡,卡卡齊全,以前去電台做節目,美食美客配的,那時候日子多幸福,三兩個人開個車,大街小巷的找飯店試吃,都長胖的好多。”
  “既然在電台幹的不錯為什麽要去報社?”
  她沉吟了一下,“追求,追求不同吧,或許說我是一個比較喜歡不斷改變的人,在一個工作上如果做到了一個高峰,就會想去嚐試不同的工作。”
  “比如從電台去了報社,再從社會新聞的記者跳到娛樂版?”
  “你了解的挺清楚的嘛,連我快要去娛樂版都知道了。”宋佳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職業軌跡差不多就是這樣了,以後還會做什麽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倒是很喜歡做記者。”
  席洛嶼扶了一下眼鏡,雙手插起來,饒有興致的問,“我倒是有一個問題,你大學時候為什麽在南方讀了大學,研究生卻執意回來了呢?”
  宋佳南想了想,“那時候年少輕狂,後悔不已,遂乞骸骨,回鄉!”
  席洛嶼送她回去,也許是吃的很飽,宋佳南微微的困意上頭,百無聊賴的向窗外看去,一路上燈火璀璨,人來人往,她看著這個閉著眼睛都能辨識方向的城市,輕輕的笑了。
  那時候的確是年少輕狂,她覺得背井離鄉不過是給了人生再一次更好的機會,可是正在的跑了出去才發覺,周圍一切都那麽陌生,而當那個人跟她說,“我將來還是要回去的”,她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他們共同生活二十年的家鄉。
  可是陰差陽錯,她回來了,而卻把他刻意的遺忘了,想尋過去,再也沒有了痕跡。
  一回首,記憶中隻有泛著黃色的舊照片,提醒她,曾經那麽用力的喜歡過這樣一個人。
  別克穩穩的停在她家樓下,宋佳南拉開車門,剛想走下去,“哎呦”一聲,腿一軟幾乎要栽下去,後麵一雙手穩穩的托住她的膀臂,才免於遭殃。
  她站穩了不好意思的笑笑,“謝謝你,剛才吃多了,有些失重了。”
  席洛嶼笑起來,倒是宋佳南覺得他的笑隱隱的和之前不同了,感覺很真實,他說到,“其實你從報社走下來我就覺得你不對勁了,顫顫巍巍的,跟帕金森似的。”
  果然是律師,察言觀色一流,她也不示弱,繼續玩笑,“是哦,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前兆呢,怪不得每天吃飯後都要抖一抖呢,得找個醫生看看了。”
  “哦,我倒是認識不少人民醫院的醫生,改天帶你去檢查一下。”
  宋佳南順口就接到,“不用了,人民醫院肯定不歡迎我,上次,大概是八月份的時候各大報紙上醫藥報道的徹底了挫傷了記者和醫院之間的感情。”
  “八月份,是不是關於那則醫生用未經過國家審批的,私自代理的藥,導致再障貧血兒童死亡的報道,然後引起了軒然大波的事件?”
  宋佳南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公司法律師,你了解的還滿多的?”
  “我可是都市晚報的忠實讀者。”席洛嶼眯起眼睛,“那則新聞和後續報道我一直印象挺深刻的,言語犀利,用詞尖銳,有時候還挺刻薄的。”
  宋佳南心想,變相找著茬來說我刻薄的哦,我都以為你不計較昨天的事呢,還有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那篇報道是我寫的,我估計你都把我家祖宗十八代都查遍了,剛想開口,席洛嶼輕輕喚了她的名字,清晰而澄澈的笑意從那雙漆如點墨的眼底滲出來,緩慢悠然,“加油吧,宋佳南小姐,期待你更多見報的好稿件。”
  很真摯,半點不帶虛情假意,宋佳南想,倒是自己小心眼了,席洛嶼其實是個挺好的人。
  第二天她去上班,腿一直酸的動不了,癱軟在椅子上看報道,她還未正式的接娛樂版的采訪任務,主任看她那副悠閑令人不齒的樣子,硬是塞給她一個任務,去采訪省博物館的館長,關於古城河出土的一批文物的後續報道。
  宋佳南原來打算打車過去的,可是想到運動可以盡快消耗肌肉中的乳酸,就借了一輛自行車慢悠悠的騎到了博物館,館長倒是個和氣的老頭子,不光很配合采訪,還讓宋佳南免費在館中參觀,她一直看到四點鍾才回報社。
  走在路上,騎著自行車穿梭在林間小道上,這個城市還保留了古都的景致,蒼蒼鬱鬱的大樹圍繞著古城牆,陽光明媚卻不刺眼,逆著光看去,可以看見空氣中揚起的無數塵芥。絲絲縷縷的陽光溫柔的投注在綠葉上,激起微小的光暈。
  宋佳南心情極好,穿過小巷,過了護城河的小橋,遠遠的看見鐵欄圍起來的樹林,她笑起來,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便是她讀了六年的中學。
  門前的保安以為她是上課的老師,並沒有阻攔,她推著車進了校門,六年了,校園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還保留著原來她離開時候的樣子,隻是門前的湧泉汩汩的冒著水,路邊的樹更加茂盛,幾乎把小徑遮的嚴密不透風。
  她一下子想起了很多,那個初冬的早晨,一個背影很漂亮的男孩子突兀的闖入了她的視線裏,然後慢慢的在她心裏留下深深的印記。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頭腦中閃過席洛嶼的麵龐,宋佳南無奈的勾起唇角。
  忽然手機響了,她意外的看到“宋瑞”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接起來,沒有聲音,半天才有小丫頭抽抽嗒嗒的哭聲,“姐,我失戀了。”
  宋佳南瞪大眼睛,想笑笑不出來。
  這個時候的小孩子,知道什麽叫愛情嗎,就和當年的自己一樣,以為她對蘇立不過是一段無望的暗戀,可是後來她才發現,那段暗戀成為她生命中不可磨滅的印記。
  想來,應該是一輩子也無法釋懷。

  第 13 章
  小區此時正值萬家燈火的時候,橘色的燈光,白熾燈的皎潔,與變幻莫測電視的彩光,映在家家戶戶的窗戶上。
  宋佳南坐在沙發上給嬸嬸打電話,“宋瑞在我家,唉,小孩子情緒不好是正常的,您想啊,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中午十二點才回家,兩點半不到又要跑去上課,晚自習上到十一點才回來,您算算得多少小時啊,別說孩子心情不好了,就是讓我們大人加一時半會的班,心裏都多少有些怨言,您也得體諒她。”
  那邊歎氣,“佳南啊,我這不心急嘛,宋瑞本來就是一個小滑頭,肚子裏麵歪點子一堆一堆的,哪有你那時候聽話懂事,現在都高二了,馬上高三還得了啊!”
  她連忙解釋,“小孩子總是多少有些玩心,那時候我也是,您別擔心,我這次一定跟宋瑞好好談談,我都是過來人,比較了解她的感受。”
  “好吧,對了,佳南,明天你爺爺大壽擺酒,你曉得不?”
  宋佳南茫然,“不曉得,我爸媽沒告訴我。”
  “瞧你爸媽這記性,兩個人現在身居要職,貴人多忘事,明天晚上七點,金碧堂,你可別忘記了,到時候我和你叔叔直接去了,讓宋瑞坐公交去。”
  果然是貴人多忘事,連席洛嶼的事情都完完全全的被拋在了腦後,她連忙找本子記下來,省的自己被感染上家族性健忘症,“行,我明天休息,到時候我去接宋瑞也可以。”
  她放下電話,推門進去,看到小丫頭趴在書桌上無動於衷發愣的樣子,微微咳嗽了兩聲,“宋瑞,回神了,別再奠祭你死去的愛情了。”
  宋瑞抽了兩口深重的氣,聲音沙啞,“我真是遇人不淑。”
  宋佳南很想笑出來,想想為了顧全小孩子的自尊心還是硬逼了回去,“好了,是那個男生沒有眼光,你知道失戀之後必做的幾件事嗎,哭完了洗臉,大吃一頓,大玩一場,從此立誌發奮圖強,當有一天把當年甩了你的男人踩在腳底下,你就贏了。”
  “是嗎,把拒絕我的男人踩在腳底下,感覺很爽的樣子,對了,姐,我失戀了第一個想到了你,作為交換你也得告訴我一件事。”
  她“恩”了一聲,“什麽事?”
  宋瑞長長的歎氣,“你到底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像我這麽大的時候,你有沒有過早戀?”
  台燈和電腦明亮溫和的燈光,融在空氣中,被細微的小塵埃打亂成不規則的點滴,如縷縷細沙般的,在眼前鋪陳了一片光暈,她笑起來,“其實我高中時候也喜歡過一個男生,差不多跟你一般大,高二的時候。”
  “然後呢?”宋瑞迫不及待的問。
  “說出去很可笑,他不跟我在一個班,很多巧合下我不知不覺的就注意到了他,每天看到他就覺得會很幸福,有一天我看到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難受的不得了,決定慢慢的疏遠他,再後來漸漸的就淡了。”她想了想,又繼續,“我明白你的感情,初戀通常是最美的,因為你賦予了對方你心目中最完美的理想,可是等你長大了,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之後,你才會明白,那段感情對你的意義。”
  宋瑞的手輕輕的攥住她的衣角,輕輕的問,“什麽意義?”
  “好像隻是一場可笑的夢境,醒來之後什麽都沒有,也可能是一輩子的懷念。”
  宋瑞是懂非懂的點點頭,“好像我現在已經開始覺得是一場可笑的夢了,真是奇怪。”
  宋佳南了然,“小朋友,所以你還很小,戀愛的事情還是等等再說吧。”
  宋瑞洗了臉,乖乖的坐在書桌前看書,宋佳南抱了電腦躺在沙發上,MSN和QQ都顯示忙碌狀態,原本想問問方言晏今天被周宇折磨的情況,豈料他也不在,隻好悶悶的寫稿。
  隻是感覺有些心煩意亂,那些過去的往事,以另一種姿態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不但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而是更加的沉重,她沒有把全部的故事告訴宋瑞,那個故事隻是前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忽然QQ上“滴滴”的聲音把她從回憶中拉出來,陌生的頭像跳動,她點開一看是那個沒有刪號的“七月田間”,跳出一行字,“你不是說在報社值班的,居然有閑情上線。”
  嗬,一定是把自己當成方言晏那個小子了,她連忙回過去,“不好意思,方言晏現在不用這個號了,這個QQ他給我用了。”
  對方很快反應過來,“嗬嗬,不好意思,打擾了,冒昧問一下,你是?”
  宋佳南想了想,用一個比較保守的身份回了過去,“我是他報社的同事,為了聯係方便所以他把QQ號暫時借給我用的。”
  那邊沉默了很久,然後跳出一個笑臉,“原來是這樣,打擾了。”
  宋佳南笑笑,想不出什麽可以回複的,就關了對話框繼續埋頭寫稿,然後想了想把個性簽名給改成,“江山易主,QQ換號,如要聯係,請GPRS定位。”
  再在個人說明上寫了四個字,“淺喜深愛”,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一瞬間,想到的。
  早上把宋瑞送出門,然後倒頭繼續大睡,沒到九點鍾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她腦袋暈乎乎的,掙紮了半天才從被窩裏起來,“喂,我是宋佳南,請問找誰?”
  一個沉穩的中年男聲傳了出來,“找宋佳南。”
  “哦,你等等啊——”她迷迷糊糊的應答,然後無意識的看了一下來電顯示,上麵赫然的三個大字——張主任,宋佳南立刻醒了,聲音都變的脆生生的好聽,“主任,是我。”
  娛樂版的主任是個四十多歲很知性的文藝工作者,平時倒是不太說話,講起文藝出版工作的方針政策倒是頭頭是道,典型的大型報業集團,黨的喉舌,社會輿論的領頭羊,所以娛樂版到比那些八卦雜誌檔次高的多,品味也高了不少,卻也相對無趣的多。
  那邊主任慢慢悠悠的開口,“小宋啊,剛調來我們部門還習慣不?”
  大白天,休息日打電話難道就為了問她來到新部門的感受,宋佳南才不信,口頭上應承道,“主任操心了,娛樂版還是很活躍的,待在那裏我覺得很習慣,不錯。”
  “哦,覺得不錯就好了,嗬嗬,這樣我跟你說個事,工作上的事情,後天在廣州有一個國際性的圖書展覽,到時候國內外很多名家到場,上次劉心武老師一直沒跟我們約好采訪時間,所以改成了這次,剛才我研究了一下,讓張主編跟你一起去。”
  宋佳南眨眨眼,不敢想象此等好事落在她的頭上,連忙答應,“沒問題,主任,我下午就去一趟報社,把需要的材料準備一下。”
  掛了電話,她立刻就想打電話給大學時候的好友許顏,可是看看時間,約莫她正在錄節目,就發了個信息給她,意思是要去廣州采訪,衣食住行都由許顏一手包辦。
  到中午時候才接到電話,兩個人互相嘲笑了一番,扯扯聊聊到了下午,宋佳南去報社拿了資料,跟張主編看了行程,又跑去社會新聞跟以前的同事八卦了半天,最後順便折到學校帶了宋瑞到飯店,才覺得日子過的是無比的忙碌和充實。
  宋家是個書香門第之家,所以即使沒什麽權力,還是很有聲望的,宋爺爺是大學教授,也是經濟法研究室主任,競爭法與知識產權法研究中心主任,帶出來都是如今經濟法、公司法領域頂級的律師,當然,也包括席洛嶼。
  所謂精英,原來就是在任何時候可以談笑風生的腹黑,席洛嶼在眾人的怨氣和惱怒中笑的風輕雲淡,寵辱不驚,“九條,我自摸了,宋瑞,臉上再多貼個條子。”
  宋瑞氣鼓鼓的把小白紙蘸了茶水“嘭”的就擱腦門上,一點沒帶含糊的,宋佳南不會玩麻將,在旁邊看的無聊,就在宋瑞書包裏摸了隻馬克筆,她原來是打算練練簽名的,等圖書展覽上麵各大媒體記者要簽到,她也學明星遊龍戲鳳一回,結果席洛嶼扶了扶眼鏡,指指散在桌子上的小白紙條,“宋佳南,給你發揮的地方。”
  宋瑞第一個就反應過來,鼻子裏的氣流“汩汩”的把腦門上的紙條掀的一翻一翻,咬牙切齒的喊,“丫的,小席你太不純潔了,滿腦子齷齪思想怎麽來整我們,佳南姐,你可別跟他穿一條褲子。”
  宋佳南這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嘿嘿。”伸手就把一疊小紙條拿了過來,掂量了一下問席洛嶼,“這麽少夠不夠呀,我怕你不夠用。”
  席洛嶼笑起來,“嗬嗬,我怎麽知道,這不是夠不夠的問題,是能不能的問題。”
  跟他們一桌的另一個上大學的小男生聽到這話鬱悶了,忿忿的把麻將牌一推,“ Don't be zhuangbility, zhuangbility leads to leibility。”
  宋佳南和宋瑞聽的一臉茫然,席洛嶼微微笑,手上不緊不慢的摸牌,輕輕的吐出正宗的英倫口音,“Many people think they are full of niubility and like to play zhuangbility,which only reflect their shability。”
  這次宋佳南倒是聽懂了,隻是一副目瞪口呆被雷劈到的樣子,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宋瑞好奇的要命,“佳南姐,你們說什麽呢?”
  “我說席洛嶼,你別教壞小孩子。”
  “有嗎?我有嗎,宋瑞你聽的懂我說什麽嗎?”
  宋瑞搖搖頭,“不懂,我英語很差的,你們就不要欺負我這種人了,快說什麽意思。”
  席洛嶼攤攤手,衝著宋佳南笑,“她都聽不懂,所以構不成民事責任。”
  快開宴的時候宋家爺爺才到,一進門就問宋佳南去了哪裏,她連忙討巧的跑過去,宋爺爺很高興,問了她工作上的事,然後很誇張的大聲喊道,“小席呢,今天怎不見他?”
  連忙有人喊了席洛嶼過來,宋爺爺笑道,“你今天不是又十三幺了,跟宋瑞那個小丫頭玩的挺開心的,對了,這是我家孫女,宋佳南。”
  宋佳南連忙打斷他,“爺爺,我跟他早認識了,不用介紹了。”
  “認識了就更好了,哈哈,早認識就更好了,上次我還跟你爸說……”宋爺爺剛要說下去,恰巧宋瑞鑽了出來,“爺爺,九三學社那邊的人找您。”
  她看著他們一群人走遠,立刻鬆了一口氣,“哎呀,宋瑞你真是來的太及時了。”
  宋瑞一臉茫然,“我說你們在這裏講什麽客套話,還玩不玩麻將了,那些大人講起廢話沒完沒了的,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開吃,差不多還能再玩兩把。”
  宋佳南哭笑不得,“你就曉得玩,白條還嫌貼的不夠?”
  “不如來錢的,或許這樣我比較有鬥誌!”宋瑞眼睛閃亮亮的,“我現在才知道人生有那麽多的樂趣,去他的鬼的失戀,我先去跟三哥他們說去,看誰坐莊。”
  說完就跑走了,剩下宋佳南和席洛嶼對視,場麵有些冷,忽然席洛嶼笑道,“宋瑞這個小丫頭,真是沒事找事的就把好事攪壞了,其實再介紹一下我們倆認識也是很好的。”
  宋佳南一時沒反應過來,“恩?都認識了,好像你跟宋瑞還比跟我熟。”
  仿佛沒有聽到宋佳南的聲音,席洛嶼兀自的笑起來,眸子清清亮亮的,眼鏡不知道什麽什麽時候微微滑了下來,架在高高的鼻梁上形成了一個無奈的角度,“官方的,權威的,具有法律效應的。”

  第 14 章
  菜一盤一盤的上,宋佳南盡量控製大吃特吃的衝動,擺夠了淑女姿態,倒是一旁的宋瑞真沒閑著,連話都不說了,隻顧著吃。
  席洛嶼沒跟他們一桌,被拉去陪酒,宋佳南出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他,一個人靠在走廊的窗台前,側臉好像在看著什麽,他一向清亮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層看不清的氤氳,眉眼藏在金絲邊眼鏡後麵,宋佳南下意識的多看了兩眼,他亦回望,眼神折射出慵懶卻張狂的精光,一閃即逝。
  他衝她招手,宋佳南沒多猶豫就走了過去,剛想問到你在這裏做什麽,就看到窗外嘩嘩的水聲,她好奇往下一看,“呀,原來這是臨江的飯店,可以看到長江啊!”
  “是呀,你現在才知道啊。”席洛嶼推開窗戶,一陣冷風竄了進來,宋佳南立刻感到一陣清爽,還有淡淡的潮水的濕氣,撲麵而來,因為酒水催化微微發燙臉頰,舒緩了很多,轉頭再看席洛嶼,倒是一驚,“你把眼鏡摘下來感覺都不像你了。”
  席洛嶼饒有興致的問,順手甩了甩手裏的眼鏡,“那像什麽?”
  “人。”宋佳南麵無表情,“好冷的笑話。”
  他沒有說話,把眼鏡握在手裏,好像在看著什麽,卻又好像什麽也沒有放在眼裏,秋夜的風大,卷起江浪,潮水鋪天蓋地向岸邊卷來,看似不過是潮起潮落,實則洶湧凜冽,江心有漁船,微弱的燈光在黑夜裏緩緩的移動,幽靈般。
  席洛嶼好像喝了不少,眼神都有些潰散,可是卻目不轉睛的望著江麵,宋佳南心中一動,這樣的姿勢倒是像及了那個人。
  也許他們骨子裏麵都是那種冷清疏離的姿態,才會不自覺的和自然親近。
  為了緩和有些無趣的氣氛,宋佳南開口,“你是爺爺的學生?”
  “恩,我念本科是在這裏,讀研的時候跑去了別的地方。”
  她笑道,“我爺爺嚴不嚴厲,你別看他現在笑嗬嗬的,小時候我可怕他了。”
  “嚴厲,不過教授教課很好,很多不是法律係的同學都來竄班聽課,我給你舉兩個很經典的例子,甲口渴,委托乙去買水,約定單價不能超過3塊,但沒說清楚買多少,乙跟小賣部以兩塊五的單價買了100瓶水回來,甲當時就不渴了,因為口袋裏沒錢。”
  “恩?”
  “這個叫代理條款不明。還有訴訟期間最後六個月時,某天甲出家門準備起訴,一開門發現發大水了,法院也被大水衝走了。訴訟期間最後六個月前的某天,甲準備起訴,剛出門就掉坑裏了,直到六個月中的某天才爬上來。”
  “這個又是什麽?”
  “這個叫訴訟時效中止。”
  宋佳南剛想感歎幾句此身沒有做爺爺的學生實在是一件憾事,席洛嶼卻在她之前開了口,“其實我原來很不喜歡法律,打算大二時候轉到經管係的。”
  她有些驚訝,半晌想起來也隻能問出為什麽,可是生硬硬的忍住了,既然他不繼續說下去,自己何必要強人所難呢,況且,她並不好奇。
  席洛嶼把眼鏡戴上,關上窗戶,一瞬間好似又恢複到那副精明的樣子,“走吧,晚上吹多了風不好,容易感冒。”
  宴席結束之後她便打車回去,周末娛樂版的淨聲境視的報道還沒有完稿,她上網找了一下新出的《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報道和影評,慢悠悠的開始磨字。
  也許是喝的稍微有些過頭,宋佳南覺得頭腦暈乎乎的,遣詞造句都覺得困難,忽然手機響了起來,她一看是席洛嶼的,心下有些奇怪,接起來,那邊吵雜的聲音傳過來,而他的聲音卻在熙熙攘攘中,格外的安靜,他問到,“你到家了?”
  宋佳南輕笑到,“恩,你們呢,跟你師兄師弟他們去哪裏廝混了?”
  剛說出口便覺得語氣有些怪怪的,倒不像是朋友間的問話,那種隨意和玩笑的口氣分明隻有情侶之間才有,她被自己這個認知嚇了一跳,頭腦立刻清醒了許多,那邊席洛嶼笑到,“沒去哪,我們就在星光大道唱K。”
  她“哦”了一聲,覺得無話可說,倒是席洛嶼沒有冷場,“對了,聽說你明天下午出差,我就不去送別了,一路平安。”
  “嗬,不用你送,我又不是不回來的,不過三天的時間,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還說要請你吃番茄火鍋的,倒是都給忘記了,等我回來的吧。”
  席洛嶼佯裝驚訝,“呦,你終於想起來這件事了,看來我這通電話沒有白打。”
  旁邊有人喊席洛嶼的名字,她笑到,“我不跟你扯了,你快去哈皮去吧,我還有稿子要趕呢,明天早上就要發過去的。”
  他好似意猶未盡的樣子,追問到,“趕什麽稿?”
  “《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宣傳和評論,我都沒看過,胡亂寫一通。”宋佳南老老實實的回答,“明天要是見了報,你可別嘲笑我。”
  “我看過,還是去工人電影院買票看的,你不喜歡看電影?”
  “我寧可在家下一部電影慢慢看,很少去電影院。”
  那邊雜音徒然大了起來,好像是包間的門開了,一陣熟悉的歌聲傳了出來,“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突兀的歌聲硬生生的打斷他們的交談,好似有半分鍾那麽長,席洛嶼的聲音傳了出來,不知道是宋佳南沒有專注的聽還是信號太差了,她隻模糊的辨識出他說,“其實電影院是要兩個人去的,等你回來我請你看電影吧。”
  他的聲音很低沉,聲調好似跟那首憂傷的歌融合起來,柔柔的,強硬中卻透出蒼涼,宋佳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手機屏幕一亮,提示電量不足,關機了。
  她反倒鬆了一口氣,心底隱隱的有了一點端倪。
  下午四點的飛機,行程兩個小時不到,同去的張主編是比她大了好多的頗有資曆的女強人,宋佳南和她不熟,交談對話也不過工作和采訪事宜。
  她們預訂的酒店是一家五星級的連鎖酒店,宋佳南不斷的感慨報社實在是太有錢了,出門打車,住五星級酒店,原來娛樂記者的地位也可以如此之高。
  和許顏通了電話,宋佳南把一臉疲態的自己收拾了一下,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許顏來接她,沒多久,就在她恍恍惚惚快累的睡過去的時候,有人拍拍她的臉,柔柔的聲音中掩飾不住笑意,“佳南,醒醒,小心睡成大餅臉。”
  她一下子就驚了起來,映入眼簾的一副寬大的墨鏡,一雙丹鳳眼在鏡片後麵狡黠的眨著,嫣紅的嘴唇微微上翹,宋佳南別過臉去笑,“許顏,我還是覺得你戴墨鏡很像猩猩。”
  “我哪有辦法,公眾人物。”許顏撇撇嘴,甩甩手裏的車鑰匙,“不用墨鏡遮掩我在生活中真實的麵容,我怕我的粉絲太多太瘋狂了,湧出來一下子你就置身於人海中,那是一個多麽打擊校友的舉動啊,愣在這裏做什麽,走吧,我請客吃飯。”
  “切,不就一個電視節目主持人嘛,對了,除了吃飯還有什麽活動?”
  “呦,報社幾年混下來倒是學會了腐敗,夜生活隊伍不可避免的壯大了起來了呀。” 許顏轉頭看她,眼珠子轉了一圈,“得了,咱們把寓教於樂吃飯形式和活動形式結合起來,爬白雲山去,順便吃飯。”
  “啊——”
  廣州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有繁華有破落,到處搭建的高架橋,讓這個原本很大的城市,視線上並不開闊,反而有種壓抑的感覺。
  夜幕就在她眼前慢慢的降臨,天邊的微光慢慢收攏,化作一圈白暈,然後黑夜鋪天蓋地的襲來,周圍的路燈一盞一盞的亮起來,高樓大廈上的霓虹燈,白熾燈交相輝映。
  從白雲山的側門走上去,沒多遠路就有一家小食店,老板是潮汕人,用粵語跟她們搭話,宋佳南聽的懂卻不會說,隻是那種熟悉的音調讓自己一下子沒能適應過來,隻能茫然看許顏熟練的點菜,她頗有感慨,“我果然不屬於這裏。”
  許顏抬起頭,“我點了白雲豬蹄,要不要再一份炒河粉或是米粉。”
  “炒河粉,有沒有蜜汁叉燒腸,先來一杯綠豆海帶湯。”
  一道懷疑的眼神投了過來,“宋佳南,除了你的胃,別的都不屬於這裏。”
  吃飽喝足都到了八點鍾,白雲山上人不多,依稀有幾個旅遊團的八成是什麽白雲山夜間遊的,一路上去都是茂密的樹,還有一些古老的涼亭,燈火深埋在小角落裏,宋佳南在樹葉的縫隙中抬頭看,天空是深藍色的,有飛機飛過,機翼上的燈光不停的閃爍,以緩慢的速度在空中前行,起飛或是降落。
  越往上走越冷,宋佳南穿的不少,也隱隱的感到了一絲的涼意,而許顏穿的比她更少,她剛想開口問是不是要回去了,許顏轉過頭來,緩緩的開口,“佳南,你還記得我們大四時候最後一次來爬白雲山的情景嗎?”
  怎麽會忘記,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許顏接著笑道,“那時候你站在白雲山頂,我們兩大聲呼喊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名字,想起來真的是很懷念。”
  回憶猝不及防的跳了出來,好像是沒有控製的幕簾,台上狼藉一下子全部展示在滿懷憧憬的觀眾麵前,她來不及多想,已然喃喃自語,“我記得,一直記得。”
  往前走了幾步,便是白雲山頂,許顏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雙手攏起來喊道,“許博聞,許博聞……”
  那麽一個柔弱的女人,聲音卻勢如破竹一般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空氣中好似蕩漾聲波的漣漪,一層一層的翻騰,越過茂密的樹林,困獸一般的瘋狂的尋找出口,整個山上慢慢的容納下這樣的聲音,最後消逝不見。
  她已經淚流滿麵。
  一切好像是,2004年的夏夜的翻版。
  隻是許顏口中的那個人不再是原來那個,而前塵舊事,聲聲字字都力透回憶。
  那些暗戀的傷痕,不了了之的遺憾,驀然回首,原來已是百年身。
  時光都好像流轉了起來,他寡淡清冷的眉眼,他電話裏沉穩平和的聲音,她的愛意悄悄的,緊緊糾纏,比盛夏的陽光還要濃密,這樣的糾纏進行了這麽多年,直到他說,我想見你,她才明白,原來入戲的太深,終是要從虛幻中走到現實。
  這麽多的年,她隻能站在這黑暗的山頂,看他飛看他舞看他放歌與張揚。
  再一次站在這幽暗的山頂,在這觸手可及天際的顛峰她的眼前霧蒙蒙的一片,仿佛用盡全部的力氣,對著永遠不能表白的人,大聲的叫出他的名字,“蘇立,蘇立……”
  終於明白,他和她,和時光,擦肩而過。

  第 15 章
  宋佳南拉了車門坐了進去,整個人立刻陷在座椅上,動都不想動,一天的采訪讓她精疲力竭,拽了許顏的肩膀就倒下去,“好累啊,早上兩個腿站的哆嗦,下午一張嘴就沒合過,還好有種叫錄音筆的東西,不然我靈犀一指就要費掉了。”
  “說說今天看到哪些大牌了?”許顏倒是很好奇,“有沒有看到於丹,易中天,安妮寶貝,郭敬明,閻崇年,餘秋雨?”
  宋佳南回想了一下,“今天主要采訪的劉心武老師,其他有看到,但沒注意。”
  “老頭怎麽樣?”
  “感覺很謙和的一個人,雖然口頭跟筆頭功夫相差甚遠,也許是之前跟記者打交道時候出現一些不快,回答問題時候都很謹慎,很低調,甚至有些乏味,但是給我印象挺深的是,采訪結束時候,出版社提出宴請他,他沒有去,簡單和我們道別後,轉身向街頭走去。我從背後看他融入到街市人流中去,真的像一個普通老百姓的身影,隨後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許顏笑到,“這是什麽話,你寫的稿子,這麽煽情這麽文藝?”
  宋佳南不滿的嘟囔,“我的真實感受嘛,說道煽情,我今天下午看到郭敬明那本《夏至未至》的時候才煽情呢,對了,我這裏還有一本簽名的。”
  “呦,走後門拿的啊?”
  “是呀是呀,郭敬明四個月前來我們那裏簽售,我們報社專門給他發了一小塊的地方,之前我沒見過他,今天跟他打了一個照麵,感覺還行,好像過一個月又要來簽售,可能是因為之前莊羽那事,他對記者也挺敏感的,話不多,也很謹慎。”
  許顏摸摸宋佳南的包,“書呢,給我看看啊,你幹嗎不選那本《當悲傷逆流成河》?”
  “別亂摸,養隻狗回去慢慢摸,書等我回酒店再給你,我沒看過你說的那本,《夏至未至》我比較喜歡,我還記得我上大三時候,在課上看,一個人哭的稀裏嘩啦的,三天時間硬是那口氣沒咽下去。”
  “哦,死不瞑目啊。”
  宋佳南白她一眼,說話有氣無力的,“許大媽啊,不要破壞我難得醞釀的少女情懷,我在追憶似水年華,青蔥歲月呢!”
  一路上堵車,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宋佳南嘰嘰咕咕的又喊餓,酒店的西餐廳還在營業,她坐下來點了一份甜點,然後從包裏摸出那本書,遞給許顏,“拿去膜拜一下吧。”
  “我好像沒看過,這本不是很火的樣子。”
  “可能題材有些冷僻,或許不是那麽商業吧,不是很討好讀者的。”宋佳南拿起勺子,輕輕的挑起一點奶油,“不過味道不錯,可以一試。”
  許顏慢慢的翻著書頁,宋佳南漫不經心的啜著柳橙汁,酒店的西餐館布置的溫馨而不至奢華,讓人不知不覺中沉溺,忽然許顏開口,緩緩的出聲,“我們都忘記了,以後的歲月還有那麽漫長,漫長到我可以重新喜歡上一個人,就像當初喜歡你一樣。”
  然後她抬起頭來,眼眸裏似乎有閃閃的光芒,“太煽情了,扛不住了。”
  宋佳南很想笑出來,嘴邊微苦的巧克力在慢慢溶化,不知怎麽的心下一動,脫口而出,“遺憾的是,當我遇到別的男子,我隻在乎,那眉間是不是有你的影子。”
  說完自己都愣住了,“誰說的,怎麽那麽熟悉?”可是笑容漸漸凝結在嘴邊,隻聽得到自己說話的聲音,緩慢而艱難,“許顏,好像很可笑,我竟然暗戀了一個男生有了那麽長時間,長到我也不知道多久,好像昨天才跟他說過晚安,而今天,就物是人非。更加糟糕的是,我已經習慣了把他和周圍所有的人比較,原本我以為可以忘記,可是一來到這裏,我就拚命去想他。”
  “你知道大學的那幾年,你們笑我聽陳升,聽酷玩,看周星星,玩七巧板九連環,講電話到半夜,一個人躲在水房哭到早上,你知道,我曾經那樣的,愛過一個男生。”
  許顏愣住了,她抬起手,輕輕的按在額頭上,笑聲輕輕的傳來出來,慢慢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要命,宋佳南,你在寫電視劇本嗎,棒子劇?喜歡他,喜歡他你就告訴他啊。”
  “原來,那個時候,那麽多男生,你連正眼也不瞧一下。”
  宋佳南也笑起來,笑聲讓自己都驚訝,西餐館水晶燈撒下耀眼的光芒,把她的眼睛照得生疼,口袋裏手機輕輕的在振動,偷偷的把手伸了進去,掐斷了未知的來電,“可是沒有機會了,許顏,我預感我永遠見不到他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忘記他。”
  “不知道啊,宋佳南,若是那麽容易的忘記,也許人活的就會快樂一些了。”
  盡管她一直想隱去那些晦澀的過往,使自己的那段暗戀看上去唯美又浪漫,可是那些錯綜的情事總會在陽光明媚的時候跳出來,嘲笑自己的滿足和快樂。
  當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陽光之下,迎來自己的夜晚,又會是怎麽樣的漫長。
  如果那個時候,再勇敢一點,也許那句“我喜歡你”不會那麽困難,即使被拒絕,也沒有了那麽多的遺憾。
  時過境遷,那份心情,年少時候淡藍的信劄,不知道往心的哪個方向投遞。
  送走了許顏,宋佳南沿著酒店的草坪慢慢的走回去,夜已經很深了,連十月的廣州都微微有了寒意,她剛上電梯時候發現門卡沒有帶出來,於是隻好走去前台。
  前台一個經理打扮的人站在前台,宋佳南走過去說明了情況,無意中看了一眼那個人手上的宣傳冊,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映入眼簾。
  幾乎如雷擊一般,她感受得到心底被擊穿那樣的尖銳,卻感受不到任何應有的疼痛,隻是怔怔的站在那裏,直到前台小姐喚她,宋佳南才如夢初醒,那個人似乎也感覺到她不尋常的視線,狐疑的看著她,臉上仍是職業化的微笑,“我是酒店的大堂經理,請問小姐有事嗎?”
  照片上的人,三分職場氣息,六分冷清寡淡,還有一分不易覺察的傲氣,眉眼少了分青澀多了分篤定,幾乎跟她記憶中的那個蘇立,完完全全的吻合。
  從沒有想過,她和他,可以這麽戲劇的,在現實中相遇。
  好像那麽虛弱的聲音不是自己發出來,隔了千山萬水般那麽遙遠,“蘇立?”
  大堂經理有些意外,低頭看了一下手中的資料,聲音還是那般平靜,“您認識蘇總?他是我們酒店的總裁。”
  他一邊說一邊摸起來手裏的電話,是內線的聲音,宋佳南在呆呆的失措中,聽到他說,蘇總,打擾一下,這裏有位客人找您,好像是您的舊識。”
  她就這樣站在空曠的大廳裏,看著很多年很多年沒有見過的蘇立,一身筆挺的黑西裝,緩緩的向她走來,好像看著那段永遠不能回去時光,慢慢的向自己走來。
  他似乎沒有改變,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瘦削脊骨,硬淨如玉,隻不過臉上不再是那種虛妄的蒼白,而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掩護色,如果說十幾歲的蘇立是一湖透明的清泉,在炎炎夏日散發微微寒氣,那麽現在的蘇立就是深夜下的海水一般的深沉,深不可測。
  不知道深淺,不知道溫寒,不知道流向,神秘而隱忍。
  蘇立,蘇立,沒有人知道這樣一個名字對宋佳南來說意味著什麽。
  好像她一輩子的愛戀全部在年少的時候被揮霍一空,她所有的感情全在蘇立一個人身上消耗殆盡,連半分都不給自己剩下。
  原以為他們有生之年遭遇,本是飛鳥與魚,可是他那麽沒有預警的出現在她的麵前,突如其來的,措手不及的,他向她走來,那麽真實,宋佳南僵硬的支撐著自己的冷靜,用平靜的表情來掩飾內心的翻江倒海,直到他微微笑起來,說道,“是你?”
  是我,是我,可是我是誰?
  是那個跟你高中在一起讀書的女孩子,是那個偷偷跟你發信息的女孩子,是那個幫你找到酷玩、小野麗莎唱片的女孩子,是那個安慰你一切會好起來的那個女孩子。
  你會知道嗎?
  宋佳南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有過那段記憶,僵硬冰冷的手指輕輕的攥住了衣角,她平靜而麵帶微笑的問,“你認識我?”
  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這是宋佳南記憶中他第二次對她笑,“記得,你跟我同校不同班,而且我們在一起領過獎學金。”
  原來他記得她,宋佳南忽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麵對麵的講話,而以往,她總是通過電波相隔千萬裏他討論生活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他的聲音和電話裏有略微不同,語調清凜,聲音低啞,聽起來更加有空曠遼遠的感覺。
  宋佳南不知道怎麽回答,這時候兩個人電話同時響了起來,她手忙腳亂的去看來電顯示,接起來是主編打來讓她回去準備稿件,而之前的那通被掐斷的電話則是席洛嶼的。
  而蘇立那邊還在講,他背對她,隱隱約約的聽見是女人的聲音,他說話很隨意,沒有任何寒暄,她暗暗的猜測他們是親密無間的關係。
  他就這麽背對著宋佳南,他的背影那麽筆直,那麽挺拔,他不再是那個高中有點憂鬱蒼白的少年,他已經長大,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世界。
  而他的世界,沒有她。
  再看一眼蘇立,他還在說話,宋佳南微微笑起來,轉身便走。
  回到房間,衝涼寫稿整理行李,幾乎忙到無法思考,可是蘇立的影子,青煙薄霧般的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她累極了,竟然也能睡了過去,卻睡的極不安穩,醒來時候發鬢都汗濕了。
  航班定的是早上的十點,她去退房時候,前台小姐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麵有蘇立的聯係方式,然後告訴她蘇立去開會了,有什麽事可以留言給他。
  她啞然失笑,隨意的把名片放在包裏,拿了筆,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麽,最後她隻是留了自己的號碼和名字,其它什麽都沒有留下。
  能說些什麽,她能給他的記憶,不過就是那麽多。
  宋佳南坐在座位上忽然想起什麽,便發了一個信息給席洛嶼,興許他在忙,沒有回複,過道人越來越少,她掏出手機打算關機,忽然,屏幕極速的閃亮,一個陌生的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那麽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宋佳南,是你?”
  “我知道了,原來是你。”
  握著手機的手指麻麻的,張開嘴,嗓子裏卻全是支離破碎的音符,宋佳南腦中一片空白,旁邊有空姐麵帶微笑的跟她說,“小姐,請您關閉手機,謝謝。”
  她迅速的合上手機,通話,戛然而止。
  飛機緩緩的在跑道上前行,忽然一陣強大的衝力,脫離地麵吸引巨大的力量,她的脊背很沉重地壓靠在座椅上,隻是瞬息,已經騰空而起。
  那些記憶深處的東西,如果可以與這座城市一起埋葬在時間的洪流中,該多好。
  再見,蘇立,再見,她的眼淚終於不可抑製的狂奔而下,再見,我永遠無法提起,又不能忘記的初戀。
  那一年,離她認識蘇立,整整十年。

  第 16 章
  飛機一著陸在機場的跑道上,嘩啦啦手機開機聲此起彼伏,宋佳南把手機摸出來,試了兩下屏幕剛亮起來就關機,想是沒電了,坐在她旁邊的主編聲音響起來,大概所有的旅客都聽的一清二楚,“什麽,剛出差回來就要跑采訪,咱報社沒人了!”
  宋佳南長長的歎一口氣,小聲的說,“沒事,我去吧,反正到報社也隻是整理稿子。”
  主編掛了電話,“行,你直接去外院就好了,今天下午三點時候金庸做講座,走個過場就好了,也沒預計要發多大的版麵,你看著辦就好了。”
  她摸摸口袋,“手機沒電了,主編你帶了小靈通沒?”
  “帶了,講座結束之後就把稿子寫出來,反正晚上八點之前一定要交到采編室,要是趕不上就不排你的稿子了,那邊也不可能等的。”
  心裏微微的有些不滿,仍是好氣的答應,“好,知道了。”
  她來過幾次外院,一路上,或熟悉、或陌生的景物,都帶給她一種親切感,學生時代的種種情景很輕易的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外院大多是女生,三五成群的穿過法國梧桐掩映的小道,她沒費什麽勁就找到了會議廳,從入口處看過去滿滿的都是人,估計也沒可能擠進去。
  宋佳南正在想是不是用記者證混進後台的時候,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方言晏掛著工作證站在樓上向她招手,然後走下來,“佳南姐,你來采訪?”
  她笑著點點頭,“是啊,報社事先都沒通知,糊裏糊塗的來了。”
  “呦,你剛出差回來,廣州的書展怎麽樣,是不是看到了很多大牌?”方言晏一邊走一邊問,“我帶你去後台,好像這次沒幾家報社過來的,所以你可以乘機多問幾個問題。”
  宋佳南把記者證摸出來,眼光瞟到方言晏手裏的《天龍八部》,“我最喜歡這本了,借給我,等下還你一本簽名的。”
  方言晏手往後一縮,麵色緊張,“得,這本是盜版的,我去找一本正版的。”
  “你要死了,居然拿盜版的就過來了。”宋佳南大笑,“快去找幾本精裝版,正版的,幾乎要翻爛的,快要掉頁的,還有這種讀書標記的。”
  方言晏也笑,“哎呦,你是說那種不小心掉到水裏,撿上來發現被鱷魚咬了兩口,然後在地上曬的時候,又被母雞公鴨踐踏的那種書是吧,來,我把書放在地上,你來踩兩腳。”順勢就要把書丟在地上,宋佳南笑起來,“我不踩你咬過的,降低身份。”
  采訪金庸的人記者不多,大抵都是圍繞辭去浙江大學博導話題來的,整個場麵有些沉悶,到簽名的時候才熱鬧了一點,采訪和講座結束之後宋佳南說要回報社,方言晏討巧的建議,“我請你吃飯吧,感謝宋老師一直以來的幫助。”
  宋佳南看了一下時間,綽綽有餘,“行啊,食堂吧,領略一下地方特色。”
  外院的食堂比她讀研時候大學好的多了,宋佳南看著餐盤裏幾乎沒有什麽食物的女生,頗為感慨,“食堂打飯的看到男生時候一定會很激動的。”
  “是哦,上次打飯的大媽看到我太激動了,手抖了一抖,二兩沒了,再抖抖變一兩了。”方言晏一邊解釋一邊衝著打飯的喊,“三兩飯,不是一兩!”
  “在你們學校生存下去的男生一定很不容易。”宋佳南如是解釋,“你可以獲得一個諾貝爾終身成就獎了,雖然好像沒有這個獎項,而且段時間內並不打算設立。”
  方言晏笑起來,眉眼柔和清淺,隻是眼角處微微的上翹,單單的看上去有些陰鬱,他皮膚也很白,是那種健康的白皙,不像蘇立那樣,虛妄的蒼白,但是好像因為是那個年紀的男生,在她眼裏,兩個人隱隱的有些相似。
  她下意識的去摸口袋裏的手機,然後又輕輕的垂下手,歎了一口氣。
  糖醋排骨很有分量,辣子雞也很實惠,宋佳南吃的很滿意,期間倒是有不少認識方言晏的人湊過來搭訕,“方言晏,你女朋友?”
  他連忙跟別人解釋,“別亂說,萬一我嫁不出去了,怎麽辦?你負責?”
  宋佳南笑的不行,“方言晏,認識你這麽長時間,我倒是不知道你有沒有女朋友。”她頓了一下,“抑或是男朋友。”
  “沒有。”方言晏回答的幹脆利落,“我還小,內心發育不健全暫時接受不了關於人生類別的嚴肅話題,倒是佳南姐,你呢,我知道你現在沒有男朋友,不過你談過沒有?”
  落日餘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麵投下耀眼的光芒,而那些從樹葉間漏下的陽光則被篩成斑駁的影子,變成或明或暗的影。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校園時代,那個笑起來很陽光的男孩子,手足無措的站在她宿舍樓下,和她扯長長的話題,隻為最後她的不耐煩中,囁嚅般的告訴她,“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談戀愛。”宋佳南微微的揚起頭,這個的角度可以看到天空中流動的雲朵,“因為我們都沒有說出口,可是好像生命中突然多出了一個人,陪你哭陪你笑,你會覺得突然間有了依靠,但是很奇怪,即使沒有那種臉紅心跳的感覺。”
  “老夫老妻?”
  她噗哧一下笑出來,“他跟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那種在一起的感覺在自然不過了,可是反而是那種太親密的感覺,發展到戀人才覺得突兀。”
  “結果你們就分手了?”方言晏繼續追問。
  “在我的潛意識裏麵我們好像就沒有戀愛過,分手也不過是因為他去了國外留學,至始至終我們都好像是朋友的感覺,相互扶持,現在想起來,是很美好的一段記憶。”
  方言晏抬起頭,嘴角翹起一個很無奈的弧度,“佳南姐,我怎麽覺得你是始亂終棄啊。你那個樣子,根本不是談戀愛。”
  “你也覺得啊。”宋佳南點頭,“好像我從來沒有相信過感情,就像我從來不相信自己。”
  “那個男生叫什麽名字?”
  腦中閃過陽光的笑靨,高高的身影,那個總會嘲笑她數學差的人,其實是一個很會為別人考慮的人,想到他,就覺得很安心,她不自覺就抿起嘴微笑,“段嘉辰,想來很久沒有提起他的名字了,都覺得生疏。”
  回報社發完稿再整理稿件已經很晚了,她一個人坐公車回去,公車上很多人,擠的幾乎氣都喘不過來,好不容易熬到了家門口的車站,洶湧的人流一下子擠了出去,忙亂中,她被不知道哪裏的神來一腳狠狠的踏了上去,當即就疼的直掉眼淚。
  到家一看,已經青了一大片,連忙拿紅花油來抹,又想起還沒有發信息告訴爸爸媽媽出差回來了,無意識的摸了摸口袋,空空蕩蕩。
  頭腦中隻有一個認知,手機在公交車上被偷走了,她剛買一個月不到的諾基亞。
  忽然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興趣,拿了小靈通打了電話,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努力的找一些話題想去填滿空白的大腦,可是又本能的排斥。
  短短的這麽幾天,十年的暗戀站在眼前識破了她所有的秘密,猝不及防提起的段嘉辰,還有那個突然闖入她平靜生活的席洛嶼。
  一潭深水,激起漣漪,不知何時才能夠平複。
  隻好上網打發時間,和她聊天的人不多,她點開自己的博客,寫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把背景音樂換成了那首隻有一分鍾的廣告歌,她覺得很好聽,可惜找不到完整版。
  經常去的論壇還是那麽多故事,這樣一群藏在網絡後麵的聰明或是機智女人,都有自己秘密,她忽然有種衝動,想把自己的故事全部的,完整的寫下來。
  也許會被說成“湖綠”,她偷偷的笑起來,十年的暗戀,說出去一定認為是天頂星人。
  忽然,QQ頭像在窗口欄上晃動,她點開一看原來是那個叫“七月田間”的人,第一句話就是“我有招商銀行廣告歌的完整版,你要嗎?”
  Together you and I, forever in my eyes, you were me, I am you, oh can you see, you make my dreams come true——宋佳南笑起來,連忙回到,“好啊,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你也喜歡這首歌啊,有什麽好聽的歌推薦。”
  想來也是一個喜歡聽歌的人,宋佳南不假思索的回到,“Forever friend,我一直把這首歌當作手機鈴聲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惜我手機今天被偷了,不然就可以聽好多遍了。”
  那邊打出一個安慰的笑臉,“那我推薦the end of the world。”
  “哈,要是推薦我聽有裏知花的那首,我隻把這首歌當成the hope of this world。”
  兩個人在音樂上的共同愛好,有同樣喜歡的風格和歌手,宋佳南忽然覺得這一天也不是太糟糕,聊著聊著漸入佳境,那邊打出一個問題,“你最喜歡的歌手是哪個?”
  她剛想打出Sinead O'Connor,或是小野麗莎,家裏的電話就響起來,一瘸一拐的走過去接了,一個有些意外的聲音傳了出來,“宋佳南,是我,席洛嶼。”
  宋佳南有些意外,這麽晚了居然會接到電話,而且是一個不算很熟的人。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倦,原本就低沉的聲音夾雜著一絲的沙啞,“你出差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打你電話又關機。”
  她隻好解釋,“不好意思啊,下飛機時候手機沒電了,然後回來擠公交手機被偷了。”
  那邊長長的沉默,伴著幾不可聞的歎息聲,就在這漫長的沉默中,宋佳南忽然有了一絲的不悅,她覺得憑什麽他管自己這麽多,心下有些堵堵的。剛想找點其他什麽話題把尷尬掩飾過去,那邊悠悠的開口,“其實,宋佳南,今天我很擔心你,我知道對你來說有些不可思議,對我也是,不過我倒是想問問你的意見,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也許我們可以試一下,如果你說對我不了解的話,可以慢慢了解。”
  人生就像是一盒巧克力,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什麽味道,可是巧克力總歸是甜的,隻要選的是她喜歡的牛奶巧克力。
  可是,一定是生產方技術錯誤,錯放了一顆薄荷巧克力,她嚐上去,冰辣的。

  第 17 章
  “今天又要跑哪裏采訪啊!”曾書憶懶洋洋的坐在宋佳南的對麵,隨意的翻看手邊的通告,“《三十年金曲大賞》,省電視台,哎呀,都過氣的歌手,還要采訪啊。”
  宋佳南一邊打字一邊回答,“沒辦法,人家給了紅包,怎麽擠也要擠一塊豆腐版麵出來。”
  曾書憶頗有感慨,“是呀,是呀,我都忘記你們娛樂版的最有錢了,就跟那主治醫生一樣,一伸手,紅包排山倒海。”
  “得了吧,也隻有名氣不大的歌手才會花錢買媒體,那種又狗血又雷又大牌的歌手演員,你擠破腦袋都要讓人家象征性的哼哼兩句,然後胡編亂謅給他在版麵上開辟大塊,讀者愛看啊,越是名人八卦越有意思,像我們這種思想覺悟高的報紙,也沒辦法。”
  “李春波,不是唱那個‘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的好看又善良’,哈哈,那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會唱,我都會。”冷不防一個腦袋從格子間那裏探出來,方言晏笑的一臉的陶醉,“要不要我給你們唱兩句?”
  在場的人都開始起哄,“唱吧,唱吧。”
  方言晏環顧四周,盯了曾書憶看了一會,“不要了,有陌生人在場多不好意思啊,那歌鄉村氣息太重了,唱出來人家以為我們這裏是農村公社。”
  “給你家媳婦唱去,嫉妒死她。”宋佳南笑道,然後語調一轉,“方言晏,社會版那麽閑啊,三天兩頭見你往這裏跑,這次又什麽事啊!”
  “梁靜茹通靈之夜的演唱會的門票啊。”
  宋佳南驚訝的抬起頭,“不是前幾天給你了嗎,我去找你不在,就直接給了周宇。”
  “是啊是啊,我又送回來了,現在沒用了。”方言晏攤攤手,把票完整的放在宋佳南的桌子上,或許是看到她探究眼神,“哎呀,原來是我表哥要的,現在分手了,所以沒用了。”
  “不是兩張麽?”宋佳南剛要接過來,被曾書憶搶先問了一句,票也落到了曾書憶的手上,“怎麽才一張,小鬼,別告訴我你表哥拿了票給前任,然後很瀟灑的說,去看吧?”
  方言晏狠狠的瞪了曾書憶一眼,“我家家事,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嘖嘖!踩到貓兒尾巴上了,跳那麽高幹什麽!”曾書憶咯咯的笑,“要是我是那個女的,直接當麵把票撕了,漫天雪花的砸他臉上,看他那麽囂張,直接分手算了。”
  方言晏表情越來越僵硬,宋佳南連忙伸腳踢了踢她,“小姐你積點口德吧,出來遊玩閑逛的時間夠多的了吧,等下你老大又要罵人了。”
  話音還沒落,落地窗那邊就有一個人喊道,“曾書憶,你稿子才寫了一半。”
  她“噌”的一下子跳起來,“來了,來了!”
  “曾書憶這個人就是嘴巴壞了一點,憤世嫉俗了一點,尤其是對男人,不過她真的沒有惡意,排斥男人是她的本能衝動。”宋佳南一邊跟方言晏解釋一邊收拾東西。
  “肯定被男人甩過的。”
  宋佳南笑笑,“她就喜歡那些老男人,可是老男人心都在事業上,沒空給她端茶倒水長伴身側的,所以她聽到這些話題都比較敏感,你那倒黴的表哥刺中她的要害了。”
  方言晏忽然身子向前探了探,湊在麵前低聲的說,“佳南姐,我想問你們女人,到底是喜歡男人花更多時間陪你們,還是喜歡男人事業有成家財萬貫?”
  “如果我是一個物質貧瘠、精神膚淺的女人,一定希望男人家財萬貫,如果我是一個精神高尚,毫無物欲的女人,寧可男人花時間在我身上。”她頓了頓,然後狡猾的衝方言晏笑笑,“可是以上兩種類型,我都不是。”
  方言晏無奈的翻翻白眼,看著宋佳南把那些記者證,出入證的放進包裏,連忙改口,“佳南姐,你要去采訪,不會采訪小芳姑娘吧?”
  “是啊,小芳大叔。”她低頭再次確認證件齊全,剛想站起來,腳著地那一瞬間,腳麵上的疼痛鑽心的襲來,一時沒站穩幸好方言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怎麽了?是不是高跟鞋穿的把腳扭到了?”
  宋佳南搖搖頭,“不是,沒事,可能剛才有些走神,我先走了,要在節目之前趕上采訪。”
  “哦,路上小心點。”
  已經是六點多鍾,天已經大黑,霓虹等在這個城市緩緩的綻放,正值下班的高峰時期,人來人往,車流從北京了路一直蜿蜒至解放路。
  宋佳南不止一次的看了手表上的時間,一分一秒的直指七點,周圍的景物在一點一點的挪動,她有些著急對出租車司機說,“師傅,麻煩您能不能快一點,我有急事。”
  司機不緊不慢的回答,“剛才沒聽交通廣播網嗎,說是承德路那邊堵起來了,估計一時半會的也走不通,對了,你是要去省台的,可不巧了,那邊下班時間最堵了。”
  “這有沒有什麽不堵的近道啊?”
  “沒有,除非走過去,從石坊的地下道過去,不過還是要走很長時間的。”
  她從錢包裏拿出車費,遞給司機,“大哥不好意思,我趕急,就從這裏下車。”包拎在手裏,拉車門跳下車,“哐當”一聲,把司機嚇的連忙看看車門是否建在,司機無奈的搖搖頭,自言自語,“哪個報社的記者吧,這麽趕急,這年頭,記者真是辛苦。”
  趕到省台時候正好是七點整,那些歌手倒是沒說什麽,可是眉眼之間流露出微微的不滿,宋佳南也沒心情去道歉,直奔主題,問了幾個問題,覺得回答實在是公式化的可以,也頓時失了興趣,李春波話倒是比較多,尤其是提到《小芳》的電視劇開拍,一個記者開玩笑的問他,“是不是您在當知青的時候,曾經暗戀過有過一個叫小芳的女孩子?”
  其他人會意的笑起來,宋佳南也饒有興致的拿起筆準備記錄,李春波回答的坦坦蕩蕩,“有是肯定有過,不然怎麽會有那麽深的體驗,暗戀——在座的各位想必都有,畢竟青春是美好的,在任何時候,青春之火都可以點燃生命的喜悅。我們這些現在已年過半百的知青們也有過自己的小芳,經曆過不敢拉手的愛情。”
  “美好的青春,不敢拉手的愛情。”宋佳南突然間笑了,蘇立的背影在她腦子一閃而過,在那個天台上,陰鬱蒼白的少年,是她一直不敢牽手的青春。
  很怪異的感覺從心底湧了上來,她不由自主的向窗外看去,六十三層的省台,民航飛在頭頂上閃著燈而過,她忽然想起他們十年的不期而遇,真正意義上的麵對麵對話,還有那部存有他第一個電話卻丟失的手機,多少年的陰差陽錯。
  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局,連相忘於江湖都不算。
  完成了采訪,心裏琢磨著怎麽應付交差這篇報道,電話就來了。
  宋佳南一點都不意外是席洛嶼打來的,隻是小靈通握在手裏,屏幕不停的閃亮,她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在猶豫的時候,小靈通掛斷了。
  她無奈的按了按太陽穴,想起那天他們無疾而終的談話,沒來由的一陣犯愁。
  昨天她一定是抽風了,才會答應他“考慮考慮”的要求,其實她知道,也許考慮隻是自己拖延的一個借口,心裏清楚,那個位置永遠的磨滅不了。
  是因為害怕還是其他的理由,宋佳南真的不明白,這麽多年以來,她一直習慣了一個人在寂寞繁華的邊緣安安靜靜的追逐另一個人的腳步。
  可是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宋佳南,你人生的最後一個願望已經實現了,你應該滿足了,何必要苦苦追尋原本從來不屬於你的東西,蘇立,本來就是你杜撰的夢想。
  她輕輕的歎一口氣,仔細的按下席洛嶼的號碼,很快就被接通了,熟悉的聲音傳來,略微帶著笑意,口氣親昵,“忙完了?”
  好像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會這麽問她,謹慎而又小心翼翼的安慰她的沮喪和挫折,她環顧省台四周,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臉上都是掛著職業的笑容,卻怎麽融不進她的眼裏。
  腳麵上的疼痛慢慢的像小螞蟻啃噬一般侵蝕她,痛感一點點的擴大,她隻好扶在牆麵上,勉強的撐起自己的體重,聲音也不自覺的弱了一些,“恩,我剛采訪完。”
  “有沒有時間去吃飯,這裏有一家不錯的小食店,湯包做的很正宗的。”
  原來席洛嶼還記得自己無意中提起自己喜歡的湯包,心底說不上什麽感覺,好像是對現實的一種妥協,原來自己真的不是想象那樣的堅強,她輕輕的問,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你方便嗎,能不能來省台接我一下?”
  因為從來都是她一個人,十年時間,繁華盡落,不過是一個人度過。
  也不習慣依靠任何人,因為愛情,已經成為信仰,不是依靠。

  第 18 章
  “其實,真的沒有必要來醫院。”宋佳南習慣性的抿了抿嘴,低下頭去看手裏的病曆本,封麵上的鋼筆字跡還未幹,有很漂亮的行書——“宋佳南”三個字,席洛嶼寫的。
  原來這個律師還是有職業病的,隨時帶著鋼筆,以備不時之需。
  她動了動自己的腳,似乎沒有剛才那麽疼,急診室的空氣裏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還有濕漉漉的寒意,讓她沒來由的感到一種放鬆,“就是被踩了一下而已,不會有什麽事的,我回去抹抹紅花油就可以了。”
  旁邊站著的席洛嶼目光不著痕跡的略過她的腳,“萬一骨頭傷到了怎麽辦?”
  宋佳南漫不經心的回答,“正好可以請假回家去休息。”走廊上有來來往往的人,急診室的盡頭一陣嘈雜,她忽然笑起來,笑容有些得意帶著些許的頑皮,席洛嶼微微愣了一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不禁好奇,“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起要是我把這個記者證掏出來,會不會被醫院趕出去。”
  席洛嶼無奈的牽了牽嘴角,“醫院可是最怕記者的,你的思維真是,不可理喻,不愧是做娛記的,那些報紙上的東西不知道有多少是你們記者胡編亂謅的。”
  她“噗哧”一下笑出來,“除了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其他基本都是加料的,席洛嶼你知道不少嗎,你是不是不看報紙啊?”
  “呃,以前你倒是問過我這個問題,我可是都市晚報的忠實讀者。”
  話題一下子到了一個死角裏,宋佳南忽然不知道怎麽接話,這時候護士叫她的名字,指指走廊那邊的暗房,“宋佳南小姐,請到這裏拍片子。”
  她剛站起來,急診室門口一陣救護車聲音呼嘯而過,幾個醫生護士衝了上去,場麵一下子混亂起來,宋佳南隻覺得自己條件反射似的目光緊緊的盯住門口,很想上前去一探究竟。
  忽然頭頂上輕輕的被拍了一下,手心帶來的掌風柔柔的略過她的臉,好像是羽毛一般輕柔,還有微涼的濕氣,她抬頭對上席洛嶼暗藏笑意的眼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
  他也無奈的搖搖頭,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淡淡的笑起來,不知怎麽的,宋佳南不自覺的感到一種心意相通的愉快,轉身再看了一眼讓她“記者”神經敏感的混亂場景,很大義凜然的走向診室裏,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
  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這麽放鬆的一刻,宋佳南笑著搖搖頭,這麽多年,也許真的是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太急了吧。
  如果有一個人,能夠讓自己感到恬靜,歲月安穩,是不是不需要再奢求那些不能倒流的青春年華再一次聲勢浩大的在生命中出現,而是靜靜的在現世安眠。
  拍完片子,沒有什麽大問題,隻是需要治療一段時間,開了一些藥都是治療跌打損傷的,醫生囑咐她盡量減少運動,以車代步。
  剛從急診外科室出來,迎麵就看見一個高個子男生從走廊前頭跑過,很熟悉的身影,宋佳南脫口而出,“方言晏?”
  果然是方言晏,頭發被風塑造成詭異的刺蝟頭,眼睛紅紅的,一看就知道是頂著風跑過來的樣子,不過體力還不錯,沒氣喘籲籲的,從這點看上去還覺得這個記者還是挺專業的。
  方言晏頭一歪,眼睛瞪大大的,自言自語似的,“佳南姐,你不是去省台采訪了,怎麽跟我們跑來醫院了,這角色背景轉換的也太快了吧。”
  “我來看病的,真是,又出什麽事情了,把你派過來?”
  “一起食物中毒事件。”方言晏笑笑,然後看到她身旁站著的席洛嶼,懵懂的眨眨眼睛,“朋友,男性朋友,男朋友?”還沒等宋佳南有所回答,自己就很善作主張的小聲否定掉,“不會的,小白臉加悶騷的是她好的那口。”
  宋佳南根本什麽都沒聽到,連忙解釋,“朋友而已,對了,方言晏,就你一個人來采訪嗎,報社還有人在值班,周宇放心讓你一個人來?”
  方言晏嘖嘖嘴,“哎呦,跟的主任來視察民情樣,我說佳南姐你就安心的生你的病好了,都不是我老大了就別操心那麽多了。”他衝著席洛嶼笑笑,“先走了,記者是很忙的,尤其是在醫院不被待見的記者。”
  宋佳南看方言晏一路小跑上了二樓,隻得苦笑,很是感慨,“小孩子真是辛苦啊,現在看看以前的自己才知道多不容易。”
  曾經寫了一個晚上的稿子,回到家時候手裏還攥著報社移動熱線的小靈通,實在累的不行隻好讓室友幫忙接聽,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的天昏地暗;也曾寒冬臘月裏站在派出所門口,為了那一點點的消息內幕,忍氣吞聲受盡了奚落;也曾受到報社其他人的排擠,好不容易發表的稿件,卻又署了別人的名字。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了,連空閑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的想到工作。
  ——工作,稿子,忽然宋佳南一愣,然後輕輕的“啊”了一聲,“對了,我的稿!”
  娛樂版的記者編輯都走了,空空蕩蕩的房間裏,除了靠近門口的白熾燈散發微微的白光,還有就是她桌前的電腦,隔壁桌子上一盞桔色的小吊燈,給這個冷清的夜增添了一點光色。
  工作這麽長時間,還真的沒有人陪她加過班,宋佳南抬起頭,斜起眼睛偷偷的去看鄰桌上正在看報紙的席洛嶼,他沒戴眼鏡,可能燈光不是很充足的緣故,微微的眯起眼睛,努力的辨識報紙上的文字,側臉看上去很俊朗,但是又不是過於陰柔纖細。
  而且好像他很專注的看報紙,連自己心不在焉的偷看都不知道,宋佳南忽然想起這樣的男人大抵都是性格堅毅,做事沉穩,而很多年前,在乳白的燈光下那個少年也隻是靜靜的坐在離她五米開外的座位上,心無旁騖的專注他的學業。
  心底微微的一痛,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手下胡亂的打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意思的字,然後再慢慢的刪去。
  蘇立,蘇立,他一定不知道她曾經來過那所她夢想中的,而他正在就讀的那所大學,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隱秘孤勇到那個地步,那個時候,她從濕冷的廣州來到冰天雪地的北京,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好像這麽多年的守候的漫長,然後慢慢的把一生的感情耗盡。
  思念原來是一種與日俱增的東西。
  那個晚上,她看了那部《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那麽一個孤勇隱忍的女子,愛的那麽私密而堅決,眼淚奪眶而出,也許越是沉默的孩子,越會有那麽自我的愛。
  思念和淚水一樣決堤,她什麽都不想做,隻是想看看他,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她便可以滿足,滿足她年少所有的遺憾,然後把滿腔的愛戀全部裝在心底,默默的去愛上另一個人,直到臨死前,再想起來,真的不覺得遺憾。
  於是她站在白雪皚皚的校園裏,走過明德樓,走過宣園,逸夫樓,圖書館,她期望在這個古老的校園裏碰見他,卻不奢望能夠遇見,她不過隻是想走走這些路,看看這些風景,和腦海中那個青澀蒼白的少年,一起走過。
  陰差陽錯的卻在教二樓的自習室看到他,那種陰鬱的氣質就這麽突兀的闖入自己的視線,雖然他變了一些,和記憶中的他重疊,反倒是記憶更加的鮮明,側臉依然很精致,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沒有人上前搭理他,就他一個人,幾本書,一個水杯。
  從窗口到座位,五米的距離,她卻沒有任何資格走進去,用任何身份。
  她什麽都不是,不是他的任何一個誰。
  她落荒而逃,那天晚上的雪下的極大,紛紛揚揚的,好像在極力的掩飾著什麽,把這一切不能啟齒的欺瞞和所有的愛戀掩埋在冰冷的現實下。
  那一夜很長,長到永遠不會過去一般,第二天她笑著離開,她告訴自己,原來都是夢。
  耳旁沙沙的報紙翻動的聲音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現實,席洛嶼的聲音輕輕的傳來,“稿子寫完了沒有,餓了沒,要不要我出去買一點東西先吃一點?”
  手上慌忙的點上字數統計,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被驚嚇的緣故,她的聲音微微的顫抖,“還差一點點,快結尾了,我沒事,要是你餓了就去買點東西吧,不用給我帶了。”
  “還是等你寫完去吃飯吧。”
  宋佳南禮貌的笑笑,“是啊,今天多虧了你,這麽晚了還陪我在這裏加班,這頓飯應該是我請你的,今天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一陣詭異的沉默中,鍵盤聲戛然而止,宋佳南抬起頭看到席洛嶼站在他麵前,黑夜立在他身後,從巨大的落地玻璃裏緊緊的逼迫過來,他微微的皺起眉頭,聲音有些冷硬,“宋佳南,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老是這麽反複無常?”
  她詫異,席洛嶼的話還在繼續,“有時候會很想需要依賴其他人,可是下一秒卻好像內心虧欠似的把其他人推的遠遠的,連客氣都談不上,別人對你好,似乎你就要加倍的回報,如果你回報不了,幹脆就不給別人一絲的機會。”
  “我真的不明白,你這樣一個女孩子,怎麽會有那麽敏感的心?”

  第 19 章
  這頓飯吃的是索然無味,即使是餓的不行了,多汁鮮美的耗油肥牛到了嘴裏也是如同嚼蠟,宋佳南心裏被那句話攪的五味陳雜,倒也沒多想什麽,隻是很心不在焉。
  席洛嶼看在眼裏,倒也沒表現出什麽,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很是沉悶,直到付賬的時候,兩個人同時遞上的鈔票讓服務員一愣,手懸在半空中不知道去接哪一個的,倒是席洛嶼笑起來,推回宋佳南的手,開玩笑的說,“我剛才已經心情不好了,你就別來給我添堵了。”
  她“唔”了一聲,倒像是還在神遊物外的樣子,“本來就應該我請你的,這算什麽?”可是弱弱的口氣一點威懾力都沒有,服務員小姐倒是機靈,接過席洛嶼手裏的錢就走了,一點不給宋佳南反悔的餘地。
  “朋友之間不必分那麽清楚,況且請客吃飯男人付賬天經地義。”席洛嶼說的很堅決,宋佳南隻好撇撇嘴,翻翻白眼,以示不滿。
  她無意識的小動作,像及了犯了錯誤卻驕傲不肯承認的小孩子,那麽大的人居然有這麽可愛的小動作,席洛嶼看在眼裏,微微一笑,心底竟然有種滿足感。
  席洛嶼提出要送她回家,宋佳南看了看時間,“把我送到長寧路街口就可以了。”
  “要去買東西麽?”
  宋佳南笑笑,“去買手機啊,丟了一個手機沒辦法,總不能一直用工作時候的小靈通吧,我現在對小靈通很過敏,它一叫我就渾身寒毛倒豎,生怕又要臨時被指派到哪裏采訪。”
  “我陪你去吧,我一個朋友就在蘇寧做部門經理,會有內部折扣的。”
  冬夜的晚上並沒有多少人,倒是導購小姐很熱情,不斷的給他們介紹最新的款式,宋佳南解釋道,“我隻要一個操作簡單,能發信息,接電話的,摔不壞的小強牌手機。”
  導購小姐眼神怪異,席洛嶼也有些意外,“其它任何功能都不需要麽,比如說鈴聲、運動模式、文檔、音樂播放、遊戲,直板翻蓋滑蓋都隨便嗎?”
  宋佳南笑道,“你以為我把手機當電腦啊,我上班用的,哪裏需要那麽多的功能,好吧,再加一條款式比較好看就可以了。”
  最後挑了一個千元不到的手機,經典款型,又找了部門經理打折,實在是很上算,兩個人又去了超市的移動營業廳去辦手機卡,選了幾遍都沒有中意的號碼,宋佳南歎氣,“要是能把我以前的號碼找回來就好了。”
  營業廳的小帥哥很熱心,“可以補辦的,不過就是手續麻煩了一點,您需要辦理嗎?”說著就要把那些表格拿出來,席洛嶼剛想去接就被宋佳南攔住了。
  她抿了抿嘴,輕輕的搖搖頭,笑道,“算了,那多麻煩啊,我趕急用的。”
  小帥哥也笑笑,“我們這裏號碼管的比較嚴格,買號也麻煩,重辦更加麻煩,很多人寧可重辦也不補辦,除非那個號碼有特殊的意義。”
  很久沒說話的席洛嶼突然反問,“特殊意義的號碼?”
  話音未落,便聽到細小而尖銳的聲音,一道圓珠筆的痕跡出現在業務受理單上,宋佳南不好意思的甩甩手,“天太冷了,手都凍僵了,寫字都寫不出來了。”
  她的笑容坦蕩,可是眼睛裏霧蒙蒙的一片,怎麽也看不到心底去,一瞬間,一種怪異的感覺從席洛嶼的心理湧出,他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移動小帥哥很積極的看了看選號的電腦屏幕,指上去詢問,“這個號碼怎麽樣,0908,挺像我們以前的宿舍門號的,方便又好記。”
  宋佳南默默的凝視了一會,突然笑起來,“那就這個吧,真的很好記啊。”
  移動小帥哥很高興,一邊熟練的打印業務受理單,一邊和他們閑扯,宋佳南默默的聽著機器“咯吱”的打印聲,那些單子空白的進去,出來時候布滿了字跡,上麵有自己的名字和新的手機號碼,還有0908那個尾數,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一張嶄新的手機卡,切斷了和過去所有的聯係,連蘇立能夠找到她最後的線索都被自己親手的了斷,好像是心底希望的最後餘光,被自己親手熄滅,那點未燃盡的灰燼散落在手間,還隱隱的燙手,可是瞬間又有一種解脫的欲望。
  她想選擇現世的溫暖,不得不忘記現實中的過往,卻用另一種方式容自己在回憶中放肆。
  當年的高二9班,8班,中間不過是隔了一堵牆,卻是望不穿的眼,藏在心底的情。
  是沒有能夠認識的機會,還有沒有能夠說出來的勇氣,她也不知道。
  嗬,0908,宋佳南輕輕的把號碼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笑了。
  冬天的夜晚是淒清的,車裏的暖氣十足,宋佳南的臉被蒸的微微的發燙,在黯淡橘色的燈光下,浮出一層淡淡的紅暈。
  到了她家的樓下,別克穩穩的停了下來,慣例的道別,宋佳南拉了車門剛想出去,腳還沒有踏在地上,便感到手腕被輕輕的握住,力道不大,但是很堅持。
  隨即對上席洛嶼的眼睛,暗夜下被眼鏡遮住沉沉的看不清楚,她臉立刻就升騰起一陣熱度,連平時那麽厲害的口齒也半晌說不出話來。
  “手機給我。”
  還沒等宋佳南反應過來,手心一空,新手機便到了他的手裏,屏幕上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臉上,輪廓分明,很是堅毅俊朗,席洛嶼笑起來眉梢微挑,眼角彎彎,五官格外生動,很難得在他臉上出現的表情,有些頑皮。
  “宋佳南,怎麽說你呢,陪你買手機換新號碼,你都不問我一下我的號碼,現在我幫你存儲起來了,還好,電話簿至今還是空白,你看,我第一次坐了沙發。”
  回到家,她上網把QQ簽名給換了,把自己的新手機號碼掛了上去,很快就有方言晏給她電話,曾書憶一群人也給她留言,忽然那個“七月田間”陌生的頭像跳動了起來,她點開一看,一個同情的表情,“嗬,最近丟手機的人不少啊。”
  口氣好像是熟人似的,宋佳南笑笑,回過去,“是啊,快年底了,小偷也要儲備年貨了,這樣我們支援一下人家過年,達到和諧社會標準。”
  那邊很長時間沒有回,應該是忙什麽去了,宋佳南拿手機把號碼記錄下來,想想還是覺得不保險,翻出一個小本子抄一遍,抄到席洛嶼那邊時候愣了一下,除了手機還有家庭號碼,甚至辦公室號碼都有,長長的一串。
  說不上什麽滋味,記憶中也有一個男孩子把自己手機、宿舍號碼、甚至寢室同學的號碼都告訴她,還笑著告訴她“出了什麽事情,記得要第一個告訴我”,叮囑的不厭其煩。
  宋佳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放下筆望向窗外,冬天的黑夜好像來的很快,寒風吹打窗戶啪啪作響,她忽然想起,大洋彼岸的冬天,究竟是怎麽樣的漫長。
  忽然一陣熟悉的敲門聲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出來,開門一看原來是宋瑞這個小丫頭,好像放學才回來,宋佳南覺得奇怪,“嘿,沒事就往我家跑,不是跟你媽矛盾又白熱化了?”
  “哪有、哪有啊,別整天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宋瑞把書包隨意的丟在沙發上,就衝向宋佳南的臥室,拉了一張椅子就爬上去,宋佳南連忙問,“你幹嗎啊?抄家?”
  宋瑞踮著腳,奮力的伸手去拽放在櫥頂的箱子,“年前我把大堆的漫畫書丟在這裏的,現在有同學跟我借,我得拿走啊。”
  宋佳南無奈,“你這個小鬼,小心點,別摔下來。”
  話音未落,宋瑞就抱了一個小箱子跳了下來,得意洋洋的笑,宋佳南好氣又好笑,“你過來就是為了這幾本漫畫書啊,要是你媽曉得你現在還在看漫畫,保管要氣的罵你了。”
  “哎呀,不給她看到不就可以了,隻要佳南姐你不出賣我就可以了。”宋瑞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漫畫書從箱子裏麵拿出來,“咦,還有幾本漫畫去哪裏了,我記得上次看到這個箱子比較空就直接丟進去了,原來裏麵都是你的東西啊。”
  宋佳南笑笑,轉身欲走,“你要找自己慢慢找,我倒水喝去。”
  “唰唰”的書頁聲,還有宋瑞蚊呐般的自言自語,卻讓宋佳南一陣眩暈。
  “佳南姐,這個箱子裏麵這麽多信,人民大學,蘇立,中山大學,許顏轉宋憶文收。”
  “這個宋憶文是誰啊,不會就是你吧!”

  第 20 章
  宋憶文是誰?是她,宋佳南,可是她又是誰呢?
  她也不知道,這樣一個人究竟是誰——是曾經的自己,那個為了在蘇立麵前小心翼翼的掩飾自己身份而杜撰出來的“宋憶文”的宋佳南,還是自己在過去無法自拔的時光中沉溺的又一個身份,她究竟是誰,那段日子中,她是誰?
  是的,她不是宋佳南,因為蘇立從來不知道她是誰,在那個男生的生命中,隻有宋憶文這樣一個身份曾經不留聲色的路過,然後偏離,最後遠走。
  即使曾經和他那麽近,她永遠不能啟齒的身份,不過是宋佳南這三個字。
  可是為什麽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為什麽需要掩藏這樣的身份。
  唰唰的翻頁聲把她的思緒一下子又拉回了現實,年少時候竭力隱藏的心思被戳破,又羞又惱的感情一齊湧了上來,一把把攥在宋瑞手裏的信全都搶了過來。
  宋瑞嚇了一跳,立刻口無遮攔,“幹嗎啊,嚇死人了,不就幾封情信嘛,不過佳南姐你還真強,披個馬甲跟人家寫信,幹嘛不用QQ啊,難道是網戀?”
  “宋瑞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我的事情需要你來指手畫腳,我告訴你,不要亂動別人的東西,還有以後別把你的任何東西丟在我這裏,隻要見到我就扔掉!”
  “唉,我又怎麽你了?”
  “我心情不好,別跟我說話,東西找到了就趕快回家,不然我打電話告訴你媽!”
  “走就走,誰怕誰啊!”
  “哐當”一聲,房門被狠狠的摔上,腳步聲也慢慢的遠去,整個屋子,仿佛就剩下了那麽細微的呼吸聲,還有艱難而又緩慢的心跳,慢慢淩遲自己的所有敏銳的感覺。
  那些雪白的紙片從手心滑落,跌在地板上,鋼筆字跡有些褪色,可是好像還是昨天收到一樣,那些被自己小心封存的回憶,鬼魅一般的鑽了出來。
  很漂亮的草書,蘇立的字跡,很熟悉,熟悉到刻意的模仿後竟然有了些許的相近。
  “經朋友介紹去煮酒論史。看到一篇寫春秋,一篇講中醫名家。春秋寫的詼諧搞怪,妙趣橫生,久讀不乏。名家寫的細膩苦澀,跌宕起伏,不能放手。
  曆史我讀的很簡單,過去喜歡讀兵法,喜歡讀人物傳記。印象中留下來的人物大多來自春秋戰國。亂世的人物來的多,來的英雄。讀曆史,讓人擔憂當下。心中朝慕混亂的時代,自由,開闊。說到最後,還是心底的英雄崇拜主義。
  或許當全世界都選擇沉思的時候,才是時代的到來。
  讀完了,忽然感受到這個離我們已經遠去,或者從沒有靠近過的天才是如此的真誠,卻又那麽的不真實。
  讀了太多的文字,以至於隻是識字卻不能達理。以至於不能相信身外的一切。多麽的矛盾。你覺得呢?
  還有,請你署上自己的真實名字。”
  那天晚上宋佳南做了一個夢。
  好像還是高中那個長長的樓梯上,有很多同學在追逐打鬧,她抱著書一步一步走上台階,她不敢抬頭看來往的人群,而蘇立就走在她前麵,她偷偷的看著他的背影。
  那段路很長很長,好似沒有盡頭,那些藍白的校服在她麵前晃啊閃的,她卻看不清自己的樣子,究竟是一個二十五幹練精明的自己,還是十七歲時候的麵目清秀的樣子。
  忽然前麵的那個男生輕輕的轉頭,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叫什麽?”
  她努力的想發出聲音,卻無力,輕輕的睜開眼睛,發現是一場夢。
  就是那樣的場景,在醒來之後,依然記得清晰。
  冬日的陽光靜謐的躺在手邊,展開手心,就可以抓住一縷溫暖,可是合上手,又是冰涼。
  早上去報社稍微晚到了一點,她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宋佳南很奇怪,翻了翻報紙上的稿件,然後小聲的問隔壁的同事,“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王可嘉辭職了,跳去省台了,事先一點通知都沒有,主任大發脾氣呢!”
  宋佳南微微皺眉,同事湊過來繼續說,“其實她跳去也沒什麽,隻不過她手上好幾個文化屆的名人采訪都泡湯了,現在工作交接那邊也是亂七八糟的,難搞啊。”
  “12月25日梁靜茹通靈之夜演唱會,1月3日的CHANEL中國新品發布會也是安排她來采訪的,現在正在開會換人,反正今天主任氣場很強烈,小心被震傷了。”
  宋佳南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麽,從文件夾裏抽出那張演唱會的門票,很精致的設計,粉紅色的底麵,讓人看上去夢幻的感覺,而標題也是甜蜜——“梁靜茹暖暖演唱會”,她突發其想,如果自己去看一場奢侈的演唱會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中午去食堂吃飯,看到曾書憶一個人靠在玻璃窗戶上,也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宋佳南覺得這幾天簡直是見鬼了,怎麽每個人都是愁雲慘淡萬裏凝的樣子,連忙走上去拍拍曾書憶的肩膀,“怎麽了,工作不順利?”
  “宋佳南,我想問問你,為什麽要來報社工作?”曾書憶微微的笑道,眉頭反而皺的更深了,“實話實說,別跟搞個麵試似的套路。”
  她輕描淡寫的回答,“有很多的理由啊,比如我就是學新聞專業的,比如那時候機遇很好,正好那年我畢業就趕上了報社招人。”
  曾書憶習慣性的攏了攏頭發,表情有些寂寥,“我在考慮辭職。”
  “辭職!為什麽?”宋佳南瞪大眼睛,倒也還是沉的住氣的樣子,“說說理由?”
  “這種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每天活的那麽累,要關心自己的稿子有沒有見報,如果一天沒有稿子,壓力就特別大,你看我們經濟版表麵上那麽光鮮,其實不過是徒有外表而已,我們主任名聲你也知道,同事都是這個關係那個關係,一直沒有什麽發展空間。”
  宋佳南無奈的笑笑,“都是這樣,我那裏也是,能否混好了就看造化。”
  “以前我想做一個女強人,以為每天忙碌卻充實,憑自己的實力,我可以做到很高的位置,其實並不是這樣,我昨天想了很長時間,現實不是這樣的。”
  “對了,你們版的王可嘉不是也離職了。”
  “是啊,主任氣的半死,差點發了腦淤血。”
  “嗬,告訴你實情吧,王可嘉住院了,胃癌,具體什麽情況我真的不知道。”曾書憶長長的歎一口氣,“把自己累垮了又有什麽意思,一將功成萬骨枯,真的是這樣。”
  “是嗎,原來是這樣。”
  宋佳南輕輕的把窗戶推開來,冬日的冷空氣撲麵而來,她微微的閉上眼睛,享受一刻難得的清醒,“我沒有想那麽多,我隻想,如果我站在一個很高的位置,很顯眼的地方,有機會認識更多的人,會不會被一個人看到,他會不會想到,那就是我。”
  “可是,似乎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很久沒有在這個古城看到明媚的陽光和湛藍的天空。從二樓食堂看到金色的陽光與地麵上黃色的樹葉互相映襯,陽光從樹林之間的縫隙裏鑽下來,一點一點的像鑽石一樣鑲在林蔭路上,入了深冬,樹上的葉子還會晃晃悠悠的落下,樹葉那麽近距離的親吻陽光。
  她忽然就笑起來了,“其實,我現在的目標就是,聽一場暖暖的演唱會,曾書憶,你還記得那首歌怎麽唱的——如果有一天!”
  輕輕的哼唱道,嘴角噙著微笑,“現在也隻能欣賞,唯一的合照一張,淡忘了的是那個街角,想念的是當時的微笑。生活中交錯失望,越想念就越孤單,若再被寂寞迎頭趕上,感傷原來隻是正常。如果有一天 我們再見麵,時間會不會倒退一點。”
  蘇立,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麵,時間不會倒退到高中的時候,我會勇敢的迎上你的目光,對著你擺出我最美的微笑,然後我們就此擦肩而過。
  我也應該,忘記你了,忘記那個歲月,忘記那個叫“宋憶文”的宋佳南。

  第 21 章
  “我想,我應該去聽那場暖暖的演唱會,好好的放鬆一下。”
  QQ簽名就掛在最顯眼的位置,每個人上線都會問問,方言晏也難得跳出來調侃一下,“佳南姐,其實當時你應該幫我要那種情侶套票,你就可以和我那個帥氣又迷人的表哥一起度過浪漫的聖誕之夜。”
  宋佳南剛喝的一口水差點就噴了出來,連忙一本正經的回到,“其實一個人看一場這麽有愛的演唱會就夠了,好像幸福著別人的幸福,也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方言晏半天沒有回話,很久才冒出來一個大哭的臉,“剛才摸魚被周老師抓到了,嗚,我說我跟你請教報道怎麽寫的,結果他說了一句‘我以為你在做紅娘呢,既然你那麽喜歡寫報道,今天上來的幾個熱點隨便撿一個寫寫好了’,冤枉死了。”
  她笑笑,並沒有回複,點開自己的空間,認真的寫下——“很喜歡‘如果有一天’,而那首‘勇氣’卻沒有勇氣聽,還有‘暖暖’,也許我就害怕看到甜蜜的愛情。那甜蜜,因我的動蕩,不信任而變成了煉獄。
  可是現實和理想總是有差距的,所以,我還是決定一生要聽一場暖暖的愛的大遊行,努力的讓自己相信,或許,麻痹自己,才能讓自己相信。”
  忽然QQ上那個很久沒有閃動的圖標亮了起來,言簡意賅的問句,“梁靜茹的演唱會?”
  是“七月田間”,宋佳南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是,聖誕之夜愛的大遊行。”
  她把那篇日誌點了出來,看了一會,心底微微的歎息,目光卻不住的盯在對話框上,黑色的字體冒了出來,“看了你的日誌,其實我也很喜歡那首‘如果有一天’。”
  “為什麽?”
  “那個歌詞啊,‘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麵,時間會不會倒退一點’,我總是在想,時間如果能夠倒退就好了,和一個從來沒有認識過卻錯過的人相遇,是什麽樣的感覺。”
  “說出來可能有些不可思議,我總是在想,有些人,你一輩子也許都沒有見過,可是他卻存在你的虛擬世界中,每天和你麵對麵的說話,很神奇的感覺。”
  宋佳南會意的笑起來,連忙在對話框打上去,“如果有一天,我在街上和他們相遇,也許我們會認出彼此,可是不過會意的笑笑,然後擦肩而過,我想,那種感覺很好。”
  “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一個人,我是說,一個你不認識的人,跟你聊了那麽長時間,你真的不好奇嗎,就像有一個人陪伴你很長時間,但是你很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可是你真的不想知道他是誰嘛?”
  “一個一直陪伴你但是你卻不知道他是誰的人”,宋佳南輕輕的笑起來,是在說自己嗎,還是當年那個傻傻的偷偷注視蘇立的女孩子,他卻不知道她是誰。
  可是,是不是蘇立曾經也好奇過,她究竟是誰?
  究竟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誰,從來都沒有刻意尋找過,隻是打算讓她在沉寂中慢慢的死去,最後吝嗇的連一個微笑都不留給她,還是他想知道她是誰,卻在每一次的交集擦肩而過。
  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心裏有答案卻和心意相悖,她隻能勉強的打下,“我不知道,或許我沒有經曆過,也沒辦法回答,我隻能設想如果那個人對我很重要,我會想盡辦法知道,可是,如果他注定是我人生中的過客,我會慢慢的在時光中淡忘。”
  “是嗎,我知道了。”
  心中有種隱隱的預感,但是說不出來什麽感受,宋佳南看了屏幕好一會,然後把電腦關上,剛想打電話給嬸嬸問問宋瑞的情況,電話就來了,接起來一聽原來是席洛嶼。
  好像他還走在街上,刮了很大的風,風聲從聽筒那裏灌來,他的聲音變的斷斷續續的,“我剛律所出來,今天好多事情啊,你在做什麽呢?”
  原來隻是找她閑聊,可是心情忽然變的很好,聲音也不由的輕了些許,“我剛把電腦關了,準備打電話給宋瑞,上次把小孩子惹急了,聖誕節打算買個東西去哄哄。”
  “哦?哄宋瑞?那個小鬼頭哪裏需要哄啊,哄也沒效果,她保管就給你臉色看,依我的意見,你就把那個小丫頭晾一邊去,等她覺得沒意思時候自己就過來粘你了。”
  宋佳南“噗哧”就笑出來了,“唉,我怎麽覺得你很有對敵鬥爭的經驗啊,學心理學的?”
  “哈哈,我倒是學過一點犯罪心理學,對了,你聖誕節有什麽安排啊?”
  一刻的猶豫,下一秒還是違背自己的心意說了出來,“不知道啊,可能報社有活動啊,大家出去聚餐什麽的,差不多每年都是慣例了吧。”
  那邊忽然一陣小孩子的笑聲傳來,好像是他走到人民廣場那裏,他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可憐的我一個人聖誕節要出差啊,不知道我的那雙襪子是不是要掛在飛機上?”
  宋佳南哈哈大笑,順手把窗台的門打開,走了出去,“是啊,那時候估計空姐美眉都爭先恐後的把你的襪子塞滿了,沒準一覺醒來你都被禮物給淹沒了,對了,你去哪裏出差啊?”
  “北京。”
  從十五樓往外看,風越來越大,越來越緊,江南的寒夜漫長而憂傷,寫滿了寂寥和空洞。
  樓下有開過的私家車,車燈的光芒變成了一條流淌的閃爍的線,轉瞬即逝,她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麽,那邊的聲音也好像是隱入寒冷的黑暗之中,悄然無聲,忽然席洛嶼開口,“其實這樣也不錯。”
  “恩?”好似還沒有從嚴冬的寒意中清醒過來,宋佳南心不在焉的回答。
  “其實這樣聊天的感覺不錯,你也在外麵嗎,外麵風很大的,不過這裏的冬天都這樣,要是晚上能去吃一頓火鍋,屋內熱氣騰騰的,屋外冰天雪地,真的不錯。”
  “啊,對了,我還欠你的番茄火鍋!”
  那邊輕輕的笑聲傳來,聽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宋佳南,你可不能再賴了,躲的了初一別想躲了十五,否則我就要用法律武器捍衛我的尊嚴了。”
  “席大律師,這句話雷死人了,好了,等你回來我就請你吃火鍋。”剛想跟他道別,伸手想按上手機的切斷鍵,卻被他輕輕的聲音打斷。
  “再等一會吧,就是想聽你的聲音,什麽都不說也沒關係,這樣就很好。”
  心下一動,回憶是多麽奇妙的東西,悠長的歲月似乎一下了縮短了,往事又一幕幕回到了眼前。
  是什麽時候開始,每天習慣了會有一個按時的短信問候,到後來的電話,總在每天某一個時刻準時的響起,男生爽朗而熟悉的聲音傳來,“宋佳南,沒事啊,我就是想,呃,問問你過的怎麽樣,順便聽聽你的聲音。”
  那時候她繞過陽光鋪灑的草坪,沿著長長的階梯走上去,看到爬滿常青藤的教學樓,一隻手裏抱著厚重的書,另一隻手握住手機,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和對方說,也好像自言自語一樣,“我準備去圖書館借書啊,這裏今天的陽光很好,天上的白雲好像是棉花糖一樣,軟軟的,好想躺下來曬太陽,對這個天氣來一個熊抱!”
  “嗬,宋佳南,你這個懶鬼。”
  ……
  也許是太習慣了這樣的關心,忽然有一天,她從厚厚的書本裏抬起頭,卻再也看不見那熟悉的號碼在屏幕上閃動,心底,頓時空蕩的隻有冷冷的穿堂風。
  生命中的一些真實存在的人,和那些虛幻的人,原來都是一場夢。
  在她的世界裏,一個讓她傾注年少所有愛戀的蘇立,一個讓她全心全意信任的段嘉辰,都以不同的姿態慢慢的遠去,待她回首的時候,才驚覺,已經那麽多年。
  最初的美好,現世的溫暖,如果不能兼得,如何取舍。
  2004年的春天,宋佳南看到雨後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她的手心裏,她默默的告訴自己,忘記最初的美好,珍惜現世的溫暖。
  可是那個夏天,一封信靜靜的躺在她的郵箱中。
  “宋佳南,也許我們都沒有真正經曆過愛情,所以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於是以為這樣的了解和關心就是所謂的愛情。也許我們都錯了,也許自己堅持著的並不是愛情,隻是相處已久的友情與親情。
  當習慣變成一種友情,當友情變成一種親情,卻淡化了愛情。
  或許,我們之間,愛情從未來過。”
  原來,曾經的美好,和曾經的溫暖,都未曾來過。

  第 22 章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節日,所有的燈一齊綻放在黑暗中,好像魔法一般。
  也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麽溫馨的節日,人民廣場上的噴泉在五彩的燈光照耀下,水珠好似水晶,從天上落到地上,碎金落了一地,頑皮的小孩子非要伸手去抓一朵水花,卻淋的哇哇大叫,在水池旁亂竄;甜蜜的情侶手挽手,女孩子手裏還有路邊聖誕老人派送的氣球,或是鮮花,一臉的幸福感;商場的櫥窗上是各色的雪花圖案,白色的,蒙蒙的。
  宋佳南抬頭看去,廣場後的體育館旁樹立的巨大的廣告牌,那個甜美的女孩子噙著淡淡的微笑,即使是刻意宣傳的效果,還是讓人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幸福。
  寬敞的體育館內,暗黑一片,隻有舞台上燈光微弱,青煙嫋嫋。
  周圍是歡呼、雀躍的聲音,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用力的揮舞著手中的熒光棒,叫聲呼喊聲絡繹不絕,舞台上的燈光不斷變幻,隻有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
  閉起眼睛就是一半痛苦的回憶一半甜蜜的現實,她隻是一個聽眾,而不是一個支持者,她隻是來聽歌,讓那些老去的歌喚起心底的記憶。
  再熟悉不過的旋律在耳邊響起,“分手快樂,請你快樂,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離開舊愛,像坐慢車,看透徹了心就會是晴朗的,沒人能把誰的幸福沒收……”
  猝不及防的,已經多久沒有聽到這首歌,回憶翻天覆地的湧來。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們的通話,她連他的聲音都不記得了,隻記得他的聲音好像是滴水穿冰的感覺,很涼,很輕,但是剔透的不可思議。
  那個很尋常的晚上,她剛從自習室回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她手忙腳亂的打開書包去取,卻在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失去了按下去的勇氣。
  赫然是蘇立的名字。
  這麽長時間,隻有一兩條簡單的信息,他們之間更多的卻是書信,卻從來沒有電話,她從不給他打過一個,他亦不曾找過她。
  是打錯了,還是不小心按錯了,宋佳南慢慢的蹲下去,緊緊的握住手機,看屏幕不停的閃動,最後戛然而止,她輕輕的鬆了一口氣,說不上是如釋重負或是遺憾。
  準備發一個信息問問,還沒有按下第一個字,屏幕又亮了起來,還是蘇立的名字,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是把接了起來,好半天,她隻能聽見自己緊張紊亂的呼吸聲。
  “你在嗎?”聲波傳過幾千公裏,帶著一絲的不確定和飄忽,可是卻很好聽,記憶中僅有的那次麵對麵聽到他的聲音,那時候拚命的想把他的聲音記下來,事後再回想的時候,卻沒有任何的印象。
  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喚起年少所有的回憶,伴隨眼淚,一齊往心底湧去,有些控製不住情緒,她隻能輕輕的“恩”了一聲。
  好像兩個人都有些尷尬,那邊輕輕的說,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我們這裏正在下雪,我坐在操場的看台上,雪花很大,視線一片模糊,不知怎麽的,就很想找一個人說話。”
  “恩,可惜我們這裏是看不到雪的,現在隻有幾顆星星。”
  那邊風聲很大,宋佳南慢慢的直起身子,走向路邊最近的一個長椅上,然後坐下來抬頭看天,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你現在不忙吧。”
  “沒事,我剛從自習室出來。”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宋佳南心底有種隱隱約約的不好的預感,忽然他開口,“不知道怎麽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那年也是在下雪的晚上……”他沒有接著說下去,隻是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人家說怕是觸景生情,原來真的是這樣。”
  他沒有明說,宋佳南心底卻明了,他指的是他的初戀,那時候她並不知道蘇立和秦媛媛的過去,後來和他再次聯係上了才模模糊糊的猜想到前因後果。
  好像想說什麽安慰他的話都是徒勞,她亦是不擅長安慰別人,隻好跟著輕輕的歎氣,倒是他笑起來,“歎什麽氣啊,對了,你會唱歌嗎?”
  “什麽?”
  “唱歌啊,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聽歌,唱歌,梁靜茹的《分手快樂》會不會唱?”
  “呃?”宋佳南很是意外,“我以為你不會聽那種歌呢。”
  口氣裏帶著淡淡的笑意,他挑釁道,“我以為女生都會唱那首歌的。”
  “誰說我不會啊!”宋佳南很樂意的上了鉤,她聲音本來就有一點低沉,不似一般女生的那樣甜美,反倒是有種磁性,先是慢慢的哼唱,最後輕輕的低吟起來,“分手快樂,請你快樂,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離開舊愛,像坐慢車,看透徹了心就會是晴朗的,沒人能把誰的幸福沒收……”
  一首接著一首,梁靜茹的,王菲的,蔡健雅的,江美琪的,她每首歌都唱不全,但是音調節奏把握的都很好,聽起來像是歌曲大串燒。
  那天晚上,很晚了,她都不知道幾點鍾,在暗夜裏聽時間慢慢的流淌,還有他的聲音,聽他的語氣從低落變的快樂開心,她很幸福,很滿足。
  是誰說過一旦擁有就會別無所求,是誰說過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
  她不記得那麽多了,隻記得最後她唱了那首《紅豆》,“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
  戛然而止,蘇立笑道問,“怎麽不唱了?”
  “忘記歌詞了。”宋佳南牽了牽嘴角,“很久不唱這首歌了,差不多都忘記了。”
  她沒有告訴他,後麵的歌詞她記得很清楚,“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記得清楚,可是沒有勇氣唱出來,因為她愛的那麽堅決,同時又那麽懦弱。
  她的愛,很勇敢,卻孤單,她的愛,在自己麵前很孤勇,在他麵前卻很卑微。
  忽然覺得臉上濕漉漉的一片,指尖,手背冰涼,她笑起來,原來真的不能一個人來聽這樣一個充滿回憶的演唱會。
  可是有種感覺,很奇異,仿佛順著那些淚水,過往中的一些東西慢慢的從她的身體中抽離出來,彌散到空氣裏,心下微微的一動,竟覺得輕鬆很多。
  最後一首歌照例的是那首膾炙人口的《勇氣》,舞台上的女孩子一襲紅色的禮服,燈光通明,幾乎所有的人都站起來,都齊聲的唱到,或是喊道,“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麵對流言蜚語,隻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我們都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人潮擁擠我能感覺你,放在我手心裏,你的真心。”
  身邊的女孩子和她的男朋友,手緊緊的握在一起,眼睛裏有莫名的淚花閃動,旁邊的一個女孩子已經哽咽,邊哭邊笑,宋佳南咬住了嘴唇,輕輕的跟著唱。
  那麽多人在一起,一起唱一首歌,那麽多張快樂的,幸福的,感動的,悲傷的臉,在愛情中甜蜜的,曖昧的,彷徨的,傷心的,絕望的人,聚集在這個平安夜的演唱會上。
  散場之後,偌大的走廊裏水泄不通,人們拚命的往外麵湧去,在擁亂之中,宋佳南不小心被擠到牆沿,輕輕的撞了一下,她停下來搖搖頭,檢查一下身上的東西都還在。
  無意識的一眼,好像在不遠處,一個背影那麽熟悉,瘦削而硬朗。
  可是那樣又怎麽樣,是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宋佳南兀自笑起來,他們之間原來就是在錯過,都過去了。
  那些最初的美好,真的變成了記憶中的美好。
  從現場出來已經很晚了,但是廣場上任不減節日的氣氛,少了很多孩子,更多的是從演唱會出來的情侶和朋友。
  夜很深了,這個城市處在南北的交界上,12月的深夜已經接近零度了,宋佳南把手放在大衣的口袋裏,仰起臉,貪婪的呼吸冰涼的空氣。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人,隻是一個人的臉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很多時候,當一個人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宋佳南才會覺得,那種思念感覺慢慢從心底蒸騰上。
  原來她也是一個事後才懂得珍惜的人,因為她總是習慣的活在回憶裏。
  掏出手機,卻看到五個未接來電,全部是席洛嶼打來了,她笑起來,撥通了電話,“你知道嗎,我剛才去聽了梁靜茹的演唱會。”
  那邊的席洛嶼微微的一怔,好像從來沒有聽過宋佳南這樣跟他說話,口氣撒嬌,聲音甜膩,明顯就是心情大好的樣子,“我剛到酒店,嗬,你的平安夜過的太充實了。”
  “很感動,很……很不可思議,那麽多人站在一起,一起唱歌,以前總是想,為什麽那些人在演唱會上會那麽瘋狂的喊,叫,原來真的是那種氣氛……”
  “我的聖誕禮物?”
  “恩?”宋佳南愣住了,隨即笑起來,“難道你沒收到別人的,這麽大人了,又不是宋瑞那個小丫頭,還好意思跟我要禮物,我還沒有收到你的呢。”
  “我給你準備了聖誕禮物,可是我的呢?”
  好像隔了幾個世紀,席洛嶼的聲音傳了過來,有些飄渺,仿佛自己也帶著一絲不確定,“宋佳南,能不能唱一首《勇氣》,當作給我的聖誕禮物?”

  第 23 章
  “宋佳南,能不能唱那首《勇氣》當作是送給我的聖誕禮物?”
  好似周圍的燈光都在一瞬間失去了光華,那些歡聲笑語再也飄不到自己的耳朵裏,她慢慢扣緊了手中的手機,緩緩的走到廣場最偏僻的地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宋佳南聽見自己細微的呼吸聲,小心而又謹慎。
  天空還是藍黑色,包裹濃稠的化不開的陰冷,可是她心底那股陰霾好像在慢慢的退化,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的說道,“恩,好的”。
  一陣風吹來,把她的頭發卷起,發梢打在眼睛裏,刺痛的幾乎要流出眼淚,她不記得歌詞,也不能完整的唱出這個曲調,隻是憑著直覺,慢慢的哼唱到,“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別人怎麽說我不理,隻要你也一樣的肯定,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隨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溫習說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說要放棄……”
  是自己對自己輕輕的低吟,竟然也忘記了電話那頭的反應,直到手臂上一陣陣酸麻感傳來才發覺,眼前一片模糊,隻是沒有淚流滿麵。
  終於,可以勇敢的唱出這首歌。
  電話那邊靜的不可思議,良久席洛嶼才慢慢的開口,“謝謝你,宋佳南,真的很好聽,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聖誕禮物。”
  她牽了牽嘴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有的話語化作輕輕的一聲歎氣,席洛嶼的聲音傳來,不大,但是卻讓宋佳南心驚,“宋佳南,你知道嗎,我們一輩子就是在不斷的遇見和錯過,可是總是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長,因為還沒有實現就已經枯萎在心底。”
  “我不明白,不,我明白,可是……”
  “人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中,活在過去,你的愛情因為你的等待而變成了虛妄,你不醒悟,別人卻看的透徹,你不明白,我卻能明白。”他聲音微微的頓了一下,也低沉了很多,“我不了解你的過去,你亦不知道我的,可是我隱約的可以感覺出來。”
  “曾經我很喜歡一個女生,那個女生我現在還能記得她的樣子,短短的頭發,笑起來神采飛揚,全校有名,那時候的我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男生,沒有富裕的家底,沒有過多的才華和天賦,和身邊所有男生一樣,平凡無奇。機緣巧合,大三的時候我跟她上了同樣的選修課,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宋佳南心頭微微一震,屏住呼吸,聽他繼續說下去,“那時候喜歡的好像要把整個世界捧在手上都覺得還不夠好,看到她笑就覺得幸福,可是忽然有一天,她跟我說,對不起,我便明白了,她有一段無法忘記的過去。我試圖去說服她,試圖去改變她,她一次次的狠心的回絕,後來,她出國了,我卻跟從前的她一樣,活在過去不可自拔。”
  “感情中的食物鏈。”宋佳南無奈的說,心底卻透出一絲淒涼,原來每個人都有一段傷痛的過往,更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她居然有一絲絲的介意。
  “恩,食物鏈一樣,越是低等的越是卑微,那時候所有的信仰都被抽離一般,我隻是過日子,上課看書吃飯睡覺,除此之外腦子滿滿的都是這件事情,也有女生頻頻示好,全部是無一例外的狠心的拒絕了。”他頓了頓笑道,“那時候覺得自己很悲壯啊,守著最後一點的愛戀,好像那段美好的日子還可以重現,那個女生還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宋佳南,你也是不是一樣的感覺?”
  “恩?——”猝不及防的被問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低下頭來看腳邊的草地,模模糊糊的回答,“恩,是的,好像守住心底的堅持時光就一定會倒退,一切又可以重來。”
  “後來才知道自己錯了,嗬,是醒悟了。”那邊一聲輕輕的歎息聲,說出不如釋重負的感覺,揉進這茫茫的夜色中,竟聽的宋佳南心驚,“那是在機場的大廳,親眼看到她和另外一個男人站在一起,手牽手很幸福的樣子,我就愣愣的站在那裏,說不出什麽感受,倒是她看到我,衝著我揮了揮手,然後就從另外的安檢過了。後來,我坐在候機室,看巨大的落地玻璃外,一架架飛機從眼前直衝雲霄,卻不知道哪架載著我曾經的初戀,忽然就有種釋然的感覺,我想,那麽就讓飛機把我曾經初戀的傷痛埋葬在茫茫的天際。”
  “席洛嶼。”宋佳南終於認真的開口,“我明白,我亦很有許多時候想要掙脫出去,可是,卻永遠不能釋懷,把過往忘記的幹幹淨淨。”
  “沒有人讓你忘記,也沒人強迫你忘記,而且那些僅僅靠忘記就可以抹去曾經的時光嗎。”他一字一頓的認真的說,“你得學會接受現實,活在現實中,過去的回憶是讓你現在更好的活著,而不是顧影自憐。”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反駁,那邊終於有了一絲的笑意,可是下一秒的問題卻讓她更加的措手不及。
  “宋佳南,我真的想知道,為什麽別人對你好,你總是想都不想通通拒絕?”
  她輕笑一聲,“你這個問題問了很多遍了,實話告訴你,我是因為怕回報不了啊,你曉得,我這個人總是喜歡把人情算的清清楚楚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寧可多還一分也不少還一分,所以習慣了在接受之前掂量分量。”
  “你這是在計算麽,你這分明是逃避。”
  忽然通話戛然而止,她明白是自己的手機沒有了電,可是她並沒有動,安安靜靜的自顧著說道,即使對方聽不見,“你說的沒錯,我是在逃避,我不想虧欠別人,任何人。”
  車輛在黑暗中行駛,車廂上絲絲的冷氣侵襲過來,宋佳南閉上眼睛,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看到的一篇文章裏的幾句話。
  “有的人相識已久,知道彼此的喜惡彼此的過往,熟識的像一個影子,卻始終走不進對方的心裏。有的人初次相見,隻一個眼神就已篤定,即使遙遙相望,靈魂卻能緊緊相依。無需言語和手勢,靜靜地站立在彼此身旁,在對方那陌生又熟悉的磁場裏呼吸。”
  而席洛嶼會是哪個,亦或者哪個都不是,問她自己,她也不知道。
  從地鐵站出來,這個城市的夜還在狂歡,燈光璀璨,人潮洶湧,寂寞在深夜之下悄悄的站了起來,輕輕的擁抱住每一個在街頭上嬉笑流浪、形單影隻的人們。
  回家依舊是上網看看,跟群裏的朋友聊了一會演唱會,把手裏的稿子分類整理再拷到U盤裏,看了一下其它資料,準備接手王可嘉未完成的工作。
  方言晏肯定還在報社加班,今天下午一個小縣城裏出了一起故意傷害致殘的案件也夠讓他跑的了,她忽然想找一個人說話,很想,很想,就是說話,不管任何話題。
  可是似乎每個人都在狂歡自己的平安夜,唯獨她,在平安夜安靜的回憶。
  她想了想,把自己的QQ簽名改成了“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長,已經枯萎在心底”,朋友裏隻有七月田間在線,她點開,敲了一行字上去,“我今天去聽了演唱會。”
  “怎麽樣?”
  “感動,並不是那種狂熱,是在角落裏獨自的回憶感動,尤其是那首勇氣。”
  “我也去了。”
  宋佳南怔怔的望著屏幕,忍不住笑出來,“你是梁靜茹的fans嗎?”
  那邊很快回複,“不是,隻是去聽兩首歌,分手快樂和勇氣。”
  “什麽感覺?”
  “讓我想起很多往事,我想,如果有機會,我會再去聽同桌的你這類校園民謠。”
  她還未來得及回複,屏幕上閃出一行字,“那些過去的和失去的歲月,我想用很多方式緬懷,聽歌,寫回憶,一遍遍的感動自己麻木的心,可是沒有什麽比用現世彌補更加實在。”
  “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長,是對的,可是我竟然奢望,有一些人可以長長久久為另一些人的等待下去,因為那些人可以不必萬水千山的尋來找來。”
  “可是,你不覺得對這些人來說太殘忍了?”
  “沒錯,所以說是奢望。”
  QQ上再無聲息。
  “下雪吧,也許下一場雪就好了。”入夜前,宋佳南笑著對鏡子裏的自己說,鏡子裏的女孩子不再青澀稚氣,眉眼之間清秀尚存,卻揉入了幾分記者的淩厲和幹練。
  不知不覺,已然十年。
  第二天早上她調休,一覺睡到十點多鍾,本想在暖暖的被窩裏賴到中午,卻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無奈她隻好穿了衣服出來開門。
  來的是送快遞的人,小夥子笑嘻嘻的抱著一個大盒子,一邊找單子讓她簽收,一邊打趣跟她搭話,“今天送的都是加急件,聖誕了,就是男人討好女人的時候。”
  宋佳南倒是好奇,待到單子看了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席洛嶼口中的聖誕禮物,待快遞走後,她仔細的拆開,赫然一隻玩具泰迪熊躺在盒子裏,黑溜溜的眼睛瞅著她。
  嗬,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喜歡這樣一個玩具,而且獨獨對泰迪熊情有獨鍾。
  盒子裏沒有留言,想必席洛嶼那樣的人也不會留下什麽話語,不過這樣可愛的泰迪熊已經是聖誕的驚喜了。
  正打算把泰迪熊抱回臥室,又有敲門聲輕輕的響起,她以為是原先的快遞發現自己的筆落在自己手上回來取的,忙去開門,卻發現門口站著現在本應該在北京的席洛嶼。
  她的手上還握著那隻筆,本打算遞了出去,隻好訕訕的收了回來,席洛嶼戲謔的笑道,“怎麽,這就是送我的聖誕禮物?”
  好像還不接受眼前的情景,宋佳南警惕的問,“你怎麽會在我家門口!”
  眼前這個男子笑起來,宋佳南怔怔的望著他沉靜的眉目,即使隔著眼鏡片,仍舊能看見清晰而澄澈的笑意從那雙墨黑的眼眸滲出來,“我隻是想把昨晚沒有說完的話繼續下去,不介意,我可以進門麽?”

  第 24 章
  畢竟是女孩子的家,席洛嶼稍稍有些顧慮,拘謹的站在門後猶豫要不要換鞋,宋佳南笑道,“沒事,沒事,我家沒這些規矩的,弄亂了也不怕。”
  他細細的打量她的家,很簡單的布置,乍看上去讓人猜不出這間屋子主人的性別,但是很多地方透著女孩子的細膩,尤其是沙發上有一個長長大大的海豚抱枕,他甚至都能想到宋佳南下班之後抱著抱枕上蜷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樣子。
  臥室的門是虛掩的,可以窺見一隻泰迪熊躺在床沿,他不由的笑起來,宋佳南覺得奇怪,以為是笑自己,連忙解釋,“我剛起床啊,不介意我去梳洗一下。”
  她轉去洗手間洗漱,然後換了一身家居服出來,一邊喝水一邊跟席洛嶼搭話,“你怎麽知道我在家,我昨天沒跟你說吧?”
  “打電話去你報社問的,他們說你今天調休,再打你手機是關機,所以我猜你還在家。”
  宋佳南不好意思笑笑,“難得睡個懶覺,對了,你吃早飯沒,要不要幫你做一份?”
  很簡單的陽春麵,用雞湯做底料,香油飄在上麵,中間還放著一個漂亮的蛋花,聞上去就讓人食欲大動,宋佳南解釋道,“飛機上應該沒有什麽好吃的,你將就一下,我沒做多,都九點多鍾了,吃多了中飯就吃不下了。”
  席洛嶼有些感慨,“好久沒吃到熱騰騰的麵條了。”
  “恩,是啊,上班時候吃盒飯,吃食堂,下班之後都累的動都不想動了,覺得自己做一頓飯都是奢侈。”她笑盈盈的看著席洛嶼,“可是,自己做一頓飯的感覺真的很好,你知道嗎,一個家如果沒有生火做飯,沒有油鹽醬醋,就不能稱為家。”
  “哦,是嗎,那我家肯定不是家了。”
  “恩。”她壞心的開玩笑,“你的家嗎,那是——窩,巢,穴,山寨。”
  心口微微的一怔,白色光滑的碗沿反折冬日的陽光,照在眼底竟然有些刺眼,他低下頭把湯喝個精光,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宋佳南,我想我們得好好談談。”
  “恩?談什麽?”她茫然的抬起頭,忽然臥室裏的電話急促的響起來,連忙丟掉了手裏的筷子,“對不起啊,我去接個電話。”
  很想告訴她,其實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不過不經意的看見那個人,就會毫無意識的靠近她,想她快樂,幸福。
  其實一個人的付出,是不需要回報的,不,是不需要那麽負罪感的回報,有時候,一個悄然綻放的笑容就是最大的回報。
  說沒有私心,沒有期望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付出如果太功利,那份感情也是會變質。
  可是,那麽敏感獨立的一個女孩子,會那麽容易的改變嗎?
  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站起來想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臥室的門“嘩”的一聲被打開,宋佳南穿著外出的衣服,一臉緊張,聲音還是鎮定,“對不起,我現在要去一趟人民醫院。”
  “出什麽事情了?”
  “一個同事出事了。”她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到廚房,然後迅速的把手機,記者證,錢包塞進提包裏,無奈的對著席洛嶼道歉,“真的不好意思,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聯係吧。”
  又感到那種強烈的拒絕和疏離感,可是卻不想再順意她的意思,席洛嶼掏出車鑰匙,“不介意我送你去醫院吧,不對,是不要拒絕。”
  宋佳南禮貌的笑笑,“麻煩你了。”
  到了醫院,走到外科住院部的後麵一棟樓,看上去很普通的病房,席洛嶼卻認識,能住進去的人都是非富即貴,他心下好奇,既然是同事那就是報社的記者怎麽住在這裏,但也不發問,就看宋佳南一排一排的找過去,最後停在一間房門前。
  聽上去很溫柔也很熟悉的女聲傳來,口氣緊張,“方言晏,你出了這個事,別說你爸媽,我肯定不會同意你繼續跑社會版,新聞也不可以。”
  那邊更熟悉的聲音,弱弱的還有一絲撒嬌的味道,宋佳南識的是方言晏,“唉,姐,不要那麽緊張好吧,我又沒怎麽樣,大驚小怪的,不要因為這個就否定掉我的工作嘛。”
  “編輯,電視劇編導,放這麽清閑的你不去幹,當初我給你聯係都是省台,衛視,多好的單位,你說你怎麽那麽傻的,非要去做什麽記者,我告訴你,這次可由不得你了,要不給我轉版,要不去做編輯,社會這版不能再跑了。”
  “姐!你起碼尊重我的意願吧,我就是喜歡做記者,社會版的記者!”
  “尊重你的意願?是啊,我們尊重你的意願,到最後你現在躺在醫院裏,這就是我們尊重的結果,反正不準你繼續做下去了,今天我就跟你們報社老總說。”
  方言晏的聲音徒然高了起來,“姐,別,暫時別,讓我再想想,我喜歡那個工作環境,大家待我都很好,要不我考慮一下其它版?”
  那邊沒了聲響,半晌才淡淡的回答,“行,我先走了,馬上還要開會,你好好休息,想吃什麽想要什麽就打電話給李姨。”
  話語未落,房門就被打開了,宋佳南和席洛嶼以及那個女子都愣了一下,那個女子氣質極佳,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曆練的短發,長長的流蘇耳墜風情萬種,宋佳南咋看一下覺得眼熟的緊,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女子也看到她,目光飛快的打量過然後衝著她微微一笑,宋佳南也是本能的笑笑,那個女子什麽也沒說徑自走遠了。
  倒是方言晏探出一個腦袋,蒼白的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佳南姐,你來了啊!比我預期的遲了兩小時,沙發給別人搶了,你隻好做地板吧。”
  在她的印象中,方言晏好像總是那個陽光活潑的大孩子,笑起來神采飛揚,可是現在他靠在床上,是微微側著身子的,右臂一直到肩膀纏著白色的紗布,臉色蒼白沒有血色。
  雖然之前也有心理準備,可是看到這樣的情形真的嚇了一跳,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撞了一下,方言晏倒是一臉輕鬆,“嘿,像不像木乃伊?”
  “呸,小孩子亂說什麽不吉利的話,你又不是法老王。”宋佳南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俯下身看了看傷處,咬了咬嘴唇,究竟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倒是方言晏看到她身後站著的席洛嶼,頭微微的歪了一下,不動聲色的笑道,“哎呀,佳南姐,看到我被砍了直接把律師帶給我幫我出庭的啊?”
  “妨害公務罪,按照你的情況就是民事案件,可以要求護理費、精神損失費、誤工費、營養費、後續治療費用,不過你要做一個傷殘鑒定。”
  方言晏毫不在乎的撇撇嘴,“好麻煩啊,不過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可是睡覺時候很麻煩唉,隻能側著睡,很痛苦的啊。”
  “具體是怎麽回事?”
  “昨晚淩晨三點我值班時候,公安局那邊打電話來,說要對舉報的一些非法豬肉個體戶進行突擊檢查,省台那邊正好有之前一欄法治在線對死豬肉、注水豬肉的報道,這次算是後續報道吧,當時隻有我和省台的監製還有另外兩個小記者跟去了,查到南口兩家都還順利,後來第三家,你曉得那些殺豬的,整天殺生,滿手血汙的很彪悍的,那個老板暴力抵抗,爭論中不曉得從哪裏摸出來一把殺豬刀,乖乖,真的是殺豬刀啊!”方言晏嘖嘖嘴,“沒留意兩個警察就被傷到了,我們時候在後麵,本來肯定是沒事的,可是省台那個小姑娘沒留神就被擠到前麵去,那個混蛋眼都紅了,也不管什麽就砍,我一看不好,想把她拉到後麵,那畜生就一刀過來了,我還沒覺得什麽特別,肩膀這邊就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然後就是流血,猶如用針紮似的疼,又感覺好像麻木,接著呼吸困難,全身無力!一瞬間感覺快要死了。”
  “後來就沒什麽印象了,就被送醫院來了,然後就是疼,麻木,再疼。”
  宋佳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我知道做這個很危險,可是,方言晏我真的不明白,這種新聞你完全可以事後打電話去公安局,或者跟省台那邊通氣,你需要冒這個險嗎,你難道不知道那種地方根本不可能絕對安全,告訴你,我跑了社會版這麽長時間第一天就明白,即使一場小小的糾紛,在場記者都有可能意外甚至涉及性命危險,別說這種重大事件了!”
  很長時間的沉默,席洛嶼悄悄的退到門口,方言晏輕輕歎了一口氣,目光向宋佳南直直的看過去,很堅定,“佳南姐,當初,你為什麽要選記者這個職業,為什麽不去考一個公務員,或者做一個穩定的事業單位編輯,為什麽要做社會版,為什麽要做新聞?”
  她忽然詞窮了。
  安靜的隻剩下輕輕淺淺的呼吸聲,病房的窗戶沒有關好,中午柔柔的風吹的窗欞當當的響,宋佳南無意的向外看去,窗外法國梧桐樹的葉子,在陽光中輕輕的搖曳,偶爾有一兩片,掙脫了樹枝的懷抱,緩緩下落。
  方言晏悄悄的閉上眼睛,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來,席洛嶼掏出看了一眼,微微的點頭表示歉意轉身就走出病房,走廊上有模糊的腳步聲,本是想一帶而過方言晏的詰難,可是腦中電光火石般的閃過一個影子,剛才那個女子的臉詭異的和記憶中的一個人重疊起來。
  那麽相似的臉型,還有那雙狹長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的靈魂看穿,兀自的清冷。
  是蘇瑾,蘇立的姐姐。
  那麽方言晏就是他們的……
  她猛然的看向方言晏,他卻沒覺察,臉側著好像在聽什麽聲音,就在一瞬間,門輕輕的被推開了,隻聽方言晏笑道,“哥,你還真夠慢吞吞的,如果是為我送終,不曉得你的動作會不會稍微迅速一點。”
  “別說喪氣話,我昨天還在重慶,早上接到蘇瑾電話,立馬就……”低啞清凜的聲音硬生生的停下來,流水似的音符瞬間頹然落在地上,好半天,艱澀的聲音傳來,“宋佳南?”
  聽到他喊她的名字,腦海中大片的空白鋪天蓋地的襲來,她就這麽站在那裏,什麽也做不了,也說不了。
  屋子裏突然變得極為安靜,隻有空調的扇頁上升到某個頂點,“哢”的一聲停住了。
  這一聲,喚醒了她的理智。
  “恩。”宋佳南小心翼翼的說,好像有了幾個月前的第一次的對話,麵對他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我沒想到,好巧啊。”
  眼前這個在她記憶中生活了十年的男人,依然是那樣淡漠冷清的臉龐,瘦削的肩膀,歲月在他身上似乎沒有留下摧殘的刻痕,反而平添更多的穩重和成熟,他毫無顧忌的看著她,半分淩厲半分試探,好像是大人在審視犯了錯誤卻企圖用謊言掩蓋的小孩子,那一瞬間,宋佳南竟然害怕的想哭。
  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她清楚的聽到蘇立說道,
  “我知道了,原來都是你。”
  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口氣,很涼。
 
  第 25 章
  她張了張開,兩片嘴唇幹澀的緊貼在一起,午後的陽光照在整個病房裏,她隻覺得視線裏都是白晃晃的亮色,連同蘇立的臉都越發的不真實起來。
  方言晏眨了眨眼,很是意外,“咦,都是熟人?”
  他的話音還未落,席洛嶼敲門進來,看到蘇立微微愣了一下,禮貌的問了一聲好,繼而轉向宋佳南,“不好意思,律所那裏有些事情,我現在等趕急的回去。”
  心底大大的鬆了口氣,一心想逃離這個尷尬的現場,宋佳南如釋重負的說,“我送送你。”轉身拿了包,對方言晏說,“等會我再上來,你們先聊。”
  就是不敢去看蘇立。
  等他們走後,方言晏奇怪的嘖嘖嘴,“哥,你怎麽認識佳南姐的?”
  好久沒有回答,他艱難的側過身子去看蘇立,病房的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吹開了,微風卷起他前額的頭發,額發下那雙狹長冷清的眼眸在望向窗外不知道某點的地方,眉頭微微皺起來,冷漠而且疏離。
  隻有在他有心事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高中同學,同校不同班。”蘇立側過身子,可是眼睛還是聚焦在某個未知的點上,“剛才那個男的,是她的什麽人?”
  方言晏想了一會,“我就看過他兩三次吧,上次是在醫院,這次也是在醫院。”他頓了頓,自言自語道,“好白癡的句子啊,跟魯迅的‘我家門前有一棵樹,一棵是棗樹,另外一棵也是棗樹’有什麽區別?”
  “問你話呢,扯那麽遠。”
  清淡的聲音微微透出一絲的焦躁,可是方言晏卻沒有聽的出來,“男朋友吧,沒人會把一個不相幹的人帶到自己同事的病房裏來的,可能最近才勾搭上的,上次見也沒見兩人關係那麽親密,唉,真的是,冬天來了,春天比冬天來的更早。”
  他自顧的說著,卻沒發現站在窗口的男人輕輕的閉上眼睛,嘴角的微笑慢慢的冷去。
  等了好一會,走廊裏傳來嘈雜的說話聲,然後宋佳南推門進來,對方言晏比劃了一下,然後笑著對後麵的人說,“老總,主任,就是這裏了。”
  來的是報業集團的老總和社會版的主任,主編,還有其他兩三個人,方言晏沒大沒小的開玩笑道,“李叔叔,主任,看您這架勢,不是來親自跟我說要把我炒了吧?”
  老總哈哈笑道,“哪能啊,我們是來看望新聞革命戰線的同誌的。”然後仔仔細細看了他的傷,“要不要老張給你拍張相留念一下。”
  “得!李叔叔,醫生那裏拍的更透徹,都骨頭裏麵了。”方言晏看到其他人都看著蘇立,連忙介紹道,“主任,老師,這我表哥,蘇立。”
  宋佳南輕易的看到每個人在看到蘇立一瞬間眼底的驚歎,心底暗暗偷笑,呦,都跟我一樣是大俗人,再抬頭多看了幾眼,卻對上蘇立那雙淡漠的眼睛。
  那種眼神,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蘇立也禮貌的微笑打招呼,“李叔叔,主任,謝謝你們百忙之中來看方言晏。”
  報業集團的老總連忙推辭,“看你這話說的,還跟我客氣什麽。”然後轉向社會版的主任,“老張,這是蘇立,蘇瑾的弟弟,蘇海斌省長的兒子。”
  方言晏在一邊解釋,“覺的眼熟不,他倆親姐弟。”
  眾人恍然大悟,那邊社會版的主任聞言連忙感慨,“實不相瞞,剛才我進來時候第一眼看到他,我腦海裏立馬就想到了三個字——少東家!”
  眾人哈哈大笑,連蘇立都忍俊不禁,宋佳南別過臉去偷偷的笑,她覺得這個比喻實在是恰當的不行,社會版的主任察言觀色果然一流,幽默又不失禮,還深得人心。
  再偷偷的用餘光看一眼蘇立,心下感歎,若他青衣白袍,手執書卷賬簿,薄情的眼睛,傲然貴氣,唇角冰冷,坐在雕花雲石紫檀椅上,那又是怎麽樣的光景。
  當初在人群中驚鴻一瞥,也許就是那份獨特的氣質吸引她的目光。
  老總和主任他們並沒有待太久時間,待送了他們走之後,宋佳南也打算告辭,方言晏卻示意她留下,她有些奇怪,“還有什麽事情?”
  “剛才問你的問題,還沒回答。”方言晏斂去了笑意,深黑的眼睛直直的注視她。
  她愣了一下,微微的皺起眉頭,囁嚅道,“我.....”
  不知道怎麽說出來初衷,那個高中時候總是習慣在人群裏低下頭的自卑的自己,不過是憋著一口氣單純的想站的更高,更加出眾,隻為某天他能夠留意。
  方言晏卻開口,“為什麽我學外語的,卻來報社實習嗎,卻想考新聞係的研究生嗎?”
  她搖搖頭,站在後麵的蘇立聞言也是饒有興致的看著他,“佳南姐,你記不記得一年前,新華社高級記者張嚴平來你們學校做講座的事情?我偷偷的溜了進去聽,原來隻是單純的好奇,卻改變了我的選擇。”
  怎麽會忘記那次報告,那次學院組織的講座會,那個小個子長頭發的張嚴平,那個唯一一個和王順友騎馬走過了盤旋於懸崖峭壁間的女記者,那個麵對記錄惠家溝村黨支部原書記郭秀明葬禮的錄相,看到深夜,哭到深夜的人,在她身上,她第一次感到一種感動,被采訪的感動,還有一種職業的神聖和感動。
  她輕輕的點點頭,“我記得很清楚。”
  “那天我回去,把索瑪花兒為什麽這樣紅和將軍沒有遠行草草的看了一遍,看的我眼淚不住的往下流,我不停的想,如果有一天,我有機會站在那個位置,我會怎麽做。以前選擇這個專業,不過是隨波逐流,那一天我開始審視自己,究竟我想要什麽,我想去做什麽——我想了很長時間,答案就是我想做一個記者,一個能夠感動自己感動世人的記者。”
  “可是,方言晏,很多時候,記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是的,我明白,就像我第一天進報社,很多人在背後議論我的背景,因為今年報社明確不招人,也不招實習生,那時候我很難受,可是我想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方言晏說的很快,肩膀上下微微的顫動,顯然很吃力,“我知道,我是把記者這個職業想的太理想了,現實畢竟是殘酷的,可是,這是我追求的目標,人要是沒有一點希望,怎麽行?今天我做的,一直以來我做的,都是為了追求我理想中的記者生存狀態——經曆的才會真實,真實的才能寫出來,感動自己的,才會感動讀者。”
  他輕輕的喘著氣,眼眸中那種堅定灼灼的看向宋佳南和站在她後麵的蘇立,直到蘇立開口,“方言晏,我明白你的意思,蘇瑾那裏,我幫你。”
  方言晏寬慰的笑笑,好像有些倦了的樣子,“佳南姐,你為什麽做記者?”
  她笑笑,小聲的說,“以前我很膽小很自卑,你看,我現在都可以站在這來一段現場采訪,一小時可以出一份采訪英雄的報道,這算不算理由?”
  “所以你......”冷不防身後傳來那個冷清的聲音,卻適時的打住了,宋佳南轉頭看向他,蘇立淡然的解釋,“沒什麽,對不起。”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傾斜著照進來,白晃晃的有一點刺目,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相接,宋佳南複雜的心情難以言喻,第一次這麽肆無忌憚的看著蘇立,好像要把那些流逝的時光一並的彌補上,心卻慢慢的平靜下來,宋佳南認真的說道,“方言晏進社會版是我一手帶上的,他真的很努力,我沒見過連續三天值熱線夜班還不說自己累的人,我沒見過為一句話跟我較真的人,我沒見過為跑新聞不要命的人,他很努力,他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記者。”
  “我知道。”蘇立淡淡的說,清冷的眉眼之間一閃而過的溫和,一瞬間宋佳南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心下一動,竟然有些酸澀。
  那邊方言晏大大的打了一個嗬欠,眼皮也耷拉下來了,宋佳南連忙說,“方言晏,你快休息吧,明天我再來看你。”
  方言晏往被子裏縮了縮,側過身子嘴裏咕噥,“藥勁上來了,我撐不住了,佳南姐,明天早點來看我哦,最好把當天的報紙帶給我,哥,我也不留你了,姐那邊都靠你了。”
  宋佳南看了一眼蘇立,他輕輕的把窗戶關上,把空調的溫度調高,然後把遙控器放在方言晏左手邊,俯下身囑咐了幾句,然後站起來對宋佳南說道,“宋佳南,走吧。”
  口氣隨意而且溫和的不可思議,熟稔的好像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好像是很久以前,他也曾經跟她這樣說過話,——“同學,上台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卻把他的名字每天在心裏寫上一百遍。
  現在他知道了,甚至知道的更多,比她想象的都多,他喚她宋佳南,等了十年的稱呼,隨意熟稔並且溫情。
  她輕輕的關上門,跟在他身後,二十厘米的距離,十年的光陰。
  終於等到,那麽近的距離,還有那三個字——“宋佳南”。
  哭笑皆為惘然,一瞬間,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原來,愛情已經來過。
  
  第 26 章
  一路上都沒有任何話語,氣氛沉默的有些詭異,從雪白的住院部走出去,滿眼都是金燦燦的陽光,就是這樣的陽光,照在蘇立的臉上,原本蒼白的臉卻越發的生動。
  在哪裏跟他道別呢,宋佳南尋思著,不由的放慢了腳步,腳下的兩個影子之間的長度也隨之漸漸的拉長了,好像是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慢慢的變遠,走在前麵的男人驟然停住了腳步,回頭問道,“怎麽了?”
  “呃——”宋佳南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那個,我先回報社了,有些事。”
  “恩。”風輕雲淡的一聲回答,那雙眼睛暗藏笑意,可惜宋佳南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睛眨呀眨的,就像一個犯錯的小孩子不安的試探,甚至她的手握成了拳頭,指尖不安分的在手心輕輕的掐下去,“我回報社。”
  “恩。還是那句平平淡淡的回答。
  什麽是“恩”,宋佳南忽然發現自己在蘇立麵前真的是有點無法開口,還沒等她做出更明晰的表達,前麵那個男人淡淡的回答,“我知道,我送你回報社。”
  是不是應該本能的想往後退一步,然後連聲擺手說不用,攔下一輛出租車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居然感到自己喉嚨氣流緩緩的飄了出來,到了耳邊就變成順從的一個音節,“好。”
  是理智背叛感情,還是感覺主導理智,她也說不清楚。
  隻是每一步踏出去,好像夢境中一般,在冬日裏穿行的豔陽,就像在那個青蔥歲月裏流散的時光,微風陽光撫起他的碎發,跟舊日那個揚起頭孤獨看天的少年無異。
  忽然開始慶幸時光的寬容,對蘇立,也對她。
  他開的是一輛白色的寶馬,宋佳南跑娛樂時候沒少見這種車型,低調沉穩,倒是跟蘇立的性子很像,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的夜晚,和方言晏在美食街相遇的時候,也是這輛車。
  如果那時候她多注意了一下,會不會更早的跟他相遇,抑或是更早的把自己陷入一種無法原諒的自責中,其實,他們之間的萬水千山,不過是自己親手打的一個個死結。
  這樣的僵局,怨不了誰,罪魁禍首還是自己。
  她微微的仰了仰頭,肩膀頹然鬆懈下來,蘇立的車裏很整潔,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想來不知道哪個暗格裏飄出那種花香。
  餘光偷偷的看過去,他正在專心的開車,宋佳南覺得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話題可以說,隻好把目光轉向窗外的風景,看路上的法國梧桐,看行人,看車輛。
  內心卻是百轉千回,一時間,竟真的覺得自己在做夢。
  寶馬緩緩的停在報業大樓的門口,宋佳南習慣性的抿了抿嘴,垂了眼簾,“謝謝你。”
  “不用謝。”簡簡單單的話語,態度禮貌卻疏離,他轉頭看了一眼宋佳南,繼而說道,“方言晏可能要麻煩你一陣子。”
  拉車門的手縮了回來,她滿目皆是茫然,“恩?”
  “方言晏的表姐,也就是我姐姐那裏也許沒那麽好說通,最可行的方法就是讓方言晏暫時轉版,我想,若是讓他跟你一個版麵,也許他不會太反對,而且.....”他頓了頓,“如果你帶著他,我也放心多了。”
  宋佳南笑起來,微微的點頭,“恩,沒問題。”然後拉開車門,“如果沒有什麽事情我先走了,謝謝你送我。”
  她一隻腳剛著地,就被聲音喚了回來,“宋佳南,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再次疑惑的轉頭,對上蘇立淡淡的眉眼,“方言晏住院期間,能不能麻煩你多去看看他?”
  原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請求,宋佳南笑道,“好,我有空一定去,這個,真的不麻煩。”
  待宋佳南走遠了,寶馬一個漂亮的轉彎,出了報業大樓的院子,剛想駛上海寧中路的高架,他打了一個彎,車穩穩的停在路邊臨時的停車道上。
  蘇立走出去,走到街邊的小報亭邊,各種雜誌報紙鋪在案頭上滿滿的,報亭大爺招呼他,“小夥子,找什麽,要晚報還是快報?”
  “都市晚報。”他掏出錢包,然後想了想,“大叔,你們這裏有沒有賣剩的都市晚報?”
  “什麽賣剩的?你說前幾天的。”報亭大爺很熱心,“我給你找找,你等等,這個都市晚報可是賣的最好的,發行量最大的,每天基本不剩的,嘿,巧了,還有幾張。”
  “謝謝您了,連今天的,我都要,一共多少錢?”
  報亭大爺嗬嗬的笑,“前幾天的報紙就白送你好了,看你不常買報紙吧,一塊錢。”
  “王洛賓之子披露明年落成兩座紀念館——父親愛西部也愛桂林”。
  大大的版麵,密密麻麻的字,報道記者的第二個就是宋佳南的名字,他微微的翹了翹嘴角,然後再翻到前幾天的報紙文娛版,細心的找宋佳南的名字,果然,不管版麵大小,基本上每天都會有她的新聞報道。
  未曾聽方言晏提起她的名字,也從未詢問他報社工作的事情,更未有看這類報紙的習慣,也未曾想過其實這麽輕易的就可以看到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去向。
  順手把報紙往副駕駛座上一丟,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小張,幫我到都市晚報找所有記者署名為宋佳南的新聞,恩,你就直接跟那邊負責人聯係,別跟別人說。”
  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陰斜斜的照來,落在報紙上形成一個個光圈,把車窗按下,他輕輕的閉上眼睛,讓冬日的風肆意的吹進來。
  連同厚厚的一疊報紙,半懸在座椅上,“嘩嘩”作響,他的心竟然也有些慌亂。
  當這麽多年的虛幻和飄渺,在他還未準備揭開謎底的時候變成現實,沒有人能預言,十年的錯身,他們這樣不期相遇,究竟是好,還是壞?
  現實中,她是哪種模樣,他又是何種姿態,他們都不了解。
  時光和距離掩蓋了真實的殘酷,揭開之後,無法預測。
  宋佳南到了報社,還沒坐穩電話就響起來,她接起來一聽,是一個很冷清的女聲,“請問是都市晚報的宋佳南小姐嗎?”
  她應了一聲,“是我,請問有什麽事?”
  “我是CHANEL中國新品發布的承辦方,方城廣告的公關經理尹誼,我是來電話確認1月3號那天您能否出席CHANEL在北京的新品發布會?”
  “可以。”宋佳南順手翻了桌子上的日曆表,1月4號上用小號的紅字標注“小寒”的記號,她在心底琢磨,老天,要是這個時候去了北京,豈不是要被凍成冰塊。
  確認了時間地點,還有日程大致的安排,宋佳南掛了電話,順手寫了一個備忘,然後從抽屜裏摸出一包餅幹就開水,琢磨要怎麽跟主任匯報,還要定機票、安排酒店。
  真是讓人煩心的事情啊——匯報完了,她剛準備出去時候被喊住了,“小宋啊,剛才上麵通知說把社會版的一個實習生調到我們這裏,你應該聽說了吧?”
  蘇立那邊的效率實在是太高了吧,她暗暗的感歎,連忙回答,“恩,我知道。”
  “上麵的意思呢,是要讓你來帶他,我覺得啊,雖然你來我們文娛版時間不長,但是工作表現都很好,我也很放心,我想問問你的意見啊,有什麽難處就盡管說。”
  “我想,難處倒是沒有。”宋佳南認真的回答,“主任,我倒很想問的是,1月4號的飛往北京的機票是不是要定兩張?”
  “這個,我還是去問一下吧。”
  沒一會上麵來了消息,“暫時先定一張,方言晏那邊要等醫院通知,如果能夠出院就跟你一起去”。
  宋佳南有些失望,怔怔的望著電腦屏幕出神,手機就響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可是看的很眼熟,她沒多多想就接起來,耳邊有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我。”
  “我知道。”
  話出口卻連自己也嚇了一跳,宋佳南連忙解釋,“我是說,主任剛跟我說過方言晏暫時調到文娛版,所以我想你會打電話確認一下。”
  “恩。”
  話題一下子進入了死胡同,那種不可抑製的不安和緊張感慢慢的蔓延來,宋佳南攥緊了手機,呼吸都變的謹慎異常,她很想立刻就掛掉電話,或者希望他們之間的話題永遠圍繞第三個人展開,比如方言晏,這樣她才能用宋佳南現在的姿態麵對他。
  “這個地方,好像變了很多。”蘇立低沉的聲音緩緩的傳來,宋佳南一怔,那邊繼續說到,“每次回來時候都是匆匆經過,不去想太多,今天忽然發現中昌路居然拓建到了漢寧路上,以前的貿城大廈搬到了建業路上。”
  宋佳南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是啊,還有龍蟠大道匝道拓到,拓到哪裏了,哦,會展中心那邊,我們報社都搬了兩次家,馬上文思橋那裏建好了,又要搬那裏去了。”
  “變化太大了,我上次還尋思金源路上的那家外文書店哪裏去了呢?”
  “早就搬到市圖書館對麵了,你去哪裏就可以看到了,很大的一個招牌,上次我還去買書的。”宋佳南越說越興奮,語調也不由的高起來,“這個地方幾乎天天在變,上次我去博物館采訪時候,想起要去以前經常吃零食的那家小店,結果轉了一圈,全變了個樣。”
  “那家小店呢?”
  “再也找不到了。”宋佳南喪氣的回答,“有時候覺得變化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結局總是讓人沮喪,就像學校門口再也不見了那些路邊攤,越來越多的快餐店開起來,那種感覺,說不上來,好像一切都變了,人是物非的感覺。”
  聲音朦朧中夾雜一聲喟歎,還有半分的無奈,“宋佳南,我在想,從新聞出版局出來之後,要去南都花園,不是應該走名光路,難道我記錯了?”
  “呃,錯了,是名崇路,你從出版局出來之後往右就是,到禦苑園的地鐵站十字路口往北,然後就是華岩路,南都花園——”她頓了頓,“你現在在哪?”
  那邊沉默了半晌,就在她正要忍不住出聲的時候,一陣輕笑傳來,“宋佳南啊,怎麽辦,我,好像迷路了。”
  她心下一急,皺緊了眉頭,“那你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
  那邊好像有車門關上的聲音,一下子風聲極速的傳來,他的聲音也變的很模糊,但是聽上去心情很好,“今天的天氣真好,偷得浮生半日閑,迷路就迷路了,無所謂,你說是不是?”
  心髒微微的被撞了一下,宋佳南笑起來,思緒浮上,記憶中那個少年的影子,和現實中的蘇立,完完全全的重疊在一起。
  以前他也是這般的性子,給她寫信,字裏行間,七分謹慎,三分灑脫,他說他喜歡一個人坐在操場的高台上,一個人看藍藍的天空,曬午後的太陽,心情好了會迎著風跑上兩圈,如今他這樣的說話語氣,和當時的那些跳躍靈動字跡,無異。
  好像什麽都沒變,蘇立還是蘇立,還是那個會靜靜一個人抬頭看天曬太陽的蒼白少年,但是好像什麽都變了,過去單薄的影子變成了真實的存在,來的措手不及。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麽遠,那麽近。
    
  第 27 章
  “所以他迷路了?”
  “是啊,相反的方向跑了大半個城市,然後就幹脆在浦林紅山停車曬太陽去了。”
  “真的假的啊,他不會那麽廢柴吧,好歹也是家鄉,咋怎麽一下子跟土鱉似的。”方言晏懷疑的嘖嘖嘴,“我懷疑他就是逃班去的。”
  宋佳南搖搖頭,“誰知道啊,你問他去,不過方言晏,我們整天生活在這個城市裏的人從來不覺得周圍有什麽變化,可是你想想十年前,是什麽樣子的?”
  “唔——”方言晏點點頭,“有道理啊,量變引起質變,我想起來了,每次都是我坐在旁邊給他指路,要不就是我姐開車,我現在有點懷疑他根本就是一路癡。”
  “我好像也不太認識路。”
  “那你怎麽給他指路的?”
  “Google地圖,一點就到,還好當時我還開著電腦,不然就丟臉了,下次如果車裏沒有GPRS,一定要帶一個可以上網的本本。”宋佳南笑道,順手把桌子上的報紙攤開來,看到文娛版的關於張柏芝婚後的小八卦,心思便飛到了報紙上了。
  方言晏哈哈大笑,“佳南姐,你真是太informative了!”
  她也不顧臉皮,得意洋洋的回答,“就是的唉,我要申請去當database,又不需要維護,又能實時更新,簡直就是完美的生物數據庫。”
  方言晏一口水沒把持的住全噴到了地上,“謅吧,我都沒曉得你這麽臉皮。”
  她合上報紙起身去倒水,然後順便低下頭去看方言晏的傷口,“刀口挺長的,不過幸好倒是不深,什麽時候可以拆線?”
  “過兩天就可以了。”方言晏耷拉腦袋,溫順的樣子讓宋佳南覺得很可愛,順手揉了揉他的亂發,“下次出來時候小心點,英雄救美這碼戲不適合你。”
  “那我適合什麽角色?”
  宋佳南拖了椅子坐過來,“你啊,適合做路人甲,乙,偏偏就是做不了主角的命。”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是那種被炮灰的龍套。”
  方言晏笑起來,笑完之後臉一下子板起來,好像很嚴肅的樣子,“佳南姐,你做記者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宋佳南想了想,“有,記得太清楚了,去年一月時候也是去報道違法注水豬肉事件,那時候我還在省台實習,暗地裏拍帶子,拍完之後正好發現買貨的車,我們老大就讓車去追,看看到底這批豬肉運到哪裏去,結果就是死活沒追上。”
  “我們剛上環城高速,線人就打電話告訴我們,村裏有人告訴他,我們的車一開始追,那個豬肉販子就發現了,隨後叫了十幾個殺豬的夥計,拿著大鐵棒子,殺豬刀,開了兩輛車玩命的追我們,結果還是沒追上。”
  她說的風輕雲淡,方言晏聽的眼皮直跳,“事後到了省台,我們再一想,還好我們沒追上前麵的車,要是真追上了,正拍著采訪著呢,後麵可能就被一棍子放倒了,沒準給這群昧了良心的禽獸灌了香腸也不是沒可能的。”
  方言晏唏噓,“這麽嚴重,比我這個隻是負傷的恐怖多了。”
  “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啊,後來到了報社這種危險性的工作倒是少一點,但也不是沒有的。”宋佳南剛想再次囑咐方言晏安全問題,還未開口,就聽到方言晏開口,“哥,你什麽時候來的,站在門口又不進來?”
  蘇立來了?
  宋佳南轉頭去看他,一身淺色的休閑裝,襯的人越發的瘦削,白皙的臉好像被夜晚的冷風吹的微微透出點紅暈,平添了不少生氣。
  “說什麽呢?”他漫不經心的問到,隨意的往她身邊一站,同樣的低下頭看看方言晏的傷口,惹的方言晏鬱悶的抗議,“為什麽每個人進來時候都要上下把我翻騰一遍,就跟快要被拉去屠宰場的豬一樣。”
  平時跟方言晏玩鬧慣了,宋佳南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怕你被注水了唄!”
  方言晏立刻大笑起來,估計又想到剛才宋佳南豬肉逃生事件,笑的越發不可收拾起來,一笑又把傷口震痛了,扶住腰,哎呦哎呦的又叫又笑,倒是蘇立,微微的怔了一下,然後悄悄的把臉別過去,宋佳南看到他抿住嘴,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起來,一抹笑容悄然綻放。
  方言晏笑完了,趴在被子上不肯起來了,他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宋佳南,“佳南姐,我發現,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你這麽搞笑,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完了,多無聊的一個人啊,以後豈不是要鬱悶死了。”
  也不顧蘇立在場,她追問,“為什麽剛開始覺得我很無聊?”
  “你長的就跟那種講大道理人一樣,規規矩矩的那種,從小到大父母、老師的乖乖牌,這種人多半很無聊的。”方言晏眨眨眼,“後來,跟你混熟了,才知道。”
  “你隻跟你認為熟的人開玩笑,就像今天躺在這裏的人是我,你才會跟我開玩笑,要是我表哥。”方言晏努努嘴,“你肯定不會的。”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相交,然後不約而同的投向方言晏,他繼續笑道,“你們不熟嘛。”
  無心之言,可是,心,頓時涼下來。
  她佯裝無所謂的樣子,扯了扯嘴角,“是嗎。”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反問句。
  而那邊的蘇立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翻了兩下報紙,問道,“方言晏,後天出院之後就先住我那裏好了,我在碧桂園有套房子,離醫院和報社都近。”
  “那你住哪裏?”
  “我這幾天要去廣州和北京一趟,估計回來時候就可以把你攆回學校了。”
  “無情無義的男人,怪不得到現在都找不到老婆的。” 方言晏撇撇嘴,“連上次好不容易人家介紹過來的小美女也被你給氣跑了。”
  冰涼的聲音已經微微有了一點不耐煩,“你話太多了。”
  宋佳南站在一邊尷尬不已,連忙出來圓場,“方言晏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這幾天報社那裏都比較忙,抽空我盡量來看你。”
  還未等方言晏說一句挽留的話,身邊的男人便開口,“我送你出去。”
  冬日的夜晚,天黑的透徹,住院部邊的不知名的樹,葉子落盡,光禿禿樹枝的在走廊投下影子,斑駁淒冷。醫院外流轉的燈光,給人已經是深夜的錯覺。燈光落在他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更顯瘦削冷漠,仿佛與世隔絕,周遭嘈雜活潑的世界好像不存在。
  看著他的背影,宋佳南隻覺得頭暈眼花,那句“你們不熟”鬼魅一樣的在她腦裏盤旋,手腳僵硬麻木,手心一片潮濕冰冷,寒氣從腳底直竄。
  他們不熟,是的,除了近十年的書信交集,她想不出來還在哪裏有過相遇,除了知道他喜歡聽陳升、Sinead O'Connor,喜歡七巧板,喜歡周星星,其它一概不知,除了知道他是一個冷漠,陰鬱,但內心豐富,才氣十足的人,她還知道什麽?
  她知道的寥寥無幾,他們之間連一次完整的對話都沒有,她都沒有勇氣提起以前的學校、老師,同學,從前兩人共同有過的回憶,他們熟嘛,她連開玩笑的勇氣都沒有。
  這樣的感覺,全然陌生的可怕。
  忽然,走廊上的燈,樓梯上的燈,窗外的燈一齊熄滅,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一片黑暗,腳下一個踩空,還未來得及叫出聲,身體順勢就跌了下去。
  一瞬間,手臂被牢牢的抓住,似乎力道很大,她都感受到骨頭裏尖銳的頓挫和諳啞的嘶叫,硬生生的眼淚就被逼的出來,腳剛落在台階上,心似乎還在空中,
  黑暗中,好像一切都變的異常的敏感,她不知道他們倆保持什麽樣曖昧的姿勢,可是他似乎靠的她很近,竟然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身上有淡淡的檸檬水的味道,手還箍在她手臂,隔著衣衫仍覺察得到那臂上溫熱的體溫。他的額發讓風吹亂了,有幾縷絨絨的掠過她的臉頰,呼吸聲驟然更近了。
  “沒事吧。”蘇立輕輕的開口。
  “我沒事,沒事。”慌亂中眼睛已然恢複了些視覺,她低頭就看見蘇立風衣上的排扣,黑暗中發出金屬的光澤,她剛想抬頭,臉頰邊就有熱氣緩緩的傳來,靜寂中不知道誰的心跳,在飛速紊亂的暗夜裏,格外的纏綿曖昧。
  冰涼的手心,觸到更冷的眼淚,霎那間那句“你們不熟”又浮現到腦子裏,她迅速的把手臂抽離了他的鉗製,剛站穩,一瞬間走廊又變的燈火通明,有人喊到“來電了”,吵鬧的病房立刻喧囂起來,而宋佳南在慌亂中低下頭,長發齊齊的遮住半個臉,她囁嚅到,“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還有點事。”
  沒等蘇立反應過來,她攏了攏頭發,飛快的從樓梯上跑了下去,待他反應過來,已經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蘇立一個人站在樓梯道,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想什麽,就靜靜的站了好久,冬夜的冷風吹到他的手背上,嗖嗖的涼意十足,他舉起手,燈光下,發現竟然有一塊幹涸的水漬。
  這個城市的冬夜,還未從聖誕的歡慶中蘇醒,就要更加絢爛的迎接新年,到處都是五彩的燈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這個喧囂的城池,孤獨顯的多麽的可恥。
  麻木的站在地鐵站台上,她蒼茫的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日日一年年的變化已然失去了十年前的本味,巨大的廣告牌上印上她的身影,形單影隻。
  曾經那麽快意的書信交談,談天說地,爭論狡辯的歡暢,到了現實中,通通被抹殺。蘇立,當那個幻影變成現實,他們終於相顧無言。
  如有可能,有生之年,她會把年少那份悸動悄悄的鎖進心底最私密的位置,讓那些衝動和愛慕隨時光的流逝慢慢的消融,不聞不見他,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車廂門開了,有人上去,有人下來,門合上,車啟動,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車廂裏燈光還是明亮的刺眼,她把手機掏出來,翻遍了所有的電話簿,一個一個的看去,居然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忽然一個身影在腦海中閃過,宋佳南笑起來,輕輕的把頭靠在護欄上,輕輕的自言自語,“不行,你不行,你最了解我,和人越是親密,秘密越多,越開不了口。”
  可是,為什麽我現在那麽想念那時候的你,段嘉辰。
 
  第 28 章 
  待他回到病房的時候,方言晏一邊吃飯一邊看新聞,含糊不清的問道,“這麽晚才回來,不會又迷路了吧?”
  蘇立沒有回答,拉了椅子坐下來,電視的聲音很嘈雜,把他攪的有些心煩意亂,想了想還是把話說出口,“方言晏,下次在宋佳南麵前不要亂說話。”
  方言晏不以為意,“我沒說什麽啊,反正你跟佳南姐隻是同學,我又沒說你什麽壞話。”
  “隻是同學?”他輕輕的笑起來,方言晏看的發怔,電視裏現場的出鏡記者正在報道一起煤礦坍塌事件,走廊裏忽然傳來大哭的聲音,好像哪個病房的病人靜靜的去了。
  吵雜聲中,方言晏隱隱約約的聽到他說,“我知道她喜歡小野麗莎,喜歡可愛的網絡遊戲,喜歡岩井俊二,表麵平靜溫和,其實是一個很有想法很堅強的女孩子,她會連續好幾天隻聽一首歌曲,閉起眼睛坐在路邊的椅子上靜靜的曬太陽。”他頓了頓,“你說我們熟不熟?”
  方言晏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張了口就像問“你們到底什麽關係”,那邊聲音陡然的增大,他未曾聽到蘇立這麽嚴肅的口氣,乍聽上去竟然有種責怪的意味,“方言晏,很多事情,我隻想慢慢的讓我來告訴她,也隻有我說的清楚,我不想你過多的把我的事情告訴她,尤其是,比較敏感的話題,你明白不?”
  “啪”的一聲,電視屏幕變成了黑色,方言晏似笑非笑的歪過頭去看他,目光相接暗暗有了幸災樂禍的意味,“所以啊,你要追佳南姐?你喜歡她?”
  那邊神色依然是如常,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扣了扣桌沿,“我隻是明白自己要什麽罷了。”
  宋佳南回到家裏,漆黑的屋子裏,空間無限的放大,空蕩蕩的更顯得寂寥,從來沒有的沮喪湧上心頭,她真的很想找一個人傾訴一下。
  打開電腦,登陸QQ上麵隻有寥寥幾個人,打開很久未聊的群,也是冷清的很,在線的不過那幾個熟悉的號碼,隻是她注意到了一個很難出現的人竟然也在。
  她認得這個人,這個群是他們報社記者的大群,可是有一天卻跑來一個陌生的ID,那人解釋是,不知道怎麽誤打誤撞就進了這個群,所幸也沒人介意,後來在慢慢的群聊之間才知道他是省人醫的外科醫生,其它一概不知。他很少說話,但是一旦開口都很精辟,連報社資深的老記者都說這種人適合做新聞評論員。
  她很想問問一個陌生人,作為旁觀者的角度,自己該怎麽辦。
  點開私聊的窗口,“你在?”
  那邊很快回到一個笑臉,“恩,你好啊,有什麽事情?”
  真是醫生的通病,一上來就要問“有什麽事情”,就跟問“你哪裏不舒服”一樣,她飛快的打到,“我隻是想問問你,站在你的角度,我這件事,或者說,我該怎麽去麵對。”
  “你說,我聽著。”
  冗長的故事,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那邊沉默了良久,就當宋佳南準備自說自話的時候,對話框中出現了一句話,“你想要什麽,或許說暗戀了十年,你想得到什麽,畢竟,十年的時間,不是一般人可以堅持下來的。”
  “我什麽都不想要,也不想得到,或許說我就沒有存過想得到的念頭。”
  那邊笑道,“扯吧,你不想得到幹嘛等了十年,自虐啊,其實你就是潛意識的在想,如果我這麽長長久久的等下去,有一天他會出現在我麵前,然後那啥的,不是嗎?”
  啞然失笑,竟然找不到一句話來反駁,“好像是這樣。”
  “現在他出現在你麵前了,那不就夠了嘛,天時地利,就差人和了。”
  整理了一下思路,“可是我們竟然找不到一點可以切入的話題,十年的時間,帶走的太多的東西,很多感覺也變了,我已經不是當時那個我,他也應該不是他了,很多東西被時間帶走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我連開口都覺得很難。”
  “那我問你,當他再次站在你麵前,你有過一絲後悔,十年前那麽喜歡他嗎?”
  很誠實的回答,“沒有。”
  “那就是的咯,你都沒有後悔當時喜歡他,說明他現在仍然很優秀,優秀到足夠讓十年時間變化的你再次動心,那麽簡單的問題就是,你不確定你現在是否喜歡他。”
  “是,我不確定。”
  “對,這就是問題的症結所在,因為你們擁有的一切都是過去的,你們太缺少現實的東西去承載這份感情,所以你才會迷惘。”
  除了讚同,她真的想不出什麽詞語了,她想了想又補充到,“其實我很怕,我怕現實把我夢中的那些美好的東西摧毀掉,你說,明知道結果的事情,你會不會做?”
  “會,為什麽不會,問題是明知道的結果,你不去做,你會相信嘛。”
  “我覺得我和他之間沒結果,所以我不想去做。”
  那邊打出一個笑臉,“你連做都不做,就不相信了啊?很多事情都是有一個開始,才會有結果,有結果才有謂開始,你看你連結果設想好了,卻沒有開始,那肯定是錯的嘛。”
  “那我現在怎麽辦?”
  “很簡單啊,忘掉過去的一切,順其自然的相處,連你都不確定是否喜歡他,那就看看十年後的他是否還能讓你喜歡,現實中的他是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種。”
  “怎麽能忘掉過去呢?”
  “傻啊,又沒要你忘掉,我意思是,現實中的相處,切記別把過去牽涉進來太多,一方麵會給現實判斷造成一個誤區,另一方麵如果反差太大,心裏會很不平衡的,所以相處的時候,盡量不要把他的形象往過去套,你要知道,十年時候,幾乎可以把人變的完全陌生。”
  豁然開朗一般,原來困擾自己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不過是時間的鴻溝,“我明白了。”
  “我還有事情,不便說太多,不過我想告訴你,孤單太久的人,是不習慣愛和被愛的,你要勇敢一點,我先走了,有空下次聊。”
  孤單太久的人,是不習慣愛和被愛的。
  所以才會冷漠的拒絕其它人的示好,才會覺得付出便是虧欠,才會寧可把很多事情悶在心裏也不願意和摯親好友開口,麵對陌生人反而更加容易開口。
  能說出這樣一句話的人,內心又是怎麽樣的呢,他的人生是不是也經曆過萬水千山,她笑著關掉電腦,想把上次去采訪別人送的書拿出來看看,順便在美文拔萃版發一篇文也不錯,剛翻開兩頁,還沒怎麽看,手機就響了,她接起來,是席洛嶼的電話,“做什麽呢?”
  隨口就回答,“看書,墨子乃批儒第一人,有一次儒家的一個小朋友去跟墨子說,先生老是去做好事,但是先生做這些好事呢,人看見了之後也不來幫你,鬼看見了之後也不來幫你,你有瘋病啊,墨子說,比方說先生你有兩個小秘,一個是你在不在場都做事,另一個是你在的時候他拚命做事,你不在他就偷懶,你喜歡哪個小秘,那個小朋友就說,我當然喜歡我在不在都做事的小秘了,墨子說,那就對了,你也喜歡有瘋病的。”
  “嗬,這是什麽書啊,聽上去真的挺搞笑的。”
  “是我翻譯過來的好吧,原句很無聊的,對了,你打電話來有什麽事情?”
  “沒什麽,就是問你在幹什麽,順便聊聊。”
  宋佳南淡淡的笑了笑,“我倒是想問問你,很認真的,席洛嶼,以前你想我做你女朋友,而這個動機究竟是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題,連席洛嶼這樣的人都愣了一愣,“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是喜歡我嘛,還是覺得我不錯,是一個比較適合的人?”
  席洛嶼啞然失笑,“宋佳南,以前也沒見你這麽犀利,聰明?”
  “因為,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我是一個喜歡把事情分的很明確的人,可是這樣性子有時候真的不太好。”宋佳南想了想還是繼續說下去,“我一直不認為才見了幾次麵的男人可以對我有太深的感情,席洛嶼,我們之間還是那種相處比較適合的狀態吧。”
  第一次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宋佳南,你這個是變相的拒絕嗎?”
  “也不算了,其實就是真的想確認一下,或者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她的聲音變的低低的,“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我還欠你一頓番茄火鍋呢。”
  那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聲音聽起來無比的疲憊,“恩,晚安。”
  默默的放下手機,宋佳南對著窗戶上自己的影子,笑了笑。
  這個世界上,誰失去誰都沒什麽大不了的,日子還是要過,而且要過的越來越精彩;自己越來越會安慰自己,既然孤單了那麽久,又何必再介意多熬一天,況且,值得自己牢牢把握好好享受的,不隻感情,還有很多。
  可是享受孤獨,還是會孤單,隻好把自己變的越來越強,可是再強的人,還是會孤獨。
  這些煩心的事情還是不要想了,躺下來靜靜的把書看完,泡在暖暖的熱水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今天的那些麵對蘇立的窘態和不安,會煙消雲散。
  十一點按時上床睡覺,她順手去調手機裏的鬧鍾,卻發現那裏靜靜的有一條來自席洛嶼的信息,“宋佳南,你一定有一段至今讓你無法忘懷的愛情吧。”
  沒有任何好掩飾的理由,她大大方方的回複到,“是的。”
  然後關機睡覺,心中竟覺得輕鬆了許多。
  那邊病房的燈還亮著,方言晏一邊看電視一邊嘀咕,“哥,你怎麽還不回去睡覺,難道今晚要跟我擠一張床上?”
  “你媽要我好好看住你,怕你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的溜出去,我馬上就走了。”蘇立一邊打字一邊說到,“好好休息,後天就拆線了。”
  冷不防後麵有細微的呼吸聲,他轉頭一看,方言晏笑嘻嘻的盯著他的電腦,“咦,你看什麽八卦新聞的,哎呀,你別關啊,我好像看到你在查看別人的隱私。”
  手下鼠標輕輕的一滑,然後笑道,“想上網了?”起身把本本丟給方言晏,準備把大衣穿上去。
  “是啊是啊!”方言晏立刻點頭,接過本本點到曆史記錄那一欄,空空如也,他沉默了半晌,“蘇立,你居然刪了記錄!”
  很好心情的摸了摸方言晏的頭發,“早點休息吧,還指望你1月4號能去北京呢。”
  “恩?幹什麽?”
  “出差,和你宋佳南師姐。”
  “哦,知道了。”隻是忽然有什麽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剛才蘇立電腦的網頁上——他脫口而出,“喂,佳南姐本科讀的是中山唉。”
  “我知道啊,我跟她,比她跟你,熟。”
  從十五樓的窗台上往下看,窗外是濃濃的黑夜,緩緩的擁抱住城市每處的光亮,明暗的燈火越來越少,分辨不清哪裏是曾經的母校,哪裏是曾經的站台。
  “夜,很深了,晚安。”他低低的說道,“好夢。”
  不知道說給誰聽。
  
  第 29 章
  “哎呀,累死掉了,你說咱晚報從頭到尾改版,折騰死人了。”曾書憶閉起眼睛,照著自己的太陽穴掐了下去,“我被調到壹財經財富了。”
  “又沒脫離你的大本行,哪像有些人都被調去了城市城事大版,那才夠鬱悶呢。”
  “宋佳南,你們文娛就沒怎麽大動作,對了,元旦你們版有沒有來點什麽意思意思?”眼睛狡猾的眯起來,直勾勾的盯著宋佳南,一點都不放過任何表情變化。
  她笑道,“跟你們一樣的啦,別以為我們多了,都是華聯的購物卷。”
  “唉,都一樣的,對了,焦點要聞民生三個版最多,啥時候跳過去那可是賺大了。”曾書憶一邊憧憬,一邊努力的把自己拉回現實,“那邊人整天累的都不知死活的,時間不屬於自己,身體有時也不屬於自己,這不你們版走了一個,那邊兩個也辭了。”
  她微微一愣,“呃,怎麽的?”
  “一個回家做全職太太了,一個身體不好也辭掉了,什麽時候我也告老還鄉啊。”曾書憶長長的歎氣,“可是我還有月供,還有嫁妝,將來還有兒子的奶粉。”
  宋佳南無奈的笑笑,“我倒是挺想去民生的,有挑戰,比社會好玩多了,比文娛實在。”
  無力的丟了一個大白眼給她,曾書憶搖搖頭,“那裏的記者都是嫁不出去的,韓薇跟我說相親約會到了一半就要被叫走,幾次下來沒人願意約她了,現在圈子做大了,想跳都跳不出來,兩個星期不跑,人家都不認識你,我看你還是好好在文娛版待著吧。”
  “沒人要也好啊,錢要我,這麽多年我覺得還是人民幣溫暖又貼心。”她“嘿嘿”的笑,眼神飄到窗外,細雨朦朧,“下雨了,那什麽時候下雪啊!”
  閑聊了一會,各回各的辦公室,她剛進去就聽見一陣啜泣聲,仔細一看原來是臨窗的一個女同事,兩三個人圍在旁邊勸,也有默默看著的,更多的是埋頭做事漠不關心。
  她拉了椅子坐下來,打開電腦上了MSN,給鄰桌的同事發了一個消息,“怎麽回事?”
  “網摘。”
  她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女生,很年輕的樣子,“剛來的吧?”
  “恩,比你調過來早不了幾天,唉,之前就有過先例,主任開會時候強調了很多遍,這不,明知故犯,被辭了也沒什麽可說的。”
  宋佳南苦笑了一下,“不過,同事一場確實可惜。”
  “唉,難道自己組織語言,自己寫稿就那麽難嘛,頂風上的總是要挨刀子的,自己都知道是網上抄的,還敢往上交,現在小孩子,真是越來越想不通。”
  那邊的啜泣聲漸漸的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收拾東西的紙張翻動的聲音,辦公室的氣氛凝聚到了冰點,每個人都坐在自己座位上,安分的、事不關己的,或者沉默的看著自己曾經的同事離開,宋佳南手按在鍵盤上,不知道打什麽樣的回複。
  窗外的霧氣越來越大,屋內的空調溫度很高,滿滿的玻璃上結滿了一層水霧,好像隔絕了兩個世界,女孩子從她身邊走過,低著頭,眼神閃爍,她忽然想起方言晏那個單純的孩子,那個固執的說要用事實,用新聞感動自己,感動他人,感動社會的孩子。
  說不出的壓抑,來自工作,和天氣。
  大抵下雨天人的心情都會莫名其妙的憂鬱起來,開完會從報社出來時候已經七點半了,站在報社大樓前等公交車,雨落的不疾不徐,隻能感覺臉上沁沁的涼,卻看不見雨的飄零,地上濕了一片,均勻的覆蓋了水色,路燈照上去,泛著涼涼的濕意。
  霧氣越來越大,莫名的惆悵湧上心頭,她尋思去超市轉轉,買點東西,報社的工作雖說是辛苦,但是福利還是不錯的,零七零八的加起來生活是根本不要發愁的。
  她在超市轉了大半圈,買了些牛奶麵包,剛準備去買一些水果,人群中看到一個極其眼熟的影子,連忙上去喊住,“方言晏?!”
  那邊腳步停了,轉過頭一看,“咦,佳南姐,下班了啊?”
  “恩,剛下班,你呢,怎麽一個人跑出來,傷口怎麽樣了,不是拆線了,那你還跑出來,超市人這麽多萬一再被撞一下的那不是又要去醫院了?”
  方言晏一臉扭曲,“佳南姐你好老媽子啊,我沒你說的那個脆弱,主要我哥家那個地方就跟樣板房似的,連餅幹屑都找不到一塊,我都快被憋死了。”
  “哦?”宋佳南向他的籃子裏滿看去,滿滿的都是小女生吃的餅幹零食,“呦,你這家夥,還吃喜之郎果凍,還有旺旺大禮包,恰恰瓜子。”
  “哈哈,喜之郎果凍是給我哥買的,其他都是我的。”方言晏得意洋洋的掏出口袋裏的超市券,“佳南姐,你們今天也發了吧,嘿嘿。”
  她覺得奇怪,“我今天上班時候也沒看到你,咋來的?”
  “我哥幫我去辦些手續,順便幫我領回來了,來來,允許你挑一樣東西,算是我的謝禮。”方言晏笑的開心,目光一直盯著宋佳南抬起的手,“不過巧克力是不可以滴!”
  “為什麽?”宋佳南歎口氣,訕訕的把手放下來。
  方言晏說的煞有其事的,“巧克力是送給心愛的人的,我心愛的人肯定不是你,你心愛的人肯定不是我,所以這麽有深意的東西還是留給你心愛的又心愛你的人。”
  旁邊有女孩子走過,看到方言晏一本正經又俏皮的話,都哧哧的笑的走過去,宋佳南無奈的翻翻白眼,“那好吧,瑞士糖好了。”
  結完帳之後,方言晏看到賣場外地小食攤上有賣烤肉夾饃的,香噴噴的肉香彌散在空氣中,興奮的眼睛閃閃的,“佳南姐,我請你吃烤肉,別客氣哦。”
  霧蒙蒙的下雨天確實是需要熱氣騰騰的食物來撫慰失落的心情的,他們倆拎著大大的購物袋,站在攤子旁邊捧著肉夾饃啃,啃完了宋佳南問,“要不要再來點烤魷魚,或者魚丸。”
  “烤魷魚,烤魷魚!”方言晏忙不迭的答應,伸了一隻油膩膩的爪子掏出皺巴巴的兩張紙幣,“老板,三杯珍珠奶茶,要珍珠的,熱的。”
  宋佳南順口就問,“幹嘛三杯,你喝的了麽?”
  “不啊,我們一人一杯,你,我,還有我哥嘛,我剛才發信息讓他來接我了。”
  “呃呃呃,你哥!!”
  他穿著白色的風衣,沒撐傘,兩隻手插在風衣口袋裏,齊額的短發閃閃發亮,有那麽幾縷濕濕的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雙眸透過在薄薄的雨簾,狹長冷漠中的氤氳氣越發的讓人覺得不真實,看到他們站在一起饕餮,微微皺起了眉頭,“方言晏,我才出去了一會,你就自己跑出來?”
  順手遞過去一杯珍珠奶茶,方言晏笑的討巧,“你家啥吃的都沒有,跟異度空間似的。”
  他笑笑,接過來,“還有什麽吃的,這個天,真的太冷了,宋佳南,你吃什麽的?”
  宋佳南彼時正在捧著一小碗餛飩吃的很開心,看到蘇立,心髒小小的“咯噔”了一下,但又舍不得放下滾熱的鮮湯,一邊呼呼的吹著氣一邊回答,“雞汁餛飩。”
  “雞汁我喜歡。”方言晏笑嘻嘻的拿了小勺子去勺,弄得宋佳南擰眉埋怨,“方言晏,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去買,剛才大半的八寶粥都被你搶了。”
  “書,非借不能讀也,食,非搶不能品也,哎呀,好吃,好香啊。”方言晏順手搗了搗蘇立,努了努嘴,“你也來嚐嚐。”
  他拿著方言晏塞過來的勺子,然後對上宋佳南暗含笑意的眼睛,還未來得及推脫,宋佳南把碗推到他麵前,“很好吃的,嚐嚐。”說話間,她的劉海順著額角滑了下來,遮住了一半的眼睛,接著路邊小攤的燈光,他清楚的看到她眼睫毛上沾點的雨滴,流光一般。
  “偏心啊!”方言晏歪過頭來抱怨,“佳南姐你偏心蘇立”,伸過手就勺了大半。
  宋佳南忽然不知道怎麽接話,有些尷尬的把手抽回來,倒是蘇立衝著她微微一笑,就像是那個時候她上台領獎前不知所措,他那樣的笑容。
  蘇立拿著勺子就著她的碗嚐了一口,另一隻手貼著碗沿取暖,“真的不錯,不過沒有多少了,要不要給你再買一碗。”
  她連忙搖搖頭,“我剛才都吃差不多了,都飽了。”
  蘇立笑笑,沒再作答,她看了一眼方言晏,又把視線轉到蘇立身上,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男人會坐在路邊攤上吃東西,她低下頭去喝了一口奶茶,慢慢嚼著珍珠,煙霧迷蒙的戶外小食攤上,煙熏火燎的,眼前的男人好像跟薄霧似的,臉龐模模糊糊。
  她忽然想起以前的大學歲月中,幾個好朋友夜晚跑出去吃砂鍋吃麻辣燙,熱熱鬧鬧的,而他那時候是不是也會和朋友三三兩兩坐在冬夜的路邊攤上享受美食。
  竟然有種奢望,她想生活在他的生活中,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自己被自己的認知下了一跳,繼而又恢複了清醒,方言晏和蘇立已經吃完了,她也想站起來告辭,方言晏插嘴到,“佳南姐,你家住在哪裏,我們送你回去先。”
  她想了想還是拒絕,“沒事,送到前麵的地鐵站就可以了。”
  “唉,走了走了,別推三阻四的。”方言晏提過她的購物袋,笑眯眯的往蘇立手上一丟,“我受傷了,不能提重物。”
  很自然的把她的袋子拎在手裏,他笑笑,“沒關係,不麻煩的,方言晏這幾天悶壞了,讓他出來放放風也不錯。”
  她住的地方在小區的偏遠處,車開不進去,雨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的越來越大,方言晏自告奮勇的留在車裏,“哥,我是傷員,所以還是你送佳南姐回去吧。”
  宋佳南被方言晏調侃的說不出話,蘇立倒是無所謂的樣子,提了她的東西撐了傘示意她下車,方言晏坐在副駕駛座上,很乖巧的衝著她揮手。
  甚至都有些誠惶誠恐的感覺,尤其是麵對蘇立的時候。
  他走在她的左邊,雨夜的小區空蕩無人,兩人沒有說話,連呼吸聲都細微的可怕,隻有呼出的白汽,融進茫茫的霧氣中,安安靜靜的好像是一副靜謐卻流動的畫。
  她每一步走的都很謹慎,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旁邊,宋佳南忽然記起那一次的黑夜,樓梯上他手機屏幕上的白光,還有輕輕的腳步聲,她跟在他身後,一步一個心跳。
  心底微微酸澀,抬頭看天空,原來冬天的雨竟真的是離人的淚。
  離的都是時光的錯印,十年前他不知道黑夜中的腳步,十年後也不知曉身邊的心亂如麻。
  城市遠山的輪廓早已看不見,高樓上閃爍的霓虹,嘲笑著她的迷惘,就這麽毫無焦距的看過去,想讓目光看得遠一些,可漸漸的,視線便被煙雨模糊了。
  忽然,旁邊的男人開口,“宋佳南,那次頒獎時候,也下的這樣的雨。”
  她思維停滯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輕輕的一聲“恩”便沒了下文,他接著說,“每年入冬時候這裏都要下一場雨,就像這樣,看不見雨滴,卻整個人沉浸在雨中。”
  “很多人討厭這樣雨,我也不例外,可是這樣的雨,一年隻有一次。”
  她把手伸出去,手間滿滿都是絲絲入扣纏綿入骨的寒冷,觸到冰涼的水滴,更多的是霧氣,與記憶中那場煙雨朦朧的相遇重合,微微一笑,“那次你坐在我旁邊呢。”
  未料到她會回到這個話題,蘇立側過臉去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臉來笑著搖搖頭,想了想終究是把想說的話咽下去,“是啊,一轉眼,這麽多年。”
  “是啊,那麽多年。”宋佳南笑起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微微的揚起頭,定定的看著蘇立,一字一頓的說的很輕,“其實,我沒想過,會再遇上你。”
  靜靜的等待他的回答,他握著傘柄的手指輕輕的鬆了鬆,淡淡笑容的在霧氣中更加的朦朧,他的眉頭皺了又舒展開來,那雙淡漠的眼睛好像靜靜流淌中溫暖。
  “世事難料,不過,我到沒想過,不會再遇上你。”
  
  第 30 章
  “好好休息,別多想了。”
  她再一次轉過頭去,看他的背影在霧氣中慢慢的消失,一個人靠在樓梯道的牆角,怔怔的發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周身都涼透了才非常配合的打了兩個噴嚏。
  也不是看蘇立,亦不是看雨景,就是在那一刻,什麽也不想去想,一片空白。
  洗了熱水澡,坐到電腦旁,QQ上方言晏的頭像亮著,看到她便發了一個笑臉,“佳南姐,你才上來啊,幹嘛呢。”
  “準備找點帖子看看,這不跟你聊天呢。”
  “嘿嘿,我在吃旺旺雪餅,吃的滿地都是屑,太爽了。”
  她忍俊不禁,“你真是病好了就出來折騰,你哥沒氣死掉啊。”
  “快了,快了,半死不活了已經,他家太完美了,完美的東西就是用來給人破壞的,你說他又不是學醫的,怎麽會有潔癖呢,學理的男生,應該是豪放不羈的。”
  每每說起蘇立,她都不自覺的想從方言晏那裏套出更多的話,暗暗嘲笑自己的私心,還是很落落大方的問道,“蘇立呢,他在你旁邊?”
  “是啊,在我旁邊啊,在我腳邊做匍匐狀掃地呢,我剛才跟他說,為什麽不等我把瓜子嗑完了再打掃,他狠狠的踹了我一腳,現在還疼呢,你說一個男人怎麽那麽暴力啊。”
  宋佳南立刻就回複,“你活該。”
  那邊很長時間沒有答複,她想關掉對話框的時候,一句話跳了出來,“我把那小子趕上床睡覺了,讓他好好休息後天趕去北京,那麽先晚安了,你也早點睡覺。”
  “恩,晚安。”
  窗上結了水汽,霧氣蒙蒙,遠處的燈光便恍恍惚惚起來,找不準方向,燈光慌亂而朦朧的散射著。宋佳南伸出手指,猶豫了半天,一筆一劃寫下蘇立的名字,認真的,或者頑皮的,窗外的風景再度清晰起來,可她卻看見,蘇立的名字,在流淚。
  第二天上班,天氣依然是雨霧朦朧,她沒打傘,到報社時候前額的劉海已經濕透了,雨水滴到眼睛裏,漲漲的難受,看人都不甚分明,差點把主任看成是清潔工。
  照例的又是冗長的會議,無非又是強調網摘這個問題,辦公室最近風行感冒,原本嚴肅的批鬥大會開的是咳嗽聲,鼻涕聲,噴嚏聲,聲聲不息。
  宋佳南聽的心不在焉但也裝作勤勤懇懇記筆記的樣子,本子上滿滿的都是亂七八糟不知所雲的東西,她忽然想起蘇立以前跟她說,在學校開大會時候喜歡臨字帖,尤其喜歡楷書,把字帖當發言人,寫起來慢吞吞,筆下帶勁的,就跟古代劊子手淩遲犯人一樣。
  下班後去書店買一本字帖,每天撕一張蒙在本子裏麵,不知道以前蘇立臨的是哪家的帖子,龐中華還是魏中國的或是什麽新兵衛的,他的字一向很飄逸,人如其字。
  而他現在又在做什麽呢,他總是很忙的樣子,疑問慢慢的浮上心頭,兀自盯著手下的圓珠筆發呆,看自己寫下蘇立兩個字,然後輕輕的,一筆一畫的劃掉。
  中午曾書憶來找她,開門見山的邀請她吃飯,宋佳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我不跟你去吃什麽慶祝新年來臨,我們女人又老了一歲,以此做紀念,然後喝的稀裏嘩啦跟瘋子似的,隨便摟了個男人,說是人生不妄虛度——虛偽。”
  曾書憶震驚,“宋佳南你什麽時候變的這麽伶牙俐齒加思維敏捷外加理解深刻了。”
  “不是我原創的,剽竊我隔壁女人的。”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虛偽是我的總結。”
  曾書憶很無力的撞了一下牆,“不是那種性質的吃飯,是相親啊。”
  宋佳南平靜的看了曾書憶一眼,“哦,你也會去相親啊,你不是發誓說永遠不走那種封建道路的。”
  “沒辦法啊,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在當今社會行不通啊,隻好倒退百年走封建主義道路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倒是越來越流行。”曾書憶長長歎一口氣,“我們一生的軌跡就是這樣,上學工作戀愛結婚生子老死,誰都免不了。”
  宋佳南笑道,“你不怕我跟你一起去相親搶了你的青年才俊啊,言情小說裏麵不都是妹妹搶了姐姐的戀人,好朋友搶了自己的男朋友,去相親結果陪相親的湊成了一對,結婚還有伴娘搶了新郎的呢。”
  “得了吧,去不去,去不去,這次我娘給我拉了華裔的海歸呢,據說特別崇拜中國古今文化,很愛國的一小青年,我怕我招架不住,你說我一商科的,跟他去什麽窗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啊——不好意思,說錯了。”
  宋佳南搖搖頭,“你到時候還別真把這句話說出口,估計人海龜立刻就變化石了,我跟你去有什麽好處啊,今天跨年夜啊,我還要去看跨年演唱會啊。”
  “唉,別這麽大牌啊,都免費請你吃飯了,到時候有啥古詩詞歌賦的,你一定要救我一下,如果此人比較鬱悶,你也要解救我,反正就跟你們現場報道一樣,靈活機動。”
  真的陪曾書憶去相親,地點定在本市有名的西餐廳,新年時候一對對的情侶特別多,甜蜜到自己都不願意做炮灰的女配,她很有拔腿就跑的衝動,硬是被曾書憶死拖過去,還未走到桌前,一個半生不熟的中文就飄了過來,“是曾書憶小姐嗎,這位是誰,嗬嗬兩位小姐,還猶抱琵琶半遮麵啊,快來坐。”
  什麽叫猶抱琵琶半遮麵,她抬起來看那個男人,個子不高,也算是普通海歸的一種類型,長的挺建設社會主義的,再轉臉看看曾書憶,一臉沉默的樣子,心想這個開頭就不太妙,連忙打圓場,“我叫宋佳南,是她同事,那個,她不太熟悉,這個,整個流程,怕冷場,所以我來陪她活躍下氣氛。”
  腳下被狠狠的踩了一腳,她倒抽一口涼氣,“嗬嗬”的傻笑半天,決定牢牢的把嘴閉上。
  她覺得這個男人說話實在是花哨到讓人鬱悶,社會主義男說,“我對人生要求不高啊,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現在金榜算是題名了,他鄉也遇故知了,甘露也有了,就差洞房花燭了,哈哈。”
  還說,“其實人生最成功的時候,就是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宋佳南默默的低頭吃鐵板海鮮麵,那邊曾書憶悄悄的踢她兩下,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兩下,她緩緩的抬起頭,“其實,我覺得,.一個人一輩子成功不成功就看追悼會。”
  社會主義男嘴角慢慢的抽了兩下,“嗬嗬”的笑,“宋佳南小姐是跑娛樂版的啊,真是很有娛樂精神,今天看電視啊,胡哥講話很有力度啊,三個代表說的實在啊!”
  “哦,我知道,三個代表,電表,水表,煤氣表。”她淡淡的插話,然後麵無表情的對著目瞪口呆的男人說,“難道我說錯了嗎?”
  曾書憶在旁邊偷笑,再踢踢宋佳南示意她可以結束了,她站起來微微欠身,走到洗手間門口,摸出電話,準備假扮一回領導打電話給曾書憶,讓她現在去跑采訪。
  窗戶微微的開著,吹來點冷風,她伸出手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忽然覺得很無聊,好像什麽都不能自己做主一般,順著約定俗成的軌跡走下來,按一句話說“人生就是煎熬與忍耐,高中三年煎熬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大學四年煎熬拿到了畢業證書,再三年煎熬拿到了結婚證書,再五年煎熬又拿到了離婚證書”。
  思維正在遊離的時候,男洗手間的門被推開,濃烈的酒味飄了過來,她嫌隙的皺了皺眉頭,一個年輕的高個子男人跌跌撞撞的走過來,宋佳南本能的想避開這個人,可是不知道怎麽的,那個男人腳下一滑,她本能的想伸手拉住他,隻是拽住了他的一隻袖子,而那個男人整個人倒在地上,怎麽拽也不起來。
  真的很討厭醉鬼,宋佳南微微的皺眉,蹲下去想拍醒他,他的眉眼被頭發遮住,隻是側臉似曾相識,宋佳南心中“咯噔”一下,再仔細看一下,頓時愣的說不出話。
  他不是應該在美國嗎,他不是應該在美國嗎,他不是說不回來了嗎,一瞬間,腦子中全部是這個想法,一時間渾身冷的發抖,腦袋中百轉千回後的思維終於開始暈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頭,幻覺停頓,餐廳人聲鼎沸變成了清晰的嘈雜,她抬眼,重重的大口呼吸起來。
  走廊那邊傳來高跟鞋的聲音,還有女人小聲的嘀咕,繼而一個驚詫聲音響起,“哎呀,段嘉辰,你怎麽倒在這裏了?!”
  果然是段嘉辰,果然是他,那麽熟悉的側臉,怎麽可能認錯呢,一瞬間思緒百轉千回,她站起來,剛想對來人開口,轉頭的一刹那便愣住了,“張靜康?”
  高中時候的好朋友,此刻卻變的陌生的可怕,宋佳南看她皺起眉頭看自己,一時之間,她似乎有些意外,神情有著些微的波動,而宋佳南扯動嘴角,帶出淺淺的弧度,點頭示意,相當客氣的禮貌寒暄,她問道,“宋佳南,你怎麽在這裏?”
  “我是來陪別人的。”她低下頭示意倒在地上的男人,剛彎下腰想拍醒他,手被輕輕的拍回去,“宋佳南,謝謝你,不過麻煩你別多事。”
  她的手懸在半空中,猛的一哆嗦,“他是段嘉辰,不是別人。”
  “是,他是段嘉辰,就因為他是段嘉辰。”張靜康扯了扯嘴角,“為什麽你不知道他回來了,為什麽他沒告訴你,我想,宋佳南你是個明白人,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所以你沒必要知道。”
  這句話像是有沙紙摩挲著她的心髒一般,一道道的刮著,痛得她全身發抖,再一次看了一眼地上緊緊皺著眉頭醉酒的男人,她輕輕的說道,“我明白了,今天,我沒見到這個人。”
  宋佳南回到座位上,曾書憶眼尖,誇張的問道,“宋佳南,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長長的歎氣,把額前的劉海撥到耳後,微微欠身,“對不起,身體不舒服,先走了。”於是不管曾書憶大呼小叫,徑自的跑了出去。
  真的是舊年的最後一天,到處都是歡歌笑語的人群,廣場上的有巨大的倒計時牌子,很多人圍在那裏看街頭廣場上的大屏幕,那個屏幕上男歌手站在台上,一個唱的歇斯底裏,“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隻剩離歌,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擁著沉默,用心跳送你,心酸離歌。”
  他就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三年來,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接觸,前塵往事在她的腦海中,如走馬燈般的瘋狂打轉,那些快樂的,幸福的,和微笑的過去通通的被一句話擊的粉碎。
  “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所以你沒必要知道。”
  她的心又是一陣劇烈的刺痛,劇痛將她吞噬,將她纏繞,她隻覺得被纏得喘不過氣來,一個人坐在廣場的噴水台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是背叛的感覺,是欺騙的感覺,是被所有人遺棄的那種孤獨。
  孤獨,並且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
  手機在劇烈的振動,朋友、同事的祝福一個個的來臨,她握住手機,麻木的查看短信,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從她身邊走過,每個人都在笑,都很快樂。
  “新年快樂,宋佳南。”
  她久久的看著這個信息,看上麵的發件人——蘇立,直到手指徹底的凍僵了才慢慢的回複,按著按著忽然眼淚止不住的跌落下來,全部落在屏幕上,燈光花成了一片。
  好像要把這麽多年的委屈一齊哭出,先是慢慢的抽泣,然後低低的嗚咽,哭到再也沒有情緒,耳邊有人喊道,“倒數了,跨年了”,才慢慢的抬起頭。
  廣場上所有的燈在一瞬間熄滅,黑暗來的猝不及防,隻有大屏幕上的紅字慢慢的變幻,最後變成了0:00,霎那間,這個城市的夜,和燈,溫柔的綻放出華光。
  過去的即將過去,未來的,就安安靜靜的等它的發生。
  “我希望,下一年,我要生活的開心幸福。”
  
  第 31 章
  靜靜的注視窗外,一輛輛汽車穿梭在夜幕下的街道,聆聽陌生的都市旋律,宋佳南腦海裏那一幕幕沉澱在五年前的景象重新浮現出來 猶如跨越千山萬水回到了陌生而又遙遠的北京。
  眼前的場景不斷的變換,下了車來到會場才知道是真的很冷了,朔風吹得落葉四散,仿佛要鑽進每一寸肌膚,手發僵、臉冰涼,耳朵最受不了。
  方言晏哈了兩口氣,跳了兩下,轉頭向宋佳南抱怨,“誘生色斑的信使不僅來自肌膚表皮層,更源於肌膚深處真皮層,從而導致黑色素細胞被重重包圍,生成色斑並向外擴散。這是什麽鬼東西啊,難道真的要寫到報道上麵。”
  宋佳南笑道,“不是啊,這種新聞在我們版麵就隨便用幾句話稍稍概況一下就可以了,那些時尚雜誌比較忙亂了,之後他們會讓我們讓寄樣報或是給發稿連接。”
  那邊有廣告公司的小女生走過來簽到,簽完後方言晏低聲的問道,“那些小女生好厲害啊,北京晚上這麽冷的天,還穿裙子。”
  宋佳南留心的看了一眼,那些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各個穿著白衣黑裙,站在零下的天氣裏還微笑自然,自己身上穿著羊毛大衣還凍的瑟瑟發抖,連連搖頭,“太厲害了,工作所迫。”
  其中一個女孩子正好和宋佳南對視,她愣了兩秒鍾笑笑,什麽都沒說。
  帝王腳下老城牆的派對裏,主辦方請了很多名模,這是一個照舊的繁華光彩的夜晚,亦是一個墮落的夜晚。
  漸漸的派對上的氣氛就變得混亂起來,有一個名模女孩兒穿著黑色Bra,腰下麵幾片零碎的布條根本遮擋不住什麽了,五彩斑斕的燈光下,她妖冶地扭動著身體,潔白的皮膚極其晃眼,四處充斥著倦怠、□、頹廢和荒蕪,視覺領域已經滲入性欲,無所不至。
  看多了這樣的場景,真的是麻木了,方言晏一臉詫異,繼而臉就紅起來了,微微咳嗽了兩聲,“佳南姐,可不可以走了,這個地方實在是不適合我。”
  “紙醉金迷。”宋佳南微微一笑,“原來我也不想帶你來的,隻是覺得你沒見過。”
  方言晏的臉更紅了,“不用了,我不太習慣這些東西,對了,我先出去站站,裏麵空氣太悶了,你要走了,便響我電話。”
  宋佳南看了看時間,“我也走了,方言晏,我還要去一個地方,你先回酒店吧。”
  “去哪裏?都這麽晚了。”
  她笑笑,“你別管我了,我肯定不會夜不歸宿的。”
  天一片灰蒙,是典型的下雪的前兆。 也許是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天空還是下著小雨,地麵也隻是淺淺的濕了一片,周圍全是暗淡的背景色。
  從人大的東門進去,也許是下雨的緣故,周圍沒有多少來來往往的學生,三三兩兩的打著傘,也有不打傘的孤孤零零的從她身邊經過,校門上橘色的燈光照的地上一片光華。
  她想起之前打車來的趣事,剛上車,發現這位北京司機竟然在車裏唱歌,如果他神經正常的話,肯定是個很開朗的人,一路上他又唱了不少歌。而且每次轉彎的時候都要學公交車那樣說:車輛左轉,請抓好扶手,注意安全,宋佳南一路憋著笑,就隻好逗他說點話,順便了解一下北京的風土人情,“師傅,奧運會要辦了,聽說你們都在積極學英語啊。”
  司機說,“那是啊,我都會好幾國語言呢。每次我看就老外就說,glad to meet you!就是很高興見到你的意思。”
  宋佳南笑道,“好厲害,那您會說法語嗎?”
  司機很壞的撇了她一眼,反問她,“你會不會啊?”
  宋佳南謹慎的回答,“我就會一點英語。”
  司機哈哈大笑,“#@*¥#@!,就是法語,歡迎你們的意思。”
  宋佳南想了好久,真的沒有聽懂,她起碼也學過一點法語,那個司機說的絕對不是Soyez les bienvenus,現在想想,最後還是被這家夥給耍了。
  想到這裏不由自主的笑起來,從東們進去,繞過求是樓,順著草坪走下去,一直到了教三停住了腳步,那裏的教室燈火通明,她站在樓下看了一會,準備上去,旁邊走過兩個女生,一個小聲的說,“我今天看見法律係的錢坤了,就在我那個自習室。”
  另外一個女生眼睛頓時一亮,“真的啊,我要去,我要去。”兩個人手挽手蹦蹦跳跳的嘀咕一陣便走了,宋佳南在一旁偷偷的笑,忽然覺得年輕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還記得那年來到人大的場景,就是在這棟樓上的自習室外,看到那個清俊的少年,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捧一杯水,專注的看書。
  外麵是天寒地凍,教室裏溫暖的都可以讓人呼呼大睡,她推門走進去,寥寥幾個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默默低下頭去,她順著台階走上去,挑了最後一個位置坐下去。
  書桌上放著一本大眾傳播理論,她偷笑的翻開看了一頁,然後合起來,整個身體慢慢的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在這樣靜謐的夜,懷舊的教室裏,體會一遍曾經神往的大學,和曾經那麽走近的那個人。
  睜開眼,記憶中的那個位置上靜靜的躺著一疊書,而曾經那個人也不在了。
  不覺得失落,反而很幸福。
  從教室裏出來,天明顯開始飄落起了白色的小雪花,落在地上,融化,再落,再融化,漸漸的褐色地麵的白雪越來越多,又開始的一堆堆,變成了一片片。
  這時候方言晏打電話來,“佳南姐,下雪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已經在酒店了。”
  她笑起來,竟然覺得開心無比,連語調都變的很高,“我在外麵呢,等下再回去。”
  “佳南姐!你到底在哪裏。”方言晏聲音微微透出不爽,“有好玩的居然不想著兄弟我,說嘛,你在哪裏?”
  她插科打諢的想蒙混過關,“我在一個長長的走廊前,剛才一路走過來有一個小小的湖,其中有一塊石頭,好像還有很多碎石可以走到湖中央的。”
  那邊沒話,宋佳南乘機說到,“那就這樣了,我先掛電話了,很快就回去了。”
  雪下的漸漸大了,天氣也越來越冷,從明德樓出來宋佳南想從北門走出去,轉頭向外望去,手指輕輕的劃過冷冰冰的玻璃,細碎的水珠從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飛舞的白蝶一樣,撞到玻璃窗上,然後在空氣中激起漣漪,粉身碎骨。
  忽然手機又響起來,她以為是方言晏看都不看就接起來,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宋佳南,你是不是在人大?”口氣中有隱隱的笑意。
  瞬間,她的心就跳到嗓子眼,不知道怎麽回答,“啊,我......”
  “現在在哪裏呢,求是樓,明德樓,還是在百家廊?”
  “明,明德樓。”
  那邊笑意很濃,“我知道了,西門那裏,你先出來,不要掛電話,還記得剛才從百家廊的路,你就一直走,走到一勺池那裏,我慢慢的跟你講,當時我們拍畢業照的時候就是在明德樓,那時候我們班長指揮好了就問前麵那個拿照相機的人,你怎麽沒帶三腳架的,於是幾個同學就把一個一米高的垃圾箱拖了過來,他就把胳膊支在垃圾桶上照了,照完大家就散了,後來才知道那個隻是一個路人甲,真正照相的師傅遲到了半個小時。”
  “從東門進去,也就是正門,然後沿求是樓往左走,教三是我經常去的自習室,站在窗戶那邊就可以看到網球場,遊泳池,很曠的感覺。”
  雪花越來越大,片片在黑夜中紛飛,周圍有女孩子興奮的大叫,宋佳南欣喜的伸出手去捕捉這些雪花,耳邊還有那通很長的電話,那個聲音忽然停下來,問道,“宋佳南,前麵就是操場,每次跟你提起的看台,夏天時候我喜歡在日落的時分靜靜的坐著看天,如果是冬夜,再是飄雪的日子,一個人在那裏聽著搖滾。”
  她抬頭看上去,後麵有一個聲音傳來,同時耳邊也有同樣的聲音,“走上去看看。”
  宋佳南驚異的轉頭,然後呆呆的放下手機,“怎麽是你,你怎麽在這裏?”
  “打車來的時候有沒有強調是人大,人民大學,不是人民大會堂?”
  雪花飛到他的頭上,額前的碎發都沾染上了些許,他修長的側影清俊消瘦,呼吸出的白汽縱橫繚繞,他那雙黑得透亮的眼睛,冷清中散落點點的溫暖,還有唇邊那抹淺笑。
  “上去站站看,下雪了都濕了,不能坐著了。”
  宋佳南驚異的半天說不出話,“你怎麽在這裏,你怎麽知道我在人大。”
  蘇立並未回答她的問題,一個人徑自沿著台階走了上去,宋佳南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這個地方,是我跟你提過很多次的地方吧。”
  “恩。”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再向他看去,心中微微的酸澀,“其實要是勇敢一點那時候就報了人大了,也不會去了中大。”
  是啊,要是勇敢了一點,也不會偷偷的和他發信息,也不會默默的轉到文科班,更不會捏造一個假名字和他說話,如果他們一開始,她勇敢一點,是不是不會有那麽的枝枝纏纏。
  可是,如果那時候真的那麽無畏盲目,也許現在站在這裏的,依然是她一個人。
  蘇立笑道,“我知道,那年大家都沒有考好,我周圍幾個朋友都沒考好。”
  “曾經我們班的班主任讓我們把理想中的大學寫出來,做成海報貼在班級的後黑板上,我寫的便是人大,那時候想想,也不知道為什麽寫這個學校,可是人大對我來說仿佛就變成了一個信仰一般,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得不到吧。”
  那邊沉默了一會才緩緩的說道,“有人說,喜歡一個地方一定是因為那個地方有難以忘懷的人和事,宋佳南,你覺得呢?”
  她猛然的抬起頭來看眼前的男人,他不過是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目光望向遠方,宋佳南隻覺得渾身發顫,好像第一次見他的那種害怕的感覺又湧上來了,她真的覺得,他意有所指,可是卻從不回到重點上,難道是自己心虛,才聽不懂他的意思。
  好像看出了她的窘態,蘇立衝著她笑笑,“沒事,隨便說說而已。”
  他們並肩走著,彼此都沒說什麽,直到走到一家咖啡館前,他伸手推開了門,“下雪了,很冷的,要不要喝一杯熱飲?”
  原來是很有名的水穿石咖啡館,很精致的布局,上次來的時候她隻是匆匆一瞥,沒想到還有機會進去看看,蘇立自然比她熟悉的很,對著老板就道,“兩杯熱檸檬紅茶,帶走。”
  此時咖啡店裏隻有寥寥幾個吃夜宵的女孩子,有人看到他們立刻小聲的問旁邊的人,“這個男的像不像00屆的經管的蘇立啊,看怎麽那麽眼熟的?”
  “人家都畢業好幾年了,你還惦記啊,我們那時候才大一。”
  “太有名了,沒辦法,你幹脆上去問問好了。”
  倒是真有有一個女生膽子大,直接跑上來問,“你是不是00屆經管的蘇立,我是你的師妹,04屆的。”
  他微微的頜首,“我就是”,立刻引來剩下的女生一陣驚呼,他朝她們禮貌的笑笑,然後把熱紅茶遞到宋佳南手上,“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
  揭開蓋子,熱騰騰的白汽撲麵而來,熱氣和寒氣交織在她的臉龐,宋佳南看著身邊的這個男人,越看越覺得俊逸,她小心翼翼的說,“蘇立,沒想到你這麽受歡迎啊,大一的,現在應該都大四的,還能記得你。”
  他淡淡的說,“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上學很少管這種事情的。”
  “那應該有很多女生跟你告白啊,難道你不知道?”
  他側過臉來想了想,“也不是很多的,我不記得了。”然後又補充道,“那時候沒想太多事情,每天就是上課,自習,聽歌,四年時光也就這麽過下來了。”
  然後他低下頭順手把紙杯扔到垃圾箱裏,緩緩的說道,“宋佳南,那四年,我怎麽度過的,你不是很清楚,為什麽還要問我,難道是因為中間空白了一年又三個月?”
  天空是大片的灰沉,眼前是不斷飄落的雪花。在這大片大片的空白中,眼前就是那個自己暗戀了十年的男孩子,十年時光,還是依稀當年的樣子。
  腳下一滯,再也邁不出一步,心中好像有種氣流要噴薄而出,就是那種想不顧一切把一切都說出來的衝動,她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心跳到了極致,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風雪中微微的顫抖,但是怎麽也阻止不了。
  “蘇立,我.....”
  
  第 32 章
  她的聲音都冷的發顫,不知道是因為這樣的天氣,還是內心那種要把一切說出來強大的欲望讓她自己感到害怕,前麵的男人猝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去。
  脫口而出的聲音硬生生的卡在喉嚨中,一瞬間整個人就失去了主張,頭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就是紛飛的雪花,和那張清俊蒼白的臉。
  忽然一陣音樂聲把她的思緒喚了回來,手忙腳亂的掏出電話接通了,原來是宋媽媽的電話,上來就問,“宋佳南你這個臭丫頭,你是不是把席洛嶼給甩了啊?”
  她愣了半晌,“媽你說什麽東西啊,我跟他又沒什麽。”抬頭看了一眼蘇立,他輕輕的把頭轉到一邊去,下意識的遠離她的私人談話。
  宋媽媽繼續說到,“我看人家就不錯,你這個丫頭這麽多年都不帶一個男朋友回家,也沒見過你談戀愛,你大學時候沒談也就算了吧,研究生時候說沒穩定下來也沒談,現在工作了也沒談,你是不是有問題啊!”
  宋佳南徹底的沒話說了,“媽,您這麽晚了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情。”
  “不是,不是,我隻不過是順便提一下,對了,我今天在超市看到了段嘉辰的媽媽,她說段嘉辰都回來一個星期了,你見到他沒有,跟他聯係沒有?”
  心頭湧上不知名的寒意,帶著稍許的無奈,“沒有,我都不知道他回來了。”
  “哦,沒關係,他媽媽說都多少年鄰居了,很久沒見了,既然段嘉辰都回來了改天兩家一起聚在一起吃個飯,我也答應了,就打電話問你最近會不會比較忙啊。”
  她連忙回答,“忙,當然忙,我現在在北京出差呢。”
  “那就等你回來再說咯,沒事,年前還是有不少時間的,吃一頓飯又花不了你多少時候,那我就定下個星期的周日好了,這麽說定了,你早點休息。”
  幹脆利落的那邊沒有了聲響,隻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的響亮,她默默的按掉了,勉強努力的衝著蘇立微笑,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漫天的雪花紛紛飄落,連同她唇邊的笑容和心底的空曠,四散開來,散落天涯。
  下雪的路上極其難走,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宋佳南徹底的沒了力氣,在車上睡的頭疼欲裂,下車時候都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往哪裏走,剛進酒店就看見方言晏坐在沙發上笑嘻嘻的向她招呼,“佳南姐,人大好玩不?”
  她湊過去低聲的問,“蘇立怎麽會在北京的?”
  “我怎麽知道啊,他前幾天跟我說出差去了,我又不知道是北京,結果我今天跟他說你丟下我一個人跑到人大去快樂去了,他才告訴我原來他也在北京。”
  宋佳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倒是方言晏笑道,“怎麽樣,人大不錯吧?”
  她想了想脫口而出,“很符合我理想中大學的樣子,跟蘇立以前說的也差不多,一切都跟想象的中的一樣,而且跟之前去的沒什麽區別。”
  “你以前就去過人大?”方言晏一下子就抓住了話柄,“什麽時候的事情?”
  宋佳南一下子語塞,“我......好像很久了吧,具體記不住了,小時候吧。”
  “小時候你爸媽就來讓你接受大學的文化熏陶啊,哈哈,我小時候我媽上班時候老把我帶著,我一個勁的在辦公室裏哭,死活要回去,喏,她以前就是你們學校的老師。”方言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的宋佳南一陣的心虛。
  “先去睡覺了,明天還要趕著回去呢。”她站起來衝著蘇立微微笑,“今天謝謝你了。”
  他也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沒什麽,舉手之勞。”
  很累,卻怎麽也不舍得睡著,這樣一個地方,暗藏她多少的秘密,他生活四年的城市,就是看不盡的風景,宋佳南伸手把房間的窗簾拉開,坐在椅子上向外看去,整個夜北京籠罩在一片大雪之中,燈光閃爍,迷人而又寂寞。
  順手把電腦打開,照例的隱身登陸MSN,想想順手在空間中添上短短的隨感,忽然原本灰暗的頭像亮起來,“宋佳南,你在北京啊,那裏下雪了?”
  原來是席洛嶼,真的是好久沒聯係,久到那個無足輕重的問題問出來就未有音訊,她立刻回複到,“是啊,現在窗外在下大雪,天寒地凍的,隻是不知道我們那裏什麽時候會下雪?”
  “在北京有沒有去哪裏轉轉,什麽故宮天壇的?”
  她很誠實的回答,“沒有,哪都沒去,就去了人大。”
  那邊忽然沒了回複,很久才冒出來一句,“宋佳南,老實說,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在人大?”
  “你怎麽猜到的?”
  “太簡單了,喜歡一個人會連帶喜歡上跟他有關的事情,尤其是對你們女孩子來說,這點推理能力我都沒有那這麽多年我就是白混了。”
  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繼續下去,那邊又說到,“原來那麽費盡心機的勸你走出過去,原來都是白費功夫,罷了、罷了,我們還是朋友吧。”
  心中湧上一絲的歉意,她無奈的笑道,“恩,我們還是朋友。”想了想她又謹慎的說到,“其實,我也想過拋棄過去好好活在當下,可是就在我準備把回憶打包裝到心底好好埋葬的時候,天不隨人願,或者是陰差陽錯的改變了這一切。”
  “嗬,緣分吧,可是不管怎麽樣,我們還是朋友。”
  她輕輕的微笑起來,“是的,還是朋友。”
  可是,為什麽他們可以變成好友,而那麽多年的青梅竹馬情誼卻在一瞬間崩潰,她還清楚的記得張靜康看自己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才是那個最不應該出現的人。
  初初熟識的階段,不過是兩小無猜的一段真空歲月。那時候的小城還不能稱的上是名副其實的省城,低矮的建築群中兩家是樓上下的鄰居。
  她記得他家種的無花果樹會爬到她家陽台前,那時候她擠在欄杆的縫隙裏要了命的想抓住那顆紫紅的果子,而他手裏拿著一根竹竿站在花台上抬起頭衝著她喊“小心”,她終究是因為夠不著而放棄,卻在傍晚的時候,樓下那個漂亮的阿姨領著一個眼睛大大的男孩子上來,他手裏捧著一碗熟透的無花果對她說“下次要吃就來我們家,媽媽說你伸手去抓,很危險的”,她還記得他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那時候她還比他高。
  他們一起繞過大院裏密密麻麻的電線裝置,爬到樓頂看城市的風景,這邊,那邊,開發的工地,喧嚷的人群,口袋裏裝著媽媽親手做的芝麻糖,小心翼翼的分給他一半。
  再後來,再後來搬到新的家裏,依然在一個小區,可是不在一棟樓裏,他和她變成了同學,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已經記不得多少年了,可是有過的記憶,似乎通通和他相關。
  真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的僵局,宋佳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點開常用的郵箱,查看完郵件,剛想把瀏覽器關了,忽然一個許久沒有用過的郵箱跳到腦海裏。
  那時候她用另外的郵箱跟蘇立傳歌,傳圖,直到後來廢棄不用了都沒有再去看一眼,想來也是一種消極的逃避,這個郵箱也許不存在了吧,她這樣安慰自己,隨手按了幾個密碼,都不是正確的,最後胡亂中把那些常用的數字編排起來,網頁跳轉的顯示詭異的展現在眼前。
  她忽然就愣在那裏,黑色的字體顯示一個清晰的數字167,167封未讀郵件,全都是來自同一個郵箱地址,分明就是段嘉辰和他的生日組成的地址。
  每一封都很短,各自不同的內容,“宋佳南,我第一天上課,聽不懂老師的口音,隻好向同班同學借筆記,抄著抄著我就想起你以前借給我的英語筆記,你的字很漂亮很整齊,好像用刀刻的一樣工整,其實我沒有告訴你,你媽媽那年高考完了整理你的複習資料好賣掉,被我偷偷的留下來一本你的英語筆記,現在就躺在我的書桌下麵。”
  “今天我這裏下雪了,很大,比我回憶中的都大,我記得小時候你特別喜歡下雪,跟我們堆雪人,你還喜歡老屋子上麵結的冰淩,很長的,你總是讓我把最長的給你玩,你每次都可憐兮兮的求我,還會允諾拿金絲猴奶糖給我,你記不記得你那時候長的已經沒我高了。”
  “今天上課時候我前排那個華裔女孩問我,有沒有過青梅竹馬,我立刻就想到了你,脫口而出,然後我就愣在那裏,我們小時候還有華尹哥哥,有康帥,有陶陶,有嘉琪,還有很多人,為什麽我隻想到你了。”
  “宋佳南,我現在越來越莫名其妙的就會想到你,看天聽歌,走路吃飯,睡覺派對。”
  “我不是故意要寫那封郵件給你的,當習慣變成一種友情,當友情變成一種親情,卻淡化了愛情,我怎麽會這麽說呢,我隻是沒有勇氣問你,你曾經喜歡過的那個男生是什麽樣的,我做不到微笑的問出這樣的話,可是我都知道,他叫蘇立,是八班的班長,是不是?”
  “我真的是一時間的糊塗,我當時隻想遠遠的逃離讓我害怕的地方,我怕看到你,怕看到你的眼睛,因為你的眼睛曾經為另外一個人駐足過,可是,我發現我真的錯了,你一直是那麽一個有信用的人,你說你會珍惜現世的美好,我應該全心全意的相信你,而不是不斷的猜忌,不斷的質疑,甚至,後來我覺得,你對我說的話,都是虛假的謊言。”
  “我不知道這些信,你能不能看到,每天寫一封,可是自己郵箱裏空空一片,連我自己都覺得是一種可笑的舉動,我知道你其他的郵箱,我隻是在賭,有一天你會不會忘記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那麽傷人的話,打開這個郵箱,然後看到我的後悔。”
  “等待已經很久了,不想再寫下去了,晚安,宋佳南。”
  點到最後一封,她的手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按了下去,“宋佳南,我喜歡你。”
  她慢慢地趴在桌子上,冰涼的觸覺瞬間擄住了整顆心髒,好容易汲取的那些溫暖,那些細碎的幸福,那些心頭點滴的快樂,慢慢地逝去。
  她哭不出,笑比哭還難看。
  原來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 33 章 
  可能是一夜沒睡好,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麵色憔悴的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還好方言晏說蘇立已經走了,不然她又要自怨自艾一回了。
  她巴不得不見蘇立的麵,卻忍不住的想他。
  下了一夜的雪,雖然第二天已經放晴,他們趕到機場的時候,航班不可避免的延誤,隻好滯留在候機大廳裏,宋佳南閉目養神,方言晏的手機時不時響,忙活了好半天他問道,“佳南姐,你們現在還有沒有同學聚會了?”
  她順口就回答,“研究生時候那群人基本分布在各大電視台、電台、報社、雜誌社,都是同行業競爭關係,所以眼不見為清,大學我在外地讀的,倒是高中前幾天都會聚聚。”
  “我也是,大學同學沒什麽特殊感情,倒是高中時候一群哥們玩的特別好。”
  她笑笑,“都是這樣,高中時候那才是真正的患難弟兄,那時候你跟誰拚去啊,全國的考生,填誌願都不打自家人的,那感情多純粹,大學研究生時候都是自己人砍自己人。”
  方言晏把手機放在手裏轉,沒留意“嘩”的一下掉在地下,他彎腰撿起來,然後掂量了兩下,漫不經心的問道,“佳南姐,我哥那時候在高中是不是很風騷啊,跟那芒果台、番茄台上的快男型男潮男似的?”
  宋佳南深深的點頭,“你別說,那時候他要去參加那些活動,沒準真搞一個人氣大獎回來,反正那時候傳言挺多的,其中有一個就是如果你是一個女生,站在校門口大喊一聲蘇立,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會用惡毒的眼光注視你的,差不多就是現在意義上的草根粉絲團。”
  “嘿,李宇春叫玉米,蘇立叫什麽?栗子,梨子,荔枝,哈哈!”宋佳南還沒緩過神來,方言晏立刻轉了話題,“那應該不少女生喜歡他,是不是啊?我以前怎麽撬他話都掰不出來,他總是一笑泯恩仇。”
  “恩,是很多人喜歡他,但是,真正敢靠近他的人應該不多吧。”那種渾身上下散發出冷漠和疏離氣質的男生,平凡的女孩子隻會把他當作一副風景畫來欣賞,沉醉,或者自己編造美好的虛幻,滿足小小的私欲,比如她。
  輕輕的靠上椅子後背,抬起頭,落地玻璃窗那裏有飛機緩緩的滑向這裏,也有旁邊的飛機慢慢的駛向預定的跑道,這場雪,不過是冬天的一場無心的惡作劇。
  方言晏眨眨眼,側過臉看了她一會,然後努努嘴,“誰讓他那麽悶騷,活該。”
  “還好了,他性子就這樣。”
  “他以前就是這個德性嘛,小時候到我家,我們都在那裏看電視,就他一個人默默的從我爸的書架上取了一本中國通史,不聲不響的能在那裏看兩個小時,尊臀都不帶動一下的,你說變態不,那時候他爸媽都愁死了,怕他得什麽抑鬱症。”
  宋佳南微微皺起眉頭,“這麽嚴重,小時候我也沒這麽自閉過。”
  “以後他再看什麽資治通鑒、世界通史、孔子莊子老子的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再看阿加莎,江戶川亂步,我們也能泰然處之了,他好像天生不喜歡看電視看電影的,每次連春晚都不看,跟剛從山頂洞周口店出土的,其實這樣很不好的。”
  自然而然的冒了一句,“為什麽?”
  方言晏很漠然的看了一眼宋佳南,“靠,男生不看A,將來是他女人遭罪。”
  宋佳南頓時隻能發出“呃哦噢喔”的單音節。
  航班雖然晚點,但是也逃過了不用上班的厄運,她在機場大巴終點站跟方言晏分手,附近正好是一家大型的超市,她進去買了一點麵包牛奶洗衣粉之類的,剛走到收銀台時候後麵有一個人輕輕的試探的喊她的名字,她轉過頭一看,眉眼立刻舒展開來,“好巧啊,王忱,哎呀,你家小女兒啊,好可愛啊!”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個腦袋,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宋佳南,然後羞怯的把腦袋紮到媽媽的懷裏,宋佳南問道,“多大了,有兩歲了吧?”
  “恩,兩歲多一點。”幸福的媽媽笑著摸摸女兒的頭,“好久沒見到你了。”
  宋佳南也會意的笑笑,“是啊,真的很久了,也很久沒跟其他人聯係了,大家都怎麽樣?”
  “哎,我們上次還說過年時候搞一個聚會,找你的聯係方式好久都沒有,結果有人說,都市晚報裏不是有一個宋佳南,是不是她,於是我們正琢磨著給報社打個電話呢。”
  宋佳南忍俊不禁,“是我,當然是我,對了,過年有聚會,不過我們高中同學現在能聚到一起不,好像大家四散天涯的樣子。”
  “怎麽不能,你說我們班班長做事你能不放心嘛,上個校內開心的全把人找了回來,就差打電話去你們報社了,說笑了,基本能聚到四十來個吧,定這麽兩桌或者再多一點,寬敞也熱鬧,這樣吧把你手機號碼留給我,到時候我電話通知你,不許不去哦!”
  宋佳南連忙應許,“恩,我那時候一定去。”
  這時候小女孩扭頭看了一眼宋佳南,然後低下頭看了看她的購物袋,奶聲奶氣的說,“媽媽,要果凍,要果凍,我要果凍。”
  從袋子裏取出一盒喜之郎遞給小女孩,旁邊的小媽媽笑道,“宋佳南,我感覺你簡直跟高中時候沒啥區別,小孩子吃的你還喜歡,果然沒結婚的跟我們已婚的差別太大了。”
  宋佳南由衷的笑起來,“沒有了,感覺,很好,有個孩子有個家的感覺,真好。”
  第二天她去書城采訪所謂的學術超男易中天教授,采訪完了她也沒什麽事情,就在書城裏轉悠,走到傳媒新聞書前,看到那本大眾傳播理論,手輕輕的劃過書脊,笑了。
  那時候讀大學時候,不知道怎麽把這本教材給遺忘在自習室就再也找不到了,為了找到這本書她費了好大的勁,可是找了很多家書店都沒有,就在她想去借一本複印的時候,意外的收到了這本書。那時候許顏從收發室回來,一臉的賊笑,調侃她“你是什麽魔力啊,人家平白的從北京郵了這本書過來”,她驚訝的不知道用什麽表情,直到看到夾在書裏熟悉的字跡才敢確認,蘇立在上麵寫道,“上次聽說你把教材弄丟了卻沒能再買到,今天逛圖書大廈時候無意中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本,但是找遍了也沒有第二個相似的名字,我想應該是這個吧。”
  那本書至今被她好好的放在書架上,其他的大學課本早在畢業時候被賣了,想到這裏她不禁的開始覺得自己傻,忽然手機一陣聲響打破了寂靜,她連忙接起來,是蘇立的電話,他聲音很低,有些沙啞,“宋佳南,你現在在書城采訪易中天?”
  “恩,是啊,方言晏告訴你的吧,有事嗎?”
  “是這樣的,我爺爺很喜歡他,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讓他簽名。”
  宋佳南伸頭往樓下一看,果然那裏排了長長的隊,她笑道,“假公濟私啊,沒問題,別說一本,幾本都沒問題,不過你爺爺喜歡哪本,這裏有好幾本的,什麽《品三國》,《大話方言》。”
  “書到不是重要的,就是簽名是最重要的,這樣吧,晚上你在報社吧,我去找你。”
  從書城回來,天冷的出奇,回到報社一群人正圍在一起不知道在討論什麽,她好奇湊上去,“發生什麽事情了?”
  “哦,沒什麽,就是采訪春晚安排。”
  她禮貌的笑笑,順手拉開椅子準備寫稿,可是怎麽也定下不下心,眼光總是不經意的就看見擺在手邊的簽名書,她順口問道,“方言晏呢?”
  “出去采訪了,好像是去廣電局。”
  宋佳南歎氣,這書是沒辦法轉交給方言晏了,越是想越寫不出來稿子,幹巴巴的幾句話湊來湊去的,然後再刪掉,磨蹭了一個下午才勉強的交稿。
  一月份的傍晚來的稍稍的遲些,可是天依然冷,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窗戶上結著白霜,外麵是的一片模糊而美麗的世界。
  正在怔怔的望著窗外的世界,她的手機就響了,一條信息出現在屏幕上,發件人是蘇立,“我已經在你們報社的樓下了,工作結束了沒,我請你吃飯。”
  宋佳南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自己喜歡的人,守在自己下班時候陪自己吃頓飯是什麽樣的光景,那一定是很幸福快樂的事情。
  一眼就看見站在報業大樓大廳裏看牆上宣傳畫的男人,雙手隨意的插在口袋裏,神情卻是很專注,她躡手躡腳的走過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自己去年的報道被評為最佳稿件的宣傳,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呃......那個......”
  隨即對上了那雙探究的眼睛,其中還深藏笑意,“下班了?”
  “恩,剛交稿。”她順手從袋子裏麵掏出那本書,“這是簽名的,《品三國》。不知道你爺爺喜不喜歡這本,對了,我們要不要等等方言晏?”
  “等他做什麽?”
  “一起吃飯啊?”宋佳南建議道,“他去廣電局采訪了,應該快回來了吧。”
  “為什麽要他去。”接過她的書,漫不經心的翻了兩下,然後一本正經的拒絕,“他吃食堂就好了,廣電那邊的魚香茄子很好吃的,我念高中的時候起碼吃了三個月。”
  宋佳南驚異的看著他,思維一下子不能反應過來,她在心底感歎,原來認識他這麽久了,原來這個看似冷淡漠然的人,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悶騷。
  “好了,別發呆了,遲了就沒位了。”他淡淡的笑起來,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又轉過身,“還有,別告訴方言晏,不然他一定又要嚷嚷了。”
  大廳裏乳白色的光把他清俊的側臉渲染出一層淡淡的暈,那抹微笑一直噙在嘴角不曾消失,周圍的光影綽綽,黑暗和光亮交織。
  從未感覺和他離的那麽近,十年的天涯不過是咫尺一秒。
  
  第 34 章
  他們去的是一家坐落偏僻看上去很平常的店,但是未走到門前都聞到一陣濃鬱的香味道,並不腥膩,反倒是異常的清香撲鼻。
  原來是一家麵館,此刻人並不多,蘇立進來便解釋,“好巧啊,今天還沒趕上高峰期,以往人太多了,排隊都沒那耐心。”
  很樸素的店麵,可是圓桌凳子都古樸的令人歡喜,宋佳南好奇的打量餐牌,蘇立笑道,“我推薦這裏的招牌拉麵,密製的。”
  從來沒嚐過,卻被他這麽一說頓時來了興趣,“恩,好啊,就來你說的這個。”
  點了兩份拉麵,和一些開胃小菜,他們一邊吃一邊聊,蘇立問道,“你在文娛版怎麽樣,方言晏說那裏太無聊了,天天除了八卦就是八卦。”
  “社會版也是八卦啊,八卦人生百態,方言晏是喜歡挑戰性的工作吧,我明白。”宋佳南眨眨眼,“舉個生動的例子吧,我在文娛版天天都穿超過五厘米的高跟鞋,在社會版天天隻穿平跟鞋,平均兩個月穿壞一雙。”
  他不禁低頭去看她腳上的鞋子,“宋佳南,這不也是平跟鞋嘛。”
  她“呃”的當機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解釋,“今天去書城的,上下兩圈站個半天怕撐不住,其實我們隻要不去采訪那些歌星影星的,都不需要穿的太正式奢侈的。”
  “不喜歡文娛版?”
  她低下頭,慢慢的撥弄碗裏的嫩竹筍,毫不猶豫的搖頭,“不喜歡。”
  “為什麽?”
  “說不出的感覺,好像跟方言晏說的一樣,違背了自己做新聞的初衷,我還是比較喜歡焦點要聞民生這三個版,可是進去的人除了資曆,還是需要一些背景的。”
  那邊沒有課回答,宋佳南小心翼翼的看過去,目光之處看到服務員端了一個盤子過來,古色古香的白瓷大碗,筷箸勺放在一邊,旁邊還有一個小碗,裏麵有一個圓滾滾的茶葉蛋。
  碗裏清湯細麵,點綴著一小把碧綠菜葉,看上去沒什麽特別,但是異香撲鼻,像及了彌散在空氣中的濃香味。
  她拿起筷子,挑起麵條,麵條細的就像銀絲一樣,嚐到嘴裏麵條細滑爽口,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各種鮮美的味道在裏麵融為一體,美味絕倫。宋佳南咋舌,“哇,我在這裏活了那麽久,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麵。”
  簡直好吃到讓她想流眼淚,尤其是天天隻能吃粗糙的食堂。
  對著蘇立真誠的笑笑,她再也顧不上說話,吃完抬頭,隻感覺自己鼻尖上都蒙了一層細細的汗珠,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不禁的感歎,“真棒,連茶葉蛋都是用茉莉茶,太香了。”
  那邊蘇立聽到她這句話抬起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問道,“宋佳南,後來,嗬,我是指那以後,本科再到讀研,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實習?”
  她微微一怔,立刻反應過來他的那個“那以後”是指他和她斷了聯係之後的事情,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科時候去的是現代快報,研究生時候去過好多,交通廣播電台,省電視台,日報,都市晚報,還去過一家很有名的雜誌社。”
  蘇立嘴角翹了翹,還未再說出什麽已經被宋佳南搶白,“那你呢?”
  “畢業之後去英國讀了個碩士回來,卻發現沒有啥用,就安安心心的本分工作。”
  宋佳南剛想問他是做什麽的,但是一想到他和方言晏的背景便硬生生的打住了,可是蘇立的下一個問題卻讓她更加的無措,他問道,“宋佳南,你是什麽時候認識我的?”
  心,狠狠的一沉,她直直的看向蘇立,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問這個做什麽,怔了兩秒鍾她才意識到那個問題,脖頸微微的僵直了一下,然後不聲不響低下頭去,一手支著頭,一手緊握住杯沿,好半天她輕輕的笑道,“好像是高二的時候,記不太清楚了。”
  可是怎麽可能記不清楚,她記得太清楚了,那個有霧的天氣,男孩子的背影有些笨拙,奮力挪車的樣子一下子跳轉到食堂,他清瘦的樣子,帶著耳機兀自清冷的和她擦肩而過,好像是舊日的老電影,一幕一幕的在頭腦中回放,任憑時光,也無法擦拭。
  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女孩子漸漸的失憶,那些相愛的細節終於都不能記起,時光就像橡皮擦一樣慢慢的抹去另一個人存在的痕跡,她那時候就想,若是時光是橡皮擦,那麽對蘇立的那些記憶,是刻在回憶的每道溝壑裏,刻痕,永遠不會被輕易的擦去。
  不過現在真的有說出去的勇氣,而不是奪路而逃的衝動。
  她抬起頭,順手把額前的劉海撫到耳後,靜靜的聽蘇立對她的審判,可是出乎意料的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笑笑的讓服務員過來買單。
  剛站起來準備整理衣服的時候,蘇立抬起頭看她,狹長的眼睛裏似乎寫著複雜的情緒,但是又轉瞬即逝,他淡淡的說道,“宋佳南,我高一時候在數學老師辦公室就認識你了,你拿著試卷問題目,一道題目講了三遍你才明白,說實話,我真的沒見過數學學那麽艱難的女生,不過也許我是在強化班的緣故吧。”說道這裏他卻笑起來,澄澈的笑意從那雙漆如點墨的眼底滲出來,“那次考試我是故意給你看的,你看到了吧。”
  “所以你欠我一次。”
  宋佳南立刻就怔在那裏,很本能的脫口而出,“都那麽遠了,那還算啊?”
  他的臉微微的仰起來,慢條斯理的說道,“宋佳南,我還以為你是一個乖乖的學生呢,沒想到真的偷看我的試卷?”
  “我沒偷看,我一抬頭就正好看到了,你試卷全部攤在桌子上,然後邊角都垂下來,想不看到都難。”宋佳南使勁的爭辯。
  “所以,你欠我一次啊。”蘇立笑道,“你總歸是看了。”
  宋佳南頓時啞口無言。
  蘇立的車停在附近的大樓的停車場裏,宋佳南便站在附近商場的門口等他,快到了新年,商家紛紛的打折,人來人往的熱鬧的很。
  天真的越來越冷,不停的跺腳,她的目光不安分的看著周圍,在熙熙攘攘的商場裏,她注意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站在離她不遠的化妝品專櫃,再探點身子進去看得更加清楚,原來是段嘉辰和他的媽媽。
  這個城市真的很小,同樣的人短短時間遇到了好幾次,她默默的把目光收回來,並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她告訴自己,既然段嘉辰那麽不想見自己,何必自作多情呢。
  習慣性的抿了抿嘴,轉過了臉,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看白色的水汽在空氣中四散,變成晶瑩的水珠沫飄蕩在寒氣中,直到旁邊的車緩緩的停在麵前,“久等了,上車吧。”
  她拉了車門坐進去,蘇立卻沒有立刻出發,看了窗外約十秒鍾然後才把車窗關上,“快過年了嘛,今年天很冷啊,氣象局預報這幾天就會有大雪。”
  宋佳南很意外,“不是一般隻有過年時候在會下雪,太早了吧。”
  “不知道,我隻是感覺,今年隱隱約約的讓人感到一些不安。”
  她把視線收回來,係上安全帶,背靠上軟軟的暖墊,笑道,“唉,別擔心,順其自然吧。”
  一路上他們之間沒有對話,他隻是靜靜的開車,宋佳南一直向窗外看,地麵上泛著金光,地上的白線飛速的向後倒退,伴著夜景和沿路的樹,渾然一色。
  到了小區,宋佳南剛解下安全帶,蘇立忽然開口,“宋佳南,問你個問題可以嗎?”
  她想都沒想就立刻回答,“恩,問吧。”
  “你們現在高中或者大學同學還會經常有聯係嗎?”
  “沒有,隻是非常偶然的會來一次同學聚會,很多人都沒了聯係,連以前很要好的同學,朋友,因為不在一個地方而慢慢的疏遠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了。”
  就如大學時候每天粘咋一起的許顏,高中時候無話不說的張靜康,還有段嘉辰,都在不知不覺中疏遠了,果然是別時容易見時難。
  “這是正常的現象,我也是,現在估計都沒幾個同學可以記得我了。”
  宋佳南鄙視的翻翻白眼,“算了吧,上次在人大還有你的學妹一眼就認出你了呢。”
  “無所謂了。”他笑笑,“反正有些人記得我就好了。”
  輕輕舒了一口氣,暗影中,他的眼神和微笑都極為柔和,褪去了原本那種清冷淡漠氣息,整個人逆著光籠上了一層溫柔煦暖的暈色,模糊而不真切。
  好像被什麽蠱惑似的,她看著他那麽柔和的眉眼,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我記得”,說完後連自己都嚇傻了,連忙慌亂的解釋,“我是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隻是淡淡的笑起來,眼睛裏漾起的笑意,寧靜而悠遠,映在她的眼中,籠罩在心裏。
  
  第 35 章
  今天下了本市今年的第一場雪,細細的,給人感覺很溫柔。在辦公室裏看著白色的雪花落下,像飄飛的柳絮,彌彌漫漫,風在蕭瑟地吹著,讓人感到真正的冬天來臨。
  辦公室裏所有的人都趴在窗戶上看雪景,女孩子紛紛拿出手機來拍照,更厲害的是方言晏跟大城版的攝影記者借了專業的相機,一個人衝到樓下拍的不亦樂乎,繼而有更多的人跑出去,在雪地的歡呼,連一向嚴肅的主任都“嗬嗬”的笑,隻有隔著幾間房的焦點民生版時不時傳來咒罵聲,“下這麽大雪,讓跑去氣象局采訪,有病啊,本來就應該下了,氣象局那群東西轉轉繞繞的也就什麽氣流什麽空氣的。”
  宋佳南翻了翻桌子上的台曆,順手用紅筆在上麵圈了一個圈,然後皺起眉頭覺得那裏不對勁,“今年下雪怎麽這麽早啊,以往都是年前一兩天。”
  “今年估計就沒個好兆頭,我媽說今年的喜氣都被奧運給占了,連我表姐結婚的事都往後拖了一年,兩個人就領了證,辦酒可能要到明年元旦。”
  另一個同事怪叫了一聲,“不會吧,婚都不能結啊,那我老婆豈不是要變成未婚媽媽?”
  辦公室詭異的沉默了一下,哄堂聲四起,“不厚道,搞大肚子還不負責任。”
  男同事“嘿嘿”的摸了摸腦袋,“那我跟老婆明天去領證,散喜糖,大家賞個臉啊!”
  “別買什麽大白兔,金絲猴的,我小時候吃的牙還蛀著呢!”
  有女孩子笑起來,“要德芙的,吉百利,或者費加羅的。”
  “德芙不行。”男同事一本正經的說,“我老婆暗示我結婚,變相的跟我求婚的時候就送我德芙的,德芙,得夫嘛。”
  辦公室立刻又是一陣笑聲,還有隔壁不時竄來的道喜聲,伴著喜悅和歡樂,給原本因為高壓工作帶來的壓抑沉悶平添了一絲喜氣。
  宋佳南忽然想起一個傳說,如果在立冬染上紅色的指甲,而在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紅色還沒有退去,那就會迎來一個美麗的戀愛。
  化妝包裏躺著一瓶精致的指甲油,是某次化妝品發布會的抽獎贈品,在燈光下閃著淡淡粉色的光澤,一時好奇擰開蓋子試著在指甲上塗了塗,淡粉色塗上去看不出太明顯的顏色,可是指尖粉嫩嫩的,細沙一樣閃著點點光澤。
  不知道指尖的顏色何時會退去,如果在除夕來臨之前還未消失,那麽她今年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甜蜜的愛情。
  正對著未幹的指尖吹氣,手機忽然響起來,接起來就聽到宋媽媽的聲音,“南南啊,晚上回來吃飯吧,你爸爸恰好開會回來,說是想你了,回來吃頓飯啊。”
  宋佳南想都沒想就“哦”了一聲,“要不要我帶點什麽菜回去?”
  “你下班時候往承德路那家玉璽堂彎一下,我中午在那裏定了一隻烤鴨,188的那種,還有鮮蔬三珍包,原來打算去取的,現在下雪了出去怪麻煩的,記得,一定要去啊。”
  一絲疑惑湧上心頭,“哎,不是回家吃頓飯嘛,用的著這樣嘛。”話還沒說完,宋媽媽那邊就匆匆忙忙的掛了電話,留下一頭霧水的她。
  她走的早,方言晏還在那裏整理稿件,看到她咧嘴一笑,然後頭探到窗外看看,“哎呀,佳南姐,出去讓保安叫輛出租車給你吧,這麽大的雪走到地鐵站都困難。”
  “那你呢,晚上怎麽回去?”
  方言晏撇撇嘴,“沒事,我打電話讓我姐過來接我,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宋佳南奇怪,忍不住問道,“蘇立呢?”
  “哦,他出差去了,昨天到湖南長沙,過幾天還要去深圳。”方言晏回答的漫不經心的,手下按鍵盤的聲音劈裏啪啦的,“佳南姐,快回去吧,不然天黑了路更難走了。”
  宋佳南伸出手指著屏幕,“這句話跟下一句換個位置,看上去怪怪的,好了,我走了,你別太晚回去,晚上路上小心。”
  方言晏側過臉,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線,隨即舒展開笑顏,“佳南姐啊,指甲油不錯嘛,粉紅色的,戀愛的顏色啊,哈哈。”
  她臉上一熱,連忙縮回手,狠狠的往他頭上一拍,“快寫稿,我走了。”
  冒著大雪打車去取了食物,然後再輾轉回到家,出租車進不了小區的門,隻好冒著雪跑回去,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剛進自家樓道,就看到黑暗的樓道上瀉下來的白色的燈光,然後就是腳步聲和興奮的說話聲音,那個聲音是那麽的熟悉,不是她媽的聲音還是誰的,“哎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快快進來,外麵下雪那麽大。”
  敢情是請人吃飯啊,宋佳南翻翻白眼,一腳剛踏上台階,一聲更高的音調傳到耳朵裏,“哎呀,這是段嘉辰啊,幾年沒見,真是變化太多了,越變越帥。”
  硬生生的把腳給縮回來,渾身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聽到了宋媽媽的抱怨“宋佳南這個丫頭,怎麽還不回來,你們先進來啊,我給她打給電話”,然後就是一聲關門聲。
  樓道的風不斷的竄進來,還夾著雪花,打在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知覺,宋佳南呆呆的站了一會,果然沒一會口袋裏的手機就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認命的鬆了鬆僵硬的手指,自己硬扯出一個笑容,又暗地裏罵自己又假又作。
  隻有十幾級的台階走的無比的費力,然後按下門鈴,乳白色的光芒從一點縫隙中透出來,然後慢慢的拉長,眼前站著那個比自己高了將近一個頭的男人,一聲不吭,平靜的看著她,她亦抬起頭看他,那麽熟悉的臉龐,這麽多年一直沒有變化,和蘇立的清俊不同,段嘉辰卻是那種陽光般的英氣,可是此刻他的冷淡像他身上襯衫和領帶的色彩,安靜疏離,黑白分明。
  她隻好微微的眯起眼睛,努力的忽視他的淡漠,輕輕的喘氣,裝作笑的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回來了,外麵的雪好大啊,今年的第一場雪啊。”
  有水珠從額發滑落到眼睛裏,眼前立刻模糊一片,酸酸漲漲的,連光線都變得跳躍。
  段嘉辰往後退了幾步,讓她進了屋,什麽話都沒說,宋佳南勉強的扯扯嘴角,然後對著沙發上坐著的段媽媽,爸爸笑道,“叔叔、阿姨好。”
  背後有他的目光投來,隻覺得如針紮一般。
  她不想麵對這種尷尬的場麵,跑到廚房裏麵不肯出去,順便幫宋媽媽打打下手,宋媽媽本來就話多,現在更是止不住,“段嘉辰可比小時候帥多了,男孩子真的長大了,變得不一樣了,留學回來那氣度就是不一樣。”
  宋佳南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頭腦中不斷的閃過那種冷冰冰的臉,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實在不想繼續這樣無聊的話題,“媽,少說點這種話,換個話題。”
  宋媽媽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南南,你們小時候可親了,天天粘在一起,我跟段嘉辰媽媽還開玩笑的說要給你們定娃娃親。”
  她無奈的翻了翻白眼,“媽,都多少年的事情了,還提出來,段嘉辰現在都有女朋友了。”
  “哦?我上次問他媽還說他沒有呢,才幾天啊,你就胡扯吧。”宋媽媽狐疑的盯了她幾秒鍾,“洗幾個青椒給我,做一個炒三鮮。”
  她從地上撿起四個青椒,丟到盆子裏,放好水,捏住一個青椒頭按下去,把籽掏出來,那股濃烈的辣味立刻竄出來,她馬上就很沒誌氣的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眼淚也被辣的嗆出來,鼻子癢癢的,隻好扶著牆大口大口的喘氣,宋媽媽看到她這副慘兮兮的樣也沒轍了,“去去去,別幫倒忙了,出去歇回去,讓你做一件真不容易。”
  “要不是這個辣椒太......”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打開門就直衝洗手間。
  用了溫水敷鼻子還是沒啥效果,隻好灰頭土臉的用麵巾紙捂著出去,段嘉辰站在沙發後麵漫不經心的看電視,看到她出來了走過去問,“可不可以用下你房間電腦?”
  可憐兮兮的移開一點手,“可以,那個沒密碼的,直接開機就可以了。”
  “宋佳南,你怎麽了?”低下頭看她,段嘉辰問道,“是不是發燒了?”
  嗓子裏又是火燒似的,鼻子麻麻的,她走到自己房間裏,又是一陣狂咳,臉漲得通紅,說話都喘氣,“辣椒,被辣到了。”
  “宋佳南,我每次見到你都會出點狀況。”他皺起眉頭,然後看到床頭櫃上有一瓶風油精,拿了過來,“聞幾下,會好很多的。”
  果然用風油精舒緩了許多,她抬起頭,不顧淚眼汪汪的,隻一味的反駁,“段嘉辰,你也好不了哪裏去,你上次喝醉了倒在餐廳洗手間地上,跟一個醉鬼有什麽兩樣。”
  話剛出口,就後悔了,眼前的男人低下頭,輕輕的了一口氣,她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和臉頰的弧線,這麽多年好像都沒有變化,心底微微的一動,忍不住問出,“為什麽回來卻不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最後那三個字好像是擠出來似的,連自己都覺得艱難,“不想見我。”
  他的嘴張了又合起來,眼睛裏的暖意慢慢的變涼,一抹譏誚的笑容出現在唇角,“宋佳南,我不是不想見你,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你。”
  
  第 36 章
  她仰起頭大口的呼吸,動作有些誇張,好像一隻溺了水剛爬上岸狼狽的鬆鼠,她努力的讓自己看上去輕鬆,或者更加滑稽一點,“不是現在就很好嘛,談什麽麵對不麵對的。”
  聽到這句話,一瞬間他眼神一變,轉過頭走到電腦旁邊熟稔的拉出椅子,坐在上麵,順手拿過桌子上散落的雜誌翻了翻,“我查一個郵件。”
  宋佳南看著他的背影發呆,鼻子和嗓子還是火辣辣的,她的心裏也是火辣辣的不安。
  段嘉辰此時背對著她,本應看不到宋佳南,可是窗戶的玻璃翻著光,很清晰的印出她勾著眼睛發呆的樣子,這樣的相處方式好像以前的樣子。好久以前,他們還是上高中的時候,她家就有了電腦,那時候他總是會跑過來拿著各種盜版碟打遊戲。
  她那時候對電腦一點概念都沒有,從不跟他搶電腦,她總是喜歡趴在床上看書,聽電腦桌那邊一陣陣清脆的點擊鼠標的聲音,他每次玩遊戲時候要把思維分兩半,一邊玩還一邊跟她說話,她看書看久了要喝水,就指使他去倒水,他也隻好乖乖的把遊戲暫停。
  有一次她嚷要喝水,他正好打到BOSS死活就不肯動,半天才磨蹭來一杯水,氣的她喊“你太過分了,小心我向你媽告狀,你記住這電腦是我的,我是地主,你是佃農!”
  他隻好無奈的解釋道,“宋佳南,我剛才在打BOSS,暫停不了,被打死了又要重來。”
  她很求知的問,“什麽是BOSS?”
  “就是異常、超級凶猛的怪獸,所有小怪獸的老大。”
  宋佳南很認真的想了一會,“那你就是奧特曼咯?”
  很不厚道的笑出來,然後擺出一個十字架的招式,“我是愛和正義的化身,維護世界和平的火箭隊,怪獸哪裏逃!”
  她瞪大眼睛,“段嘉辰,你居然罵我是怪獸!”
  “哪有,你分明就是大BOSS!”身上不偏不倚的被枕頭砸了一下,他得意的不行,看宋佳南氣呼呼的繼續看書去了,心裏覺得暖暖的。
  他卻壓了一句話默默的在心底,宋佳南啊,宋佳南,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BOSS,可我不是奧特曼也不是葫蘆娃,我隻是你手下一隻小怪獸,打不贏你,隻好陪著你。
  宋媽媽在外麵喊,“兩個小孩,出來吃飯了。”宋佳南一個激靈,竟然沒把持住“啊”的小小的低呼了一聲,段嘉辰站起來看她,“怎麽了?”口氣還是淡淡。
  她連忙搖搖頭,“我發呆的,被嚇到了,快去吃飯吧。”
  他“哦”了一聲,走出房間,宋佳南整了整衣服,她越發的覺得自己傷感起來,剛才宋媽媽喊的那一句,好像聽了很久很熟悉了,小時候她和段嘉辰媽媽整日的喊,兩個小孩怎麽怎麽樣的,好像在她們眼裏,他們就不曾長大過。
  不曾長大,也就如孩童時代一般嬉笑玩鬧,青梅竹馬,言笑晏晏。可是誰會想到,他們現在連共同的話題都沒有了,生分的像是陌生人。
  這頓飯吃的是人盡皆歡,宋爸爸甚至拿出了家裏多年珍藏的茅台,兩個中年男人喝的不亦樂乎,宋媽媽也跟段媽媽相談甚歡,隻有宋佳南和段嘉辰時不時的應了兩句,互相也不搭話,就默默的對付桌上的飯菜。
  她想說什麽來打破這個僵局,可是卻不知道怎麽開口,隻好咬著筷子默默的看眼前這些精致的小菜,一雙筷子伸過來,夾著熱氣騰騰的包子,“你小時候不是挺喜歡吃這個的?”
  宋佳南趁機開口,“段嘉辰,你回國之後找了工作了沒?”
  “恩,建築設計院。”
  “多好啊,你是我們班第一名考去的,我那時候就想你以後做建築師蓋房子就不要錢了,羨慕的要命,現在想想還真是幼稚。”她頓了頓又說到,“你現在都是海歸,唉。”
  段嘉辰沒有接話,筷子輕輕的敲了敲碗沿,“宋佳南,你以前吃飯時候不是不說話的?”
  她覺得挫敗,小聲的嘀咕,“人都是會變的嗎。”
  “哦。”手執筷子輕輕的顫動了一下,“吃飯吧。”
  晚飯吃的很慢,吃完後,大人們說是要到隔壁樓的王叔叔家打牌玩麻將,段嘉辰在她房間上網,宋佳南隻好一個人默默的收拾碗筷。
  “嘩嘩”的水流聲把身後的腳步聲掩蓋住了,此時她正苦惱劉海總是從耳根滑下來,可是兩隻手都是油膩膩的,隻好努力的用胳膊去蹭,一隻手伸過來,“要不要夾子?”
  她連忙點點頭,“幫我把這該死的頭發夾上去。”
  他依言,然後站在一邊問,“要不要幫忙?”
  “幫我把碗筷放到消毒櫃裏,桌上的保鮮膜拿來,對了,這些菜我幫你裝保險盒裏,我媽做了兩份,回去讓阿姨熱一下就可以了。”
  “我來吧,給我一雙筷子。”他接過去把菜撥到保鮮盒裏,然後蓋好蓋子,然後再端過來另一盤用保鮮膜包上,宋佳南看著他的背影心下湧上莫名的酸澀,“段嘉辰,你在美國過的好不好?”
  “突然問這個幹什麽,反正都過去了。”
  宋佳南咬了咬嘴唇,“那你現在過的好不好,回家會不會不習慣,上次你們去吃飯,我看到張靜康了,她好像很在乎你,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
  “沒有,你想多了。”他頭也不抬,隻顧手下忙著。
  屋外的風猛烈的敲打窗戶,雪花飛濺到玻璃上,與黑夜分開,黑白疏離,屋裏的暖氣卻讓宋佳南沒來由的覺得冷,眼前這個男人有意識的疏離讓她沒來由的覺得難受,她走到桌子旁邊,身體微微的前傾探著頭小聲的嘀咕,“段嘉辰,你是不是討厭我?”
  “沒有。”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想多了。”
  她忍不住質問,“那你說話幹嘛敷衍我?幹嘛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瓷碗和瓷磚輕輕的相碰,撞出清脆的聲音,他終於停下手中的活,眼睛直直的看進宋佳南的眼裏,眼眸中冰涼的可怕,“宋佳南,你要我說什麽?要我怎麽跟你說話?”
  她愣了一下,又聽段嘉辰他冷冷的說道,“你還是跟他在一起了?你讓我用什麽身份跟你說話,用什麽語氣,恭喜你的,還是酸酸的口氣?”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他的頭偏了偏,長時間的低頭讓他脖頸有些不適,“蘇立,高中八班的班長。”頓了頓又補充到,“我上次看到,商場門前,你坐他車。”
  她忽然不知道怎麽辯駁,“我們不是那種關係,隻是朋友。”
  “朋友?”段嘉辰眯起眼睛,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然後無奈的勾起唇角,“宋佳南,我不知道說你什麽了,這麽多年你還是終於把他尋回來了。”
  “這麽多年,你哪一天忘記過他。”他邊笑邊說,可是眼眸裏的寒意凝固起來,“我不知道我們誰是傻瓜,或者兩個都是,我現在在想,如果那時候你真的跟我在一起了,有一天蘇立出現在你麵前,你會不會立刻把我甩了?是不是很可笑?”
  “怎麽可能。”她想都不想就回答,隨即垂下眼簾,“你們不一樣。”
  “因為他是你故事裏的主角,而我這一輩子就隻能是宋佳南你的青梅竹馬,是不是這樣的不一樣。”他長長的歎氣,臉上的笑意漸深,“難道不是這樣。”
  他這樣的話語,這樣的反應,宋佳南隻覺得渾身寒戰的厲害,不知道如何應對,隻好懇求道,“段嘉辰,你別這樣說,我們不能好好的說話嘛,非得這樣?”
  她一口氣沒提上來,就覺得氣壓壓在心口上,連聲音都變得艱澀,“我們做朋友不好嗎?”
  “就像以前那樣。”
  “以前那樣?以前是什麽樣?”
  以前那樣沒有顧慮一點都不淑女的大聲笑叫,沒有形象的在小食攤上大肆饕餮,問了幾遍數學題仍然不會覺得丟臉,生氣的時候衝著他狠狠的吼上幾句,難過的時候拽著他的衣角胡攪蠻纏的要他唱歌,可是為什麽他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他的手指輕輕的按在保險盒上麵,保險盒的蓋子翹起一個角,然後又合上,又翹起來,反反複複了好幾回,段嘉辰說道,“宋佳南,你可真自私的可以。”
  她驚異的看著他,他臉上的表情緩和了很多,可是那雙眼眸裏更多了幾許淡然,“做你最好的男性朋友,聽你每天跟我說蘇立今天和你怎麽怎麽了,說你怎麽喜歡他;你傷心難過的時候,第一時間出來安慰你;是不是將來你結婚時候,也要笑著對你說聲恭喜;對你一切的好,隻因為我是你朋友,所以你認為這一切理所當然,可是這一切的源頭是什麽?”
  “是因為我喜歡你,宋佳南。”
  “所以我才能站在你身邊,在你傷心難過的時候,做一個創可貼,可是,你幸福你快樂的時候,你的傷痛不在的時候,我就得從傷口上滑落。”
  “你說你自不自私?”
  他一邊無所謂的說著,一邊把保鮮盒裝到塑料袋裏,仿佛在說著一件跟他毫無關係的事情,自己隻是置身事外的看客,他抬起頭輕輕的笑道,“你說,我們怎麽做朋友?”
  宋佳南站在對麵,看著這樣笑著的段嘉辰,突然心裏一片麻麻的刺痛感,他順手拎起袋子,“我走了,保險盒改天我還回來。”
  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的勇氣,她一把攥住他的袖口,聲音出奇的堅定,“別走。”
  好像一放手,那些曾經的過往都會被時光帶走,那些曾經的歡笑甜蜜都通通的隻是一場夢,她已經失去了很多曾經朋友,不想再讓他永遠的漠視她,連給她微笑都吝嗇。
  而他隻是輕輕的扳開她的手,一字一頓的說的明白,“宋佳南,你曾經不願意眼見蘇立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你選擇了逃避,而我現在,也不願意見到你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不管是我自私,還是你自私,我們都回不去了。”
  她手指慢慢的鬆開,無力的垂下,碰到了冰涼的碗沿,段嘉辰低下頭從她身邊走過,然後就是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屋裏空蕩一片。
  那個瓷碗在桌子上轉悠了兩下,“哐當”一下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她麻木的蹲下去,想把碎片撿起來,不小心劃到了食指,一滴暗紅的血刹那就落在白色的碎片上。
  她把手舉起來,燈光下,指甲上那片可愛的粉紅在燈光下散發細碎的光澤,可是再仔細一看,無緣故的指甲的邊緣缺了一小塊,突兀的難看。
  “宋佳南,你真的,很自私。”她慢慢的站起來,對著玻璃窗上的那個人,苦笑道。
  
  第 37 章
  默默的把桌子擦了,把地掃了,然後把裝垃圾的塑料袋打了個死結,放在廚房的門角,然後輕輕的把廚房的燈關了,就在燈光暗下一瞬間,她看了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複雜而又寂寥。
  看了一會電視,然後就聽到樓道上的腳步聲,開門聲響起,接著宋媽媽和宋爸爸走進來,宋媽媽笑容明晃晃的,“南南啊,小段走了啊。”
  她沒精打采的“恩”了一聲,“我晚上睡這裏,先去洗澡了。”
  “呦,怎麽沒精神啊,是不是兩個小孩子又鬧別扭了,真是,都這麽大人了,人家段嘉辰才回來,我們以為你跟他有多少話要說呢。”
  再沒有精力和心情解釋,她選擇暫時性的逃避這個話題,準備到房間裏拿換洗的衣服。
  宋媽媽鍥而不舍的追上來,“剛才我還跟段嘉辰媽媽說,你們兩個小孩如果對彼此有意思就好了,我們兩家反正都知根知底的。”
  “我要洗澡。”她沒來由的覺得心煩意亂,隨意的把拖鞋踢到老遠,一把擰開熱水龍頭,蒸氣一下子升騰起來,嘩嘩的水聲,水珠四濺,她隻覺得眼前恍惚。
  宋媽媽的聲音還在耳邊,“南南,其實這麽長時間也沒催你去相親也沒催你談戀愛,我們其實也覺得段嘉辰不錯,這下他回來了,你們要是有那個感覺也可以......”
  她猛的轉身,口氣有點煩躁,“媽,我跟他隻是朋友,別管這麽多了,好不好。”
  也許,連朋友都做不了。
  難得聽到宋佳南這麽強硬的口氣,宋媽媽也一愣,宋佳南說完就後悔了,可是也不想再說什麽,低低的說了句,“我洗澡了”,就把宋媽媽連磨帶推請出了浴室,隔著厚厚的門板就聽見宋媽媽在那裏跟宋爸爸抱怨,“這孩子,越大越不省心。”
  她努力的把身子往水裏沉,緊緊的閉上眼睛,長長的頭發漂浮在水麵上,纏繞在手臂上,幾根頭發一扯頭皮就疼,溫熱的水包圍著自己,好像一條魚,什麽都不要想。
  如果當時真的和段嘉辰在一起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但是若是再見到蘇立,又會是如何?
  她覺得她是一個堅定的人,起碼在感情裏絕不會朝三暮四,但是轉念一想,“我覺得”這個想法總是自己一廂情願,真的到了那種絕境,也許就不是“覺得”那麽簡單了。
  第二天醒來,屋外還在飄雪,隻是很小了,拉開窗簾一看滿屋都是光亮,牆壁被地上的白雪襯托的一片明晃晃的刺眼,寒風吹來,樹上積累的雪悉數的落下,紛紛揚揚。
  地上的雪積的很厚,小區裏的保安拿著鏟子鏟雪給戶主的車開道,因為報社離的實在很遠,她隻好提前了半個小時,結果路上堵車,到了報社一看大半人都沒來,剛放心大膽的走到座位上,主任就過來敲敲她的桌子,“老總喊你去他辦公室。”
  宋佳南渾身一哆嗦,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竄到了頭頂。
  她心驚膽顫的爬了兩層樓,秘書給她開了門,發現除了老總還有焦點版的主任,眼熟的很,想了一會才想起來原來是自己原來大學的外聘教授,連忙問好了,老總笑眯眯的問她,“宋佳南,工作了這三個月感覺娛樂版怎麽樣啊?”
  她連忙回答,“還不錯。”
  “哦,是這樣的,剛改版完,就不好進行大的人事變動,我是想問問你想不想去焦點民生時事三版,最近走了幾個資深的老記者,我們準備提拔後勁啊。”
  宋佳南背後一僵,呼吸都謹慎了起來,就聽到旁邊的主任問,“是不是黨員?”
  “恩。”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她站的有些僵硬,目光看向主任,他也看她,忽然拍了一下手,“哦,你是王教授的學生,我看這麽眼熟呢。”
  她莞爾一笑,“是啊,主任記性真好,那時候您還給我們講過馬克思主義新聞觀。”
  老總撫掌大笑,“原來師出同門啊,那更好了,宋佳南啊,換個部門要好好幹啊。”
  沒有人會在半年內連跳三個部門吧,而且是一個比一個好的,她默默的在辦公桌上收拾東西,心裏總是惴惴的不安,上一次從社會版調到文娛版是爸爸無意中跟老總提起的,而這次毫無預兆的從文娛版去了焦點版,便顯的詭異。
  黯淡的陽光懶懶散散的在桌子上圈出一道道的光暈,然後被一個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她抬頭一看,懶懶的問,“方言晏,你頭發上的水,不要滴在我的本子上。”
  “嘿嘿,剛才跟大城的老吳跑了一趟市中心,回來時候咱院門口的書枝仿佛歡迎我的凱旋歸來,嘩啦一下就折斷了,雪全堆積到我的天靈蓋上了,於是就雪融化變成春天了。”
  宋佳南心情低落,沒好氣的回答,“凱旋,就是歸來的意思。”
  “嘿,我知道啊。”方言晏整個人掛在格子間上晃蕩,“要去焦點了啊,搞點熱烈的氣氛歡送一下嗎,不要這麽沒有幽默感啊。”
  她一下子抓住話柄,“你怎麽知道我要去焦點了啊?”
  方言晏漫不經心的回答,“剛去主任那邊聽他打電話說的,幹嘛,大清早的別緊張兮兮的,唉,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好沒意思啊。”
  旁邊有同事從電腦前移開了視線,“怎麽,方言晏你也要去焦點了?”
  “我實習快結束了,馬上要準備考研了,就這個星期六日。”方言晏依然是笑眯眯的樣子,然後把宋佳南的盒子接過來,“我幫你搬過去啊,不用勞務費的。”
  三版一個辦公室,看上去卻是裝備最精良的一件,裏麵的記者編輯都是資曆很老的,平時這個時候都應該開例會,隻是今天不少人都出去采訪了,剩下來的人不多。
  宋佳南挑了個角落的位置,還沒坐下來就聽見隔壁的格子間記者邊看電腦邊大聲的說,“網上有報道說湖南那邊大雪,廣東居然也有雪。”
  “打電話給新聞辦,讓那邊透點風,對了,打電話讓小王去氣象局,再去一趟。”
  宋佳南聽的仔細,連忙低聲問方言晏,“蘇立不是去長沙了,有消息沒?”
  “恩,好像被困在京珠高速了。”方言晏眨眨眼,“天寒地凍的,車子也走不了,反正就是很鬱悶的等啊等啊,我看看好像差不多有五個小時了。”
  那邊格子間又是很大的聲音傳出來,“京珠高速韶關段全麵冰封,網上發布消息了。”
  “安徽境內大雪,天長段擁堵,高速路段全麵限速,春運受阻。”
  方言晏聽的咋舌,“乖乖,這下完了,我親愛的表哥別回不來才糟糕呢。”然後他的手機也響了,那邊張老師在催他,“你小子,說是去擦個腦袋一去不回了,省台綜藝還有采訪。”他連忙笑笑,“佳南姐,我走了啊。”
  她連忙笑道,“恩,我也要忙了。”
  立刻打開電腦,接上網線,那邊剛一啟動就點瀏覽器,直奔主題,果然新聞辦、央視新聞網最新發布的新聞確有大雪封路的消息。
  一頁頁的點開來看,都覺得看的有些麻木了,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到方言晏的話,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狂跳,渾身覺得冷的發抖,站起來倒了一杯熱水握在手間,還是冷。
  那邊主任喊她名字,指著旁邊一個中年男子說,“宋佳南,跟老莫去出一次現場。”她立刻放下水杯,拎了包穿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莫老師,您好。”
  宋佳南長的就乖巧,特投別人的眼緣,老莫原來是時事的資深記者,一步一步都是靠自己本事爬上來的,特瞧不起走後門關係的小記者,他約莫估計到宋佳南是靠關係進來的,但是這麽被她一喊,心裏也覺得受用,便笑眯眯的點個頭走了出去。
  她連忙跟上去,剛出報業大樓,臉頰上落下一兩片雪花,厚厚的積雪從門口一直蜿蜒到馬路上,她忽然想到蘇立,便覺得心裏像是堵了個什麽東西非常的不安,當即也不顧什麽女孩子的矜持,拿出手機按了一個號碼就撥過去了。
  長長的歌曲,等的她都有些不耐煩了,剛想按了重新打過去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他那邊很安靜,他說話聲音也很平穩,“怎麽了,宋佳南?”
  她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擠了半天,“你還好吧,那邊大雪你沒事吧。”
  很詭異的沉默了一下,一聲輕笑聲傳來,“我很好啊,沒事的,我早已經到廣州了,不過估計要是遲走一兩天這下就要被困在京珠高速了。”
  那邊有一聲關門聲,“哐當”一聲巨響,似乎是被風吹的,她聽的模模糊糊,連忙問道,“蘇立,你說什麽的?”
  “我說,要是再遲一兩天就要被困在高速做冰雕了,立體的。”
  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來,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語調不由的也高了好幾度,“什麽立體的,是人體的,那啥雅典奧運會那人體雕塑多美,北京奧運會直接就把你抬去了多好。”
  “嘿,這個倒是有點創意啊。”他那邊輕輕的笑,然後宋佳南聽到有一個女聲在不遠處喊“蘇總,開會要繼續嗎”,她才明白,連忙說到,“你開會呢,我不打擾了。”
  他輕輕的“恩”了一聲,繼而又問,“我在廣州,你要不要帶什麽手信?”
  “手信?不用了吧。”
  “雙皮奶,十月初五的蛋卷,素肉鳳凰卷?”
  原來他還記得以前她寫信時候跟他提起的點心,真是把自己當作好吃懶做的饞鬼,微微的有些訕訕,“隨便了,我要出現場了,你去開會吧。”
  莫老師走在前麵,腳步很快,她跟上都有些吃力,一邊手裏拿電話一邊看四周的車輛,還要留心腳下的雪和冰,手指按上關閉鍵剛想把電話掐掉,那邊低沉的聲音傳來,“宋佳南,出去采訪多穿點,別感冒了。”
  好似細軟的沙子摩擦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可是那口氣卻像雙皮奶,甜膩爽滑,她腦袋一時當機,沒留神手指一用勁,“啪”的就把電話給按掉了。
  那邊老莫側過臉,“小姑娘,給男朋友打電話呢?”
  宋佳南連忙把手機放到口袋裏,搖搖頭,“不是,不是,一個朋友。”
  同去的一個實習生“嘿嘿”笑了兩聲,然後打了車去了市中心主幹道上,剛下車就看見省台那邊正在錄現場,她站在天橋下看車輛來來往往,旁邊的交警說道,“早上時候堵的不行了,過八點才疏通,天還在下雪,晚上氣溫還要降,現在我們就擔心道路結冰,全市大大小小主幹道百餘條,已經出動全部的警力維持交通。”
  路邊有環衛工人在鏟雪,店鋪裏的店家也出來清掃門前的積雪,大道上的汽車尾氣噴薄出難聞的氣體,騎自行車的人從麵前經過,車輪搖搖晃晃的,隻有小孩子高興的跑來跑去。
  “走吧,去別的地方看看,回去發全版焦點。”
  出租車走了大半個城市,差不多要到近郊的時候,有一片空曠的建築工地,老莫喊,“就在這裏停下來,進去看看。”
  宋佳南認得這是會展中心,但是沒親眼見過,看過大大小小的報道,說是這是政府今年的重點工程,而且要趕在奧運會之前完工,心下就有了數,估計這報道也要占一小塊的版麵,於是振了振精神跟著老莫上去了。
  近郊的風大的出奇,耳邊盡是尖銳的呼嘯聲音,宋佳南一走近工地頭發就亂的不成章法,臉上第一次感到被鈍刀摩擦一樣的艱澀,鼻子已經不能正常的呼吸,隻好揚起頭大口大口的喘氣,而那些高架上的工人,還是正常的工作。
  她立刻就覺得自己嬌氣,腳下不由的快了幾步,“莫老師,發小版?”
  老莫點點頭,旁邊有工地的負責人過來,隻穿一件單薄的外套,“呦,莫老師啊,好啊。”
  宋佳南才想起原來這個報道是他負責的,心下就沒什麽奇怪的,那邊負責人說到,“您來的正好,上次幾個問題還沒能答複你,今個巧了,我們建築師就在。”
  然後衝著裏麵喊了一聲“段工頭”,看大家一臉驚疑的表情,連忙解釋,“開玩笑喊習慣了,建築設計院的段嘉辰,小段,我們都叫他工頭。”
  話音未落,那邊一個戴安全帽,手執圖紙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過來,宋佳南一愣,向他看去,好似段嘉辰也有些意外,淡淡的看她一眼,跟老莫他們打招呼。
  宋佳南心裏有些不自在,但是想到這是公務出行,不便帶私人感情,於是調整了下情緒,可是情緒還未調整好,鼻子一酸,一個小小噴嚏就出來了。
  她想,她最近很擅長在段嘉辰麵前打噴嚏。
  隻是他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進了建築工地的保安室,出來時候手裏多了一件大衣,然後遞給宋佳南,輕描淡寫的說,“這裏風大,馬上爬上去更冷,穿上吧。”
  全部人都有些莫名,段嘉辰禮貌的笑笑,跟大家解釋,“我們認識,朋友。”
  “朋友”兩個字聽在她耳朵裏很不是滋味,宋佳南向他看去,眼神複雜,他隻是轉過身來淡淡的說,“各位可以上來看看,不過要戴好安全帽,這裏風大。”
  灰蒙蒙的一片天,還有小雪花飄散,他的背影在風中,單薄瘦削。
  忽然,宋佳南有種感覺,心,有些酸,也有些疼。
  眼睛,也很疼,很酸。
  
  第 38 章
  站在建築工地的高台上,向遠方看去,整個城市一片銀白,讓人覺得百般寂寥而又鮮亮無比。寒風凜冽,吹在臉上感覺就像是飛沙走石的拍打,無形但結結實實的痛從麵頰上一陣一陣襲到心上。
  那邊段嘉辰蹲在地上跟老莫說一些她聽不懂的專業術語,手裏的圖紙嘩嘩作響,好像是關於地下停車場的建造問題,那麽冷的天,他隻穿了一件運動服一件薄毛衣,臉上被風吹的已經一片蒼白,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宋佳南很是擔心他會不會感冒。
  過來一會,她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久未逢麵的席洛嶼,“有時間我請你吃頓飯吧,好久沒見你了。”
  宋佳南想想,自己好像還欠他一頓飯呢,撿日不如撞日,當即就回複,“晚上有時間不,我請你吃飯,我還欠你一頓番茄火鍋呢。”
  很快接受到了信息,“好,要我去報社接你?”
  “六點約在中信廣場那,到時候電話我。”
  那邊交談也結束了,老莫喊她回報社,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段嘉辰,他也向她看來,目光相接倒是宋佳南先弱了下來,她把衣服脫下來遞給他,“你多穿點,我回去了。”
  他輕輕的點點頭,那邊有人喊他過去看現場,便轉身就走了,宋佳南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也轉身走了,兩個人就這麽背弛而過。
  回到報社,一半的人在準備兩會的稿件,一半的都在忙大雪報道,她許久沒有寫這類稿件,手生了很多,又尋思是第一次在焦點發稿,自然謹慎了很多。
  下班時間卻很自由,她覺得自己是第一天上班不需要裝腔作勢的加班,等到正常的下班時間就走了,一路上打車去中信廣場,由於路上依然不那麽順暢,宋佳南一邊看一路上的交通狀況,一邊跟司機搭話,“師傅,今天生意好做吧?”
  司機“嘿嘿”一笑,“生意是好啊,可是路上太難走了啊。”
  “不是都清掃積雪了嗎?”
  司機搖搖頭,“市區裏麵還算好,要是到郊區就不行了,那路難走的不行,還有你不知道啊,現在春運高峰期啊,那些高速路上都走不了了,讓人怎麽回家啊。”
  她轉念想想也是,心裏存了個發稿的念頭,又跟司機扯了點別的,不知道是車裏的空調打的不夠高,還是天實在是太冷了,她不住的覺得發寒,寒氣嫋嫋侵襲,而兩頰卻是滾燙。
  席洛嶼果然又比她早到,好久沒見他,好像都有些生疏,不過看上去他倒是神清氣爽的樣子,一定是做辦公室吹空調滋潤出來的。
  她衝著他甜甜的笑,“走吧,今天我請你。”
  火鍋館裏熱氣騰騰,古色古香的設計,低矮的小方桌子,上麵放著一個精致的小木盒子,打開一看居然是大白兔奶糖,欄杆上係著紅領巾,來往的服務生穿著他們高中時候那套中山裝校服,唯獨沒有了校牌。
  席洛嶼驚詫不已,“這麽特色的火鍋店我怎麽不知道?”
  宋佳南笑著解釋到,“之前這家開在光大路的一個巷子裏,後來才有了這家分店。”有服務生遞上鍋底單,她想都不想就遞了回去,“番茄鍋底。”
  小服務生立刻笑開眼,“小姐常客啊。”
  “隻怕比你呆這家店時間都長,你現在穿的衣服還是我們學校的,改天讓你們店主設計一個店徽別上。”宋佳南喝了一口茶,“那時候還是我高中,經常跟朋友去吃火鍋,一圍就是一大桌,店麵也沒現在講究,裝潢差了幾個檔次。”
  劃好了涮菜的單子,席洛嶼更好奇了,“高中時候你就結黨營私了啊,太囂張了,我們都是到大學才開始勾肩搭背的。”
  “我高中時候都是很好的朋友嘛,跟他們出去,爸爸媽媽都是知道的。”
  席洛嶼饒有興致的問,“哦?那現在還有聯係嗎?”
  穿著小西裝的服務生走過來點火,錚亮的銅鍋,揭開蓋子熱氣和酸酸的氣味一起湧上來,本是熱氣騰騰的地方,可是她總是覺得有穿堂風,冷的瑟瑟。
  鬧哄哄的店堂裏煙霧騰騰,熬的通紅的番茄鍋底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宋佳南拿起筷子,眼睛定定的望著席洛嶼,“你說男女之間有真正的友誼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他勺了碗番茄鍋底遞給宋佳南,“遇到感情上的麻煩事了?”
  她也一點不避諱,“恩,是啊,需要高人指點迷津。”
  “難說吧,平時太親近的男女如果一方有企圖,那就不是友誼,若是平時疏遠點的那種患難朋友倒是會有真正的友誼。”
  番茄到嘴裏酸酸的,還有點澀,好像不太引起自己的食欲,她猶豫了一下問,“那,如果以前很親近的男女呢?我是說,如果男生喜歡女生,但是女生喜歡別人,男生不願再親近,可那個女生又不希望他們做不了朋友,畢竟那麽多年的感情。”
  “現在這個感情世界裏,沒有人心甘情願墊底或收拾爛攤子,人人都是自私的,你以為那些隻在電視電影裏配角無私無悔付出能在現實中看到嗎?得不到的還是得不到,不如抽身離開更加的絕然,這點我倒是挺理解的。”
  她無奈的翻個白眼,“你也挺實用主義的嘛。”
  “宋佳南,我確實是一個實用主義者。”他鄭重的放下筷子,認真的說道,“好比我在你這裏碰了釘子難道就要我鍥而不舍的追求到底?人,不是金不是石,不是靠毅力和感情就可以穿石的,感情,不是靠感動就可以維持的。一個字,緣。”
  “你有你的執著,可以,你執著去,我有我的想法,得不到不如瀟灑離開。”
  她輕輕的咬住筷子,想了一會,“如果我堅持要跟他做朋友,是不是很自私?”
  “自私?未必,換句話說,你自私,他也自私,可是對你們兩來說,還有比這個更好的結局?你繼續折磨他,他繼續受煎熬,我看最後兩敗俱傷不如老死不相往來。”
  果然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很大差異的,宋佳南想,比如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而席洛嶼就是一個實用主義者,不過若自己不是理想,十年等待談何容易?
  她問道,“那怎麽辦?”
  席洛嶼吃的倒是津津有味的,她瞪了他半晌才慢悠悠的說道,“順其自然。”
  “怎麽順法?”
  “你就是在這裏幹糾結也沒辦法,生活會給你解決的方法的,按兵不動就行了。”
  宋佳南不滿的抱怨,“你說的都是廢話,一點實質性的突破都沒有。”
  他眼珠狡黠的一轉,“廢話就廢話,吃飯,到時候你再看我說的是不是廢話。”
  平時足讓她大肆饕餮的番茄火鍋今天卻詭異的讓她覺得食之無味,連美味的小肥羊都覺得莫名的腥膩,一點食欲都沒有,等吃完剛結完帳,電話就響起來,上麵通知立馬就下達,“本版開會,半小時之內回報社。”
  焦點三版記者都是隨叫隨到,這是不成為的規定,宋佳南仰天長歎,就差沒有淚流滿麵,席洛嶼有些好奇,“怎麽娛樂版也這麽忙起來了?”
  她拎起包,順手把馬尾綁緊一點,“換版了,去了焦點。”
  “那不是很好嗎?”席洛嶼拿出車鑰匙,“我送你回去好了。”
  一路上路更加的難走,不知道什麽時候雪又開始下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的迎向車窗玻璃,雨刮器吱吱的不停在眼前擺動,好像是跳動指針,讓人看得心煩意亂。
  到了主幹道不出意外的又堵車了,好像是前麵一輛輕卡打滑,橫在道路中央,周圍一片鳴笛聲,宋佳南等的實在不耐煩了,“趕不上了,我跑過去算了。”
  還未等席洛嶼回答,她拉開車門,從車輛擁堵的縫隙中穿了過去,她腳步很快,沒一會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飛雪中,剩下席洛嶼隻好關上車窗笑著搖搖頭。
  這樣一個認真善良的女孩子,倒是與自己無緣,可惜的很。
  但他也不是那種癡心絕對的人,做不了情侶,便做普通的朋友,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薄情功利,結果一路自己被自己的想法搞的哭笑不得。
  可是現在還會有誰心甘情願墊底或收拾爛攤子,人人都是自私的。
  她到了報社,渾身上下都是堆積的雪,拍掉之後空調暖暖的風一吹,雪全都化成了水,把放在桌子上的報紙鉛字都糊成了一片。
  有記者讓她坐到空調底下,溫熱的風吹來並不覺得暖和,反而更冷了,不是那種涼意倒是沒來由的發顫的厲害,剛吃完飯,不知道是路上暈車還是受涼了就覺得一陣惡心。
  緊急會議,是關於焦點時事民生暫時改版為“大雪”特刊一事,討論起來不亦樂乎,宋佳南悄悄問老莫,“莫老師,如果在災情後麵加一個溫情,就是專門報道一些大雪裏的好人好事,或者是政府社區的便民舉措,是不是效果更好?”
  老莫眯起眼睛,立刻撫掌,“不錯,這個想法不錯,對了,晚上跟我出現場,估計半夜才能回來,要不先給家裏打個電話。”
  她順口一問,“去哪裏?”
  “京滬高速路段跟采訪車去,記得多穿點啊,晚上可沒早上那個小帥哥給你送衣服。”
  宋佳南隻好訕訕的笑笑,沒說話。
  晚上九點從報社出發,一路往大橋,還未看得到標誌性的紅旗,車速明顯的慢了下來,老莫拉開車門,“下去看看情況,等下我們就到橋尾會合。”
  宋佳南也跟著跳了下去,她沒跟著老莫,自己徑自跑到路邊的護欄外,彎下腰就是一陣猛烈的嘔吐,那種強烈的酸腥味卡在嗓子眼,吐完了又是一陣咳嗽,眼淚鼻涕齊流,緩了緩神才掏出麵巾紙擦擦嘴,然後就著涼水漱了口。
  應該隻是暈車,她這樣安慰自己,即使有什麽病,以後再說。
  這下才覺得舒服了好多,那邊老莫正在跟攝影記者說些什麽,她緩了緩氣跑了過去,“莫老師,我上大橋的值班室問問情況,順便看看。”
  大橋上都是擁堵的車輛,因為夜晚氣溫驟降,剛融化的積雪都結成了冰,從江麵上吹來肆虐的寒風,天旋地轉的嗚嗚鳴叫的好像在嘲笑人類的渺小。
  交警站在大橋上指揮交通,一些人在鏟雪,忽然有人喊道,“車走不了了,陷雪堆裏了,來幫忙啊”,兩個交警跑過去,也有幾輛卡車司機跳下來,振臂一揮,“兄弟們,出來幫忙!”
  橋上不耐煩的鳴笛聲終於平息下去,那輛車從雪堆裏被眾人推出來,重新上了路,所有車輛又開始有條不紊的緩緩前行。
  心底許久不曾觸動的溫情此刻卻被這樣的情景感動的一塌糊塗,她衝著趕過來的老莫笑笑,“莫老師,我覺得跑這個新聞,真值。”
  半夜回來時候整個人已經虛脫的不行了,打了個車就往急診跑,醫生說這是急性胃炎發作,給她掉了兩瓶鹽水,打了止吐針。
  在醫院睡了大半夜,然後又是摸黑回家,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時候人都那麽脆弱,當她按下房間燈的按鈕時,一室微黃緩緩的籠罩在周身,竟然難過的想哭。
  可是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情緒。
  不奢望有出去時候有人幫忙買單的虛榮,不奢求誰每小時一個電話的甜蜜,更不用做著天長地久白頭到老的夢,隻不過希望生病的時候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就足矣。
  她沒請假,一連打了四天的吊針,醫生看到她每次都囑咐“要注意休息”,她也隻是笑笑,忙的時候還是照舊,就怕自己一停下來心緒都被病痛占據。
  星期五陪方言晏去看考場,雪停了兩天,久違的陽光也露出了一點眉眼,可是積雪還未消融,從報社走到學校並不遠,從一條小巷子穿過去就可以。
  民居的房簷上的積雪一點一點的滴落,一陣微風過去,細碎的水珠沫兒飄躍起來,在淡淡的暈黃陽光中折射出華光,牆角有星點的淡綠色,忽然間陽光兀自的變的耀眼起來,金色的光暈暖暖的籠在手心眉間。
  積鬱了很長時間的病氣和心頭的鬱積一下子被這些溫暖的陽光撫平了,心情無限的好。
  輕車熟路的把方言晏帶到教學樓前,然後指著一間教室,“這就是你的考試教室,現在都封樓了,上不去了,不然可以幫你看看座位的。”
  方言晏一臉的陰鬱,“我想到考試就害怕,抖的不行了,尤其是英語那個閱讀理解,我閱讀了但是我理解不了,看了答案更是理解不了了,怎麽辦?”
  宋佳南寬慰他,“我那時候也理解不了,基本排除兩個,剩下兩個就選那個最不靠譜的。”
  方言晏一臉懷疑,還沒開口手機就響起來了,她一聽是蘇立的聲音,心頭微微一緊,說不上的複雜情緒慢慢的占據了心。
  她抬起頭看天空,雪後的天空清亮的有些刺眼,一瞬間,好像什麽都變成虛妄,連那些曾經的執著和愛戀,都在碧空中變的那麽卑微。
  方言晏說了一會話,轉過身來,“先去附近的K家坐坐,餓死了,我下午還沒吃東西呢。”
  宋佳南點頭,“恩,我去買杯咖啡提神,晚上還要加班。”
  K家人不多,她買了咖啡想跟方言晏告別,倒是方言晏點了大堆的東西往她麵前一推,然後從包裏掏出一份都市晚報,捏了一根薯條就往嘴裏送,吃了幾根看到宋佳南無動於衷的樣子,很奇怪的問,“佳南姐,傻坐這裏幹嘛,吃啊,報紙分你一半。”
  她沒辦法隻好接過報紙,看了兩眼,“啊,快過年鑽石居然打折了,乖乖,不曉得拿報社的記者證去可不可以打折呢。”
  方言晏也把頭湊過來,看了兩眼,“這個不好看,好俗的設計啊。”
  這時候有風吹過來,把一大疊報紙嘩啦就吹到空中了,方言晏用油膩膩的爪子去抓,宋佳南看得開心,正咬著半塊蛋撻,身後有人拉椅子坐下來,“拿份報紙來看看。”
  她有些意外,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放下手裏的蛋撻,擦了擦手,隨便遞給他一張報紙,“你回來了?”
  平淡的問句,也就是平常的對話,可是語調中的冷漠的讓蘇立微微一愣,宋佳南轉過頭繼續看報紙,似乎還未覺察到異常,“去了幾天回來挺快的。”
  那口氣好像是跟他賭氣似的,蘇立有些意外的向她看去,幾天沒見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下巴變的削尖,眼睛周圍有淡淡的黑眼圈,原來那雙透亮的眸子變的暗沉,怎麽也看不到從前的俏麗和飛揚,他試探的問,“宋佳南,你是不是瘦了?”
  方言晏站起來走去洗手間,宋佳南頭一偏,眼睛還留在報紙上不肯移動,還未反應過來便隨口一問,“什麽?”
  他覺得她的態度古怪的慌,但是又不敢多問,隻好怔怔的看著她。
  伸出手去摸索放在盤子裏的吸管,還未觸碰到,膀臂就被緊緊的圈住,宋佳南嚇了一跳,立刻往旁邊看去,“幹嘛啊?”
  她的左手上赫然的一大片瘀青,還有順著血管的三個針眼。
  答案昭然若揭。
  心狠很的被撞了一下,他皺緊了眉頭,“怎麽回事?”
  “哦,沒事,吃壞肚子了。”宋佳南輕描淡寫的說,“加上吹了點風。”
  “是不是晚上跑現場的,這幾天大雪,你究竟有沒有多穿點衣服。”他聲音急得有些不像平常那般淡漠,“生病了還不請假休息,天天都要發稿?”
  宋佳南被他拽的有些尷尬,輕輕的晃了晃胳膊,示意他放下,對上那雙淩厲的眼神又覺得心虛的,隻好歎氣,“啊,那是工作嗎。”
  很長時間,連她都覺得周圍的氣流緩緩的凝固在耳畔,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然後手臂被他輕輕的放下,蘇立靜靜的看著她,眸子裏眼神複雜,好半晌緩緩開口,“宋佳南,對不起,其實我不應該讓你去焦點的。”
  腦中那些詭異的過往終於連貫了起來,宋佳南驚異的看著他,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在空氣中激起漣漪般的光圈,連他那雙寡淡冷漠的眸子都微微的有些閃亮的光暈,和第一眼見到的他,判若兩人。
  “想為一個人多做些事情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可是似乎,我做錯了。”
  
  第 39 章
  “想為一個人多做些事情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可是似乎,我做錯了。”
  午後的陽光突然變的好強烈,轉瞬又黯淡下來,蘇立的臉上光影不明,可是那雙眸子裏透露些許的溫柔,好像是深潭中暗藏的水草順著水痕輕輕的搖曳,連帶著那絲絲縷縷的漣漪,全數的倒映在她的眼睛裏。
  神誌有兩三秒鍾的恍惚,她還未來得及理解那句話的意思,手機在桌子上輕輕的振動,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宋佳南扭過頭去接電話,“我知道了,馬上回去。”
  “不好意思,主任催了,先走了。”她連蘇立都不敢看,卻覺察出臉頰有些詭異發燙。
  午後的K家人不多,多半是逛街逛累了進來閑聊的小女生,三三兩兩的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捧著咖啡無聊的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
  宋佳南站起來剛拎起包,不遠處兩個小女生說話聲不巧傳了過來,說的是粵語,也許是估計這裏的人聽不懂聲音有些肆無忌憚的大,她有意識的看了那邊一眼,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女孩說到,“快睇,果邊的靚仔,係我鍾意的style。”
  順著她們目光看來,除了蘇立再不會有其他人,倒是他似乎什麽都沒聽到,隻是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報紙,聲音又恢複到平常的清冷,“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隻有五分鍾的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說是這麽說,腳下慢慢的挪動,另外一個女生看了一會說到,“我都好鍾意啊,好有型,咁樣,如果你可以拿到佢的電話號碼,我就請你吃沿福堂秘製的生滾鮑魚粥。”
  乖乖,生滾鮑魚粥,那可是排隊都等不到的美味,蘇立這個身價還真的挺高的,她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出來,倒是蘇立看著他她嘴角翹了翹,“路上小心點,晚上不要加班太遲。”
  那種臉頰上微微發燙的感覺又來了,宋佳南頭一低連忙推門出去,剛走兩步又回頭看了看那兩個打賭的女生直勾勾看著蘇立,而他卻若無其事的走去櫃台買東西。
  來不及想太多,可是那句話不斷的在腦海在浮現,隻好伸出手拍了拍臉,神誌算是回來了,可是心倒是更慌了,臉也更燙了。
  打包一杯熱紅茶,然後招呼方言晏收拾東西準備走,他看到剛才說話的其中一個女孩子向他走來,還未等女生開口,蘇立緩緩開口,“抱歉,我不會把電話號碼給你們的,怕是你們吃不到沿福堂秘製的生滾鮑魚粥了,不好意思。”
  那個女孩子僵住了,一瞬間表情萬變,尷尬的隻有“對不起”然後急急匆匆的跑回位置上狠狠的瞪了同伴一眼,倒是方言晏也很驚訝,偷笑完了就問,“你什麽時候學的廣東話?”
  “能聽懂一點,不會說。”
  方言晏覺得蹊蹺,他一直跟蘇立親近,可是從來未曾真正的了解過這個表哥,隻是隱隱的覺得蘇立對宋佳南肯定不一般,兩個人肯定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過去。
  從未生活在廣州還能聽懂粵語,更加的奇怪。
  想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跟上蘇立的腳步,“哥,我一直覺得奇怪,佳南姐被調到焦點,是不是你找人說的。”
  “恩,是我找他們報社的老總說的。”
  “為什麽?”
  開車門再關上,係上安全帶,可是久久的沒有啟動,方言晏笑道,“說吧,說吧,你要是真的喜歡她想追她,我是不會阻攔的。”
  “你心裏明白幹嘛說出來。”冷冷的看了方言晏一眼,“吵死了。”
  果然是千年大悶騷一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方言晏仰頭長歎,一口氣還未吐出,寶馬猛的向前一衝,方言晏整個人狠狠的紮進軟墊裏,他一下子被口水給嗆到,“你謀殺啊。”
  “心情不好。”
  方言晏氣的頭頂冒煙,“有種就告白去,別咿咿呀呀的悶在肚子裏,煩死了,怎麽了,你平時帶著的冷漠的麵具終於給現實擊碎了,不爽了是啊。”
  “你少說兩句吧。”他的聲音終於變成了一貫的冷淡,“不用你操心。”
  方言晏翻翻白眼,肚子裏的話溜到嘴邊又滑了下去,他側過來去看蘇立,越看心裏越得意,原來一貫待人冷漠無情的家夥,也會有脾氣的,閉起眼睛靜靜的享受美好的心情,同時也開始琢磨怎麽做紅娘一職。
  宋佳南回到報社,報社那邊都忙瘋掉了,自己也不敢怠慢,連忙開了電腦就趕稿子,寫了兩句話就卡的厲害,腦子總是浮現出那句話。
  什麽叫想為一個人多做點事情,她真的混亂了,這是一句太模棱兩可的話。
  也許是簡簡單單的作為一個朋友的心情,也可能是種歉疚的心情,宋佳南清楚的知道,這麽多年的相知他不會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隻是他現在,究竟用哪種心情對待自己。
  雪後的城市處處透出些許歡愉,窗戶上的流水早已經幹透了,隻留下縱橫的水漬,她的心情就像這些水漬,密密的交織在一起,煩亂又糾結。
  趕了稿子一直忙到八點才回家,因為這幾天生病,醫生囑咐隻能吃粥養胃,索性跑路遠一點讓媽媽天天做粥給她吃。
  回到家,宋媽媽和宋爸爸正在看電視,她就進了廚房準備把冰箱裏昨天剩下的白粥熱了熱吃掉,卻很意外的在桌子上麵看到一個保險盒,宋媽媽的聲音也隨之傳來,“南南,冰箱裏昨天的粥我給扔了,感覺不太好了,桌子上是小段給送來的皮蛋瘦肉粥,你熱熱吃了。”
  伸向蓋子的手縮了回來,“為什麽是他送來的?”
  宋媽媽漫不經心的回答,“他來還保鮮盒的時候估計是看到你丟在客廳桌子上的藥水了吧,問我怎麽回事,我就跟他說你急性胃炎,那時候我正好在熱飯,順口說了一句白粥餿掉了要重做,他就跟我說他家正在做,就拿了一碗過來。”
  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她輕輕的把保鮮盒捧起來,上麵還有陣陣餘溫,就像那天他給她披上的大衣,好像很久以前她生病時候他偷偷的送藥給她,暖暖的都是溫情。
  可是,他憑什麽一邊指責自己自私,一邊又不斷的關心自己,這算什麽,這不是把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這樣若即若離的態度,他到底是什麽想的。
  忿忿的把保鮮盒丟到微波爐裏,陣陣香氣傳來,宋佳南很沒骨氣的想,算了,食物浪費多不好啊,還是把粥吃了再跟他說清楚吧。
  吃完飯洗了澡,準備早點睡覺,忽然想起明天開例會時候要做匯報需要列一個提綱,想順手從抽屜裏抽出一個便簽條,摸索了一下卻摸到一個涼涼的金屬質感的鎖。
  她拉開抽屜一看,驚訝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很久以前她以為搬家時候丟失的日記本,完完整整的躺在抽屜裏,而那柄小鎖是開著的。
  一張小紙條夾在最首頁,“宋佳南,我不是有意的發現你的秘密,在美國的時候,我就不停的想,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好奇的去偷看你的日記本我們之間的結局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我曾經不住的想,也許那就是命吧,上天安排我們錯身而過,也許就真的錯過了。
  你喜歡蘇立,沒有任何錯,沒有蘇立,也許你也會喜歡上其他的男生,這個人也可能是我,時間和耐心可以改變一切,隻是我太怯弱,太不自信,輕易的鬆開你的手,到我後悔的時候,真的已經晚了,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你當時一定很恨我吧。
  我晚上躺在床上就在想,我現在對你是什麽心情,是愧疚,還是後悔,還是其他什麽的,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我希望你會很快樂,就可以了。不管那份快樂,是誰給的。”
  隔壁電視嘈雜的聲音傳來,可是周圍的空間異常的沉靜,輕輕的撫過那本日記本,封麵的顏色褪去了不少,裏麵的紙也微微的泛黃,那裏記錄著所有年少的記憶。
  沒有勇氣去翻開看看,隻是默默的把鎖重新鎖上,放在書桌最底下的抽屜裏。那些美好的,憂傷的往事,就讓他們死在心底,永不再提起命運錯身的玩笑。
  忽然手機響起來,一條信息跳了出來,陌生的號碼,“我是段嘉辰,你現在在家嗎,能不能出來一下,我就在你家樓底下。”
  宋佳南愣了兩秒鍾,抓起鑰匙和衣服就衝出門,留下宋媽媽和宋爸爸目瞪口呆的,“這孩子談戀愛了嗎?大半夜跑出去。”
  “不知道,反正我可不會沒事找事幹的給她相親,自個問題自個解決。”
  宋爸爸也點點頭,“那是,我看我們學校就沒一個配的上我家姑娘的。”
  “我們局裏也是。”
  兩位家長心照不宣的點點頭,繼續看電視去了。
  宋佳南一路跑下樓梯,果然段嘉辰站在樓梯道裏等她,一臉的笑意,“慢點,莫不是收到我信息立馬就跑下來了吧。”
  她傻傻的笑,“找我有什麽事情?”
  “隨便走走吧。”
  夜晚的小區家家都亮著燈火,時不時會有電視的聲音傳來,小區的花園裏雪融的最慢,一堆一堆的遮蓋住了一地的枯草和塵埃,樹枝在寒風中輕輕的搖曳。
  “宋佳南,你還記得我家以前的無花果樹在哪裏?”
  她抬起頭看著花園裏彎彎曲曲的走廊,“好像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那時候被砍了吧。”
  “是啊,你還哭了一場。”
  “那是哭沒有無花果吃了好不好。”宋佳南不好意思,“可是真的很可惜啊,那時候長的好高,夏天時候葉子都能遮住我家的陽台。”
  段嘉辰輕輕的笑道,“可是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很早我就知道,可是一直不能理解,現在才明白,就像砍掉的無花果樹,再種下一棵亦不是原來的那個。”
  她安靜的看著他,黑夜之中,他的額發被輕輕的掠起,他的眼睛就像一幽潭水,藏著深深的喜怒哀樂。很多年前,這個男孩子曾經安慰在無花果樹下抽泣的自己,“宋佳南,我們可以再種一棵,等它長大之後又可以結果了”,而他已經長的那麽大了。
  他們中間的那段青澀純真的歲月,已經被世俗和距離磨的隻剩下模糊的痕跡,她對他的隱瞞,他對她的不信任,生生的割裂了他們所有的牽絆。
  對一個人隻有一次真心的付出,不管時間長短,僅僅一次,無論被背棄還是被放棄,過去的一切重新拾起再開始,似乎真的不可能了。
  她不要他這樣,她亦承擔不起他的反悔。
  指甲在手指上慢慢的摩挲,在寂靜的黑夜裏,有種驚心動魄的絕然,她仰起頭直直的看進他的眼睛裏,“段嘉辰,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回不去了,隻是一廂情願的不肯承認而已。”
  “我知道,宋佳南,你說的我都明白,甚至我明白的比你都多。”
  路邊有私家車開過,明晃晃的車燈,慢慢的壓過來,地下兩個人的影子一下子被拉的好長,影子和影子重疊,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
  好像是被燈光驚擾,花園雪鬆上的一堆雪重重的墜落在地上,然後一切重新回歸黑暗。
  “其實,宋佳南你不用覺得困擾,你並沒有任何的錯,而我也明白我們之間不會再回去了,其實昨晚我想了很久很久,慢慢的做了一個決定。”
  “恩?”
  靜謐無聲的夜裏,他的聲音在呼吸出的白汽中模糊一片,說不出的堅決,“宋佳南,我想,在你嫁人之前,我會一直單身的。”
  “為什麽?”
  他狡黠的一笑,“喜歡一個人太辛苦了,剛從一個火坑爬出來,立刻跳下另一個,你不覺得有些殘忍,所以暫時沒必要了。”
  而在宋佳南的家裏,被她遺棄在床上的手機一遍一遍的響著,宋媽媽眯著惺忪的眼睛憤恨的衝到她的房間裏,撿起手機啪的一下就關掉了。
  “真是吵死了,忙了一整天都不讓人睡一個安穩覺,老宋,你把家裏電話線也給拔了,我都快被吵死了,心煩意亂的難過死了。”
  那邊方言晏趴在軟軟的沙發上,“嘿嘿”的衝著蘇立笑個不停,而蘇立緊縮眉頭。
  慢慢的,那股不確定毫無把握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一如許多年前一樣。
  那時候他跟她說,我想見你。
  她說好。
  可是茫茫人海,卻再也沒有了消息。
  
  第 40 章
  宋佳南跟段嘉辰聊到很晚才回來,到家時候發現爸爸媽媽都睡覺了,躡手躡腳的洗完澡躺在床上,關了燈睡意就襲來,直到第二天才被鬧鍾鬧醒。
  走的時候強迫症樣的照例檢查記者證出入證工作證和手機,翻了半天包找不到手機,“媽,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啊。”
  宋媽媽走過來一掀被子,“冒冒失失的,整天丟三落四。”
  “哦,原來跟我同窗共眠了啊。”宋佳南連忙把手機丟到包裏,“我走了,晚上遲點回來,我跟段嘉辰去參加同學聚會了,就不用給我留晚飯了。”
  宋媽媽叮囑,“你少吃點油膩的啊,小心再發燒。”
  她笑的一臉燦爛,心情很好的樣子,“知道了,知道。”
  今天的陽光終於變的有些耀眼,雪後的天空第一次變的空明透亮,藍幽幽的沒有一絲的雲彩,她抬起頭,亦如很多從家門走出去的人一樣,在雪災之後感到身心舒暢。
  報社還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倒是每個人臉上多了幾分喜氣,她剛進辦公室,隔壁時政的中年老帥哥站在格子間裏做投籃的姿勢,還喜滋滋的問,“怎麽樣,我的姿勢周正吧?”
  另外一個老帥哥咳嗽了兩聲,“我說哥們,你還能跳的起來嘛?”
  “大城版的那群小夥子可厲害了,出去都是兩雙腿,不帶輪子的。”焦點的一個女記者捂著嘴笑,“你們就等著被打的落花流水吧。”
  宋佳南忍不住問道,“怎麽了,搞籃球賽啊?”
  “是啊,報社搞新春籃球友誼賽,哈哈,怎麽樣小宋你會打球嘛,咱這裏人數不夠實在不行隻好拉女的上場了。”
  她連忙搖頭,“我不行的,連球我估計都摸不到。”
  那邊有女記者不滿的喊起來,“為啥我們版就是女人當男人使啊,太不公平了。”
  “哈哈,這籃球賽肯定是要打的。”主任站出來打圓場,“不過,上頭體恤我們這裏啊,這個老弱病殘的,不對,是資源有限,隻要是女同誌的啊,如果有老公或者男朋友之類的都可以拿來充公一下,不過隻準帶一位啊,別給我看到一個男的說是你老公,另一個是你男朋友的啊,那可是犯規的。”
  立刻辦公室就炸開鍋了,一個女記者笑道,“我老公就一水桶,估計讓他去相撲還差不多,打籃球不知道他是打籃球還是籃球打他。”
  “我男朋友倒是可以帶來充數一下,不過大學畢業幾年誰還會打啊。”
  宋佳南回到位置上坐下來,打開電腦,旁邊同事問她,“我昨天發信息給你的,你怎麽沒回我,還是沒收到?”
  “恩?等等,我看看。”她把手機拿出來一看,恍然大悟,“原來自動關機了,我說怎麽昨晚這麽安靜的,發信息給我什麽事?”
  “沒什麽,就是問問你上次說的那個好吃的番茄火鍋店在哪裏的,明天我一個朋友過來,想請他到那裏吃飯的。”
  她按下手機的開機鍵,看畫麵在上麵出現,沒一會幾條信息在上麵出現,除去同事給她發的信息剩下的還有一些其他的消息,手剛碰到刪除的鍵,屏幕就亮了起來,她有些意外,這麽早蘇立給她打什麽電話,忐忑中接起電話,“我在上班。”
  “沒事就好了。”那邊好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就是好久的沉默。
  心猛然跳了兩下,還有點滴的小欣喜,她解釋道,“對不起,我昨天回來時候沒注意手機,結果剛才才知道手機壓根沒開,找我有事嗎?”
  那邊輕輕的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昨晚想找你有事的,那麽今晚有時間出來嗎?”
  宋佳南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晚上我們高中同學聚會,可能沒時間吧。”
  “那沒關係,那改天吧。”
  輕輕的放下手機,蘇立習慣性的雙手交叉起來看向窗外的天空,每次看到這樣的藍天心情總是會很好,那股純藍總是會激起心底那段柔柔的溫情。
  記憶中有高一時候的春季運動會上,他坐在人聲鼎沸的操場的看台上,耳朵裏塞著耳機正在閉起眼睛享受陰涼的時候,耳邊忽然有小孩子哭鬧的聲音,他扯了耳機,然後就有一個溫和的女孩子的聲音傳來,“不哭,不哭,姐姐帶你去校醫室。”
  他睜開眼睛,看台下的水泥地上,不知道是哪家老師家的孩子衝到操場上結果被跑來的人給撞倒了,小臉搭在一個女孩子的肩膀上涕泗縱橫,那個女生抱著小孩子背對他走出操場,看不清楚臉龐,隻是聲音很柔和讓人莫名的覺得溫暖安定。
  那時候他不由的多看了她兩眼,耳機裏是那首可愛的歌,Say Hello,“If I see her standing there alone,At the train station three stops from her home,I have half a mind to say what I'm thinking anyway......”
  那天的天,就像今天的天一樣純淨,藍的透亮的沒有一絲雜質,湛藍中帶著綿軟的白色,和大片綠色的草坪相溶,溫柔的讓整個人可以放心的沉寂下去。
  隻是後來他沒有告訴她,他第一次遇見她究竟是什麽光景,那個場景在很多年後被他突然的回憶起,就像一張珍藏老照片,拂去歲月積壓的灰塵,依然是那麽的動人。
  而他自己隻有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才會變的堅定。
  一如既往的忙亂了一天,晚上打車去預訂好的飯店,宋佳南已經遲到了,剛到大堂就看見段嘉辰站在那裏,“等你老半天了,才來啊,我帶你上去。”
  二樓包間的門微微的掩著,宋佳南拉住段嘉辰,“我有點怕啊。”
  “你怕什麽,都是同班同學啊,就算你現在不熟了,幾場麻將幾場牌下來都熟了。”
  不是不熟,是那種相隔遙遠的距離,很多年不再聯係見麵尷尬的膽怯,還有更多的是不自覺的疏遠和歲月在每個人留下的印記。
  高中是一個很快樂單純,而又遙遠的字眼。
  鼓起勇氣推開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有男生眼尖一眼就認出她來“宋佳南”,她亦笑笑,模糊之中卻叫不出他的名字,很多人,變了很多,仿佛又沒變一樣。
  忽然宋佳南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獨獨她把臉別過去一邊不看自己,和別人寒暄了幾句,她走到那個人麵前,輕輕的拍她的肩膀,“張靜康,好久不見了。”
  一頓飯基本都是喝酒,男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是馳騁在酒席上的好手了,段嘉辰喝的不多,都是點到為止,宋佳南在旁邊笑吟吟的應付兩句來人就顧著吃菜。
  等喝的差不多吃的差不多,場麵已經有些混亂了,她看見張靜康走過來,湊過來低聲跟她說,“可以出去一下嗎,我有話對你說。”
  冬夜的晚上飯店的天台風很大,可以聽的某處殘破的廣告紙在風中嘩嘩撞擊的聲音,這個城市燈紅酒綠的有些醉人。
  “宋佳南,我隻是想對你道歉,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她笑笑,真誠的說道,“沒什麽,我明白你說的意思,其實大家都沒有錯,隻是時間給我們開了一個玩笑而已。”
  張靜康歎了一口氣,“你和段嘉辰到底怎麽了?”
  “我和他是朋友,隻是朋友。”宋佳南若有所思的笑笑,“我們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她沒有回答,隻是轉身茫然的把目光投向遠方,“那時候你們那麽好,我們都以為......”
  宋佳南也走過去,輕輕說到,“以前你就喜歡開我們倆的玩笑,可是現在想想那時候你一定也是很喜歡他的吧,那些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是很難受吧。”
  “恩,是的,我以前羨慕你,甚至嫉妒你,跟你玩的好、接近你有一半也不過是因為喜歡段嘉辰,每天看到他和你說說笑笑,又要裝作什麽都不在乎開你們玩笑的感覺很難受。”
  “這都是我咎由自取吧,喜歡一個人,不去告白,每天拿他跟別的女生開玩笑,讓他難堪,真是無聊而幼稚的舉動。”
  宋佳南小心翼翼的問,“那你現在還喜歡他不?”
  “不了,走不進他的心,不如放棄好了,我和他認識十年,若是有緣早就在一起了。”
  又是一個十年,宋佳南無奈的笑起來,想起自己的十年,不由覺得緣分玄妙,從前的老人講的傳說,命中注定的戀人,在輪回裏麵纏綿,神在他們的指間纏了紅線。
  那麽誰是她們指間紅線另一邊的那個人。
  一場同學聚會大家喝的都有些多了,都興致高漲的說是要去以前的母校看看,想起很久沒有回學校看看了,宋佳南頓時來了興趣。
  學校保安居然破例放了這批人進去緬懷自己的母校,宋佳南沿著操場的大草坪慢慢的走,段嘉辰跟在後麵,“我真的是很久沒有來學校了,可是很有感覺。”
  “我們在這裏待了六年,最美好的六年,人生能有多少個這樣的六年。”
  雪後的操場有些泥濘,腳踩在草坪上綿軟的,可是很快的褲腳上就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泥漬,宋佳南索性就沿著跑道跑起來,跑累了便跳到操場的看台上,大口的喘氣,“可惜不是夏天,不然就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了。”
  “宋佳南。”段嘉辰忽然喊她的名字,微帶笑意口氣溫柔,“說說蘇立的事情好嗎?”
  她驚異的看著他,“說什麽?”
  “你想到什麽說什麽,邊走邊說。”
  “他是那種,有很多想法藏在心底的人,不太說話很安靜,可是說出來的話都很精辟,也許這樣的人很悶吧,但是真正了解之後覺得很不一樣的感覺。”
  “我總是覺得他很孤單,一直獨來獨往,沒有朋友,沒有歡樂,從前我隻是其實很單純的希望他會很快樂,而自己做一個隱形的朋友就足夠了。”
  “有時候我會想,誰會堅持到十年,我自己也不相信,是的,其實我沒有堅持十年,我隻是在這個十年中恰好沒有遇到比他更加讓我難忘的人而已。”
  冬夜的天空,忽然綻放出五彩的煙火,紅色橘色黃色的光華相互碰撞,在蒼穹擦起美麗的火花,撒滿了整個天極,然後落雨一般轉瞬即逝,青煙還未消散,藍色綠色紫色的焰火又相繼在空中綻放,映亮了黑暗,而這樣蕭索的冬夜,忽然變得溫柔而喜慶。
  宋佳南站在籃球場上驚喜的看著天空中美麗短暫的繁花,等這一場完美的表演平靜的結束,笑道,“其實生活就是這樣,跟真正喜歡一個人一樣,平淡而漫長。”
  而他站在籃球架下靜靜的看著她的笑靨,然後跳起來做了一個投籃的動作,“宋佳南,告訴你,其實蘇立的籃球打的很好,你沒去看過吧,那時候我們班跟他們班打,就敗在他手裏了,哈哈,誰讓你總是悶在圖書館學數學呢,可惜了。”
  腦中忽然閃過一件事,“段嘉辰,我們報社有籃球賽啊,你幫我去吧。”
  “為什麽是我?”
  她無奈,“我隻認識你會打籃球啊,唉,你就幫我充一個場麵就好了。”
  “你為什麽不去拜托蘇立?”淡淡的口氣,卻是帶著一絲笑意,他微微的眯起眼睛,笑容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釋然,“宋佳南,有時候,想要的東西爭取過,一輩子都不會後悔。”
  半晌的沉默,他低下頭,隨意的踢了腳邊的小石子,操場邊緣昏暗光芒,他的表情在陰影中看不真切,“雖然,說這個話的時候不算是真心,可是我希望你能夠爭取。”
  忽然一陣猛烈的風吹來,卷起她的長發飄散在空中,地麵上的某些細小的沙土迎風揚起,迷亂了她的視線,段嘉辰的話卻清清楚楚的傳來,“宋佳南,你高三去了文科班,有段時間我都沒看到蘇立,後來大概一個月後我在籃球場上遇見他,他隻是坐在那裏看。”
  “你知道他是左撇子吧,可是後來,他打球全部換成了右手,那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至今沒有人知道。”
  
  第 41 章
  喝了一點酒,可是並不覺得難受,隻是神經突然從寒冷的冰封期被激活後,整個人變得亢奮不已,宋佳南一路唱歌唱回家,走到小區門口保安大叔正在看電視,聽見她的聲音都探了頭出來,繼而又縮回去,就聽裏麵有人問道,“咋了?出什麽事情了?”
  “沒事,人小姑娘喝多了,唱的高興呢。”
  她眉眼一彎,笑得盈盈生動,“大叔,新年好啊,給你拜個早年啊。”話音剛落,旁邊的段嘉辰皺著眉頭瞪了他她一眼,然後向保安大叔打哈哈,“大叔不好意思啊,她喝多了。”
  保安大叔大笑,“沒事,小夥子你可要扶好你女朋友,車來車往的小心點啊。”
  段嘉辰微笑點點頭,剛想伸手把宋佳南拉回來,宋佳南卻高高的仰起頭,看了一眼段嘉辰賭氣的回了一句,“他可不是我男朋友。”
  保安大叔實在也沒有辦法了,“嗬嗬”的笑笑進屋繼續看電視,而段嘉辰卻眯起眼睛,搖搖頭,沒人注意到他唇角邊的微笑,轉瞬即逝。
  和段嘉辰在樓下分手,她一蹦一跳的上了樓,進門然後迫不及待的開電腦,上QQ,點開自己的空間,一點一滴的把心情慢慢的整理下來。
  “同學聚會,那些曾經熟悉的麵孔,那些青澀的年華好像從來沒有遠離過一樣,隻是我很害怕太美好的記憶,和冷酷的現實重疊在一起。我的回憶中有晦澀的陰影,連帶所有的美好全部被掩飾。所以很多時候,是我刻意的疏遠了那些回憶,那些曾經歡笑過的朋友,可是如今再看到他們,心中除了愧疚,更多的卻是感恩,因為他們從未忘記我。”
  酒精的餘溫慢慢的湧上心頭,同學聚會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在支配著她的心緒,不曾有過的勇氣溢滿了心底。
  段嘉辰對她說的話在腦海中慢慢浮現,電光火石般的,她忽然想到了高二某一個清晨的操場上,大霧蒙蒙的籃球架下,藍白色校服和一隻籃球在其間若隱若現,那時候隻是匆匆的一瞥並未太留意,而現在想起來,那個人麵目已經模糊,可是直覺卻告訴她一定是蘇立。
  就像她曾經跟隨在他身後的腳步,如果那時候多一些可能的勇氣,如果現在多一些機會,她一定會用力追趕彌補曾經失去的光陰。
  毫不猶豫的把正在潛水的方言晏釣了上來,劈頭就找蘇立讓方言晏同學怨念了很久,“重色輕友,佳南姐啊,你等等,我讓他上線找你。”
  她咬住嘴唇,緊緊的盯住QQ上那個灰暗的頭像,那顆顫抖的心像是捏在了手心一般,連呼吸都變得謹慎起來,臉上不知什麽時候爬上了一層滾熱的紅暈,茫然的把視線投向別的地方,然後又回到電腦的屏幕上,那個熟悉的頭像果然在閃動,好像她不安的心跳。
  連忙點開對話框,“我有事找你,有事拜托你幫忙。”
  “什麽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飛速的在鍵盤上按到,“我們報社有籃球賽,我想請你幫忙,我是說如果你不忙的話,不知道可不可以,充一下場麵。”
  “什麽叫充一下場麵。”他居然很認真的詢問。
  宋佳南覺得是自己被自己打敗了,“就是說,我們版裏,實在是挑不出一個能上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殘係列的,主任威脅說實在不行女記者都要上的。”
  “什麽時候?”
  “明天下午四點,就在我以前讀研的大學。”
  屏幕上久久沒有回應,她的手懸在鍵盤上,剛想打下反悔的話語,那邊卻提示有文件要接受,仔細一看是一首歌,羅誌祥的假如你還在這裏,她有些好奇,“怎麽了?”
  “沒什麽,偶爾聽到這首歌不錯,你可以去聽聽,對了,明天我會去的,不過稍微會遲到一點,不過這樣沒問題嗎?”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自己剛才說話白癡而又狼狽不堪,輕輕的把腦袋擱在書桌上,點開播放器,輕柔的旋律飄逸出來,一貫的流行樂的風格,她嘖嘖嘴,很好奇蘇立怎麽會喜歡聽如此的歌,然後慢條斯理的回複,“沒問題,謝謝你。”
  “好,我還有事,先下了,安。”
  酒精的熱度慢慢的減退,屋子裏沒有開空調,刹那間感到冰冷的空氣,窗外是無窮無盡的夜,還有無窮無盡的黑暗,淒冷的風搖曳著那些在歲月中踽踽獨行的老樹。
  宋佳南就這麽安安靜靜的趴在桌子上,什麽都不去想,忽然她瞪大眼睛坐起來,把那首假如你還在這裏回放,平淡無奇的曲調,可是簡簡單單的歌詞映入眼簾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居然感到莫名的難過和悲傷。
  “日子很單純,像影片沒有劇本,忙工作,忙家人,打球時奮不顧身,回家已夜深。”
  一遍一遍的倒過來反複的聽,隻聽這麽簡單的一小節。
  沒有他的日子,很單純,像是一頁頁空白的日曆,被自己慢慢的翻開又輕輕的合上,沒有大悲大喜,沒有跌宕起伏。忙工作,忙家人,忙的時候奮不顧身,很努力的想快樂想幸福,和朋友出去吃點飯喝點酒,熱鬧之後,卻還是一地的寂寞。
  而他呢,這麽多年,那個冷漠的少年,如今清冷的男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忙工作,忙家人,打球時奮不顧身,回家已夜深。
  這首歌,倒是要告訴她什麽呢。
  忽然,一顆紅色的煙花在窗外的黑暗中焚燒,美麗的餘光鋪陳在她眼前,倒映在玻璃上,無窮無盡的煙花接踵而至,四散在蒼茫的天空上。
  隻是忽然開始心疼,“打起球來奮不顧身,回家已夜深”的男人,那樣的心疼,好像是針尖那麽細密的疼痛劃在心上。
  煙花消逝,無窮無盡的黑暗覆蓋住她的雙眼,從來沒有想過,那麽迫切的希望過,那個曾經給她年少塗滿一牆絢爛的男人,能夠快樂和幸福。
  一個晚上沒睡好,總是不斷的從一片空白的夢中醒來,然後再淺淺的睡去,周而複始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候,眼眶周圍是暗淡的黑眼圈。
  心底總是有種欣喜,可是還是有些隱隱的不安,這麽多年安靜的生活,某個不易覺察的角落忽然因為蘇立的出現而悄悄破裂了一個口,一瞬間,已經傾城。
  去報社上班,顯然那群老記者都為籃球賽摩拳擦掌的,完全沒有平時那種緊張嚴肅的氣氛,宋佳南也魂不守舍的寫寫稿子,泡泡茶,沒等到三點半,隔壁辦公室就有人喊道,“比賽了,比賽了,押注了,看焦點和大城誰會贏啊!”
  “鹿死誰手!”
  “拜托,應該是花落誰家!做新聞的,要咬文嚼字!”
  好像辦公室裏從來沒這麽活躍過,四十多歲主任像小學生拍皮球一樣笨拙的運球,幾位上場的老記者脫下西裝皮鞋,換上運動服,那邊就有女記者笑道“瞧你們拉鏈都拉不上去了,看你們還能不能跑的動”,所有人哄堂大笑。
  坐在宋佳南旁邊的小記者舉著手機喊,“我男朋友馬上過來,他是體校畢業的。”所有人哇的叫起來,而她看了一眼自己手機,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
  不知道他會不會如期而至。
  大學的戶外籃球場周圍被圍的水泄不通,雖然天空看上去暗沉了很多,太陽也隱在了厚重的濃灰的雲層之後,空氣冰冷透骨帶著濕漉漉的氣息,好像有下雪的預兆。
  可是這一切絲毫不減比賽的熱烈氣氛,其實說是熱烈,不過是局勢往一邊倒,焦點隊能上場真正打籃球的不過三個人,而大城隊全部都是籃球好手,很快比分直線往上拉,讓旁觀的人看的都有些於心不忍了。
  宋佳南一邊關注比賽的情況,一邊焦急的看著手機,想給蘇立打一個電話可是剛按下電話簿又收了起來,一旁的曾書憶回頭看她,“宋佳南,你幹啥的,魂不守舍的樣子。”
  話音未落,後麵就傳來一群騷動,人群自然的散開,宋佳南自然而然的往後看去,而一身藍白相間運動服的男人站在她麵前,微微笑,“不好意思,來遲了點,還趕的上嗎?”
  也許是一路上跑過來的,蘇立還微微的有些喘氣,眼眸中暗藏笑意,顧盼之間眸光滑動,運動服領子上的天藍色條文襯著他白皙的臉龐,額前的短發在風中悄悄的滑落到眼簾處,明暗之間生動異常,儼然就是高中那年的青蔥歲月的那個蘇立。
  時光,在空間中極速的倒流,那個穿著運動服的陰鬱男生,第一次落到自己的眼裏,而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樣子。
  低眉淺笑,脈脈情相牽。
  “用我們一名突破很強的球員突破,同時我盡量投三分球,快速的跑空位,然後分球投籃,此外就是要我們要依靠快攻,記住一定要快,用速度拖死對方,同時不會打的隊員,多跑位來混淆對方的防守。”
  “在防守的時候我建議使用聯防這個戰術,這樣可以發揮防守的最大的效果,如果個人盯防的話,不會打球的隊員難免會被過了,這個時候就可以依靠聯防去補防。”
  “就按照這個打法,手上如果有球就盡量的傳給我,明白了吧,好,上場吧。”
  看著眼前的記分牌上明顯的優劣,隊員之間明顯的實力差距,逆轉的可能隻能是微乎其微,隻是想努力的輸的漂亮一些,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宋佳南看著蘇立,第一次看他打籃球,有些緊張和興奮,曾書憶在不斷感歎“宋佳南你哪找來的這麽極品的男人”,她狠狠的瞪她,卻還掩飾不住嘴邊的笑意。
  哨聲一響,她聽到蘇立喊她的名字,還未反應過來,他的手已經伸了過來,那件運動服外套便輕輕的掛在她的手上,“幫我拿一下。”
  曾經在操場的看台上,看到女孩子手裏抱著的運動服,她們臉上都掛著大大的笑容,目光追隨那個獨一無二的人,年少青澀的情竇在男孩子跑跳投籃之間,慢慢的開懷。
  她有時候會羨慕,會兀自的微笑,然後把目光悄悄的從女孩子左手的衣服右手的飲料上挪開,然後默默的走掉,耳邊傳來一陣陣清脆的呼喊聲,還有各自要加油的名字。
  那一刻,她會奢望,有一個人能夠站在她麵前,把運動服遞給她,而她,欣喜的隻能緊緊的攥住他的衣服,好像攥住的,就是這個人的手,和一生一世。
  而現在,她的手裏,安安靜靜的躺著蘇立的運動服,遲到十年的那份悸動,遲到十年的光景戲劇般的上演。
  她唯有,緊緊的攥住,在藍白相間的條紋中,找回曾經屬於她暗戀的色彩。
  宋佳南從來不知道蘇立的籃球打的這麽好,剛上場就是一個準確的三分球,贏得滿場的喝彩,他身姿修長靈活,跑跳舉手投足之間自是一份風流瀟灑。
  她看的都有些癡迷了,旁邊的曾書憶捏著她的膀子,使勁的掐,“好帥啊,跟我高中時候校隊的籃球帥哥有的一拚了,天哪,簡直是現實版的流川楓啊。”
  “曾書憶,你別拉我,很疼的。”
  “我激動嗎,不給啊!”
  比分在慢慢的上升,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這群賽場上的人叫喊歡呼,看上去蘇立和隊員的配合的很好,打法也很輕鬆,快攻上籃三分球,他幾乎成了全場的焦點,可是誰也不知道,他的左手隱隱的有些作痛。
  很久以前遺留的傷不小心又疼了起來,蘇立悄悄的握住左手的手腕,用力的甩了兩下,透過密密的人群,他還是可以看到宋佳南抱著他的運動服不聲不響的站在一邊。
  沒來由的心底湧上一股難言的複雜情緒,驀地,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來,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比分仍然是稍稍落後,所有人期待的大逆轉並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降臨。
  很多人跑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可是他一點都不遺憾,籃球畢竟是團隊的比賽,不是個人表演,盡力了也就心安理得。
  他不想聽別人安慰他的話語,隻想聽一個人跟他說聲謝謝。
  “好可惜啊,居然沒贏。”曾書憶失望的搖搖頭,“要是他早一點出場就好了。”
  宋佳南從箱子裏拿出一瓶礦泉水,笑著說,“好了,重在參與嗎,再說了,我們沒輸成個位比十位已經是我們主任天大的希望了,明天開會時候他一定不會故意遲到了。”
  曾書憶看著她左手夾著運動服,右手拿著礦泉水,嘴裏還絮絮叨叨的樣子,打趣道,“宋佳南,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就像是我們高中時候小女生幫那些打籃球踢足球男生拿衣服遞水,哈哈,我說你高中時候有沒有做過這種事情,那麽熟練。”
  “胡說八道,你才做過的呢。”仿佛被人戳破了心思,她瞪了曾書憶一眼,扭過頭掩飾住微微窘迫的情緒,徑自走向站在籃球架下的蘇立。
  剛才的劇烈運動,他微微的喘氣,臉上有一兩顆汗珠,順著眉間蜿蜒到鼻梁,蒼白的皮膚散布微微的紅暈,那股冷漠淩冽的氣質蕩然無存,反倒是整個人散發一種淋漓生動剛毅的男性氣息,讓人不由的臉紅心跳。
  她遞過礦泉水,看著他的眼睛,真誠的說,“謝謝你。”
  觀看比賽的人漸漸的散去,天空中灰蒙蒙的雲,低低的壓下來,冬季夜晚的黑暗悄悄的覆蓋住白晝的微光,他的擰開礦泉水蓋子,剛遞到嘴邊又放下,“我沒贏。”
  她的唇角彎起來,擺出一個俏皮的弧度,“輸贏何妨,你籃球打的很好就夠了。”
  蘇立不禁有些好奇,“你沒看過我打籃球?”
  “拜托,我是個運動白癡,從來都不去上活動課當然沒看過。”宋佳南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話語裏還有些責怪的意味,“而且你從來都沒告訴我。”
  心底那股複雜的情緒又慢慢的湧上,蘇立環顧四周漸漸稀少的人群,周圍的高樓,還有校園裏準點響起的廣播,裏麵John Lennon正在溫柔的唱到:“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I feel sorrow,I feel dreams,I feel life,I feel love。”
  “知道這是什麽歌嗎?”
  很優美的旋律,男子溫情的演出,她順口問到,“這首歌是什麽?”
  “Oh My Love!”把運動服隨意的搭在肩上,他笑道,“宋佳南,這是你研究生時候的母校,你肯定很熟悉了,陪我走走好嗎?”
  “這是德政樓,我們上課會在這裏,可這裏離食堂實在是太遠了,太不方便國計民生。”
  “宿舍樓就在那棟樓後麵,很舊很古的,到了春天時候濕氣一直滲透到四樓的地板上,水泥地都泛著一層濕淋淋的潮氣,雖說是兩個人一個宿舍,條件還不如新校區的四人宿舍。”
  “我讀研究生時候,很糟糕的,天天豬狗不如的混日子。”
  “對了,這是我最喜歡來的地方,上來看看。”
  偏僻的七層樓的天台,上麵堆放一些建築用的廢棄的材料,除去這個,就是空蕩蕩的平台和一望無際的開闊視野,學校不遠處是脈脈的遠山,暗色的雲層下依稀還見一片濃重的綠影。地麵上有潮濕的雨水落下的痕跡,寒風吹來涼氣逼人。
  “這裏可以看到這個城市很多的景觀。”宋佳南張開手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人要是覺得累了,難過了,就會跑到這裏來看看,夏天快結束的時候,炙熱的太陽把水泥烤的溫熱,躺在這裏看夕陽真是人生的享受。”
  “就像坐在操場的看台上看天空?”
  “恩。”她輕輕的笑起來,看進他的眼眸中,刹那間的目光相接,可是氣氛隱隱的有些心照不宣的曖昧了起來。
  天空中終於有冰涼的濕意帶著刺骨的寒意飄落而下,冬日的雨又悄悄的彌漫在城市的上空,宋佳南拉了拉衣領,自言自語道,“可能是要下雪了吧。”
  “恩,我們先回去吧。”
  輕輕的掩上天台的門,一下子人就籠罩在黑暗之中,眼前都是漆黑和茫然,宋佳南一向夜視很差,當黑暗包裹住她的眼睛,好像整個世界之剩下她一個人。
  還有走在前麵的那個人的腳步聲。
  很多年前的時光,就如天上的那些淩冽的濕意毫無預兆的迎麵而來,十年前她是一個麵目清秀,性格模糊的女孩子,十年前,她曾經跟在這個冷漠陰鬱的男孩子身後,走過一段黑暗的,長長短短的樓梯,祈禱沒有盡頭,十年前,她從沒想過,這樣一走就會十年光景。
  定了定神,她想去摸手機照亮腳下的路,還未摸到手機,黑暗中那個冷清卻溫情的聲音傳來,“宋佳南,怎麽了?”
  她微微的窘迫,“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看不清的是腳下的樓梯,因為還有淺度的近視,她扶著牆,小心翼翼的下了兩個台階,腳還懸在空中未踩下去的時候,手邊一股很奇怪的熱源慢慢的靠近,她的手背觸到了手心的溫熱還有五指纏疊的堅定。
  她一時間不知所措,張皇的瞪大了眼睛,黑暗中的蘇立,微微的仰起頭含笑看著她,他的手指牢牢的把她的手禁錮在手心中,“這樣,即使看不見,也不用擔心。”
  說不出什麽感覺,麻木,震驚,或是欣喜,那一瞬間,連她自己都不得而知,宋佳南隻是呆呆的站著,幹澀的聲音從嗓子裏溢出,隻化為短暫的呼吸聲。
  而他看著她,一字一頓緩緩的說道,“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隻是幸好還不太遲。”
  等他終於在自己的世界中有了回應,世界再大也不過是咫尺之間。
  從樓中出來,冷氣迎麵撲來,天空中的細微的雨點幻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飛揚,在飛舞飄散的雪花之間,她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在燈光下波光瀲灩。
  完美的就像是一場夢境,閉上眼就是他手心傳來的溫熱,睜開眼就是十年的光陰,重重影影的少年男人的臉,那些記憶中的,杜撰的,幻想的,希望的,跨越十年,全部都在現實中和如今最美好的時光重疊起來。
  十年光陰,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隻為,姍姍來遲的,緣分。

  第 42 章
  越來越接近春節,報社裏也是一股不同尋常的狂熱氣氛。
  宋佳南前排的大姐天天拿著一疊的超市打折圖冊,和她旁邊的實習記者討論哪家商店打折最多,還有的順帶著開始買了一大堆的黃曆,又是來年開運的圖冊之類的,報社的女記者好幾個都換了發型,手上戴著灼灼的水晶飾品。
  坐在她旁邊格子間的小記者最近燙了一個小波浪,宋佳南覺得實在有趣的緊,沒事就挑了筆去勾她的方便麵式的頭發,最後小記者實在不堪騷擾,丟了一張金莎的打折卡,“佳南姐,你要是真的覺得卷發很好玩,幹脆自己也去做一個得了。”
  恰好曾書憶也在一旁跟別人分紅包的包裝紙,側過頭看了一下,“是哦,宋佳南,你頭發那麽長,可以去卷那種五號或者六號的大卷,很lady的感覺。”
  額前的頭發沒留意從耳際滑下來,長長的很柔順的質感,沒有刻意的打理,但是看上去就是那種言情劇女主的烏絲,清純可人。
  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剪斷過頭發,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總是有種對長發的眷戀。
  好像最靜默的等候,等有人幫她綰起,殘斷了無盡的相思。
  宋佳南摸摸自己的頭發,然後看了看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自言自語道,“卷起來會好看嘛,會不會看上去很老的感覺啊?”
  “怎麽會呢,你這樣就是讓人感覺太小了,跑焦點版的記者哪個不是巴不得自己看上去越成熟越好,越幹練越好。”
  “燙大卷就好了嘛,你看就是張姐的那種效果。”
  兩個人輪流慫恿宋佳南換一個發型,她被說的微微的心動,倒是曾書憶一點都不給她猶豫的餘地,當即就拍板,“反正馬上就下班了,我陪你去好了,正好我也要去修一下劉海。”
  宋佳南支吾了一下就答應了,想起今天跟蘇立倒是也沒有約會吃飯什麽的,如果發型做的難看的話,倒是也有補救的餘地。
  在他麵前,總是想維持最漂亮的時候,可是偏偏有時候的窘態總是避免不了。
  下班之後直接被曾書憶拉了去金莎,宋佳南也沒多說什麽,都是曾書憶在一邊指手畫腳,造型師顯然是很對宋佳南的長發很滿意,一邊修造型一邊讚歎。
  那個造型師話超級多,“靚女,你這個頭發太披下來就活脫脫的是瓊瑤劇裏的女主角啊,那什麽婉君啊,青青河邊草啊,都這個類型。”
  “婉君可不是那種長發飄飄的伊人。”曾書憶插話,然後問宋佳南,“你什麽時候開始留頭發的,我們高中時候都不準留長發,都剪的跟小男生一個樣子。”
  宋佳南想了想,“我從高一開始就沒變過啊,都是這個樣子的。”
  “那你以前是不是挺吸引男生的,那時候小男生不是都喜歡你這種長發飄飄的類型。”
  她噗哧一下笑出來,“曾書憶同學,你以為那時候我們可以談戀愛不?”
  “不談戀愛也會有夢中情人啊!”忽然曾書憶的手機響了,連忙接起來,“什麽,從樓梯上跌了下來,差點流產,現在留院觀察,我說大哥你做什麽人的啊!”
  她掛上手機,宋佳南連忙適時的接口,“曾書憶,你趕快去看你大嫂吧。”
  曾書憶走了,自己的頭發也被奇怪的用卷子卷起來,塗上藥水,隻等時間慢慢的過,手上的雜誌已經翻完了,她百無聊賴的到處亂看。
  忽然一個女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宋佳南看過去,很搶眼的打扮,大波浪的卷發,短款嫩黃色的羽絨服,黑色的皮靴,耳邊搖曳著兩個銀色的大圈耳環,本來是很街頭的打扮,可是到了她的身上效果完全變了樣,那張臉,很熟悉。
  好像是注意到了宋佳南的視線,那個女人轉過頭來,宋佳南看到她也看著自己,眉頭微微的鎖起來,然後她豎起手指,猶豫的問道,“你是不是,宋佳南?”
  她真的慶幸自己有一個好記性,那個曾經站在蘇立旁邊手牽手的女孩子,想來是一輩子的夢魘,但是如今卻能坦坦蕩蕩的直視,“你怎麽會認識我,你是秦媛媛?”
  秦媛媛笑起來,“高中時候有點耳聞罷了,我剛才還在想是不是你呢。”
  她訕訕的笑了笑,不知道用什麽話題來接下去,倒是秦媛媛掏出手機轉過身去打了一個電話,聲音很大,而且是毫不掩飾,“我回來這麽長時間你都不請我吃一頓飯,天天跟你女朋友粘在一起,你多大了啊,丟不丟臉啊?”
  “什麽,又改天,不行,過幾天我就去旅遊了,今晚把,你要是覺得有一絲的背叛,你就把你女朋友叫來大家一起吃一頓飯好了。”
  “哎呀,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先打電話問問人家,別自作主張,掛了啊,等你電話。”
  秦媛媛拿下手機,轉過身來抱歉的向宋佳南笑笑,她因為腦袋被固定的問題不能動,隻好也扯扯笑容,可是還未收斂完笑容,手機就響起來了。
  那麽一瞬間,她從鏡子裏麵看到秦媛媛努起嘴巴,挑起細長的眉毛,然後會意的笑起來,宋佳南還未細細咀嚼她笑容中的深意,接起了電話,蘇立的聲音平淡傳來,“在哪了?”
  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心思糾結起來,最後還是老實的交代,“我在國貿大廈的金莎做頭發了,還要一段時間,吃飯啊,呃,不用了吧?”
  “做頭發,做什麽頭發?原來那樣不是挺好的。”他那邊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宋佳南就覺得是好心辦了壞事了,心下猛然的一沉,“改變一下說不定會不錯。”
  “是嗎,我現在去你那邊吧,大概還要多久?”
  天哪,難道要看到秦媛媛和自己兩個人在一個地方,然後上一輛車一起去吃飯,她頓時覺得頭大,走過來一個小助理,低聲問,“我這個頭發還要搞多久啊?”
  “快了快了,反正你要效果不是很明顯的那種,馬上洗一下吹一下就好了。”
  把手機靠到嘴邊,頓了頓不知道說什麽,“我……”
  那邊笑道,“宋佳南,好了,我去接你了,等會見。”
  燙過的頭發,吹風機一吹,立刻卷起了想象中的大卷波浪,宋佳南的發質很軟,一縷一縷的輕盈的垂在腦後,原本稚氣的臉龐因為成熟的卷發平添了溫柔和知性。
  秦媛媛站在後麵讚歎,“不錯不錯,挺漂亮的。”
  她自己也覺得挺好的,就是害怕蘇立看到她皺起眉頭,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喜好,想來他也不甚在意她的衣著打扮,全憑自己的喜好。
  戀愛中的女人,總是會對自己的樣子忐忑不安。
  她細細的看鏡子中的自己,一恍惚就覺得時光匆匆,從前那個麵目清秀,性格溫和,一頭柔順長發的自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又好像隔了幾生幾世。
  時間抹去了她生命中的虛妄,留下了無盡的回憶,還有未來。
  眼前的自己,僅僅是換了一個發型,可是感覺脫胎換骨一般,這才真正告別了那段青澀的年華,從此帶著那個已經圓滿的夢,幸福的活下去。
  可是為什麽隱隱的會有不好的預感,幸福來的太過於措手不及,讓她總是覺得好像是一場會蘇醒的夢,醒來之後,又是一地的陽光,孑然一身。
  她忽然想起那個飄雪的晚上,他牽著她的手,在學校的路上走,跟大學校園裏的一對平常的戀人一樣,眉眼之間有喜悅和安定。
  忽然想脫口而出那麽多年來的辛苦,終於是忍住了,他手心的溫度密密的傳過來,把她的心思纏繞的緊緊的,有種想哭的衝動。
  正在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忽然肩膀的一縷頭發被繞起來,鏡子裏麵是男人的側影,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就是新的造型?”
  宋佳南真的有些被驚嚇倒了,張開嘴剛想辯駁幾句,秦媛媛的聲音就在後麵響起,“蘇立,我還真是渺小,都盯著你看半天了,還不注意到我的存在啊。”
  他回頭看秦媛媛,宋佳南清楚捕捉到了他眉宇之間的一絲篤定和不快,周圍人好奇的大量他們幾個,還以為這裏即將上演一出經典的八卦戲。
  而他隻是輕輕的對宋佳南說,“今天晚上請她吃飯,隻是剛開始我並不知道你們會在這裏碰麵,如果知道……”他看了一眼秦媛媛,後者笑的一臉狡黠,“我可不會請的。”
  他們倆之間有種親近到旁人不能介入的地步,宋佳南心底微微的有些不自在。
  畢竟那些丟失的光陰,她隻是看客一個。
  一頓飯吃的有些沉悶,宋佳南本來就是打著一門心思來吃飯的,蘇立本來就是那種寡言的人,即使對著秦媛媛也少話,可是她總是覺得他好像在自己麵前話還挺多的。
  他們之間越是生疏的厲害,宋佳南越是莫名的介意。
  吃完飯去取車,蘇立習慣性的去幫宋佳南拎包,按照以往的話,宋佳南也順手就遞給他了,可是這次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她咬了咬嘴唇,把包帶攥的緊了。
  他不以為意,手輕輕一帶,就把她手牽住了,很緊,掙脫不得。
  第一次覺得尷尬不已,再轉頭秦媛媛已經不知道到了那裏去了,黑夜茫茫,地麵上還有點積雪,反射著路邊的燈光,很刺眼。
  這一切是做戲還是什麽,她真的不明白了。
  隻是她回望的那一刹那,握住她手的那個男人輕輕的說道,“宋佳南,其實你不需要介意,秦媛媛跟我,本來一點關係都沒有,要說也隻能說,現在各自記恨罷了。”
  宋佳南隻是覺得風又急又冷,卷起來的頭發仿佛失了原來的重量,在疾風中飄然而起,可是他手心的溫度,那麽清晰的傳過來。
  手心,還有脈搏,他們的,此刻連在一起。
  她隻是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一瞬間的頓悟,或是解脫,或是泯滅。
  “有一次我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她說你叫陳瀟文,後來的後來我就沒跟她再說過一句話。”
 
  第 43 章
  越來越接近春節,報社裏充滿一股不同尋常的狂熱氣氛。
  坐在宋佳南前排的大姐天天拿著一疊超市的打折圖冊,和她旁邊的實習記者討論哪家商店打折最多,還有的順帶著買了一大堆的黃曆乃至來年開運的圖冊之類,報社的女記者好幾個都換了發型,手上戴著灼灼的水晶飾品。
  坐在她旁邊格子間的小記者最近燙了一個小波浪,宋佳南覺得實在有趣,沒事就挑了筆去勾她方便麵似的頭發,最後小記者不堪騷擾,丟了一張金莎的打折卡,“佳南姐,你要是真的覺得卷發很好玩,幹脆自己也去做一個得了。”
  恰好曾書憶也在一旁跟別人分紅包紙,側過頭看了一下,“是哦,宋佳南,你頭發那麽長,可以去卷那種五號或者六號的大卷,很有女人味的。”
  額前的頭發沒留意從耳際滑下來,長長的很柔順的質感,沒有刻意的打理,但是看上去就是那種言情劇女主角的烏絲,清純可人。
  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剪短過頭發,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總是有種對長發的眷戀。
  宋佳南摸摸自己的頭發,然後看了看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自言自語道:“卷起來會好看嗎?會不會看上去很老的感覺啊?”
  “怎麽會呢,你這樣就是讓人感覺太小了,跑焦點版的記者哪個不是巴不得自己看上去越成熟越好,越幹練越好。”
  “燙大卷就好了嘛,你看就是張姐的那種效果。”
  兩個人輪流慫恿宋佳南換一個發型,她被說得微微心動,倒是曾書憶一點都不給她猶豫的餘地,當即就拍板,“反正馬上就下班了,我陪你去好了,正好我也要去修一下劉海。”
  宋佳南支吾了一下就答應了,想起今天跟蘇立也沒有約會吃飯什麽的,如果發型做得難看的話,倒是也有補救的餘地。
  在他麵前,總是想維持最漂亮的形象,可是偏偏有時候的窘態總是避免不了。
  下班之後直接被曾書憶拉了去金莎發型設計工作室,宋佳南也沒多說什麽,都是曾書憶在一邊指手畫腳,造型師顯然對宋佳南的長發很滿意,一邊修造型一邊讚歎不已。
  曾書憶問宋佳南:“你什麽時候開始留頭發的,我們高中時候都不準留長發,都剪得跟小男生一個樣子。”
  宋佳南想了想,“我從高一開始就沒變過啊,都是這個樣子的。”
  “那你以前是不是挺吸引男生的,那時候小男生不是都喜歡你這種長發飄飄的類型麽?”
  她撲哧一下笑出來,“曾書憶同學,你以為那時候我們可以談戀愛不?”
  “不談戀愛也會有夢中情人啊!”忽然曾書憶的手機響了,講完電話後她抱歉地跟宋佳南道別,“我那懷孕的大嫂從樓梯上跌了下來,現在留院觀察,我不能陪你了,我要趕去醫院了。”
  宋佳南連忙點頭,“你趕快去吧,別耽誤正事。”
  曾書憶走了,而自己的頭發用夾子卷曲著,塗上藥水,隻等時間慢慢地過,手上的雜誌已經翻完了,她百無聊賴地到處亂看。
  忽然一個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很搶眼的打扮,大波浪的卷發,短款嫩黃色的羽絨服,黑色的皮靴,耳邊搖曳著兩個銀色的大圈耳環,本來是很街頭的打扮,可是到了她的身上效果完全變了樣,因為那張臉,很熟悉。
  也許是注意到了宋佳南的視線,那個女人轉過頭來,豎起手指,有些猶豫地問道:“你是不是,宋佳南?”
  宋佳南真的慶幸自己有一個好記性,那個曾經站在蘇立旁邊手牽手的女孩子,想來是一輩子的夢魘,但是如今卻能坦坦蕩蕩地直視,她意外地笑起來,“你怎麽會認識我,你是秦媛媛?”
  秦媛媛笑起來,“高中時候有點耳聞罷了,剛才看到你的時候我還在猶豫到底是不是你呢。”
  宋佳南訕訕地笑了笑,不知道用什麽話題接下去,倒是秦媛媛掏出手機轉過身去打了一個電話,聲音很大,而且毫不遮掩,“嗬,我回來這麽長時間你都不請我吃一頓飯,天天跟你女朋友黏在一起,你多大了啊,丟不丟臉啊?”
  “什麽,又改天?不行,過幾天我就去旅遊了,今晚吧,你要是覺得有一絲的背叛,你就把你女朋友叫來大家一起吃一頓飯好了。”
  “哎呀,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先打電話問問人家,別自作主張。掛了啊,等你電話。”
  秦媛媛拿下手機,轉過身來抱歉地向宋佳南笑笑。因為頭發被固定住不能動,宋佳南隻好也扯扯笑容,可是還未斂完笑容,手機就響起來了。
  那麽一瞬間,她從鏡子裏麵看到秦媛媛努起嘴巴,挑起細長的眉毛,然後會意地笑起來。宋佳南還未細細咀嚼她笑容中的深意,就接起了電話,蘇立的聲音平淡傳來,“在哪呢?”
  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心思糾結起來,最後還是老實地交代,“我在國貿大廈的金莎做頭發,還要一段時間。吃飯啊,呃,不用了吧?”
  “做頭發,做什麽頭發?原來那樣不是挺好的。”他那邊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宋佳南就覺得是好心辦了壞事了,心下猛然地一沉,“改變一下說不定會不錯。”
  “是嗎?我現在去你那邊吧,大概還要多久?”
  天哪,難道要他看到秦媛媛和自己兩個人在同一個地方,然後再上一輛車一起去吃飯,她頓時覺得頭大,叫過來一個小助理,低聲問:“我這個頭發還要搞多久啊?”
  “快了快了,反正你要效果不是很明顯的那種,馬上洗一下吹一下就好了。”
  她把手機靠到嘴邊,頓了頓不知道說什麽,“我……”
  那邊笑道:“宋佳南,好了,我去接你了,等會兒見。”
  燙過的頭發,吹風機一吹,立刻卷起了想像中的大卷波浪,宋佳南的發質很軟,一縷一縷輕盈地垂在腦後,原本稚氣的臉龐因為成熟的卷發平添了溫柔和知性。
  秦媛媛站在後麵讚歎,“不錯不錯,挺漂亮的。”
  她自己也覺得挺好的,就是害怕蘇立看到她皺眉頭,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喜好,想來他也不甚在意她的衣著打扮,全憑自己的喜好。
  戀愛中的女人,總是會對自己的樣子忐忑不安。
  她細細地看鏡子中的自己,一恍惚就覺得時光匆匆,從前那個麵目清秀,性格溫和,一頭柔順長發的自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又好像隔了幾生幾世。
  時間抹去了她生命中的虛妄,留下了無盡的回憶,還有未來。
  眼前的自己,僅僅是換了一個發型,可是感覺脫胎換骨一般,這才真正告別了那段青澀的年華,從此帶著那個已經圓滿的夢,幸福地活下去。
  可是為什麽隱隱地會有不好的預感,幸福來得太過於措手不及,讓她總是覺得好像是一場會蘇醒的夢,醒來之後,又是一地的陽光,孑然一身。
  她忽然想起那個飄雪的晚上,他牽著她的手,在學校的路上走,跟大學校園裏的一對平常的戀人一樣,眉眼之間有喜悅和安定。
  忽然想脫口說出那麽多年來的辛苦,終於是忍住了,他手心的溫度暖暖地傳過來,把她的心思纏繞得緊緊的,有種想哭的衝動。
  正沉浸在回憶中不能自拔,忽然肩膀的一縷頭發被繞起來,鏡子裏麵是男人的側影,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就是新的發型?”
  宋佳南真的有些被驚嚇到了,剛想說話秦媛媛的聲音就在後麵響起,“蘇立,我都盯著你看半天了,還沒注意到我的存在啊。”
  他回頭看秦媛媛,宋佳南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眉宇之間的一絲篤定和不快,周圍的人好奇地打量他們三個,還以為這裏即將上演一出經典的八卦戲。
  而他隻是輕輕地對宋佳南說:“今天晚上請她吃飯,隻是剛開始我並不知道你們會在這裏碰麵,如果知道……”他看了一眼秦媛媛,後者笑得一臉狡黠,“我可不會請的。”
  他們倆之間有種親近到旁人不能介入的地步,宋佳南心底微微地有些不自在。
  畢竟那些丟失的光陰,她隻是看客一個。
  一頓飯吃得有些沉悶,宋佳南隻是來吃飯的,蘇立本來就是那種寡言的人,即使對著秦媛媛也少話,不像是那麽多年好友的關係。
  他們之間越是生疏得厲害,宋佳南越是莫名地介意。
  吃完飯去取車,蘇立習慣性地去幫宋佳南拎包,按照以往的情況,宋佳南也順手就遞給他了,可是這次有外人在場,她咬了咬嘴唇,把包帶攥得緊了。
  他不以為意,手輕輕一帶,就把她手牽住了,很緊,掙脫不得。
  第一次覺得尷尬不已,再轉頭秦媛媛已經不知道到哪裏去了,黑夜茫茫,地麵上還有點積雪,反射著路邊的燈光,很刺眼。
  這一切是做戲還是什麽,她真的不明白了。
  隻是她回望的那一刹那,握住她手的那個男人輕輕地說道:“宋佳南,其實你不需要介意,秦媛媛跟我,本來一點關係都沒有,要說也隻能說,現在各自記恨罷了。”
  宋佳南隻是覺得風又急又冷,卷起來的頭發仿佛失了原來的重量,在疾風中飄然而起,可是他手心的溫度,那麽清晰地傳過來。
  手心,還有脈搏,他們的,此刻連在一起。
  她隻是不敢想像自己的耳朵,一瞬間的頓悟,或是解脫,或是泯滅。
  “有一次我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她說你叫陳瀟文,後來的後來我就沒跟她再說過一句話。”

  第 44 章
  車裏的暖氣緩緩地送來,他的手還輕輕地握住她的,宋佳南隻覺得恍若一場夢境,很想問出什麽,但是話到嘴邊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隻好傻傻地問道:“我們那一屆有叫陳瀟文的嗎?”
  蘇立笑道:“真的是有,後來我去查過了,不過是個男生。”
  “怎麽會是一個男生呢,這個名字完全就是女生的吧?”宋佳南覺得自己的思路完全不受控製,亂成一片,隻是心底有種期許呼之欲出,原來很多年前,自己不是一個人。
  “是啊,所以我很容易就被騙了。”
  “你很笨啊!”她低下頭,小聲地說道,“幹嗎要問秦媛媛,你們關係很好嗎?”
  那雙眼睛那麽不安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跟他求證,連讓他開玩笑的想法都沒有了,蘇立輕輕地回答:“你傻啊,剛才不是說了嗎,一點關係都沒有,要是有也是互相記恨。”
  “她……為什麽要記恨你,她明明應該是喜歡你的吧。”那種看自己喜歡的人的眼神,是不會錯的,每個女人天生都是情場上的敵人,洞悉對手的一切,宋佳南很清楚。
  “所以才會記恨我啊,很早就記恨了。”
  他笑起來,眉眼中一片溫和和坦然,那個曾經冷清疏離的少年,越來越多地在她麵前露出笑容,可是他曾經的樣子依然那麽清晰。
  心下一動,宋佳南抽出自己的手,然後緩緩地抱住蘇立的肩膀,他身體的溫度那麽直接地傳來,有真實的心跳還有呼吸,她輕輕地說道:“蘇立,你知不知道我的感受,到最後,我都不敢相信以為這一切是夢。”
  耳邊有輕聲的笑歎,“宋佳南,新聞工作者要注意用詞,什麽是到最後啊,我們要到最後,還早著呢。”
  她不好意思地狡辯, “哪有,我隻是一時口誤。”
  驀然地,她看向蘇立的眼睛,那雙眼如夜的海,漆黑,但是隱隱約約地有些不一樣的情愫夾雜在其間,還未掙脫他的懷抱,一個吻,悄然無聲地落在她的額頭上。
  好像是三月裏清風拂麵那樣的清新,是清晨睜開眼的第一縷晨光,溫情得讓人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動,那是夏日池塘中的荷花瓣,夭折在水麵上蕩漾起的漣漪,一圈圈地湧向心底。
  宋佳南真的呆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嗯……”
  然後她的臉上飛上了一道紅霞,櫻花飄落那一抹淡色轉瞬即逝,那麽親密的動作,這麽多天隻有這個動作,即使是這樣,她還是覺得有些尷尬。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那個男人輕輕地笑道:“看你,我們還是慢慢來好了。”
  這句話原本就是意味深長,再加上他的笑容,宋佳南的臉又紅了,倉促之間,隻得惶恐地把視線放在車窗外,耳邊隻得一聲輕笑,再次滾熱了臉頰。
  蘇立把她送回家,像往常一樣地道別,可是那個親吻好像是開啟他們之間某一個契機的鑰匙一樣,氣氛微微地不同,兩個人多少有些依依不舍,就沿著小徑慢慢地走到家門口。
  她的手還被他緊緊地握住,怎麽掙脫都不鬆開,宋佳南微微地有些惱了,但是心底還是歡喜,黑夜下,他們之間呼吸輕柔得就和彌漫在空氣中的水汽一樣,蒸騰消散。
  倒是蘇立鬆開了她的手,笑道:“佳南,我覺得好像回到了高中。”
  “嗯?”
  “那時候看別人早戀,兩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牽著手在操場上一圈一圈走,看了覺得好傻啊,還很不屑一顧……”
  她不禁笑了出來,“現在我們也很傻啊。”
  “是很傻啊,但是終於知道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什麽感受?”
  他笑起來,故意賣關子,“好了,你知道什麽感受,快上去吧,這裏風大,會著涼的。”
  “嗯,好,你開車慢點,回家時候短信我。”
  回家之後,宋佳南很難得地看到爸爸媽媽都在看電視,宋媽媽招呼她過去,“南南,明天跟我們去吃個飯。”口氣堅決,一點都不帶商量的餘地。
  她立刻反問:“為什麽?什麽事?”
  “你爸爸一個好朋友從美國回來,多少年沒聚了,請吃一個飯也是應該的。”
  她想想也合情合理,便答應下來了,洗完澡後躺在床上,手機響起來,是蘇立的短信,“我到家了,放心吧。”
  一顆心也微微地落了地,她把身子習慣性地蜷起來,擺成一個舒服的姿勢,慢慢地回道,“嗯,早點休息,我明天晚上跟爸媽去吃飯。”
  很快他回到,“知道了,我跟蘇瑾打電話,等會兒回你。”
  屋子裏開著暖氣,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的,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褥中,聞著殘留的茉莉花香的洗衣粉味道,她抱緊了被子,望著手機的屏幕發呆。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有些孤單,但是和一個人戀愛的心情,卻是很甜蜜的。
  困意泛濫,她把燈關上,在黑暗中,手機屏幕發出幽藍的光芒,宋佳南把手機放在手心中,心想如果蘇立發信息給她,那樣的光亮應該會把自己驚醒。
  她癡癡地看了屏幕好一會兒,眼皮越來越重,最後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蘇立回到家,電話上顯示有好幾個是蘇瑾打來的,覺得有些奇怪,他和蘇瑾關係極其親近,但是很早以前,他就不叫她姐姐,而是直呼其名。
  說不上具體的原因,隻是蘇瑾對他說,如果這聲“姐姐”對你來說是一個壓力,是一個負擔,那麽就把我當成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於是回撥過去,蘇瑾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約會回來了?纏綿得不肯走了?”
  他輕輕地皺起眉頭,“方言晏告訴你的?”
  “誰說的不重要,我說蘇立,你想清楚了,我知道那個女孩子很好,可是你別害了人家,你難道不知道媽原來可是打算讓你……”
  “她愛誰誰去,跟我沒關係。”
  那邊輕輕地笑起來,“哦,對了,秦媛媛回來了,你知道不?”
  “知道,剛跟她吃了飯。”
  “啊!你跟她去吃飯了?”
  他隻得補充道:“還有宋佳南,三個人一起的。”
  “哎喲,情敵相望分外眼紅啊,嗬嗬,我說笑的,秦媛媛沒欺負宋佳南吧?你沒欺負人家秦媛媛吧?”蘇瑾話鋒一轉,“嘖嘖,你可真是大度啊,不過這也是你的風格,再怎麽討厭那個人也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的,所以秦媛媛至今還是對你心存希冀啊。”
  “她愛怎麽折騰是她的事,跟我沒關係。”
  哧哧的笑聲傳來,“蘇立你這個小渾蛋,真是悶騷得讓人好想去扁你。哎呀,宋佳南怎麽能受得了你的性子,沒被你凍僵就算好事了。”
  “她不一樣。”終於非常耐心地解釋了一句,“什麽事快說吧。”
  “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咱媽和秦媛媛在你眼裏都是愛誰誰的事,”蘇瑾愉快地笑道,“明天秦伯伯家請吃飯,你是不可以拒絕的,懂了嗎?”
  於是蘇瑾心滿意足地掛上電話,留下蘇立無奈地搖搖頭。
  半夜的時候,翻身之間,宋佳南覺得肩膀下有硬物硌著很是不舒服,迷迷糊糊摸索了半天才驚得坐起來,原來是手機。
  屏幕上的指示燈不停地閃著,她連忙打開一看,蘇立的兩條信息,“剛剛和蘇謹打完電話了,你睡覺了嗎?”還有一條“睡著了吧,晚安,好夢”是一個小時之後發過來的。
  她覺得懊喪,又有點歉疚,想想還是明天早上再回複,於是就把手機關了。
  第二天忙碌了一天,原本惦記的短信,拿到手上的時候就猶豫不知道說什麽,直到快下班時候蘇立打電話問起。
  “宋佳南,你是不是昨晚睡著了?”
  她正在喝水,一沒留神一口水嗆在嗓子裏,繼而咳得天昏地暗,她覺得好丟臉,連忙忍住,“嗯,不小心睡著了,最近加班很累,所以……”
  她知道他在那頭暗笑,這個男人越發不在她麵前掩飾自己的情緒,而那張臉上的冷漠,眉梢眼間的疏離,不過是一種對外本能的遮掩。
  “好了,又沒怪你什麽。快去吃飯吧,晚上我打電話給你,千萬別睡著了。”
  宋佳南五分愧疚五分歡喜,掛了電話後,整了整衣服準備去飯店赴宴。
  說好是普通的家庭聚會,可是整個過程倒不像是老朋友的相聚,那位歸國精英的母親,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引以為豪的兒子的事跡,而她的兒子,一看就是那種在小時候命中注定被同學欺負的對象,圓滾滾的臉,帶著一股淳樸的鄉土氣息。
  而那胖家夥居然還能悠閑地坐著,癡癡地對著宋佳南笑。
  她也笑,不過是思忖怎麽跟蘇立開口說起這一場豔遇,此時那個胖家夥開口了,“宋佳南小姐在笑什麽,說出來跟我們分享一下。”
  冷不丁地被嚇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沒什麽,隻是想笑。”
  這麽白癡的言論,那位精英母親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宋佳南一眼就捕捉到了,心下得意,借故去洗手間出了包間,一推門出去,就看見蘇立站在門口。
  她著著實實嚇了一跳,不假思索地就問出來:“你也來吃飯啊?”
  “嗯,剛才在樓上看到你了,於是下來看看。”
  她思維轉得不夠快,隻得傻傻地問:“你吃完沒?好吃嗎?”
  他低聲地笑道:“如坐針氈,你呢?”
  “我也是!”
  樓上包間的門被打開,清脆的高跟鞋聲漸漸逼近,一個熟悉的女聲在耳邊響起,“蘇立……哎呀,好巧啊,怎麽兩個小朋友準備私奔啊?”
  蘇立別過臉去,“我姐,蘇瑾。”
  宋佳南見過她,而且還不止一次在報社見到這個所謂的女強人,不過這次似乎微微不同,蘇瑾歪在樓梯口,笑得一臉精明,“你是宋佳南吧,我見過你很多次了。”
  她一時不知道怎麽反應,隻好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很快,不遠處又有高跟鞋的聲音,很輕很謹慎,蘇瑾立刻笑道:“蘇立,要走就快走吧,看你剛才那樣就知道心裏有事,原來是見到熟人了。”
  忽然間房門被打開,胖家夥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三女一男,目光從宋佳南的臉上移到蘇立的臉上,驀地就支吾起來,“這個……”
  宋佳南注意到蘇立的眼角倏地就飛入鬢角,那雙眸子出奇的孤高和冷漠,但是很少有人能看出,他故意湊在她耳邊低低地反問:“相親還是怎麽的?”
  然後他的指尖就扣上她的手腕,按住她跳動的脈搏,“不管是什麽,時間正好,秦媛媛也在樓上呢,我們扯平了,隻是你是要繼續待下去,還是跟我走?”
  他的話音還沒落,房間門又開了,宋媽媽驚訝地看著他們,隨即心領神會,“嗬,南南這個臭丫頭,談了朋友也不告訴我們……”
  眼前這個俊俏的小夥子跟小胖子簡直是天壤之別,做丈母娘臉上該多有光彩啊。
  而後就是秦媛媛的那張臉,看不出什麽表情,站在樓上,黯淡的光線下,陰影一片。繼而一個華服高貴的中年婦女走出來,低沉的聲音說不出的威嚴,“蘇瑾,蘇立,你們出去怎麽那麽久,什麽事情!”
  樓上的蘇瑾挑挑眉,手一甩,一把鑰匙被蘇立抓在手裏,“車借你,明天還回來。”
  她看他們的時候,眼睛滿是笑意。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人手牽手,跟高中時候胡鬧的孩子們一樣,在大人的眼底下,不問不顧地逃離繁文縟節、鋼筋鐵索的束縛。
  上車,發動引擎,奧迪打了一個漂亮的彎,上了快車道,地麵上的白線飛速地向後倒退,好像連黑暗都被甩到身後。
  他車速很快,但是依然很穩。
  隻是宋佳南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安,果然他的手機開始狂躁地響起,蘇立騰出一隻手遞給宋佳南,笑道:“幫我把電池板直接拔了。”
  她看到上麵的名字是——媽媽。
  一切的嘈雜變成了寂靜,敏感如她已經知道一些難以開口的秘密,秦媛媛和蘇立家的關係,蘇媽媽的態度,還有蘇瑾姐姐的刻意保護。
  原來在自己不知不覺中,暗戰之弦已經拉緊,而她,一直被保護得太好了。
  忽然心底湧上莫名的感動和勇氣,她抿了抿嘴,故作輕鬆地說:“蘇立,我們兩個像不像幼稚的高中生,大人不同意,便要出走私奔?”
  他緊鎖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幼稚,也是單純,沒什麽不好。”
  透過玻璃車窗,抬頭看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無數的暗影在眼前浮動,她有些惶然,可是忍不住去想秦媛媛,站在她麵前告訴她,她們之間的戰爭,自己不會妥協。
  她不禁笑了,然後輕快的音樂傳來,某個溫柔的女聲響起,“張先生把這首歌送給他深愛的女朋友,借助我們的電波,他想對她說,我們的愛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
  這時蘇立說:“宋佳南同誌,革命尚未成功,請你繼續努力。”
  忽然的,心就暖暖的,眼眶也暖暖的。

  第 45 章
  這是她上班以來第一次睡得那麽晚,感覺自己快虛脫了。
  周五晚上和蘇立講電話,不知不覺地講到了半夜,也沒有什麽具體的話要說,好像扯得很遠,從喜歡的歌手到最近看的電影,然後就是高中生戀愛時候一貫的伎倆,掛電話時候拉拉扯扯的半個小時才真正地放下電話。
  這樣的戀愛,真的是他們那時候高中孩子的樣子。
  但是兩個人都深陷其中,並以此為樂。
  曾書憶聽到她的描述,大跌眼鏡,“宋佳南,你確定你們是活在21世紀的地球上,而不是在19世紀的冥王星上?現在戀愛三部曲,接吻,上床,不合適走人,合適找個日子湊合過了。”她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你和那個悶騷男卻停留在高中生水平階段。”
  她隻是笑,笑曾書憶一直喊蘇立悶騷男。
  曾書憶捂住額頭,“現在高中生都沒幾個純情的了,你們倆啥時候穿附中的校服,手拉手地進校園,給我們再上演一出十七歲的雨季?”
  “其實這樣也很好啊。”宋佳南想到這個就覺得安心,“你看我一路戀愛空白,這樣,人生也就完整了,遲到一點又如何呢?”
  講完電話,她睡不著,索性起來上網打發時間,找帖子看,深夜時候依然有時差黨和潛水君在論壇裏默默地低訴那些快樂的和傷心的往事。
  那個男生從前就會欺負某個女生,討厭她,跟她吵架,甚至把她推到牆壁上頭撞出淤青,十多年後他們再次相逢,那個女生笑著說:“那個時候你多討厭我啊,我怎麽也想不通。”
  已經長大了的男生,站在半夜無人的街道邊,表情凝重,“其實我那時候很喜歡你,喜歡得不知道怎麽辦好。我看到你跟別的男生說笑,看到你躲我,就不由自主地對你壞。”
  這場緣分,不知道是錯緣還是遲到的緣分。
  百樓之下,時隔半個月,那個女生告訴所有關注她的人,她和他現在在一起,很幸福。
  指尖敲下祝福,感慨多於歡喜。
  宋佳南看了好多帖子才關上電腦淺淺睡去,很久沒熬夜,躺在床上隻覺得天旋地轉,天邊都似乎有白光微現,迷迷糊糊中,手機鈴聲震天。
  她懊喪地喊了一聲,把頭蒙到被子裏,不去理睬,可是鈴聲繼續鍥而不舍地響著,被折磨得沒有辦法了,才摸到手機接了起來。
  “誰啊?!”她對著手機很衝地回了一句,頭疼得隻想立刻倒下。
  細細碎碎的風聲傳來,還有熟悉的女聲,然後就聽到蘇立的聲音,有些遲疑,“宋佳南,是我。你什麽時候睡覺的?”
  她伸手按住跳動的太陽穴,努力地搜索了一下,“大概四點。”
  然後就是蘇立跟別人說話的聲音,“算了,你找別人去做伴娘吧,她四點才睡,現在把她叫起來你也太缺德了……”
  話音還未落,蘇瑾慣有的溫柔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佳南,我是蘇瑾,我想拜托你件事,今天是我朋友的婚禮,可是臨時出了點狀況,缺了一個伴娘,想請你去。”
  宋佳南終於弄清點眉目,神智也清醒了很多,“啊,好,行。什麽時候?”
  “我們五分鍾之後就到你家那裏了,對了,換件喜氣點的衣服,最好是大紅色的。”
  “那就這樣說好了啊,等會兒來接你。”
  她隻得打開衣櫃,好容易翻出一件紅色的羊絨衫,套上去一看,喜氣的紅色襯得她的臉有種莫名的生動,讓人眼前一亮。
  可是眼睛上頂著熊貓圈,有些類似於福娃。
  她下樓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那裏等了,蘇瑾看到她笑道:“宋佳南,你穿紅色真好看。”
  蘇立臉上有些微霽,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宋佳南,你昨晚都幹什麽了?”
  “上網看帖子啊,看著看著就那麽晚了。”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哈哈。”蘇瑾開了車門,指揮道,“蘇立,你坐後麵去,我開車,宋佳南,你路上快補補覺,到那裏給你補妝。”
  她依言閉上眼睛,然後一雙手把她的身子扳了過去,她識得他身上的味道,清新的檸檬水味道,身子不禁一鬆,安心地靠了上去。
  “怎麽突然叫我做伴娘?”
  “她朋友的其中一個伴娘昨晚不小心喝多了,走夜路的時候摔了一跤,把腳崴了,隻好急得到處打電話另找一個,蘇瑾那性子的,立刻就想到你了,隻是沒想到你熬了整夜都沒睡。”
  她覺得蘇瑾姐姐已認可了她,心底不由得更親了,“沒事。”
  “你看看人家小女孩多會做人。”蘇瑾邊開車邊說,“遲早是我家的,現在借來用用有什麽大不了的,你看你那臉,我是你親姐姐啊。”
  “快睡吧。”他輕輕地拍她的臉,“那個人有自言自語的毛病,不用管她。”
  原來新娘是外地人,和當地的風俗不同,伴娘一下子就來了六個,新娘入新郎家門後,伴娘們就回來,人數一定要是雙數,取成雙成對的意思。
  然後再坐車去酒店,新娘私下給紅包,排場是大富大貴的人家,紅包自然包得也不少,宋佳南以前也做過伴娘,掂量起來這個大得多了。
  拆開一看竟然有兩千,把她著著實實地嚇了一跳。
  於是私下跟蘇立說:“我還沒出禮呢。”
  他笑道,“你出什麽禮,你都跟我隨禮的,我都幫你寫了名字了。”
  “這是什麽意思?”
  她那雙熊貓眼被遮瑕膏遮住了,長長的睫毛卷翹起來,眼角處還有閃亮的金粉,眨眼的時候,長睫毛忽閃忽閃的,眼波中,與金粉一樣流金溢彩。
  還有粉粉的嘴唇,剛才休息室裏化妝師托起她的下頜,用筆刷細繪她的唇線,那樣的姿態好像在等待誰的眷顧,隻看一瞬間就讓人移不開眼睛。
  隻是不敢驚動她,才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輕輕地吻到她的唇角。
  “把名字跟我的寫在一起,你說什麽意思。”
  沒意料到他的回答,還有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吻,她隻得木木地問道:“蘇瑾姐姐說什麽了沒有?”
  “她說,好,很好。”
  中午的婚宴隆重得有些花哨,宋佳南隻是覺得困,眼皮不停地打架,場子散得差不多之後,蘇立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上去睡一下。”
  他遞給她一張飯店的門卡,她有些愕然,頭腦有半分的停滯,蘇立解釋道:“晚上還有一場,馬上我跟蘇瑾去陪他們見長輩,你先歇會兒。”
  她連衣服都不脫,開了門直接倒在床上昏睡過去,睡了不知道多久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她掙紮地睜開眼睛,發現周圍一片漆黑,隻有窗外的霓虹燈映在天花板上。
  有人把她額頭上的劉海撥去,然後喊她:“佳南,醒醒。”
  除了蘇立還會有誰,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撒嬌般夢囈道:“等會兒,讓我再睡會兒。”
  “那就不去了。”
  她微微睜開眼,看到他的臉龐,模模糊糊地不真切,“那怎麽行。”說著就要撐著坐起來。
  忽然手腕一下被握住,他的臉近在眼前,細微的呼吸聲伴著低啞的聲音,挑起她敏感的神經,“佳南……”
  她剛想回應,就感到鬆軟的床重重地往下一陷,他的唇就欺了過來,很輕柔,和那天晚上落在額頭上的吻一樣,好似花瓣飄落激起的細小漣漪。
  心也蕩漾起來,隻是慢慢地,他的吻柔和纏綿,輾轉不息,她被吻得有些失神,理智一鬆,他的吻滑落在她的唇齒之間,然後漸漸深入,繾綣不息。
  很溫柔,卻彰顯出那股霸道的占有欲,宋佳南覺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如滾滾波濤撞擊,很舒服,但是卻有些抗拒,她輕輕地嚶嚀出聲。似乎感覺到什麽,他慢慢地抽離了自己。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但是靠在他身上,她和他的心跳就那麽生動,生動到所有的頻率節拍都一致,好久他開口,聲音都啞透了,“完了,蘇瑾要瞎想了。”
  她立刻反應過來,跳著站起來,“是啊,我們快下去吧。”
  他的手貼上她的臉頰,“好燙啊。”
  她也不示弱,手心抵上他的胸口,“好快啊!”
  彼時才覺得驚心動魄,卻又順理成章。
  晚宴相對就輕鬆了很多,很多年輕的小輩都過來了,用的也不是正式的中餐,而是西式的自助,可以自己取喜愛的食物。
  很多人看他們在一起,眼色有些驚異,宋佳南早已習以為常。
  她第一天跟他牽手,從母校的校園裏走過;第二天走在大街上,在街旁的小館子裏吃飯,都有很多人看著他們,倒不是兩人不配,隻是蘇立實在惹眼。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隻會躲在角落裏默默注視他的小女孩,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前行,而是現在這個有勇氣和自信的宋佳南,會微笑地接受別人目光,會小心地掩飾自己的不安,但是學著對他坦誠。
  蘇立跟蘇瑾兩個人被新郎新娘叫去,宋佳南也沒什麽事情,一雙眼睛四處觀望,忽然身後有人輕輕地叫她的名字,錯愕之中看過去竟然是幾日前曾見的秦媛媛。
  秦媛媛晃動手上的酒杯,笑盈盈地說道:“宋佳南,出去聊聊吧。”
  宋佳南微笑,她也有很多話要問對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冬夜的天冷得出奇,即使是這樣的大酒店,天台上雖然密封得嚴實,還是會有冷風嫋嫋的傳來,黑夜的暗色沉沉地壓在天際,很是壓抑。
  秦媛媛緩緩地轉過頭來,“宋佳南,其實很早時候我就見過你了。”
  她微微地頷首,聽秦媛媛繼續說下去,“很早就耳聞過你,不過那次頒發獎學金的時候,才見到你一麵,那時候沒怎麽把你放在心上,隻是後來蘇立指著照片問我你叫什麽,我才覺得情況有些嚴重,我拚命地掩飾我的不安,對他撒了一個謊,一個至今他都不能原諒我的謊言。”
  宋佳南淡淡地笑,“是,他跟我說了。”
  她看向秦媛媛,那個高中時候就那麽優秀的女生,現在還是那麽耀眼,當年這個女生和蘇立手牽手走在校園裏,她難過嫉妒,但是心底沒有一絲不服。
  天作之合金童玉女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人可以否認。
  秦媛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件事想起來,還是很有歉疚,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解釋一下,我和蘇立從來都沒有在一起過。”
  “嗯?”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但是那時候……”
  “這件事說起來也是我的私心,那時候社會上的混混放話說是看上我了,我沒敢告訴爸爸媽媽。你知道我家和蘇立家的關係,我就拜托他扮演我的男朋友。隻是後來某天晚上他為了保護我被那些人砍傷了,傷到了左手的肌腱,休了一段時間的學,之後的很長時間,他的左手都用不了。”
  “你知道他是左撇子吧?他會用左手寫字呢,寫得還很漂亮,他打籃球時也是左手。”
  秦媛媛的眼睛裏忽閃著溫柔的眸光,那一霎那,愛慕和歡喜並存好像暗夜裏的一盞燈,柔和的還有一種叫做崇拜的感情,昭然若揭。
  原來她們有一樣的感覺,那個少年,在那段青澀年華中,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後來他問我,你叫什麽名字,那時候的我,就欺騙了他,我以為他隻是心血來潮,可是沒想到他會那麽認真。他那種冷淡性子的人,遇上了喜歡的,就會異常地固執。”
  忽然間,那些過去的芥蒂,在宋佳南的心底,煙消雲散。
  都是在感情中那麽卑微的女人,那麽小心翼翼地提防所有情敵的攻勢,誰都年少過,誰都那麽不經意地做過永遠不能彌補的傷害,誰都曾經為某一個人幼稚過瘋狂過流淚過。
  釋然了,便開懷,她微微笑,“秦媛媛,謝謝你。”
  “呃——”秦媛媛有一瞬間的訝然,然後低下頭來,“我應該謝謝你。”
  “是真心地感謝你,如果我和蘇立太早相遇的話,也許,我們會堅持不下去,也許我們會錯過彼此,但是當我們開始能夠承擔責任的時候,這就完全不同了。所以那段刻意的錯過,陰差陽錯地,卻成全了我們的現在。”
  “其實,從一開始,是你給了我追趕蘇立的勇氣,我這麽一路走過來,你當初和蘇立走在一起的影子,像一根刺深深地紮在我的心裏,我會想到你那麽優秀,我不能輸給你。”
  秦媛媛的頭低下來,一抹笑容噙在嘴邊,“宋佳南,可是你從來沒輸過我,連你編造的宋憶文,都從來沒贏過你,隻是你應該知道,讓蘇立那種人站出來該是多麽不容易。”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其實不是他,而是一個身份,你知道他的家庭。”
  宋佳南微笑道:“我隻是想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他的家庭。”
  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秦媛媛眨眨眼,“他以為我又欺負你呢,我哪裏敢啊。”
  她莞爾一笑,“男人不懂女人啊,秦媛媛,很高興你跟我說這麽多。”
  “我後天的飛機,回美國,以後嘛,偶爾回來還是可以聚聚的。”秦媛媛一個轉身,笑容依舊燦爛,“結婚時候就不要請我了,但是我結婚時候要給我包很大的禮包。”
  “走了,謝謝,宋佳南,謝謝你。”
  空氣中慢慢流淌過一股玫瑰的香味,她走動的時候長發飄動,但是她沒有看蘇立,隻是輕輕地擦肩而過,那樣地灑脫,和過去的回憶擦肩而過。
  空蕩的天台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他站在燈火闌珊處,宛若隔世,宋佳南忽然想起秦媛媛的話,低聲地問道:“你是喜歡宋佳南還是宋憶文?”
  他微微皺眉,“說什麽傻話呢,不就是你嘛?”
  “我想知道——”她第一次那麽堅決,眼神灼灼地看著他。
  他挫敗,隻得認真地回答:“宋佳南,是你,一直是你。”
  忽然笑了,她想起秋天的湛藍的天空,流雲絲絲縷縷地在天際若隱若現,學校的梧桐樹,微微泛黃的樹葉會在不經意間悄悄地牽起微風,飄落而下。
  原來在不經意間,她和他悄然相逢,隻是不曾交叉,亦無遠離。

  第 46 章
  嘻嘻鬧鬧之間迎來了新的一年,這個新年並不特別但是卻意義特殊。
  第一次在萬家燈火、爆竹聲中,迎來了他的電話,笑意滿滿地跟她說:“佳南,幫我向伯父、伯母問好。”
  那邊的宋媽媽耳朵厲害,春節聯歡晚會上有人在高歌,廚房裏的鍋裏的餃子在水裏汩汩地冒著熱氣,她居然還能清楚的聽到,“宋佳南,是誰啊?”
  天邊一道煙花爆炸,亮燦燦的光芒灑在她的臉頰上,她莞爾,“一個朋友。”
  “我隻是你一個朋友?”電話那頭微微地有些不滿。
  她隻好關上房門,小聲的嘀咕,“你知不知道我媽要多嘮叨有多嘮叨,就拿上次那件事來說,她回家逼供了我整整一天。”
  “那你說什麽了沒?”
  “我插科打諢的糊弄過去了,她也沒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蘇立輕輕地喚她,“佳南?”
  “嗯?”
  “沒什麽,隻是想說,什麽時候見見你爸爸媽媽?”
  宋佳南有些怔怔的,沒等她回答,那邊輕笑道:“別緊張,慢慢來吧。”
  又講了好多話,掛了電話後,她鬆了一口氣,一股謎團像是退不去的薄霧一樣籠罩在心上,一直沒有明確地問過蘇立家的態度,但是隱隱覺著困難重重。
  但是又能有什麽辦法呢,隻得慢慢等待。
  記得那天,明明是再晴朗不過的天,報社裏的每個人都悠閑地坐在那裏聊天,宋佳南不停地看著手機,蘇立說是去了成都出差,下午的飛機回來,算了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
  隻是突然間她覺察到身體微微地晃動,桌子上杯子裏的水,輕輕地掀起波紋,也許是很多人感到了這股異樣,辦公室忽然沉默起來,但是那股震蕩倏地一下就過去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是地震!”全辦公室的人都唰地站起來,剛從茶水間回來的主任嗬嗬地笑,“什麽地震啊,是不是樓下的工程隊又在施工了?”
  話音還未落,比剛才更加明顯的震蕩襲來,搖曳著這座五十層的高樓,很多人尖叫起來,順勢往外跑,“地震,是地震!”
  那種上下激蕩左右搖擺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堆在桌子上的資料,嘩啦一下就傾瀉了一地,宋佳南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旁邊的同事一把抓住,“愣什麽啊,快跑啊!”
  很多人從安全門衝出去,她左手緊緊地攥著手機,右手被同事拉住,頭腦中一片空白,等跑到腿軟的時候,回望報社大樓,已經一百米來遠。
  可是站在平地上,任何感覺都沒有了。
  有些路人奇怪地看著他們,更多的人從高樓裏湧出來,不停地嚷嚷“地震”“地震了”,大街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打電話給110,打電話給相熟的人,過了好一會兒,大樓的保安跑出來喊道:“好了,好了,地震過去了。”於是人群湧上樓,紛紛擠擠。
  宋佳南立刻撥打蘇立的手機號碼,可是還是關機狀態,她心裏有些不安,但也隻能安慰自己,興許他現在已經登機了。
  這場地震好像是一個閃電,這麽快地開始,這麽快地結束,這個沿海城市,在大地震的震怒中,毫發無損。
  報社裏狼藉一片,水杯摔碎到地上,褐色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沿著雪白的稿紙邊緣,落在潔白的地麵上,小物件摔出去,散落在地麵上,有同事驚呼:“我跑的時候居然忘記帶錢包了,怎麽說也要把筆記本電腦扛在頭頂上吧。”
  “老天,我跑的時候還把茶杯握在手上,有沒有搞錯。”
  宋佳南默默地把手上的物件擺好,剛想坐下來看看網絡上的消息,主任辦公室的電話就響起來,“四川發生強烈地震,隻要上級通知下來,記者隨時準備出發。”
  四川——嗡的腦袋就震了一下,宋佳南抓起電話,立刻就撥給方言晏,“你在哪?”
  “新華書店門口啊,騎車呢,哎呀,到了十字路口了。”
  “剛才地震,你有感覺不?”
  “啊?地震,我沒感覺啊,原來是地震啊,怪不得剛才很多人從樓裏麵跑出來。”
  她微微鬆一口氣,繼而更加的緊張,“方言晏,剛才得到消息震中在四川,蘇立在成都,剛才我打他電話,關機。”她頓了頓,“我不知道他幾點的航班,你能不能幫我查查。”
  方言晏“啊”了一聲,一陣急速的刹車聲之後,他小聲地說:“知道了,我打電話給蘇瑾姐姐,有消息立刻回你。”
  地震發生的時間是下午二時二十八分,五分鍾後,網絡上出現網友自拍的視頻,某大學裏學生張皇地躲在桌子底下,頭頂上書本不停地砸在地麵上,叫聲此起彼伏。
  五分鍾後,報社電話又響起來,主任聽完電話後,按了一下太陽穴,鄭重地說:“第一批記者,派往四川災區報道,會議室開會。”
  沒有宋佳南的名字。而方言晏的電話,也讓她鬆了一口氣,“下午一點半的飛機乘客名單上有他的名字,剛才蘇瑾姐姐問的時候,約摸飛機已經到浙江上空,一個小時後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
  網絡上的圖片,一張一張地出來,天涯、貓撲一時間卡得隻能勉強擠得進去,起初看那些報道並沒有覺得怎麽觸目驚心,越看,越覺得事態的嚴重。
  那些滿地是塵土、血和水的照片,很多人在哭泣,在喊叫,很多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巨大的塑料布之下,旁邊擺著那些五顏六色的書包。
  天空居然還是藍得透亮,溫柔的陽光慢慢地穿過雲層,透過玻璃窗撲麵而來,五月的天有些濕度,辦公室裏的空調在幽幽地轉動,剩下的人都在電腦前守候,第一批記者被離開,不斷地有人在會議室裏進進出出,煙味繚繞。
  有人站起來,把緊閉的窗戶推開,一陣熱風灌到她的眼裏。
  還有手機在桌子上劇烈地振動,忽然間,忍耐很久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握住手機,跑到茶水間,再也忍不住哽咽出來,“我……”
  他人在上海虹橋機場,從成都回來準備參加某個企業界年會,飛機剛著陸,坐在頭等艙的他就聽到空姐們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什麽地震,什麽成都,什麽雙流機場,細細思索下,才覺著自己逃過一劫。
  不假思索地打開手機,剛撥通宋佳南的電話,她壓抑的哭聲就傳來,他是真的嚇了一跳,轉眼間就看到機場大廳裏的電視屏幕上,所有的節目都變成了新聞頻道,短短的一個小時內,當地的媒體和央視記者全部到了現場。
  一些刻意選取的圖片上,殘垣廢墟倒塌在他剛剛停留過的地方,宋佳南的聲音緩緩地傳來,話說得不是很完整,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不住地好聲安慰。
  那邊有人喊她的名字,他聽見窸窣的紙巾撕拉的聲音,然後就是她甕聲甕氣的聲音:“我們報社派記者去災區,可能我也要去了,你沒事就好。”
  不等他說什麽,電話啪地一掛,就隻剩下嘟嘟的聲音。
  再打也不接,也許她真的有些忙,蘇立隻得苦笑走出去,回到辦公室一上網一看,關於地震的那些圖片和報道一條條,觸目驚心。
  這時候離地震發生不過才一個半小時,官方的報道,還未來得及深入。
  立刻打電話給蘇瑾,給方言晏,給父母,然後再打宋佳南的電話,卻一直占線。
  而宋佳南也是一遍一遍地打給他,也是一直占線,跟她同去的幾個年輕的記者有的給家人朋友打電話,有的壓根兒就瞞著不說,報社門口那些水和食品一箱箱地運送到隨行的車上,在場的每個人表情都是一種前途未卜的凝重。
  她隻覺得心煩意亂,手心攥著的手機背麵都是汗,剛把電話掐斷,想再重播一遍,他的電話就來了,他的聲音不似以往那樣的平緩和冷清,竟然有說不出的焦躁:“宋佳南,你真的要去?”
  他有權利、有私心攔阻她出去,他剛回來,從死亡線上僥幸逃過,她卻把自己硬生生地送到危險之中,前途未卜的災難中。
  “我要去。”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才過了三個小時,就覺得一天將盡,每分每秒都漫長得讓人心慌,“我去。”
  蘇立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後她聽見他跟司機說:“去南平的軍用機場。”
  同行的有五六個報社及省台的記者,其他都是人民醫院的急救醫生,帶來大批的藥品,穿著白大褂,背著急救箱,領隊的年輕醫生手執一麵大旗,上麵是紅十字還有醫院的名稱,看上去很惹眼,記者們抓著他們猛拍,用手機傳照片,最後來了一句活躍氣氛:“為啥我們電視台(報社)沒有這樣的旗子!”
  因為是軍用飛機,空間狹小,那些物資是盡量地往上送,壓得滿滿的然後人再坐上去,光是裝載物資就用了好久的時間,天漸漸地暗下去,報社的小靈通上傳來消息,“第一批記者已經到了報社的成都記者站。”
  沒說多少話,大概每個人心底都壓著一塊大石頭,宋佳南坐在機艙裏往外看,她清晰地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是軍牌,打了個彎停在匝道上,一個熟悉的人影走出來。
  他也許看不到她,有軍官走上去跟他說話,他微微地點頭,目光一直看著自己飛機的這個方向。
  她卻看得真切,隻覺得心酸,好像要生離死別一樣。
  然後飛機就開始滑動,因為是軍用飛機,乘坐起來很不舒服,仿佛身上的每一個器官都在震蕩,眩暈的讓人窒息,她忽然間想起手機還沒關閉,打開一看,一條信息赫然在目,“宋佳南,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默默地關掉手機,然後閉上眼睛,什麽都不去想。
  兩個小時後軍用飛機降落在機場,所幸信號還好,她給父母和蘇立打了電話報了平安,領導的指示就下來了——跟隨人民醫院的醫療隊做報道,注意安全。
  成都的情況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沒有預計中的殘垣斷壁,到底是大城市,地震後的秩序已經基本恢複,空曠處搭滿了帳篷,交警和武警在安排交通秩序。
  天已經大黑了,醫療隊那邊有車,預備冒險去重災區的,宋佳南一咬牙跟著幾個記者上了車,其餘的人因為天黑找不到車都去報社的成都站留守待命。
  醫療隊有個的年輕帥氣的醫生,很是照顧他們這些記者,不斷地催促他們吃東西,宋佳南有些暈機,隻能喝下幾口水、吃兩塊巧克力。
  車行兩小時,才見識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因為下雨,天黑,山路已經開始崎嶇難行,一路上不斷遇到賑災的車隊,或者運送傷員的救護車,越往前走路越是危險,山上不斷有小的落石,打在車頂上嘣嘣亂響,一波一波的小餘震,讓每個人都心驚膽戰。
  一車的人眉頭越鎖越緊,有些醫生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到達目的地,一路上昏昏晃晃,很多人都被晃得淺淺地睡著了又被晃醒,淩晨時候才到彭州惠民醫院,剛下車,所有人在帳篷裏倒頭就睡。
  宋佳南還沒睡實在,淺淺的夢裏好像有一層薄霧困擾住她,看不清摸不著,忽然鋼質門窗發出刺耳的尖叫,旁邊那個小記者一翻身跳起來,“餘震!快跑出去!”
  空地上站滿了醫療隊的成員和記者,很多人心有餘悸地看著茫茫的天空,有人又困得回去睡了,宋佳南這才想起要跟蘇立聯係,拿起來手機看到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蘇立的,她心頭一酸,艱難地用短信回複:“我沒事,隻是很累,我會注意安全的,放心。”
  試了很久才發送出去,那時候天已經大亮,醫院裏陸陸續續送來很多傷員,昏迷的抽搐的,脊椎肋骨粉碎的,大片大片的血和灰塵黏在身體發膚上,腐酸味刺鼻。
  還有很多孩子,無助地看著他們,她眼睛一酸,拚命地逼回那些眼淚,跟救護小分隊去廢墟現場。她親眼目睹了兩個救出的生存者,親曆了救出後還是死亡的悲傷。
  晚上八點鍾,她吃了兩塊餅幹,發了第一篇三千字的稿子。
  蘇立的電話仿佛很有默契似的,每一個小時響一次,她不去接,他不再打來,她怕電話聲音響起,因為她怕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流淚,害怕、恐懼、傷心、悲痛、無助深深地抓住她,那些悲慘的鏡頭,像電影膠片一樣存在記憶中,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回放。
  她不知道這幾天是怎麽過的,除了一直跟醫療隊往重災區走,就是跟著他們救人,晚上寫稿,一同去的記者躲在一起哭,連見慣了生離死別的護士也抱在一起哭。
  宋佳南隻覺得這五天虛脫得不行,沒有熱食,沒有熱水,直到晚上九點,報社上麵來了指示,要求他們返回成都站,讓下一批記者接替任務。
  沒有人說不願意,身體和心理的負荷都超出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也許是早得知這個消息,蘇立發信息給她:“我明天到成都,她隻是回道:“能不能在家等我?”
  那個“家”一打出來,便控製不住流眼淚,黑夜中,醫療隊的成員都睡了,山穀漆黑一片,強勁的山風吹得帳篷左右搖晃,劈啪作響,她睡不著,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麵,身體的每個細胞都能切實感受到來自地底深處的振顫。
  不遠處的石頭上,坐著一個人,手上的手機屏幕白色光,是在黑夜中唯一的安慰。
  是那個很照顧他們的年輕醫生,興許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微微轉過頭來,笑道:“睡不著吧,餘震太多了,還好你們明天就走了。”
  她看見他不停地撥打著屏幕上的某一個號碼,便問道:“是朋友?”
  “我前女朋友,生死未卜。”
  宋佳南驚異地看著他,醫生生了一雙桃花眼,笑起來半分玩笑半分輕佻。她斂了斂情緒問道:“她在哪裏,有別的朋友能夠聯係上嗎?”
  “不知道,分手之後再也沒聯係過。你男朋友呢?”
  “他很險,十二號下午一點的飛機飛離了成都,他走了,結果我來了。”
  “回去準備結婚嗎?”
  “嗯?”她有些驚詫,“我們才在一起不長……”
  “這麽多天看了這麽多人這麽多事,不會有想把對方牢牢綁住的想法嗎?也許結婚了,兩個人隻屬於對方,連生死都不在乎,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白天景色秀麗的大山此時隻在天邊勾勒出一條黑色的曲線,天空中有厚厚的雲層,把山邊暈染得模模糊糊的,山穀裏出奇的風大淒冷。
  “一瞬間我會有後悔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挽回一條人命,我當初會選擇跟她結婚,因為你知道,在災難麵前,人,根本什麽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曾經愛過她沒有,但是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想念一個人。”
  他抬起頭看天,手機聽筒裏不斷傳出那個“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訊。她不由得抱住了膝蓋,看到手機屏幕閃了又閃,打開一看是蘇立的短信,他說:“宋佳南,你回來之後,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刹那間,淚流滿麵。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克製住心底的痛楚慢慢地侵襲眼眶,克製住靈魂深處的嗚咽,卻克製不住淚水漸漸地打濕了手掌心。
  “沒事,哭出來就好多了。”醫生勉強地笑笑,“你這麽一哭,我也想哭了。”
  他掏出一包紙巾,打趣地說:“還好來的時候帶了點吃的,不然這個早被啃完了。”
  她接過來,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謝謝”,然後胡亂地擦擦,“我隻是……”
  “沒事,能理解。”他笑笑,“是家裏人,還是男朋友?”
  “男朋友。”
  “嗬嗬,挺不錯的嘛,要是現在我前女朋友發信息給我,我也要感動得流眼淚的。”一陣大風吹來,山穀裏回蕩著嗡嗡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不安的亡靈的低吟,那個醫生仰起頭貌似輕鬆地說:“不早了,去睡覺吧。”
  宋佳南站起來拍拍灰塵,“你們還要在這裏繼續待多長時間?”
  “不知道,沒個準,看這樣子還不能走吧。”
  “保重啊,如果有你前女朋友的消息,記得告訴我。”
  醫生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怎麽?打電話去報社還是怎麽的?”
  “好啊,到時候我給你專門發一塊大版麵,怎麽樣,夠意思吧。”
  “行啊,說定了啊。”
  遠處的山脈延綿不絕,浸沒在黑夜的洪流裏,這樣死寂的天空地麵之間,酸腐的氣味淡淡地飄散,大地像是不安分的孩子一樣,隨時可能在母體的懷抱中悸動,很多人在一瞬間安眠於此。目光所及可以很遠,可是不忍再回望這片哀傷的大地。
  可以讓生者,想得很多,珍惜很多。
  她轉過身,輕輕地在手機上,按下一個“好”字,可是怎麽也沒有勇氣發出去。

  第 47 章
  第二天回成都。這個城市總是那麽的堅毅,沒幾天街上的殘骸都被清理幹淨,每個人都在本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或是努力為別人做些什麽。
  成都站的總編看到他們回來了,笑道:“這下老總那邊舒了口氣了,你們都沒事。”
  可是宋佳南卻出了一點事,早上餘震的時候,跑出去沒留神被一塊碎石絆了跟頭,摔在碎石堆裏,被一根鏽釘子刺到了,當時疼得眼淚就迸出來,卷起褲腿一看,大片表皮破損,血緩緩地滲出,護士邊給她清創邊說:“你也是工傷了,不枉此行啊。”
  醫生給她打破傷風針,開玩笑道:“這是地震在你身上留上的紀念品,帶著傷痛堅強地生活下去吧。”
  她哭笑不得,跟旁邊的護士說:“你們醫院的醫生都這麽懂得安慰病人嗎?”
  護士長笑眯眯的,“這支隊伍中隻有邱醫生例外吧。”
  可是卻因禍得福,臨走之前去醫院換藥,意外地碰上了正在這裏慰問地震傷員的國家領導人,所有的記者都被擋在外麵,隻有宋佳南這個傷病記者親眼目睹了一切。
  幸運的搶到了一個獨家的頭條。
  她在酒店裏休息了一個下午,然後乘坐南航包機回去,雙流機場處於高度繁忙中,但是並不混亂,機場隨處可見各種慈善機構的宣傳標語,大廳的電視裏一遍一遍地不間斷地播放24小時新聞。
  宋佳南打電話給他,掩飾不住的興奮,“蘇立,你知道嗎,我今天搶到了一個獨家的報道。”
  蘇立的聲音聽上去輕鬆多了,“宋佳南,你什麽時候到?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了,你肯定很忙。”她仍然沉浸在某種難以言狀的喜悅中,“隻有我見到他了,我那時候正在治療室換藥,隨行人員從那邊經過,我立刻跳起來,跟了去病房。”
  剛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還未來得及掩飾,那邊急切的聲音傳來,“什麽,換藥,你受傷了?”
  “啊,沒沒沒什麽——”
  “宋佳南,哪裏受傷了?”
  “膝蓋,不小心摔了一個跟頭。”她低下頭看腿上的傷,還纏著紗布敷著藥,“隻是走路有些問題,醫生說很快就會好了,隻是傷到了皮肉而已。”
  手機那頭很久的沉默,死寂的沉默,隱隱的不安湧上宋佳南的心頭,可是那邊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去機場接你。”
  她隻好央求,“別生氣,我錯了。”
  那邊淡淡的笑聲傳來,“宋佳南,我沒生氣,隻是這兩個小時中我需要好好睡一覺,待會兒見。”
  她在飛機上睡著了,夢裏有五顏六色的光華,落在高中母校的小池塘裏,片片睡蓮悄然蘇醒,粉嫩的肌膚細紋流淌柔軟的溫情,眉眼疏淡的少年,精致的眼角微微地翹起來,他在看天,天邊急速流動的浮雲,用那麽孤獨的姿態看著天。
  她想去喊他,喊他蘇立,上前去叫他的名字,嘴還未張開,身子仿佛生在柔軟纏苦的沼澤,漸漸地下沉,青荇水澤緩緩地纏上她的身體,日光在眼前慢慢地泯滅,連同他的身影。
  然後就驚醒了,一摸臉上都是汗水,睡在她旁邊的同事嘴裏低吟什麽,湊近了一聽,都是“餘震,快跑”之類的夢話,想來這是震後第一次她們毫無顧忌地放肆大睡。
  驚魂甫定地下了飛機,腿腳走路不方便,同事幫她取了行李,還未走出大廳,就看見人群中那麽顯眼的那個人,毫無來由地心一顫,才後知後覺得害怕。
  他的臉,落在薄薄光暈裏,線條柔和,眼梢微微斜飛,睫毛下淡淡陰影。
  熟悉到害怕觸碰,在深深的恐懼麵前,她一瞬間想到很多。
  像是迷途的孩子,在暴風雪中蹣跚,終於找到回家的路,推開門一看屋裏有暖暖的爐火,滿眼淚水的母親一把抱住他,除了心中的委屈恐懼,還有就是深深的依戀。
  對愛的人的依戀,對失去愛的惶恐,緊緊地抓住了她。
  蘇立看上去如常,他對著她笑,流露淺淺的溫柔,墨色的眼眸裏星星散布縱橫的血絲,宋佳南毫無預兆地眼淚就流下來,她哭起來那麽洶湧,好似要流盡一輩子的眼淚。
  “宋佳南,你走的這幾天,我沒有一天能,安安穩穩地睡一覺,我很怕。”
  忽然身子被輕輕地抱住,力道不大,很小心,然後慢慢地,那股力量匯聚在她的臂彎間,仿佛在宣誓某種百年的承諾一樣堅決。宋佳南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微微地顫動,眼淚安安靜靜地在他的臂彎間傾瀉。
  “不過還好,你回來了。”
  不管宋佳南怎麽強調自己的膝蓋隻是小傷,最終還是被拉到醫院重新檢查了一遍,在醫院門診部的大廳裏,長長的走廊裏掛著各個科室的精英人才姓名牌。
  骨科的主任、麻醉科的副主任都在醫療分隊裏見過,很熟悉的麵孔,看到後來,急診科的年輕帥氣的小邱醫生笑眯眯的照片印入眼簾,宋佳南“唉”了一聲,貼近去看。
  她指著照片跟蘇立說,“這個醫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跟他的前女友聯係上,走之前居然忘記問他的聯係方式了。”
  “他前女友在災區?”
  “嗯,是啊,現在還聯係不上。”
  他皺了皺眉,“別想那麽多了,也許很快就有消息了,我幫你打聽下,不過說起來你在四川的時候怎麽不接我電話,打一個電話給你就按掉一個。”
  “我忙啊,不是幫忙運傷員,就是跟攝影師跑來跑去的。”
  “說謊!”
  她笑起來,細密的光華點點滴滴地綻放在眼底,哭過有些紅腫的眼睛眯起來有些辣辣的疼,“怕自己軟弱跟你哭訴,你知道那種生死之地,每天麵對那樣的情景,隻想哭,但是不能哭,就隻好忍著。”
  “現在還想哭嗎?”
  “想。”驀地眼角就濕潤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回去,是真的。”
  晚上吃了飯,她再也沒有力氣了,精力和體力都透支到了極點,在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已經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裏。
  橘色的燈光從別屋透出來,蘇立的背影在暈黃的燈光中有些模糊,沒來由的讓人感到一陣溫馨。
  這裏大概就是他的家吧,宋佳南好奇地打量周圍,素色的主調,簡潔的設計,清爽的擺設,很符合蘇立的性子。
  床沿擺著一雙女式拖鞋,她下床穿上,躡手躡腳地走到隔壁的房間,融融的燈光下,桌子上散落一些零散的紙張,剛想走近一探究竟,身後傳來腳步聲,“你醒了啊?”
  “嗯,這是什麽?”
  他卻急急地走過去把那些散落的紙收好,不小心卻遺落了一張,輕輕地飄落在宋佳南的腳下,她低頭撿起來一看,熟悉的字跡,淡藍色的墨水,還有那麽小心翼翼的折痕。這麽多年的封存,紙質有些變樣,泛黃,她有些訝然,“這些信……”
  ——“九月的廣州,是一片炎熱和繁雜。在這個陌生的學校,有一條很漫長的林陰大道,一直蜿蜒到宿舍區,可是那裏不再是我熟悉的家鄉的梧桐樹,榕樹和木棉樹交替,綠色蔓延得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今天走在這樣的路上,忽然心中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卻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於是我想到了你。你在做什麽呢,你推薦的歌我一直都在聽,我找到早年王菲唱的一首歌推薦給你——Do we really care——有時候我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風輕雲淡地看待生命的軌跡,我沒有答案,你呢?”
  “我的信?是我的信,你都留著?”
  她笑起來,咬住嘴唇慢慢地笑起來,眼眶裏點點滴滴地湧出越來越多的水漬,卻固執地在眼眶外打轉,“傻啊,現在拿出來看幹什麽?你煽不煽情啊?”
  蘇立從她手上抽出那封信,然後放在那疊信件裏,“偶爾拿出來看看,你的呢,不會都扔了吧?”
  “誰扔了啊,都好好地放在家裏呢。”
  “可是應該沒有拿出來看過吧?”他淡淡地笑起來,用手上的紙敲了敲她的額頭,“宋佳南,給我講講你的那些事情,好不好?”
  室內的空調緩緩地轉動著扇葉,冷氣嫋嫋地吹來。
  那些過往的畫麵,封存在腦海中的舊膠片,在夜深人靜的午夜慢慢地回放,跟隨時間的腳步,追逐那個青澀年華自己的背影,看客一樣的瀟灑,卻留下一地的不舍。
  冬日的陽光總是努力地穿透厚厚的雲層,然後在古舊的庭院裏灑下一地金色的塵埃,斷了的塵緣不肯逝去,隻好用最後的陰影記住曾經有過的軌跡。
  她也是這樣去記住一個人,一段時光,一生的年華。
  “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學校車庫裏,不過隻是你的背影,後來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我沒有在食堂看到你,我的人生會不會是另外一個姿態。
  “那時候我總是覺得你很孤單,你總是一個人站在走廊上看天,考試時候做完了也撐著額頭看天。你聽的音樂,我努力地去找;你看天,我也愛看;你數學那麽好,我也努力地去學。”
  攬住她腰間的手臂緊了緊,“那你怎麽能聯係到我的?”
  宋佳南笑了笑,“你們老師有你家的電話號碼,我那時候頭腦一熱就抄了下來;還有那時候有人告訴我你是學校的BBS上的版主,於是我就試探的去加了你了,沒想到你真的有回應了。那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鼻子上被輕輕地刮了一下,他輕笑出聲,“還好了,比那些跟我告白的女生好多了。”
  “後來你和秦媛媛在一起了,我去了文科班就很少見到你,幾乎是沒再見過,高考完去取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才知道你去了人大,我們恰好一南一北。”
  “那為什麽上大學時又開始跟我聯係了呢?”
  “舍不得吧,心中的一塊夢永遠不能圓滿,怎麽也放不下。”
  沒有人知道初進大學的她度過了一段多麽痛苦的歲月,焦躁的廣州,潮濕的廣州,那些人說的話聽不懂,宿舍裏三個女生講粵語,永遠沒有她插話的餘地。
  她就像脫離母體的雛鷹,在沙漠裏踽踽獨行,尚未會飛,就要麵臨如此的困境。
  某一天晚上,焦躁的六月的天氣,按下了曾經的QQ密碼,卻驚訝的發現那個頭像居然是閃亮的。
  就像是某個永恒的記號,在她心底,永遠不曾遠離。
  “是你?……”
  “好久不見。”
  她的生活,原本像一潭死水,這次毫無芥蒂的聊天好像是石頭,敲開了一池的漣漪。
  慌忙中茫然的對著電腦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的話語閃現在屏幕上,“好久沒有聯係了,你現在在哪個學校?還好嗎?”
  幾乎要被晃晃燈光灼出眼淚,她慢慢地回複:“是啊,我還好,你呢?”
  於是就這樣開始了新的聯係,慢慢地得知他的MSN和QQ,在網上一起看電影,一起聽音樂,開一些無關緊要的玩笑,講一些那年學校論壇上的風流人物,玩一些平凡有趣的小遊戲。
  然後開始寫信,搜找一些有趣的東西寄給他,有時候是陳奕迅的CD,有時候是幾米的漫畫,他每封必回,每每也會送給她一些珍貴的CD和書。
  她試圖用一顆陌生人的身份和他聯係,隻是希望知道他最新的消息,還有他現在究竟快不快樂。
  時間在回憶的洪流麵前顯得太過渺小,一年,兩年,終於有一天他說:“我想見見你。”
  可是她的一切的一切,除了學校是真實的,其他的全部是虛假的,她不是宋憶文,她不是中文係的,她隻是頂著虛假光環小心翼翼地喜歡他那麽多年的一個女孩子。
  有些夢境,再甜美,都隻是夢而已,當現實的蝴蝶降臨在夢境的邊緣,一室的花草開始枯萎凋零,她的夢也是如此,脆薄軟弱,不堪一擊。
  那夜,她爬到學校古舊的老樓上,整整坐了一夜,想了一夜,那一夜,一個叫宋憶文的女孩子從此永遠地消失。
  那麽驕傲的男孩子,她不敢想像她的欺騙對他來說會是怎麽樣的,她不敢乞求他的諒解倒不如主動地消失,那樣也許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的姿態會尚顯完美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於是就這麽斷了聯係,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卻不知道那個影子,已經那麽深,那麽濃。
  後來她曾經這樣形容過蘇立——我的前半生,好像是一幅由歲月年華刻在牆上的畫,它的手微微地一錯,一塊美麗的片段掉落下來,再粘上去後,這塊失而複得的美麗牢牢地依偎著我的生命,怎麽也不會被剝離,這塊瑰麗的碎片,名字就叫做蘇立。
  一個人的生命會因為的回憶而變得很長,也會變得很短。
  當她再回首的時候,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半生是怎麽度過的,反倒是那些片段都有相同的腳注,都叫做暗戀。
  記不得是怎麽睡著的,好像她說了很多話,卻不記得怎麽從口中冒出來,她說她在廣州的日子,說她讀研時候嚴厲的老板,說段嘉辰,說席洛嶼,她就是故意氣他。
  她還能記得牆壁上滴滴答答行走的鍾聲,她說話一向又急又快,而他的聲音一直是淡淡的很平和,他說:“以後不準你跟他們出去吃飯,好好收收心。”
  她不以為然,他細細地把玩她的頭發,“他們都是對你有預謀的,男人口是心非的多了。”
  她嬌笑,問他:“你也對我有預謀?”
  “那是當然!”他低低地笑起來,宋佳南就感到身子一輕,還未來得及反應,他的呼吸暖暖地在耳邊,她不由得輕叫出聲,“你……”
  身子軟軟地著了床麵,他的側臉在燈光中有種讓人迷蒙的透明感,淡淡的輪廓融在光影之中,她一時間竟然好像看到了那個的少年,多年未變。
  “蘇立?”
  “嗯?”他的眼睛已經緩緩地閉上,長長的睫毛上一層金粉樣的光華。
  “你知不知道,我暗戀你,已經十年。”
  不知不覺已然十年,忘掉曾經種過的花,卻不能重新出發,他在舊年華中,成為心頭一根刺。
  早上醒來的時候,枕邊已經沒有那個人,眼前隻有刺眼的光芒,流動的空氣撞開窗簾的縫隙,落在床沿。
  原來,天已經亮了。
  她才驚覺原來是睡在別人的床上,連忙穿好衣服洗漱好了,卻發現他在廚房裏麵笨拙地忙碌著,桌子上擺放著簡簡單單的早餐。
  溫情慢慢在隨著陽光的舒展,在兩人間湧動,也許各自心裏都有些話語不知道怎麽表達,忽然,蘇立抬起頭看認真的看著她,“佳南,中午我家人想見見你,有時間一起去吃個飯嗎?”
  她有些意外,但是卻是意料之中,“好,有時間的。”
  他看見她小心地把滑落在額角的頭發束在耳後,細微的動作間有些不自覺地緊張,剛想寬慰,她眨眨眼笑笑,“是不是太快了,我還沒有什麽心理準備呢,有些害怕,真的。”
  那樣的家庭,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讓他們接受,為的就是不給宋佳南增加任何壓力。
  手指悄悄的握住她的,堅定並且溫暖,“沒事,有我在,不用擔心。”
  中午的時候,是在金碧皇朝見到了他們一家。
  蘇立的爸爸是經常可以在電視裏看到的,甚至宋佳南在讀研究生時候參加的某次會議上還專訪過他,那時候她第一次參加那麽大的場麵,說話時候字句都有些打顫,難得蘇省長笑嗬嗬的安慰她,“你慢慢說,不要急。”
  他居然還對宋佳南有印象,看到她時候明顯愣了一下,“原來是這個小記者,哈哈,現在看上去比以前幹練多了。”
  連蘇瑾都很驚訝,卻聽到蘇爸爸說,“挺好的,挺好的,幾年前采訪過我,幾年後是我兒子的女朋友,有緣啊。”
  一下子,那種凝重而緊張的氣氛煙消雲散,蘇媽媽臉上表情頓時也緩和了很多。
  “是啊,等佳南做了你家兒媳之後,天天就可以在家給你做專訪了。”蘇瑾倒了杯茶,自顧自的啜了起來,“宋佳南剛從四川做地震報道回來,唉?佳南,那邊現場怎麽樣?”
  “比電視裏報道的慘烈多了。”她微微的低下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蘇瑾連忙擺擺手,“好了,不談這個,蘇立,你還有什麽話說?”
  蘇立笑笑,眉眼間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神態,“我跟宋佳南認識很久了,彼此都太了解了,這次她去災區報道,我想了很多,決定想快點把終身大事定下來,所以請爸爸媽媽的祝福我們。”
  連宋佳南都是手微微的一抖,差點濺出兩滴水,她以為那條短信,不過是觸景生情的心血來潮。
  蘇媽媽一臉嚴肅地看著蘇立和她,宋佳南隻覺得無形的壓力就這樣仄逼過來,而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的握著她的,蘇瑾微微笑的調侃,“你也不先問問我這個做姐姐的祝不祝福你們?”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她衝著蘇爸爸笑道,“爸,我覺得挺好的,人家女孩子不嫌棄我這個毫無情趣的弟弟,我們還要求什麽?”
  宋佳南就覺得蘇瑾講話毫無遮攔,但是處處維護她,不由得投去感激的一眼。
  蘇爸爸也笑,“我本來就沒什麽反對的,婚姻大事,還是子女自己,父母的意見隻是參考。”然後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對著一旁一直不作聲的蘇媽媽問道,“是吧?”
  既然一家之主都發話了,蘇媽媽也沒什麽可說的,“你們自己拿主意,我管不著了。”
  這頓飯吃的有些不太自在,但是好歹蘇立家裏並不反對,宋佳南即使心有芥蒂,也不好表示什麽。
  吃完飯蘇立送她回報社,剛轉動了車鑰匙,卻又停下來,他認真的看著她,“宋佳南,你知道我媽媽確實有些……一時間不太能接受,不過你表現的很好,爸爸都很喜歡你。”
  她不知道怎麽搭話,隻是笑笑,他繼續說到,“反正我們以後也不需要跟他們一起生活,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蘇立,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你花了好些時間去勸說你家人接受我?”
  他微微一愣,隨即笑出來,“沒有,蘇瑾一直就是接受的,我媽,你知道那個脾氣的,我爸太忙了,估計吃飯之前都喊不全你的名字。”
  看著他的笑容,心底那些惶恐才終於的放下,輕輕的靠著柔軟的座椅,她認真地說,“蘇立,明天去我爸爸媽媽吧,我想,他們應該會很喜歡你的,真的。”
  果然在宋佳南家,氣氛就好多了,雖然宋媽媽和宋爸爸一時間還不太能接受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上門”女婿,但是從他們倆人眉眼之間的互動裏已經看出苗頭,順水推舟的也就皆大歡喜了。
  他待到很晚才回去,那時候天已經大黑,小區旁邊就是一條廢棄的運河,天逢五月,岸邊的楊柳冒出青青的枝丫,溫柔的依偎在水麵旁。
  他們手牽手安安靜靜地走著,時不時說些以前的趣聞軼事。
  隻是忽然間,墨藍色的天空中,一群鴿子飛過,忽閃之間,蘇立轉過身來,認真的看著她。
  那麽認真的眼神,仿似海麵平靜的天空,專注的讓人無所遁形,她躲閃不及,好像是第一眼在食堂裏看到他那樣,竟然怔住了。
  暖暖的橘色的路燈光,在手間晃動,她隻覺得有一束光芒格處炫目,抬起手來,赫然一枚小巧的鑽石戒指套在無名指間。
  還有冰涼的觸感,他手心裏滾燙的溫度。
  她不敢看著他,隻覺得手指上的戒指箍得有些緊了,伸手想弄鬆一點,可是輕輕地一轉動,那顆鑽石的光澤如水色一般在眼前蕩漾,如她眼睛裏飄蕩的水色,落在他眼睛裏的溫柔水色。
  “很想用這樣的承諾去承諾一輩子,宋佳南,你願意嗎?”
  她開懷的笑起來,沒有眼淚,看著他,閉起眼睛又睜開,好像一場夢,擦肩而過的美麗,那個青澀的年華中,一眼就注定一生。

  結局
  在飯店和一家人吃完飯,已經是十點多,一天的忙碌讓兩個人沒有精力再去應付這個城市夜裏的瑰麗霓虹,可是剛打開電台就聽到交通廣播網關於市內主幹道大堵車的消息。
  蘇立想了想,詢問宋佳南:“要不今天別回碧桂園了,那裏的路堵得厲害,不如先到碧海住一個晚上,我明天還要去開會,正好也離公司比較近。”
  她的困意有些上頭,迷迷糊糊地說:“我現在隻想睡覺,哪裏都好了。”
  他存心跟她打趣,旋了鑰匙,打了一個漂亮的彎出了停車場,然後笑道:“宋佳南,你早說困了,我們剛才就應該在酒店裏開房算了。”
  宋佳南眯起眼睛嗔道:“你這個人怎麽越來越不正經了,你爸媽我爸媽他們都在啊,大庭廣眾之下我可丟不起人的。”
  “有什麽的,都結婚了,傻女孩。”他摸摸她柔軟的頭發,“困了就先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喊你起來,這幾天沒時間陪你,等我出差回來了就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頭輕輕地歪了過去,不一會兒就淺眠過去。
  碧海是他們結婚前蘇立自己另外的一個公寓,和他們當作婚房的碧桂園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因為碧桂園離宋佳南的報社近,所以那裏在兩個人領證的時候就重新布置過了。
  碧海的公寓還是之前的模樣,簡簡單單的更像是樣板房,客廳茶幾上的小盒子裏還有幾根蠟燭,是上次突然停電用完了還沒來得及收拾。
  宋佳南睡得迷迷糊糊之間,身體接觸到了一個柔軟的物件,隨即意識也輕柔地飄起來,恍惚間,仿佛躺在漫天飛舞蒲公英細小羽毛的草地上,那些陽光縱情地從天際傾瀉。
  她是真的累了,隻是還能分辨出蘇立的肩膀,精準地環上去,然後床深深地一沉,他的吻纏綿地落在她的嘴唇上、耳垂邊,她的臉頰染上一層不自覺的紅潮,順著鎖骨一直蔓延而下,和他那雙探索的手一起,在暗夜的橘色燈光中,悄然地綻放。
  這次的體驗和往常相似,但是又不同,她很累,但是意誌是清醒的,身體的反應有些遲鈍,但是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隨他的喜好和快慰,沉醉中眼前有昏昏的燈光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
  激情來得有些猝不及防,猛烈得有些幻滅,手臂重重地垂到床上,然後又被他重新固定在脖頸間,隱隱約約覺得兩人之間的空隙有些窄擠,才想起原來睡的是另外一張床。
  身上都是汗,空氣中散發著某種甜膩的香味,汗濕的劉海被他手指撥弄過去,耳邊有他低沉沙啞的聲音,“佳南,什麽時候把這個床換成雙人床,太窄了。”
  她低低地應了一聲,“你喜歡哪種的?”
  “顏色素一點的,床墊不要太軟,太軟腰睡了會疼,是不是家裏那個床墊有點軟了,有幾次看你起來時候腰酸背疼的。”
  總不能說是自己被索取的,她模模糊糊應了,“那我明天去宜家看看。”
  中午睡到自然醒,蘇立已經去上班了,宋佳南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吃了頓飯,就去了宜家選購適合的床。
  導購小姐不停的給她推薦最新設計的雙人床,“這是原木的材質,乳白色的塗裝很受年輕人的喜歡,宜家的雙人床都是一樣的長寬,這樣兩個人睡在一起不至於太寬,也不窄,甜甜蜜蜜的正好。”
  “白色是很漂亮,很素雅。”
  “是啊是啊。”導購小姐附和道,“心理測試裏說啊,喜歡白色床上用品的人通常比較專情,所以比較容易有感情潔癖。您和您老公的感情肯定很好吧?”
  她真心地笑笑,“嗯,還不錯。”
  她又選了兩個白色的床墊,幾床被單,寫了地址送貨上門,提貨的人告訴她倉庫裏隻有一個存貨了,要去別的倉庫掉可能要過兩天時間,她想想,在觀瀾湖的地址劃了一個勾,讓他們先跟床一起送到這裏。
  忙了一個下午又半個晚上,終於把公寓裏布置得稍微有些兩個人居住的氣息了,蘇瑾晚飯後打電話給她,說訂做的婚紗這幾天送到,一共四套禮服,還要跟化妝師預約試裝。
  那時候宋佳南正躺在新的床上,傻傻地回憶,她總覺得一切來得太快有些不真實,一年前他們奇跡地相遇,閃電般地牽手,然後遭到蘇媽媽的反對。她從震後的四川回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好像也隨這場災難變得不太一樣,也就是那次,他開口跟她求婚,而蘇家長輩也算是接納了她。
  可是她還是考慮了很久才答應。漸漸的相處抹去了蘇立曾經完美和冷漠的表象,如今他會對她開玩笑,皺眉頭,他也有缺點,也會粗心。
  不過那是真實的他,她愛他,喜歡了一次,愛了一次。
  想來他也一樣。
  很多東西在隨著時光慢慢地變化,她活在一種恬靜的愛意之中,他們之間很多東西,無需語言,很多時候更多的是心有靈犀,就如當年的青澀歲月。
  她看向他,他亦回望,遲來的緣分折磨了他們十年,終於圓滿。
  宋佳南洗完澡發現手機裏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蘇立的。她打過去,那邊有點嘈雜,也許是在飯桌酒席上,他聲音清楚地傳來,“你在哪裏?”
  “我在碧海。”
  “晚上我可能稍微遲點回來,你先睡吧,睡前記得吃點維生素C,昨晚就忘記提醒你了。”
  她也覺得有些困意湧上,“好,你開車回來小心。”
  躺在新的床上,聞著馨香味,困意頓時排山倒海般的襲來,她連忙翻下床,把客廳的燈關了,卻把走廊的燈打開,從窗外看去,窗戶上有一小塊明亮的風景。
  那是自己給他留的燈,因為已經習慣彼此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有輕微的腳步聲,還有一股沐浴後的檸檬清香,宋佳南一怔,還未坐起來就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眼前一片漆黑,隻有窗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拉開,一片銀色的光華,像是融融的白雪,千般纏綿百般純愛,他在寂靜的月光中悄悄地說,“床很不錯,要不要試試?”
  她終於有些清醒。“什麽試試?”
  話音還沒有落,他的吻就落在她的額頭上,很溫情,宋佳南微微地怔住了,而他在她耳邊說,“我看到了,你給我留的燈。”
  他身體的溫度那麽真實地傳來,有些灼熱發燙,月光下,高層的公寓總是籠罩在某種無可言狀的浪漫氣息之中,一驚動,月光就水波蕩漾地在眉間手臂間散落開來。
  最後的月光都跌落在他的眼睛裏,細碎得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層浪,每一層都是驚濤駭浪、洶湧波濤,但是那些皎潔的月光,點點滴滴,愛意纏綿。
  她累極了,被他摟在懷裏,蜷起身子,閉起眼睛跟他說話,“白色好看麽,我挑了好久的。對了,他們說喜歡白色的人很專情,有感情潔癖。”
  “好看,而且床的大小也很合適。”
  “蘇立?”
  “嗯,怎麽了?”
  “我忽然想起來,高中時候你總是穿白襯衫,白色的板鞋,那時候你整個人那種感覺,就是很冷漠不合群的,有些蒼白。”
  她的話語明顯的慢了下去,呼吸也漸漸地平穩,他尋思她快睡著了,“嗯,你明白的,但是我也喜歡藍色,喜歡看天。”
  “我好幾次看到你都在看天,那時候我想……你是不是很不快樂……”
  再也沒有聲響,他聽到她的鼻息在黑暗中平緩,動了動被她枕得有些發麻的手,小聲地說道,“那時候不是不快樂,是從來不知道快樂是什麽,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順手拿起丟在一旁的手機,發了個信息給秘書,“明天早去機場一個小時,幫我再訂一張去廣州的機票。”
  第二天她是被叫醒的,蘇立坐在床邊看著她,笑著調侃:“宋佳南,你再睡就要遲了航班了。”
  她一下子嚇醒了,“什麽,我什麽時候要出差?”
  “是跟我出去的,想不想再去趟廣州,時間不長,隻有三天。”他看到宋佳南迷糊的眼神,隻好用命令的口氣,“快點洗漱,準備走了。”
  可是到了出門的時候,她忽然想起送床墊的事情,和跟蘇瑾約好了去試妝的事情,語無倫次地跟蘇立解釋了一會兒,他滿不在乎,“沒事,我跟她說,家裏還有碧湖那裏的備用鑰匙,讓蘇瑾去取好了。”
  她還想說什麽,看到他那麽篤定的眼神,立刻就乖乖地噤言了。
  這是第二次跟蘇立一起來到這個熟悉的城市,她在這裏獨立生活了四年,把人生中最悲傷和最喜悅的都經曆了,十年前,在這裏,埋下了初戀最後的記憶。
  她以為從此就是相忘於江湖,沒想到繁華落盡,他們還是在這裏相遇。
  這裏有碩大的木棉花,有茂密的榕樹,從白雲機場下來,一路都是綠色,三月的春天,有些水霧繚繞的迷茫,但是微溫的空氣,掃去了一晨的冷意。
  剛打開手機,蘇立的電話就響起來,他接起來。果然是蘇瑾的聲音,大得連宋佳南都聽得一清二楚:“要命了,蘇立你也太胡來了,把人拐跑了還指使我去做事,太過分了!”
  他挑挑眉,什麽都沒說,蘇瑾繼續數落:“鑰匙我拿到了,順帶我也去了一趟碧海那邊幫你們把電飯煲之類送過去,老天,那個床上亂七八糟的,整都沒整,你倒是控製點吧。”
  蘇姐姐又笑得曖昧,“好了好了,你開完會就趕緊把人帶回來吧,化妝師那邊不能再放鴿子了。下午我去看看婚紗,拍點照上網傳給你們啊,好了,我說完了!”
  宋佳南覺得尷尬,“蘇立,蘇姐姐也很忙啊,我們還是沒事別去讓她多操心。”
  “沒事。”他笑道,有些狡黠,“反正我一輩子麻煩她隻有結婚這一次嘛,不麻煩她麻煩誰去啊。”
  然後他想了想,“不對,還會有一次。”
  宋佳南奇怪,反問道:“還有?”
  他戳戳她的小腹,輕笑道:“將來這不是?”
  頓時她羞得隻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這男人,果然是悶騷得厲害。
  在酒店消磨了半天的時間,晚上參加一個聚會,雖說是私人性質,但是畢竟還是有些正式,宋佳南穿得比較隨意,簡單的短裙,沒帶什麽首飾,清爽可人。
  熱鬧的恭維中,多少摻雜些虛情假意,尤其是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現在牽著她的手,無疑是驚起了千層浪,各種的揣測也隨之而來。
  “她是誰,之前一點都沒聽說過啊。”
  “怎麽看也不般配啊,究竟是靠什麽手段把他搞到手裏,不會是奉子成婚吧?”
  燈光流轉,眼前的嬌豔和光鮮摻雜的是惡意的流言蜚語,她隻是輕輕地翹了翹嘴角,等有人上來搭訕套話的時候,才禮貌地笑道:“我和他是高中同學,同校不同班。”
  “然後呢?”
  “俗套的言情劇啊。”宋佳南又是客套地笑笑,留給她們遐想的空間,亦把情變的可能縮到最小——那麽多年的戀愛,修成正果,皆大歡喜。
  那是秦媛媛教給她的,她自己領會的。
  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抓住,要自己捍衛,有他的愛,可以有恃無恐,但是別人對他的愛,絕對不可以袖手旁觀。
  這樣的聚會有些無聊,她走到天台一邊,這個高級的會所,有寬闊的視野,憑著那座最高的建築——中信大廈,視線慢慢地移開,南邊就應該是自己的母校。
  身後有腳步聲,她轉頭果然看到預料之中的人,他問道:“待不住了?想出去了?”
  她抿起嘴笑笑,“求之不得。”
  “想去哪裏?去以前的學校嗎?上次來的時候錯過了。”
  宋佳南有些意外,“現在?這麽晚了?”
  “我記得你跟我說,你們學校有大片很漂亮的綠色景致,夏天的時候,遮蓋得密密的都是綠陰,不知道在春天能不能看見?”
  他仰起頭,微風把他的額發吹起,夜色溫柔地籠罩在周身,“佳南,你看,我們平白錯過了那麽好的時光,現在是不是該把失去的追回呢?”
  三月廣州的深夜,這所百年名校,並沒有沉睡的跡象,燈火闌珊處,是學生公寓,是圖書館,是自習教室,從北門進去,還有三三兩兩的情侶,手牽手走在樹陰之下。
  時不時草叢中竄出幾隻流浪的小野貓,有黑亮的眸子,喵喵地叫了兩聲又隱入不見。
  兩個人毫無目的地手牽手在學校裏閑逛,走過傳設院與實驗樓之間的河岸,當年那幾棵孱弱的小樹已經長大了,草坪上花開得星星點點的,有陣陣涼風吹來,帶著點煙雨朦朧的濕意。
  他們一步一步地走著,好像一直很習慣這樣的姿態,那些在大學時候丟失的時光,慢慢地開始倒轉,用時空中的另外一種形式,把愛意延續到十年前的某一個秋日的早晨。
  她看了他一眼,從此就是萬劫不複的甜蜜輪回。
  某一個冬日的晚上,他看了她一眼,那束繞在小指上的無名指的紅線,開始萬水千山的蔓延,越纏越緊,於是天涯變咫尺。
  回來的時候,宋佳南才覺得涼意深重,甚至有些外感風寒,原以為熱水澡就可以祛除寒意,誰知勞累之後免疫力下降,第二天頭暈怎麽也爬不起來。
  誰知蘇瑾又打電話來催,“你們什麽時候回來啊,老天,還有婚紗照沒有拍!”
  宋佳南躺在床上默不作聲,覺得運氣衰到了家,蘇立淡淡地說了幾句剛要掛斷,蘇瑾說道:“你知道今天咱媽幹了件什麽事,也不知道誰家的老太婆在她耳邊嚼舌頭根子,說是要咱媽去算命看看你們兩配不配,我估計那人就沒安啥好心,結果咱媽那麽一個知識分子的人,跑到趙半仙那邊,嗬,一算你知道怎麽了——”
  “怎麽了?”連宋佳南都好奇地坐起來,貼在手機聽筒上。
  “算命的說,佳南旺夫,哈哈,高興死咱媽了,回來就到處說,逢人就說。”蘇瑾嘖嘖嘴,“女人真的是很善變的家夥,之前還板著臉不同意你們這事,後來也是勉勉強強,這下好了,我看她現在啊,十個秦媛媛都換不過一個你老婆。”
  “那不是很好嗎?”
  “是啊是啊,恭喜你們了啊,回來請客吃飯啊,先掛了,我還有事。”
  宋佳南此刻真是哭笑不得,她眯起眼睛笑道:“蘇立,我是旺夫哦,你可要好好對我。”
  “我對你不好麽?”他反問。
  “沒有啊。”她心情忽然就變得很好,“我們什麽時候回去,蘇姐姐不說我都忘記了,還有婚紗照沒照呢。”
  他站起來取了筆記本電腦給她,“蘇瑾早上發了照片過來,問你覺得怎麽樣?”
  “大紅色的旗袍,會不會太豔麗了?”
  “結婚都是那麽穿的,白色這件禮服不錯。”
  宋佳南看過去,不住地讚歎,“蘇姐姐的眼光很好啊,我最怕挑衣服了。”
  “她好歹也是結過婚的人嘛。”
  “這個——結婚好煩啊,想到就害怕了。”
  他挑眉,有些威脅地看著她,“怎麽,後悔了?”
  宋佳南弱弱地抗議,“喂!幹嗎這麽看著我啊,我是旺夫命啊,你要好好對我,不許瞪我。”
  他又貼近了她的臉頰幾分,似笑非笑地說道:“宋佳南啊,麻煩你的感冒快點好起來,不然我就去搬一個招財貓來,效果跟娶了你沒什麽兩樣吧。”
  “你敢!”
  後來感冒這件事在回家後痊愈的,她連吃了兩副中藥,支支吾吾地跟一家人交代不小心感冒的緣由,惹得蘇瑾笑道:“這兩個小孩,結婚證都領了還跟小高中生似的,手拉手去逛校園,還在風裏吹了兩個小時,真是浪漫到沒話說了。”
  方言晏也笑,“哎喲,這莫不是把逝去的青春時光彌補回來,談一場年少的戀愛?人家是先搞早戀,拉完手領證結婚,你們是領證結婚再拉手搞黃昏戀。”
  宋佳南也覺得好笑,“是啊,不過這樣其實也不錯,你看我們努力地把大學生談戀愛的程序都補上,也算是此生了無遺憾了。”
  “要是我家小孩子啊,我寧可她早戀。”
  “對,如果早戀了一定要勇敢地告白,沒可能就早早換了。”
  這場婚禮來得有些匆忙,本來兩個人都不是極其重視的,無奈一些場麵上的事情,隻好耐著性子忍受。
  六點鍾時候她被叫起化妝穿衣服過禮節,新郎倒是沒什麽阻礙地就順利從娘家帶了新娘出門,隻是哭婚時候,宋佳南一時沒控製住,把臉上的妝全哭花了。
  蘇瑾和伴郎方言晏在一旁叫好,無視親友團的眼光真情流露。
  那日的天好得出奇。
  湛藍色的天際,是水彩畫中典型的顏色漸變,由近到遠,透亮的藍色纏繞著淡暗的月白,融在天際交接處,空曠深邃的蒼穹,幾朵絹帛似的雲悠悠地漂浮著。
  他牽著她出來的時候,被金色的陽光一不留神地,捕捉到了那眉間眼前的幸福。
  融融的溫度,空氣中的塵埃被陽光激起,蕩漾成圈圈層層的漣漪,宋佳南頭上的白紗,輕煙般地被風浮起,撫過他的臉龐,有些讓人心動的暖洋洋。
  不約而同地,兩個人仰頭的瞬間,同時看到了這麽美麗的天。
  在這個玻璃鋼筋混凝土,五彩斑斕,綠陰遍布,生氣盎然的城市裏。
  如此普通的一天,又這麽特殊的一天。
  透過反射的光芒,這個城市的一隅,兩個人手牽手,眼眸裏滿滿的都是那片純淨的藍色,還有回憶,像一本泛著流年光澤的古書,被一頁頁地翻開。
  寶馬特意煽情地從他倆的高中母校經過,漂亮的婚車和壯觀的車隊引來了一群趴在教學樓上觀看的孩子們,在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中,年華追憶接踵而來。
  她看著窗外,一刻都不敢眨眼,拚命回憶又拚命遺忘。
  他忽然喚她的名字,“佳南,婚紗照的時候,加一套學校的吧,我們以前的校服,興許現在還能穿,也許會有種很幼稚但是很青春的感覺哦。
  “我還記得你穿運動服的樣子,馬尾辮,在操場上邊跑邊笑。”
  “還有你穿著那套西裝,很沉著的樣子,上台領獎時卻緊張得把手伸錯了。”
  他這麽多天、這麽多年都沒說過這麽多關於她的過去,沒有這麽不經過思考而想到什麽說什麽,那些記憶如開閘的洪水一般泛濫。
  一同泛濫的還有她的眼淚,一串一串的,和耳邊的鑽石耳墜一樣,晶瑩剔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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