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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小魚:似是明月照影歸

(2010-08-17 13:22:35) 下一個

  調皮鬼天天
  初夏晌午,梧桐新綠,蟬聲幽鳴。太陽照的大地又暖又懶,街道上都很安靜,所有人似乎都已在這陽光與蟬鳴中懶懶午睡,一城的溫和安寧。
  “蘇天天!你給我滾出來!”蘇晨晨氣衝衝地舉著少年科技畫報從廁所裏衝出來大吼。
  一城安寧皆碎。
  “天天!蘇天天!你給我出來!”蘇晨晨跺著腳在各個房間裏尋找小弟蘇天天,卻遍尋不著。
  “二姐……”蘇圓圓趴在小涼床上揉著眼睛嗔怪道:“你叫什麽啊!天天剛才就拎著書包走了!”
  “什麽?走了?”蘇晨晨的眼睛裏要噴出火來。
  “二姐,你好吵!人家還要睡午覺呢!”蘇圓圓不滿地轉過身,把胖胖的小屁股對著蘇晨晨,揮了揮手說:“我睡了,一會兒到點你再叫我啊!”
  蘇晨晨看著小妹妹那懶豬樣,又氣又無奈,大吼道:“圓圓豬!就知道睡!氣死我了!”
  蘇晨晨常被這兩個小弟和小妹氣的呱呱叫,除了大吼大叫之外,卻又找不出其他什麽有效的出氣方法。
  蘇晨晨一向認為奶奶家風水最好的地方就是廁所了,超大的玻璃窗外是綠油油的一片鬆樹林,不但采光好,若是把窗戶推開,還有鳥鳴有花香。所以,每天中午在廁所裏蹲個十五分鍾,對蘇晨晨來說,不但可以解決生理問題,還可以順便享受一下自然之氣。但這愉快的享受卻常常被小弟蘇天天破壞殆盡。比如今天,她本來心情蠻好的,拿著新買回來的少年科技畫報去蹲廁所,豈料剛在馬桶上蹲沒有三秒鍾,隻覺頭頂上一陣涼風——一張濕爛的衛生紙落在她頭頂上!蘇晨晨被從天而降的衛生紙給砸愣了,這天花板上怎麽會掉衛生紙啊?抬頭一看,我的媽呀!又掉下來一張!衛生間淡綠的天花板上東一片西一塊全粘著濕乎乎的衛生紙!然後,蘇晨晨就拎著褲子,提溜著還沒來及看一個字的畫報在廁所裏暴走了。
  還用說嗎,幹這事兒的肯定是調皮蛋蘇天天。這小子,平時話不多,悶頭做自己的事。你做自己的事也就做吧,沒人想多管你,偏偏他做的都是壞事!上回拆了圓圓的小狗鬧鍾,上上回拆了爺爺的半導體,再有上上上回,他不知從哪裏逮來一瓶子小蝌蚪非要養在浴缸裏,爺爺奶奶寵他,竟然也就讓他養了。末了某一天,一群小蛤蟆蹦蹦跳跳從廁所裏呱呱叫著跑出來,把正在拖地的奶奶嚇的差點暈過去。
  諸如此類,蘇晨晨已經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她的肺會爆炸。
  而此時那個壞事的始作俑者蘇天天,正拎著一根小木棍百無聊賴地在去學校的路上東搗西戳。
  蘇天天在蘇家是個異類。蘇家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全是大眼睛雙眼皮,唯獨蘇天天,單眼皮小眼睛,嵌在肉乎乎的小臉上,一笑起來就成了兩條縫。按說蘇老三那絕對是帥哥一枚,天天媽年輕的時候更是以美貌傾倒了H市醫學院裏師生無數,這兩人剛結婚時就有許多人預言,他倆生下的孩子,如果是姑娘就一定風華絕代,如果是小子一定帥哥無敵。豈料,凡事都是過猶不及,幸許是負負得正吧,帥哥和美女生出來一醜孩子。
  蘇家四個兒子,老大老二老四,逐個生下來都是女孩兒,最後還有個蘇老三,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八月一日建軍節,天天媽不負眾望,終於給蘇家生出了唯一的一個孫子,全家皆喜,奶奶嬸嬸都忙著煮紅蛋,天天爸卻失望地蹲在一邊撇嘴說:“這孩子怎麽這麽醜啊,是不是抱錯了?”
  天天奶奶啪一掌把蘇老三的腦袋給拍歪,氣道:“胡言亂語什麽!還不快好好去謝謝你媳婦兒,她為了給你生兒子遭了多大的罪啊!”
  天天爸不敢再吱聲,偷偷躲一邊和蘇老四下棋去了,心裏卻嘀咕著:“我才無所謂兒子女兒,還不是你們自己想抱孫子!”正想著,老四媳婦抱了比天天早出生三個月的小寶寶蘇圓圓走了過來,蘇老三伸頭一看,乖乖!看人家這寶寶,白嫩的像一汪水,眼睛又亮又黑又圓,還見人就笑,一笑胖胖的小臉上就露出倆可愛的小酒窩,真正和洋娃娃沒兩樣!蘇老三越看越心癢,伸手搗了搗他弟弟,說:“老四,你一直都想要兒子的吧?”
  “恩。”蘇老四正在想走車還是跳馬,沒太注意老三說啥。
  “那個,其實我一直想要女兒。”蘇老三湊的更近了些,“不如這樣吧,你把圓圓給我,我把天天給你,咱們兩個換著養?”
  “恩。”蘇老四終於決定還是走車,嘴裏光是答應著,腦子裏還不知道自己都答應了啥。
  “咳——”圓圓媽坐在一邊咳了兩聲,忍不住說:“三哥,孩子可不是小貓小狗,哪裏是你們坐在棋盤邊上說換就換的。”
  蘇老三訕訕地笑了笑道:“我主要是太喜歡圓圓了……”
  圓圓媽笑答:“多謝,我也很喜歡天天,這孩子眼神可靈動呢!一看就是絕頂聰明的。”
  圓圓媽的話沒說錯,蘇天天確實是聰明絕頂,但他同時也調皮絕頂。
  這還不是讓蘇老三覺得最操心的,他操心的是天天的身高。
  蘇家人都是大個子,兄弟四人一水兒的一米八往上奔,蘇真真,蘇圓圓,蘇晨晨三個姑娘也是小水蔥般鬱鬱地往上拔高。蘇真真和蘇晨晨在初中畢業時身高就已經達到一米七,蘇圓圓五年級結束時也有一五八。偏偏蘇天天,從小到大,他從來沒在身高上打敗過蘇圓圓。圓圓一米二的時候,他一米一,圓圓一米四的時候,他一米二,等圓圓長到一米六了,他好不容易長到一米四……
  這樣緩慢的生長速度讓蘇家的人寒了心,都奇怪為什麽這麽優良的身高基因會生出一個不長個子光長肉的小胖子來!蘇真真和蘇晨晨私底下討論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原因。蘇天天他舅舅個子矮啊!外甥多像舅,天天肯定是像他舅舅!
  蘇天天從來不知道姐姐們在背後的議論與擔心,他沉浸在他內心的世界裏,一個有著無數奇思妙想的新奇世界裏。他迫切地想去實現這些奇思妙想,想要去實驗,想知道結果。但是,他所有的舉動在外人看來,都隻等於四個字:調皮搗蛋!
  陽光好熱啊!蘇天天扯了扯衫衣的領口,蹲在路邊用小樹枝去戳一個螞蟻窩。一邊戳螞蟻窩,他一邊想著自己中午做的好事。不曉得那些粘在天花板上的衛生紙什麽時候會掉下來?以那個濕度來說五六分鍾肯定堅持不了,關鍵是重力!濕度可以產生粘力,但同也是增加重量,在重力的作用下,呃……說不定會有那麽一兩張提前掉下來吧……
  “蘇至渝!”有人在身後叫道。
  蘇至渝是蘇天天的正名,蘇老三取其義至死不渝,對於從來不懂直白說愛的他來說,也算是對自己老婆的一種動人誓言。
  蘇天天不理身後的人,繼續埋頭戳他的小螞蟻。
  “蘇至渝!”聲音更大了些,明顯是有些生氣。
  蘇天天依舊裝死。
  “蘇天天!你為什麽不理人?”紮著馬尾辮的小姑娘氣哼哼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
  蘇天天收回小棍,拍了拍身上的泥巴,道:“你把我的螞蟻嚇跑了,今天下午你得幫我打掃衛生包幹區。”
  “想的美!你不好好去學校,在這裏搗什麽螞蟻窩?快點跟我上課去!”蘇薇說著拉住蘇天天的書包帶扯著他往前走。
  “蘇薇,不要以為你是班長就可以對我這種平民百姓動用武力!”蘇天天往後退著抵抗。
  蘇薇哼了一聲,繼續扯著他向前,“你是不是想我晚上去和蘇伯伯談談話?說說你最近在班裏的表現?還是說,去和汪伯母講講你被老師罰的坐到講台邊上去了?”
  蘇天天終於放棄抵抗,乖乖跟在蘇薇身後。
  他抬起頭,正好看見蘇薇紮的高高的黑色馬尾,不禁歎了口氣道:“為什麽現在的女孩子都長這麽高呢!”
  蘇薇走在前麵聽了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不是我們長的高,是你太矮啦!”
  蘇天天哼哼兩聲,不再說話。
  蘇薇回過頭,看著比她矮了半個頭的蘇天天,想了想道:“可是你聰明!還有,你會長高的。”
  蘇天天沒吱聲,蘇薇又追了句:“一定!”。
  那是他們十一歲的夏天,小學的最後一年。
  初夏的傍晚,空氣又濕又暖,晚香玉在夜色裏悄悄舒展開她潔白的花瓣,暗香一絲絲隨微風在空氣裏浮動。
  蘇薇寫完作業,習慣性的伸頭往樓下看去,樓下的房間燈已經熄了,黑乎乎的看不見動靜。
  蘇薇皺眉想,蘇天天這家夥,平常都睡很遲,今天怎麽一早就關了燈?信手捏了塊橡皮往樓下的窗子上砸去,小聲叫道:“雪中送炭!”
  過了好一會兒,樓下傳來開窗的聲音,伴著幾聲無力的咳嗽,蘇天天伸出半個身子病怏怏地說:“你又想幹嘛?半夜沒事兒亂砸人家窗戶玩嗎?”
  蘇薇委屈地噘了嘴說:“這是我們小學時約好的暗號嘛!你以前不是也常常半夜砸我家窗戶嗎?”
  蘇天天撇了撇嘴說:“你也知道那是小學啊,現在都是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
  蘇薇瞪眼道:“多大?你也就比小學畢業時大三歲而已。”
  “你沒別的事我關窗了,咳——咳——”在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中,蘇天天呯地關上了窗戶。
  蘇薇在那呯地一聲中怔了半晌,先是傷心,而後開始擔心,蘇天天不對勁啊。
  聽說蘇伯伯和蘇伯母這兩天都出差,天天一個人在家,看那樣子可能是生病了!想到這裏,蘇薇飛快地穿上一件外褂,往樓下跑去。
  敲了半天門,蘇天天披著一床毛毯,臉色發白,全身哆嗦地出現在門後。
  “怎麽又是你?咳咳!!”蘇天天驚詫地看著蘇薇。
  “你病了?怎麽不早說?”
  “隻是感冒,沒事兒。”蘇天天撓了撓頭,竭力想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蘇薇呯地在他腦門上彈了個毛栗子,惡狠狠地說:“病成這樣還說沒事?快點給我到床上躺下,我回家拿藥給你吃。”
  蘇天天也沒力氣和她反抗,遂拖著毛毯回了房間。
  蘇薇和蘇天天從小是鄰居,天天家住一樓,蘇薇家住二樓,偏巧兩家都姓蘇,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自古同姓是一家,這麽多年來兩家關係比一般親戚什麽還要親近許多。兩個孩子也是一般大,從小托班到幼兒園,再到小學初中,一路並著肩長大,別人常常笑稱兩人就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
  蘇薇也這麽認為,雖然她這個竹馬是個小眼睛的矮胖子,可她喜歡和他在一起,玩耍也好,胡鬧也罷,在雨裏亂跑,在風中大笑。
  蘇薇媽媽拿了藥來給天天吃,天天吃了藥躺下休息。睡了好一會兒,突然睜開眼,發現蘇薇還坐在他床邊。
  “你怎麽還沒走?”
  “我不放心你,再陪你一會兒。”
  “我沒事,你回去。”
  “天天……”
  “回去吧。”
  “那你好好睡,我明天早上來看你!”蘇薇無奈地起身離開,臨到門口,還轉身看了蘇天天一眼。
  蘇天天眯著小眼看她,在她回頭的那一刻,他迅速閉上眼睛,把臉埋進了綿軟的枕頭裏。
  他聽見蘇薇在門口輕輕地歎了口氣。

  相近相遠
  蘇薇這天起了個大早,跑去老遠的喬家蒸餃店買了蘇天天最愛的蒸餃,又買了街口豆腐店新煮的豆漿,六點半就端著一鍋熱乎乎的早點去了天天家。
  蘇薇躡手躡腳走到蘇天天床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天天臉色還是不好,高熱卻已經退了下去。裹著毛毯縮在床上,像一隻巨大的毛毛蟲。
  “天天,能起的來嗎?”蘇薇輕輕推了推他。
  蘇天天的眼皮抖了幾天,過了好一會兒,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說:“我沒事兒。你怎麽又來了?”
  “什麽叫我又來了?”蘇薇忙了一個早晨,卻被他一句話氣的要嘔血,“我媽讓我給你送早點!你以為我想管你嗎?”
  蘇天天哼哼了兩聲,從毛毯裏坐起來。蘇薇還站在床邊,看著毛毯慢慢從他身上滑下去,突然啊——地驚叫一聲,轉過頭去,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怎麽沒穿衣服啊?”
  蘇天天低頭看看自己,一身肥肥滑滑的肉,確實沒穿衣服,才想起昨天夜裏發燒盜汗,睡衣全都濕透,他迷糊中也知道難受,便把衣服全脫了。雖然和蘇薇很熟,從小倆人在一個盆裏不知洗了多少次澡,但畢竟現在都是十五歲的少年人,比不得小時候,便紅了臉急急又把毯子裹回身上說:“這是我房間,你大清早不敲門就跑到我房間來,還怪我沒穿衣服?”
  “你!”蘇薇跺腳生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氣的跑了出去。
  蘇天天裹著毯子坐在床上看她纖細的身影從門口消失,怔怔地呆了好一會兒。
  蘇薇現在已經有一米六五了吧?班裏那些男生都說她是班花,說她長的漂亮氣質好什麽的,他怎麽從來都沒感覺呢?或許是因為從小在一起的原故,在蘇天天眼裏,沒有醜的蘇薇也沒有美的蘇薇,蘇薇就是蘇薇,那個從小到大都凶巴巴沒事喜歡拎人耳朵的男人婆!
  蘇天天發夠了愣,開始穿衣服。穿褲子的時候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身高,已經初三了,他還是隻有一米五五,比起小學的時候,他是瘦了一點,但那瘦下去的一點點還不足以讓他從胖子這個行列裏脫身。切!胖子又怎麽樣?小黑又如何?就算他蘇天天又胖又黑外加小眼睛,他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男人最重要的是聰明才智,是要有一顆能撐的起天地的心!
  “蘇至渝!你還在裏麵磨嘰什麽?難道你在衣服上繡花嗎?”蘇薇已經在外屋發起飆來,每次她發火的時候就會叫蘇天天的大名,蘇天天揉了揉耳朵,不想讓這無辜的耳朵再受難,便收起胡思亂想,扣好襯衫快步走了出去。
  蘇天天吃早餐的時候,蘇薇幫他收拾書包,見他包裏鼓鼓囊囊地揣著什麽,就伸手掏出來看。一個木結構的小架子,很精巧,卻猜不出是什麽。
  “天天,這是什麽?”蘇薇好奇地問道。
  “絞首架。”蘇天天正埋頭吃蒸餃,生病並沒有破壞他的好胃口,別人生病根本吃不下這麽油膩的東西,他卻食指大動,吃的滿口流油。
  “絞……絞首架?”蘇薇的嘴角抽搐了兩下,把那架子扔到一邊,“你做出來準備幹嘛?”
  “沒幹嘛,好玩而已。”
  蘇薇從來都知道蘇天天是個怪人,有許多惡趣味,一直以為人長大了,懂事了,這些興趣愛好就會變的正常些,沒想到蘇天天竟然一點沒變。
  吃完早點,蘇天天背了包和蘇薇一起出門,剛要準備去推自行車,被蘇薇一把攔住。
  “你今天別騎了,看你手軟腿軟的,跌一跤不劃算。”
  “你想讓我走著去上學啊?”
  “不,”蘇薇拍了拍自己車的後架說:“我帶你!”
  “你?”蘇天天看看她細瘦的身子,說:“你能帶的動我?”
  “當然!你還不快上來!”
  蘇天天也不再羅嗦,雙腿一叉,坐在蘇薇車後麵的包袱架上。他一坐上去,車後輪就癟下一半。
  蘇薇握住車籠頭,扭頭說:“坐好了!”雙腿用力一蹬,自行車吱吱嘎嘎,歪歪扭扭地騎了出去。
  六月初夏的清晨,風還是涼的,初升的太陽把光影灑在路上,光柔和,影溫暖。
  “天天……”蘇薇在晨風裏努力地蹬著車,聲音迎著風往後飄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蘇天天看著她烏黑的後腦勺想,確實很煩啊,大概是從小做班長做慣了,整天管東管西的。
  “恩,沒有。”蘇天天心口不一。
  “那你為什麽現在總是躲著我?”蘇薇的聲音大了些。
  “……沒有。”蘇天天扭過頭看路邊往後倒退而去電線杆。
  “說謊!”蘇薇的聲音在風中響亮清脆。
  蘇天天正要頭皮發麻,等著挨訓,忽然身合傳來一陣嘈亂的自行車鈴聲。
  “喲!這不是蘇胖子和班長嘛!”幾個騎著單車的男孩子從後麵追上來,把蘇薇和天天夾在中間。
  一個男孩子吹著口哨,伸手推了一下蘇天天說:“胖子,你真有本事啊,讓班長背著你去上學?”
  蘇天天冷了臉,一把甩開他的手說:“一邊去!”
  “唉,對了,我聽說他們兩個可是青梅竹馬呢!”另一個男孩子嬉笑道。
  “是嗎?”其餘人發出怪音,其中一個笑道:“你說這可真是……”
  “真是什麽?”
  “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哈哈!”三個人仰著頭在大馬路上肆無忌憚地哄笑。
  “你們胡說什麽?”蘇薇正要發怒,隻覺身後包袱架一輕,蘇天天已經從上麵跳了下來。
  蘇天天跳下架子往前一躥,一把將三個男孩子裏笑的最得意的那個從車上扯下,一拳打下去,那孩子的鼻子就開了花。
  蘇薇和幾個男孩子被這突然襲擊給弄懵了,包括被打的那個。等到鼻子開花的那位看到從自己臉上滴下來的血珠子叭叭地往地上掉,他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遭遇了什麽。
  蘇薇知道蘇天天是個打架能手。別看他個子矮,人又胖,可不知為什麽打起架來又狠又準,從幼兒園到小學,一路打著架長大,學校裏比他高兩級的刺兒頭他也敢挑戰。日子長了,蘇天天得了個無敵小胖的綽號,那些最調皮的壞學生也不敢到他頭上惹事。所以,雖然一般胖子在學校裏都會被別的同學欺負,蘇天天卻從來隻有欺負別人而沒有被別人欺負的份。況且他成績特別好,不管哪門課都出類拔萃,哪怕是體育,是老師們心中的寵兒。上初中後,人長大了,再加上蘇薇成天介的在他耳邊嘮叨打架是一件多麽沒有教養的事,蘇天天收斂了許多,基本上沒在自己班同學麵前出過手。慢慢的,不但班上沒有人知道蘇天天的光榮打架史,就連蘇薇也漸漸忘了。
  “蘇至渝!快住手!”蘇薇在這兒回想往事的當兒,蘇天天已經和另兩個男孩子幹上了。
  那三個人沒想到平時不怎麽吭聲的胖子一打起架來像變了個人,一時之間緩不過氣,都挨了蘇天天的拳頭。但蘇天天也沒討到便宜,畢竟是一對三,他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六手,不一會兒頭上,臉上也挨了幾下子。
  “你們都給我住手!住手!”蘇薇在一邊大叫卻沒人理,眼見著四人越打越凶,蘇天天漸落下風,蘇薇急的眼淚掉了下來。
  路邊上看打架,這多有趣的風景啊,不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上學的學生圍在邊上看熱鬧。
  “要死了蘇天天!你敢給我在外麵打架!”突然人群裏發出一聲大吼,聲勢壓人。“勞駕,讓讓!裏麵打架的是我弟弟!”
  蘇薇一看,是念同年級蘇天天的姐姐蘇圓圓。
  蘇薇和蘇圓圓不太熟,但也互相知道,此時見了蘇圓圓,她像是見了救兵,上去握住她的手喘著氣說:“圓圓,快!快拉開他們!”
  蘇圓圓拉著蘇薇衝到打成一團的四人中間,頭頂腿踹,總算是把幾人扯了開來。
  蘇天天鼻青臉腫,左眼更是成了烏眼青。那三個人也沒落好,一個頭腫如鍾,一個鼻歪眼斜,還有一個臉上看不出什麽,就是腿站不直了。
  蘇圓圓看了看形勢,這事還是不要鬧大的好,鬧到學校裏去,固然那三個要受罰,蘇天天也逃不了責任。便和蘇薇使了個眼色,兩人把蘇天天一左一右架著,惡狠狠地說:“臭小子!大清早在這兒搞什麽當眾表演?還不快點跟我去上學!”
  蘇天天本就病著,拚著所有力氣和人打了一架,這會兒早就累的虛脫了,也不掙紮,由著她兩個夾著走了。剩下那三個男孩子,邊上看熱鬧的人都在說,喲,就是他們三個打人家一個啊?真沒出息!三個打一個還這副慘樣!三人都覺得臉上無光,推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灰溜溜地跑了。
  這件事最終沒引起什麽大風波,大家都很默契地閉口不提,老師們也裝作不知道,在這個以學業和考試為重的學校裏,對於被寄於厚望的特優生蘇天天,誰也不想他在初中畢業前被記個大過什麽的。可是學生們之間慢慢就傳出些風言風語來。傳的最多的就是蘇天天為了蘇薇和別人大打出手,蘇天天暗戀蘇薇之類。
  初三的小孩子,十五六歲,剛剛懂了些事,卻又朦朦朧朧,明明自己心裏懷了心事,卻喜歡故意扯著別人,說著別人怎麽怎麽樣,仿佛這講來講去,自己就能跟著過癮似的。
  終於,在幾個女同學故意把蘇薇的月考試卷放在蘇天天桌子上,嬉笑著說:“蘇至渝,你家蘇薇這次又沒考過你啊!你把卷子帶給她吧!”的時候,蘇天天爆發了,他一拳打爛了放在課桌上的筆盒,冷著臉說了句:“無聊!”
  蘇天天這次沒有出手打人,卻把那幾個女生嚇的夠嗆,沒想到這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胖子發起火來樣子這麽可怕。
  蘇天天與蘇薇開始並沒有把這些流言當回事,可是時間長了,兩人單獨在一起說話時,氣氛竟然有了微妙的尷尬。
  於是,慢慢的,兩個人單獨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也少了。蘇薇去找蘇天天,他常常是抱著個籃球說:“我約了人打球。”或是埋頭於一堆亂木頭之間說:“我在忙,別煩我!”
  蘇薇知道蘇天天在疏遠她,原本長大了的兩人就少了小時候的親近,現在,更是隔了一道不能逾越的鴻溝。
  初中畢業,全班照畢業照,蘇天天沒去,他被學校派到W市去參加一個少年數學競賽夏令營。
  拿到畢業照的那天,蘇薇把照片上每一張笑臉都逐一看過,而後歎了口氣。
  少了一個,少了一個蘇天天。
  晚上,蘇薇做了個夢,夢裏她和蘇天天還在上小學四年級。
  是個炎熱的天氣,好像是在放暑假,她趴在大院子裏梧桐樹下的石桌上寫作業,蘇天天蹲在一邊用大毛筆蘸著兌了自來水的墨汁寫大字。
  “天天,你作業寫完了嗎?”蘇薇好心問他。
  “沒寫。”蘇天天甩著筆回答。
  “沒寫你還在這玩?”蘇薇惱了,伸手去拎蘇天天的耳朵。
  “薇薇,你看!”蘇天天抬頭擠著小胖臉對蘇薇笑道:“我寫好了!”
  蘇薇低頭一看,蘇天天在地上用漂亮的顏體字寫了蘇薇兩個字。蘇薇伸出去的手,力道一下子就軟了,她嘟著嘴,想笑又想惱,最後拍了拍蘇天天的大腦袋說:“寫我名字作什麽?不如好好寫作業!”
  “我開學前再寫也來的及,薇薇,咱們去前麵的操場玩吧?”蘇天天笑嘻嘻地起身去拉蘇薇的手。於是,蘇薇就丟下手中的筆,糊裏糊塗地跟著他去了前麵的操場。
  走到操場的時候天色似已近黃昏,漫天的彩雲,緋紅色的雲朵身後襯著瑩藍的天。
  操場上成片的牽牛花都開了,嫩黃,紫紅,一片片燦爛如霞,與天際的彩雲連成一片,讓蘇薇以為隻要踏著這些花兒,就可以走到彩雲那端去。
  “薇薇!”蘇天天扯了扯他的手說:“看!這裏有好多沙子,咱們用樹枝在上麵作畫好嗎?”
  蘇薇低頭,腳下果然是一片金黃的沙灘,不禁欣喜道:“好軟的沙!咱們畫什麽?”
  “畫螃蟹吧!”蘇天天舉著小樹枝樂道。
  “不要!我要畫美人兒!”蘇薇反對。
  “隨便,隨便!”蘇天天不以為意地答,說著已經開始在沙上作畫。
  蘇薇看他已經低下頭開始專心作畫,便也尋了根樹枝畫畫兒。
  她畫了許多,有小鳥,有小魚,還有一麵湖和一座山。她畫了很久很久,覺得有些累的時候,抬頭去找蘇天天。
  蘇天天不見了,四周空曠如野,有風從花叢掠過,卻沒有一點聲音。
  蘇薇的心突然焦急,她扯了嗓子大聲叫道:“天天!蘇天天!蘇至渝!你快出來!”
  “我……我在這兒……”突然從腳下發出細細的聲音,讓蘇薇嚇了一跳。她低頭看去,金色的沙子上畫著一個和蘇天天一樣的小孩兒。
  “天天?你怎麽變成畫了?”蘇薇蹲在畫邊急道。
  “我……我把自己鎖進去了……”蘇天天歎息著。
  就在蘇薇想著要如何把他從畫裏救出來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前樓王大媽的聲音。
  “作死啦!誰在我的曬的玉米粒上亂踩呐!”王大媽操著掃把衝了出來。
  “大媽!您別生氣,這不是玉米啊!”蘇薇急著解釋。
  “怎麽不是玉米?明明就是!”王大媽氣衝衝地指著地。
  蘇薇低頭一看,果然啊!那些金黃的沙子全變成了玉米粒!可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眼看著王大媽手上的掃把就要打到她身上,蘇薇嚇的閉上眼睛,突然有人擋在她前麵說:“別打她,都是我弄的!打我吧!”
  “別!別打!”蘇薇驚地從夢裏醒了過來,看著熟悉的天花板,才知道原來是個夢。
  這個夢,有真有虛,有實有幻。當年,她和蘇天天確實搞壞過別人曬的玉米粒,那家曬玉米的大媽很凶,拿著掃帚打他們,蘇天天就一直抱著她,護著她,嘴裏叫著:“別打薇薇!是我弄的!都是我弄的!”
  蘇薇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衣衝出門去。
  清晨的院子裏,梧桐樹在微光中沾了一身晶瑩的露珠,青青的樹葉晃動著淡淡的光影投射在灰青色的水泥地上。蘇薇走到樹根處,蹲下身用手拂去那些被風吹落的葉,極淡的兩個墨字露了出來。漂亮的顏體寫著她的名字,蘇薇。很淡了,但還是存在。
  蘇至渝,蘇薇默默念著這個名字,莫名地傷心,眼角漸漸泌出一滴淚來。

  兩個圈圈人
  蘇薇媽媽原本是S市人,上山下鄉那會兒被下放到H市附近一個邊角旮旯的農村。原本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咬牙堅持到回S市的,沒料中途殺出個蘇薇爸爸,兩人一見鍾情。被愛情衝昏了頭的蘇薇媽,毅然放棄回S城的機會,跟著蘇薇爸爸去了和S市比起來非常不起眼的H市。
  雖然說從未對當年的選擇後悔過,但隻要提起故鄉S城,蘇薇媽還是常常黯然的半天不說話。特別是有了蘇薇以後,蘇薇媽常常想,就算自己這輩子沒機會回S城,至少也要想辦法讓蘇薇回去。
  機會終於來了。蘇薇爸爸博士畢業後,一直在大學裏教書。蘇薇升上高中這年,他所研究的課題取得了重大突破,這個研究成果讓他在全國的圈子裏聲名大噪,很多知名大學都私下裏和他聯係,希望他能到自己的學校來。其中有一家就是S市的J大。就研究條件而言,J大並不是最好的,但蘇薇媽卻一把抓住她老公的胳膊說:“老公!去J大!一定要去J大!!”
  於是,能夠充分體諒心愛妻子思鄉之情的蘇博士,就選了J大。
  J大給蘇博士開出的條件裏,包括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住房,他妻子和女兒的戶口,當然還有年薪,這個數字是他在H市C大的好幾倍。
  蘇薇要走了,蘇天天是從父母那裏聽到的消息。那時他正拿著起子努力組裝一個被他拆的雞零狗碎的微型烤箱。聽到消息時,他握著銀白色鋼起子的手指輕輕顫動了兩下,而後平靜地垂下頭,繼續用力擰一顆小小的螺絲。
  他擰的太過用力,螺絲在發出幾聲刺耳的吱吱聲後崩斷了。
  蘇天天望著斷掉的螺絲發愣,鼻尖上漸漸滲出一粒粒細小的汗珠。他的拳越握越緊,因為太過用力咬著牙關,臉頰側麵露出一道蒼白的咬痕。
  蘇薇一個人在房間裏整理行李。床上攤了一堆畫本,那是她和蘇天天小時候在一起畫的圈圈畫兒。那天,在大青桐樹下,她突發奇想地說,天天,咱們兩個做個自己的畫報吧!蘇天天正在地上畫圈兒,說,好啊!咱們就畫圈圈畫,把每天發生的事情記下來!
  蘇薇翻開最舊的一本畫冊,第一頁上畫著兩個手牽手的圈圈小人,左邊的小人胖胖矮矮,右邊的小人則細長些,頭上係著朵蝴蝶結,兩人邊上分別寫著:蘇天天,蘇薇。
  再翻一頁,小人兒們的故事開始了。
  胖小人兒揪了一朵花,被大人發現,用板子打手。打的是左手,打完後,胖小人忽然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說,是右手摘的花。於是,右手又挨了頓板子。細長的小人眼巴巴看著他被打,哇哇哭的傷心,手裏攥著那朵花,眼淚在腳下流成了一條小河。
  又一頁,兩個小人牽手去公園玩,胖小人在湖邊撈魚,卻撲通掉了下去,水裏濺起好大一朵水花。細長的小人拿了一根樹枝去救他,結果自己也被拉的掉了下去。最後,兩個小人全身濕淋淋地回到家,胖小人又挨了一頓打。
  畫冊很多,他們從小學一年級一直畫到五年級。五年的光陰,全凝在這一頁一頁的薄紙上。
  畫的方式很簡單,不管是人還是物都用一個個簡單的圈圈來組成,但越到後來,畫風越純熟,表達更生動,有些畫邊還寫了字,有的是蘇薇寫的,有的則是蘇天天。
  蘇薇翻著畫本,眼淚早已止不住地落下,一顆顆打在畫紙上,將那一頁的小人兒全打濕了。
  突然窗戶上傳來咚——地一聲,蘇薇抬起頭看向玻璃窗,不一會兒,窗外傳來輕輕的一聲:“雪中送炭!”
  蘇薇推開窗,蘇天天仰頭站在窗下,見她伸出頭來,他很努力地彎起嘴角說:“今天的月色不錯,要不要出來散步?”
  蘇天天終於開始長個子了。蘇薇走在他身邊感歎著,他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也許很快就會超過自己。隻是身上,臉上的肉沒少太多,依舊是圓滾滾一團,和畫冊上的小人一樣。
  明明是蘇天天提議的散步,他卻沉默的一言不發。
  月華如水,柔柔灑了一地,兩人默默走到院心的青桐樹下,蘇薇忍不住開口說:“天天……”
  她剛開口,便被蘇天天打斷了。
  “你什麽時候走?”蘇天天問的平靜。
  “下個星期。”蘇薇如實回答,“轉學手續都已經辦好了,外婆那邊的親戚也幫著把新家收拾了,我們家自己不用費太多心。”
  “恩。”蘇天天突然抬頭看向夜空,說:“要不要做個遊戲?”
  “什麽?”蘇薇怔住了。
  “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倆晚上常在這院子玩的遊戲嗎?兩個人站成直線,中間隔上十來米,而後包剪子錘,輸的那個閉上眼睛向對方走去,如果走偏了,沒有抱住對方,就算輸,輸的人第二要給對方買一根冰棍。”
  “哧——”蘇薇輕笑出聲,“那是小學時玩的遊戲了。”
  “要不要再玩一次?”蘇天天看著她。他雖然是單眼皮,眼睛也不大,瞳仁卻是黑亮清澈,似有異彩流動。倘若他肯用這眼睛深切地注視著對方做請求,沒有幾個人忍心拒絕這樣的眼神。
  “好。”蘇薇也不能拒絕,何況她一向最喜歡蘇天天這樣的眼神,每每他用這神態看著她,無論要求什麽,她都會答應。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看過她。
  蘇天天讓蘇薇站在原地,他轉過身向另一邊走去。
  五米,十米,十五米,蘇天天還在向前。
  “天天,別走了,已經夠遠了!”蘇薇對著背影叫道。
  蘇天天停下腳步,低著頭說:“還會更遠的。”而後倏然轉過身,對蘇薇笑道,“那麽,現在咱們開始包子剪子錘吧!”
  蘇薇出了剪刀,蘇天天出了包子。
  蘇天天閉了眼,慢慢向蘇薇走過來。
  人閉了眼以後的平衡感本就不強,何況又是夜晚,蘇天天走了五米左右就開始向一邊傾斜。
  蘇薇看著他越偏越遠忍不住想開口提醒。
  “薇薇,你別說話。”蘇天天閉著眼睛說,“讓我自己過去。”
  蘇薇動了動唇,終於默了聲。
  蘇天天繼續往前走,他伸手在月光中摸索著,尋找蘇薇。
  按著他偏移的方向,很快他就會撞上大青桐。果然,蘇天天感覺到前方有物體便加快了腳步,向前伸手一抱,將青桐樹抱了個結實。他摸摸被撞的略疼的額頭,轉過身向另一個方向摸索。
  總算這一次,他找對了方向,一步步向蘇薇靠近。
  明月如鏡,流光似水。月華拖長了蘇天天的身影,在他還未到達蘇薇麵前時,蘇薇注意到,他們彼此的影子已經交疊在一起。
  很近了,彼此的呼吸可聞,蘇天天依然閉著眼睛。蘇薇看著他,想起那許多在遊戲中一同度過的金色歲月,眼眶漸熱。
  “薇薇,”蘇天天閉著眼睛說:“對不起。”
  蘇薇的眼淚涮就流了下來,她用手捂著住嘴,把那些哽咽的聲音壓回噪子裏。
  “薇薇,我知道你生我氣,氣我聽了那些風言風語就疏遠你。我們倆從小就是這樣好的朋友,雖然我心中無愧,但我不想讓他們那些胡話汙了你的聲名。你知道,學校裏總有這麽多眼睛在盯著看,我不想別人看你的笑話……”蘇天天閉著眼睛訴說,說到這裏,他覺得痛苦似的擰起眉毛。
  蘇薇流淚滿麵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肩,哭道:“天天,我舍不得你!”
  蘇天天睜開眼睛,看著蘇薇身後在夜色裏悄然盛放的夜來香,緩緩舉起手,也緊緊抱住了她。
  她是他童年最好的夥伴,他們自幼相伴,同窗十載,十六年青春所翻過的每一頁都有對方的存在。他知道,蘇薇對於他,是個不一樣的存在。這個事實,在他聽到蘇薇即將離開的消息時才漸漸清晰起來。
  他也舍不得,舍不得這個與他牽手長大的少女,他原以為他們會這樣永遠相伴著走下去,高中,大學……他沒有想過再遠的將來,那太遙遠了,而他卻還太年少。
  過了許久,蘇薇漸漸平靜下來,她紅著臉鬆開蘇天天,從口袋裏掏出一小本畫冊,說:“天天,還記得這些圈圈畫嗎?”
  蘇天天接過畫冊笑道:“當然,這是我們兩個的私有財產。”
  “今天再畫一次吧,”蘇薇掏出筆來,“隔了很多年後的最後一次。”
  她的話讓蘇天天的心像是被壓了大石,悶的透不上氣。
  蘇天天接過筆,就著蘇薇的掌心在畫冊上作畫。
  他先畫了大青桐,而後是一彎上弦的銀月,最後在樹下畫了兩個抱在一起的圈圈人,胖子圈圈人和瘦子圈圈人,他們抱在一起,臉上都閃著淚光。地上另畫了兩個交疊卻依然孤單的影子。畫完他凝神思考了一會兒,又提筆在畫邊寫了一行字:似是明月照影歸。
  “似是明月照影歸。”蘇薇念道,“什麽意思?”
  蘇天天微微一笑道:“我盼著哪天在院子裏發愣的時候,突然發現月光照著的地上有一個影子,而後我抬頭望去,是你回來了。似是明月照影歸。”
  蘇薇又是開心又是酸楚,笑道:“你什麽時候變的這麽文化了,不是隻喜歡理科嗎?”
  “我一直都很有文化,隻是你沒發現。”蘇天天用漆黑溫潤的瞳仁看著蘇薇笑道。
  那眼神,蘇薇記了很多年。
  但多年之後,那瞳仁終究是淡了。
  歲月是可怕的河流,會衝淡那些原本清晰的,會帶走那些原本珍貴的。

  都市麗人行
  清晨七點二十分,鬧鍾在床頭櫃上全身打顫似的抖個不停,刺耳的鈴聲讓人頭痛欲裂。
  “薇薇!你怎麽還不起啊?今天不是要去參加新項目的開工儀式嗎?”蘇薇媽推開房門,衝著床上拱起一團的棉花包叫道。
  “嗚……嗚……”蘇薇裹在棉被裏發出無意義的哼哼聲,然後伸出手按住吵的沒完沒了的鬧鈴,迷迷糊糊地說:“什麽儀式?”
  “糊塗囡囡!”蘇薇媽走上前一把掀開印著卡通兔子的棉被,蜷成一團的蘇薇暴露在冬日冰冷的空氣裏。
  蘇薇哆嗦著揉了揉眼睛,抬頭看鍾,“啊!七點半了!”
  “我都叫你好幾遍了,你這賴床的毛病就是不改!昨天晚上又熬到幾點才睡?看臉上的黑眼圈,都快掛到下巴上了!”蘇薇媽媽一邊抖被子一邊數落她。
  蘇薇沒空回應她老媽,蓬著頭飛快從床上跳下,直奔去洗手間梳洗。
  七點五十五分,蘇薇換上乳白色的套裝,拎上包就往屋外衝。
  “薇薇!拖鞋!”蘇薇媽舉著飯勺在她身後大呼。
  “什麽?”蘇薇在樓梯口一個急刹車,低頭一看,腳上果然還穿著拖鞋。仰頭做了個咬牙切齒的姿勢,又奔回玄關換鞋。
  “薇薇啊,這雙鞋的跟子是不是太高了?你那個工地上好走伐?”蘇薇媽自從過了地五十歲就變的異常嘮叨,蘇薇爸爸常常在背後感歎道:“想當年,你媽年輕時是多麽文靜秀氣的一個姑娘啊……”
  再文靜秀氣的姑娘,在被生活的煩瑣琢磨幾十年之後也會失去當初的許多光彩。
  所以說,姑娘也就是人生中的某個階段,再柔軟似水,也會慢慢變成兩鬢斑白,麵目模糊的大嬸大媽。
  蘇薇換好鞋看表,八點零五分!好吧,開工儀式九點開始,她還有五十五分鍾可以趕到現場。出了單元門,蘇薇就不再一路小跑,她理了理披在肩頭的秀發,挺直腰背,步速雖快仍不失優雅。
  蘇薇不算特別高,但身材細挑勻稱,一張白淨的瓜子臉,水杏眼,不施脂粉卻天生麗質,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個完美的都市麗人。這樣的都市麗人,一般來說開車都是POLO,甲殼蟲,或是MINI Cooper之類的小型車,蘇薇開的卻是一輛全黑切諾基。
  蘇薇拉開車門,把包往邊座上一丟,擰動鑰匙,呼的一腳油門,接著甩了個大方向,巨大的車身從窄小的停車位裏拐了出去。
  小區新來的保安看著噴著超標尾氣,呼嘯著從門口揚長而去的切諾基,嘴張的可以塞下一隻雞蛋。
  “這是女人開的車嗎?”他驚歎地問保安隊長。
  “嗬嗬,當然是女人開的,還是個美女呢!”保安隊長見怪不怪,坐在一邊懶洋洋地答道。
  蘇薇一邊加油換檔,一邊瞄著時間,八點十五分了,新項目在城北的七雲山,途中她要經過四座高架,三個隧道,一切順利不堵車的話,她確信自己可以在八點五十五分到達。
  很不幸,蘇薇路過的第一座高架就有很堵。看著前麵兩排如蝸牛般慢慢爬動的車隊,蘇薇用力咬了咬唇,叭地打了右轉燈,方向一個大轉,她上了另一股右轉道。右轉道車很少,蘇薇一路很爽地開到高架上橋口,現在到了發揮她高超車技的時候了,她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擠進上橋的大部隊,不然被交警逮到她實線變道,罰兩百元事小,不能參加開工儀式就歇菜了。
  要說加塞可是學問,隊外的人拚了命想往裏壓,排隊的人就拚了命不讓壓。蘇薇蹩著車頭試了好幾次,都沒壓進去。她一點點往裏打方向,終於壓於一輛銀色的車擠了上去。正要舒口氣上橋,隻聽窗外傳來嗡地一聲引擎響,那輛本已被她壓到後麵去的銀色車又擠了上來。眼看著兩輛車的後視鏡就要掛上,蘇薇急忙往右帶了把方向。一邊帶方向,她又狠踩了腳油,小樣!還不服氣了?我偏不讓你!
  於是,原本隻能兩車並行的高架上就並行了三輛車,其中兩輛還互不相讓的你壓我抗。可憐原本在自己道上正常行駛的黃色小QQ,被那兩輛不講道理不講道德的車給整的快貼到橋邊上,隻得以拚命按喇叭來抗議。
  好不容易下了高架,小QQ如獲大赦,急忙變道,離那兩個瘋子遠遠的。
  蘇薇一路和那輛銀色的車並駕齊驅,在每一個路口都殊死搏鬥,最後蘇薇氣的吐血想,這該死的車怎麽總是和我一條路啊?老天保佑下個路口他就變道吧!
  或許那輛車的主人和她想法一樣,都恨對方恨個半死,偏偏兩人就是同路,一路對抗著,兩人近了遂道。遂道口車流仍然很多,蘇薇本想故技重施,拐出去壓隊,但被那輛銀色的車堵在裏麵,不管她怎麽打轉向燈,那車就是不理她,死死地把她堵在裏麵。好容易進了遂道,那車跟前車跟的緊,跑在蘇薇前麵。蘇薇不得已跟在他後麵,隻能盯著車屁股看。原來是輛Q7。
  “哼!Q7了不起啊?”蘇薇不屑地咬牙。
  過了最後一個遂道,就已經出了城,路上車流一下減少,空空的車道非常方便蘇薇超速行駛。
  顯然,超速的不止蘇薇一個,剛上繞城公路那輛Q7就呼嘯著從蘇薇身邊飛過,而後一路揚長,很快蘇薇就連人家的屁股也看不到了。
  “哼!Q7了不起啊?”蘇薇不知如何發泄心中的鬱悶,隻能用惡狠狠的口氣說這種無用的話。
  穿過鬱鬱山林,在冬天的冷淡綠色中行駛了一會兒,蘇薇心情漸漸平靜,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失控與失態感到好笑。真是,好多年沒像小孩子一樣這般和人賭氣了。
  到了項目大門口,八點五十五分,蘇薇鬆了口氣,慢慢將車開到臨時停車場。臨時停車場裏停了不少車,滿滿當當的,隻有最裏麵還有個位置。蘇薇從兩排車中間穿過,在即將到達停車位時,眼角瞥到一團銀光,下意識地扭頭看去。
  Q7!當然是那輛在路上一直和她作對的Q7,除了他還有哪輛車有這麽高這麽笨的車屁股啊!蘇薇原本平靜下去的心裏突然又冒出一股惡氣來。
  停好車,蘇薇昂著頭從那輛Q7車邊走過,心想,開這車的人必然不是什麽善茬,哪有人開車這麽野蠻的!
  她光顧著埋怨別人野蠻,全忘了自己開車時的那股瘋狂,更忘了是自己壓隊在先,要說鬥氣犯混,最大的責任還是在她身上。
  一路小跑著往現場趕,電話在口袋裏就響個不停。
  蘇薇邊跑邊接電話,“喂,你好。”
  “蘇經理你在哪裏?怎麽還沒到?馬上儀式就要開始了!”電話那端傳來同事小禾焦急的聲音。
  “我馬上就到!東西都是頭天準備好的,沒出什麽差錯吧?”
  “沒有,但是總經理問了你好幾次了,我沒敢說你還沒到,就說你在後場忙了。”
  “聰明的孩子啊!”蘇薇舒了口氣,“改天我請你吃飯,先掛了。”
  蘇薇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在放禮炮,重要人物正在相互握手,她順著不起眼的邊縫慢慢溜進人群裏,抬腕看表,九點零五分。
  七雲山別墅是個合資項目,蘇薇所在的M集團占百分之五十,另一個浙江過來的L投資公司占百分之五十,兩下合作開發,共同管理,對半分紅。
  七雲山這個項目原先是M集團獨立操作,跟蹤了一年半,臨到土地拍賣前兩個月,M集團改了主意,拉了L投資一起做。到嘴的肥肉為什麽願意分別人吃一半?M集團的老板又不是傻瓜,當然是有原因的。這兩年M集團擴張太快,資金鏈壓力很大,海南和大連的項目剛剛籌建,新的貸款還沒辦下來,轉不出那麽多資金來承擔七雲山項目。現在政府都要求土地出讓金一步到位,不像前幾年空手套白狼,蓋了房子收了錢再交也沒問題。況且七雲山項目光是土地成本就好幾個億,蛋糕雖好吃,但要順順當當咽下去吞到肚子裏,還是有些困難的。與L投資合作,不但可以緩解資金壓力,風險也小一些。雖然賺的會少,但總比蛋糕吃下去,沒來的及消化就被噎死強很多。
  一年半前,蘇薇被上麵安排跟蹤七雲山項目,現在項目成功上位,她也被提升為二公司總師室經理。
  蘇薇大學畢業就進了M集團,在集團裏苦熬五年,從青澀稚嫩的女大學生到精明幹練的行業精英,五年的青春全都揮灑在M集團每一片開發過的土地上。有時候蘇薇會覺得這五年就像是個夢,明明自己還是那個拿著簡曆站在人海中不知所措的渺小畢業生,怎麽一轉眼已經變成M集團二公司的部門經理了呢?
  現場的人很多,有本公司的,也有合作方的,蘇薇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突然又想到了那輛討厭的Q7。肯定是合作公司裏哪個高管的,蘇薇撇著嘴想,如果合作公司平時也和那個Q7一樣作風,那這個項目合作起來可就難了。
  “蘇薇!”
  蘇薇正躲在一邊胡思亂想,忽然聽見有人叫她,急忙理了衣服走出來,一看,正是總經理範霖。
  “範總!”
  “剛才一直不見你,在哪裏忙呢?”
  “我……”蘇薇不慣說謊,一張嘴舌頭就打結。蘇薇結了半天,咬了牙坦白道:“我今天出門晚了,九點五分才到現場,範總,對不起。”
  範霖不怒反笑,溫和地看了她說:“小禾還替你打掩護,倒是老實,把她出賣了。”
  “不!不是!小禾不知道我沒來,她……她以為我在後場了!”蘇薇自己挨罵沒什麽,但不能連累自己的下屬,心中又悔又急,不知該怎麽說才能維護了小禾。
  “好了,本來也沒什麽,不過是個形式。一會兒你跟我先回公司。”範霖摸了摸額頭,道:“頭疼的事還在後麵,上次和L投資談好的項目管理計劃又被推翻,我們說設計部經理由我們出,他們立刻就提出要派一個他們的人來做設計總監。”
  “什麽?他們又出爾反爾?”蘇薇惱火道:“這個L投資可真沒君子風度!虧我們還一直對他們那麽客氣!”
  “這很正常,牽涉到利益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做的君子。我也不例外。”範霖微微一笑,“走吧,咱們回公司開會再作討論。”
  “是,範總。”蘇薇低了頭跟著範霖離開。
  範霖雖然是M集團的總經理,其實卻很年輕,時年三十二歲的他,不過比蘇薇大五歲。出身名校,年輕英俊,談吐優雅,思維敏捷,眼光長遠,範霖在業界是有名的儒商。說起來蘇薇一直死心塌地呆在M集團,也有一部分是範霖的原因。那時蘇薇剛畢業沒多久,被分到總經理秘書室做基礎工作。總經理秘書室的秘書大約有二十來個,真正和總經理直接接觸的隻有兩三個,蘇薇坐在外間的大辦公裏,隻偶爾見過範霖幾次。
  有一次周末蘇薇去公司加班,正巧範霖也在公司加班,他急需一份資料,看見秘書室裏竟然有人,便讓蘇薇幫他去準備一下。蘇薇哪敢怠慢,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整理資料,好不容易搞好了,小心翼翼捧去總經理室,卻在進門的時候絆了一跤,把文件灑的滿天都是。
  蘇薇當時嚇的不輕,慌慌張張去撿文件,誰知範霖不但沒有怪她,還走過來幫她撿文件。有些文件飛到門外,蘇薇壓那個彈簧門壓不住,範霖一伸手幫她抻住,笑意溫和地對她說:“別急,慢慢撿。”
  多麽親切的總經理啊!蘇薇原先腦子裏對於高管都是嚴酷沒人性的概念一下被打的粉碎。
  原來,高管裏也是有好人的!
  蘇薇那時剛入職場不久,但也意識到自己公司的總經理是個很有風度的人,在後來更長的職業生涯中,她遇到過各式各樣的管理者,其實不乏比範霖職位更高權力更大的人,但論起風度氣質,和待人的寬容,沒一個可以和範霖相提並論。
  所以,不管工作中遇到多大的困難與挫折,蘇薇從來沒想過要離開M集團,因為她覺得這個集團裏有世界上最好的總經理。
  ***
  回到集團開會一直開到晚上九點鍾,當蘇薇扭著酸疼的脖子從大廈裏走出來時,已是滿城燈火,月上西樓。
  開著切諾基在回家的路上,蘇薇看著路上一道道由光影交織成的河流,緩緩吐了口氣。
  還真是寂寞呢!不是嗎?這樣極致繁華的城市裏,卻在每條道路上都流淌著孤單和寂寞。有時辛苦工作時反倒是幸福的,至少那時沒有辦法去思考一些生命裏別的東西,比如,愛情。
  蘇薇在大學裏談過一場隻有三個月的戀愛。她覺得兩個人一同在食堂裏吃飯,一起在圖書裏看書,一起在周末去打打羽毛球,這就已經是戀人幸福生活的典範,可是,顯然對方並不這麽想,在試圖改變她無果,且一再被她撇在一邊數次後,那個男孩子提出了分手。
  分手時,那個很有些文藝青年味道的男孩子說:“蘇薇,我覺得你根本不適合談戀愛,你根本不懂什麽叫愛情!”
  蘇薇當時很鄙視地給了他一個白眼,說:“你以為你就懂嗎?”而後瀟灑轉身,毫無留戀。後來,她聽說那個男孩子在分手後大病了一場,他的一個舍友跑來對她說,“蘇薇,他其實是太喜歡你了,分手並不是真心的。”蘇薇想,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反正已經分手了。
  過了很久,大約是大學畢業後吧,蘇薇反思過這段戀情,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在這次戀愛中投入真正的感情,她沒有喜歡過那個男孩子。她覺得有些可悲,為那個男孩子,也為自己。
  愛情到底什麽樣子?為什麽我從未遇見過?蘇薇問過自己很多次,卻從來沒找到過答案。

  QQ的奇跡
  洗完澡躺在床上,時針已指過十一點。蘇薇本打算早點睡,結果一閉上眼腦子裏就亂哄哄,根本沒有睡意。數了一百隻羊不管用後,蘇薇打開暖黃色的台燈,坐起身,把筆記本電腦抱在腿上,幹脆上會兒網。
  在幾個常去的論壇閑逛了一會,又看了幾則新聞,覺得上網也很無聊的蘇薇無意中點開了校友錄的網頁。校友錄裏大學的班級非常熱鬧,有不少人在裏麵貼畢業後的照片,有結婚照,也有寶寶貼。還真是早婚早育呢!蘇薇看著那些形形□的照片,嘴角輕揚。以前上學時不覺得,工作了才知道大學時的光陰有多寶貴。那些青春,再回不來了,已經變成一段永遠凝在相冊裏的記憶。
  看完大學校友錄,蘇薇自然而然地又去看高中校友錄。高中她是轉校生,學習生活又十分緊張,班裏有些同學甚至都沒說過話。高中時所有快樂的生活似乎都留在了H市,那僅僅一年的高中時光,卻是她三年高中生活記憶裏的絕大部分。隻是,在她來了S市之後,那裏原先的很多好友都漸漸斷了聯係。比如,曾與她青梅竹馬的小胖子蘇天天。兩人原先的感情多好啊,想起臨別前一晚曾有過的真切擁抱,蘇薇的心頭依然是暖的。
  起初,兩人也有寫信打電話,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電話少了,再後來,她搬了家,蘇天天也搬了家,她弄丟了聯係方式,也沒辦法告訴對方自己的新地址,就完全斷了消息。初時她很是沮喪,後來光陰流過,她隻能在回憶中重拾那時的甜蜜。又不禁會想,也許就這樣最好吧,永遠甜蜜快樂的回憶,大家都不會變,永遠是記憶裏那青春的模樣,不會長大,不會煩惱,也不會因世事而變的陌生。
  或許真的是這樣,人這一生,有許多重逢是不必要的。原先美好快樂的回憶,在一次重逢後,會變成傷心的記憶。
  蘇薇有過一次這樣的重逢。小學時最好的同桌,一個梳著羊角辮,下課總和她牽手一起去打水的小姑娘丁晴,再重逢時,她戴著朵紅花站在池水邊望著她癡笑。如果不是丁晴的母親認出了蘇薇,蘇薇怎麽也想不到那就是小時候與她牽手而行的丁晴。記憶裏的丁晴是那麽文靜秀氣,而眼前這個頭上戴著紅花,眼神癡傻的女孩,怎麽會是丁晴?
  那次重逢,讓蘇薇難過了很久很久,心中鬱結至今無法開懷。後來,丁晴的媽媽告訴她,丁晴在高三的時候,喜歡上了班裏的一個男孩子,她會在上課時不由自主地看那個男生,也會在放學時悄悄跟在那男生身後。慢慢的,班裏有了許多不堪入耳的閑話,有人會在她和他身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丁晴想要控製自己,可是卻總也忍不住想要看著那個男孩子的欲望。有一天,在晚自習的時候,丁晴又悄悄在課本後凝視那個坐在她側前方的男孩子。她就隻是那樣安靜地凝望著,不聲不響,她隻是想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在周圍有人發出低低的嘲笑聲後,那個男孩子轉身對上了她的眼神。丁晴狼狽地想要躲開,男孩子卻一掌將她手中的課本打飛,生氣地吼道:“看什麽看?整天盯著男人看,你要不要臉!”
  那一吼,讓全班發出刺耳的哄笑,也讓丁晴肝膽俱裂,心神俱碎。而後,在高考前的第二個月,在春暖花開的桃紅柳綠中,丁晴瘋了。
  遇見丁晴的地方,是S市第一醫院,丁晴的媽媽帶著她來看精神科,聽說,這裏有全國最好的腦科醫生。
  蘇薇在不知不覺的回想中,淚又流了滿麵。從工作步入社會以後,她已經很少流淚。每天埋首於繁雜事務裏,人漸漸忘了還有許多可能的情感,忘了這世上還有愛恨情仇。
  想了太多的事情,更加難以入眠。忽然想起以前在H市的念的高中應該也有校友錄,蘇薇便在校友錄裏搜索了一下。果然,當年的高一七班不但存在,而且還熱鬧非凡。蘇薇看著裏麵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與記憶裏的容顏一一對應,劉海,王天樂,張望,葛梅,趙娜娜,蘇至渝……蘇薇對著最後一個名字怔住了。
  蘇天天,他現在在哪裏?他也長大了,也像我一樣把過去的回憶當成寶物一樣珍藏嗎?蘇天天,他過的好不好?
  蘇薇手上的光標一直在那個名字上徘徊,她搜索班裏所有蘇天天的留言。可是,蘇天天似乎很少在校友錄上出現,偶有一兩句留言,字數也寥寥無幾,少之又少。蘇薇不甘心地繼續往下翻看,在快到底頁時,發現大家交換QQ聯係方式的留言,很幸運,蘇天天也留了QQ號。蘇薇飛快地把那號碼抄下。當她打開QQ,進入搜索添加好友的程序時,又有些猶豫了。
  QQ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可以讓天涯海角,一生難見的人在幾秒鍾內相比若鄰。QQ的世界裏,沒有地理上的距離,甚至時間的距離也會模糊。
  要不要如此接近?到底要不要?
  最終,她還是把那串號碼輸了進去,對方跳出了好友通關留言,蘇薇想了想,打了四個字:雪中送炭。
  點完回車鍵,蘇薇的心有點顫抖,蘇天天還會記得這四個字嗎?
  在她發怔的時候,QQ的小喇叭叫起,提示,對方已加您為好友。
  蘇天天竟然在線?
  QQ上一個陌生的小熊頭像亮起來,嘰嘰嘰嘰叫個不停。
  蘇薇雙擊那頭像,對話框蹦了出來。
  天天吃肉:“蘇薇?”
  蘇薇看著那QQ名忍不住噗地對著電腦笑出。天天吃肉,他還真會起名字。也是,他從小就愛吃肉,無肉不歡,想必現在這愛好也沒改吧。
  淺玫紅:“是我,你還記得雪中送炭?”
  天天吃肉:“怎麽記不得,這是你給我起的外號。”
  淺玫紅:“很久沒聯係上你了,還好嗎?”
  天天吃肉:“確實很久,六年了。蘇薇,你怎麽找到的我的Q號?”
  淺玫紅:“校友錄上。今天晚上無意中在裏麵看到的。”
  天天吃肉:“……原來你喜歡上校友錄,我以後一定常常上。”
  淺玫紅:“我也不常上的,今天是碰巧了。天天,我大學畢業的時候,聽別人說你上了研究生,現在也畢業了吧?”
  天天吃肉:“畢業兩年了,咱現在也是混社會的人了,嗬嗬。”
  淺玫紅:“混社會?隻要不是黑社會就行。”
  天天吃肉:“黑社會?嗯,蘇薇你這點子不錯,我好像比較適合混黑社會。”
  蘇薇又忍不住笑出聲,手上也沒閑著,敲著鍵盤打道:“胡說八道!就你那體型,混黑社會也是個小跟班的,混不成大佬!”
  在蘇薇的腦海裏,蘇天天永遠是那矮胖的小圓球,這樣的形象在黑社會,一般都是小跟班。
  天天吃肉:“我的體型?……我的體型蠻不錯的啊!”
  淺玫紅:“恩,是不錯!反正我覺得挺好的。天天,你現在工作忙嗎?”
  天天吃肉:“挺忙的,我現在正在辦公室加班,突然看到消息裏蹦出個雪中送炭,大腦當機好幾分鍾。”
  淺玫紅:“還在加班啊,真辛苦!天天,能和你聯係上,真好。”
  天天吃肉:“是,幸好這世上還有QQ這種東西。”
  淺玫紅:“天天,我不打攪你加班了,已經很晚,你再不把工作處理完,幾點才能回家啊!”
  天天吃肉:“放心,我習慣了,常常睡在公司。倒是你,已經十二點多,快睡吧,不然明天會有黑眼圈。”
  淺玫紅:“好吧,我睡啦,你也別熬太晚,注意身體啊!你有空的時候,記得呼我,如果我不在,就給我留言。”
  天天吃肉:“好,一定會呼你的,咱們有空再聊!”
  淺玫紅:“一言為定!天天,晚安!”
  天天吃肉:“晚安!”
  蘇薇微笑著關上對話框,看著電腦屏幕愣了很久,最後又點開已經暗掉的對話框寫道:“天天,我一直很想你。晚安!”
  過了好一會兒,對話框才又亮起,天天吃肉回道:“薇薇,我也很想你。晚安!”
  蘇薇望著那框框裏的文字,嘴角慢慢上揚,她心情忽然輕飄起來,像一陣清風從草甸上掠過,綠浪翻滾,藍天白雲。
  那一晚,蘇薇睡的很甜。
  夢裏,她又回到院子裏的那棵大青桐樹下,她蹲在樹下找啊找,一直到看見落葉覆蓋下那淡淡墨跡的顏體字,蘇薇。
  清晨,蘇薇依然懶床不起,床頭的小鬧鍾叫的疲憊不堪也沒把她叫醒。最後,還是蘇媽媽的掀被子大法才把她從床上揪起。等清醒過來,看著鬧鍾上的時間,她又抓著亂蓬蓬的頭發失聲尖叫,“啊——七點四十啦!媽!你怎麽不早點叫我!”
  蘇媽媽扭身白了她一眼說:“我從六點五十開始叫你,叫了快一個小時,還要怎麽早?”
  蘇薇答不出話來,隻能氣急敗壞地梳洗打扮,早飯也沒吃就奔下樓。
  踩著引擎哄哄作響的切諾基,蘇薇甩著車屁股出了小區門。
  新來的小保安又問保安隊長說:“隊長,她是不是要趕著去參加達喀汽車拉力塞啊?”
  保安隊長說:“不,是S市汽車竟速賽。”
  小保安說:“那為啥她車屁股後麵總揚這麽多沙捏?”
  保安隊長說:“因為人家牛!”
  小保安:“……”
  八點二十九分趕到公司樓下,蘇薇扔下車就跑去大堂打卡。
  叮——八點三十到了,她正好卡在最後一秒。
  擦了把汗,好險。
  剛在辦公桌前坐穩,電話就響了,是範霖,讓蘇薇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蘇薇水也沒及喝一口,急忙又趕到總經理室。
  範霖辦公室裏坐了好幾個部門的領導,大家在小會議桌前圍坐成一圈,表情嚴肅,像在商量什麽棘手的問題。
  “蘇經理,坐。”範霖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招呼蘇薇。
  蘇薇對各位點頭問好後,在位上坐下,心裏猜測是七雲山項目又有了新情況。
  果然,過了一會兒範霖開口道:“L投資公司在兩個月前被莊氏地產收購了,這個消息一直封鎖,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也就是說,和我們合作七雲山項目的不再是實質意義上的L投資公司,真正操縱項目股份的是莊氏地產。”
  “莊氏?”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蘇薇也知道莊氏,地產隻是莊氏眾多產業中的一塊,莊氏集團在汽車製造,銀行,連鎖銷售,以及製藥業都有很深的根基,可以說,論起綜合實力,莊氏在國內的民營企業裏是數一數二的。
  接下來,範霖給大家念了莊氏的若幹資料,讓大家明白,與莊氏這樣一個強勢的合作夥伴共同開發項目,M集團想在項目上獲得絕對控製權,可以說是困難重重。
  “七雲山這個項目,公司投入巨大,上下都非常重視,所以,我們一定要派駐最精英的人才去管理運作這個項目。在坐的各位,都是我心目中集團裏的精英,七雲山項目公司成立後,各位將擔負起M集團在這個項目中的全部形象與利益。我相信,各位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範霖溫潤漆黑的眼睛逐一從各人臉上掃過,那眼神中有信任也有激勵,蘇薇在與他的對視裏,覺得自己胸腔裏的血慢慢的有點熱了,她當然會幹好,她怎麽可能讓範總失望?
  “今天下午莊氏約了我們在七雲山現場辦公處進行合作會談,我與各位都要參加。現在,大家各自回去準備資料,下午一點我們往七雲山出發。”範霖說著站起身,看了看表說:“還有三個小時可以準備,我希望下午在與莊氏的交鋒中,我們不會落了下風。”
  小時候,每每老師布置了什麽任務,蘇薇都會極嚴肅和認真地對待,有時認真到蘇薇媽認為那是一種沒必要的較真,總會氣咻咻地說:“你這就叫拿著雞毛當令箭!”有時又會說:“老師放個屁,你要當台戲!”可見,蘇薇做事情,是極用心和重視的。工作後,她的習慣也沒有變,不管分到什麽工作,她都會加倍努力,做到比任何人都好。
  範霖說,我們不能落了下風,蘇薇就無論如何也要為公司爭個上風。下午一點上了公司的商務車,她還拿著材料一直在看。周圍別的經理見她這麽認真,也不敢怠慢,利用路上的時間,或是討論,或是獨自看資料,都在考慮著七雲山項目的問題。
  七雲山項目現場辦公處是臨時搭建的三間簡易房,一間會議室,一間工程資料室,一間現場管理室。這些房子都是臨時使用,等項目公司真正成立了,另要建一幢全新的辦公兼銷售大樓。
  車已行至現場辦公室門前,蘇薇將手中的資料收拾整齊,從車上走下,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準備和莊氏的人打一場艱苦的拉鋸戰。從車身邊轉到花格磚鋪就的小道,太陽打在眼前,一陣銀晃晃的光耀的蘇薇眯起了雙眼。定睛一看,正是那輛曾和她在路上玩追逐遊戲,沒有一點交通道德的Q7。

  相逢不自知
  範霖預計到莊氏對七雲山項目不會輕易放出控製權,卻沒有想到莊氏根本想到全部的控製權。M集團一行人進了會議室,諾大的長圓形會議桌前坐滿了大半,餘下六張位子,M集團七個人還有一個沒地方坐。莊氏的CEO廖文夕假意客氣讓下屬讓出一個座位,範霖當然不好接受,連連推辭,讓人另搬了一張椅子擠進來。
  廖文夕與範霖握手時笑言:“這個臨時辦公室還是不行啊,老範,咱們得抓緊把新的標誌建築給建起來。”
  範霖也笑道:“這個自然,設計已經做的差不多,很快就可以打樁。”
  廖文夕聽了不動聲色地說:“哦?已經做好設計了?我沒看過圖紙嘛!老範啊,這個樓還是很重要的,如果有圖的話,不妨發一份給我們設計部,讓他們也看看,出謀劃策嘛,人多力量大。”
  範霖不過是稍微試探一下莊氏的反應,對方果然反應強烈,估計下麵要討論的事情還會更加棘手。
  莊氏是有備而來的,且不說別的,單是一下子來了比M集團多出一倍的與會人員,就有在聲勢上想壓下M集團一個頭的嫌疑。蘇薇掃了一眼圓桌對麵黑壓壓的莊氏管理層,一水的藏青西裝,銀灰領帶,整齊的裝容,整齊的表情,甚至在談判表達上都如此整齊劃一,互相響應。與莊氏比起來,M集團來的人本就少,氣勢上先短了一截,在唇槍舌劍中管理層相互的配合也不到位,很快便落了下風。蘇薇心中暗捏一把汗,這情勢,比早上他們預計的還要糟糕,她偷偷打量範霖,他卻是不慌不忙,耐心傾聽各方各部門所說的話,可以沉默很長時間,卻會在一個最讓人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一言擊出,讓對方啞口無言。
  範霖的沉穩睿智,一向是蘇薇覺得最欽佩的。
  這場會一直開到晚上七點,各人像是忘了饑餓與時間,無休止地在每一個問題上糾纏,直到雙方都精疲力竭。終於結束的時候,每個人都長舒了口氣,這是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各自捍衛著自己的利益,誰也不會退讓一分。
  蘇薇收拾了資料跟著大部隊離開會議室,全身的骨頭像是要散開般疼痛,她真是覺得很累了,累的她連抬起腿走路都沒了力氣。好不容易爬上公務艙,頭往靠背上一仰想要休息,卻被兩道刺眼的光給照的眼前一花。等那光轉了過去,蘇薇追著一看,又是那輛Q7!不知道是剛才那一桌精英裏哪位開的,表麵上看起來有禮有度,開車卻這麽不上路子!真是和莊氏一個德性!蘇薇暗暗在肚子裏腹誹,想到以後就要和這種人一直共事到七雲山項目結束,心裏是滿腔的怨懟。
  蘇薇所在的二公司本身是為開發一個次中心商品房小區所成立,蘇薇手上管著這個在建的小區項目,同時也要兼顧剛剛開始的七雲山項目。按理說七雲山項目剛剛成立,事情應該不太多,但因為是合資,項目上的每一個動作雙方都盯的緊,所以蘇薇的精力反倒是放在七雲山項目上比較多。她本身是總師室經理,工程,設計還有前期上的許多雜事都要過問,另外範霖還再三叮囑她,要注意協調與莊氏之間的關係,畢竟最終目的是一起賺錢,在爭奪管理權上耗費太多精力,反而會誤了項目。
  這天,蘇薇收拾了手上二公司的事情,背著一包資料要去L投資公司開會。七雲山項目已經組成的管理班子,一直還沒在一起碰過頭,各個部門裏既有M集團的人也有莊氏的人,因為現場辦公地點太小,大家都在各自集團裏忙活,遇到事情電話或是MSN聯係,效率大打折扣。莊氏多次提出把正式辦公地點放在L投資多出來的一層辦公樓裏,反正空著也是空著,這樣把項目班子安定下來,財務,行政人員也可以陸續配齊,才能保證項目的順利開展。M集團先是不同意的,後來考慮到另在市中心租辦公室成本太高,還是答應了。
  M集團派駐七雲山項目的管理層剛剛集合要往新辦公地點出發開碰頭會,蘇薇的電話響了,是二公司現場管理處打來的。現場出了點事,讓她立刻趕過去。二公司事急,七雲山事緩,蘇薇和其他人打了招呼便自去取了車開到二公司項目現場去了。
  錯過了七雲山項目的碰頭會,蘇薇隻能向別的同事打聽情況。前期部的朱經理是蘇薇的老熟人,七雲山項目在拿地之前,一直是他們倆一同跟蹤的。朱經理說:“莊氏的人還不錯,都很專業,不牽涉到資金和成本問題的話,大家談的還挺融洽。”設計部吳經理在一邊聽了,不置可否的笑道:“莊氏的管理層可真年輕,比如他們硬派過來架在我上麵的那個設計總監,我看也就和蘇經理差不多年紀吧!”
  蘇薇看了他一眼,勉強笑了笑,心想,公司這幾年快速提升新人,管理層日趨年輕化,大部分的項目總經理都在三十歲左右,吳經理他們一些年齡較大的員老心中早有不滿,這話說的可是別有深意。公司裏總是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矛盾,這麽多年早看慣了。心下也不在意,隻是向那兩人打聽更多關於碰頭會的事。
  二公司的項目最近出了岔子,蘇薇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二公司的事上,七雲山那邊都沒顧上去新的辦公樓看一看。這天正在去二公司項目現場的路上,突然手機響了,蘇薇以為又是現場來催她,把耳機塞上接通電話,大聲說:“我馬上就到,先別讓十七建那幫混蛋走掉,等我!”
  電話那邊靜了一會兒,蘇薇也察覺到似乎不是現場打來的了,然後那端有低低的男聲問:“請問是蘇經理嗎?”
  “啊——我……我是!”蘇薇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恨不能把舌頭給咬下來。
  “你好,我是七雲山項目設計部的蘇工,有點事情找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方便,您請講!”
  “昨天,我拿到了貴公司提供的紅線總規圖,發現有點問題,聽吳經理說,最早的紅線圖在你那裏,你今天方便帶著圖到項目上來一趟嗎?”
  “紅線圖?”蘇薇想了想,確實,最早的的一份在她手裏,便說:“對,確實在我這裏,我上午有點事,下午才能給你送過去,可以嗎?”
  “沒事,下午您方便帶著圖直接去七雲山現場嗎?我今天一天都在那裏。”
  “好,沒問題,我下午一點鍾之前一定趕到。”
  “那多謝了,再見。”
  “不客氣,再見。”
  蘇薇掛上電話,心裏開始想紅線圖的事,這最新提供給莊氏的圖不會是有什麽問題吧?剛剛開始合作,M集團若是犯了低級錯誤,那不是讓人笑話。
  蘇薇心裏忐忑著到二公司項目現場把十七建那幫人給料理了,批了狠狠的罰款單,急匆匆趕回公司取圖,飯也沒吃,開著大切就往七雲山現場奔。
  中午時分,現場幾乎沒什麽人,蘇薇推開管理處的門,隻有一個穿著工作服的高大年輕人趴在桌上看圖紙。
  “你好,我是M集團的蘇薇,請問設計部的蘇工在嗎?”蘇薇把紅線圖捏在手裏輕聲問。
  那年輕人聞聲抬頭,朗聲笑道:“蘇經理嗎?上午就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蘇薇看著那年輕人的笑容不由微愣,這人長長的劍眉下有一雙極漂亮的丹鳳眼,單眼皮,黑如墨玉般的瞳仁,在笑意中微微彎曲,流光溢彩。
  “你……你好!”蘇薇不好意思再盯著他的眼睛看,低頭走到桌邊,把手中圖紙放下說:“這是原版的紅線圖,您能不能告訴我,到底什麽地方不對?”
  年輕人把蘇薇拿出的圖紙打開,又伏了上去,說:“你稍等啊,我先看一下。”
  蘇微站在圓桌邊,看著他大半個身子俯下,盯著那烏黑的後腦勺,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隨即又覺得自己好笑,暗道,蘇薇,你這是怎麽了?又不是沒見過帥哥!怎麽像小姑娘似的傻乎乎!這麽想著,便定了神也去看圖紙。
  “你看!”年輕人突然伸手指著一處山背後的紅線說:“這裏的位置不同了!”
  “哪裏?”蘇薇順著那手看過去,“這裏不是我們和新自來水廠的分割處嗎?”
  “是,可是,新圖上的紅線明顯比舊圖往外延了,已經劃到了自來水廠的地上。”
  “什麽?不可能!”蘇薇額上立時冒出汗來。
  “我們不妨到現場去看一下。”年輕人直起身,他比蘇薇足足高出有二十公分的樣子,讓蘇薇有一種完全被壓製,已經難以翻身的感覺。
  蘇薇決定和他一起去現場看看,出門前卻被拉住,年輕人指了指她腳上的鞋說:“蘇經理,你這鞋可翻不了山。”
  M集團有規定,女性上班要著職業裝,蘇薇雖然隻穿了半跟皮鞋,但爬山顯然不合適。
  “穿這個吧!”年輕人從櫃子後麵拿出一雙膠鞋笑道:“昨天剛下的雨,小路一定很泥濘,穿膠鞋最好。”
  蘇薇接過膠鞋,心裏感激他的仔細,小聲說:“謝謝你,蘇工。”說完才想起,原來他也姓蘇,便又偷偷瞥了他一眼,正對上他笑眯眯地看著她換鞋,臉上一紅,不敢再抬頭。

  草色遙看近卻無
  七雲山背倚落雲河,南接東林山,綿延幾十裏的山脈和鄰省的江南丘陵相接,青山幽壑,白澗如練,山裏綴著清湖碧潭,雖與市區隻隔著三十多公裏,卻與那繁華喧囂如同隔世。走在山林間,鳥鳴木香,藍天白雲,如同世外桃園。
  正因為這裏如此突出的自然條件,當範霖得知政府有意將七雲山裏的兩千畝山林掛牌出讓,立刻就籌集資金準備出手。
  蘇薇第一次陪範霖來看現場時,禁不住望山感歎,那些市區裏號稱豪宅尊邸的極品樓盤,哪裏比的上這裏的半點風韻?空有人為的建築和景觀,無山無水,無大氣。唯有在七雲山這般美景裏蓋的房子,才能稱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別墅。
  雨後山路果然泥濘不堪,水窪泥坑比比皆是。蘇薇穿著有點大的膠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年輕人身後艱難前行。
  “蘇經理,你在M集團工作幾年了?”
  “哦,五年多了吧,”蘇薇因為運動臉龐微紅,說話間有輕輕的喘息,“我一畢業就在M集團工作,一直沒離開過。”
  “你可真是專一。”
  “你呢?你在莊氏多久了?”
  “我?”年輕人放緩步速,與她比肩而行,“兩年多吧,和你一樣,是唯一的東家。”
  “那你也挺專一的。”蘇薇輕笑。
  年輕人突然轉頭笑眯眯地看著她,認真地點了點了頭道:“這個我承認,專一是我最大的優點。”
  雨後的山林空氣清新濕潤,午後陽光明媚燦爛,蘇薇雖然疲倦又饑餓,可與這高大的年輕人走在空靜的山林之中,心情卻是出奇的輕鬆快樂。
  他總是微笑著,眼角原本就微微上挑,笑的時候眼睛裏似有波紋會隨著笑意湧出。蘇薇總是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黑亮清澈,異彩流動。蘇薇想,她一定曾經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眼神,一定見過,隻是,她記不清了。人長大以後,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已經流淌過的歲月,曾經曆曆在目的歲月,躲藏在記憶的角落裏,越發暗淡遙遠。
  “你有養寵物嗎?”年輕人看著樹上正在鳴唱的鳥兒興致勃勃地問道。
  “啊?寵物?”蘇薇想了想說:“鸚鵡算不算?”
  “算啊!當然算!”年輕人長長的劍眉揚起,愈發顯得神采飛揚。“我也有養寵物,叫小靈,跟了我七年了,你家鸚鵡叫什麽名字?”
  “叫天天!”蘇薇從沒和同事聊過家裏的事,更沒和人說過她養的小鸚鵡天天。那是她搬到S市後爸爸送給她的第一件生日禮物,一隻臉蛋上有兩團紅暈,翠綠的身子肥肥短短的小鸚鵡。
  “啊?”年輕人原本微翹的眼角因為吃驚而突然睜圓,“叫……叫天天?”
  “是啊,”蘇薇見他吃驚,頗為意外,“怎麽了?這個名字有什麽問題嗎?”
  “嗬……嗬嗬,沒……沒什麽問題……”年輕人撓了撓頭,恢複了笑嘻嘻的表情道:“如果有機會,真想看看那隻叫天天的鸚鵡。”
  蘇薇沒有答話,隻是笑指著前麵的山岩說:“蘇工,過了那山岩就離圖上紅線的地址很近了吧?”
  “是!”年輕人掏出手機,道:“我之前有導入一份掃瞄圖在手機裏,我看一下。”
  “好。”蘇薇看著他極認真地研究手機屏幕,心想,這是個懂得如何與人接近的家夥,這麽和我套近乎,難保不是想從我嘴裏得到些M集團的消息。可是和他相處卻又確實輕鬆快樂,唉,這樣的人,若是能真心相交,一定會是個不錯的朋友。可惜,兩人現在立場不同,任何事情牽扯上利益兩個字,就不得不讓人加倍小心。
  蘇薇心下打定主意不再多話,待兩人確認完紅線事宜,回去的路上,不管那年輕人怎麽逗她說些有趣的事,她隻是抿嘴微笑或點頭,甚少答話。
  雖然蘇薇少言寡語,那年輕人興致卻是不減,半途經過中山坳,說是那邊有一麵湖水,非要拉著蘇薇一起去看看。蘇薇看著已經西斜的太陽,本想婉言謝絕,但看他眨著烏黑晶亮的眼睛,一臉的肯切,到了嘴邊的拒絕就變成了一個“好”字。
  那是一麵由山泉匯聚而成的湖水,碧綠清澈,靜諡幽香。湖左長著大片蘆葦,枯黃的舊葦間冒出嫩玉般的新芽,隻是星星點點,卻生機勃勃。蘇薇在這綠意中不知不覺地微笑,心情如初綠柳芽般漸漸舒展。
  自然,就是有這種力量,可是讓你擺脫塵世間的煩惱,掙脫那些束縛於心上的枷鎖。
  年輕人看著蘇薇慢慢綻放的微笑,目光漸漸深沉。
  “蘇工,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詩!”蘇薇笑吟吟地轉頭對年輕人說,“看著這湖,突然好想吟詩啊!”
  年輕人眼角先揚後彎,背手輕吟道:“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咦?你怎麽知道我想吟的是這句?”蘇薇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年輕人伸手指著著蘆葦蕩間的新芽說,“這景致,遠遠的見著綠茸茸一片,近了卻仍是一片枯草,應的正是那句草色遙看近卻無。”
  蘇薇笑著點頭道:“咱們想一塊兒去了!”
  “再過幾個月,到了端午前,這裏的蘆葦長成高高一片兒,葉子長韌,包粽子正是上品。”
  “啊!對啊!”蘇薇像個小姑娘般握拳笑道:“這個有趣!等到端午前我一定要來摘粽葉的!”
  “你會包粽子嗎?”年輕人眨了眨眼睛問。
  “呃……我……”蘇薇被問的愣住,半晌訕訕道:“我媽媽會……”
  話一說完,兩人都禁不住噗地一笑。
  斜陽落半山,半湖碧玉半湖金。遠處山峰隱隱有白塔的影子落在湖麵上,光影投掠,似海市蜃樓,亦真亦幻。
  蘇薇站在湖邊,癡癡地看著山水相接處,全然忘了時間。
  這樣的快樂,在她久遠的記憶裏曾經有過。
  忘情於一片葉,一滴水,一朵花,一縷清香。
  少年時因為專注和簡單而有過的快樂,又回來了。
  回到現場管理處時,天已漸黑。蘇薇坐在沙發上換鞋,年輕人倒了杯熱水遞到她手邊。
  “謝謝!”蘇薇接過熱水,輕抿了一口,有淡淡柑橘的味道。
  “蘇工,你馬上怎麽回城?”
  “我剛才已經和同事聯係過,他馬上過來接我。”年輕人將桌上圖紙理齊放入文件包裏。
  “我開車來的,蘇工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吧!”蘇薇忘了自己一直想要劃清界限的警覺心,主動邀請對方坐自己的大切。
  “好啊!”年輕人笑眯眯地一口答應。
  兩人鎖好辦公室的門,走到停車場。年輕人盯著停在廣場上孤零零地大切,皺著眉說:“這……這是你的車?”
  “是啊!怎麽?想不到我一個女孩子會開切諾基嗎?”蘇薇輕掠額前流海笑道。
  “不……不是……”年輕人忽然低頭,像是忍耐什麽似的,過了一會,他終於忍不住大笑著拉開車門,說:“蘇經理,我們走吧!”
  蘇薇被他笑的莫明其妙,又不好多問,無耐地聳了聳肩,拉開車門。
  一上車,年輕人就打了一通電話,“宋工,你不用過來接我了,我搭別人的車回去。什麽?你已經到門口了?算了,我已經看到你了。”
  蘇薇聽了他的話,伸頭往窗外一看,果然兩束強光打過,一輛銀色的Q7開了進來。
  “蘇經理,等我一下。”年輕人跳下車,走到Q7窗邊和裏麵的人說話,過一會兒又走回來,敲了敲車門說:“蘇經理,你馬上往哪條路走?”
  “我?我從隧道出來再上高架,而後從武興門走。”蘇薇答道。
  “那還是要麻煩你載我了,”年輕人笑嘻嘻道:“宋工家和我不順,帶我要繞大圈子,我還是跟你走。”
  “好,沒問題,上車吧!”蘇薇對他招了招手。
  兩輛車一前一後出了大門,蘇薇在前,Q7在後,兩車縱行在狹窄的山路上。
  “蘇工,那輛Q7就是宋工一直在開嗎?”蘇薇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始打聽那輛Q7的事。
  “哦,這是公司配給設計部的車,不一定誰用。”年輕人轉了轉眼珠,含糊答道。
  “是嗎?”蘇薇看了一見後視鏡,後麵的Q7一直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後,全沒有那天囂張的霸道。
  上高速前的匝道,蘇薇故意逼了一下Q7,結果卻是Q7連連退讓,放出大道讓她盡管在前麵走。蘇薇無趣地撇了撇嘴說:“不是他,那天肯定不是他開的!”
  年輕人嘴角微揚,望向窗外天際的灰雲,不語。
  回到市區,年輕人說他還要在公司加會兒班,蘇薇便把他送到L投資辦公樓下。
  年輕人下車道謝,轉身離開。蘇薇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將車窗搖下,追叫道:“蘇工!等一下!”
  “怎麽了?”
  “那個,”蘇薇慌慌張張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說:“咱們交換個名片吧!我都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年輕人揚眉一笑,道:“咱們不是早就交換過名片了嗎?蘇經理,再見!”說罷轉身進了L投資的大樓,頭也不回。
  蘇薇拿著名片的手僵在窗外,怎麽也想不起來他們什麽時候交換過名片。
  蘇薇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才覺得兩腿累的又酸又漲。她一邊揉腿一邊回想白天的事。長著漂亮丹鳳眼的蘇工,夕陽金輝下的淺草碧水,還有那根跳來變去的紅線。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透著詭異,但逐一仔細回想起來卻又很平常真實,沒什麽可疑之處。正捧著腦袋費勁地琢磨,蘇媽媽端了一碗銀耳枸杞湯進來。
  “薇薇,吃了湯早點睡,最近又瘦了!女孩子這麽努力工作幹什麽?要我說,嫁個好人家才是硬道理!你也二十七了,媽媽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有你了!……”
  蘇薇一邊聽媽媽嘮叨一邊喝甜湯。突然抬頭打斷了蘇媽媽的話冒出一句:“媽,你明天把天天從大舅家接回來吧!我想它了!”
  “嘎?”蘇媽媽話說一半被打斷,一時回不神來。
  “大舅家的小孫女喜歡鸚鵡就自己買一隻嘛,每次說是把天天借去玩幾天,一借就不還,上門去要還推三阻四。”蘇薇越說越氣,把湯碗把桌上呯——地一擱說:“媽,你要是明天再拉不下麵子去把天天要回來,我可就親自去大舅家要了!到時候鬧的不愉快可別怪我!”
  “唉呀,你這囡囡,又發什麽火嘛!大舅什麽時候說不還啦!我明天去取不行就了,”蘇媽媽見女兒動了氣,也不跟她硬嗆,哄她兩句,就拿著空碗關門離開。
  蘇薇獨自噘嘴坐在床上,兩腿在棉被上亂蹬一氣,像個小孩子似的自己和自己生悶氣。氣了一會兒覺得無趣,突然想起前兩天在網上找到的蘇天天,便打開電腦上網。
  點開QQ,興衝衝地找到蘇天天的頭像一看,卻是黑的。
  蘇薇失望地點開對話框,對著空白的框框發了會呆,敲了幾行字上去。
  “天天,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來S市後養了一隻鸚鵡,名字就叫天天。你現在還在H市嗎?很想回去看看,記得回我消息。晚安,薇薇。”
  關上對話框,蘇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拉開床邊的窗簾,窗外一彎新月如鉤。這也是春天的月,連月光都透著春的清新嫵媚。倘若是在七雲山,這月光流淌進湖水裏,那碧波上泛著銀光,蘆葦的嫩芽上覆著一層瑩霜,該是何等美麗的景色啊……
  在對著月光遙想出七雲山的美景中,蘇薇漸入夢境,夢裏,她站在七雲山的湖水邊輕歌曼舞。湖水拍打著淺岸,慢慢洇濕了她的腳,她的裙,遠處的白塔上有人在吹笛,笛聲幽幽,時遠時近。
  隨心而歌,隨性起舞,這是她白天想做,卻永遠也不能做的事。

  縱使相逢應不識
  星期日的上午,太陽早已升的老高,街麵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蘇薇的房間卻是窗簾拉緊,閉門不開。不理會屋外的滿城春色,蘇薇兀自拱在小薄被裏悶頭大睡。
  “薇薇!薇薇!”門外突然有奇怪的叫聲,蘇薇在被子裏揉了揉困澀的眼睛,努力把頭探出來嘟囔道:“誰也不許叫我,我要睡到吃午飯!”
  “薇薇……薇薇……薇薇……”門外的叫聲卻是沒完沒了。
  蘇薇被吵的漸漸清醒,皺眉掀起被子,大吼一聲:“誰啊?”
  “薇薇……薇薇……”門外的聲音依然歡快,像唱歌似地反複叫著蘇薇的名字。
  蘇薇聽著那聲音怔了半晌,突然赤著腳從床上跳下,拉開門叫道:“天天!”
  蘇媽媽笑眯眯地提著一隻綠毛胖鸚鵡站在門外笑道:“怎麽樣?老媽我說到做到吧!給你要回來了!”
  蘇薇歡喜地將胖鸚鵡從媽媽手裏接過,親了親小家夥長著兩團搞笑粉紅球斑的臉頰,撒嬌道:“本來就是我的嘛!媽媽你下次不許再把天天借出去了!”
  “小氣鬼囡囡!把個胖鸚鵡當成心肝寶貝!”蘇媽媽衝女兒翻了個白眼說:“別以我不曉得!你是真的把這鸚鵡當成小胖子在養呢!蘇老三家那個小胖子,現在不曉得長成什麽樣子了!”
  蘇薇逗著鸚鵡笑道:“媽媽你真想知道他長什麽樣子就自己回H市去看看啊!”
  蘇媽媽係了圍裙走到廳裏把一捆四季豆散開,坐在桌邊整理,睨著蘇薇說:“我還真是挺想天天那小胖子的。小子雖然是胖了點醜了點,但人品學識是一等一的好。你倆從小學到高中,他都是學校裏頂頂拔尖的人物。跟你說老實話,小時候我還想替你們兩訂娃娃親呢!你爸爸也老願意的,他家也姓蘇,以後生了寶寶,肯定姓蘇,這不也隨了我家的姓?可惜啊……”蘇媽媽將一顆嫩綠的豆角劈地掰成兩段,有些惋惜地說:“咱們這一搬家,竟然就失了聯係!”
  “哼!”蘇薇臉頰微紅,嗔怪道:“你們真是會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有什麽用?你也該胡思思亂想想了!老大的一個姑娘,連個男朋友都沒有,眼瞅著二十七八了,媽媽我心裏的急你哪裏懂!”蘇媽媽說起心頭大患,抓著一把四季豆捶胸頓足。
  蘇薇一看苗頭不對,提溜著鸚鵡就想逃。
  “薇薇,上次大舅媽說要給你介紹的那個博士你就去看看嘛!”
  “不要!”蘇薇堅定地轉身。
  “壞脾氣的丫頭!隻是看看,你又不會少塊肉!”蘇媽媽氣急敗壞地追過來,卻被關在蘇薇房門外。“你想一輩子做老姑娘嗎?不相親自己也不談戀愛,你是不是想把你媽急死?”
  蘇薇把鸚鵡放在架子上,長歎了口氣捂著耳朵撲倒在床上。
  她何嚐不想談戀愛,隻是戀愛戀愛,一定是有戀也有愛。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沒見麵就已經用將來要過一輩子的標準去衡量對方,等到大眼瞪小眼地相對坐下,自己隻要一想到以後要和這個人同食共寢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再說了,她也不是貨品,不想被別人挑來撿去。
  蘇薇這些年雖然被社會打磨的有些麻木遲鈍,但在心底裏卻還是藏著每個女孩子都有的夢想。夢想有一天會遇到那個自己真心喜歡,而對方也真心喜歡自己的人。
  如果不能找到真心所愛,她寧願一輩子獨身。
  為了結婚而結婚,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就算不能遭遇愛情,她也要保持一顆相信愛情的心。哪怕到死到老,隻要她相信,愛情就一定會存在。
  沒有人會想到,平日裏精明幹練的蘇經理有一顆依然相信著童話的心。
  每個人的心裏,其實都有這樣的一畝芳田。或許你會不屑一顧地笑道:“這麽幼稚的東西,我才不信!”
  真不信嗎?閉上眼睛,撫上胸口,忘記凡塵瑣事,回味童年的點滴,你會迷惑,你會發現,不是不相信,隻是你在成長的歲月裏忘記了用手觸摸這些玫瑰色精靈的方法。
  隻要你相信,塵埃裏也可以開出明媚的花朵。
  蘇薇的這朵花,開的有點難。
  她相信,她等待,她一天天守望著那些塵埃,卻連花苞也沒有一個。
  她想,一定是屬於她的那個人還沒出現。他可能就在與她相隔的街道上行走,在城市另一端的輕軌上打瞌睡,也可能,昨天曾與她在某個轉角擦肩而過。
  如果有時光機該多好,這樣她就可以飛去未來看看自己是不是會遇見真正的愛情。
  星期一的晨會一結束,蘇薇就向範霖匯報紅線圖的事情。
  範霖剛從大連出差回來,眼睛下還有因為疲憊未消的陰影。但西裝和襯衣卻是幹淨整齊,一如他為人處事的風格,再狼狽的情況下也保有君子之風。
  範霖聽完蘇薇匯報的情況,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公司會出這種差錯。他略思考了一會兒,問蘇薇:“是誰發現的問題?”
  “莊氏派到七雲山項目設計部的工程師。”
  “哦?莊氏的人發現的?什麽職務?叫什麽名字?”
  範霖一連用了四個問號,顯然對這事很看重。
  “確實是莊氏的,職務……”蘇薇努力回想,卻發現自己並不知道那位蘇工的職位和名字,她有些局促地答道:“對不起範總,我當時沒有問清楚對方的職務和姓名。”
  範霖眉頭微皺,想了會兒,溫言道:“沒關係。蘇薇,你在七雲山項目公司組織一個會議,讓所有項目人員都參加,尤其是莊氏的。在這個會上你主動把紅線圖的事情說出來,而後講清楚情況,並把正確的圖重曬幾份,交給那邊。”
  “好的範總,我馬上就去準備!”蘇薇暗暗佩服範霖的處理方法,沒有裝死抵賴,反而主動把事情說清楚。不管對方怎麽想,自己首先不失誠信與風度,對方反而不好小題大做,借題發揮。
  “蘇薇!”蘇薇轉身離開總經理室,範霖卻又叫住了她。
  “嗯?範總還有什麽事?”蘇薇含笑轉身。
  範霖放下手中的筆,看著她眼睛微笑道:“二公司那套樣板房做的怎麽樣了?”
  “已經完工了。”
  “有空你陪我去看看。”
  “好。不過……”
  “不過什麽?”
  蘇薇遲疑著說,“範總怎麽突然想去看二公司的樣板房?那個項目您很少過問。”
  “難道我不可以從一個客戶的角度去看看房子嗎?”範霖展顏笑道。
  “啊……當然可以,”蘇薇怔了下,過了會小心翼翼地問:“範總,您要買房子嗎?”
  “恩,二公司那個項目地點不錯,蘇薇你覺得怎麽樣?”
  “很好啊!那裏生活便利卻又不過分繁華,是一塊鬧中取靜的好地段,並且房子設計的很有特點,景觀綠化也很完美,不是我誇自己項目,這真是集團裏做的最成功的項目了!”
  範霖一直帶著笑意看她,邊聽邊點頭,未了道:“你喜歡就好。”
  “啊?”蘇薇正說的高興,被範霖突然冒出來的一句“你喜歡就好”搞的雲裏霧裏。她想,是範總要買房子啊,我喜歡有什麽用?
  正好有人敲門進來簽文件,她就匆忙出去了,腦子裏想的全是紅線圖的事,範霖那句莫明其妙的話完全忘光光。
  回到辦公室整理資料,翻出前段時間第一次和莊氏開會時的會議記要,發現裏麵夾了許多名片,想起那次會議結束時兩邊人員互換名片,她當時隻顧一個勁地點頭握手收名片,根本搞不清楚誰對誰。莊氏的人都穿著一樣的西裝打著一樣的領帶,看在眼裏隻覺精英一片,結果是一張臉也沒看清,一個人也沒認得。不禁有些慚愧,作為合資項目的重要管理人員,自己竟然連對方人員的情況都沒搞明白,真是失職。趕忙把那些名片拿出來逐一翻看,搞不清楚人,至少要把職位和名字記清楚,不然明天開會也不方便。
  蘇薇認真地翻著名片,看完一張就夾進名片夾裏,待看到其中一張淡藍色的名片時,蘇薇腦子裏嗡地一聲巨響,而後就完全呆掉了。
  “莊氏集團設計部工程師七雲山項目設計總監蘇至渝”。
  蘇至渝!難道是同名同姓?
  一定是巧合!一定是!
  蘇薇捏著名片的手指微顫,另一隻手抓起桌上的固定電話,按下名片上的電話號碼。
  “喂,您好!”電話那端傳來低低悅耳的男聲。
  蘇薇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請問您是哪位?”電話那端的人禮貌而有耐心。
  蘇薇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您好,我是M集團的蘇薇。”
  電話那端靜了片刻,而後回道:“蘇經理,你好。”
  蘇薇眼前滿是那雙明亮的丹鳳眼在晃動,又突然與一個胖胖小小的身影重疊著,讓她頭暈目眩,不知所措。她按著漸漸濕潤的眼角,哽著喉嚨說:“蘇至渝……”
  “蘇至渝!!”縱使蘇薇強按住眼角,滾燙的淚珠還是從臉上滑落下來。
  叫她怎能不落淚,太意外,太驚奇,諸多情緒攪在一起,她已經忘了一切,腦子裏剩下蘇至渝這三個字。而後,是從這一團混亂情緒下麵升起的一簇怒火。該死的蘇至渝,一定早就認出她來了,卻故意不說,耍的她團團轉。還有QQ,當她還在為能與他在網絡上偶通信息而興奮不已的時候,他卻已經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遠遠地觀望著她。
  “蘇至渝 !”蘇薇連叫了三聲蘇天天的大名,每一聲的音調各不相同,最後一聲,已是怒氣衝衝。
  “嗬嗬,薇薇,你終於發現了啊!”電話那端的蘇天天輕笑著,一聲溫軟的“薇薇”,就把蘇薇心裏滿腔怒火滅了一半。
  “你!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蘇薇氣哼哼地指責道。
  “那你為什麽沒認出我來?那天在七雲山開會,你一進會議室,我一眼就認出你了,整個會議,從開始到結束,我就一直盯著你看。你呢,不但沒發現我,會議結束時,我把明片送到你麵前,你竟然和我麵對麵都沒認出來。”蘇天天輕轉話鋒,一下子全變成了蘇薇的錯,他倒成了委屈到不行的受害者。
  “我……我……”蘇薇不知如何反駁,憋了半天,氣呼呼地說:“誰讓你變那麽多!我認不出來也很自然啊!”
  “薇薇,馬上我要開會,你晚上有空嗎?我們出來見個麵。”
  “我……好吧,晚上在哪裏見?”
  “你們公司附近有個黑貓西餐廳,咱們就在那裏見。”
  “好,晚上你請客!”蘇薇的氣還沒全消,不狠狠報複一下蘇天天,她是出不了心裏這股惡氣的。黑貓西餐廳是出了名的貴,她非要把蘇天天給吃到破產不可!
  整個下午,蘇薇都魂不守舍。
  她一時氣一時喜,一時愁一時樂,坐在辦公桌前,對著一堆文件,卻連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重逢之前,她曾經想,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吧,那個陪伴了她整個童年與少年的人,所有的交集都止步於十六歲的夏天。會有個小人兒永遠活在她心裏,那個胖胖的單眼皮調皮鬼,鮮活而遙遠的樣子。即使是後來在網上與他有了聯係,蘇薇腦子裏想象著電腦另一端坐著的,還是記憶裏的那個胖胖少年。誰料到,命運如此玄妙,那個小胖子,他變了模樣,變成一個她完全不認得的模樣站在她麵前,伸手對她微笑道,蘇經理,你好!
  壞小子蘇天天!蘇薇想到這裏又笑又惱地輕輕搓動手上的一張白紙。竟然可以如此鎮定,像是真的陌生人!他其實肚子裏一定笑翻了吧,偷偷看她那認真緊張的反應,太壞了!剛才在電話裏還倒打一耙怪自己沒有認出他來!蘇薇很想生氣,嘴角卻是抑製不住地往上揚著,好開心,能在茫茫人海中再與他相遇,她真的好開心。
  原來,她一直不能忘記,童年時深刻在心裏的身影。她不想隻有回憶裏的朋友,她想要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朋友,不止是童年和少年,人生如此漫長,任何珍貴的東西我們都不能隨意丟棄,隻要有可能,她想擁著這些不可複製的珍貴走到生命的盡頭。
  蘇薇丟開文件,在轉椅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起身為自己泡一杯香濃的咖啡,斜倚在落地窗前,看樓下馬路上熙攘的人來車往,看從林立的高樓間透進的一隙溫暖陽光。
  藍天還是存在的,高樓之上,晴空萬裏。
  是個漫長的下午,蘇薇每隔五分鍾就看一下時間,等時針終於指向五點半,她歡呼著關上電腦,拎著早已收拾好的皮包,急急忙忙往外奔。剛衝到走廊口,和範霖撞了個正著。
  “範……範總!”蘇薇紅著臉站直身子,“您沒事吧?”
  “沒事。”範霖被她撞的打了個趔趄,“蘇薇,你這麽急要去哪裏?”
  “我?我……我下班啊……”蘇薇小小聲地答道。
  “已經五點半了?”範霖抬腕看表。
  “恩,已經到點了。”蘇薇心想,為什麽我堂堂正正地按時下班卻像是早退被抓一樣心虛?
  “好吧,再見,路上小心。”範霖側過身,把路讓給蘇薇。
  “是,範總再見!”蘇薇慢慢從範霖身邊走過,在走到廊子另一頭,確定範霖看不見時,她又一路小跑著奔向電梯間。
  她不知道,範霖站的角度,可以一直看到走廊的最盡頭,包括電梯口。
  範霖看著蘇薇像個高中小女生一般踮著腳向前衝,站在電梯口等電梯時,斜陽照著她纖長的身影,側臉上帶著淺粉色的微笑。
  “範總再見!”
  範霖回過神,幾個剛從辦公室裏走出的職員跟他打招呼。
  “哦,再見!”範霖看見其中一個小姑娘是蘇薇的手下小禾,在走過她身邊時,輕描淡寫地問道:“你們經理今天走的很早啊!”
  “嗬嗬,”小禾擠著彎彎的眼睛笑道:“可能我們經理今天要去相親吧!”
  “範總,我們先走了!”
  範霖獨自站在走廊裏,直到從電梯裏傳來的女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漸漸消失,他依然站在原地。
  黑貓西餐廳,名字聽起來不怎麽樣,裏麵卻是很有情調。
  蘇薇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點了杯錫蘭紅茶,眼巴巴地看著門口進進出出的身影,盼著蘇天天快點出現。
  等了好一會兒,原本空空的餐廳漸漸坐滿,蘇天天還是沒出現。蘇薇不禁有些焦急,正想打電話給蘇天天,手機卻先一步響了。
  “蘇薇嗎?我……”是蘇天天打來的,電話裏很嘈雜,聲音模模糊糊。
  “喂,你這大騙子!怎麽還沒到?”蘇薇別過頭,氣哼哼地埋怨。
  “我堵在東幹道的方慶門高架上麵了,前麵出了事故,過不去。”
  “什麽?堵住了?”蘇薇心一沉,她滿心歡喜地等了半天,結果這家夥竟然卡在高架上下不來,“你電話裏怎麽這麽吵?”
  “我現在不在車上,我走到前麵看看情況,確定走不了就趕快給你打電話。薇薇,你別等我了,先回家吧,咱們改天再見。”
  “你!”蘇薇又氣又委屈,卻說不出責備的話來,堵車是天災人禍,怪不得人家。“那你怎麽辦?就一直卡在高架上嗎?”
  “是啊,我慢慢等吧,估計還得兩小時。薇薇,對不起了,讓你等這麽久。”蘇天天似乎已經走回了車上,電話裏的背景突然靜下來,他低低的聲音清晰異常。
  蘇薇聽到他那樣輕輕地說,薇薇,對不起。心裏一暖,什麽怨氣都沒了。
  “蘇天天,你等我!”說完蘇薇掛上電話,付了紅茶的錢快步走出黑貓西餐廳。
  蘇天天對著電話喂了半天,對方早已沒了反應。
  蘇薇走到街角的奶茶點,買了兩大杯布丁紅豆奶茶,又在旁邊的西點店裏買了些蛋糕和麵包。把大切開回自己公司樓下的停車場,徒步往蘇天天堵車的方慶門高架走去。
  蘇薇連走帶小跑,在尚且微涼的春日裏卻出了一身薄汗。越往前走,車流越大,高架這邊空無一車,下麵的路擠成一團。蘇薇穿過車流,往高架上走去。走過五十多米,七輛車追尾在一起,還有一輛大卡車尾巴甩出去,把高架橋的護欄撞爛了一片,情況非常慘烈。
  “喂,小姐!這邊不能靠近!”一位交警把蘇薇攔住。
  “警官,我家人被堵在後麵,我要去找他,麻煩你讓我過去吧!”蘇薇用無助地眼神看著年輕的交警哀求道。
  “這……可是……”
  “警官,謝謝你啊!”蘇薇在交警猶豫的一刹那,拎著東西飛快地從事故現場躥過去,一路狂奔,生怕被交警攔下。
  “喂!!我說你……”
  警官的聲音在後來越來越遠,蘇薇在一輛輛汽車間快速穿行,車上的人都好奇地伸出頭,看一位穿著職業裝,高跟鞋的美麗小姐拎著兩包塑料袋像個百米運動員似的狂奔。
  蘇薇跑了一段,才想起忘了問蘇天天開的什麽車,便放慢了腳步一輛輛往裏麵看。
  “喂,小姐,你的麵包賣我一個。我出十元錢!”一輛卡羅拉裏伸出一個胖胖的頭,對她叫道。
  “對不起,我不是賣麵包的。”蘇薇禮貌地向對方點了點頭,繼續向後尋找。
  “我出二十元!!”卡羅拉胖胖不死心地大叫。
  蘇薇回頭看了看他,從包裏拿出一個麵包,遞給他說:“送你了,不要錢。”
  “誒?”卡羅拉胖胖呆了一下,看著手裏的麵包,在蘇薇轉身走開後才想起大叫一聲,“謝謝啦!”
  蘇薇回頭笑道:“不客氣!”
  “那個,小姐,能不能也給我一個麵包?”身邊一輛別克車裏有人探出頭叫道。
  “嗯,好吧。”蘇薇又拿了一個麵包遞出去。
  “我也要!”
  “請也給我一個吧!”
  QQ,桑塔那,尼桑,帕薩特,邁騰,甚至還有沃爾沃和寶馬,一個個從車窗裏伸出來的頭都衝著蘇薇要麵包。
  “啊……這……我……”蘇薇看著袋子裏為數不多的麵包,想來想去也不夠這些人分,況且蘇天天還沒吃呢,都分光了,天天怎麽辦啊?
  正愁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突然腕上一沉,被人扣了拖著往前走。蘇薇抬頭隻看到那人的背和黑黑的後腦勺。
  “喂!你作什麽?”蘇薇掙紮道。
  那人回頭衝她微微一笑,桔黃色的路燈打在丹鳳眼裏映出瑩光一片,“我說蘇薇,你什麽時候改行做賣麵包的小姑娘了?”
  “天天!”蘇薇歡喜地叫道,“你怎麽找到我的?”
  “老遠看到前麵鬧哄哄一片,以為出了什麽事,再一看,原來是你在這裏做生意,賣麵包呢!”蘇天天笑嘻嘻地接過她手裏的麵包和奶茶。
  “我哪有做生意!”蘇薇紅了臉分辯道:“我是買了麵包帶來給你吃的!”
  “真的?”蘇天天垂眼看她。
  “恩。”蘇薇用力點了點頭,忽然覺得頭頂一熱,蘇天天將大手扣在她頭頂說:“薇薇,謝謝!”
  蘇薇覺得頭頂上像是扣了一口大鍋,這個蘇天天,個子高,怎麽連手都這麽大!
  蘇天天牽著蘇薇往前走,路過一輛小麵包車時,蘇天天敲了敲車窗,對坐在裏麵的司機說:“師傅,這裏有些點心和飲料,你給小朋友們吃吧。”
  小麵包司機驚奇又感激地從車窗裏接過東西,蘇薇往裏伸頭一看,車子後麵坐了四五個小孩子,看見竟然吃的東西,開心的在車廂裏又蹦又跳。
  這個蘇天天,看不出還挺細心的。微寒輕快的晚風吹過蘇薇的麵頰,她在風中含笑想,他果然沒有變啊,和小時候一樣,麵上看著對什麽都漠不關心,滿不在乎,其實內心裏卻是柔軟又溫暖。
  蘇天天開的是那輛銀色的Q7,蘇薇老遠就看到Q7招搖過市的大車頭。
  “你們公司可真大方,給你們配這麽好的車。”蘇薇酸溜溜地拍了拍Q7又高又壯的車屁股。
  “我們常常下工地,用SUV方便些。”
  “哦,SUV也有很多種啊,為什麽一定要配這麽貴的……”蘇薇想到自己那輛大切,每次都被這輛Q7甩的老遠,心裏有些鬱悶。
  蘇天天拉著她上了車,笑道:“公司配什麽我們就開什麽,以前我開著破吉普還不是一樣跑。車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技術。”
  蘇天天將襯衣的袖子向上輕輕一拉,右手習慣性地搭在方向盤上。
  蘇薇偏過頭看著他右手腕上那塊方方的天梭表,愈看愈刺眼,突然蘇薇腦子裏閃過什麽,她一把扯住蘇天天的衣袖,氣呼呼地說:“蘇天天,你給我老實交待,開工儀式那天,一路上開著Q7死命欺負我的是不是你?”

  春之圓舞曲
  蘇薇那天在高架上和Q7拚車時,也曾惱恨地往對方車裏看過幾眼,隻記得開車的人是個青年,至於長什麽樣,有什麽特征,幾乎沒印象,但青年握著方向盤的右手腕上那塊方方的天梭表卻是印象深刻。
  此時,那塊眼熟又可恨的天梭表正戴在蘇天天的右腕上,蘇薇再仔細一回想當日那人的身形,不是蘇天天是誰!
  她一把扯住蘇天天的衣袖,氣呼呼地說:“蘇天天,你給我老實交待,開工儀式那天,一路上開著Q7死命欺負我的是不是你?”
  “確實是我!”蘇天天也不抵賴,笑嘻嘻地大方承認,“所以在工地時,我發現你竟然開的是切諾基,也嚇了一跳。不是我說你啊,蘇薇,你開車也太霸道了!”
  “什麽?我開車霸道?”蘇薇被蘇天天氣的七竅生煙,“明明是你開車橫行無忌,處處和人搶道,還敢說我霸道?”
  “還好意思說,”蘇天天斂了笑,轉過頭用漆黑的眼眸盯著她道:“那天上第一個高架橋,你不顧交通規則,直線變道拚了命地壓隊搶路,知不知道多危險?”
  “我……”蘇薇這才想起,好像是她先搶了別人的道來著,正語塞著不知道如何回答,蘇天天又說:“當時是我收油快,如果我狠踩一腳油門頂上去,會有兩種結果。”
  “哪兩種?”
  “第一種,如果你反應快,條件反射地向右轉方向,隻要一秒鍾,你的大切就可以和護欄親密接觸。第二種,如果你反應慢,不知死活地繼續往前衝,我們倆的車就親密接觸了。不管是哪種結果,如果讓交警來看現場,你都是全責。要麽是出錢修高架橋的護欄,要麽出錢修我的Q7。”
  蘇薇越聽越心驚,不知不覺握緊的手心裏,出了一層冷汗。可是,又不甘心就這麽被蘇天天給說敗,嘴硬道:“就算開始是我不對,那後來呢?後來你一路和我作對,處處壓製我,又怎麽說?”
  蘇天天嘿嘿笑了兩聲,道:“我是想給你點教訓,讓你知道全世界不是就你最狠,以為自己技術了不得,別人若是成心壓製你,你也沒辦法。”
  “你!”蘇薇被他氣的說不出話來,推了車門就要下車。
  蘇天天手快,叭地把車門落了鎖,又笑道:“怎麽,一受批評就落跑,蘇薇你可比小時候心眼兒小多了!”
  這個蘇至渝,實在是厲害。見麵前,蘇薇滿腦子都是怎麽對他興師問罪,結果罪沒問成,自己倒被批評了一頓。蘇薇自打工作以後從沒被人這麽數落過,雖然知道蘇天天說的都在理,但心裏就是覺得委屈,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咽不下。她也是個倔脾氣的,遂伸手強去開車鎖,蘇天天拉了她,笑道:“真生氣了?”
  蘇薇嘟了嘴不答話,蘇天天正想說什麽,突然前車刹車燈一亮,高架上的車隊緩緩動了起來。蘇天天一隻手發動車,另一隻手也不敢離開蘇薇,生怕她真的強打開車門跳下去。
  “薇薇,我們去吃飯好不好?”蘇天天知道女孩子在氣頭上惹不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扯開話題。
  “不好。”
  “難道你已經吃過了?”
  “沒有。”
  “那為什麽不吃飯?”
  “不想和你一起吃。”
  “哦……”蘇天天看著前方,認真道:“莊氏設計部工程師誠邀M集團總師室經理用餐,遭拒,M集團方麵態度惡劣強硬,毫無合作誠意。”
  “你!”蘇薇伸手指著蘇天天的耳側,想罵又想笑,整個拿蘇天天沒辦法,最後用力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嗔道:“壞家夥!就會欺負人!”
  “我們去哪裏?”蘇天天置若罔聞,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問。
  “我要回家。”蘇薇冷了臉,拋給他一個大白眼。
  蘇薇家所在的小區,就在離J大主校區不遠的二條巷,這裏算是S城裏較老的一批小區,當初建小區時,沒想到以後會有這麽多的汽車進進出出,留的路比較窄,基本上兩輛車在路上會車,其中有一輛必需將一個輪子擠到路牙上,兩車才能隔著一兩個厘米的距離驚險地擦肩而過。蘇天天在路中停下車,張望了兩眼,皺眉道:“這路好窄。”
  “有什麽窄的,我天天都開著大切回來,從來也沒覺得窄過。”蘇薇斜睨了蘇天天,心裏得意的不行,心想,竟敢說我車技不好,你以為自己是舒馬赫嗎?
  蘇天天伸頭看了看,前麵拐彎處停了一輛黑色桑塔那,Q7本來車身就超寬,那拐角處的花壇還很高,估計就算壓上路牙也很難通過。他不理會蘇薇話裏的挑釁,直接把車倒了出去,停在路口說,“那我就不送你進去了。晚安,薇薇。”
  “你!”蘇薇瞪著眼睛又用手指了他,這個晚上也不知指了他多少次,每次都被他氣的啞口無言。
  蘇薇用力甩上車門,踩著高跟鞋恨恨地走在巷子裏,鞋跟踩的水泥路呯呯作響。
  “該死的蘇天天,壞人!枉我好心好意走到高架上去陪你,還給你買吃的,竟然這麽對我!死胖子!臭小黑!看我以後還理不理你!我要是再理你我蘇字就倒……”蘇薇氣的一路走一路罵,剛想說,再理你我蘇字就倒過來寫,正好走到路燈下,一低頭,看見身後跟著一個長長的人影。
  蘇薇猛回頭,卻不是蘇天天是誰。
  “薇薇。”蘇天天漂亮的丹鳳眼微翹,高挺的鼻梁下是笑彎彎的嘴角,黑眸裏的光澤溫潤如玉,讓蘇薇愣是把嘴邊正說著的話給咽了下去。
  “你……你怎麽跟來了?不是說不送我了嗎?”蘇薇惡狠狠地瞪他。
  “我是說不開車送你,又沒我不送你。”蘇天天一臉的無辜,受了冤屈似的。
  “哼!算你還有一點點良心!”蘇薇伸出手,比劃出小姆指尖上的一小塊在蘇天天眼前晃來晃去。
  “薇薇,你家附近有什麽吃的嗎?我餓死了。”蘇天天見她消了氣,笑嘻嘻道。
  “前麵的老巷子裏,有一家挑擔子的餛飩麵,非常好吃,你想不想吃?”
  “好啊!你請我嗎?”
  “呸!做夢!你請我!”蘇薇笑著又捶了他一拳。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兩人那麽多年沒有聯係,再見麵時彼此也都有了那麽多的變化,蘇薇卻一點也不覺得拘束和陌生。不管蘇天天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他骨子裏都還是那個可以一秒鍾讓她哭也可一秒鍾讓她笑的雪中送炭。甚至,她覺得,他們之間相處的比過去更融洽了。就算是生著氣,她心裏依然覺得甜蜜,一種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甜蜜。這種感覺,她說不出來,是在心底裏流淌一股暗流,是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一種玄妙。
  深巷兩邊的圍牆頂上種滿了迎春花,此時花正盛開,深綠柔韌的枝條上鵝黃色的小花開成一片,在月光下泛著霜華,微風傾動,花潮如海浪般起伏,春意深深。又有枇杷從牆內伸出枝葉,枝頭含著毛茸茸的花朵,猶如哪家好奇而頑劣的孩童趴在牆上看滿巷春色,看往來行人。
  蘇薇與蘇天天並肩走在春景裏,花香混了月華在空氣裏飄散開來,芬芳甘洌。她抬頭看著蘇天天鍍了銀霜般的側臉,扯了扯他的衣袖說:“天天,你怎麽長成這樣了呢?原先你不是這樣的啊!”
  “哦?”蘇天天摸了摸臉,說:“很不一樣嗎?”
  “恩!”蘇薇有些惋惜地說:“原先多好啊,和我一般高,我不用這麽累的仰著頭看你。原先你臉圓乎乎,看著多可愛。”
  “唉,”蘇天天也歎氣道:“我也不知道啊,自從你轉學到S市後,我就開始飛快地躥個子,臉也變長了,身上的富貴肉也不知長哪去了,幾乎隻用了一年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
  “該不會是想我想的吧?”蘇薇哈哈笑著打趣道。
  蘇天天做認真思考狀,過了好一會兒說:“應該不是吧。”
  “為什麽不是?”蘇薇嘟嘴。
  “我好像都沒怎麽想過你啊……”
  “你去死!”
  蘇薇掄起拳頭又是一頓好捶,蘇天天也不躲閃,那些拳頭打在他肩頭背上,就像是軟綿綿的棉花糖,不但不疼,還甜的很。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很快到了深巷裏的一棵大槐樹下。樹邊正好有一盞昏黃的路燈,路燈下水霧渺渺,木製的餛飩擔子邊散放著幾張小木桌,頭發已經花白的老爺爺係著雪白的圍裙在擔子邊哼著小曲兒包餛飩。
  “馬爹爹,給我們兩碗餛飩麵!”蘇薇拉著蘇天天在小木桌邊坐下,大聲說道。
  “好咧!兩碗餛飩麵,馬上好!”老爺爺掀開木頭鍋蓋,在迅速漫溢的水氣裏露出比水氣還要溫暖的笑容。
  餛飩攤的生意不是特別好,越來越多的人不屑於吃這種路邊攤,但還是有一些每天都要來吃一碗餛飩麵的老主顧。他們有老人,也有上班族,還有正在上學的稚子。馬老爹其實不缺擺攤子掙的這幾個錢,他是為了那些每天盼著在放學的黃昏,或是晚歸的星夜裏吃一碗熱騰騰餛飩的人。
  隻要還有人需要,他就要把這餛飩擔子繼續挑下去。
  “餛飩麵來了!”馬老爹笑嗬嗬地端著麵碗往蘇薇他們坐的位子走去。
  “馬爹爹我來端!”蘇薇站起身去接碗。
  “我來吧!”蘇天天拉住他,一個箭步跨上前,到底是身高手長,兩手穩穩地接過麵碗,一滴不濺。
  “好吃嗎?要不要加點辣油?”蘇薇見蘇天天吃的香,把自己碗裏的餛飩又撥了些過去。
  “謝謝,不用加了,很好吃。”蘇天天從麵碗裏抬起頭,額上出了一頭細密的汗珠。
  “看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是個蒸籠頭!稍微吃點熱東西就一頭汗!”蘇薇指著他頭上的汗嗤笑。
  蘇天天也不生氣,隻是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麵巾紙遞給蘇薇,說:“諾,擦擦吧,你也和小時候一樣,稍微吃點熱東西就鼻涕長流。”
  “啊?什麽?”蘇薇忙用力嗅了嗅鼻子,伸手接過麵紙按住鼻尖,紅著臉笑道:“討厭 !”
  晚風輕柔,不知道什麽時候風的溫度已不再濕寒,春天的溫暖正一點點滲入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範霖發現,蘇薇這段時間常常不在本部辦公室,問起二公司的人,都說去了七雲山項目公司。七雲山的項目已經這麽忙了嗎?聽說一期的山根別墅已經進入主體工程階段,自己有空也該去看看,雖然是合資項目,但卻是M集團目前在建項目裏占用資金最多,占地麵積最大的工程。範霖這麽想著就給蘇薇撥了通電話,沒想到電話撥通後一直沒人接。範霖想蘇薇一定是有事不方便接電話,便掛上電話去看文件。過了一會兒,範霖再次撥通電話,還是沒人接。他握著手機,眉頭輕皺,按了秘書室的外線吩咐備車。
  蘇薇從進入M集團第一天起,就一直在範霖的身邊工作,開始隻是一名總經理秘書室的小文員,後來升作助理秘書,再到總經理室第一負責秘書,是範霖最信任的下屬。範霖知道蘇薇的能力,隻是做一個秘書的工作,委屈了她。是不是要把她放到下麵的項目公司去,範霖猶豫了許久,雖然最終還是把她放到了二公司的總師室,但二公司辦公點就在總部內,總師室也和總經理室在同層樓,隻要想見,隨時都能見到。也就是那時,範霖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個一手培養出來的得力下屬有了另一層情感,另一層隱秘而又曖昧的情感。
  秘書送咖啡進來時告訴他車已經備好,可以隨時出發。
  範霖穿上外套,直接從總經理室的專用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
  M集團的總經理突然出現在七雲山項目公司,沒有接到任何通知的項目公司經理季宏慌成一團。不知道範總突然出現是什麽原因,難道是和莊氏的合作又有了問題?範霖看出他的不安,笑著安慰道,“老季,我隻是正好路過上來看看。你忙你的,不要聲張,我自己在公司裏轉一圈,馬上就走了。”
  季宏這才鬆了口氣,道:“範總,我陪你一起吧!”
  範霖把他按在座位上笑道:“說了你忙你的,不用陪。我就是要自己去看看項目公司的真實工作狀態。”
  季宏不好勉強,隻能把範霖送到辦公室門口,和他說明公司辦公區域的所在位置,讓他隨自己心意去逛。領導嘛,隨心所欲地視察也是他的特權之一。
  七雲山項目的管理層一半是M集團委派,另一半則是莊氏委派,下麵一些具體的工作人員則是另外招聘,直接和項目公司簽勞動合同,既不屬於M集團,也不屬於莊氏。所以,範霖在辦公區裏視察時,幾乎沒人認出他來,即使有一兩個M集團的和莊氏的人認出他來,他也隻是點頭微笑,示意對方不用在意,去忙自己的事。
  範霖在辦公區裏轉了半天,沒發現蘇薇的身影,正想她是不是去了工地,忽然聽見裏間的會議室裏傳出爭執的聲音。
  “你這是強詞奪理!”
  一個憤怒清脆而又熟悉的聲音傳到範霖耳中,範霖眼睛一亮,臉上禁不住露出笑意。
  蘇薇看來生氣了啊,很少聽見她用這麽大的聲音說話。
  這是間用玻璃隔成的會議室,裏麵裝了百葉簾,此時百葉卷起,裏麵圍著長桌爭執的人影清晰可見。範霖往前走了幾步,向裏麵看去。
  會議室裏坐了六七個人,很明顯的分成兩派,向南的一半是M集團的人,向北的一半則全是莊氏的人。桌子上攤了許多圖紙,有的圖紙上被畫了許多紅圈,顯然這些圖紙就是兩邊人爭執的重點。
  蘇薇穿著淡綠色的收身小西裝,白底淺碎花立領襯衣,長發一半別在耳後,露出半張紅紅的臉頰,表情既氣又怒。她站在圖紙旁邊,伸手指著其中的某張圖大聲說:“這房子主體已經蓋的差不多了,你們現在冒出來這麽多設計變更,知不知道會增加多少額外的簽證費用?”
  M集團的人都連連稱是,聲討莊氏這是沒事找事做。
  莊氏那邊的人都端正坐著,中間有個身形高大的青年,臉上始終是笑眯眯的表情,他抽出蘇薇手下的那張圖紙,指著其中的一個紅圈說:“蘇經理,這是G型別墅的圖紙,一期絕大多數的獨棟都是這個戶型。莊氏接手前,貴公司和L投資所做的設計,在中廳這裏設計了一個很英式的壁爐。我不知道當時的設計師是怎麽測算的,也不知道這設計是怎麽通過貴公司的設計審核,這個壁爐的煙道以後百分之百會造成滲水。這樣的設計缺陷怎麽可能不修改變更?”
  “蘇總,剛才我們吳經理已經說了,這個壁爐存在的作用隻是為了提升整體品味和強調歐式風格,沒人真的指望它在冬天燒炭取暖。我們完全可以把頂端的煙道封死,這是最方便節約的方案,你們非要大動幹戈,建築商最喜歡的就是種設計變更,他們會趁機增加簽證,在合同總價外獅子大開口地亂要價!”
  “隻要現場管理得當,合約審算嚴格把關,建築商鑽不了多大的空子,況且,大家要明確七雲山項目的終極目標,是要蓋出全S市最完美的別墅,如果隻是圖便宜隨便糊弄過去,這算什麽完美別墅?隻怕以後招來罵聲一片。我反複強調,一期很關鍵,是整個項目的門麵和樣板,我們就算在一期多花些精力和金錢也是絕對值得的。蘇經理,你們M集團不在乎別人說造出來的東西是垃圾,我們莊氏可是在乎的很!”
  “你!”蘇薇臉氣的通紅,正要反唇相譏,突然身邊的吳經理猛地站起身來,對著窗外叫道:“範總!”
  會議室裏人都往外看去,範霖站在玻璃門外正聽的津津有味,被發現了,也不好就此離開,便走進去和大家打招呼。
  “範總……”蘇薇想到自己剛才又凶又怒的樣子都被範霖看到眼裏,心裏難免慚愧,她在範霖麵前從未曾失過淑女風度,這次被人發現了真麵目,不曉得範總會怎麽想。
  範霖和M集團的眾人隻是點了點頭,走到莊氏所在的北麵,逐一和他們握手。與中間那位高大青年握手時,範霖笑問:“蘇至渝?”
  青年笑答:“是。”
  範霖拍了拍他的肩說:“久仰,我看過你獲獎的設計作品,確實非同凡響。”
  “多謝。”青年並未如範霖所預料那樣地謙虛一番,隻是微笑著坦然接收了他的稱讚。
  範霖不禁對這青年多看了幾眼,應該隻比他自己年輕幾歲吧,可是眼睛裏的火焰卻那麽明亮。範霖在心裏苦笑道,難道真的已經老了嗎?總覺得自己早就沒有那種燃燒的激情,到了一定的高度,積累了一定的財富,身心俱疲,像個機器似的工作,忙碌,卻已失去最初的目標。
  範霖並沒有對他們爭執的內容發表意見,他做M集團總經理這麽多年,對於管理的藝術早已了熟於胸,這種小事情,他根本無需出麵,盡管讓下麵人去協調。
  見到了多日未見的蘇薇,她精神和氣色很不錯,和莊氏的人鬥的神采奕奕,那股拚命的架勢,以前在集團都沒見過。
  範霖舒服了口氣,離開那間會議室時,回頭又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讓他失了所有的好心情。
  蘇薇正瞪著會議桌另一邊的蘇至渝,蘇至渝也笑嘻嘻地看著她,蘇薇臉上的表情像是生氣又有點像在撒嬌,嫣紅的頰上笑意若隱若現。
  範霖覺得原本在春日裏漸漸溫暖的心,突然被擱進了一塊讓人極不舒服的冰塊,讓他沉了所有溫和情緒,從心尖上透出一絲沁骨的寒涼。
  蘇薇一回到本部,就被小禾笑著抱住。
  “瘋丫頭!又犯什麽病呢?”蘇薇推她推不動,隻能隨她抱去。
  “好消息!超大的好消息啊!”小禾用張牙舞爪來顯示她的消息到底有多麽好。
  “什麽好消息?說出來聽聽,要是不夠好,你就死定了!”蘇薇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下個星期五是公司十周年慶,Party!蘇薇,知道嗎?有超級盛大的Party啊!”小禾激動地捧著臉說。
  “切,不過是開個慶祝會嘛!你用的著這麽開心嗎?”蘇薇無動於衷動推開她,一點熱情也沒有。
  小禾咽了下口水說,“這次不是普通的慶祝會,公司包了一艘超大的遊輪,周五晚上要在H江上開盛大的Party,舞會蘇薇你懂不懂?董事長和總經理會在Party上請大家跳舞啊!”
  “啊?這麽隆重?”蘇薇愣了一下。
  “當然了!十周年啊!能不好好慶祝嘛!對了,還有過節費呢!咱們快去財務室領去!”小禾樂嗬嗬地拉了蘇薇就往樓下財務室奔。
  到了財務室,裏麵聚了一幫大姑娘,圍著出納台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小禾拉著蘇薇擠進去,出納一邊點錢一邊笑著在說:“竟然還要穿什麽晚禮服,我到哪裏去找晚禮服啊?幹脆把結婚時用的婚紗背過去穿得了!”
  姑娘們笑聲一片,有人說:“錢會計你真的可以穿啊,你一穿保證震驚全場,董事長和總經理第一個請你跳舞!”
  “董事長就別想啦,他夫人肯定到場,第一支舞要和夫人跳了!咱們倒是可以肖想一下範總啊……說老實話,我一直留在M集團,都是為了咱們範範啊!”一個穿黃衣服的姑娘捧著臉做花癡狀,“範總真的好帥啊!”
  其餘人笑成一片,小禾扯了那姑娘的手笑道:“那咱們可是競爭對手了,我也巴望著和範範跳舞呢!”
  “誰不想和範總跳舞啊!”錢會計指著櫃台外麵的鶯鶯燕燕,笑道:“一群小花癡,個個都盼著範範多看一眼呢!”
  蘇薇知道範霖在公司裏受女孩子歡迎的程度,也知道私下裏這幫女孩子給領導們起的外號,範總就叫範範,湯總就叫湯湯,沙總叫沙沙,總之,不管這位領導原本有多嚴肅,被這樣的外號一叫,就變得可愛又滑稽起來。
  要穿晚禮服的舞會嗎?蘇薇皺起眉,她好像還沒有這樣正式的禮服呢。
  “蘇薇!周末一起逛街吧!”小禾拉了她的手臂,眼中全是對舞會的狂熱。
  “哦,去哪裏逛?”
  小禾故作神秘地伏在她耳邊說:“我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啊,七巧路有家專做禮服的店,手工可好了,可以按畫報上的樣子一分不差地做出來!咱們先在網上找了好的禮服樣子,帶過去讓老板做,又便宜又好!”
  “唔,這樣啊……”蘇薇想了想,既然一定要穿,那就和小禾一起去做好了,雖然沒有和姑娘們爭奇鬥豔的心,但這樣隆重的場合,總不能失了體麵。
  蘇薇平時雖然不會打扮的特別妖嬈嫵媚,但會很注意一些小的細節。比如兩粒小巧圓潤的珍珠耳釘,或是西裝外套上別一顆小水晶玫瑰,不起眼,卻總有畫龍點睛的作用。她的穿著搭配簡單不花哨,但衣服穿出來就讓人看著特別舒服。即使在工地上穿著寬大的工作服,她挽袖束辮的樣子還有人說是青春俏麗。用小禾的話來講,就是人長的漂亮,有氣質,穿什麽都好看。其實不然,再漂亮的姑娘也還是要收拾的,不管多漂亮,要是穿的髒兮兮,頭發不收拾,皮膚不注意保養清潔,也不會讓人覺得看著舒服。蘇薇對自己的要求就是幹淨清爽,盡量穿方便簡單的衣服,但款式和顏色要好,剪裁要得體。還有頭發,蘇薇覺得頭發是女孩子的半張臉,頭發漂亮了,整個人才會有精神,所以,不管是卷發還是直發,蘇薇每天早上都會留下充足的時間來打理頭發。一個女孩子走出去,光鮮亮麗,欣賞著的人隻覺得賞心悅目,卻不知道這些女孩子為了片刻的賞心悅目背後要花多大的力氣。所以啊,做女人不容易,做漂亮女人更不容易。
  對於周五的舞會,蘇薇並沒有太上心。不過是個慶祝會而已,盡管是豪華遊輪上的慶祝會,但想到是和領導們在一起,就失了大半興趣。在領導們麵前,有幾個人是能放開自我,開心玩樂的呢?至少她蘇薇不能。公與私,她分的清著呢,在什麽人麵前做什麽樣的言談舉指,她已經深諳其道。
  蘇薇,一個公司裏人人稱道的淑女。
  淑女,蘇薇隻要想到套在自己身上這光環般的兩個字就覺得好笑。淑女會在一堆磚頭水泥間和建築商跳起來大喊大叫?淑女會開著越野車不顧一切地和人在公路上搶道?淑女會像個壞脾氣的孩子般在家亂使性子?淑女會在每個月的某幾天因為心情煩躁而喜怒無常?淑女會在深夜不睡,獨立自在窗邊看星,然後因為某顆星星的西墜而悄然落淚?
  她不是淑女,她隻是蘇薇,一個複雜的連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平凡女人。
  平凡的女人就會期待愛情。
  蘇薇也不例外。
  她覺得自己一直在尋找,一直在等待,可是愛情就是不降臨。不是說沒有人追求她,相反,憑她出色的外表,以及淑女的外殼,追她的人趨之若鶩。可是他們都不是蘇薇要的,蘇薇想要的是怦然心動,是看見對方時心髒會跳的像打鼓般激烈。她想,愛情一定是那樣的。當愛情來臨時,她的心,會用海嘯般的撞擊來告訴她。
  二十七年,這海嘯,她一次也沒遇到過。
  為什麽呢?蘇薇站在七巧路的禮服店裏,望著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又想到了她孤獨蒼白的愛情等待。
  前兩天,和蘇天天一起吃飯,那家夥突然問她,有沒有男朋友。當時她尷尬的不行,一大把年紀了,遇到兒時好友,本該把自己的幸福拿出來給對方炫耀一番,結果呢,隻能被嘲笑是剩女。蘇薇咽不下這口氣,反問蘇天天有沒有女朋友,這家夥卻一臉不以為然地說,他那麽好的條件,當然要找個極品,哪裏能隨便就把自己給下嫁了。
  真是個臭屁的家夥!還極品呢!知不知道現在極品女的意思啊?真讓他找個極品回去才好呢!讓他抓狂!不知道為什麽,想到蘇天天這家夥將來的女朋友,蘇薇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如果蘇天天有了女朋友,他們倆還能像現在這樣親近,這樣無猜嗎?
  “蘇薇!我穿這件好看嗎?”小禾興奮不已的聲音打斷了蘇薇的胡思亂想。
  小禾人如其名,像株小禾苗般亭亭玉立,嬌小的身材穿著嫩黃色可愛款的短禮服,像極了田地裏嫩汪汪的新苗。
  “好看!”蘇薇由衷地發出讚歎,“很好看!親愛的,明天晚上我要請你跳舞!你太可愛了!”
  “嘿嘿,是不是真的啊!”小禾開心的兩頰緋紅,站在鏡子前麵照來照去。
  “蘇小姐,你的禮服也好了,試一下吧,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好改!”店主熱情地把一件淡綠色的禮服從衣架上取下來遞給蘇薇。
  蘇薇之所以挑了一件淡綠色麵料的禮服,是因為七雲山的那麵湖水。原本想在網上找了樣子來做,結果到店裏一眼就看到從架子上流瀉出的淡綠一角。那綠緞的顏色,如同七雲山上的湖水一般晶瑩剔透,光線滑過絲麵時流轉出淡淡金光,就像是傍晚時分夕陽下湖麵上的碎金紋,輕晃著光影,靈動,仿若有生命在其中跳躍。
  禮服的款式很簡單,甚至可以說很一般,小禾直說蘇薇沒眼光,但蘇薇愛那禮服的顏色,執意就要這一件。店主按蘇薇的身材量了尺寸,重剪了麵料另做一件。
  蘇薇拿著輕薄如雲的緞裙,心想,我終於要把那一池春水穿在身上了。
  M集團的董事長,很喜歡國外的企業管理文化,動不動就在公司裏推行什麽現代企業管理製度,人力資源架構體係,用各種方式開拓員工積極性什麽的,就連每年一次的年會都比別的公司更重視,不惜工本,辦的轟轟烈烈,比春晚還春晚。要是完全像外國企業那樣管理也就罷了,偏偏是個擺脫不了中國傳統文化氣息的香蕉公司,外麵看著新潮,骨子還是老三樣。所以,雖說公司十周年慶是包了豪華遊輪在H江上舉行,還要求所以參加的人都穿正裝禮服,蘇薇卻可以想象出那是怎麽樣一出不中不洋的慶祝會。
  周五終於到了,全公司的人都興高采烈,姑娘們尤其激動,一個個都在夢想著舞會的燈光會是多麽明亮,H江上的夜景會是多麽迷人,夢想著自己能和集團裏傾慕的男士在月色下共舞浪漫的一曲。姑娘們忙著化妝換禮服的功夫,蘇薇卻躲在一邊吃小熊餅幹。
  “我說蘇薇啊,你怎麽還吃東西?不怕禮服穿不進嗎?”小禾正卷著睫毛,半閉著一隻眼睛問。
  “你們也最好都吃點,我估計各位領導的發言要長達兩個小時以上,不想在正式跳舞前被餓死的話,就跟著我一起吃點。”
  “不會吧!”小禾發出怪叫,“領導們還要發什麽言啊!這可是party!!是舞會!!”
  “當我沒說過,咱們走著瞧。”蘇薇繼續吃她的小熊餅幹,正吃著,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蘇天天。於是嚼著一嘴的餅幹接了電話。
  “喂,天天啊?”
  “是我,在哪裏呢?今天怎麽沒來七雲山?”
  “今天我們公司十周年慶,我晚上要參加慶祝會,白天就沒過去了。”
  “慶祝會?在哪裏辦的?”
  “在船上辦的,我們公司有新意吧?”
  “船上?嗬嗬,確實挺有新意。”
  “打電話給我就問這個?”
  “不是,明天我要回H市,你不是一直說想回去看看,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我要去!”蘇薇興奮地拋開小熊餅幹,“明天早上幾點?開你的車嗎?”
  “打算明早七點就出發,你在家等我就好,我到你家樓下給你打電話。”
  “恩,明天我給你帶早飯!”
  “好,晚上的慶祝會記得別喝酒,萬一喝了覺得頭暈什麽的,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嘿嘿,放心!我是千杯不醉!”
  “你省省吧,萬一喝的不醒人事,明天早上誰跟我一起回H市去!”
  “知道啦,不喝!我要去換衣服了,不和你多說,明早等你電話啊!再見天天!”
  “再見。”
  蘇薇掛上電話,心裏樂滋滋的。比起什麽十周年舞會,可以和蘇天天一起回H市更讓她高興。
  晚上不出蘇薇所料,領導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發言機會,一大幫穿著透心涼禮服的姑娘站在尚且微寒的春夜裏聽領導念經,凍的腳底下要跳蹦子。
  蘇薇也冷,但她下班前吃了些東西,身上有熱量,覺得還好。遊輪上為慶祝會配了自助餐,大量精美的食物堆了一盤又一盤,但領導沒發完言,沒人敢去吃。小禾左一眼右一眼地瞄著手邊的一盤雲片糕,口水咕嘟嘟往肚子裏流。
  舞會環節正式開始時,大家又緊張起來。董事長先攜了夫人走到會場中央領跳,接著就是總經理範霖,他會請誰和他共舞第一曲,成了全場的焦點。
  範霖慢慢向蘇薇她們所在的一邊走來,很慢卻很穩的步伐。
  蘇薇還在發呆,想明天去H市一定要去原來住的大院看看,小禾在她身邊已經緊張地喘不過氣。她剛吃了一大塊雲片糕,這會兒眼瞅著範總往自己這邊走來,又驚又喜,雲片糕卡在喉嚨裏噎的她幾乎要背過氣去。好不容易把糕吞到肚子裏去,她倒抽著冷氣結結巴巴地對蘇薇說:“蘇……蘇薇!範……範總來了!”
  “嗯?”蘇薇這才回過神,往前看去,這一看正對上範霖的眼神。
  範霖也正望著她,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明亮,卻又多了幾分讓蘇薇迷惑不解的柔情。
  終於,範霖到了場邊,四周都安靜下來,甚至董事長與夫人都停下舞步,看著他。所有人對於範霖會請誰跳第一支舞的好奇心都膨脹到了極致。
  有那麽一刻,蘇薇幾乎要以為範霖是在向她走來。他看著她,俊朗的臉上帶著平和溫暖的微笑,眉宇間的從容,舉手投足間所展露出的成熟穩重,還有溫潤眸中含著的淡淡柔情,讓蘇薇也同小禾一般呼吸急促起來。
  然而,範霖在向她們微微點了點頭之後,就走到人力資源部經理任大姐身邊,略略彎腰,紳士地伸手,拉住呆若木雞般的任大姐翩然滑入舞池。
  蘇薇看著範霖轉開的身影,呆了一會兒,忽然夢醒般長籲一口氣,暗自笑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一定是錯覺吧,剛才看到的什麽柔情一定都是自己的錯覺。她跟在範霖身邊五年了,除了上下級的關係之外,他們彼此從沒有過別的交集。甚至連朋友也算不上,範霖對她來說太高高在上了,那是她敬仰與尊敬的偶像,她心甘情願地為他做每一件事,但不是朋友,因為朋友之間是平等的,而她與範霖,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平等。
  “啊!真是鬱悶!我還以為範範會請我們兩個中間的一個跳舞呢!”小禾皺眉抱怨道:“任大姐真是好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有帥哥請她跳最奪人眼球的第一支舞,是不是昨天踩到狗屎了?”
  “小禾!不許胡說!”蘇薇見小禾說的離譜,忙製止她,“任大姐在公司十年,為公司盡心盡力,是員老中的員老,範總挑她跳第一支舞是有用意的。”
  “什麽用意?”小禾正待發問,邊上已經有男士走過來邀她們跳舞。
  紳士在前,淑女們隻好閉上嘴巴,露出迷人微笑,與君共入舞林。
  邀蘇薇共舞的,是三公司的常務副總徐峰,也很年輕,與範霖是校友,不過低一屆,人品才學都不差。在蘇薇還在總經辦那會兒,曾有一段時間被借到三公司做徐峰的特助,徐峰對她很好,從來不拿架子,把很多重要的事都放給蘇薇去做,對她完全信賴。蘇薇在三公司呆的很是舒心,曾一度想就留在那裏不回來算了,結果隻呆了兩個多月,不知道範霖怎麽想的,一紙調令又把她給調了回來,搞的徐峰很鬱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得力助手,這才使上幾天啊,又沒了。便和範霖打申請報告,希望把蘇薇留在三公司給他用,結果範霖對他的請求視若無睹,他惱的直抱怨範霖小氣。.
  後來徐峰還單獨邀蘇薇出去吃過幾次飯,範霖知道後,就在一個並不刻意的時候提醒蘇薇,總經辦的人和下麵的常務走太近不合適,為了避嫌,要保持距離。蘇薇向來把範霖的話奉若聖旨,立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管徐峰怎麽約她,她都婉然回絕,除了公事上的接觸,蘇薇在私事上遠離公司裏所有可能引起不必要麻煩的高層。
  此時是公司十周年慶的舞會,不能算是私事,那麽和徐峰跳舞也就和完成公務沒什麽區別。蘇薇扶著徐峰的肩在舞池裏輕輕滑動,音樂很柔和,燈光霓虹漸迷,蘇薇的心也慢慢放鬆下來。徐峰握著她白晳柔軟的手,輕輕在她耳邊說:“蘇薇,真高興能請到你跳第一支舞。”
  蘇薇眼中笑意流轉,答道:“也謝謝你請我跳第一支舞,你知道,這種場合女孩子如果沒人請,站在場邊是多尷尬的一件事。”
  徐峰笑,稍稍用力地捏住她的指尖道:“你不會,想請你跳舞的人很多,是我幸運,搶在他們前麵。”
  蘇薇被稱讚,臉上浮起淡淡紅暈,不再言語。
  徐峰摟著她的力量漸漸有些大,兩人在不知不覺中變的很貼近,蘇薇察覺後立刻用力往後掙,低聲道:“徐總,您太用力了!”
  徐峰卻不鬆勁,將頭伏在她耳邊道:“為什麽一直拒絕我呢?在三公司的時候我們明明那麽融洽,蘇薇,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歡你?”
  突然而來的告白讓蘇薇驚地呆在了舞池中間,徐峰也停了腳步,直直與她對視。
  “你……”蘇薇張著嘴,臉已紅透。
  旋舞著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都禁不住回眼相看,好奇地揣度這兩位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好在徐峰很快又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轉出人們的視線。蘇薇的腦子裏很混亂,隻能任他牽動。好在第一支舞的曲子剛好結束,徐峰還想再對她說些什麽,範霖牽著任大姐已經走到他倆身邊。
  “阿峰,我把任大姐交給你了,下一曲,是你的榮幸。”範霖笑著把任大姐的手送到徐峰麵前,徐峰不可推托,隻得紳士地躬腰接過,他轉身前深看了蘇薇一眼,那樣深切的眼神,讓蘇薇心驚肉跳。是玩笑吧?徐峰是不是在和她開玩笑?
  “蘇薇,”範霖向她伸出手,淺笑道:“可以請你跳舞嗎?”
  “當……當然……”蘇薇恍然回神,再看向範霖,依然是笑意溫和,眼中泛著若有若無的柔情。
  這一曲,雖然是與範霖跳,蘇薇腦子裏卻全是徐峰在舞池中央相對的情景,太突然,突然的讓冷靜如她也手足無措。
  直到麵上感覺到有帶著江水濕氣的暖風吹來,蘇薇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範霖已帶著她轉到了甲板上。
  “怎麽了?一直神思恍惚的。”範霖並未鬆開她的手,帶著她走到船舷一側無人之處。
  “沒……沒什麽……”蘇薇垂首,怕被範霖看出心裏的不安。
  範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是不是剛才徐峰對你說了什麽?”
  “啊~”被範霖說中,蘇薇驚地忘了掩飾,直接將心中的亂慌都寫在了臉上。
  範霖皺眉,漆黑的眸子盯著她,想要開口說什麽,突然臉色一白,額上冒出大顆的汗來。
  蘇薇先是不敢看範霖,覺得他沉默太久,便慢慢抬起頭。隻見範霖一手捂著胃,一手痙攣般地抓著船舷,月光下的臉龐一片慘白,額上冷汗不停地往下掉,雙眉緊蹩,牙關緊咬的樣子像在忍耐什麽巨大的痛苦。
  “範總!您怎麽了?”蘇薇被他的樣子嚇壞,忙扶住他問道。
  “可能是潰瘍又犯了,”範霖顯然痛的很,但還強自撐著,冷靜地對蘇薇說:“不要聲張,到船長室去對船長說把遊輪在下一個渡口靠岸,我要先下船。”
  “好!”蘇薇急的不知怎麽辦才好,隻能按他吩咐連連點頭。她往船長室走了一半又折回,不安地看著範霖說:“範總,你一個人在這裏沒關係嗎?”
  範霖勉強擠出笑容道:“一時半會兒還撐得住。”他自己痛的幾乎痙攣,但看見蘇薇沒有外套隻穿著一汪湖水般輕柔的禮服站在夜風中,便將西服脫下,用盡全力給她披在肩上,“快去吧,我等你。”
  蘇薇完全慌了神,披著範霖的西服匆匆忙忙往船長室跑去,全忘了範霖此時比她更需要保暖。
  遊輪此時離渡口正好不遠,船長命人把船駛近岸邊,範霖撐著走到下船口,一個人就要往下走。蘇薇快步跟上去扶住他,道:“範總,我送你去醫院!”
  範霖推了她的手低聲說:“不用,回船上去吧,慶祝會還沒結束,你多玩一會兒。我一個人回去吃了藥休息一下就好,沒事。”
  “不行!”蘇薇從沒見過範霖如此脆弱的樣子,一時間心裏溢滿了疼惜的痛楚。她堅定地扶住他的胳膊,說:“我要陪著你!”
  範霖靜看了她兩秒,隻說了聲:“好”便不再言語。
  蘇薇隻當他是痛的厲害,心裏更是焦急。
  兩人的車都不在附近,走到碼頭外打了一輛的士,蘇薇本想說去第一醫院,範霖止了她,對司機說出地址,他要回家。
  若是換了別人,蘇薇肯定要把那病人臭罵一頓,然後死活也要拉到醫院去,但正病著的是範霖,蘇薇怎麽也不敢把他當成別人。
  蘇薇知道範霖家住在吳東路上公司以前開發的一處樓盤裏,卻從來沒去過。雖然也好奇總經理會住在什麽樣的房子裏,但還不至於八卦地去打聽人家的隱私。
  真到了範霖家,不過是一套三室的簡單住宅,在小高層的頂樓,十一層,房子外麵有一個比房子麵積還大的露天花園。裏麵裝修的很簡單,但雅致,牆上掛著西洋油畫,蘇薇看不太懂,但也曉得那是很值得欣賞的藝術。
  屋子裏收拾的很幹淨,應該是請了專門的鍾點工吧,不然像範霖這麽忙的人,怎麽可能有空在家裏養一缸魚,滿庭花?
  範霖吃了藥,還是很痛的樣子,身子也不能再挺的筆直。蘇薇將他扶在沙發上坐下,他靠著軟墊躺了,身子因為疼痛慢慢蜷成一團。
  蘇薇怕他差涼,從臥室裏尋了薄被給他蓋上,範霖感到身上的暖意,強睜開眼,看見蘇薇一臉擔心地蹲在沙發邊,竟然笑了出來。
  “蘇薇,有你真好。”
  “範總……”蘇薇急的眼中都溢了淚,不知道範霖為什麽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麽一句,見他能笑出來,心想這藥吃下去還是有用的吧。估計範霖肯定是晚上空腹喝酒引起的胃痛,便想去廚房為他煮些粥。正要站起身去廚房,突然裙身一緊,範霖伸手拉了她的裙角低聲說:“蘇薇,別走。”
  蘇薇隻當他是病的厲害,想要人在身邊照顧,忙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說:“我不走,我去廚房煮點粥,範總你先睡會兒。”
  範霖兩隻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她,過了一會兒緩緩地閉上,點了點頭。
  蘇薇剛轉過身,又聽他在身後歎息般輕道:“徐峰如果說喜歡你,你不要答理他……”
  “誒?”蘇薇心上一驚,轉過頭,範霖卻隻是閉著眼睛,像是已經熟睡般不再說話。
  蘇薇心煩意亂地煮上粥,忽然想到約好蘇天天明天一早回H市,但現在範霖病成這樣,又不肯去醫院,全指望她照顧,她怎麽能把他扔下,自己跑了呢?
  蘇薇拿出電話時,心裏一陣難過。天天會生氣吧,說好要一起回去的,自己卻出爾反爾。正在忐忑,電話已經接通了。
  “薇薇!你在哪裏?要我去接你嗎?”
  “天……天天,”蘇薇看著鍋裏慢慢沸騰起來的粥汁,愧疚地說:“天天,我明天不能和你一起回H市去了。”

  春風入懷亂
  “怎麽了?”蘇天天在明顯的停頓之後追問,“你現在在哪裏?”
  “我……”蘇薇吱唔著說:“一個同事病了,我在照顧他,如果他今天晚上還沒好起來,明天我得送他去醫院。”
  “這樣,那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他家裏。”
  “要我過去嗎?”
  “不!不用了!”蘇薇連連拒絕,明顯的慌亂讓電話那端的蘇天天不禁懷疑起來。
  “薇薇,你到底在照顧誰?”
  “是……是小禾!小禾晚上吃多了,肚子痛!”蘇薇條件反射地說謊,直覺告訴她,不能說實話。
  “哪個小禾?”
  “你不認識啦,是總公司的同事,小姑娘貪嘴,晚上穿的又少,大概是受涼了。”蘇薇紅著臉說謊,想到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謊說的愈發流暢起來。
  “那你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嗯……不一定,我再觀察一會兒,要是他好了,我就回去。沒好,我就得守著他。”
  “你自己也要注意些,別累著。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去幫忙。”
  “天天……”蘇薇感激又汗顏,站在粥鍋前,一時訥訥地竟然答不出話來。
  “薇薇,你先去照顧同事,我過會兒再給你打電話。”
  “好……”
  掛上電話,蘇薇心裏火燒般難受,她騙了天天,可她為什麽要騙他?就算告訴他病倒的人是範霖,又怎麽樣?自己為什麽會那麽慌張地說謊呢?
  蘇薇心裏亂的厲害,神思恍惚間竟然沒發現爐上的粥已經燒開,汁液從鍋口溢出,噗噗地向外翻騰。一隻手從她身側伸出,關掉煤氣。蘇薇被驚醒,手忙腳亂地用抹布擦灶台上的粥汁,擦了一半,忽然手上一冷,那隻關掉煤氣的手輕輕覆在她手背上。幾乎是在肌膚相親的一刹那,蘇薇觸電般猛地縮回手,瞪大了眼睛看著身後那個她在電話裏對蘇天天所說的小禾。
  “範……範總……”蘇薇驚地說不出話來。
  範霖臉色還是蒼白,若有所思地看著那隻被蘇薇拒絕的手,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將手收回,對蘇薇說:“今天晚上很感謝你。我沒事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走吧,已經很晚了,你家裏人會很擔心。”範霖極度疲倦似的深吸了口氣,說:“給你打電話的人會擔心。”
  蘇薇覺得惶恐,不知道這位領導究竟在想什麽,看著他的樣子似乎胃痛也不像剛才那麽可怕,便解了身上圍裙,洗淨手,走到範霖身邊,輕聲對他說:“範總,那我先走了,萬一您還不舒服,請給我打電話。”
  範霖倚在冰冷的磁磚上輕輕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蘇薇拿了提包走到玄關處,範霖突然又說:“讓那個人來接你,太晚了,不安全。”
  蘇薇一愣,隨即紅了臉,喃喃道:“是,範總再見。”
  隨著蘇薇呯地一聲關上門,範霖的身子也輕輕一晃。他捂著再度抽痛不堪的胃,慢慢走到沙發邊躺下。
  剛才,他看到蘇薇係著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的模樣,心裏竟然生出一種幸福的錯覺。粥汁甘甜的香氣在房間裏飄散,水霧也是溫暖的,彌漫之處讓他心也隨之柔軟。不禁想,極致的財富與地位又算什麽,抵不過此時夜半裏的溫馨一刻。人生漫漫,求無止境,究竟何為真正所求?何謂幸福?倦倦一生,不如執手如玉。胃裏的痛竟也緩了,他站起身,循著那背影慢慢接近。想伸手輕觸她的背影時,她握起了電話。
  沒有發出聲音,他站在她身後靜靜聆聽。
  蘇薇在對誰說謊呢?天天是誰?需要她這樣的掩飾和欺騙?
  心又一點點的冷了下去,那些所謂溫暖的幸福錯覺,一瞬間煙消雲散。
  這一生,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落過,亦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過。
  範霖蜷在沙發上弓著背,靜夜裏獨自黯然。
  蘇薇在範霖家樓下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出租車,到了二條巷口,司機不肯開進去,硬說巷子太窄他開不進來,把她扔在巷口,讓她踩著高跟鞋自己穿過漫漫長巷。蘇薇苦笑,今天真是不順,總是遇到莫明其妙的事,讓她既煩且亂。
  春夜尚有薄涼,蘇薇踏著夜色走在二條巷的水泥路上。夜深人靜,隻聽得鞋跟踩在水泥路麵上的清脆聲響。月已上中天,淡灰色的路上落滿霜華,蜿蜒著伸展在兩排嫩黃迎春之間,似一條銀溪流淌。
  心緒也隨之流淌,一時想到徐峰,一時又想到範霖。
  對徐峰,蘇薇很明白自己的感覺,他不是她想要的,對他的抬愛,她無以為報,隻能在適當的時候對他說一聲抱歉。而範霖,他的忽熱忽冷,讓蘇薇莫名,也讓她有一點點不安模糊的揣測,卻又不敢讓自己信以為真。
  範霖是她需要仰望才能看見的偶像,是否真的可以親手去觸摸,她不敢想。
  很累,蘇薇抱著冰涼的肩,踏上左轉前的最後一個台階。
  樓前那株高高的白玉蘭已開滿芬芳花朵,忽有狂風乍起,吹皺蘇薇湖水般蕩漾的裙,吹落玉蘭開盈欲逝的花瓣。
  蘇薇伸手,接一瓣芬芳,清香尚餘,卻已逝去,不禁傷感。
  這俗世,這紛亂,這還未消逝卻已蒼老的青春啊,讓她如何安放。
  突然很想遠行,走的遠遠的,天涯海角,忘了眼前的一切,靜靜看日出日落,聽鳥語聞花香,沉潛了這在紅塵中不得安靜的靈魂。
  又想起七雲山中的那麵湖水,那日與蘇天天並肩在湖邊觀落日碎金,青葦連天,山寂人靜,十裏翠玉綿延,心魂全然出塵。
  “天天……”蘇薇歎息著叫出一個名字,而後自己也怔怔,此刻,為何那麽想念蘇天天,想他在身邊。
  “叫我嗎?”
  高大玉蘭樹下的陰影裏,走出青年修長挺拔的身影。寬寬的肩膀,似乎可以為你負起所有煩惱與愁思。
  “天天!”蘇薇驚地將花瓣從指間滑落,乍驚之後卻是乍喜。“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蘇天天撓了撓頭,笑道:“我晚上睡不著,出來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了。”
  “胡說!”蘇薇嗔道:“你住北府小區離這兒十幾公裏,散步怎麽可能散的過來?”
  蘇天天被拆穿了也不惱,隻是脫了外衣為她披上,低聲說:“我不放心,你又不讓我去找你,隻能在你家樓下等著。”
  蘇薇動了動唇,說不出話來,隻是伸手揪著蘇天天的衣角,靜默半晌,輕輕說:“天天,我今天好累。”
  蘇天天看著她長長睫毛下疲憊的暗影,慢慢將她拉近,有那麽一刹那的猶豫,他定了眸子看著她尖尖的下巴,薄瘦的肩,一股柔情如潮水般湧上他的心頭。終於,他將溫暖大手扣在她的頭頂,大聲說:“現在,我賜予你力量,強人蘇薇!快快打起精神來!”
  蘇薇仰頭,望著他燦若星河的眼眸,那樣漂亮的丹鳳眼,微翹的眼角裏含著笑意無限。
  “天天,你什麽時候有假,咱們倆去旅行吧!”蘇薇眼中有著渴望。
  “好啊,你想去哪裏?”蘇天天欣然答應。
  “不管哪裏,隻要能讓我暫時忘了身邊的俗事便好。”
  “那麽,明天就可以。”
  “明天?”
  “小禾怎麽樣了?你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H市嗎?”
  “好了!”蘇薇突然開懷,燦爛笑道:“我要和你一起去H市!”
  蘇天天含笑點頭,“那麽,小紅帽現在就趕快回家休息,大灰狼明天一早來接你。”
  “去你的,誰是小紅帽啊!”蘇薇拍了他一掌,笑道:“不過你倒真是很像大灰狼!”
  蘇天天仍舊笑嘻嘻地送蘇薇上樓,蘇薇讓他上去坐會兒,他說太晚了,不便打攪,下次。轉身離開,又有平地起風,玉樣花瓣隨風起舞,在他身後亂成一片,蘇薇看著那背影卻是癡了。

  記憶中的瑩石
  蘇薇夜裏沒睡好,腦子裏想太多,也太亂。一閉上眼,就有無數繁雜畫麵交錯在眼前,晃的她頭暈眼花,天快亮時才迷蒙睡著。
  第二天早上蘇天天來接時,她抱著糖果枕頭趴在床上睡的正香。
  蘇薇媽媽極熱情地接待了蘇天天,又是泡茶又是端點心,和蘇天天拉了半天家常,突然問:“孩子啊,你叫什麽名字啊?”
  蘇天天端著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愣了會笑道:“阿姨,你不知道我是誰?”
  這次換蘇薇媽媽奇怪了,“我……我沒見過你啊!”
  蘇天天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阿姨,我是天天!蘇天天啊!”
  “天天?”蘇薇媽媽驚地下巴快要掉下來,“蘇天天?H市那個蘇天天?”
  “恩,如假包換!蘇薇難道沒和你提起我和她在一個項目上的事嗎?”蘇天天點頭笑答。
  “噢喲!真是天天啊!”蘇薇媽媽激動的眼角都紅了,“薇薇這囡囡,竟然什麽也沒和我說!”她拉住蘇天天的手上下打量著說:“天天!你變化好大啊,阿姨真是一點也認不出你了!”
  “阿姨,可是你都沒什麽變化,還和當年一樣年輕啊!”
  “喲!哪裏哦!”蘇薇媽媽笑著拍蘇天天的頭說:“都是老太婆了,天天嘴真是甜!”
  兩人相談正歡,突然蘇薇的房門呯地被拉開,蘇薇抱著糖果枕頭,穿著小貓咪睡衣,逢著一頭亂發,氣乎乎地吼道:“吵死啦!還讓不讓人睡?”
  蘇天天和蘇薇媽都盯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頭號主角呆住了,蘇天天強忍了會兒,終於憋不住捶桌大笑。蘇薇媽慌忙走過去在蘇薇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責道:“壞脾氣囡囡,一大早又發飆,找到天天了竟然不告訴我!別睡了,快起吧!天天等你呢!”
  蘇薇還迷糊著,完全搞不清客廳裏的狀況,她嘟著嘴揉了揉眼睛,清醒些再看向客廳,怔了三秒後突然發出慘叫,轉身衝回房間猛地甩了上門。
  丟人丟到家了!還是在蘇天天麵前。蘇薇倚在門背上跺腳,恨不能挖個洞鑽進去。
  “薇薇……薇薇……”蘇薇心一驚,抬頭才發現是掛在小陽台上的胖鳥天天在叫她。
  “去去去!笨鳥,讓你叫的時候不叫,不該叫的時候成天瞎叫!”蘇薇紅著臉扭過身,到櫃子裏找了衣服匆忙換上。
  頭天回來太晚,蘇薇都沒來的及告訴媽媽今天要去H市的事,原以為要被責備,誰知蘇薇媽笑眯眯地揮手說,“去吧去吧!年輕人,就該多出去玩玩,成天工作工作的,一點生活樂趣都沒有!”
  蘇薇背著大包被老媽推下樓時,腦子裏還有點暈乎乎的不清醒。蘇天天拎過她肩上的包笑道:“怎麽困成這樣,眼皮都快粘一起了,難道昨天晚上出去偷東西了?”
  “才沒!”蘇薇努力睜大酸澀的眼睛,挺著胸說:“誰說我困了?我精神不要太好哦!”
  蘇天天看她逞強,隻是微笑。
  Q7停在巷子口,寬大的車身占了半幅路麵。蘇薇上車前又拍了拍車屁股,用酸溜溜的口氣說:“你這大塊頭,看著就是個霸道的壞家夥!”
  車子開上高速,蘇薇把頭靠在車背,看窗外田野裏開盛的油菜花。
  金色的油菜花開漫天際,公路兩邊爛漫綿延,那顏色鮮亮的似乎要把藍天映出一片金光來。雲卻還是很白,綿軟地一團團飄浮在半空中,遠處低垂的雲朵,似已和地平線那端的金黃交織在一塊兒。蘇薇望著車窗外的風景,忽然心馳神鬆,長舒了一口氣,她嘴角慢慢揚起微笑。真好,能這樣平靜地度過一段時光真好。
  車行的平穩,貪念著風景的蘇薇終於在一片極致燦爛的金色中昏沉睡去。
  “薇薇,你睡了嗎?”
  沒有回答。
  蘇天天看著遠方不斷向前延伸的灰色柏油路,慢慢將右手向一側伸去。輕觸到一點溫熱的滑軟時,他長眉微動,丹鳳眼中映出淡淡溫潤的光,而後,他將手輕輕放下,覆在蘇薇鬆鬆擱在的膝頭的柔胰上。
  誰說他不想念,誰說他不期待重逢,誰說,他不想執子之手。
  回想往事,那幫無知稚兒指著他的鼻子說,蘇天天,你喜歡蘇薇!你喜歡她!
  他氣瘋了。
  他從沒想過喜歡不喜歡,蘇薇就是蘇薇,蘇薇是和他從小手足相抵的人,蘇薇是用自己印著雪白茉莉花手帕為他擦沾了灰的臉,在他病痛時伏在他床邊為他擔心流淚的人。蘇薇……蘇薇是蘇天天最重要的人。
  那時候的他,不能容忍蘇薇被別人貼上不光彩的標簽。年少的他,隻知道要想保護她,就得離她遠一些。
  直到分別。知道將要分別時,他像被人當頭砸了一棒。
  真的要離的很遠了,那樣遙遠的距離,從此各自天涯,人生殊途。
  後來的歲月裏,蘇天天常常在睡夢中後悔的醒過來。早知道會分別,為什麽自己沒有對蘇薇好一點?
  時光會衝淡一切。
  蘇天天心裏的河流也隨歲月流淌,一路風景漸漸變幻,流過五年,十年,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可是,在那河流的深處,有一塊隔著水流靜靜仰望月光的瑩石。任時光流過,那石頭卻越發清晰明亮。蘇天天不是常常記起,但偶爾想起,取出放在掌心細看時,會從心裏溢出一些又甜又痛的回憶。一次次的翻看回憶,才發現,年少時便已深深的喜歡,喜歡那個在大青桐下看著他寫毛筆字的小女孩。
  那些孩子沒有看錯,他們都是旁觀者清,而蘇天天自己,其實是當局者迷。
  十幾歲的少年,還不懂愛,懵懂的情愫在長大後回味,才發現最是真切。
  那樣的情愫,他再也沒有遇到過。
  直到與蘇薇重逢。
  路還很漫長。
  蘇天天握緊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堅定地看著前方。
  不管多漫長,這次,總會一起走下去。
  蘇薇,倘若沒有重逢,這一生我隻當你是過客匆匆,空留一片餘香讓我念讓我想。
  可是,命運讓你重又出現在我眼前,我決不放手。
  蘇薇一覺醒來,花田已逝,路上穿行車輛如織,再一看窗外,竟已進了H市區。
  “天天,我們已經到了?”
  “恩。”蘇天天戴著太陽鏡,遮了丹鳳眼,沒有微笑而輕抿住的嘴角,他臉上突然有了一種酷酷的冷靜。
  “天天,我們現在去哪裏?”
  “先去我奶奶家吃午飯,好嗎?”
  “你奶奶家?”蘇薇有些遲疑地說:“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蘇天天一笑臉上的酷全都消失怠盡,“奶奶家的人最好客,不必拘緊,那裏有趣的緊。”
  “恩。”蘇薇乖乖點頭。眼前的H市早已不是那個她所熟悉的城市,一切都變了,街道,商店,甚至是路邊種著的草木。
  對蘇薇來說,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在城裏開了一段,臨近中心區時,遇到一點小堵車。蘇薇坐在車裏往外張看,突然發現右側相鄰的車子後座上坐著兩個有趣的人,一個圓圓潤潤的可愛姑娘和一個圓圓潤潤可愛的小寶寶。姑娘手裏捧著一個大肉包吃的香噴噴,小寶寶手裏也拿著一個大肉包吃的香噴噴。兩個咬肉包子的動作可謂整齊劃一,有趣極了。
  蘇薇盯著看了會兒,那姑娘已經把手中肉包吃完,意猶未盡地一邊舔手指,一邊覬覦小寶寶手裏的肉包子。小寶寶似乎也發現了她的意圖,別過身子快速地消滅肉包。無奈嘴太小,一口咬下去,小指頭那麽一塊,包子依然巨大。那姑娘伏到小寶寶身前,舉著一根蔥嫩手指,說著什麽,蘇薇按她臉上的表情猜想,她一定是在說,給我吃一口嘛!就一口!
  小寶寶負隅頑抗了半天,終於敵不過姑娘的軟磨硬泡,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包子捧了出來。姑娘兩眼放光,突然張大嘴,啊嗚一口把肉包子裏的肉陷全吞了下去。
  小寶寶看著光禿禿的包子皮傻了眼,過了半晌,嘴角一抽,眼看著就要發出驚天地泣鬼神地哭聲。
  蘇薇看到這裏已經忍不住笑的在坐位上花枝亂顫,太逗了!這車上的兩位實在太逗了!
  “薇薇,怎麽了?”蘇天天見她笑的莫名,不禁奇怪。
  “看!!看這邊,笑死我了!!”蘇薇伸手指向窗外,捂著肚子繼續笑到抽筋。
  “咦?”蘇天天向外看了之後發出一聲驚歎,隨即打開車窗大叫了一聲:“蘇圓圓!”
  蘇圓圓,蘇薇依然在笑,恍惚中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
  蘇天天連叫了好幾聲,隔壁車裏的人卻沒聽見。也難怪,那邊車裏小寶寶已經哇哇哭成一團,路上噪音這麽大,他們的車窗又關著,根本注意不到邊上的動靜。
  前麵的車隊漸漸動了起來,那車呼地一腳油門飛馳而去,蘇天天這隊比較慢,眼看著那車都跑出幾十米了,這邊才開始鬆動。
  “天天,你剛才叫的圓圓是車裏的姑娘嗎?”蘇薇好奇地問。
  “是啊!你還記得她嗎?蘇圓圓!和我們一個年級,不求上進,打牛混市的那個胖子。”
  蘇薇嗤——地一聲笑出來,捶了他一拳道:“記起來了!是你姐姐嘛!從小就和你不對眼,倆人整天見麵就對掐的那位。可你也能這麽說你姐啊!當年,難道你就不是胖子嗎?”
  蘇天天嘿嘿笑了兩聲,撓了撓頭說:“那倒也是,我當年比她還要胖!”
  蘇薇笑的更厲害了,伸手戳了他的臉嗔道:“看看這臉瘦的,真沒意思!小時候一戳一個圓窩窩多可愛啊!”
  蘇薇無意識的舉動,卻讓蘇天天心頭一熱,他扭頭快速地看了蘇薇一眼,又轉了回去,嘴角噙了笑,眼角眉梢都泛出不一樣的光彩來。
  蘇薇正看著他,對上他一轉即逝的眼神,卻是怔住了。
  心在胸口裏突突地急速跳動著,有一種像被溫水從頭頂淋落般奇怪的感覺漸漸漫溢到全身,甚至是指尖。
  她有點慌亂地轉頭看向窗外,捂著心口想,怎麽搞的,就算蘇天天現在長的帥,以自己和他熟到不能再熟的關係,也不該有這種反應。真是,這家夥沒事兒長這麽帥做什麽?放電也要看看對象好不好?對著知道他小時候所有醜事的朋友放電有什麽意思啊!
  蘇薇正在肚子裏給腹誹蘇天天,車子已經進了小區停車場。
  “薇薇,快走!蘇圓圓就在前麵!”蘇天天關上車門拉著蘇薇就往前跑。
  “你慢點!我的包!!”蘇薇跟著跑出一截,想到包還在車上,又折回去拿。
  蘇天天幫她拿了包,牽著她就往前追。追了一段,蘇薇遠遠看見一家三口搖搖晃晃走在兩排嫩綠楊柳之間的身影。
  真追近了,蘇天天又放緩了腳步。
  “天天,你不叫圓圓嗎?”
  “不急,”蘇天天烏黑的眼珠一轉,突然大聲叫道:“喂,前麵那個啃肉包子的女人!”
  還不等蘇圓圓反應過來,蘇天天又大叫道:“前麵那個穿假ELAND,啃肉包子的女人!”
  “誰說我穿的是假ELAND!”蘇圓圓終於氣衝衝地撅著嘴轉過身來。
  蘇天天看她那氣急敗壞的樣子,隻是捂著嘴在一邊笑。
  “蘇天天?”蘇圓圓幾步衝到蘇天天跟前,伸手就擰他耳朵,“壞家夥!今天怎麽有空回來了?”
  “圓圓你真粗魯,兒子都三歲了還這樣幼稚!”蘇天天不屑地推開她的手,對抱著小寶寶向他們走近的儒雅男子打招呼道:“姐夫!”
  “天天回來了。”來的正是蘇圓圓的老公曲淩,這麽些年過去了,除了看起來更成熟穩重之外,他的模樣幾乎沒怎麽變。
  “舅舅!”小寶寶瞪著圓溜溜地眼睛看天天,伸出胖胖的小手要他抱。
  “曲小寶同學!”蘇天天笑眯眯地將小寶寶抱到懷中,摟著他又圓又嫩的臉一陣猛親。
  “天天,這位是?”曲淩早就看到蘇薇,正想問蘇天天,蘇圓圓蹦出來大叫道:“啊!這難道是蘇薇嗎?”
  蘇薇對她點頭笑答:“是,我是蘇薇。圓圓,咱們好多年沒見,你還能認出我可真不容易。”
  蘇圓圓笑嗬嗬道:“你和高一時比都沒什麽變化啊,太容易認了!”
  曲淩也和蘇薇打了招呼,讓小寶寶叫阿姨,寶寶乖乖地叫了蘇薇,還在她臉上叭地親了一大口,惹的蘇薇開心不已。
  一行人邊走邊聊,到了院門口,按了門鈴,半天沒人出來開門。蘇圓圓抱怨著掏出鑰匙開門,蘇天天責怪道:“圓圓你有鑰匙幹嘛不早拿出來?”
  “拿出來太麻煩了嘛!”蘇圓圓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進了院子,發現仍是沒人,隻有小狗蘇喜子在院子裏轉來轉去,見到蘇圓圓又撲又親興奮的不行。
  “喜子,大家都哪裏去了?怎麽一個人都沒有?”蘇圓圓摟著蘇喜子問道。
  蘇喜子嗚嗚地叫了兩聲,咬著蘇圓圓褲角帶她往後麵的餐廳走。
  大家都好奇,就跟著一起過去。到了餐廳外麵才發現,一屋子的人都撲在廚房朝西的那麵玻璃窗上看什麽東西看的起勁。
  蘇圓圓推開與院子相連的門走進去,大聲說:“爺爺奶奶,我和天天回來啦!”
  “噓!圓圓小點聲!”蘇老四別過頭責怪她。
  “看什麽呢?讓我也看看!”蘇圓圓衝過去貼在玻璃窗上往外張看。
  蘇薇跟著蘇天天一同進了屋,瞅著屋裏的情形,好不怪異,又很好奇大家在看什麽,便也踮著腳往外看,原來是隔壁後院裏一位鄰居正拱在一輛嶄新的豐田車邊上忙著。
  隻見這位鄰居小心翼翼地用布擦著車身,左抹右抹好不仔細,等把車子擦的油光水滑,他按了按車輪,思考了一會兒,從邊上拿出個自行車打氣筒來,認真地把氣嘴給夾在輪胎上,用盡吃奶的力氣想往輪胎裏揣氣。
  蘇家這邊有幾個有已經憋不住,捂著肚子笑的爬在窗台上打滾,特別是蘇老四,笑的簡直快要背過氣去。
  蘇薇也想笑,又覺得不好意思,站在屋子裏有些尷尬。蘇天天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將她拉至窗邊,大聲道:“爺爺奶奶,別看了,我有客人!”
  蘇老爺子托著他的老花鏡看的正起勁,冷不丁被蘇天天這麽一叫,嚇了一跳,“噢……噢,這是天天回來了?”
  “恩!”被家人忽略的蘇天天很不滿意地點著頭。
  蘇天天搞出這麽大的動靜,終於把那一大家子貼在玻璃窗上的人給扯了下來。
  “呀!天天,這位是?”奶奶回頭就看見站在身後的蘇薇,盯著蘇天天拉著蘇薇的手,兩眼冒星星。
  “爺爺奶奶,這位是蘇薇,原先住我家樓上那個,小時候來玩過,你們還記得她嗎?”
  “喲,是蘇教授家的薇薇啊!都長這麽大了!”蘇奶奶又驚又喜地拉過蘇薇,嘴笑的快要合不攏。
  蘇薇忙向爺爺奶奶問好,乖巧可愛的樣子惹的蘇家老兩口喜歡的不得了。
  一家人全擠過來圍著蘇薇問長問短,熱情洋溢,搞的本來落落大方的蘇薇都有點窘迫,覺得自己不像是來玩的朋友,倒像是初次上門的準媳婦。
  蘇天天本想闖進包圍圈來給蘇薇解圍,結果被二伯母和小嬸嬸給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顯然,大家感興趣的是蘇薇,而不是他蘇天天。
  蘇天天向蘇圓圓使眼色求救,蘇圓圓卻隻管拎著曲小寶趴在窗台上看隔壁鄰居拿打氣筒給汽車打氣,看的一頭勁兒。
  隻能向姐夫曲淩求救,還好曲淩這人一貫正經,不像他老婆那麽不上路子,在蘇天天再三的暗示下,曲淩走進家長們的包圍圈,說:“爺爺奶奶,蘇薇和天天從S市一大早趕過來,挺辛苦的,先讓她休息一會兒,喝口水吧。”曲淩聲音不大,卻讓人不容忽略。蘇家人這才回過味來,覺出自己的失禮之處,倒茶的倒茶,拿點心的拿點心。
  曲淩見爺爺奶奶還是盯著蘇薇不放,又說:“剛才大家盯著隔壁家院子裏看什麽呢?好像很趣?”
  眾人相顧,皆捂著嘴笑成一片。
  蘇老四笑道:“隔壁老俞頭剛買了一輛車,他開車慢的大概時速從來不超過二十,每次從門前那條小路過時,哆嗦的厲害,像烏龜爬爬一樣,常常害的後麵車狂按喇叭,照他那樣開車,還不如買個三輪車踩踩算了!”
  “還有呢,”圓圓媽補充道:“每天像溜狗似的早晚一次帶著車去前麵的廣場上溜兩圈,每次回來都要把老婆孩子叫上一塊兒擦車。他那哪是買了個代步工具,完全是買了個祖宗回家供著!”
  蘇薇聽著覺得有趣,又向窗外看,那老俞頭還在堅持不懈地給車輪打氣,還真有點愚公移山的精神。
  “爸爸媽媽,你們這就不對了!”蘇圓圓掉過臉來一本正經地說:“你們怎麽能這樣說自己家的鄰居呢!人家俞伯伯也是按自己的方式認真生活,你們這樣怎麽給我家小寶做好榜樣啊!”
  蘇老四衝她翻了個白眼道:“蘇圓圓你一邊歇著吧,你還好意思教訓我們?其實肚子裏笑最厲害的那個是你吧?看你那眼角抽的,憋太厲害了,當心抽筋!”
  蘇圓圓假道學的麵目被蘇老四戳破,便一把撲在沙發上,踢著腿捶著手大笑道:“太有才了!老俞頭實在太有才了!哈哈……”
  曲淩抱著寶寶坐到她身邊,一邊給她揉肚子一邊柔聲說:“圓圓別這麽笑,當心真的笑岔氣。”
  蘇圓圓把頭抵在曲淩膝邊,撒嬌道:“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這邊一屋子人正熱鬧著,那邊門呯地又被推開,隻見一個和蘇圓圓長的有七八分相似,但個子更高,更苗條的女子夾著一大包東西氣喘籲籲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大眼睛,樣子十分漂亮可愛的小姑娘。
  “我來了!四嬸你得給我跑腿費,都是你讓我跟人家要爛葉子才費了這麽久的時間!”
  “大姐!”蘇天天走過去接過東西,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呀!天天!”大姐蘇真真又驚又喜地看著天天,伸手捧住他的腦袋晃來晃去,“這臭小子,好久不和我聯係,我在網上給你留言為什麽不回?”
  “我最近都沒空上網啊,”蘇天天巧妙地掙脫蘇真真,指著地上一大包東西問:“大姐,你這是什麽東西?”
  “哦,奶奶讓我去菜場買點萵苣,四嬸就讓我和賣萵苣的多討些萵苣葉回來好喂她的小雞。你看,我要了一大包呢!夠那些小雞吃上好些天了!”蘇真真自豪地拍了拍地上的萵苣葉。
  “可是,”蘇天天打開裝萵苣葉的包,翻了一下,皺眉道:“大姐,你的萵苣呢?你的主要任務不是買萵苣嗎?”
  “啊!”蘇真真像被雷劈中般愣在當場,隨即大叫著衝了出去,“我的萵苣丟在攤子上啦!還有錢包!”
  看著她的背影,全家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蘇天天歎道:“這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
  蘇薇被眼前一家人應接不暇的表演給看的眼花繚亂,正要發出感歎,突然又從廚房裏傳出一陣清脆的劈哩叭啦,以及一聲足以劃破長空的尖叫。
  蘇天天盯著廚房方向看了會兒,問:“難道是我二姐在廚房裏?”
  眾人點頭。
  “我的天!你們怎麽還敢讓她進廚房!她從小外號就叫瓷器終結者,根本是逢瓷必打啊!”蘇天天衝進廚房,大叫道:“二姐,你別動那些瓷片!”
  話音未落,廚房裏又響起第二聲慘叫。過了一會兒,蘇天天牽著高舉著左手食指,眼淚汪汪的蘇晨晨走了出來。
  什麽叫搞笑一家人,蘇薇這次算是見識了。從老到小,每個人身上都充滿了搞笑細胞,一句話,一個舉動,哪怕是最平常最平淡的,配在蘇家人身上,就變的讓人忍俊不禁。
  蘇薇三個月裏所有的笑容加起來,也抵不上在蘇家呆的半天裏所得到歡笑的一半。
  吃完午飯,全家人圍在客廳的落地玻璃窗前喝茶聊天。曲小寶顯然很喜歡這個不常回家的舅舅,粘著蘇天天不放,爬在他膝上摟著他的脖子撒嬌道:“舅舅,你帶小靈回來了嗎?我好想它!”
  “帶啦!”
  “真的嗎?”曲小寶眼睛一亮,“小靈在哪裏?”
  “在我車上!”
  “啊!為什麽不帶過來!”曲小寶嘟起圓圓的嘴。
  “你媽不是不喜歡嗎,我怕她把小靈踩死!”
  “不會,不會啦!”曲小寶拍著胸脯說:“舅舅你把小靈帶過來吧,我會保護它!”
  蘇薇坐在蘇天天身邊,聽著一大一小奇怪的對話,心想,蘇天天所說的小靈是寵物嗎?而且還帶在車上?那為什麽我坐了半天的車卻沒發現?
  蘇天天牽著曲小寶的手要出去取小靈,蘇薇也跟著起了身。
  “天天,我和你一起去!”明明已經和蘇家人處的很融洽,但離開蘇天天,蘇薇心裏就有隱隱不安。
  “阿姨!”曲小寶樂嗬嗬地回身也牽了她的手說:“你也很喜歡小靈嗎?”
  “呃,”蘇薇雖然不知小靈為何物,但不想掃了小朋友的興致,便點頭道:“嗯,我也喜歡小靈!”
  曲小寶歡欣雀躍起地踢著小胖腿叫道:“噢耶!終於有人和我一樣喜歡小靈了!”
  蘇薇有點迷惑,難道小靈在這家裏很不受歡迎嗎?再一看坐在邊上的蘇家人,要麽表情奇怪,要麽捂著嘴在一邊偷笑。便仰了頭看蘇天天,用眼神向他詢問。蘇天天倒沒什麽異常,坦然地對她笑道,“一起去也好,把你丟在這裏,我還不放心呢!”
  “天天你這什麽意思啊?”蘇圓圓第一個把眼睛瞪起來,“難道我們會把蘇薇吃了不成?”
  “就是,蘇薇你別聽天天胡說,我們都是好人!”蘇晨晨眼神真摯地盯著蘇薇,伸手要去握蘇薇的手,衣袖一帶,卻把手邊的茶杯呯——地給掃到了地板上。
  “二姐!你慢點!”蘇天天話音還未落,茶杯已經變成一地亮晶晶的碎片。
  “怎麽會這樣!”蘇晨晨苦著臉,對著一圈要向她發難的家人,身形矮了一截。
  趁著混亂,蘇天天一手抱起曲小寶,一手拉住蘇薇,溜了出去。
  外麵春光正好,陽光明媚,蘇薇一路被蘇天天拖著走,曲小寶伏在蘇天天肩上一個勁兒地衝她咯咯甜笑,不知怎的,心裏漸漸就生出一種異樣的柔軟來。
  倘若我也這樣一個可愛的寶寶,在這樣好的天氣裏和丈夫帶著寶寶出去踏春踩青,該有多好。這樣的想法一但湧上心頭,就像滿月時漲起的潮水般無法抑製。蘇薇甚至想,就算等不到那深入心扉的愛情,隻要是愛她的,是讓她感覺到春光般溫暖的人,她願意去嚐試。對美好家庭的渴望,已經超越了對強烈愛情的向往。
  或許自己真的已經過了那樣憧憬的年紀,女人,到了快要三十歲的時候,還像少女一般天真,難免有幼稚之嫌。
  正想的出神,三人已到了停車場。蘇天天把曲小寶交給蘇薇,打開後車門,從後座的拎帶裏取出一隻巨大的鐵皮奶粉罐,上麵用透明塑料蓋卡住,塑料蓋上還有許多小小的透氣孔。曲小寶開心叫道:“小靈小靈!”伸手要去捧那罐子。
  蘇天天卻不讓他捧,鎖上車門說:“小寶不能自己拿,舅舅拿著給你看。”
  曲小寶雖不樂意,但還是勾著頭去看罐子裏的小靈。
  蘇薇也好奇地伸頭去看,這個蘇天天養了七年的小靈到底是什麽東西,可以放在小小的奶粉罐裏?
  一看之下,蘇薇差點暈倒。那個蘇天天說著可愛,曲小寶大叫喜歡,蘇圓圓想要一腳踩死的小靈,竟然是一隻巨大的蜈蚣!
  “唉呀!”蘇薇鬆開牽著小寶手,被開水燙著的兔子般跳開,一手指了蘇天天,惱道:“蘇天天!你竟然把蜈蚣放在車上!”
  “薇薇別怕,小靈不是一般的蜈蚣!”蘇天天安慰道。
  “不是一般的蜈蚣?難道它能聽的懂人話?”
  “呃,聽不懂。”
  “那麽它不會蟄人?”
  “呃,這也不一定……”
  蘇薇扶頭,“那它到哪裏不是一般蜈蚣了?”
  “它是我養了七年的蜈蚣啊!”蘇天天滿懷深情地看著在罐子裏的青草上爬來爬去的小靈,那眼中滿溢的似要流淌而出的柔情,讓蘇薇有一種想吐血的衝動。
  “不管養多少年它也還是一隻蜈蚣!”蘇薇氣急敗壞。這個蘇天天,原以為長大後改變了很多,沒想到看起來成熟穩重的他竟然還和小時候一樣有著奇怪的惡趣味,竟然拿隻蜈蚣當寵物養!
  “阿姨你好奇怪,為什麽和媽媽一樣不喜歡小靈呢?”曲小寶抬頭看蘇薇,滿臉的失望。
  會喜歡的人才奇怪好不好!
  “阿姨,小靈很可愛,它有這麽多的腳,爬來爬去好有趣呢!”曲小寶仰著胖胖的下巴,努力想要說服蘇薇來喜歡小靈。蘇薇光是想到蜈蚣那兩排密密麻麻的細腳,就從頭頂上開始冒雞皮疙瘩。
  她有些悲哀地看著曲小寶,心想,可憐的小朋友,這麽小就有這麽奇怪的品味,不知道長大以後會不會成為比蘇天天還要變態的物種。
  蘇薇因為小靈和蘇天天嘔了半天氣,回到蘇家又被大家用極度同情的眼神長久地行注目禮,蘇薇尷尬的簡直要後悔這次H市之行了。好在蘇天天的幾位姐姐都很好,待她非常親切隨和,拉著她去了小廳,四人湊成一桌,打最簡單的撲克牌,聊天打趣,竟成了特別投緣的朋友。
  不知不覺到了下午,大姐夫賀雲聰忙完工作也從事務所趕了過來。蘇真真給兩個人做介紹,蘇薇一邊笑著打招呼一邊就思索,覺得這人的名字好熟悉,似乎以前在什麽地方聽說過。打完招呼,賀雲聰去客廳裏找女兒,一路叫著寶貝,寶貝的,可見疼女兒是疼到了心尖上。
  蘇晨晨看蘇薇一直皺眉思索,便直問她在想什麽。蘇薇也不隱瞞,當下笑著說好像在哪裏聽過大姐夫的名字。蘇晨晨就追問是在哪裏聽過,蘇薇想了想,說,好像是以前在學校,初中時聽過。蘇晨晨聽了就掩嘴咭咭偷笑,蘇圓圓大咧,直接就笑道:“你肯定聽過啊!咱們上初一時我大姐和姐夫上高二,那時學校裏就有高中部的四君子說,我姐夫就是頂頂有名的四君子之一!”
  蘇薇得到提示,猛然想起,確實是呢!那時學校裏男生會私下裏選校花,級花,女孩子也不示弱,把校園裏長的帥,有氣質的男生挑出來,給封上些名頭,私下裏聚在一起對這些帥哥YY。蘇薇抿嘴笑,回想當年,少年時的稚氣,雖可笑,倒也可愛。
  “那時高中部的四君子到底是哪幾位啊?”蘇真真托著腦袋回想,她記性最差,什麽也想不起來,“我一直到畢業都不太搞的清楚!”
  “反正我進Y中學的時候,四君子裏已經畢業兩位,還有兩位一個是姐夫,另一個好像姓鍾。”蘇圓圓因為沒看到另兩位,覺得深感遺憾。
  “我倒是都見過。”蘇晨晨接過話,她隻比蘇真真小兩歲,雖然手上不牢靠,但記性卻是最好的,“說起真好笑,那四位君子裏,咱們家倒占了兩位!我一姐一妹,兩位都是豔福不淺啊!”
  “什麽?”蘇圓圓瞪大了眼睛,“難道說我家老曲也是當年的四君子之一?”
  “嗯!”蘇晨晨認真點頭,“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玉樹臨風,是當年學校裏女生給這四位起的諢號,很搞笑吧?小女生們的YY真是無極限!”
  蘇圓圓兩眼冒光,急問道:“二姐,我家老曲當年是四個諢號裏的哪一個?”
  “你家老曲啊,好像是風度翩翩,他和溫文爾雅是好朋友,也是同一個班的,後來他倆一畢業,四君子就少了倆。”
  蘇薇聽著覺得十分有趣,凝了神聽蘇家三姐妹八卦。女人們在一起,說話聊天內容難免就會狗血,反正沒有外人,偶爾狗血八卦一下也無傷大雅。
  “那我家雲聰呢?”蘇真真眼巴巴地盯著問,“我家雲聰當年是彬彬有禮嗎?”
  噗——蘇晨晨笑開了,“姐,你可真沒有自知之明!姐夫上高中時是出了名的頑劣,對人總是一副冷冰冰的麵孔,打架什麽的都常有,還會叫彬彬有禮?不過是樣子身材長的好,勉強混進四君子之列罷了。玉樹臨風這四個字,他安安靜靜站在那裏不動彈,倒還擔的起。”
  蘇薇和蘇圓圓聽了都笑的撲倒在桌上,手中撲克牌散了一桌。牌眼看著是打不下去了,幹脆專心聊天八卦。四人上的都是同一個中學,學校裏那些趣事說出來,個個頭頭是道,津津有味。
  “等我姐夫和姓鍾的那位畢業後,高中部好像就再沒出過什麽像當年四君子這樣出類拔萃的風雲人物。我們那屆也有幾個小有名氣的,但和當年四君子的名頭比起來,那是差的遠了。”蘇晨晨砸著嘴,有些遺憾似地捧起茶杯啜了口茶。
  “可是,後來的事二姐你就不知道了!”蘇圓圓彎起貓咪般晶亮可愛的圓眼睛笑道:“在你畢業之後,高中部又出過兩位風雲人物!”
  “哦?”蘇真真,蘇晨晨還有蘇薇一齊盯住蘇圓圓。
  “我在Y中好歹也呆了四年,高一結束才轉走的,我怎麽沒聽說?”蘇薇奇道。
  蘇圓圓揮了揮手笑答:“那是你沒福氣,這兩位是在你走之後才慢慢聞名全校的。其中有一位,就是你熟到不能再熟的人哦!”
  噗——蘇薇,蘇真真,蘇晨晨一齊把口中的茶水給噴了出來,“難道是天天?”
  多麽整齊劃一的提問啊!蘇圓圓賊笑著點了點頭。
  “可是,”蘇薇回想起高中時蘇天天矮矮胖胖的樣子,笑問:“天天上高中時可一點也不帥啊!”
  “那是高二之前,高一暑假到高二上學期那麽短短大半年,蘇天天同學簡直就是在上演變形記,突然間拔高長大,呼地就躥到了一米八以上,還有他的五官啊,以前因為臉上肉多,擠在一起,結果臉瘦下去拉長了之後,竟然是個鳳眼俊臉的標準帥哥!大姐二姐,你們都是看著他變形的,還記得不?”
  “怎麽不記得啊!”蘇晨晨笑,“那時候真是一天一個驚奇,我不過兩個星期沒見天天,就快要認不得這小子了。就像是細胞突然分裂長開了一般,他骨子裏優秀的基因終於破土萌芽,以飛快的速度成長了起來。”
  “恩,真的很神奇!我那時從N市回來,天天去車站接我,我完全認不出來,他要幫我拿包,我還大叫著搶劫啊!結果害他被保安捉!”蘇真真嘿嘿笑著回憶,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時她剛剛大學畢業,與賀雲聰正陷於甜蜜愛河。
  蘇薇聽著她們描述,回想自己初見蘇天天的情景,確實一點也認不出來,完全是兩個人,如果不是看見他的名片,她會一直被蒙在鼓裏。
  “天天從高二起在學校裏可就風光了,他本來學習就是頂拔尖的,現在人又出落成這樣,跟在屁股後麵暗戀的女生一大把。這死小子,眼睛是長在頭頂上的,看人都斜著眼睛,害得多少芳心破碎哦!”蘇圓圓本來就大咧,都忘了要顧忌蘇薇,心裏想什麽,話就脫口而出。倒是蘇晨晨心細,她認為蘇薇和蘇天天是一對,當下狠搗了蘇圓圓一下,咳了一聲說:“我家天天可不是花心的人,他專情著呢!要麽不喜歡,要喜歡就是一生一世!”
  蘇薇原本就沒多想,所以蘇晨晨故意說給她聽的話,她反而沒往心裏去。
  蘇真真向來腦筋不轉彎,都沒看出這裏頭的道道來,還興致勃勃地問圓圓:“那還有一個呢?天天和那位有啥諢號嗎?”
  “那位姓劉,單字一個淘,也是個臉上掛冰的。那時傾慕他們的花癡女生叫他們玉璧成雙,真是一點也不貼切,我給他們取了個更貼切的外號,後來也頗為傳頌!”蘇圓圓搖頭晃腦說的興奮。
  “那你給他們取了什麽外號?”眾人皆好奇。
  “臭屁二人組!”蘇圓圓得意地指向剛剛走到小廳門口的蘇天天。

  玉璧成雙
  蘇圓圓指著蘇天天的鼻子揭他老底,蘇天天竟然不生氣。他笑眯眯地走到蘇圓圓身邊,拍了拍她的頭說:“我知道你是妒忌我突然長高,又變瘦,你的心情,十分理解。”
  蘇圓圓被他戳到痛處,瞪著眼睛跳起來嚷到:“要死了蘇天天!你竟然敢拍我的頭!”
  “好啦,圓圓,天天是開玩笑的!”蘇晨晨怕他倆當著蘇薇的麵又鬧起來,趕緊把圓圓拉開,又笑著對蘇薇說:“你看,我這兩個弟弟妹妹,一個快要奔三,一個連寶寶都有了,偏偏見麵就像兩隻烏眼雞似的,鬥個不歇。”
  蘇薇點頭笑道:“是啊,以前上學時他倆就這樣,誰也不讓誰。”
  蘇天天不搭這話茬兒,直接坐到蘇薇身邊問:“蘇薇,明天你有什麽安排嗎?剛才高中時要好的幾個同學知道我回來,約了明天聚聚,一起去好嗎?”
  蘇薇連連搖頭道:“那都是你的朋友,我不去。明天我也有個朋友想去看看,你忙你的,我自己去找我那朋友。”
  蘇天天不放心蘇薇單獨行動,立刻說:“你自己能找到路嗎?要不讓我幾個姐姐陪你去?”
  “不用!”蘇薇連連擺手,“我這麽大個人,還怕丟了嗎?姐姐們都各有各事,你別拖她們。”
  “沒關係啊,我們陪你去!”
  蘇家幾姐妹一齊表態,蘇薇既感動又為難,她吞吐了半天才表示出,她想一個人去見見那個朋友。蘇晨晨最先了然,便拍了拍她的手說:“摸不到路的話,就給我打電話,H市不算大,我們很快就能找到你。”
  “多謝!”蘇薇也扶了她的手,對她的體貼感激不已。
  吃完晚餐,各人又坐著聊了會兒天,待果盤吃完,便作鳥獸散狀各自回家。蘇薇被蘇家長輩安排住在蘇圓圓出嫁前的房間裏,她先還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經過一天的相處和蘇家人都熟了,也知道他們都是打心眼兒裏喜歡她,就不再客套,拎著行李跟著圓圓媽去房間。
  蘇圓圓的房間是二樓最中間向南的一間,半圓弧的落地玻璃窗,垂了米黃色綴淺咖啡色小花的窗簾。蘇薇收拾好行李,略梳洗了一番,走到窗前扯開窗簾,後麵是一層半透明乳白色絹紗,還不及將紗拉開,一彎上弦月便隔著紗,在眼前幽幽晃動起來。
  這是一彎如眉新月,明黃光亮,晶瑩如玉。月芽身後是城市裏繁星般的萬家燈火,紅塵萬丈。身下卻是深靜悠遠,過盡滄桑的滔滔運河。
  河水在夜色下看來尚且清洌,這暗色的河流,晃碎了如玉月光,也晃碎了月光身後的紅塵萬丈。
  蘇薇望著窗外景致,心漸漸被一股似悲似喜,似苦似甜的情緒填滿。那些情緒,衝騰著想要奔瀉而出,而她張著微顫的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忽然明白了,倘若她是個詩人,這些情緒就是詩,倘若她是個歌者,這些情緒就是美妙的音樂。而她什麽都不是,她作不出詩,也唱不出歌,隻有任這些情緒在她身體裏如火焰般燃燒,直到在她眼角處凝成一顆淚。
  這些年,也許是年紀漸漸大了,蘇薇發現自己越來越容易觸景生情。一抹淺淺夕陽,一顆半升的明星,一株將盛小草,一朵凋零小花,都可以在她心底裏挑出傷感無限。
  特別是在想到丁晴的時候。黃昏,或是在惹人神傷的季節,隻要想起頭上掙紮紅花,眨著孩童般無知眼神,癡癡呆呆叫著她姐姐的丁晴,她的心就如被人生生擰往般疼痛。
  明天,她要去看丁晴。那個她少年時最好的朋友。
  緩緩拉上窗簾,蘇薇靜了心神,打算休息。正要轉身離開,卻從簾縫處瞥見樓下院子裏,一人一狗在月光下追著玩的不亦樂乎。蘇薇起了好奇心,伸頭去看,原來是蘇天天和喜子。
  蘇天天怎麽還沒走呢?剛才在前廳不是已經說過再見了?蘇薇雖然覺得疑問,心底卻又覺得歡喜。不及細想便推開半扇窗子,輕聲喚道:“蘇天天!”
  蘇天天抱著胖胖的蘇喜子仰頭看向她,臉上還含著笑,月華落了他一臉,麵上便如渡了層霜般泛出淡淡銀色的光澤來。蘇天天與她眼神相對,鳳眼輕輕上挑,一彎半月跌入眸中,便化成兩汪清泉,泉裏是深靜悠遠,亦是紅塵萬丈。
  蘇薇的心又跳起來,突突地敲打著心口,有一個聲音似乎在腦子裏低聲說,那個深靜幽遠,還有萬丈紅塵,都是你想要的,可是,你敢跳嗎?
  “薇薇!”蘇天天叫出她名字的刹那,蘇薇身心皆軟,默默在心中說,倘若這就是我的紅塵,哪怕是萬丈深淵,我也敢跳。
  “薇薇?”蘇天天見她反應有些奇怪,又叫了一聲。
  “蘇天天……”蘇薇念出他的名字,忽然宛爾,自己似乎想太多了,他是蘇天天啊,是她的小胖子雪中送炭。
  “你怎麽還沒走?”蘇薇探出身問。
  蘇天天笑道:“我走去哪裏?”
  “回你自己家啊!”
  “我今天住這邊。”
  “為什麽?”
  “多陪陪爺爺奶奶,”蘇天天笑的溫良,“我是個好孫子。”
  哧——蘇薇輕笑出聲,“你倒是會往臉上貼金。”
  “我是說實話,自己表揚自己難道就不能是實話嗎?”
  “咱們明天什麽時候回S市?”
  “你急著趕回去?”
  “不急,我就是問問。”
  “那傍晚吧,到家最多九點,也不算太遲。”
  “好啊!”
  蘇薇答完話,兩人都沉默了。應該互道晚安,各自安睡,卻又像是都舍不得去睡似的,一個抱著小狗站在月光下,似蠟像玉雕,一個探身在半截窗外,半鎖煙眉,似喜似憂。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都愣住了,隨即笑出。
  “你先說!”蘇天天說。
  “不,你先說!”蘇薇嘟了嘴。
  “呃,我是想問,你累不累,如果不累的話,咱們出去走走,現在還早,剛剛八點半。”
  “好啊!”蘇薇欣然,“我想讓你陪我去小時候住的七號大院,行嗎?”
  “好。”
  七號大院離蘇天天奶奶家不太遠,兩人沿著河堤慢慢行走,他們並不急於趕路,他們要在這一步步的接近中去尋回兒時的記憶,酸的,苦的,甜的,快樂的,悲傷的。
  春夜溫暖馨香,每一寸空氣裏都有各種各樣奇妙的香氣在飄散。
  蘇薇深吸了口氣說:“桃花開了。”
  “哦?”蘇天天仰望著無邊星空,不知在想什麽。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蘇天天靜靜聽蘇薇呢喃般地念著詞,待她念完,垂頭看了她道:“怎麽想起這詞來了?林花剛盛,猶未及衰,人生應是得意時,哪裏來的長恨?”
  “不知道,原本也是覺得春意融融,天地皆美,不知怎麽就想到了這首詞。”蘇薇搖了搖頭:“隻是念完了之後,心裏也生出點難過來。”
  “難過什麽?”
  蘇薇抿唇笑,伸手拈了路邊竹上一片小葉,自嘲道:“人生麽,不過如此,總有謝了春紅的一天。而我,漫漫二十七年,連春紅還沒見著。”
  忽然捏著竹葉的手背一暖,右手竟然被握住了。蘇薇愣愣地伸著右手,看蘇天天。
  蘇天天倒走的自然,兀自欣賞夜景般自在。
  “現在……現在看見了嗎?”蘇天天突然轉首,漆黑的眸子雙星般明亮。
  “什……什麽?”蘇薇因為太過意外,對所發生的一切,腦子還沒反應過來。
  蘇天天停下腳步,舉起握在掌中的小手笑道:“估計你這輩子是嫁不出去了,所以,我蘇至渝,愛與和平的使者,來解救你。蘇薇,你要不要接受呢?”
  “我……我……你……你……!”蘇薇結巴了半天,說:“蘇天天,你是不是吃錯藥啦?”
  蘇薇的反應讓蘇天天很受打擊,他好心好意想幫社會解決一個剩女,結果對方問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蘇薇覺得蘇天天這番話完全是在開玩笑,並且和她開這樣的玩笑實在是有點失了分寸,一點也不好笑。她和他之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些微妙的改變,至少,她不能再如兒時,或是初遇時那麽坦坦然。
  蘇天天沒有察覺到蘇薇與平時的不同,他嗬嗬笑著說:“是吃藥了,今天牙有點痛,四嬸剛才給吃了幾顆牛黃解毒丸。”
  蘇薇看他沒心沒肺的樣子,也不知該笑還是該惱,甩了他的手,站在原地看著他笑吟吟的嘴角,歎了口氣說:“你就會欺負我,從小到大都沒變!”
  蘇天天揉了揉臉頰道:“我怎麽聽著你這話這麽哀怨啊?”
  蘇薇不搭他的話茬兒,問:“牙痛怎麽不早說,該在家休息的。”
  “沒事,我就想陪你。”蘇天天說的若無其事,卻又害蘇薇心漏跳一拍。
  蘇薇惱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以後不許和我開這樣的玩笑!都是大人了,沒點正經!”
  蘇天天別過頭盯著她,黑漆漆的眼仁像兩丸黑水銀,“你怎麽知道是玩笑?”
  “你!”蘇薇被他這樣看著,心又慌亂起來,不知他接下來會說什麽,心裏又是害怕又有點期待,豈料這家夥將她胳膊一拉,笑道:“快走!太晚了七號大院的門可是會關的!”
  蘇薇暈暈乎乎被他拉著走,一時間腦子裏亂哄哄,不知道蘇天天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一路如夢遊般到了七號大院,熟悉的白色鐵皮門還和十年前一樣,隻是多了些歲月斑駁的痕跡。門頭鋼板上用藍漆寫著的七號大院四個字,蘇薇一抬頭,看見這四個字,眼角就有些濕潤。十年啊,十年前的青春與少年,如今又回來了。
  大門已經落鎖,隻是偏門還給晚歸的人留著。門房裏有桔色暖光透出,蘇薇遙遙向裏看去,坐著一對中年夫妻,已不是當年看著她和蘇天天長大的朱大爺和朱大娘。
  跟在蘇天天身後進了院子,遠遠的便看見院心裏那顆高大的青桐。青桐比她記憶裏的還要粗大些,月光下仰著頭看去,嫩綠的葉芽覆滿樹冠,月下看來綠如碧玉,竟是在院中映出一片青光。蘇薇有些癡癡地走到樹下,蹲在樹根邊尋找記憶裏的那個名字。
  “在找什麽?”蘇天天問。
  蘇薇不答,隻是默默圍著樹根尋找,找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找不到。
  難道真的已經消失了?被歲月磨礪的曾經,她以為,一定還會存在,可是,為什麽找不到?
  蘇天天在她身邊俯下身,剛要再開口詢問,卻發現從蘇薇長長的睫毛下掉落一串珍珠般晶瑩的水滴。
  “不見了。”蘇薇聲音很淡,淡的幾乎要在夜風中消逝。
  “什麽不見了?”
  “我的名字,你寫的,不見了。”蘇薇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抽噎起來。
  “傻瓜,”蘇天天伸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笑道:“在的。”
  “在哪裏?”蘇薇睜大眼睛追問。
  蘇天天牽著她走到樹根的另一端,將一塊青石拿起,月光下,極淡的墨跡,灰黑的顏色,但卻是存在,那用漂亮的顏體寫下的‘蘇薇’兩個字,隔著歲月與流年,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蘇薇眼睛脹的有些發痛,卻再也流不出淚來,她伸手從那兩個字上輕輕撫過,問:“你怎麽知道在這裏?”
  “是我寫的,我當然知道。”
  “你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蘇天天也伸出手指在那字跡上輕輕描畫,“我甚至還記得寫下這兩個字時的心情。”
  “什麽心情?”
  “很快樂。”蘇天天半側過臉,月光在臉側勾出漂亮的線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最快樂。”
  蘇薇怔怔看著他,不知他到底想說的是什麽。忽然手背一暖,蘇天天將她手握在掌中,抬頭望著她說:“還記得你離開H市前我約你到院子裏來告別嗎?”
  蘇薇點了點頭。
  “那時我說,疏遠你是因為不想別人在背後看你笑話,是騙人的。”
  “啊——”蘇薇張著嘴,說不出話。
  “我那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我那時也以為,我是這麽高尚的,其實,我是個自私的壞蛋。”蘇天天眼神幽爍,已全不見平日裏的玩笑,“蘇薇,我喜歡你。”
  不待蘇薇做出反應,蘇天天接著道:“那時就已經很喜歡,隻是很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在與你重逢之前,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把你藏在心底裏,這輩子,不管我娶什麽人做妻子,哪怕生了兒女,蘇薇永遠在我心裏,是我最喜歡的人。”
  “天……天天……”蘇薇看著他,心中如巨浪翻騰,又如百花盛開,無數滋味瞬間掠過。
  蘇至渝,蘇天天,他說,他喜歡她,從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們都不能確認的時間,他就喜歡她。
  “我說過,希望有一天,還是在這樣皎潔的月光下,你會回來。”蘇天天扶著她的肩,眼中是從未曾見的深情,“知道我畢業後為什麽會選擇去S市嗎?因為你在哪裏!我夢想,有一天,在某個街口,或是人海中,能遇到你。可是S市太大了,你也和以前的同學完全失了聯係,我找不到你。命運很愛開玩笑,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又遇見了你。”
  蘇天天說完這些,就握緊蘇薇的手,在長久的對視後,他輕輕問:“蘇薇,咱們再不分開了,好嗎?我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
  蘇薇微顫的指尖被蘇天天握的隱隱作痛,那痛卻讓蘇薇覺得真實,覺得這一切並非夢境。蘇天天說,他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這樣的表白,比我愛你更讓蘇薇覺得心動纏綿。眼前的青年,雖然模樣變了許多,可心不會變,他還是那個在青桐樹下,摟著她肩,滿是離愁的少年,而她,也依然是那個伏在他肩頭嚶嚶哭泣著說,天天,我舍不得你的柔軟少女。
  蘇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蘇至渝,但她知道,她也想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於是,伸手摟住了他的頸項,將頭輕輕放在他肩上,歎息著說:“好吧,既然離開彼此都那麽孤單,那麽想念,為什麽我們不能在一起呢?”
  蘇天天緊緊擁她在懷中,生怕她會隨下一陣起舞的清風消逝。
  蘇薇,她是蘇至渝生命中不能錯過的人。
  再從七號大院的白鐵皮門走出來,兩人已是手牽著手。命運的改變,往往隻是刹那間的一個契機。
  蘇薇緩過神來,便有些羞,也有些惱,她扯著蘇天天的袖子問:“剛才來的路上,為什麽要說那種話來給我聽?難道是在試探我?”
  蘇天天也不同她說假話,點頭道:“我也沒把握啊,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萬一我深情款款地表白了,你對我來一句,對不起,我對你不是那種感覺,那我豈不是鬱悶的要死?”
  “所以呢?就先用那種話來刺激我?看我反應?”蘇薇撅起嘴。
  “你不要說這麽難聽啊,還不許人下水前試試水的深淺嗎?”蘇天天依舊笑嘻嘻。
  “那你看出什麽端倪來了?怎麽就確定我……”蘇薇說著紅了臉,她到現在也說不出,喜歡你這三個字。
  “你啊,我說完那句話,你就呆掉了,我當時就確定,你肯定對我也是有想法的。”蘇天天嘿嘿笑道:“如果沒想法,依你平時的性格,說話完全不會打結,根本不往心裏去,還會借機嘲笑我下下,怎麽可能是那副又呆又傻的樣子!”
  “呸呸呸!”蘇薇紅著臉連啐了他幾口:“誰對你有想法啦?你才又呆又傻呢!蘇天天,你去死!”
  蘇薇被蘇天天戳破心事,惱羞成怒,追著他打。兩人一路打鬧著走回河堤上,蘇薇累的直說腳酸,走不動了。蘇天天在她身前蹲下,要背她。蘇薇先還不肯,後來蘇天天硬把她扯上背,她也就不再掙紮。
  蘇天天的背好寬,蘇薇將耳朵貼在他後背上,感覺到身體裏脈動的聲音,心中像是聽到一種美妙的聲響,一種花開時的美妙聲響。
  這二十七年,她沒白等。
  愛情,隻要你有耐心,一定會在某天悄然來臨,或許,她早已來了,隻是你不知道。
  蘇薇伏在蘇天天背上由他馱著走,心神漸鬆,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忽然蘇薇想起蘇圓圓下午說的什麽玉璧成雙,就來了光趣,拚命追問蘇天天玉璧成雙的來曆,還有兩個人都有過什麽故事。
  “那一位姓什麽?劉嗎?”蘇薇問。
  “恩,劉淘。”
  “我高一時怎麽沒見過?”
  “你沒見過的人多了去了,高一年級八個班,怎麽可能所有人都認識。”
  “也對,那時你們兩個還沒出名。你和他認得嗎?”
  “高二分班,我和他在一個班。”
  “哦?”蘇薇一聽興趣更高,又問:“那你倆關係怎麽樣?”
  “很不錯。”
  “很不錯的意思是什麽?”
  “呃……應該是好兄弟,好朋友,並且是最要好的那種。”蘇天天負重行走卻沒一點疲倦的樣子,“我和劉淘很談的來,就算是現在,我和他還保持聯係,常常見個麵,吃個飯什麽的。”
  “常見麵?”蘇薇到底是女孩子,心裏細,問:“他現在在哪裏,你怎麽能常見麵的?”
  “他在S市上的大學,現在還念博士,有時我會去學校找他聊聊天。”
  “玉璧成雙……”蘇薇念著,突然噗地一聲笑出來說,說:“這是誰給起的外號,真是儒雅。”
  “兩個男孩子就算是玉璧又能成什麽雙?需得是一男一女才能叫成雙。”
  “比如說?”蘇薇捂著嘴笑問。
  “比如說我們倆,我們倆才是真正的玉璧成雙。”蘇天天答的流暢,一點也沒覺得臉紅。他與蘇薇,才真擔得起玉璧成雙這四個字。
  也許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太累,蘇薇第二天早上一覺睡到十點半,太陽照在床上,熱的她耐不住才醒過來。
  發現自己睡過了頭,蘇薇又急又羞,這可怎麽好,蘇家的人一定以為她是個大懶蟲,哪有姑娘家睡到日上三杆的。急急忙忙梳洗了下樓,蘇老爺子正坐在搖椅上看報紙,聽見她下樓的聲音,摘了老花鏡笑眯眯地說:“孩子,睡醒了?快去廚房喝點粥,再不吃點東西胃要痛的。”
  “蘇爺爺……早……”蘇薇紅著臉和蘇老爺打招呼,她真是不好意思說那個早字,這眼瞅著都快中午了。灰溜溜跑去廚房,一路上尋找蘇天天,卻連影子也沒有。喝粥時問蘇奶奶,才知道蘇天天一早出門會朋友去了,走前還叮囑說蘇薇昨天累了,今天早上讓她多睡會兒,別去吵她。蘇薇聽了,心裏甜滋滋的。這麽多年,頭一次發現蘇天天竟然這麽細心。
  喝完粥,蘇薇要出門,蘇奶奶讓她吃完午再去,她想著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是沒吃飯就出了門。臨走前蘇奶奶怕她餓,又逼著她吃了兩個糖水荷包蛋。
  蘇家人身上,都有一種讓人覺得安定的溫暖。蘇薇走到院門外,看著爬滿五彩薔薇的花牆,微微一笑,她喜歡這家人,好喜歡。
  丁晴家住在東寧路上的向陽小學裏。蘇薇還記得那是一個很小的學校,一幢教學樓,三排平房,一個剛剛可以環成兩百米跑道的小操場。小操場邊上有幢舊舊的宿舍樓,向陽小學的老師就住在這幢樓裏。丁晴爸爸去世很早,大約還是小學時丁爸爸就因為車禍去世了。之後,丁晴媽一直沒有再嫁,守著小女兒辛苦度日,本來一心指望著女兒長大成人,能過上平凡幸福的日子,沒想到,高三的時候,因為意外的刺激,丁晴竟然精神失常了。
  蘇薇一步步向那舊樓走近,心情也漸漸沉重。上次丁晴媽帶著她去S市治療,醫生說,丁晴的病不穩定,也許過段時間就好了,也許一輩子就這麽癡癡傻傻。他們隻能幫她控製,讓情況不會變的更壞。那次,蘇薇是含著淚送丁晴母女倆上的火車。丁媽媽已經那麽瘦,瘦的幾乎隻剩下搖搖晃晃的影子。
  生活有時候甜美如花,有時候又殘忍如刀。
  蘇薇抱著專門為丁晴買的熊娃娃,擦幹眼角邊的淚,輕輕按動門鈴。
  “小姐,你找誰?”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皺眉打量著蘇薇,一臉的不耐煩。
  “我……請問,丁晴在家嗎?”蘇薇沒見過這男人,心裏也很奇怪。
  “丁晴?這裏沒有叫丁晴的。”中年男人說完就準備關門。
  “等一下!”蘇薇急地撐住門,又仰頭看著門牌,“可是,這不是向陽小學教師宿舍302嗎?丁晴原來明明住在這裏!”
  “哦,你是說那個瘋姑娘啊,”中年男人撇了撇嘴說:“她媽媽上個星期過世,家裏親戚沒一個願意收留她,被送到瘋人院去了。”
  “什麽?”蘇薇如遭雷劈,手中的熊娃娃叭地掉在地上。
  “這房子本來就是學校看在她過世爸爸的麵子上讓她們母女住著的,按理說,她們早該搬走了。現在她媽也死了,這瘋姑娘沒人照顧也不行,學校隻能把她送到瘋人院去。”
  “她不是瘋子!”蘇薇含著淚,一字字咬著牙說,“怎麽能把她送去瘋人院!你們!你們太過分了!”
  “又不關我的事!”中年男人仰著鼻子,“切,我好心好意對你說這麽多,關我屁事啊!你快走吧!”說完砰地關上了門。
  對著冰冷鐵門,蘇薇全身發抖,她跌跌跌撞撞下了樓,在街上攔下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小姐,你要去哪裏?蘇薇咬牙切齒地說,瘋人院!司機嚇一跳,不敢再說話,隻是偷偷從後視鏡裏打量這看起來神色異常的姑娘。
  坐在出租車上,蘇薇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慌張,大約過了五六分鍾,她才想起應該給蘇天天打個電話,結果電話接通後那邊卻是半天沒人接。想來蘇天天正和朋友們談天說地,聽不見鈴聲。雖然知道不是蘇天天的錯,蘇薇還是覺得委屈,在這樣慌亂無措的時候,她多想蘇天天陪在身邊,多想他能撫著她的背說,沒事的,有我在。
  好在她還冷靜,拿出昨天蘇圓圓和蘇晨晨留下的電話,用輕輕顫抖的手指撥出號碼,很快電話那端傳來蘇圓圓的聲音。
  “喂,你好,哪位?”
  “是我,蘇薇。”
  “蘇薇啊!你在哪裏,見到朋友了嗎?”
  “圓圓,我現在遇到了點麻煩,你能到H市精神病院門口和我碰頭嗎?”
  “什麽?”蘇圓圓顯然被嚇到了,“蘇薇,你剛才說的是精神病院?出什麽事了?”
  “圓圓,電話裏我說不清,但真的很急,你現在有空嗎?”
  “蘇薇別急!我馬上過去!咱們醫院正門口見!”蘇圓圓說完飛快掛上電話,蘇薇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急急忙忙奔出門的樣子。蘇薇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歉意,可她現在在H市舉目無親,唯一可以依靠的就隻有蘇家。
  H市精神病院設在離市區頗有些距離的近郊,淺山薄林間遠遠就可以看到山頂圓灰色建築外形的精神病院。蘇薇正揪著心看向山頂,忽然從車旁閃過一道白光,隻見一輛小白色的車極快速地往山頂方向開去。出租車司機看著那車屁股後揚起的灰塵說,這位是在賽車嗎?速度快趕上F1了!
  蘇薇沒搭話,一則沒心情,二則她飆起車來,也不比剛才過去那位好多少。等到了山頂,就見蘇圓圓站在大門前焦急地往山下看,身邊停著那輛小白車。
  “圓圓!”蘇薇付了車錢快步向她走去。
  “蘇薇!”蘇圓圓也趕了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問:“怎麽了?到底怎麽了?要跑到這裏來?”
  “我……說來話長,”蘇薇想到可憐的丁晴,眼淚就一顆顆往下掉。
  “別急,慢慢說!”
  “我朋友家裏遭了變故,她唯一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了,親戚們也不肯收留她,她就被送到這瘋人院來了!”
  “什麽?怎麽會這樣?”蘇圓圓大感意外,“你朋友生活不能自理還是怎麽樣,為什麽會被送到這裏來?”
  “唉……她,她是以前受了點刺激,人有點傻傻呆呆的,但絕不是瘋子!絕不是!”
  “好,好,蘇薇你別急,先說現在你想怎麽辦,咱們要進去找她嗎?”
  蘇薇點點頭,含著淚說:“你也是知道的,這家精神病院裏關的都是些不可救藥的瘋子,進了這裏的,就沒可能再好好出來。我朋友她會變好,她隻是需要時間。我不能讓她呆在這裏,呆在這裏,她真的會瘋掉!”
  “我明白了,”蘇圓圓用紙巾為她擦淚,安慰道:“放心,我們一定能把她帶走的。”
  “這……真的能帶走嗎?”蘇薇雖然急,但並沒失了理智,從精神病院帶走一個沒法證明有親屬關係的病人,這是件很難的事,
  蘇圓圓拍了她的背說:“我保證!”
  見她這麽有把握,蘇薇心才算是定了些。
  “咱們先去找你的朋友吧,她叫什麽名字?”
  “丁晴!”
  “丁晴?”蘇圓圓皺起眉,像是在回憶什麽,“好熟的名字,我一定在哪裏聽過。”
  蘇薇一邊拉了圓圓往醫院裏走,一邊說:“她和你是一級的,不同班,但也許你聽說過。”
  蘇薇這麽一提醒,蘇圓圓腦子裏靈光一閃,瞪大了眼睛說:“難道!難道是那個丁晴!”
  “你記起來了?”
  “嗯,”蘇圓圓臉色漸漸沉重,“我們那一屆的人,都知道,高三畢業前,理科二班有一個女生瘋……呃,不對,是精神失常了。”
  兩人到了導醫台前,對話就此打住。蘇薇問了護士有沒有一位叫丁晴的患者。護士有些好奇地問她:“你認得她嗎?我們還以為她在H市再沒有一個朋友和親人了,從來沒有人來看過她。”
  護士的話讓蘇薇心如刀絞,這世界,為什麽對丁晴這麽殘忍?
  那位護士親自把她倆帶到後樓前草地旁的走廊上,幾個病情不算非常的嚴重,可以在室外活動的病人在草地上享受著春日裏溫暖的陽光。
  “丁晴在那裏!”護士指著安靜坐在水池邊揪著小草的小小身影說,“她很乖,不吵人,幾乎不說話。我覺得她的病情更傾向於自閉,送到這裏來,不但對她沒幫助,還可能讓她病情加重。”
  蘇薇看著那小小瘦弱的身影,心如刀割。
  童年時的丁晴溫柔可愛,會天真地看著藍天笑著說,薇薇,下輩子咱們都做小鳥吧,可以自在的飛呢!初中時她們不在一個班,但感情還是那麽好,下課時常常約在教室前的廊子上見麵說話。後來,她要離開H市了,從來都是笑眯眯的丁晴,臨別時卻是淚流滿麵,握著她的手說,薇薇,不要忘記我,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將來還有多漫長遙遠,我們都一定會幸福的!
  我們都一定會幸福的,蘇薇念著這句話,心中倍感諷刺。生活啊,我們已經要求的很少很少,為什麽你還要這樣捉弄一個純真善良的女孩?
  丁睛坐在草地上,穿著不合身的大號病服,瘦小的身體在灰白條紋衣裏晃來晃去。臉小的已經隻有巴掌大,更襯的兩隻烏黑眼睛大而無神。
  “晴晴,”蘇薇在她身邊蹲下,伸手輕撫過她頭上枯黃的發說:“還認得我嗎?我是薇薇!”
  丁晴慢慢抬起頭,眨著眼睛看她,身子縮成小小一團,過了半晌,像小貓似地輕輕叫了聲:“姐姐……”
  蘇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落,一把抱住丁晴薄薄的肩哭道:“晴晴,我是蘇薇啊!為什麽你連我也不認得了呢?你忘了我們以前有多要好?忘了說過一輩子都不許忘了我嗎?”
  丁晴被嚇住般哆嗦起來,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蘇薇因哭泣而抽動的背。蘇圓圓正要上前去勸,丁晴忽然慢慢抬起手,拍著蘇薇的背說:“姐姐……姐姐乖,別哭,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的快,跑的快,一隻沒有尾巴,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丁晴像哄小孩般耐心地安慰著她不知道為什麽哭的如此傷心的姐姐,她把蘇薇的頭摟在自己肩上,眼睛看著遠方的天空,專心地唱著歌,原本空洞洞的黑眼睛裏竟有了天真無邪的神采。
  蘇圓圓看著這一幕,怔怔地,過了良久才發現,自己臉上冰涼一片,伸手去摸,原來淚早已流了滿麵。
  蘇圓圓沒有騙蘇薇,她說一定能把丁晴帶走,真的能。當然過程並不輕鬆,她打了許多電話,找到醫院的院長,最後,是曲淩親自出麵協調,才把丁晴的出院手續辦好。
  出了醫院門,蘇薇才想起,她這樣把人接出來,下麵要怎麽辦?是去找丁晴那些冷血的親戚們請求他們收留,還是把丁晴帶回S市去?第一個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那些親戚既然當初不肯管她,現在也不會,就算蘇薇願意出一筆錢作為生活費,那些人拿了錢也不會對丁晴好。第二個想法也有難度,她現在還和父母住在一起,冷不丁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病人帶回家,母親多半不會同意。怎麽辦?到底要怎麽辦?蘇薇握著丁晴的手,急的滿頭是汗。
  蘇圓圓看出她心裏的焦急,握了她另一隻手說:“蘇薇,先帶丁晴回我家,我和爸媽說一下,請他們先照顧著。”
  “這……這方便嗎?”蘇薇知道這不是一般的小事,收留一個神智失常的人在家裏照顧,並不像養隻阿貓阿狗那麽簡單。
  “沒事,我覺得丁晴隻是嚴重的自閉,並不是什麽神精病,你看她一直這麽乖,這麽安靜。我家裏人都開朗,也蠻有愛心,說不定和他們在一起,丁晴慢慢就好了呢!”蘇圓圓從小是俠義心腸,見到丁晴這麽可憐,心裏就起了俠意,想出手相助。
  蘇薇並沒有喜出望外,她想了想說:“圓圓,你心真好!太謝謝你了!不過,丁晴是我要接出來,也是我自己想照顧她,如果這麽不負責任的扔給你,我良心何安。可是,因為事出突然,我是真的沒辦法馬上把她帶走,隻能先請你家裏照顧幾天,等我回S市安排好,立刻回來接她。”
  蘇圓圓見她說的認真,對丁晴全然一番真心意,心裏更感動,抱了她說:“和我家還計較什麽!丁晴是你朋友,也就是我家的朋友。以後的事再說,眼下咱們先回去把她安頓了才是要緊。”
  蘇薇點頭,帶著丁晴坐上蘇圓圓的車。丁晴乖乖坐在蘇薇身邊,低頭安靜地玩手指,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隻是在短短半天之內,自己的命運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車子還沒進城,蘇薇就接到蘇天天的電話。他和朋友們在KTV,聲音太吵,所以沒聽到電話,見蘇薇連著打了好幾通,害怕是有急事,急急忙忙回了電話來。蘇薇聽見蘇天天聲音,心裏情緒一陣陣湧動,想說的話千言萬語,最後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能輕淡地說:“沒事了,你放心,圓圓和我在一起,我們馬上回家。”
  “真的沒事了?”
  “恩,你開車慢點,一會兒家裏見。”蘇薇心裏已經想好要多請一天假留在H市,怕蘇天天擔心,電話裏也不和他多說,等回家見了麵再說也不遲。
  蘇圓圓載著蘇薇回到蘇家,蘇天天正站在門口不斷踱著步子張望,看見蘇薇從車上下來,眼睛一亮,待見到跟著她一起下來的丁睛時,蘇天天卻是呆了。
  “天天,”蘇薇拉著丁晴走近,“出了點情況,我今天回不了S市。”
  蘇天天皺眉問:“到底是什麽情況?這……這位是……”他盯著丁晴的臉,仔細辨認,待看清楚之後,不由倒抽了口涼氣,“丁……丁晴?”
  “你還認得出她?”蘇薇也有些意外,蘇天天和丁晴不熟,況且丁晴這兩年樣子變化也大,認不出來是正常,認出來反倒讓人覺得意外。
  蘇天天默默點頭,垂著眼瞼,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蘇圓圓這時也走了過來,她聽見蘇薇和蘇天天對話,便道:“天天和丁晴高二時是一個班的,當然認得。”
  “哦?”蘇薇心中一動,脊背上發寒般輕輕顫了下,“原來這樣。天天,那丁晴的事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你也該記得,原本,丁晴和我是最好的朋友,她現在人變成這樣,家裏又遭了變故,實在是……我下午去找她,才知道她被送去了瘋人院。我不能放著她不管,我……我……”蘇薇說著喉嚨便酸澀地哽咽,語不成聲。
  蘇天天又看了丁晴好一會兒,長歎了口氣,將手輕覆在蘇薇頭頂說:“沒事了,咱們先回家。吃了飯再說好嗎?”
  蘇天天掌心的熱量傳到蘇薇身上,蘇薇心裏便安定了許多,她點點頭,任蘇天天牽著進院門。
  結果,蘇天天也跟著蘇薇一起多請了天假。他怎麽可能把蘇薇一個人丟下?何況還有個可憐又棘手的丁晴。
  丁晴很粘蘇薇,不管蘇薇走到哪裏,她都緊緊跟在她身後,小貓般姐姐,姐姐地叫著,別人和她說話,她都像聽不見,一心跟著蘇薇,仿佛隻有蘇薇才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
  到了第二天傍晚,蘇薇和蘇天天必須走了,丁晴還是不肯離開蘇薇半步,蘇薇拉著她的手柔聲對她說:“晴晴,我要回去安排一些事情有,你先呆在蘇爺爺家,等我把事情安排好了,很快就來接你好不好?”
  “姐姐!別丟下我!我會乖!”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丁晴烏黑的眼珠裏掉落,小臉上全是害怕與恐慌,不管蘇薇說什麽,她都隻是反反複複念著一句,姐姐,別丟下我。
  蘇薇心痛的揪了起來,抱著丁晴又是大哭一場,從三點到四點半,折騰了一個半小時,還是沒走成。最後,蘇天天眼看著是走不掉了,便橫下心說:“咱們帶丁晴回S市。”
  “可是……”蘇薇也想帶丁晴走,心裏又猶豫,蘇天天這麽一說,卻中了她的心意。
  “沒關係,你帶著她先住到我那裏,我去朋友家住段時間,船到橋頭自然直,別的事以後再說。”蘇天天手一揮,把丁晴和蘇薇一齊推到門外,一行三人,終於踏上了歸途。
  回到S市時已是晚上九點,滿城的燈火輝煌,繁華似錦。
  蘇薇帶著丁晴先打算回家試試,結果,蘇媽媽的反應比預料的還要激烈,堅決不同意把丁晴放在自己家裏。蘇天天在樓下看著她氣衝衝地拉著丁晴下樓來,立刻安慰道:“別怪你媽媽,確實很突然。先把丁晴安頓到我那裏,等聯係了好的精神療養院,再把她送去治療。”
  蘇薇含淚點頭,覺得還好有蘇天天在身邊,不然天大地大,她帶著丁晴,竟然要沒了容身之所,世事寒涼,傷透人心。好在從蘇家人那裏得到了許多幫助,知道這世上還有著可以照亮生命的溫暖,不管以後有多艱難,她也有力量撐下去。
  兩人帶著丁晴到了蘇天天的住處,是個兩室一廳的小套,精裝修的酒店式公寓,地點環境都是最好的,蘇薇覺得有這樣一個小窩也不錯,比住在家裏強,不禁開始考慮也給自己買一套這樣的房子。
  蘇薇帶丁晴去浴室洗澡,蘇天天在廚房煮麵,屋子裏開滿了桔色的暖燈,水氣香氣四溢之下,倒給人一種安逸幸福的錯覺。
  丁晴梳齊了頭發,穿著蘇薇給買的新睡衣,上麵印著她最喜歡的小熊,瘦瘦的小臉被熱水蒸出些紅潤來,眼神也不再是驚恐而空洞,樣子看上去比在精神病院的時候要好很多。倘若隻是靜靜坐著不說話,誰也看不出她有精神上的毛病。
  蘇天天將一鍋西紅柿雞蛋麵端上桌,先給丁晴盛了一碗,丁晴也是餓狠了,接過碗狼吞虎咽,汁水順著下巴往下滴,蘇薇一邊用紙巾給她擦拭,一邊柔聲說:“晴晴慢點吃,還有很多呢!”丁晴咽著麵條衝蘇薇嘿嘿笑著,樣子讓人心痛又心酸。
  蘇天天默默看著二人,給蘇薇盛了麵,擱好筷子推到她麵前說:“你也吃點吧,中午你就沒怎麽吃東西。”
  “謝謝。”蘇薇接過碗,抬眼看蘇天天,心中百感交集,現在本該是他們最快樂幸福的時候,可是卻偏偏……
  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蘇天天微笑著握住她的手說:“薇薇,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我們……我們來日方長。”
  是嗬,我們來日方長。蘇薇心緒漸漸舒展,她與蘇天天,才剛剛開始,前方還有那麽多美景等著他們攜手去看,等著他們一步步走過。眼前的困境也未償不是好事,所謂禍福同當,隻有在困難中依然不離不棄,相依相助的人才能廝守漫長一生。
  吃完麵,蘇天天回房收拾行李,蘇薇幫他整理東西時有些擔心的說:“朋友那裏真的方便嗎?”
  “放心,是很好的朋友。”蘇天天合上行李箱,箱蓋合上時,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這是他應該的。”
  “什麽?”蘇薇沒聽清追問道。
  “沒什麽,”蘇天天笑,“我走了。晚上門窗要關好,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不要自作主張。”
  “恩,放心,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蘇薇送他到門口,臨別前又想起問:“你住在哪個朋友那裏?”
  “呃……原來的同學。”蘇天天含糊回答,伸手將蘇薇攬入懷中,聞著她發際的清香說:“薇薇,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恩!”蘇薇用力點頭,有蘇天天在身邊,她相信,一切都會好。
  晚上哄丁晴睡了,蘇薇鎖上門又回了趟家,回家免不得又和母親大吵一架,紅著眼睛收拾行李出了門,蘇薇想,這家估計得有一段時間回不來了。
  讓丁晴睡了朝南的房間,蘇薇自己住在朝北的書房。書房裏擱了一張沙發床,蘇薇鋪了床,躺在上麵翻來覆去睡不著。頭太痛,腦子裏像炸了鍋般熱鬧,無數紛飛思緒在裏麵湧動,卻沒有頭緒,都是亂的,毫無章法。實在沒法子,幹脆坐起身把蘇天天的筆記本電腦抱過來上網。
  隨便看了幾個網頁,不知還有什麽好看的,信手點開收藏夾,大概看看,許多工程設計的專業類網站,不感興趣,正要關上,突然看到最下麵的一個網頁,校友錄。
  校友錄裏故事多,新的老的,沉的舊的,隻要你想知道,在裏麵都挖出來。
  蘇薇想挖,又有點怕。
  她對了網頁良久,還是點開了H中學,高二(五)班的那一頁。
  這是蘇天天高二分班後所在的班,也是丁晴所在的班。當年,那個害丁晴精神失常的罪魁,也在這個班。
  蘇薇是很恨那個男生的,他一時惱怒的幾句話,卻讓一個女孩子改變了整個人生!都說言語是最厲害的無形劍,傷人之深,鋼鐵猶不及。那個男生,他有沒有後悔過?他後來有沒有想過被他害的如此淒慘的丁晴?
  留言記錄一頁頁地翻下去,多半是無聊的灌水,也有回想高中時的趣事,卻沒有人提起丁晴。蘇薇歎息著想要關掉網頁,鼠標停頓之間卻又滑向了下一頁。是幾位女生的留言,寥寥幾句對話,卻讓蘇薇如墜冰窟。
  “咱們班真是幸運啊,玉璧成雙兩隻竟然都在我們班。蘇至渝和劉淘現在混哪裏?怎麽不在班裏冒泡?”
  “就是,兩隻太傲氣了,都不理人!雖然魅力大到都讓人發了瘋,也不能這樣沒情義啊!”
  “樓上兩個別說了,丁晴很可憐,別拿她扯話題!”
  “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對話到這裏就停了,顯然話題內容太過敏感,是這個班級裏其他人不願意觸及的。
  蘇薇心裏一股寒氣衝上來,全身冷的輕輕打顫。
  蘇天天,是你嗎?難道當年那個害丁晴至此的人是你嗎?

  孰是孰非
  蘇薇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晨頂著黑眼圈給丁晴做早飯,叮囑她在家乖乖呆著,不能出門。原以為丁晴要鬧騰著不讓她走,結果人家在客廳裏看電視看的入迷,隻顧著嘿嘿傻笑,根本不粘她。
  蘇薇早晨直接到公司取車去七雲山項目看工地,在工地上轉悠了一下,差不多到了十點鍾,她又急匆匆趕回市內,在勞動中介那裏請了位鍾點工阿姨。這樣她去上班,家裏也有人給照顧丁晴,給她做飯。
  真的很難,蘇薇之前都沒想過這許多細致的問題,隻是憑著心中那股勁把丁晴帶了回來。生活並不是單憑著一股勁就可以完成,無數的問題會像海浪般撲麵而來,把你打的落花流水。蘇薇自己白天要上班,照顧不了丁晴,隻能請阿姨。現在住在蘇天天這裏也隻是過渡,不能長期霸占人家的屋子,是要租房子還是買一套?蘇薇打開存折,對著上麵多年的積蓄看半天,咬牙想,幹脆買一套吧,租了錢是給別人,買了就算還貸款至少房子是自己的。可買房子還是得從長計議,一天兩天也不能辦妥。蘇薇拎著剛買的兩份打鹵飯,一路想著繁瑣問題又回到蘇天天的公寓。
  進門,丁晴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姿勢和她早晨離開時都沒兩樣。
  “晴晴,怎麽還在看電視,對眼睛不好!快來吃午飯!”蘇薇擦了擦額上的汗,將湯料包倒在碗裏用開水衝沸。
  “恩。”丁晴倒是乖,蘇薇讓她不要看電視,她就不看,抱著靠枕走過來吃飯。
  丁晴吃飯像個小孩子,或許心裏想著快點吃完去看電視,拚命往嘴裏扒飯,臉蛋上沾的全是米粒。蘇薇俯身幫她擦臉,心中酸澀,禁不住又想,丁晴會不會好起來呢?難道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
  正在惆悵,電話響起,是蘇天天。
  “薇薇,在哪兒呢?今天怎麽沒到項目公司來?”蘇天天的聲音平和清越,聽起來甚是動人,蘇薇卻隻覺得刺耳如鳴,心中那個猜測讓她對他生出間隙,生出怨恨,生出許多不能言語的情緒。
  “今天去現場了,你……你……”蘇薇憋了半天,在問還是不問中猶豫不決,握著電話吞吞吐吐。
  “蘇薇,怎麽了?”蘇天天何等聰明的人,一下子就感覺出不對,“蘇薇,有話直說,你想問什麽,就問。”
  “好,”蘇薇原也不是能放住心事的人,這猜疑在她心中如針如芒,刺的她不得安生,不管真相如何,她都得問個明白。“我問你,丁晴當年是怎麽精神失常的?你和他一個班,應該最清楚吧?”
  蘇天天在電話裏沉默了會,長歎了口氣,緩緩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問,你是不是懷疑我?”
  “我!”蘇薇語出便結,哽著喉嚨半晌才道:“那麽,是不是你?”
  蘇天天聲音也沉,“不管是不是我,這事都並不能簡單歸就為全是某一個人的錯。”
  “怎麽不是錯!為什麽說這麽狠的話?丁晴是癡了些,可她也沒逼你,害你,不過是多看兩眼,用得著這麽狠嗎?”蘇薇捏著電話,氣的臉紅心急,恨不能把電話那端的人給一掌拍死。
  蘇天天見她已經不顧三七二十一全算到了自己頭上,也惱,一個忍不住,脫口而出:“不是我!別往我頭上扣帽子!”
  蘇薇一怔,緩了片刻,隻覺得心中一直罩著的烏雲一下子散了。
  不是蘇天天,不是他。
  他當然不是那種人。蘇薇長舒了口氣,懸了整夜的心終於放下,一時倒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那麽……那個人是誰?”
  “……我不能說。”
  “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是你的好朋友劉淘吧?玉璧成雙裏的另一位!”
  “蘇薇,你要冷靜。丁晴精神失常真的不是幾句話刺激的這麽簡單。”蘇天天知道瞞不住,幹脆把當年的事和蘇薇說個明白,不能讓她這麽一味的將責任全歸在劉淘身上。“丁晴高一時成績很好,可是高二分了文理科之後,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跟不上,成績一落千丈。Y中學那個氛圍你也是知道的,成績比天大,周考,月考,中考,考完就是分紅白榜開家長會,學生的精神壓力太大,哪屆高三沒鬧出過紕漏?丁晴那時連著上了幾次白榜,精神本就已經處在一種極度緊張,濱臨崩潰的邊緣。”
  蘇天天說到激動處,自己的情緒也有些失控,他頓了下,又道:“高三的時候,班的每個人都是競爭對手,大家隻能顧著自己埋頭猛學,沒有人會去關心別人的情況,或者說其實每個人都處於一種精神崩潰的邊緣,隻能靠自己煎熬著等到高考結束。丁晴她,她隻是沒有熬住。”
  蘇薇看著在電視邊呆呆坐著的丁晴,胸口憋著氣,張了嘴,又合上。蘇天天說的有理,可她心裏還是抹不直,為什麽別人能撐過去丁晴不能?不就是因為又受了另一重更嚴重的刺激嗎?蘇天天這麽努力地為劉淘辯白,說的好像他多麽清白無辜,她就不信,那位劉淘從來都沒有自責過!
  “知道最後一根稻草的故事嗎?”蘇薇強壓下心中的氣,說:“不管劉淘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做了壓跨別人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丁晴是喜歡他,可感情又不是她自己能控製的!”
  “那劉淘就一定得接受嗎?”
  “誰逼著他接受了嗎?”
  “他壓力也很大!”
  “壓力大就可出口傷人?”
  蘇薇和蘇天天在電話裏針鋒相對,兩人情緒都失了控。
  蘇天天先冷靜下來,說:“蘇薇,今天咱們不談這個話題好不好?每個人立場不同,看事情的結果也不同。”
  “為什麽不說?這就是我眼前的事,我怎麽能不說?因為劉淘是你好朋友你就偏袒他!”
  “我!”蘇天天氣結,蘇薇惱怒起來,竟然也會胡攪蠻纏。
  “被我說中了?”
  “蘇薇,你冷靜些,我並不有說劉淘沒錯,我的意思是不能把所有錯都歸在他一個人身上。這不公平,他也受不起。”
  蘇薇控製不住眼淚開始抽噎,她哽著喉嚨說:“對,他受不起,丁晴就受的起。他念到博士功成名就,丁晴卻無依無靠可憐至此。”
  蘇天天聽出她在哭,心立刻就軟了,不再和她辯駁,隻能好言去哄:“薇薇,別哭,我知道你心裏難受。”
  “知……知道我……我難受還麽氣我!”蘇薇哽咽著語不成聲。
  “我!好,是我不對,別生氣,我道歉好不好?”蘇天天在電話那端一邊道歉一邊苦笑,他從未向什麽人伏過軟,可對象是蘇薇,就算讓他變成一灘水,他也心甘情願。
  “那……那你說,你那……那朋友劉淘是不是混蛋?”蘇薇提起劉淘就咬牙切齒。
  “呃……好,他是混蛋。”
  蘇薇心中氣這才慢慢消了,氣消了以後,她也覺出自己的失態,偏執的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就是對著蘇天天吧,她在他麵前可以如此放縱。
  他會寵她,她心中篤定的,所以才會如此任性。
  “你……你晚上過來吃飯,我……我給你做好吃的。”蘇薇突兀地來了這麽一句,讓蘇天天都有點無措。
  “好,我下了班就回去。”
  對蘇薇,蘇天天毫無辦法。
  雖然不能回家,蘇薇帶著丁晴住在蘇天天的公寓裏,日子過的還算平穩。丁晴神智還沒恢複,但比原先在H市的時候清明了許多,居然也會幫著蘇薇做一些家事。她原本就長的乖巧清純,伏首聽話的樣子讓人心痛又憐愛。
  隻是苦了蘇天天,他想要和蘇薇獨處,可蘇薇卻時時想著照顧丁晴。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想牽牽小手,溫存一下,抱著熊娃娃的丁晴就像個幽靈似地飄過來,蹲在兩人身邊,眨著大眼睛看他們,不但蘇薇會臉紅著跳開,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當著眾表演。
  丁晴的存在大大影響了蘇薇和蘇天天的生活。
  蘇薇心裏也是明白的,她知道蘇天天的委屈與容忍,知道他做了一般男人所不能做到的忍讓包容,所以心裏對他的人品更加敬重,愈發覺得是值得依靠終身的人。
  周五蘇薇又回M集團開會。範霖最近常常召她回本部,還交了許多總經辦的事情給她做,搞的她七雲山項目反而兼顧不過來,很多事都不得不交給別的同事。
  蘇薇自從上次的舞會之後,有些害怕和範霖獨處,他不是徐峰,不是她可以躲避了事的,他是她的領導,是她每天不能回避必需麵對的頂頭上司。除非她辭職,否則範霖就握著她一半的命運。而且範霖和徐峰不一樣,徐峰的直截了當讓蘇薇可以坦然拒絕,範霖卻是若有若無,時冷時熱。有時候蘇薇真是懷疑自己多想了,範霖的心意,讓人琢磨不透。
  “蘇薇,我這裏最近人手都不夠,你還是回總經辦吧。”範霖正批著蘇薇送上的材料,語氣輕淡,仿佛最普通的一句交談,卻讓蘇薇如墜雲霧。
  “可是,範總,七雲山項目一直是我在跟蹤,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那項目的情況。”蘇薇倒不是為別的,她是真舍不得七雲山這個項目,辛苦跟蹤兩年多,現在放手,過去的心血要往哪裏放?再說了,總經辦有二十多個秘書,怎麽可能人手不夠?她蘇薇也不過是凡人一個,就算生了三頭六臂,難道還能抵的上二十多個人?
  範霖抬頭看她,黝黑的眼神猶如深湖,“還是回來吧,當初不該放你出去。外麵太辛苦,看你最近憔悴的。”
  “我,”蘇薇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我不是因為工作……”
  “哦?那是為什麽?”範霖問的直接,不容回避。
  “因為……”蘇薇覺得私事實在是不該和領導多說,但已經講到這個份上,不說也不行了,隻能坦白道:“我有個朋友病了,最近都是我在照顧她。”
  “什麽朋友?病的要緊嗎?第一醫院的院長和我有些交情,可以把你朋友送到那裏去看看。”
  “謝謝範總,我朋友……”蘇薇咬唇道:“她是精神上的問題。”
  “這樣……”範霖也頗為意外,皺了俊挺長眉道,“你對朋友有這般情義,也是難得。”
  蘇薇苦笑道:“她是我發小,身世可憐,我不管她,這世上再不會有人管她了。”
  範霖聽了有些動容,“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嗎?我會盡力。”
  “謝謝,範總。”蘇薇在嘴角抿出一線淺淺微笑,“我還行,現在雖然累點,但看著她一點點好轉,心裏覺得很安慰。”
  “有希望治的好嗎?”
  “有!”蘇薇堅定點頭,“一定能治好的!”
  “回總經辦吧,我給你特權,不忙的時候下午可以提前一個小時下班。”範霖將手中文件合上交給蘇薇。
  “真的嗎?”蘇薇眸子一亮。
  範霖含笑點頭,隻要是他能為她做的,他都會去做。
  “謝謝範總!”蘇薇已經把七雲山項目忘到了九霄雲外,她為這每天可以多得的一個小時而歡呼雀躍。
  “就從今天開始。”範霖抬腕看表,現在已經是四點,你可以先回去了!”
  蘇薇感動的不知所措,隻能向範霖欠了欠身,說了一串的謝謝之後,飛快往家奔去。
  到了停車場取出車,蘇薇一想還是不對,七雲山那邊還有事情交待,雖然範霖剛才已經說了要把她調回總經辦,可調令還沒正式下,不管怎麽說,七雲山的事也不能說丟就全丟了。想到這裏,蘇薇就轉了車頭回七雲山項目公司。
  把手上的事情分配安排完畢,全部資料整理妥當,已是六點半。蘇薇揉著酸痛的頸脖走出辦公室。在停車場門口看見蘇天天的Q7,正要走過去打招呼,Q7卻一轉方向往南出口去了。蘇薇連喊幾聲蘇天天都沒反應,隻能跺腳跳上自己的大切去追。
  蘇天天的車不好追,蘇薇跟了四個紅綠燈也沒追上。這才想到要打電話,剛把耳機帶起,發現蘇天天拐進了一條深巷。他到那巷子裏做什麽?蘇薇不及多想,也跟了過去。進了巷子才想起,這是F大學本部校區啊!
  Q7停在F大少有人跡的東門口,像是在等什麽人。蘇薇心裏疑惑,便將車停在較遠的地方靜靜看著。
  過了一會兒,門裏走出一個身材與蘇天天相仿的高個子青年,這青年麵容甚是俊朗,隻是眉宇間都透著清冷,讓人遠遠看著就不敢親近。他走到蘇天天車前,微微一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很快,Q7載著兩位帥哥,呼嘯著從另一頭巷子口離開。
  蘇薇還怔怔看著,呆了一會兒才想起發動車子追過去。
  Q7開到一處離F大不遠的住宅區,在小區門口的集中停車位停了車,蘇天天與那青年一前一後下車。蘇薇把大切停在小區門前的慢車道上,自己偷偷摸摸跟著兩人走了一段。
  兩人皆穿著淡藍色襯衣,藏青西褲,身材修長比齊,遠遠看著仿若雙生。此時玉蘭已謝,桃花海棠正盛,小區路兩邊的花壇裏種滿了粉色海棠,清風一起,花瓣翩翩,那兩人走在花雨裏談笑風生,偶爾對視而笑時,蘇薇就可以看見他們俊秀的側臉。蘇薇躲在一顆海棠樹後,看著二人身影,禁不住在心裏讚歎,怪不得叫玉璧成雙,果然是一雙好玉。
  跟著兩人到了單元門口,那青年拿出鑰匙開門,蘇天天站在一邊,掏出手機,像是要打電話。蘇薇正準備撤離現場,冷不丁口袋裏的手機唱起歌來。
  原來蘇天天是打電話給她!急急忙忙想把電話掏出來掐掉,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怕聽不見而特意設置的高調鈴聲響徹雲霄。
  等蘇薇滿頭大汗把手機給掐斷,一抬頭,眼前已經站了一個人。
  “蘇薇?”蘇天天臉上滿是驚訝。
  “天……天天!嗬嗬!”蘇薇這輩子,都沒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針鋒相對
  蘇薇活了二十七年,從來都是坦蕩行事,也一直以此為傲,像現在這樣跟蹤別人,還被逮個正著的窘態,讓她恨不能立刻在海棠樹下打個洞鑽進去再不出來。
  蘇天天見她臉漲的通紅,蹲在樹下用一片小葉子拚命遮臉的樣子,真是從未有過的可愛。他笑著拿過她手中葉子,道:“你什麽時候也學起人家一葉障目來了!臉這麽大,想遮也遮不住!”
  蘇薇別過身,氣地跺腳,“我臉哪裏大了!你胡說!”
  蘇天天伸手捏她粉若海棠的臉頰,又笑:“從哪裏跟著我過來的?什麽時候當了FBI?”
  “誰……誰跟蹤你了!”蘇薇低著頭絞辯,“我……我是碰巧路過!”
  蘇天天知道她臉薄,也不拆穿她這蒼白無力的謊言,隻是心裏覺得好笑,將她從花壇裏拉出來說:“這麽巧啊!本想晚點過去看你們,既然碰上了,現在就一起過去吧。”
  蘇天天腦筋轉的快,知道蘇薇是跟著他和劉淘一路過來的,也知道讓蘇薇直接和劉淘對上,以她現在的心情和心態,會搞的大家都下不了台,就想在最快的時間裏把兩人分開。他想的雖好,那兩人卻是不配合。
  劉淘看見他倆在這邊拉扯,已經向這邊走來,蘇薇也是直直盯著蘇天天身後的劉淘,一步也不動。
  蘇天天轉身對已走近的劉淘說:“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劉淘搞不清狀況,剛想追問,冷不丁蘇薇掙脫了蘇天天的手一個箭步跨到他麵前,瞪著眼睛說:“你就是劉淘?”
  劉淘皺眉,上下打量著蘇薇,不做聲,隻是點了點頭。
  蘇天天見兩人終於不可避免地對上,站在原地扶著額頭,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看樣子你活的挺好啊!”蘇薇瞪著眼睛揚著眉,完全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蘇天天並沒有把丁晴和蘇薇的事告訴劉淘,所以劉淘被蘇薇搞的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姑娘為什麽對他這麽凶,還說莫明其妙的話。
  他也不搭話,隻是轉而問蘇天天:“這位是你朋友嗎?我並不認識。”
  蘇天天知道瞞不下去,隻得將蘇薇從劉淘鼻子尖下拉過來,點頭道:“這是我女朋友蘇薇
  ,你不認識她,可她對你是久仰大名。”
  什麽?久仰大名?蘇薇氣的要噴火,蘇天天還真是會往劉淘身上貼金。
  “原來是你女朋友,怎麽沒聽你提過。”劉淘臉色緩和下來,心裏卻想,蘇天天這女朋友也太奇怪了,難道是腦筋有問題?
  “我——唔!”蘇薇剛要張口,卻被蘇天天死死捂住嘴,她對他怒目而視,蘇天天隻假裝沒看見。
  “劉淘,蘇薇,有些話今天確實是非說開不可,但咱們能不能不要在路中央,人來人往地方當眾表演?到屋裏說好不好?”
  “至渝,到底怎麽回事?我被你們搞的越來越糊塗了。”劉淘兩條長眉擰在一起,原本清冷俊朗的臉上因為這嚴肅的表情更像是覆了一層寒霜。
  蘇天天拉著兩人往樓裏走,“回去說!回去說!”他手還捂在蘇薇嘴上,蘇薇在他麵前隻能算是嬌小,被他大手一牽,身不由已像個玩偶般被拖著一路走過去。
  蘇薇被拽的頭暈目眩,心裏又惱又氣,進了單元門,蘇天天手上勁稍鬆些,她啊嗚一口就咬在他手指上。
  “啊呀!”蘇天天吃疼甩開手,劉淘在一邊見了,冷笑道:“你這女朋友是屬什麽的,喜歡亂咬人。”
  蘇薇聽了又要發飆,蘇天天揉了揉手指,輕描淡寫道:“哦,我們三個同年,都屬狗。”
  “你!”“你!”
  那兩位聽了一齊伸手指著他的鼻子,卻又說不出話來,他們三個確實都屬狗。
  狗咬狗,一嘴毛。
  進了屋,蘇薇不肯坐,隻是站在廳裏。劉淘也不理她,徑自在沙發坐下,慢悠悠點上一支煙,開口道:“什麽事,現在可以說了嗎?”
  蘇天天還是不讓蘇薇開口,硬拉著她在另一側沙發上坐,正了神色道:“你還記得丁晴嗎?”
  丁晴這兩個字像魔咒般把劉淘定格在一個畫麵裏,他怔怔地盯著蘇天天,直到手中香煙的灰燼掉落在栗色的地板上。
  “之前好幾次想告訴你,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況且我知道這件事……這件事還在你心裏,這麽多年了,你也從沒真正釋懷過。”蘇天天將劉淘手中半燃的香煙拿過,摁滅在水晶透明的煙灰缸裏。“丁晴現在在S市,她母親前段時間過了世,沒有親戚願意管她,蘇薇是她最好的朋友,看不下去她被送到瘋人院,把她接了過來。”
  “她……”劉淘眼神裏漸漸彌漫上一層痛苦的霧氣,“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還能怎麽樣?當年被你刺激成什麽樣,現在就還是什麽樣!”蘇薇心中窩著氣,出口便是重言。
  “蘇薇!”蘇天天按住蘇薇的手,皺眉製止她再說下去。
  劉淘垂瞼靜默了良久,才緩緩道:“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
  蘇薇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有些吃驚,而後心口一陣酸痛,眼睛漲澀的要流出淚來。
  蘇天天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說:“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能把錯都歸在你身上。”
  “帶我去看她。”
  蘇薇和蘇天天都瞪著他。
  “現在就去?”
  “是。”劉淘點點頭。
  去蘇天天家的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蘇薇開車,蘇天天和劉淘坐在後排,劉淘表情凝重,蘇天天也不複往日的輕鬆。
  蘇薇原本有千萬句責備質問的話要拋給劉淘,現在卻是一句都說不出。
  人家已經說出那樣的話,讓她還怎麽責備?
  劉淘的反應,出乎蘇薇意料。她以為,劉淘一定是個滿不在乎,冷漠無情的人,沒想到,他還記得丁晴,記了這麽多年。
  可見丁晴也是他心裏的一個傷。
  她可以確定,他後悔過,也傷心過,就像蘇天天說的,從未真正釋懷。
  除非時光倒流,抑或是丁晴奇跡般地恢複,否則,隻要劉淘還活著一天,他就永遠無法真正釋懷。傷了人,無論是有意還是無心,終都是傷了。
  蘇薇想,劉淘雖然看著冷淡,不近人情,卻還是有心的。否則蘇天天又怎麽會和他是好朋友?蘇天天怎麽可能和一個鐵石心腸無情無義的人做朋友?或許,之前真的是自己太偏激了。 孰是孰非 ,她該再理智些去看待。
  進門之前,蘇天天又對劉淘說:“你隻看看她就好,別跟她說話。”
  劉淘沉著臉,知道蘇天天是怕自己再刺激到丁晴,但還是點了點頭。
  蘇薇先進的門,丁晴守著一桌已經涼了的飯菜,趴在餐桌上打瞌睡。
  “晴晴!”蘇薇放下包,走到她身邊輕撫她頭,“怎麽在這兒睡了?不是讓你到了七點鍾就自己先吃飯嗎?”
  丁晴揉著朦朧的眼睛,抬起頭,看見蘇薇就嗬嗬笑,搖了搖頭說:“姐姐,一起吃!”
  丁晴穿一件白色衛衣,胸前印著一隻可愛小熊,頭發剪成齊耳的童花頭,二十七歲的大姑娘,樣子卻完全是清爽秀氣的可愛少女。
  劉淘跟著蘇天天進了門,站在蘇天天身後的陰影裏。丁晴看見蘇天天又嗬嗬笑道:“天天也來了!一起吃飯吧!”她因為聽蘇薇一直叫他天天,就也跟著也這麽叫,蘇天天抗議過很多次,讓她叫哥哥,她像小孩子耍賴般,死活都不肯。
  突然丁晴看見慢慢從蘇天天身後走出來的劉淘,一下子呆住了,她愣愣地看著劉淘,半晌沒有聲音。
  蘇天天和蘇薇都開始擔心,她是不是認出劉淘,又受了刺激,蘇薇手心裏都出了汗,她準備隻要丁晴露出一丁點害怕或是奇怪的表情,就馬上把劉淘從這房子裏趕出去。
  劉淘也看著丁晴,他眼中痛苦的神色越來越深,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就在所有人都緊張之極的時候,丁晴忽然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對劉淘說:“哥哥,你是我家的客人嗎?”
  劉淘抿著唇,心中百般滋味,痛徹心扉。
  他是不喜歡丁晴,但他也不想她變成這樣。
  蘇天天和蘇薇都鬆了口氣,蘇天天笑著說:“是啊,這位哥哥是客人,咱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丁晴歡天喜地的奔到廚房裏又拿出兩副碗筷,擺整齊後走到劉淘身邊,扯著他的衣袖說:“哥哥,坐!”
  劉淘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下,對趴在他手邊嘻嘻笑著的丁晴說:“你……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我認識呀,你是哥哥!天天和姐姐的客人!”丁晴又跑去拉蘇薇和蘇天天,“吃飯吧,好餓了!”
  四人同坐一桌吃飯,除了丁晴吃的愉快甜美之外,其餘三人都如同嚼蠟。
  很快,丁晴就表現出對劉淘的偏愛,她請他吃自己舍不得吃的巧克力,還拉著他一起看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的動畫片。
  劉淘就陪著她。
  他不能拒絕,他再也不能拒絕。
  過了十點,蘇薇好不容易哄著丁晴去睡,她還兀自哥哥地叫著,對劉淘戀戀不舍。
  等丁晴睡下,三人坐在客廳裏,都想說些什麽,又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忘了恨,隻記得愛。”蘇薇悠悠開口。
  “這樣也好,人隻有忘了恨才能活的快樂。”蘇天天沉吟著接口。
  劉淘隻是默默聽著,望向窗外無盡黑夜,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經出了神。
  “以後,”他突然說:“丁晴所有一切的費用,都由我負責。”
  蘇薇聽了心中一陣不舒服,“你什麽意思?想用錢來贖罪嗎?”
  “當然不是!”劉淘看向蘇薇,眼神清銳無比,“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把她帶走,我會送她去最好的精神療養院,給她最好的照顧,直到她完全好起來!”
  “又是療養院!你們這些人,都想把她往醫院一送了事。”蘇薇嗤之以鼻,“醫院是萬能的嗎?你見過幾個進了精神病院能好著出來的?不全都是一關一輩子?”
  “蘇薇!”蘇天天打斷她,“劉淘是一片好心,何必曲解人意。”
  這天,三人終是不歡而散。劉淘和蘇薇兩個針鋒相對,蘇天天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蘇薇知道自己偏激了,但她就是控製不住。

  蘇薇媽的煩惱
  蘇薇遇到麻煩了。
  自從上次帶著丁晴離家出走,並且和老媽大吵一架之後,她就再沒回過家。
  蘇薇媽媽莫名和女兒這麽翻了臉,在家氣的躺了幾天,思來想去,這事兒都不能任蘇薇隨性。她一個二十大幾的姑娘,沒結婚沒生養,把個腦子有問題的人帶在身邊,而且看起來還大有要養她一輩子的架勢,這怎麽行?她辛苦培養出來的女兒,難道是給神精病做保姆的嗎?越想越氣,蘇薇媽媽就不停的給蘇薇打電話。可蘇薇就像是吃了鐵心丸,死都不肯把丁晴送走。這下蘇薇媽也急了,她到處找蘇薇,甚至在她公司門口對她圍追堵截。
  蘇薇被老媽堵了幾次,心有餘悸,最近下班都從公司後門偷偷溜開。這天又從後門溜到停車場,剛鬆了口氣要開車,老媽竟然從她車子背麵繞了出來。
  “媽?”蘇薇失聲叫道。
  蘇薇媽媽板著臉說:“你還知道有爸爸媽媽嗎?”
  “我……”蘇薇正要辯駁,忽然看見範霖從停車場電梯裏出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家裏的事,要是在範總麵前出醜,以後她還什麽臉在總經辦進進出出。
  “媽,快上車!”蘇薇拖住老媽把她往車上拉。
  “咦?這是做什麽?要帶我去哪裏?”
  “我求您了,快點上車吧,你說去哪就去哪!”
  “那你跟我回家!”
  “好!”
  蘇薇媽雖然想不通蘇薇為什麽這麽聽話,心裏還是挺高興的,隻要肯跟她回家,就不怕囡囡不聽話。
  範霖遠遠就看見蘇薇和一位中年婦女站在車旁,看兩人容貌倒有八分相似,便猜測是蘇薇的母親。心中一動,範霖快步走到蘇薇已經發動引擎的大切旁,敲了敲窗。
  “範……範總!”蘇薇隻恨自己手腳不夠快,剛才太過焦急竟然熄了次火。
  蘇薇媽隔著車窗好奇地打量著範霖,好年輕英俊的男子!範總?難道他就是M集團的總經理範霖?模樣和我們薇薇還是挺般配的嘛!不曉得有沒有結婚呢?單就這麽幾眼,蘇薇媽就充分發揮出待嫁大齡女青年家長的特色,心裏那個八卦的小算盤撥的叭叭響。
  “這位是?”範霖笑著看向蘇薇媽。
  不待蘇薇介紹,蘇薇媽就積極主動地報上家門,“您好,我是蘇薇的母親。”
  “原來是阿姨,您好!我是範霖。”範霖向蘇薇媽伸出手,想嫁女兒想瘋了的可憐母親欣喜若狂地握住範霖的手,恨不能立刻把他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對象?家裏有兄弟幾個?父母在否這些八卦問題全都問個遍。
  “範總,我們蘇薇這些年多受您照顧,真的很感謝您啊!”蘇薇媽眼角眉梢都帶著笑,和剛才板臉堵截蘇薇的樣子可謂判若兩人。
  “哪裏,阿姨太客氣了。這些年蘇薇在我身邊,幫我甚多,我該感謝她才對!”範霖說著向蘇薇深看一眼。蘇薇心裏急著想離開,全沒在意範霖那一眼的特別。
  她沒注意,她媽媽可是很注意。
  離開M集團大廈時,蘇薇媽媽簡直要樂開了花,那個範霖一定是對蘇薇有意思,憑她做女人幾十年的經驗,絕對是!
  “囡囡,你們範總看起來人很不錯啊!”
  “恩,他是個好人。”隻要老媽不和她提丁晴的事,蘇薇倒情願將話題扯的遠一些。
  “他這麽優秀,難怪年紀青青可以做到總經理。對了,他家小孩多大啦?該上幼兒園了吧?”蘇薇媽也是很精明的,她不把話問的很直接,繞著彎來套蘇薇,直腸子的囡囡就不會一下窺破她的心思大呼小叫了。
  “小孩子?”蘇薇果然上當,笑道:“媽,範總隻比我大五歲而已,連婚都沒結,哪裏來的小孩!”
  哦嗬嗬!蘇薇媽在心裏大笑三聲,得意極了。她仿佛可以看見一個光明璀璨的未來,英俊挺拔的範霖畢恭畢敬地向她敬茶,叫她嶽母大人。
  “媽!媽媽!”蘇薇見老媽在車裏夢遊般咭咭笑的詭異,嚇了一大跳,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拍著老媽的胳膊。
  “沒事!我沒事!你好好開車!”蘇薇媽媽已經忘了來找女兒的目的,盤算著怎麽才能把這不開竅的姑娘給嫁出去。
  蘇薇跟著老媽回了家,本想靜下心來好好和她談一次,沒想到老媽對她要說的話題絲毫不感興趣,反倒是對她的工作和公司很感興趣。當然,在談公司的時候免不了就得說起自己的頂頭上司範霖。每每提到範霖的名字,蘇薇媽就兩眼放光,用蘇薇爸的話來說,那是比暗夜裏的黃鼠狼眼睛還賊亮。
  蘇教授一心隻管做學問,從來不問家事。這次蘇薇離家出走好幾天,他也沒在意,直到女兒今天回來吃晚飯,他老人家才恍然大悟般說:“薇薇啊,爸爸是不是幾天沒見你了?”
  對這個老學究父親,蘇薇隻有暈倒的份。
  “囡囡,來吃個排骨!”蘇薇媽一邊給她夾菜,一邊又問:“你們那個範總經理可是個標準鑽石王老五,他一直沒結婚,難道連女朋友都沒有嗎?”
  蘇薇扒著碗裏的飯粒,“不知道啊,這是人家的私事,我一個秘書,哪能管到總經理的私生活。”
  “那你平時也可以注意一下他的電話和行蹤嘛!”蘇薇媽為女兒的木訥給氣壞了,“如果有女朋友,肯定平時電話不會少啦!”
  蘇薇從碗裏抬起頭,看著老媽,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媽,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麽糊塗心思了?”
  “誒?我……我哪有什麽糊塗心思,我不過隨便問問。”蘇薇媽終於被看破,訕訕地撇了撇嘴。
  “媽,你不用打範霖的主意了,我……我有男朋友了。”蘇薇說著臉上微微一紅。
  “哦……啊?”蘇薇媽被開水燙了般甩開手上的筷子,“囡囡,你說什麽?你有男朋友了?是誰?”
  “是……”蘇薇紅著臉看了看還呆呆沒反應的老爸,說:“你們都認識的人。”
  “認識?”蘇薇媽的腦袋飛快轉動。
  “是蘇天天。”
  “啊!”
  “啊!”
  兩位老人家同時發出驚呼,但含義各不相同。
  “薇薇!你竟然和天天好了嗎?”蘇薇媽眼裏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她上次見到長大的蘇天天,心裏就歡喜的不得了,想著如果蘇薇能和蘇天天在一起,那可是天上人間難尋的一對璧人。YY了好幾天,想起蘇薇和蘇天天從小便如兄妹般相處,說不定很難產生男女之情。這樣的想法,讓她挫敗地在床上躺了一天。正灰心喪氣地為蘇薇和蘇天天可能沒戲煩惱,又和女兒莫名其妙吵了一架,蘇薇媽覺得這日子真是越來越黑暗,結果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候發現了範霖,緊接著,女兒竟然宣布已經和蘇天天在交往。簡直就是烏雲散盡明月來,人生又是一片大好光明。雖然範霖不能做女婿有點可惜,不過有蘇天天,她也很滿意啊!
  “恩,”蘇薇老老實實點頭,“天天他,他一直喜歡我。我想,我也不討厭他,所以就答應了。”
  “阿彌陀佛!老天開眼,總算你這糊塗蛋幹了件聰明事!”蘇薇媽眉開眼笑,“原來天天一直喜歡你啊,這孩子,打小我就喜歡!果然沒看錯!哦嗬嗬!”
  “那麽,媽,爸,你們都不反對?”蘇薇覺得老媽肯定是更年期了,要不然怎麽會這麽喜怒無常,瘋瘋癲癲。
  “當然不反對!”蘇薇媽恨不能舉起雙手雙腳讚成,“天天這樣優秀的肯要你,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可得給我好好珍惜,不許最後又給我攪黃了!”
  蘇薇被老媽氣的一口飯嗆在喉嚨裏,差點背過氣去。
  “誒,那個……”蘇教授推了推眼鏡終於逮到空子發言。
  “什麽?”蘇薇媽心情好,耐心地搭理他。
  “蘇天天,”蘇教授用力回想著,“蘇天天是誰啊?”
  噗——蘇薇媽和蘇薇齊噴飯。
  “爸,你不記得天天是誰?”
  “誒……聽著有點耳熟來著……”蘇教授表情還是很茫然。
  “那你剛才啊——那麽大聲作什麽!”蘇薇媽捂嘴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吃驚的,原來是在這瞎啊啊的!”
  “爸,蘇天天就是以前住在我們樓下蘇伯伯家的那個天天啊!大名叫蘇至渝,小時候整天和我玩在一起的小胖子,想起來了沒?”蘇薇耐心地提示老爸。
  “哦!”蘇教授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樓下蘇家的小胖子!嗬嗬,那小子很聰明啊!我記得每次考試都比薇薇考的好,把薇薇氣的在家裏死命跺腳!”
  “對,就是他!”
  “啊,這小胖子現在也長大啦!薇薇,爸爸早就說過,男人光是長的好是沒用的,關鍵是腦子要好,人品要好!你嫁給一個聰明正直的胖子,遠比嫁給一個漂亮有錢的草包強!”蘇教授回過味來,長篇大論還挺多。
  蘇薇隻是抿了嘴笑,心想,等下次把蘇天天領回來,老教授一定又要發出一聲驚歎的啊~,隻要想著那場景就覺得有趣。
  蘇薇媽大約也和她抱著一樣的心思,樂滋滋地沉浸在快要成為丈母娘的遐想裏,無暇顧及其他。
  快樂的事說完了,還是得說讓人不愉快的事。
  談到丁晴,蘇薇媽還是拉了臉,“薇薇,如果你和天天在交往,就該想想以後,你們也老大不小了,最多談個一年半載就要準備結婚。到時候難道你還準備把那個丁晴帶在身邊?天天能樂意嗎?”
  蘇薇皺眉,這個問題她也想過,隻是,眼前的事都忙的焦頭爛額,哪裏有功夫去想這以後的事。她隻能先顧當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正在煎熬,蘇天天的電話打來了。蘇薇推開飯碗,扭過頭接電話。
  “薇薇?你在哪裏?怎麽還沒回去?”
  “天天,我今天回家了,一會兒就趕過去。你在哪裏?”
  “我今天在七雲山,這會剛往市區回,要晚點才能到。”
  “吃飯了沒?”
  “沒有,我到你那兒吃吧。”
  “好,我等你回來。”
  轉回頭,老媽一臉紅心地看著她,“是天天打來的?”
  “恩。”
  “你們要約會?”
  “恩。”
  “那你快去吧!”
  “恩。”
  “晚上回來嗎?”
  “……不回來了,我要陪丁晴。”
  一句話把蘇薇媽臉上的紅心全打散了。
  這個死心眼的囡囡啊,太重情義,可在這浮華現世,情義能值幾分錢?不過會把她自己拖垮罷了!算了,看在她和天天有所進展的份上,這事就從長計議吧。
  蘇薇媽沒別的辦法,隻能自己開解自己。
  蘇薇回到蘇天天公寓的時候,已經七點半。她擔心丁晴要一直等她到家才肯吃飯,一路猛趕,差點闖了紅燈。
  “晴晴!我回來了!”蘇薇氣喘籲籲地推開門,以為丁晴會歡呼著跳出來抱她,豈料,直到她換完拖鞋,過道裏都沒一點動靜。打開鞋櫃,一雙陌生的男式皮鞋映入眼簾。
  難道是蘇天天回來了?不會啊,他不可能比自己快。
  蘇薇躡手躡腳地穿過走道,來到客廳。
  暖黃色的燈光下,俊雅清秀的男子拿著一本安徒生童話,用低緩柔和的聲音輕輕念著。丁晴趴在沙發上,抱著小熊枕,垂著頭,像是聽的入神,又像是已經睡著。
  “在花園裏,每一位小公主有自己的一小塊地方,在那上麵她可以隨意栽種。有的把
  自己的花壇布置得像一條鯨魚,有的覺得最好把自己的花壇布置得像一個小人魚。可是
  最年幼的那位卻把自己的花壇布置得圓圓的,像一輪太陽,同時她也隻種像太陽一樣紅
  的花朵。她是一個古怪的孩子,不大愛講話,總是靜靜地在想什麽東西……”
  沒來由的,蘇薇心裏的某個角落抽痛了一下。
  是柔軟溫暖的抽痛。
  這一刻,她不再恨劉淘。
  就為他此時臉上所有的溫柔,就為他此時臉上流轉的溫暖。
  她已經比初始理智了許多,對劉淘,她不該繼續偏見與仇恨。她和丁晴都需要更多的幫助,而劉淘,恰恰是最真心願意伸出援手的那個。
  她不該拒絕,就算是為了丁晴,她也不能。
  劉淘忽然停了聲音,慢慢從書中抬起眼,看向蘇薇所在的角落。
  “你回來了!丁晴一直在找你。”劉淘微微一笑,眉宇的清冷也淡了。
  “嗯。”蘇薇也回以笑容,“有點事,回來晚了。你今天怎麽也過來?昨天不是已經來看過她?”
  “最近不太忙,我每天都會過來。”劉淘合上手中的童話書,又憐惜地摸了摸丁晴的頭,將一條小毯為她蓋上。
  “蘇薇,”劉淘長歎一口氣。
  “誒?”蘇薇看著他凝重的表情,心中微微忐忑。
  “謝謝你。”劉淘漆黑的眼睛盯著她,眼中滿是真摯的謝意,“還好丁晴有你這樣善良的朋友。”
  “我……”習慣和劉淘針鋒相對的蘇薇有點不自在地扭過頭,“應該的。你……你不必這樣謝我。”
  “丁晴今天這樣,都是我的錯,這結果應該由我來承擔。所以,”劉淘頓了一下說:“以後,丁晴還是交給我吧。”
  蘇薇驚訝地抬起頭,“你要做什麽?”
  “放心,我不會把她送去精神病院,我隻是把她放在自己身邊照顧。是我害她這樣,所以,我要自己一點點把她治好。”
  “可是……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好。”蘇薇的聲音雖低卻很清晰。
  “那我就照顧她一輩子。”劉淘的聲音也低,卻很堅定。
  蘇薇心中情緒漫溢,有安慰也有憂慮。她能這樣把丁晴交給劉淘嗎?能嗎?
  “薇薇!”肩頭忽然一暖,蘇天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站在她身後,輕輕將她攬在懷中,“相信劉淘吧,他會把丁晴照顧的比在哪裏都好。”
  “天天!”蘇薇轉身看他,“可是……”
  蘇天天眼中明光流轉,淺笑著用手指按住她的嘴,“這段時間你也看見了,丁晴很粘劉淘,隻聽他的話。就算你不高興,我也不得不說,現在在丁晴的心目中,你隻能排在第二位。”
  “你!”蘇薇果然鬱悶地嘟起嘴。
  “況且,都在一個城市,你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監督劉淘嘛!他要是敢照顧不好丁晴,我第一個不放過他!”蘇天天鳳眼微揚,對劉淘挑了挑眉。
  劉淘笑的坦然,“蘇薇,我又不是讓你從此見不到丁晴。隻要你願意,隨時歡迎。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也會找你。你想要撇清,反倒是不可能了。”
  蘇薇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道:“你們兩個太厲害,總是把我繞進去。讓我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答複你。”
  蘇天天和劉淘對視一眼,同時開口說:“好!”

  情若相悅
  M集團準備在H股上市,徐峰被任命為上市辦總負責。他本來手上就有三公司的項目,現在又要全麵起動集團的上市工作,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晚上十點半,總經理辦公室裏的燈還亮著。徐峰坐在範霖對麵的轉椅上,煩惱地抓著頭。
  “範霖,你怎麽想起來把這攤子事交給我做?我是學工程出身,這上市的事以前也沒做過,應該是和財務關聯最大,我卻對財務知之甚少,我怕攬不下這活。”
  範霖從黑皮椅上站起,走到徐峰身邊,用力將雙手按在他肩上,說:“徐峰,你也知道,上市的事是我提出的,而集團裏有幾位股東一直對上市持反對意見。公司內部,反對上市的人從管理層到職員,都有。上市是件多困難事,不要你說,難道我還不明白嗎?可是,做企業不能鼠目寸光,我們要看的長遠,對於需要大量資金來圈購土地的房地產企業來說,上市是最好的選擇。知道我為什麽請你來負責上市的事嗎?”
  徐峰抬起頭,與範霖四目相對。範霖放軟了語氣,眼神中滿是信任,“這公司的高層裏,與我並肩作戰,可推心置腹的,唯有你。”
  這話聽到徐峰心裏,臉上不禁微微動容。他怔了片刻,忽然長歎了口氣,拍了拍範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說:“我是跟著你一路闖出來的,就算你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難道我還會說個不字嗎?”
  範霖輕笑:“你是我好兄弟,咱們還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我怎麽舍得讓你上刀上下火海。”
  徐峰嗬嗬笑道:“我明知這都是你的糖衣炮彈,還是甘之如飴。”
  範霖在他肩上重拍一掌,笑:“你這家夥,這兩年嘴也變的厲害了,竟然挖苦起我來。說正經的,明天我要在公司例會上公布上市辦的人員名單,你之前也看過,還滿意嗎?”
  徐峰點頭說:“看過了,都是精英,隻是,我還想和你要一個人。”
  範霖揚眉:“誰?”
  徐峰眸中一亮道:“蘇薇。”
  “不行!”
  範霖回答的太過迅速幹脆,倒讓自己和徐峰兩個同時愣住。
  大約過了十幾秒尷尬的沉默,徐峰低咳了兩聲問:“為什麽?”
  範霖定了神,道:“蘇薇現在是總經辦的首席秘書,我這裏大大小小的事都離不開她,你把她調走,讓我找誰做事去?”
  徐峰盯著範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心底裏,“範霖,你到底是想糊弄我,還是想糊弄你自己?”
  範霖臉色微變,皺眉道:“徐峰!”
  豈料徐峰不等他斥責,又咄咄道:“為什麽把蘇薇從七雲山調回來?大家都知道她在那個項目上費了多少心血,也都看的到她在項目上做的有多出色。明明在項目上更能發揮她的特長,從三公司到七雲山,你卻三番五次把她調回總部,圈在總經辦,範霖,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範霖轉身看向玻璃窗外燈火通明的城市,不語。
  “範霖,你必需給我一個答案。”徐峰走到他身邊,也看向窗外風景,那些閃爍的霓虹,那些浮在空中如幽暗星子般的路燈,讓這城市變的虛幻起來。
  蘇天天是個工作狂,一但手上有事,不眠不休也要把事情做完,加班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蘇薇覺得自己對工作也很負責,但和蘇天天那種狂熱比起來,她自歎拂如。雖然覺得對工作太執著很累人,但男人在全身心投入工作中時卻是最有魅力的。
  周五,原本約好一起下班回去做飯,而後陪丁晴去公園散散步,結果蘇天天臨時又有事,晚上要加班。正好劉淘打來電話說他晚上帶丁晴出去吃飯,蘇薇便直接開車從M集團去七雲山項目公司找蘇天天。
  七雲山項目公司就在原L投資公司辦公樓的十八層,整個辦公區都是開放式的,隻用一個個小隔間把辦公桌隔開,設計,審算,行政,這些部門都在一個大通間裏辦公。蘇薇到的時候,公司裏的人幾乎走光了。周五,是約會與快樂的時光,誰也不願意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裏加班,除了蘇天天。
  會議室隻開了在看圖桌上方的燈,青白色的燈光從頂端灑下,落在蘇天天身上,沿著挺拔的線條一點點流瀉,最後在他腳下匯成一圈流動的光影。
  蘇天天額上已有汗滲出,襯衫的袖子早被半卷起,結實修長的手指在一張又一張的圖紙上來回梭動,眉宇間凝著思考,半垂的丹鳳眼下有兩彎淡淡的陰影。
  蘇薇倚在會議室門前,看著蘇天天的側臉。生活中,很少能看見蘇天天這樣認真的表情。他似乎總在微笑,眼睛像兩彎笑泉,帶給人快樂和溫暖的源泉。此時的蘇天天,雖然沒有笑意,那輕輕皺起的雙眉,冷靜的眼神,卻另有一番讓人心動的魅力。他當然是英俊的,但他還有一些在英俊之外的獨特氣質。蘇薇回想,這氣質其實在他還是那個外號雪中送炭的小胖子時就已存在。所以,那時她總是心甘情願地跟在他身後,像是他的影子。
  她是不是可以就這樣跟著他一輩子?讓所有光陰流逝或靜止,無法改變的,是他與她之間從童年時就已結下的緣分。
  還隻是五月,天氣剛剛熱起來,白天被太陽蒸騰的熱氣在晚風裏輕輕吹送,從麵頰拂過時竟也有了些許初夏的感覺。蘇薇推開會議室的窗,任風從十八樓的空中吹進,將那一桌圖紙吹的嘩嘩作響。
  蘇天天用手按住那些被吹動的圖紙,恍然抬首,晚風攜著青草的香氣拂麵而過,蘇薇站在窗邊微翹著嘴角,笑靨如花。
  “薇薇!”蘇天天長眉舒展,丹鳳眼中光彩流溢。
  “你這呆子,我都看了你十幾分鍾了,一點反應都沒有!”蘇薇走到看圖桌邊,幫他將被風吹亂的圖紙理好。
  “你沒先回家嗎?”蘇天天捉住她的手笑問:“剛才電話裏沒說要來啊!”
  “劉淘下班前和我聯係了,說他晚上帶丁晴出去吃飯,我一個人回家也沒事,就過來找你了。”雖說兩人的關係已是不同往日的親密,蘇薇和蘇天天靠近時還是會忍不住臉紅。
  “你餓不餓?”蘇天天的拇指輕輕從她手背滑過,語氣裏的寵溺讓蘇薇心中綻出一片柔軟。
  “我等你。”她輕輕推開他的手,指著圖紙說:“要幫忙嗎?”
  “好啊!”蘇天天眼角眉梢皆是笑,“能請到蘇經理幫忙是我的榮幸!”
  “去!”蘇薇嗔道,“我可是為了能早點回家吃飯才幫你的!”說著展開圖紙,不過幾秒,她便全將神誌浸入那圖中的世界去了。
  結束時已是十點多,蘇薇揉著酸痛的脖子對蘇天天說:“你得給我加班費!我在M集團都沒加班加的這麽辛苦過!”
  蘇天天嗬嗬笑著摟過她說:“好好!我把自己當作加班費付給你行不?”
  “你?我才不要!”蘇薇故作嫌棄地推開他,臉上卻全是帶著甜意的笑。
  “不要?我可是很值錢的!”
  “哪裏值錢了?我怎麽沒看出來?”
  “有句話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什麽話?”
  “黃金單身漢,鑽古王老五,”蘇天天得意地揚了揚眉:“你看,我又是黃金又是鑽石,你不是賺大了!”
  “好厚的臉皮!”蘇薇跺腳笑著扯住他的耳朵,“還敢標榜自己是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
  蘇天天耍賴般摟住她的腰,將臉埋在她頸窩裏輕蹭道:“我不是黃金,也不是鑽石,我隻是你的雪中送炭。”
  蘇薇原本笑著,被他一句話又說的眼角濕潤起來。
  是嗬,不管他是當年的胖子小黑,還是後來的玉璧成雙,無論世事變遷,他都隻是她一個人的雪中送炭。這樣難得的堅持,這樣難得的用心,讓她幸福的覺得微微疼痛。
  兩人自表白以來,極少有這樣溫存親近的機會,此刻,夜色迷離幽靜,晚風溫暖輕柔,兩情相悅,情意綿綿,連空氣裏都彌漫著淡淡香甜的味道,愛情的味道。
  “紅豆,大紅豆!芋頭,刷刷刷……”
  不合時宜的手機偏偏在這時響起。蘇天天惱恨地將手機桌上拿起,人還伏在蘇薇身上不肯起來。
  “喂,劉淘,你怎麽這時候打電話給我?”他心裏有氣,對象又是劉淘,聲音都有些惡狠狠的。
  “什麽?蘇薇電話沒人接?不可能,她現在和我在一起,有電話一定能聽見。”蘇天天終於站直了身,握著電話問蘇薇,“劉淘說打你電話沒人接,你的電話呢?”
  “誒?電話一直在包裏啊!”蘇薇說著拿過拎包去找手機。
  “啊呀!我的手機不在!”蘇薇扒著包叫道。
  “別急,再找找!喂,劉淘,蘇薇手機好像不在,你找她什麽事?哦,好,我知道了,會轉告她的,放心。再見。”蘇天天合上電話對蘇薇問道:“找到了沒?”
  蘇薇搖了搖頭,“我想起來了,下班前接了劉淘的電話,然後放在辦公桌上沒收進包裏,肯定在公司了。”
  “要回去拿嗎?”
  “要的!明天後天兩天沒電話可不行!”
  蘇天天點頭,牽了她的手說:“那先回去取手機,完了我帶你去吃好的!”
  “好!”蘇薇樂嗬嗬地任他牽了走,“剛才劉淘找我什麽事?丁晴還好嗎?”
  “劉淘讓我告訴你,晚上帶丁晴去江邊玩了,她開心的很,大約是玩的太累,這會兒已經在他那邊睡了,他今天就不送她回去了。”
  “什麽?這怎麽行!”蘇薇聽了立刻跳起來。
  “為什麽不行?劉淘對丁晴你還不放心嗎?他是真的對她好!”
  “可是……可是……”蘇薇紅著臉說:“男女授受不親,他們……他們兩個……”
  冷不防蘇天天在她腦門上敲了個毛栗子,“看你這什麽思想,想哪兒去了!我敢用十碗拉麵和你擔保劉淘的人品!”
  十碗拉麵?原來劉淘的人品就是十碗拉麵……蘇薇又是著急又是好笑,但細想劉淘這人雖然看起來冷若冰霜,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發現他確實不壞,尤其是對丁晴。或許是負疚太深,他對丁晴的照顧,就算是自己的親妹妹也不過如此。
  “一會兒吃什麽呢?味千拉麵好了……”蘇天天嘀咕著把蘇薇拉出門。
  蘇薇開了車過來,蘇天天就把Q7放在公司,坐蘇薇的車過去。車停在M集團樓下,蘇天天仰頭向上看,笑道:“你們集團也有人在周末加班啊!”
  蘇薇順著看去,亮燈的房間,正是總經理室。
  大樓很靜,值班室的保安大叔伏在案上打瞌睡。
  蘇薇輕敲了敲保安室的窗,待裏麵人揉著惺忪的睡眼抬起頭來,她微笑著打招呼說:“朱師傅,我回辦公室去取點東西。”
  “哦!好!蘇經理你去!上麵的門沒鎖,範總還在!”
  蘇薇點頭道:“我知道,先上去了!”
  手機果然在桌上,蘇薇輕手輕腳地把手機收進包裏,本想就這麽不聲不響地離開,摸到包裏的兩塊小蛋糕,卻又忍不住走到總經理室門前張望兩眼。範霖加班一向不吃晚飯,今天估計也是餓著。蘇薇捧著蛋糕想要敲門,發現門並未關嚴,裏麵隱隱有人說話的聲音傳出。她生怕範霖是約了人談什麽機密的事,正要立刻離開,門裏人的話音飄出來,卻是生生把她定在了門口。
  “範霖,你到底是想糊弄我,還是想糊型你自己?”
  “徐峰!”
  “為什麽把蘇薇從七雲山調回來?大家都知道她在那個項目上費了多少心血,也都看的到她在項目上做的有多出色。明明在項目上更能發揮她的特長,從三公司到七雲山,你卻三番五次把她調回總部,圈在總經辦,範霖,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範霖,你必需給我一個答案。”
  有什麽東西壓在蘇薇心口,讓她呼吸困難,也壓住了她的手腳,讓她動彈不得。
  一直以來曖昧不明的謎底呼之欲出。
  範霖似乎長出了口氣,極疲累似地低聲說:“徐峰,別逼我。你知道,有些事並不是那麽簡單。”
  徐峰哧笑:“偏偏到了你這裏就變的複雜了,無非是一個喜歡!範霖,你從來遇事果斷決絕,眼疾手快,怎麽一牽扯到感情的問題就變的猶豫不決,思前怕後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把蘇薇從我身邊調回來,你看出我喜歡她,也想直截了當的追求她,你害怕了,害怕她真的被我追走,就趕快把人收到自己身邊藏起來!”
  “我……”
  “你還想反駁嗎?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徐峰顯然在氣勢上已經壓過範霖,聲音堅定有力。“範霖,你這麽做不公平!如果你真心喜歡蘇薇,就去追求她!如果你不打算向她表白,那你就不要藏著她,放了她,別在別人接近她時像喝了十瓶醋般亂冒酸氣!不怕和你說實話,我已經向蘇薇表白過了。”
  “什麽?你!”範霖顯然吃驚不小。
  “不過,她沒有給我任何答案。”徐峰似乎在苦笑,“不是說真心喜歡一個人就應該祝她幸福嗎?那麽,隻要蘇薇能得到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安慰。範霖,你別再這麽拖下去了,我想,蘇薇可以在你身邊這樣默默地呆上六年,也許……她心裏也是有你的。”
  範霖沒有說話。
  突然之間,徐峰和他兩個都沉默了。
  蘇薇覺得那沉默像是密不透風的潮水,一波波從她麵上呼嘯著拍過,壓的她幾乎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轉動身體,將手上的蛋糕放在身邊的花架上,一步步挪動著,離開了辦公室。
  蘇薇雖然關門的聲音很輕,但辦公室裏太安靜了,那聲極細微的哢嗒,也觸動了範霖敏感的神經。
  “誰?”範霖迅速地拉開門,摸到外間的壁燈按扭打開,空空一室,唯有空氣裏殘留著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
  “怎麽了?”徐峰也跟了出來。
  “沒什麽……”範霖搖了搖頭,也許隻是他的錯覺,他已經被徐峰弄暈了頭,失去了正常的判斷。
  “很晚了,我們走吧。”範霖揉著太陽穴對徐峰說。
  “去喝一杯嗎?”
  “算了,還沒吃飯,喝酒傷身。”範霖說著轉過身準備回辦公室取車鑰匙,卻發現花架上靜靜擱著的兩隻小蛋糕。他屏著氣息輕輕拿起蛋糕,溫熱的,還帶著人身上的體溫。
  是她,剛才一定是她來過。
  “喲,你這還備了蛋糕啊!正好餓著呢!”徐峰順手拿了另一隻剝了紙往嘴裏塞。
  範霖低頭看著手中的玫瑰蛋糕,用極低的聲音說:“她剛才就在門口。”
  “什麽?誰在門口?”徐峰顯然沒有轉過神來。
  範霖大步流星走到玻璃穿邊,將大半身子傾向窗外看去。徐峰也緊跟著走去,不知他要看什麽,隻是順著他的眼神向下望。
  纖細的身影急匆匆從大樓裏走出,那樣零亂的步伐,讓人一眼看出心裏有多慌張。
  月光從高樓之間傾落,碎盈盈地灑了一地。紅燈還未滅,那人站在細碎淡黃的月光下,一直看著馬路對麵的某個地方。
  綠燈亮起時,她一路跑著,全不顧風中飛揚著的長發在腦後拋出一道悠長的弧。
  而後,她撲進了彼岸的一個懷抱裏。
  那樣眷念而又安穩地伏在那胸膛前。
  這眷念與安穩深深刺痛了範霖的心。
  “現在你看到了吧?”範霖蒼白著臉,卻笑著說:“她心裏究竟有誰。”
  徐峰臉色是青的。
  “範霖,她應該是你的,是你自己錯過了。”徐峰咬著牙關,他心裏也不好受,但他知道範霖此時的痛會比他更深百倍。
  這就好比得了一塊最心愛的點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嗬護著,想吃,又舍不得,還沒等下了吃的決心,這點心卻被別人搶走了。
  這讓人哭笑不得的人生啊!沒有人不被捉弄。
  蘇天天在車裏等蘇薇。
  春夜漫漫,都市的繁華與喧囂依然如同未退的潮水,一波波拍打著欲望的彼岸。
  太浮華了。
  這並不是他所喜歡的。
  他想過的生活,其實是在一座不大的城市裏,做一份喜歡的工作,有一所小院,種一壁薔薇,滿架葡萄。任時光流年如水,有一個人可以陪他在這光陰裏慢慢老去。誰說男人一定要有野心?男人內心裏也渴望一份最平淡溫暖的幸福。人這一輩子,短短數十年,起落承合,幾度浮沉,最後握在手心裏的到底是什麽?權勢榮華,不過雲煙。
  蘇薇是怎麽想的呢?她在這繁華如錦的城市裏生活了這麽多年,如果讓她放下一切,跟他離開,她願意嗎?
  蘇天天按下車窗,將胳膊架在窗上,慢慢點起一根煙。
  暗紅的煙蒂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遠遠的,一個熟悉地身影站在了彼岸。
  他們隔著紅燈遙望彼此。
  明明隻分開了數十分鍾,卻像是隔了半個漫長的世紀。
  蘇天天望著蘇薇在月色下一片瑩然的臉,那眼角分明掛著淚痕。
  於是下了車,對她張開雙臂,在她奮力從世界的另一端向她奔跑而來的時候,他用力擁住了她。
  他說過,這一次,他不放手。
  “怎麽了?”蘇天天輕輕掠起她耳邊滑落的發。
  蘇薇伏在他懷裏,臉頰貼在他心髒的位置,良久不語。
  蘇天天摸著她柔順的發,極輕柔地,像撫弄撒嬌的小貓般安撫著她。
  “天天,你……你愛我嗎?”蘇薇趴在他胸口,用半悶的聲音輕問。
  蘇天天看著路上穿行不歇的車流,又舉頭看向高懸於墨色夜空中的明月,緊緊擁著她纖細柔軟的身體說:“愛。”
  蘇薇依然伏在他懷裏不動。過了好一會兒,蘇天天漸漸覺得胸口有了濕意。
  雖然不知道蘇薇為什麽會流淚,但這淚,每一滴都流進了他的心裏。
  “我們去江邊看日出好不好?”蘇薇在他懷裏仰著頭說。
  “好。”蘇天天笑著在她頰邊輕輕一吻。
  雖然看日出是件極浪漫的事,但那隻是在電視劇裏。真要自己熬上一夜守候那漫天彩霞,付出的代價可是巨大的。
  比如蘇薇,看見日出時興奮的在江邊又跳又叫,待日出結束,往車上一坐,整個人就像被抽了筋的小魚般酸軟無力。
  “薇薇,別睡,一會兒就到家了。”蘇天天雖然也是一夜未眠,但看起來依然神清氣爽,果然男人的精力要比女人好很多。
  “嗯……”蘇薇迷迷糊糊地答著,“天天……丁晴,你打電話給劉淘問問他晴晴怎麽樣了?”
  蘇天天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困倦成這樣,還不忘丁晴。
  他從來都知道,蘇薇有一顆溫暖的心。這心,在童年與少年時也曾深深溫暖過他,這心,讓他深深愛戀,不能自拔。
  我們一直在人世間所尋求的,是真愛。
  所謂真愛,其實便是那一團軟薄虛無,卻又可以融化心肺的溫暖。
  到家時,蘇薇困的連眼皮也睜不開。蘇天天將她從車裏抱出,好在還是清晨,路上行人甚少,他這麽抱著她,也不至引人側目。
  一進家門,米香撲鼻。蘇薇在半睡半醒中聞到那香氣,都不由展了眉頭憨笑道:“好香!是米粥嗎?”
  “姐姐!你和天天去哪裏了?怎麽現在才回來?”丁晴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下子撲在蘇薇肩上,把她的瞌睡蟲全嚇飛了。
  “晴晴?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不是和劉淘哥哥在一起嗎?”
  丁晴眨了眨眼睛說:“是在一起啊!我早上睡不著,要回家,淘哥哥就帶我回來了!”
  “劉淘在廚房嗎?”蘇天天笑著牽了蘇薇的手徑直往廚房走去。
  劉淘穿著米色休閑褲,淡青色襯衣,係了太太樂雞精贈送的綠色布圍裙正站在鍋台邊上炸荷包蛋。
  蘇薇不得不承認,英俊的男人就算是係了搞笑的圍裙,在做婆婆媽媽的家務事,他也依然是英俊的。比如劉淘,他筆直地站在鍋台邊,右手拿著鍋鏟的樣子極優雅,仿佛他手裏操作的不是荷包蛋,而是實驗室裏精細昂貴的實驗液體。
  煎,翻,起鍋,動作優美且一氣嗬成。
  蘇薇剛想開口稱讚,劉淘卻把手中的蛋呼地全部倒進垃圾筒裏。
  蘇薇怔了一下,隨即叫道:“喂!你瘋啦!幹嘛把蛋都扔了?”
  劉淘眼皮也不抬一下地繼續往鍋裏打蛋:“糊了,重炸。”
  蘇薇跑過去掀起垃圾筒的蓋子察看,確實有點糊,但並沒有嚴重到要扔掉的程度吧。
  “劉淘!這個還好啦,可以吃的!”
  “不要,不夠完美。”
  “什麽?完美?”蘇薇捧著發沉的腦袋叫道:“吃個荷包蛋而已,你還要什麽完美啊!”
  劉淘不理她,兀自炸著自己的荷包蛋。
  蘇薇氣的正要和他理論,蘇天天笑著摟住她,把她往門外拖,“薇薇,別和他計較,這家夥是個變態的完美主義者。”
  “我暈!他到底想炸出什麽樣子完美的荷包蛋?垃圾箱裏已經有十幾個蛋的屍體了!”
  “別管他,我們下樓吃小籠包去!”
  “可是,那些雞蛋都是我花錢買回來的啊!”
  蘇天天隻管拉了為蛋抓狂的蘇薇往外走,又扯了丁晴說:“晴晴,我們一起去吃小籠包吧!”
  本以為丁晴會歡呼雀躍地跟著往外跑,沒想到小姑娘竟然把頭搖的像撥浪鼓般堅定地說:“淘哥哥說要做糖醋荷包蛋給我吃!我不吃別的!”
  “這樣啊……”蘇天天皺了皺眉說:“那好吧,你在家等著,我們吃完打包些帶回來。”
  “不用!”丁晴把他們推出門外說:“我隻吃淘哥哥做的糖醋荷包蛋!”
  “劉淘!那是我買的雞蛋!你賠給我!”門關上前,蘇薇隻來得及喊了這麽一嗓子。
  很多人在最初接觸到蘇至渝與劉淘時,會以為這兩人無論在個性上還是在聰明才智上都很相似。
  相似的身高形態,同樣極優的成績,連五官都是一樣的英俊逼人,從背麵看,就像是一對雙生兄弟。
  其實卻錯了。
  蘇天天雖然有些類似養蜈蚣之類的怪癖好,但他不孤癖,他懂得人心和溫暖,也懂得打開心胸,容納世界。雖然少年時因為少言而常被人以為冷傲,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性格日趨溫潤,加之碩士畢業後就步入社會,兩年多的磨礪,也讓他少了許多外露的棱角。劉淘呢,他個性裏有一些偏執,腦筋沒有蘇天天靈活,不是說他沒天天聰明,就智商而言,他們倆不相上下,這裏的靈活是說情商。劉淘就是那種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二十七歲的他,雖然心智成熟不少,但在某些方麵還保有少時大半的心性,青澀別扭一如少年。
  而且他這個人太認真。比如煎荷包蛋,不煎出金黃璀璨的極品荷包蛋來,他就不罷休。蘇薇算是透過一個小小的雞蛋見識了他的執著,撞上南牆不回頭,哪怕是頭破血流。
  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對自己認定的事或人,也都用最認真的態度去對待,比如蘇天天,比如丁晴。
  蘇天天是劉淘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讓他傾誠相交,肝膽相照的人。劉淘常想,這一輩子,就算再孤獨,至少還有蘇至渝這樣一個懂我的朋友。至於其他人,是不是能理解自己,劉淘不屑一顧,他活的非常自我。對丁晴,那是劉淘心裏最大的負疚,他從不想傷害人,卻還是傷害了。在再看見她時那麽自責,那麽心痛,又會想要照顧她,劉淘完全是遵從了自己內心裏最真實的感覺。沒有為什麽,他隻知道應該這樣做。
  劉淘,其實是個自以為心中冰冷,喜歡孤寂,而內心裏卻窩著一團火苗,渴望溫暖的矛盾家夥。
  他並不真正了解自己。
  這世上又有幾個人真正了解自己呢?
  我們認識的自己,都或多或少是片麵且帶著幻想的。
  蘇天天是唯一看清劉淘真麵目的人,所以,高二的某天,當劉淘孤單地在籃球場邊徘徊時,他才會抱著球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說,一起打球吧!
  雖然劉淘嘴硬說他對這種遊戲沒興趣,蘇天天還是一眼看出了他眼底的火花。
  怎麽會有不喜歡籃球的男孩子?不喜歡又怎麽會站在球場邊看了兩個多小時?
  蘇天天用滿是汗水的胳膊摟了劉淘的肩,陽光般的笑容在劉淘眼中如金子般熠熠生輝。
  “磨嘰什麽!讓你來打就來!正缺個小前鋒呢!你上!”蘇天天把球塞進他懷裏,拖著他進了球場。
  那場球,他們打的痛快淋漓,直到太陽下山,少年們還在夕陽的餘光裏追著球奔跑。
  水霧在眼前渺渺升起,在白色霧氣中發愣的劉淘突然清醒,關掉煤氣,發現垂下的睫毛上沾了許多水氣,盈盈地快要滴落,倒像是從他眼裏湧出的淚。
  “淘哥哥!你哭了?”丁晴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他身邊的小板凳上,托著腮打量他。
  “是水氣。”劉淘笑著用手背擦淨睫毛。他有十來年沒流過眼淚了,已經快要忘了流淚的滋味。
  “淘哥哥,你是不是因為天天不陪你傷心了?”丁晴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繼續追問:“姐姐好幸福!天天都隻陪她,不陪我們!”
  劉淘明知她是天真,還是忍不住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說:“笨蛋!他們在談戀愛,以後要結婚的。”
  “結婚?結婚就是住在一起嗎?”丁晴瞪大了眼睛。
  “恩。”
  “那我要住到哪裏?”丁晴突然小獸般哀鳴,“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劉淘伸手捧住她的頭,“她要你,但她也要天天。”
  “那我們三個要住一起嗎?”丁晴的眼神如孩童般天真無邪。
  “這……”劉淘皺眉,如果蘇薇和蘇天天結婚了,丁晴怎麽辦?怎麽能讓她橫在那兩人中間?
  “晴晴,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劉淘摸著她的頭發輕聲問。
  丁晴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不點頭也不搖頭。
  “不願意嗎?”
  丁晴眼裏漸漸蒙上一層水光,而後,大顆大顆的淚珠從麵頰滑落。
  “淘哥哥,沒有人要我的,除了姐姐,他們都不要我,把我扔在馬路邊,還送我去可怕的山上。你真的肯要我嗎?”
  劉淘的心驀然抽痛,這都是他的錯,是他惡劣的性格斷送了一個女孩子的幸福。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一切就會改變嗎?
  “我要你,”劉淘溫柔地摸著丁晴的頭發,“我會養你。如果有一天你好了,不需要我了,可以去追求自己喜歡的生活,我也會支持你。”
  丁晴似懂非懂,隻是聽見他說要她,會養她,就含著淚花開心地綻開笑靨。
  蘇天天和蘇薇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兩人在廚房裏一高一低地又哭又笑。
  兩人對視一眼,默默轉身攜手去了客廳。
  “還不放心嗎?”蘇天天握著蘇薇的手,輕輕捏著她柔軟的掌心。
  “放心什麽?”蘇薇反手拍了他的手背嗔道。
  “劉淘啊!”蘇天天笑嘻嘻地湊上來。“他是真心想照顧丁晴,也有能力照顧好她。”
  蘇薇點了點頭說:“我知道,這段時間我也看出來了,他其實人還是不錯的。隻是……”
  “隻是什麽?”
  “他家裏人會同意嗎?畢竟劉淘以後也要結婚成家的,他能帶著丁晴一輩子?”
  “他……”蘇天天有些遲疑地皺眉,沉吟了一會說:“劉淘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他母親跟一個富商去了美國,父親受不了打擊,成日以酒澆愁,在劉淘上初中時因為酒精中毒去世了。所以……劉淘的性格和這些經曆也有關係,他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家庭。他和我說過,他要一個人過一輩子,幹幹淨淨,無風無浪。”
  “他!”蘇薇吃驚地睜大眼睛,呆了片刻,又長歎了口氣,說:“他那樣的人……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身世。我……我以前不該那樣說他的……”
  蘇天天熟知劉淘已久,笑著安慰蘇薇道:“說給你聽,知道就行了。他那個人要強,不喜歡別人同情。你以後該罵就罵,該吵就吵,他和你吵架,還有和晴晴在一起時,才有點人的煙火氣。”
  蘇薇訥訥點頭,她從小到大都很順利,家庭也美滿幸福,丁晴的不幸已讓她看到人世間的另一麵,此刻劉淘的身世,更讓她頓悟現實有許多不完美,很多人有痛,有傷,但你看不見。
  蘇天天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深深擁了她在懷中說:“把丁晴交給劉淘吧!並不單單是為了丁晴,也是為了劉淘,他們兩個在一起,可以溫暖彼此。”
  蘇薇默默點頭,喉嚨微酸,伏在蘇天天耳邊說:“我們溫暖他們吧!我們兩個,盡自己所有的力量,讓他們兩人溫暖。不管時間還有多漫長,我們四個,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蘇天天拉近她的臉笑道:“我們四個?你承認劉淘也是好朋友了?”
  “恩!”蘇薇認真點頭。
  “不再哭著喊著讓他賠你雞蛋了?”
  “你討厭!我隻是說說嘛!誰真讓他賠了!”蘇薇紅著臉去揪蘇天天的耳朵,蘇天天嘿嘿笑著躲開,說:“讓他賠!為什麽不讓他賠?他剛得了專項研究津貼,那麽多錢,自己又不花,讓他買兩箱雞蛋回來放在冰箱裏專門用來練習煎荷包蛋!”
  蘇薇聽了趴在他懷裏吃吃地笑,兩人正鬧著,劉淘牽著丁晴從廚房裏出來了。
  一見他倆坐在沙發上那膩歪樣,劉淘就大叫一聲:“非禮勿視!”伸手捂住丁晴的眼睛。
  蘇薇被他叫的臉騰地就紅了,一把推開蘇天天,低著頭坐到沙發邊上。蘇天天卻不在意,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笑道:“劉淘,你為什麽捂著別人的眼睛大叫非禮勿視?”
  “你們教壞小朋友!”劉淘氣急敗壞地拉著丁晴往飯廳走,“晴晴,我們去吃飯,以後你要離這兩個人遠一點!”
  蘇天天兀自笑著,蘇薇撲上來打他,笑罵道:“你這厚臉皮的家夥!”
  蘇天天將她從沙發上抱起,嘻嘻笑著說:“我就是厚臉皮怎麽了?走,咱們也去吃飯,劉淘的手藝最近進步很多呢!”
  “放我下來!”蘇薇見他大有抱著自己進飯廳的打算,嚇的又是踢腿又是拍打,一路掙紮著到廳門口,總算讓蘇天天鬆了手。蘇天天臉皮厚,她可是還要麵子講文明的。
  七雲山項目最近遇到點麻煩,本以為一定能在月中辦下來的銀行貸款出了問題,資金鏈眼看著就要斷了,項目沒錢開展不下去,停工就意味著巨大的損失,M集團和莊氏又要坐下來開董事會,討論資金問題。
  董事會,本來是幾個關鍵人物參加就行了,但莊氏向來喜歡虛張聲勢,M集團吃過一次虧,這次吸取教訓,也帶了一老撥子人去開會。果然,會議室裏坐的滿滿的,裏麵一圈坐不下,外圍加椅子,黑壓壓一片人頭,不像是開董事會,倒像是保險公司搞培訓。
  蘇薇自然也參加了,跟在範霖身後,在大廳裏與蘇天天遇見時,兩人都目不斜視,冷淡地擦肩而過,仿佛從來不認得一般。
  範霖眉眼不過輕輕轉動,便將二人神態盡收眼底,嘴角輕輕一彎,似笑非笑。
  裝過頭了,這兩位裝的太過頭了。
  在一個項目公司共事這麽久,見麵卻目不斜視,如果不是有仇,便是有隱情,有曖昧。
  蘇至渝是七雲山的設計總監,算是至關重要的人物。範霖和他握手時,稍稍用力。蘇至渝也沒在意,隻例行公事般與他打招呼,風度氣質堪稱完美。範霖前兩天剛翻看了他全部的作品,撇開蘇薇不談,他真的很想把這樣一個厲害的家夥從莊氏挖過來。
  是不是可以挖過來呢?範霖在聽莊氏董事發言時,眼角還瞟著蘇至渝。
  做一個成功領導者的關鍵就在於,隨時隨地可以拋開私念,一切以企業為重。雖然範霖一開始想要了解蘇至渝的目的是因為蘇薇,但在經過一翻深入挖掘後,他對蘇至渝竟然從內心裏發出讚賞。這樣的人才,是他獵取的目標。
  董事會開的不算順利,兩家為了各自再注資多少的比例唇槍舌戰,牽涉到利益問題,誰都不會讓步。吵完了,戰完了,錢的事搞定了,兩家的大領導笑眯眯站起來互拍肩膀,親密的像是剛剛愉快交談完畢的摯友。莊氏的CEO瘳文夕提議大家一起去雲外青天吃個飯,大家在輕鬆的氛圍裏多交流,促進一下合作方的感情。範霖也沒反對,雖然這種飯局沒什麽大意義,但是禮數,是客套,是不能免卻的俗。
  雲外青天在S市很出名,貴的出名。蘇薇來過幾次,知道在這裏吃頓飯,沒個大幾千,結不了賬。
  莊氏的CEO廖文夕紳士地請範霖進貴賓廳時,以雲淡風清的語氣說,雲外青天是他們集團的簽約酒店,平時有什麽事,例如應酬客戶,公司年會什麽的,都在這裏解決,類似於莊氏的後食堂。
  後食堂?蘇薇禁不住在心裏哧笑,這莊氏的後食堂還真是高檔。這麽想著,就瞟了跟在廖文夕身後的蘇至渝一眼,蘇天天正好抬頭,眼神與她相對,蘇薇氣他們莊氏囂張,睜圓眼睛瞪了他一眼。蘇天天知道她想法,隻能無奈地眨著眼睛任她瞪。
  這頓飯吃的可不輕鬆,從一開始兩個集團就較上了勁。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規矩,酒席桌上以酒論英雄,以酒爭勝負。莊氏的人輪著起來敬範霖,M集團的人就輪著起來敬廖文夕。蘇薇知道範霖是海量,心想,這次莊氏的人可要落下風了,還從來沒人能把範霖給灌倒過。反過來再看廖文夕,臉色如常,談笑風生,竟然也是一副千杯不醉的樣子。蘇薇正左顧右看,想的出神,冷不丁一個酒杯伸到她麵前。
  “蘇經理,”廖文夕舉杯微笑,“七雲山項目你跟蹤多年,費了很多心血,我敬你一杯。”
  “哪裏,廖總過獎了。”蘇薇連忙舉杯回敬。
  廖文夕笑道:“我先幹為敬!”將滿滿一杯紅酒一口喝下。
  蘇薇見他喝光,自然不能隻抿一小口意思意思,一仰脖子,咕嘟嘟也把一整杯紅酒喝了下去。
  “好酒量!”廖文夕嗬嗬笑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巾幗不讓須眉啊!”
  “哪裏,”蘇薇一杯酒喝下去,頰上泛出淡淡紅暈,“我是徒有酒膽沒酒量。”
  “嗬嗬,要我看來,酒膽比酒量更重要!”
  蘇薇不再答話,隻是微微笑著坐在一邊,她知道,這時候和莊氏的大領導話搭多了,隻怕要引來莊氏高層們的一輪轟炸。她那個所謂的酒膽,也不過是兩三杯的量,真被一路轟炸下來,肯定會光榮倒在酒桌上。又偷偷看向蘇天天,他也是頻頻舉杯,但臉上尚無顏色,看來酒量不錯。但酒多畢竟傷身,蘇薇用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讓他少喝點。豈料短信聲音太低,蘇天天沒聽見,半晌沒反應。蘇薇氣急敗壞,正要再給他打通電話,低頭時卻發現身邊範霖垂在椅側的左手用力抓著椅邊,指節處隱隱泛著蒼白,似在隱忍什麽巨大的痛苦。蘇薇心中一驚,細細看向範霖,他麵上微笑平和,額頭上卻沁了密密一層汗珠。忽然想起上次公司司慶時範霖因為飲酒犯了胃潰瘍時那疼痛不堪的樣子,蘇薇猜測範霖一定是又犯了胃潰瘍。心裏一緊,蘇薇側過身輕輕在範霖耳邊說:“範總,您是不是胃痛?”
  範霖此時臉色已經蒼白,兀自強撐著微笑,左手在桌下輕輕擺了擺,低聲說:“沒事,我還撐的住。”
  撐的住?胃潰瘍痛起來可是讓人痛苦的死去活來!況且這不是一般毛病,這樣強撐著喝酒,萬一胃穿孔怎麽辦?蘇薇急的要命,又想不出辦法,坐在範霖身邊如同火炙。
  恰好此時蘇天天舉杯敬向範霖,又是滿滿一杯紅酒,蘇薇想著範霖此刻那在熾熱酒液裏煎熬的胃,心急如焚。也來不及多想,她舉起酒杯呼地站起身說:“蘇總監,我先敬您!”
  蘇天天沒想到蘇薇會半路殺出來,愣在那裏,眼睜睜看她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給喝了下去。接下來,但凡有向範霖敬酒的,都被蘇薇英勇地站起來接下。這樣喝了三四杯,瞎子也能看出來她是在為範霖擋酒。
  廖文夕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趣地看著蘇薇,金絲邊的眼鏡後精光閃爍。
  “蘇薇!夠了!”範霖按住又要起身接酒的蘇薇,他知道蘇薇酒量隻是一般,這樣喝下去,很快就會醉倒。
  “老範啊!”廖文夕玩弄著手中晶瑩剔透的水晶杯似笑非笑道:“早就聽說你有個了不得的好秘書,幾次派出去舍不得,又調回來,莫非就是剛從七雲山項目被你調回M集團的蘇經理嗎?”
  話音一落,不管是M集團還是莊氏的人都靜下來,場麵在瞬間變的微妙。
  範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把麵前酒杯注滿,道:“老廖,得一賢之不易,你比我應該更加深有體會。你能把宏遠集團的鍾素琳給挖到莊氏總裁辦,肯定費了不少力氣。來,你我都是求賢若渴之人,咱們碰杯三飲!”
  廖文夕舉起酒杯與範霖相碰笑道:“老範,你要是願意到莊氏來,我情願把CEO的位子拱手相讓!”
  範霖笑著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蘇薇看著他從額上落下豆大的汗珠,急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怎麽辦?她到底要怎麽辦?
  蘇天天看著蘇薇為範霖擋酒,看著她焦急又心痛地盯著範霖,看著她眼中淚光盈盈,看著她把下唇咬出淡淡血痕。
  那麽我呢?我也喝了很多酒,酒精入了我的身體,我也一樣會很難受,蘇薇,你為什麽不用那樣的眼神看我?蘇天天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似冰刃刺骨。
  終於熬到酒盡席散,範霖與廖文夕在雲外青天的大門外握手道別。廖文夕握著範霖的手若有所思道:“老範,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範霖腰身挺的筆直,他笑著拍了拍廖文夕的肩道:“和你一起吃飯,我能不出汗嗎?”
  “嗬嗬,”廖文夕回拍著他的肩也笑:“那我可真是榮幸!”
  蘇薇一直跟在範霖身後,寸步不離,她看出範霖支撐的有多辛苦,那腰身雖然挺的筆直,但已是搖搖欲墜。
  兩邊道別時,蘇天天走到她身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在路口等我,我送你回去。”
  蘇薇急急搖頭:“別等我,你自己先回去。”
  蘇天天詫異地看著她,頓了幾秒,終於慢慢走開。
  “喂!”蘇薇卻又跟了上來,在他身後悄聲說:“你喝這麽多,不許開車!打車回去知道嗎?”
  等蘇天天轉身再找她,她已跟在範霖身後出了酒店。
  範霖……蘇天天皺眉看著已經消失的背影出了神。蘇薇從畢業以來就一直在他身邊嗎?那麽應該有五年多了吧,那正是自己與她相隔的漫長歲月。彼此的成長,變化,一無所知。而範霖,卻是看著蘇薇一步步成長起來的。
  頭有些暈,畢竟喝了這麽多的酒,已經微微有了些醉意,腳步也是虛浮的。蘇天天獨自走在路邊,月光傾城,寒光似要浸透心的每個角落。也不知走了多久,口袋裏的電話震動起來,蘇天天任其響動,漠然地獨自行走。那震動卻不曾停歇,一下又一下,執著地消耗著電池。
  終於接起電話,蘇天天輕輕喂了一聲,聲音低啞又低沉。
  “天天,在哪兒呢?怎麽不接電話?”蘇薇的聲音裏有明顯的焦急。
  蘇天天靜默了一會兒,帶著醉意說:“你還管我嗎?你不是隻關心你的範總?”
  “你!你說什麽呢!”蘇薇被他這話給問懵了,好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某人是在吃醋,心裏有一股又無奈卻又溫暖的情緒湧上來,她本也喝了不少酒,但腦子始終清楚,便柔了聲音說:“天天,我當然管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範總一直有胃病,剛才他強撐著喝酒,胃其實早已痛的不行了。我剛把他送到醫院,情況還蠻嚴重的,今天得留院觀察。我知道你也喝了不少,從剛才就一直擔心你,不知你到家了沒有,不停打電話,你卻不接,知不知道我有多急?”
  “薇薇……”蘇天天將麵頰貼在手機上,似乎可以透過這小小的機器感受到蘇薇的溫暖氣息。“對不起……你在哪個醫院?我去找你!”
  “別,你還是快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上班呢!”
  “沒關係,我過去陪你。不然我回家也睡不著。”
  “這……好吧。”蘇薇想著自己和蘇天天的事遲早會公布於眾,不如早點讓範霖知道,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不該瞞著他。
  初夏月夜,晚風清涼,避開都市七色霓虹,時間在夜色裏慢慢深澱。
  牆頭粉色薔薇已經開滿一片,蘇天天走在花牆之下,帶著淡淡薔薇特有辛辣香氣的晚風從麵上拂過,酒意醒了大半。不知不覺已走到第一醫院的門前,遙看院裏亮著明燈的一幢幢樓影,蘇天天努力尋找掛著急診字樣的樓幢。
  醫院大門已經關了,傳達室邊上留了小門。蘇天天因為太過專注於向裏張望,往門裏進時絲毫沒注意有人正從另一個方向也往門裏走。
  “唉喲!好痛!”
  蘇天天在感覺到踩上一個軟軟的東西時,耳邊也響起尖叫。
  “你怎麽走路的啊?沒看見人家走在你前麵嗎?”穿著黃色春衫的小姑娘瞪著眼睛仰著頭衝他大吼。
  “對不起!我沒注意,你還好嗎?”蘇天天急忙往後退了幾步,向小姑娘道歉。
  “咦?”長著大眼睛的小姑娘突然盯著他,像發現新大陸般嚷道,“你……你是莊氏的蘇……蘇總監!”
  蘇天天皺眉看她,很陌生的臉,他確定沒有見過。
  “你是……”
  “您好!我是M集團的鍾小禾!您一定認識蘇薇蘇經理吧?我跟著她去參加過七雲山項目的幾次討論會。”鍾小禾笑嗬嗬地向蘇天天伸出手。
  “你好!”蘇天天微笑著輕輕握了握她的指尖,他聽蘇薇提過小禾,是她在M集團最得力的小跟班。
  “蘇總,您這麽晚到醫院來做什麽?”鍾小禾與蘇天天一前一後跨進門裏,扭著頭問道。
  “有位朋友病了,在看急診。”蘇天天衝她微微一笑道:“小禾,以後別叫我蘇總,我叫蘇至渝。”
  鍾小禾愣了下,隨即嗬嗬笑道:“好!蘇至渝先生!”
  “那麽,你這麽晚又到醫院來做什麽呢?”
  “我?”小禾眨了眨大眼睛笑道:“你來看病人,我卻是來看醫生!我哥哥今天值夜班,媽媽讓我給他送點宵夜。”
  “原來這樣。”蘇天天笑著點了點頭,“我要去急診,你呢?”
  “我哥哥就是今天晚上急診室的值班醫生哦!”小禾歪著腦袋嘿嘿一笑,“搞不好你那位朋友現在就在我哥哥手上受折磨呢!”
  蘇天天轉過頭,嘴角似笑非笑,心想,你要是知道那位病人就是你們集團的範總,不曉得會有什麽反應。
  “走吧,或許還可以請你和你哥哥打個招呼,對我那位朋友特別照顧一下。”
  “沒問題啊!”鍾小禾豪爽地拍著胸,“包在我身上!”
  蘇天天微笑不語,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急診樓前。
  蘇天天本就高大,鍾小禾卻是小巧的身材,跟在蘇天天身後被擋的嚴嚴實實。蘇薇從急診樓另一頭的走廊裏看過來,就隻見到蘇天天一個人正往門裏走。
  “天天!”蘇薇見到蘇天天,心裏滿是歡喜,一路小跑著迎過去,蘇天天還來不及把身後的小禾給亮出來,蘇薇就已經一頭撲進他懷裏。
  “天天,你剛才說頭有點痛,現在好了沒?”蘇薇在蘇天天懷裏仰起頭笑問。
  蘇天天笑嘻嘻地說:“我不痛了,不過,你很快就要頭痛了。”
  “嗯?”蘇薇正在奇怪,突然從蘇天天身後閃出一道黃色的光,鍾小禾張著嘴,瞪著眼,指著兩人,表情活像是被人在嘴裏塞了一個大鴨蛋。
  “小禾?”蘇薇的臉蹭地就紅了,她飛快地推開蘇天天,不知該怎麽和鍾小禾解釋。
  “你們!原來你們兩個是一對!”小禾終於吞下嘴裏的鴨蛋嚷了出來,“天啊!我的神!蘇薇和蘇至渝是一對!”她抓著自己的頭發,眼睛裏閃著奇怪的光,“啊!太不可思議了!這……這……”
  小禾兀自在那裏嘟囔個不停,蘇薇紅著臉不知從何解釋。場麵正尷尬著,冷不丁從鍾小禾身後飄過一個白色的影子,呼地捂住她的嘴,冷冰冰地說:“你在這裏瞎嚷嚷什麽,想我把你扔到太平間裏去嗎?”
  “唔……唔……”小禾掙紮著扭來扭去,卻掙不開那人的手。
  “醫生……”蘇薇被這場景搞的有些愣,小禾為什麽會突然出現?而這位剛才給範總看病的醫生又為什麽會突然飄到這裏?
  “蘇小姐,病人今晚要留在這裏觀察,你可以先回去,明早再過來。”白褂子醫生男依然是冷冰冰的語氣,突然他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猛地縮回了手。原來是小禾趁他不注意,在他掌心裏狠狠咬了一口。
  “哥!你想捂死我啊?”鍾小禾恨恨地擦了擦嘴。
  “哥?”這次輪到蘇薇吃驚地張大了嘴,“小禾,這位醫生是你哥哥?”
  “恩!”鍾小禾用力點頭,“如假包換的親哥哥!”
  “真是巧啊……”
  “對了,蘇薇你怎麽會在這裏?到底誰生病了?”
  “是範總,今天晚上應酬時酒喝多了,有點胃出血,還好你哥哥剛才幫他做了緊急治療,現在在觀察室裏麵休息。”
  “範總?”小禾再次拉高音調,雙手捧心作心痛狀說:“我們範範怎麽了?怎麽會胃出血呢!好可憐!”
  “鍾小禾,你要是再在這裏大喊大叫,我就把你扔出去!”醫生男再次捂住她的嘴,轉身對蘇薇說:“現在,你們都回去,誰也不準留,急診觀察室沒有多餘陪護的位子。病人交給我,你們大可以放心,明天一早過來,準備給他做胃境。”
  “可是……”蘇薇還想再留下來多等一會兒,結果醫生男大手一揮,轉身走回觀察室,砰地就把門關上了。
  “喂!”蘇薇追上去敲門,裏麵卻沒一點反應在,想來那醫生是鐵了心不會開門了。
  鍾小禾悻悻地走到蘇薇身邊說:“別敲啦,我哥是個怪胎,常常被病人家屬投訴。不過,他這個人超有責任心,範總交給他,肯定沒事的。”
  “可他也不能就這樣把我關在外麵啊?至少讓我走之前和範總說一聲吧?”蘇薇氣惱地又捶了下門。
  “薇薇,算了,既然小禾說他哥哥是個負責任的人,那他一定會照顧好範總。現在也快十一點,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上午過來陪範總做胃鏡,看看病情到底如何。”蘇天天走到蘇薇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肩安慰道。
  鍾小禾睜圓了眼睛看著兩人,想說什麽,終於還是把嘴邊的話和口水一起咽了下去。
  三人剛走到急診樓門前,小禾突然舉著手中的飯盒叫道:“唉呀,我是來送宵夜的,怎麽又把宵夜給帶走了呢?”
  蘇薇這才注意到她手裏的保鮮盒,心中一動,拉住鍾小禾的手說:“小禾,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能保證好好完成嗎?”
  “任……任務?”鍾小禾一頭霧水,“什麽任務?”
  蘇薇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說:“你回去給你哥送宵夜,然後找借口留下來照看範總,有什麽情況及時向我匯報。明天也不用上班,我給你批假,明早我要是來晚了,你就陪範總做胃境。”
  “我……我陪範總嗎?”鍾小禾指著自己的鼻子,表情不知是激動還是興奮,小巧的五官都擠到了一起。
  “對,這就是我交給你的任務,你要好好完成。總之,範總先托付給你和你哥哥,明天我有空會來檢查你的工作,要是照顧不周,我就扣你這個月的績效資金哦!”蘇薇半天玩笑半認真,把重任交給了鍾小禾。
  鍾小禾斂眉收笑,十分嚴肅地答道:“領導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範總。”說完拎著飯盒就要往回跑。
  “小禾,等等!”蘇薇急忙又叫住她。
  “還有什麽吩咐?”
  “這個……”蘇薇沉吟了會,紅著臉指著蘇天天說:“你也知道他是莊氏的蘇至渝,我不瞞你,他是我男朋友。不過,因為一些原因,現在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小禾,你能幫我保密嗎?”
  鍾小禾彎眉嘿嘿一笑,“放心!放心!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你們快走吧!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
  看著小禾一蹦一跳地走回急診樓,蘇薇長歎了口氣。
  蘇天天伸手捏住她的鼻子說:“歎什麽氣?範霖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
  “我是不放心這個小丫頭,她什麽都好,就是毛燥了些。”
  蘇天天淡淡道:“知道她毛燥,還放心把你最重要的範總交給她?”他故意把最重要這三個字說的很重,醋意昭然。
  蘇薇將額前落下的流海輕掠到耳後,嗔怪地在他胸口捶了一記:“什麽最重要!他隻是我的領導!就知道你會吃醋,所以才把範總托給小禾的。”
  蘇天天丹鳳眼中星眸一亮,隨即笑彎,攬著蘇薇笑道:“真的嗎?那我才是你心裏最重要的人對不對?”
  “對對對!”蘇薇知道他時常犯起小孩般的無賴脾氣,便柔聲哄道:“天天是我最重要的人,從小到大,每時每刻!”
  蘇天天臉上笑意陶然,拉著蘇薇的手走在薔薇花牆下,又似有些醉了,暈陶陶地說:“薇薇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從小到大,每時每刻。”
  他半眯鳳眼盯著蘇薇,橙色路燈照出眸中半湖星子,蘇薇看著那眼中泛出的柔光,知他這話全是出於真心,心裏便有一股滾熱的暖流溢出來。不知不覺中兩人的麵頰又靠近了些,彼此呼吸可聞,也不知誰先貼近了對方,雙唇相觸,那原先從心裏溢出的暖流便順著相親的肌膚向對方傳遞了過去。
  蘇薇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人似乎也是懸浮著的,近的薔薇,遠的月光,都如同夢境一般虛幻了。
  “薇薇,嫁給我吧!”蘇天天將她深擁在懷中,耳鬢廝磨處,心中想了多日的話終於道出。
  他等這一天,很久了。
  很多年以前,他在月光下的大青桐樹下對她說,“我盼著哪天在院子裏發愣的時候,突然發現月光照著的地上有一個影子,而後我抬頭望去,是你回來了,似是明月照影歸。”從那時起,他就在等待。漫長的一段歲月裏,這等待幾乎變成無望,他以為,他再也等不回那在月光下歸來的身影,沒想到,茫茫人海,終得重逢。
  重逢的那一刻,他對自己說,這便是宿命,他和蘇薇兩個的宿命。
  歲月是可怕的河流,會衝淡那些原本清晰的,會帶走那些原本珍貴的。
  可是歲月衝不走從少年時代就深刻在心靈深處的愛戀,帶不走那些已經寫入靈魂裏的情感。
  蘇薇在月華下仰起頭,臉上似有點點淚光,她明明是快樂的,眼淚卻止不住如內心奔流的情感般往外湧溢。
  “好!”她朱唇輕啟,一個字,卻是重逾千金的承諾。
  一個字,便是一生一世。
  從此紅塵漫漫,隻與君攜手天涯。

  我愛你
  蘇天天正式到蘇薇家拜見未來的嶽父嶽母,受到了極其熱情的歡迎。
  蘇薇媽做夢都想要一個像這樣的女婿,如今美夢成真,真是睡覺也要笑醒了。至於曾經讓她一見鍾情的範霖,還有讓她煩心的丁晴,暫時都被拋至腦後。有了正牌女婿,別的一切都可以雲淡風輕,不甚重要。
  丁晴正式托付給劉淘之後,蘇薇就搬回家住,隻是心裏牽掛著,時不時就拉著蘇天天跑到劉淘家去看看丁晴。下班後,兩人不去公園,不喝咖啡,顛顛地跑到劉淘家,蘇薇幫丁晴收拾東西洗洗澇澇,蘇天天就坐在沙發上看體育新聞。丁晴很粘劉淘,和蘇薇在一起呆不了一會兒,就又找空子又鑽去廚房跟在劉淘屁股後麵團團轉。蘇薇雖然有點鬱悶,但又覺得安心。丁晴全心全意地依賴著劉淘,劉淘也全心全意地照顧著丁晴。一切,似乎都上了正軌。
  “薇薇,快來看,超極灌藍大賽!”蘇天天捧著一盒草莓坐在沙發上邊吃邊看,愜意的不行。
  蘇薇皺眉走過去沒收了他手裏的草莓盒說:“喂,這是買給晴晴吃的,你倒好,一口氣吃了大半!”
  蘇天天嘿嘿笑著說:“好小氣,幾個草莓而已,明天我買一盆賠你給!”
  “誰要你賠了!”蘇薇伸手輕點他額頭,努著嘴說:“你看看你,到人家家裏不是吃就是喝,未了還要用人家的電看電視!我問你,原先你住劉淘家時,都做什麽家務了?”
  蘇天天往後一仰,斜躺在沙發靠背上轉著眼珠子想了想,說:“我負責吃飯!”
  “呸!”蘇薇又好氣又好笑:“吃飯算什麽家務?我算是明白了,感情都是劉淘在伺候你呢!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你臉皮可真夠厚的!”
  蘇天天笑的無賴,伸手一把將蘇薇扯的跌到沙發上說:“人各有所長,劉淘的特長是做飯,我的特長是吃飯,相互配合,不是很好?”
  “你!”蘇薇捶著他的胸,被他氣的說不出話來。
  “對了!我也有做一樣家務的!”蘇天天眼睛突然一亮,向蘇薇伸出一根手指。
  “你做什麽了?”
  “盛飯!我每天負責盛飯啊!”
  “你!你!你!”蘇薇被他拘在胸前不得動彈,隻能在他胸口一通亂捶,“以後結了婚你要是也這麽懶,我就不嫁給你了!”
  “別別別!”蘇天天用力握住她亂捶的小手,笑道:“我保證,以後你吩咐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蘇薇輕輕用腦袋撞了他一下。
  “喂,你們兩個癡子,快點過來擺桌子!”劉淘舉著鍋鏟站在廚房門口冷冷地吆喝道。
  蘇薇飛快地從沙發上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低著頭走去飯廳。蘇天天還懶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對劉淘說:“喂,你為什麽叫我們癡子?我和蘇薇智商可不低!”
  “戀愛中的人都是癡子!”劉淘對蘇天天揮了揮鍋鏟。
  蘇天天按住太陽穴,兀自想了想,片刻後輕笑出聲,自言自語道:“誰說不是呢!”
  吃飯時,劉淘一邊給丁晴挾菜,一邊問蘇天天和蘇薇道:“你們兩個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蘇天天和蘇薇對望一眼,同時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不知道?”劉淘左眉高高挑起,“你們不是已經談婚論嫁了嗎?”
  “這兩天正在看房子,把房子買了才能定什麽時候結婚。”蘇天天挾了一塊排骨,腦中靈光一閃,道:“對了!劉淘,你這小區裏還有房子賣嗎?幹脆我就在這兒買吧!”
  “對啊!”蘇薇也笑嗬嗬地說:“咱們住一個小區,就可以天天看到晴晴了!”
  這兩人自說自畫,高興的很,冷不丁劉淘輕哼了一聲,道:“我看,你們倆是想到我這蹭吃蹭喝吧?”
  “那還用說嗎?”蘇天天樂陶陶地笑道:“還是你做的飯最好吃啊!我和蘇薇都做不出來,我還會炒個蛋炒飯,她呢,也就勉強會煮個泡麵了!”
  劉淘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搖著頭說:“真是服了你們兩個!活寶一對!”
  丁晴把臉埋在大碗裏,隻留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們,翁聲翁氣地學劉淘也說:“活寶一對!”那三人聽了,全都噗哧笑開。
  蘇薇現在對劉淘也算是十分了解,知道他最是嘴硬心軟的,不但不再和他鬥來鬥去,有時還跟在蘇天天後麵故意和他耍耍賴,劉淘拿他們兩個沒辦法,常常是瞪著眼睛就又笑出來。丁晴跟在劉淘後麵,不時學他的語氣教訓那兩個幾句,四人呆在一起,倒也溫馨有趣,其樂融融。
  蘇薇最近確實在看房子,蘇天天說了,一切都由她作主,等看定了房,跟著裝修買家具,差不多就可以定日子請大家喝喜酒。蘇薇也跟著天天又去了趟蘇家,和上次不同,這次她可是以正兒八經的準兒媳身份回去的。蘇家那群活寶,自然很是折騰了一翻,蘇天天多聰明的人,把蘇薇帶回去亮個小相,還沒等幾個姐姐想出更多折騰的點子來,就飛速又把蘇薇給帶回S市了。
  S市房價全國高的出名,蘇薇看了好幾個樓盤,不是價太高,就是位置不理想。自己本來就是做一行的,懂的多,買起來自然計較也多,看來看去,竟然沒看到一個中意的。這天又對著電腦上的房產網發呆,連範霖什麽時候進的辦公室都不知道。
  蘇薇辦公室的門本就開著,範霖敲幾下,她縮在電腦後麵都沒反應。範霖笑著搖頭走到她身後,隻見電腦上開著滿滿的樓市網頁,蘇薇兩眼發直,顯然已經看的呆掉了。
  “蘇薇!”範霖輕拍了拍她的肩。
  “啊!範總!”蘇薇驚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心口突突直跳。
  “要買房子嗎?”範霖最近瘦了許多,一個微笑似乎都在耗費他身體裏的精力。
  “誒……是啊……”蘇薇訥訥地答道。
  範霖彎下腰,在她電腦上飛快地點了幾下,打開一個網頁說:“為什麽不看自己公司的產品呢?對自己公司做出來的產品不滿意?”
  “不是!不是!”蘇薇連連搖手,“也看了,還在挑,想找個地段好些的。”
  “就在我們公司的樓盤裏挑吧,”範霖有些吃力地直起身體,“挑好了告訴我,我會給你最低折扣。”
  “真的嗎?”蘇薇眼睛一亮,按不住的歡喜。
  “當然!”範霖溫和地望著她微笑,溫潤的眼神中透著許多不明的含義。“你為集團努力工作了這麽多年,集團也應該給你一些回報。
  “謝謝範總!”蘇薇有些羞澀地向範霖道謝。
  “那麽……買房子作什麽呢?”範霖忽然淡淡問道。
  “我……”蘇薇忽然想起那夜聽他辦公室門口聽到的對話,心中一沉,頓了半晌,她終於抬頭看著範霖的眼睛說:“範總,我和莊氏的蘇至渝要結婚了。”
  “哦……”範霖輕輕點頭,臉上表情看不出變化,“恭喜你們。”
  “謝謝……雖然他是莊氏的人,不過,我們公私分明,絕不會把私情牽涉到公事中來,這點我可以向您保證!”蘇薇和蘇天天兩人身份很微妙,於公,兩人站在不同利益麵,遇到一些問題時,必須全力維護自己公司。於私,兩人是最親密的情侶,心心相映,不容纖毫。所以蘇薇遲遲沒有向周圍的人公布戀情,就是怕這微妙的身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不過範霖不同,她必須告訴他,雖然一拖再拖,但終究還是說出來了。
  “這點我從不曾懷疑,你們兩個都是我最欣賞的人才。”範霖用力在嘴角扯出一個笑容,“蘇薇,你看有沒有可能讓蘇至渝跳槽到我們集團來?”
  “誒?”蘇薇被範霖的話給說愣住了,“他?他到我們集團來?”
  “很困難嗎?他和莊氏簽的是什麽合同?”範霖見蘇薇表情太過驚訝,又轉回話峰道:“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就算了。隻是我真的很欣賞他,M集團設計部缺乏這樣的人才。”
  “我……我可以試著問問他。不過,他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對工作上的事很有想法,而且他畢業後一直在莊氏,似乎家裏和莊氏也是有些淵源的,我怕……”
  “那就不必問了,”範霖笑的坦然,“這隻是我個人想法,你不必為難。”
  “沒事,範總,我可以先探探他的口風,如果他對莊氏的態度很堅定,我就不和他多提了。”蘇薇從心底裏維護M集團,但凡是對M集團有益的事,她肯定會試著去努力。
  “那就麻煩你了。對了,明天開始,我要休一段時間的假。我不在的時間,徐峰會代理我所有的工作。總經辦的事情,你最清楚明了,最讓我放心的也是你,蘇薇,你要好好幫徐峰。”
  “什麽?您要休假?”蘇薇驚訝地張著嘴,“範總,您這麽多年來從沒休過假呢!”
  “是嗬,”範霖長歎了口氣說:“太久沒有休過假,都忘了休假的感覺。”
  “這是好事,您應該好好休息一下的,您最近都瘦了很多……”蘇薇看著範霖瘦削的臉龐,蒼白不見血色,心裏隱隱作疼。
  範霖緩緩轉身,邊走邊說:“別忘了抓緊挑房子,我把權限放給徐峰,和他打招呼。蘇薇,好好工作,會有驚喜。”
  在範霖說出驚喜兩個字時,人已經走出了蘇薇的辦公室,蘇薇聽的隱隱約約,不確定他是不是說了這兩個字,又奇怪如果範霖確實說的是驚喜,又會是什麽樣的驚喜呢?
  蘇薇對著空空的門呆了半晌,隱隱覺得範霖今天有些不同,又想不出是哪裏不同。終於回神繼續看房子,一看電腦上範霖剛才打開的網頁,正是二公司在三環路上的花園洋房樣板圖。這項目原本就是蘇薇跟著做出來的,現在看來,確實很不錯。房子很好賣,一開盤就預售一空,現在離交房還有一兩個月,早就沒有餘房可售。蘇薇覺得有些惋惜,如果是這個房子,蘇天天一定也會喜歡。突然想起這項目有套樣板房一直被集團銷控了沒有賣,如果能夠直接把樣板房買下來,倒是省事又省心。這麽想著,她就忽地站起來一路小跑到範霖辦公室,希望立刻申請把這套房子買下來。
  範霖正扶著頭批文件,見蘇薇這麽快就選定房子,不禁也有些意外。待知道她選中的是二公司的那套樣板房,範霖臉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套樣板房嗎?”範霖輕輕皺眉。
  “是……”蘇薇見他表情似乎為難,連忙說:“如果不行就算了,範總千萬別為難!”
  “不為難!”範霖展眉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藍色水岸的B區花園樣板房,蘇薇,你很有眼光。”
  “嗬嗬,其實那套樣板房在設計裝修時,我參與了很多,裏麵的風格我很喜歡,許多小擺件還是我親自去買的,所以,那套房子,應該最合我心意。”蘇薇見範霖桌上茶杯空了,便自然地將杯子端起要為他泡茶。
  “蘇薇,不用泡茶,我喝白開水就好。”範霖按住她的手說。
  “可是……您一向不是最討厭喝白開水嗎?”
  “人總會改變一些,或多或少。”範霖笑意淡然,“去忙吧,房子不用擔心,我會為你安排好。”
  蘇薇為他沏上白開水,將杯子放在他手邊說:“多謝範總,那我先出去了。”
  範霖笑著點了點頭,蘇薇離開前,又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那淡然的笑容裏帶著極度的疲憊。
  下午的高層會議上,範霖正式宣布休假,假期不定,徐峰暫代總經理一職。管理層嘩然,紛紛追問範霖為何突然要休長假,範霖隻是笑著說,一直為了工作而忙碌,忙的忘了生活,忘了生命的其他意義,他也不是機器,也需要休養一下身心。
  大多數人不相信他的說辭,猜度他是不是要跳槽,又或是要秘密出國結婚。蘇薇卻隱約覺得,範霖這次的休假並不簡單。
  下班前到茶水間喝咖啡,正好遇到小禾,這家夥鬼鬼祟祟地趴在水台上擦臉,身子還一抽一抽,形狀十分可疑。
  “小禾!做什麽呢?”
  鍾小禾突然轉身,卻把蘇薇嚇了一跳。隻見她眼睛下麵兩道黑黑的痕跡,妝容花的一塌糊塗。
  “蘇……蘇……蘇薇!”小禾抽噎著看蘇薇。
  “怎麽了?哭了嗎?”蘇薇關心地走上前掏出紙巾給她擦臉上的黑痕。
  “沒……沒有。”
  “說謊!臉都成小花貓了!快點和我說實話,整天隻知道傻樂的鍾小禾為什麽哭成這樣?”
  “不……不能說!”小禾癟著嘴,樣子十分委屈。
  “和我也不能說?”
  小禾用力點頭,“範總交待了,特別不能和你說!”
  “範總?”蘇薇神經立刻繃緊,她將紙巾塞在小禾手裏,吸了口氣說:“鍾小禾,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鍾小禾說完就後悔了,她這笨蛋,還是把範總給賣了。
  跟著蘇薇到辦公室,她根本招架不住蘇薇的轟炸,很快就一邊哭的稀裏嘩啦一邊招供了。
  “範總他不是要休假,他其實是要住院進行胃切除手術啊!”小禾雖然哭的嗚裏哇啦,口齒卻清楚的很,“上次胃出血後的檢查,就查出情況很不好,我哥那時就建議他住院治療,他不肯!前兩天又出血了,這次更嚴重,本來我哥是不讓他出院的,他硬撐著要到公司來把事情交待清楚。明天他就要上手術台了,我哥說,隻要是手術就有風險,活著推上去,就不一定能活著推下來!”
  鍾小禾的話似一盆冷水將蘇薇從頭到腳澆的冰涼,她哆嗦著嘴唇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範總不讓我說啊!還特別叮囑不讓和你說!”小禾痛苦地擰著眉,抽噎著說,“我也好想說,憋著好痛苦,範總他實在太可憐了!”
  蘇薇砰地坐在椅子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滿麵,全身都在抑製不住的痛苦與難過之中輕輕顫抖。
  “範霖……”她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
  病房的燈光有點暗,範霖倚在床邊皺眉看著一本地產雜誌。首頁就是莊氏在新城項目的介紹,通篇都是對這房產巨頭的讚美之詞。
  莊氏這兩年擴張的太厲害了,不但把觸角伸到所有的一級城市,就連小些的二三級城也不放過。M集團雖然在全國也排在地產十強之列,但和莊氏比起來,猶有差距。翻過一頁,雜誌上的內容仍舊是莊氏。半幅樓盤的彩頁邊上,另貼了很大的一張人像。
  是個看起來很陽光的年輕人,雖然照片上的表情有些嚴肅,但清亮的眼神裏卻透著讓人覺得明朗的光。這是莊氏的哪位高管呢?如此年輕而富有朝氣,隻怕要比自己小上十歲。照片邊上配了短短的文字,範霖便凝神去讀。
  “莊遠,二十四歲,英國J大工商管理學碩士,年初歸國,現任莊氏集團海外投資部執行總裁。”
  範霖望著照片上那英挺的年輕人微笑。原來是莊氏的太子,難怪如此年輕卻意氣風發。他的眼神可以如此清亮,是因為他還沒有真正的在滿是泥沼的商場裏摸爬滾打過。範霖從不羨慕那些生來便含著金湯匙的太子爺,他今天的每一分成功,都是用自己的血汗換來的。這種過程,是千金難買的經曆。是磨難也是享受。
  回想自己曾走過的一路,範霖心中滿是感慨。他不是S城的人,老家在Z省青州。青州是個好地方,依山傍水,雖然不甚繁華,卻山明水秀自有一派世外桃園的清逸。
  範霖的家庭很平凡,父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母親則是一個中學美術教師。如今都已退休,老兩口在家養魚種花,倒也逍遙自在。他也曾想把住在青州的父母接到S市來,但都被兩位老人拒絕了。他們看不慣S市的繁華熱鬧,燈紅酒綠。清清淡淡的過了一輩子,太濃烈的滋味,他們消化不了。範霖還有一位兄長,大學畢業後,回了青州,在那小城裏過與他們父母一樣清淡卻悠閑的日子。
  範霖從小就特別優秀聰穎,雖然樣樣優異,但他其實是個沒有野心的孩子。念書是因為喜歡,解那些在別人眼中極其複雜的試題也是因為興趣。他從沒想學習是改變命運的一種手段,他隻是單純而又快樂地汲取著讓他覺得充實的知識。最早的時候,他想上師範,畢業後可以回母校做一個數學教師,教孩子們解那些複雜到可以殺死無數腦細胞的奧數題。但在被保送上青州第一重點高中之後,他的師範夢就破滅了,所有人都對他抱了極大的期望,期望他能考上全國最優秀的大學,期望他成為青州的驕傲。範霖沒有做太多反抗,他不是個習慣於掙紮的人,總是靜靜地隨遇而安,不管命運的河流帶他行往何方,他都隻坐在自己那葉小舟上默默看沿途風景。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隻是看著似乎有星點的光芒在前方亮起。最終,命運的浪頭一波一波把他推到一個意想不到彼岸。
  在以極優的成績考進了S市的F大後,範霖的命運就注定會與父母兄長不同。他有天份,有智慧,有機遇,還有幸運。作為M集團的發起人之一,二十二歲時的範霖怎麽也沒想到會把這個小小的皮包公司在十年後做成一個超級地產王國。
  十年,十年的時光把他從一個青澀稚嫩的小城少年磨礪成一個在商界翻雲覆雨的風雲人物。猛然回首,範霖才發現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而去。
  拿起床頭櫃上的白開水,還有著溫度,入口卻有微微的苦澀。範霖慢慢喝著水,眼中無波無紋,心卻難以再如止水。從枕下摸出一串晶亮的鑰匙,燈光在鑰匙邊上映出一片光圈。指腹從鑰匙上輕輕撫過,長長地歎口氣。他所追求的究竟是什麽呢?這麽多的光陰過去了,除了得到一個如同鑰匙上光圈一樣漂亮耀眼的身份與財富之外,他一無所有。而對他來說,身份與財富都隻是命運的陰差陽錯,並不是他內心裏真正所渴望與追求的。也許他是太木訥渾噩了,完全順從於命運的潮汐,卻忘了自己手上也有舵,也可以揚一張改變風向的帆。
  他渴望如同父母兄長般清靜自在的生活,卻不能回去。他終於明白自己心裏喜歡的那個人,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轉身走遠,投入別人的懷抱。財富與地位讓他騎虎難下,讓他不能坦然麵對自己所有真實的感情。
  晶亮的鑰匙映的手指更加蒼白,範霖將鑰匙用力握在手心,慢慢放到唇邊,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三個字,我愛你。
  我愛你,卻錯過你。
  這次又是我輸給了命運,代價是愛情。範霖苦笑著將額頭抵在床頭冰冷的木櫃上。
  “咚咚咚——”
  敲門聲將範霖驚醒,他努力坐直身體,用最平靜的音調說:“請進。”
  門吱吱呀呀地被輕輕推開,一個黑色的小腦袋探頭探腦地伸了一半進來。
  “鍾小禾,躲在門口做什麽?還不快點進來。”範霖將手中的鑰匙重新塞入枕下,慢慢放鬆自己。
  “嘿嘿……我……”小禾訕笑著往裏擠進半個身子,“範總,你……你現在感覺如何?”
  範霖不知道她為什麽一副鬼鬼祟祟的奇怪樣子,輕點頭說:“感覺不錯。怎麽不還進來?我很累了,又睡不著,你念報紙給我聽。”
  “……好!”小禾答的期期埃埃,終於走進病房,身後的門卻沒關。
  範霖正要說她,抬首間卻看見跟在鍾小禾身後的蘇薇。
  “蘇薇?”範霖有些吃驚地擰起眉,“鍾小禾!”他眼神犀利地轉向小禾,小禾連連擺手,嘟著嘴委屈道:“範總!我真不是故意的!”
  “範總,”蘇薇抽身走到小禾前麵,靠近了範霖,“手術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難道我還不如小禾值得您信任?”蘇薇說著,眼圈就有漸漸紅了。
  “不是,”範霖笑的有些勉強,“我……我是不想讓太多人擔心。”
  “擔心?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會怎麽樣?我要會多麽痛苦和自責!”蘇薇說著就流下淚來,晶瑩剔透淚珠順利著白皙臉龐滑落。
  “三長兩短?”範霖表情有些僵硬,“應該不會吧,並不是什麽嚴重……”
  不待他話說完,蘇薇已經哭的嗚哩哇啦。她也隻是個小姑娘,平日裏在公司雖然裝出一副老成的模樣,內心裏其實還很柔軟,想到範霖在生死一線間獨自一人撐著,心裏難過的像被一把鈍刀劃上無數道口子。
  小禾見蘇薇哭的厲害,也跟著湊熱鬧,張嘴也嗚哩哇啦的哭起來。
  “你們兩個!”範霖看著兩個哭成淚人的小姑娘,又急又好笑,一時倒想不出該說什麽才好。
  “怎麽回事?誰讓你們兩個進來的?不知道病人手術前要好好休息嗎?”鍾小禾的哥哥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病房,一手拎著小禾,一手拎著蘇薇,把她兩拎到門邊貼牆的地方。
  範霖苦笑著搖頭說:“鍾醫生,你妹妹大概是不信任你的醫術,認為我明天下不了手術台,所以和蘇薇一起為了我傷心呢!“
  鍾醫生翻了個大白眼,氣衝衝對小禾苗說:“你怎麽搞的?怎麽能在病人手術前對他散布謠言?明天雖然要切除範霖的半個胃,但又不是切了他的命,少半個胃死不了人!”
  “誒?死不了嗎?”鍾小禾聽到哥哥的話在一秒鍾內止了哭泣,瞪著大眼睛追問。
  “廢話!你這點醫學常識都沒有!以後在外麵不許說是我妹妹!”鍾醫生一掌拍在鍾小禾腦袋邊上,把她拍的在原地打轉。
  這兄妹倆在邊上死啊活的說的起勁,也不管範霖是什麽心情。
  蘇薇手裏拎了從家裏熬的湯,這時突然想起,便不管那吵嚷不休的兄妹,兀自捧著湯坐到範霖床頭,說:“範總,喝碗湯吧,是很清淡的,手術前也可以喝!”
  範霖猶豫了了下,終於笑道:“好,給我盛一碗吧!”
  得了他這句話,蘇薇著將湯從保暖瓶裏倒出,滿滿一碗,端到範霖麵前是,柔聲說:“範總多少喝一點吧,是我做的。”
  本來範霖沒什麽胃口,一聽是蘇薇親手做的湯,便又起了精神。
  接過碗,很快就把溫熱的湯水全部喝下肚子。

  魚子與魚公小劇場
  話說魚子我這個人屬於早睡早起的百靈鳥型,而魚公呢,恰恰相反是夜貓子型。晚上他精神十足,我哈欠連天,早上我精神振奮,他昏睡不醒。
  立春之後,天亮的越來越早,某魚醒的也越來越早,五點鍾一過,窗外小鳥喳喳叫起,我立刻就醒。結婚前吧,我最喜歡一大早起來看看書上上網什麽的,結婚以後,我怕影響魚公,都不敢有大動作,也不敢開燈,隻能自己窩在被子裏胡思亂想。後來發現,每天早上KAKU台五點鍾都會放喜羊羊與灰太狼,於是大喜,早上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看喜羊羊與灰太狼。
  這樣每天早上五點看動畫片的快樂時光大約過了有兩三個星期,某日魚公吃完早飯在洗碗時忽然哼哼嘰嘰地唱起道: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 沸羊羊
  ……
  ……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
  我大張著嘴聽他哼唱,待他洗好碗轉身過來擦手,我問:“親愛嗒,你怎麽會唱這歌啊?”
  魚公一臉的莫名其妙,反問:“我唱什麽歌了?”
  “就剛才那個!喜羊羊啊!”
  魚公皺眉深思了一會兒,恍然說:“哦!那個羊羊羊的歌嗎?我每天早上大約到了天快亮前,夢裏都會聽到這首歌啊,就聽到歌裏左一隻羊右一隻羊的,沒想到我已經會唱了?”
  我認真點頭道:“恩,不但會唱,還唱的很好!”
  魚公撓頭笑道:“好神奇啊!做夢還能學會唱歌!”
  魚公笑的太過純潔,讓我萬分羞愧,因為我看動畫片,影響了他的睡眠質量啊!
  於是,為了讓我老公能好好睡覺,我決定再不看喜羊羊與灰太狼了!
  我改看中央台的《走近科學》!
  呃,估計要不了多久,我老公對各種靈異事件也會不解自通了吧……
  哦嗬嗬,這個好像還有點建設性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鍾小禾和醫生已經離開,諾大的病房裏唯有蘇薇與範霖兩個默默相對。
  範霖將碗放在床頭,強撐著又坐起些身子笑道:“謝謝你的湯,很好喝。”
  蘇薇摸了摸保溫瓶問:“要不要再喝一點?”
  範霖搖了搖頭,指著床邊的椅子說:“蘇薇,坐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蘇薇從保溫瓶上縮回的手在空中一滯,略不安坐在範霖身邊。
  範霖臉色很白,接連的胃出血,讓他大傷元氣。他在枕頭下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串晶亮的鑰匙。桔色燈光灑在鑰匙上,泛出一圈晶亮的光芒。
  緩緩將掌心中的鑰匙送到蘇薇眼前,範霖帶著淺淺的笑意與無奈說:“這個,是我送你的結婚禮物。”
  蘇薇盯著那蒼白掌心裏的明亮,一時間腦袋裏亂成一團,不知道自己該做怎樣的反應。
  “有很多話我早就應該對你說,卻一直沒有開過口。如今,什麽也不必說了。”範霖手掌微微顫抖,這鑰匙確實是為蘇薇留下的,卻不是為她和別人。他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他可以蒙著她的眼睛,牽著她的手,帶她到達這鑰匙所能開啟的幸福彼岸。終是成了好夢一場。夢醒後,他依然孤單一人。
  蘇薇低下頭,默然無語。
  即使範霖什麽都不說,她也都明白。
  她明白的很晚。如果她能明白的早一些,兩年前,在與蘇至渝重逢之前,今天的一切,或許會有完全不同的結局。
  她從來都不後悔與蘇至渝的相遇,但她還是難過了。眼淚,一滴滴從她長長的睫毛落下,落在範霖冰涼的掌心,落在散發著寂寥光暈的鑰匙上。
  “範總……”她伸手想要推卻,卻在兩人手指相碰時被那手掌的涼意觸動。
  好涼。
  不知道什麽時候,鑰匙從範霖掌心中跌落在地上,而範霖冰冷的手掌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蘇薇驚地想要縮回,卻被範霖用力拉住,她有些慌亂地抬眼看向範霖,卻被他眼裏深深的痛給刺傷了。
  這個男人,五年來朝夕相對,在他身邊呆的時間甚至多過自己的父母。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是騙人的。
  隻是,愛情是唯一的。
  蘇至渝是蘇薇的唯一。
  感情有很多種,愛情卻隻有一種。
  她的愛情已經全部給了一個叫蘇天天的小胖子,對範霖的深情,她給不出一點點可以和他感情相當的東西。
  範霖的手一點點鬆開,漆黑眸中的痛一點點隱匿,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對不起……我隻是……”
  蘇薇反握住他的手,抬起淚光盈然的雙眼說:“範總,我都明白的……”
  範霖嘴角微揚,帶著無奈的笑容說:“你不明白,我隻是希望你幸福。傻丫頭,哭什麽。我明天要上手術台,你不是應該用笑容來安慰我嗎?”
  蘇薇含著淚,努力做出笑容,隻是不管她怎麽努力,喉嚨裏都已經哽咽的不成聲。
  窗台上開滿了不知名的花,幽幽花香中卻帶著不知名的苦澀。
  範霖忽然覺得,自己的愛情便如這花香一般。
  苦澀的暗香。
  我愛你,隻是永遠也不會說出口。
  我愛你,即使不說出口,你也會知道。
  我愛你,隻有開始,沒有結局。
  我愛你,沒有結局,便是永遠不會停止。
  我愛你,或許有一天,你會忘記。
  我愛你,咫尺天涯。
  蘇天天是陪蘇薇一同來的醫院,他在樓下的花園裏等她。
  從蘇薇上樓那一刻起,他就開始掰著手指頭數時間。
  好久。
  已經有一個鍾頭了吧,蘇薇為什麽還不下來?
  蘇天天莫名地煩燥。
  終於,他忍不住往住院部的樓走了過去。
  蘇天天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小肚雞腸的人,甚至朋友對他一直都有虛懷若穀的讚美。
  可他還是鬱悶了。
  不得不承認,在他看見蘇薇握著範霖手的那一刻,他心裏比打翻了十個醋瓶子還要酸。不是故意要偷看,隻是碰巧,碰巧他從玻璃上往裏麵看了一眼。
  理智讓他轉身離開。
  回到醫院的花園裏,坐在冰涼的石凳上,蘇天天努力平息心中那股難受的酸澀。
  蘇薇是他的,從頭到腳,哪怕一根頭發一個呼吸,全是他的。
  別人不能碰。
  他可以容忍一切,唯獨不能容忍別人觸碰屬於他的她。
  原本他在內心裏對和蘇薇朝夕相處了五年的範霖就有小小的妒忌,隻是自己不承認。此刻,這妒忌更被放大了數倍,如此明晰地在他眼前晃動,讓他有一種隻要張開嘴就可以噴出一壇醋來的敗壞感覺。
  “天天!”蘇薇從範霖病房出來後給蘇至渝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急的她在醫院裏到處找人。遠遠看見蘇天天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發愣,急忙就叫他的名字。
  蘇天天板著張臉,悶悶地轉頭看蘇薇。
  蘇薇很久沒見過他板臉,被他這樣的表情嚇了一跳。
  “對不起,讓你等太久了。”蘇薇握住他的手,卻被他輕輕掙脫。
  “怎麽了?”蘇薇愕然地看著蘇天天,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
  “沒什麽。”蘇天天從石凳上站起身,極力讓自己表現的平靜,卻不知臉上仍舊是一副小孩子般氣呼呼的神情。
  “天天!”蘇薇不依地拉住他,“快點說清楚,不然我生氣了。”
  蘇天天深吸了口氣,伸手握住蘇薇的手道:“我問你,如果我這樣握別的女生的手,你會不會生氣?”
  蘇薇一怔,心裏隱隱感覺蘇天天可能看到了什麽,隻訥訥道:“隻是握手麽,人際交往中很正常的,我為什麽要生氣?”
  “你!”蘇天天氣的眉毛也要豎起來,他把兩人緊緊相扣的雙手舉到眼前說:“這是人際交往中很正常的握手嗎?你真不介意我這樣去握別的女人嗎?”
  這時,蘇薇已經完全明白這家夥在氣什麽。他肯定是看見自己和範霖說話的那一幕了。
  蘇至渝,你這個笨蛋!蘇薇在心裏偷笑。她從沒見過蘇天天吃醋,還以為這家夥是個不會吃醋的,沒想到,一但吃起醋來,酸味大的整個醫院都聞的到。
  “天天,”蘇薇踮起腳,用雙手環住蘇至渝的頸脖笑道:“你是在吃醋嗎?”
  “吃醋?”蘇天天這次不但眉毛豎起來,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哈哈……哈哈……我……我蘇至渝會吃醋?我……我……對,我就是吃醋了!蘇薇,我告訴你,你完蛋了!知道我吃醋的後果嗎?”
  蘇薇含著笑搖頭,捧著他的頭問:“什麽後果啊?蘇總監?”
  蘇天天用滿是酸意的晶亮眸子盯著她,而後惡狠狠地說:“我要把你吃掉!”
  隻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蘇薇被深深吻住。
  不同於以往的溫柔,蘇天天吻的極其霸道,像是在宣讀自己對蘇薇的所有權。
  蘇薇是我的,誰也別想搶。
  誰想和我搶,哼,我就用醋淹死他!
  蘇天天醋勁之大,讓蘇薇很是出乎意料。這股強勁的醋意,持續了有一個月之久。一直到範霖病愈出院,他一改往日低調的作風,刻意跑到M集團去找蘇薇,送了一大束玫瑰,向所有人宣布他對蘇薇的所有權。
  蘇薇雖然很為這醋壇子煩惱,卻也免不了在心底有一絲甜蜜。
  她一直知道蘇天天喜歡她,不過究竟有多麽喜歡,喜歡到什麽程度,她不能確定。
  現在,她可以很放心地對自己說,這個家夥已經完全在我的掌心裏了。
  那她呢?她不也同樣在他掌心之中嗎?
  兩人握著對方的全部,已然不分彼此。
  M集團和莊氏的人倒是有了極好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又一段讓人羨慕的辦公室戀情,兩個集團的合作雖然不見得有多默契,卻因為這段公事而成全了一對璧人。無形之中,合作雙方的人員,都有了一點做親家的錯覺。M集團的人對蘇至渝都特別客氣,做事情也配合,七雲山項目後續的合作,竟然出奇的順利。
  因為七雲山項目的成功,蘇至渝在莊氏的職位也一升再升。升職之後,他不再單管七雲山,而是回到了集團的設計部。
  莊氏集團的總設計部,在N市。
  N市與S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坐動車也就是兩個小時,但每天往返四小時來回,對於工作繁忙的設計部副總監來說,是不可能的。
  於是,蘇薇與蘇天天便成了周末情侶。
  對於熱戀中的情侶來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是一周。
  蘇薇從不知道思念一個人可以如此折磨,夜深人靜,剛打完電話又躲在被窩裏發短信。隻是看著他發來的隻言片語卻不能緩解想要相見的欲念。
  蘇至渝亦然。
  他想蘇薇,想的甚至要辭職。
  這時,他的CEO廖文夕幫他出了個好點子,讓蘇薇也到莊氏來嘛!保證把她安排在總部,保證讓你們朝夕相對。
  多麽大的誘惑啊,對於蘇天天和蘇薇來說,這無異於一塊誘人無比的巧克力蛋糕。
  可惜,誘惑的對象是個患糖尿病的。
  讓蘇薇背叛M集團和範霖跳槽到莊氏,還不如直接把她打死算了。

  明月照影歸
  五一長假,蘇天天拉著蘇薇回H市度假。兩地分隔跑著戀愛了一年,蘇天天覺得再不把這問題解決了,自己就幹脆辭職。蘇薇不肯來莊氏,那他去M集團好了,哪怕是給範霖打工呢,又有什麽關係,諒那姓範的也不敢給自己穿小鞋。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如果能讓蘇薇自覺主動地乖乖到N市來,那就最好。
  正是薔薇盛開的季節,蘇家院牆上爬滿了各色薔薇,粉的,白的,五彩的,滿滿一牆,春意濃深,芬芳滿園,路過的人都忍不住駐足站在院外觀賞,實為這薔薇的海洋所驚歎。
  蘇天天拉著蘇薇進門時,蘇圓圓正抱著兒子站在花海中拍照。院子裏布了三角架,反光布,銀蓬等器具,搞的倒像個攝影棚。攝影師也是專業的,無論相機還是POSE都極有專業素養。蘇天天不敢打攪蘇圓圓,拉著蘇薇進了屋。屋裏也是一大家子人,正隔了落地玻璃津津有味地看那母子倆拍照,見蘇天天帶了蘇薇回來,皆起身熱烈歡迎,招待著喝水吃點心,幾位妯娌忙的一團熱火。
  待一屋子人再度安頓下來,不知哪位靈感突至,道:“這薔薇開的如此漂亮,天天和蘇薇要是能趕著在這景裏拍結婚照就好了!”此言一出,附合聲一片。蘇薇還沒啥表現,蘇天天先皺了眉,“光用薔薇做外景哪裏行,我原本打算去海邊拍的。”
  蘇薇捏著一枚果子愣了,到海邊拍結婚照?蘇天天怎麽沒和自己提起過呢?
  關於結婚照的話題就此展開,又說起幫圓圓拍照的攝影工作室如何專業,收費也不高,大家一致覺得蘇天天和蘇薇應該隨著這花勢和圓圓的風把婚紗照給拍了。最後拍板的是蘇奶奶,她把繡著百子戲球圖的錢包掏出來往桌上一拍說:“就這麽定了,這錢奶奶給出!”
  蘇薇張著嘴,一句話也沒來及說,就被定下來第二天開始拍婚紗照。蘇天天本來就懷著別的心思,拍婚紗照一事正中他下懷,表麵上推卻了兩下,很快就轉過來安排兩個姐姐下午陪蘇薇去工作室挑衣服了。
  蘇薇先還有點木然,待禮服挑完,跟在蘇真真和蘇晨晨屁股後麵回到家才覺得這事有點讓人鬱悶。莫名其妙就要拍婚紗照了,兩人的婚事還沒提上議程,早早把婚紗照拍了算什麽啊?於是晚餐的時候蘇天天的胳膊就遭了殃,蘇薇越想越氣,氣的時候就用左手死命捏他大臂上那塊肌肉。蘇天天心裏有數,知道她這是惱呢,隻裝傻充愣,蘇薇伸手來捏,他就把手伸出去夾菜,滿麵溫柔地放在蘇薇碗裏,讓蘇薇手沒處下,臉上也得在眾人麵前裝著笑。幾個回合下來,蘇薇拿他沒轍,隻得轉用腳攻,一隻腳拚了命地踩蘇天天,隻恨不得把他踩的當場跳起來。
  蘇天天沒跳起來,蘇老四哇嗚一聲大叫著蹦起來,“誰踩我啊?把我腳當地墊啦?”
  蘇老四腿長,和蘇天天對麵坐著,腳就伸到蘇天天腿邊上,蘇薇不曉得四叔吃飯的壞品相,一腳踩下去,隻把這四老爺踩的呱呱大嚇。她唬的白了臉,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蘇天天嘻嘻笑道:“對不住啦四叔,我沒想到你腳伸這麽遠,還真以為是墊子呢!”
  “哼!”蘇老四白了他一眼,“你有踩過這麽有質感的墊子嗎?”
  “吃飯吃飯!哪來這麽多話!”蘇老爺子發了話,蘇老四也不好再追究蘇天天的罪責。
  被四叔這麽一嚇,蘇薇倒忘了先前生的氣,默默吃了兩口飯後,又覺得這事實在有點搞笑,忍不住在心裏笑了個底朝天。
  吃完飯一大家子坐在廳裏閑聊,其間又說到蘇天天和蘇薇,蘇奶奶盯著手裏那錢包上繡的百子戲球圖感慨道:“我要是明年能抱上重孫子就好了!”
  蘇薇立時窘迫,紅著臉不敢回話,其餘人都笑作一片,四嬸子安慰蘇奶奶說:“老奶許的願向來靈,說不準明年就能抱上呢!”
  蘇老三是個學究派的教育者,他很是沉呤了一番後,慎重對眾人說:“那得讓他們先結婚!”
  “對!先結婚!”眾人異口同聲。
  “也差不多啦,兩人都老大不小,天天這孩子不算事業有成但也算小有出息,”蘇奶奶盤算似的念叨,“蘇薇啊,你看什麽時候合適,兩邊家長見見麵?”
  蘇奶奶笑的慈祥,家裏氛圍又是那麽熱烈和氣,蘇薇簡直沒辦法說出別的答案,隻能點頭說:“好。”
  曲小寶及時幫蘇薇解了圍,他鑽進眾人之間鬧著要玩遊戲,最後選定了蘇薇做他的遊戲夥伴。
  “小寶,你要玩什麽?”蘇薇和藹可親地拉著曲小寶的胖手問。
  “我演電視機,你演小寶看電視好不好?”曲小寶指著自己的鼻子嘻嘻笑。
  “好,你演電視機,那我現在要看電視,我按開關啦!”蘇薇裝模作樣地按了一下曲小寶軟軟涼涼的小鼻子,“咦,怎麽沒圖像表演呢?”
  曲小寶緩緩張大了嘴,說:“請放入碟片!”
  “哦!”蘇薇點點頭,假模假樣地塞了張碟子在曲小寶嘴裏,用手把他下巴往上一合,說:“那我們今天來看巧虎吧!”而後她靜靜等待著曲小寶的表演。
  半晌,曲小寶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蘇薇奇怪道:“咦?怎麽還不放巧虎呢?”
  曲小寶眨了眨眼睛說:“機器正在讀碟呢!”
  “哦!”蘇薇繼續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曲小寶還是沒反應,蘇薇隻得又催:“小寶,快點演巧虎啊?”
  曲小寶翻了個白眼說:“放不了啦,卡碟了!”
  蘇薇站在卡碟的曲小寶對麵哭笑不得,心想,不愧是蘇圓圓和曲淩的結晶,完全鬼才的不負眾望啊!
  在蘇薇陪曲小寶玩遊戲的空檔,蘇家已經討論出國慶結婚最好的結論。
  晚上蘇奶奶挽留蘇薇住家裏,被蘇薇婉拒,蘇天天送蘇薇回她家的老房子去住。
  正是一年中盛春的好時節,空氣裏彌漫著莫名的香氣,氤氤暖暖,讓人渾身舒坦。蘇天天心情頗好,摟著蘇薇走在如水夜色裏,全身說不出的輕鬆愜意。蘇薇因為結婚的事,覺得自己完全被擺布了,看著蘇天天這自在樣就有火。她掙開蘇天天的手,冷冷道:“好啊蘇天天,我現在才明白你五一把我拉回家來的險惡用心!你是不是和家裏人串通好的啊?先是結婚照,再是結婚,連婚期是國慶節都挑出來了,根本沒我這個當事人什麽事了是吧?”
  “不是!”蘇天天嘿嘿笑著伸手用力摟住蘇薇,任她用力掙紮也無法掙脫。“我真是冤枉!拍婚紗照的事純屬巧合,沒想到蘇圓圓沒事在家搗騰這個,也沒想到家裏人的思路如此敏捷,三級跳到結婚的事上去了!”
  蘇薇聽了蘇天天這話,非但不覺得安慰,反而覺得不是味兒,“你什麽意思啊?難道你壓根沒想過結婚的事?咱們戀愛也有些日子了,結婚能算三級跳嗎?”
  蘇天天抓抓頭,顯出苦惱的樣子,“唉,不是啊!我是想和你解釋下午的事啊,你瞧越描越黑了吧?我當然想和你結婚,天天想,夜夜想,時時想,刻刻想。”他放下撓頭的手緊擁住蘇薇,盯著她的臉,一雙丹鳳眼裏柔光流轉,電光四射。“薇薇啊,你嫁給我吧!我都等你幾十年了!”
  “噗~”蘇薇被他電的臉泛紅暈,輕笑出聲,“什麽幾十年?你才多大?”
  “怎麽沒有幾十年?”蘇天天一本正經道:“二十幾年啦!從小時候一個澡盆子洗澡開始,不對,應該從呱呱墜地開始算。”
  “呸!你那時什麽也不懂,哪裏會想到我!”
  “誰說的?”蘇天天一本正經,“我一出生就是為了有一天遇到世上的另一個你!”
  蘇天天這話說的文藝又肉麻,偏偏蘇薇被他眼睛盯著分不開神。
  “當然,我是幸運的,你一直就在我身邊,雖然有錯過的時光,但好在我又找到了你。”蘇天天與蘇薇額頭相抵,肉麻之中又無限纏綿悱惻。
  就這樣,蘇天天一路帶哄帶騙,把蘇薇熨燙的服服貼貼,也不為下午的事生氣了,反倒心裏滿是甜蜜,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男人的花言巧語,永遠是威力強大的糖衣炮彈。當然,蘇天天是死也不會承認自己花言巧語,他覺得自己字字肺腑,恨不能把一顆心掏出來給蘇薇看,讓她明白自己有多深情才好。
  五一的後半段,蘇天天和蘇薇的時間都耗在了拍婚紗照上,除了在蘇家以薔薇花牆為背景拍了一組,另又跑去日照的海邊拍了組海景,再加上內景,折騰的兩人在假期結束時都瘦了一圈。
  蘇家動作是很迅速的,五一後,蘇老三攜著愛妻汪醫生就專程去S市拜會老鄰居,順便跟老鄰居把關係升了一級,變成準親家。蘇薇父母早認準她和天天是一對兒,也覺得兩人談了挺久,巴不得女兒早點嫁掉才安心。對方家裏那麽主動上門提親,雙方以前又是那麽好的關係,一切都水到渠成。
  真正到談婚論嫁的時候,蘇天天和蘇薇的工作問題才被正式端上台麵。
  到底是誰遷就誰,在N市生活還是在S市,這是個難題。
  蘇天天首先表態,自己願意辭職去S市。工作算什麽,蘇薇才是他蘇至渝最重要的。此番大義之舉感動的蘇家二老淚汪汪,感動之餘也連連勸阻他辭職,他現在職位高,待遇好,是莊氏集團重點栽培的種子,前途無量,就這麽一甩手走了,太可惜。
  蘇薇沒自己父母那麽好糊弄,她一上來就懷疑蘇天天是詐糊,用這招逼她心軟,然後呆頭呆腦地主動辭職離開M集團,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在N市安營紮寨。直到蘇天天很認真的寫了辭呈,莊氏的廖總氣急敗壞地打電話到M集團質問範霖是不是利用裙帶關係挖角,蘇薇才相信蘇天天是真的為了她可以放棄一切。
  蘇天天為蘇薇自然是可以放棄一切,但這事要說廖文夕沒和他串通起來演戲,範霖才不信。眼睜睜看著蘇薇以結婚為理由遞上辭呈,範霖再次一顯風度,批了。蘇薇離職前在公司為她舉辦的歡送會上淚灑琥珀杯,M集團的員老們也都將難受之情溢於言表,唯有範霖獨獨淡定。他在送別會結束前拍了拍蘇薇的肩道:“離別未必不是為了再相聚。蘇薇,如果有機會,你會願意再為M集團效力嗎?”
  “當然!而且我絕對不會去莊氏!”蘇薇向範霖保證。
  範霖臉上笑意微泛,“說不定,你很快就會回歸M集團。”
  “哦?”蘇薇聞言驚訝。
  “我在N市看好一塊地,到時你有空陪我一起去,很可能,N市我們也會成立分公司。”範霖成竹在胸。
  蘇天天此時還不知道這段插曲,滿心歡喜地忙碌著他的終身大事。
  國慶三天,蘇天天和蘇薇馬不停蹄。第一天S市擺酒,第二天轉戰N市,第三天回到H市大本營,整整三天的結婚進行式把兩人整的夠嗆。更誇張的是,第一天在S市擺酒遇上強台風,把賓客們刮的七零八落,第二天在N市請客遇上大暴雨,把賓客們淋的亂七八糟,第三天就更厲害了,H市竟然下起了冰雹,砸的賓客滿頭包。蘇薇提著婚紗,手裏握著鴿子蛋大小的冰雹,對蘇天天歎氣道:“你看,老天都不願意我嫁給你!”
  “錯了!”蘇天天攜著嬌妻,誌滿意得,“這是老天都為我們的愛情感動的鬼哭狼嚎。把清風做賀禮送給S市的親友,把靈雨送給N市的親友,最後,還把冰清玉潔的雹子送給了H市的親友!老天爺對我們真是太大方啦!”
  蘇天天一番謬論說的有理有據,蘇薇哈哈笑著把手上那冰雹揣進他領口,讓他好好領略老天爺的賀禮。
  因為天氣不好,晚宴結束的也早,大家急著回家也沒心情去鬧新房,八點多鍾,喜糖一發完,大家就作鳥獸散,疲勞戰似結了三天婚的蘇天天和蘇薇終於能好好歇口氣。
  灑店送了房間作新房,送走親友後便回房各自梳洗清理。蘇天天洗澡的功夫,蘇薇站在酒店落地窗前一看,夜空中烏雲散盡,清朗如水,一輪明月高掛天際,遠處的運河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景如靜畫。
  蘇天天擦著濕發走出來,見蘇薇站在窗前望月,走上前攬住她的腰。
  “多好的景致,適合吟詩。”蘇天天也望向窗外。
  “那你吟一首來聽聽。”蘇薇將身體軟軟靠在他懷中。
  “呃……嗯……哪……”蘇天天吱唔了半天,也沒吟出一句詩來,倒惹的蘇薇嗬嗬直笑。
  “想到了!”蘇天天得意的揚了揚長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你這雖然沒什麽創意,倒也應景。”蘇薇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出去走走嗎?外麵一定很舒服。”
  “好!”
  兩人出了酒店沿路走到河堤邊,月亮近了映在河水裏,明晃晃兩輪,風一吹,水中那月碎銀般輕晃。
  不知不覺間河堤路盡,過了橋便是兩人兒時住的大院。歲月流轉,這大院雖然有了斑駁的舊跡,但月光不老,院裏的青桐依然挺拔。兩人相視一笑,攜手從小門進了院。
  站在青桐樹下,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兩人心頭,童年,少年,青年,這裏留載了兩人太多的回憶。歡笑,淚水,不舍,離別,直到重逢。命運啊,如此神奇。他像青桐姿意伸展的枝蔓,在月空下交錯生長。蘇天天緊摟了蘇薇,望著地上兩人交疊在一起的身影,隻覺得心裏溢滿了感歎與幸福。
  多少清晨,多少黃昏,幾許良辰,幾許美景,君心我心,終得相守。
  漫漫紅塵,無際天涯,分離相聚,終點又回到起點。
  那一年我曾以畫訴衷情,唯盼影交疊,人成雙。
  夢成真,明月照影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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