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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小柚:流光飛舞

(2010-08-13 11:34:05) 下一個

  第一章 大學的最後一天
  趙青果離開師大的時候正是六月的最後一天,所有的離校手續都已經在前幾天就全部辦妥,被褥行李也已經全部打好了包,一個一個塞得滿滿當當,捆得嚴嚴實實地堆在床上、桌子上,顯示出主人急於離去的匆忙與淩亂。
  往日喧鬧的宿舍現在變得安靜無比,同宿舍八個人,有五個是從北京的遠郊區縣來的,不管成績好壞,哪怕年年都是第一名,身份擺在那裏,畢了業自然是從哪裏來還回哪裏去,由不得她們有第二種選擇,於是,這幾個人帶著一臉的不甘和滿腹的怨恨回本縣教育局等待分配去了。也有機靈點的同學情知不能逃脫,退而求其次,暗中讓家裏托關係,爭取能分配到縣城的重點中學,這倒也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至少在趙青果看來,這些同學算是努力在爭取把握自己的命運。
  至於市區的同學,早就有七大姑八大姨幫她們找好了工作單位,雖說師範畢業生原則上都必須當老師,可不少同學家裏就愣是有辦法,有的直接出國,有的留校進了大英部,還有的居然輾轉進了別的大學,搖身一變成受人尊敬的大學教師,最不濟也進了市重點中學,看上去個個都春風得意得很,幾番算下來,反倒是這些成績中等的市區學生占了便宜。
  不管大家如何得意,如何委屈,離校的期限一到,眾人還是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四年的時間就這樣風流雲散了。
  市區的同學在大四開學起就不怎麽住宿舍了,郊區的同學也早已由她們的家人大包小包地接走,宿舍裏走得隻剩下一個趙青果了。隻有她是從外地進京的,既不屬於本市,也不屬於郊區縣,跟誰也走得不遠不近,待人處事說不上鋒芒畢露,但也決不是溫溫吞吞,偶爾也會露一下崢嶸的。這樣的人,這樣的性子,其實說白了就是普通人一個,扔到人堆裏也是個被淹沒的對象。所幸長相還有幾分清秀,心裏也是有些主見的,盡管這些主見在別人眼裏與“執拗,頑固,倔強,不知變通”等同,但趙青果還是死性不改,用男友趙磊的話來說就是她長著一副“聰明麵孔笨肚腸”。
  聰明也罷,糊塗也罷,好歹趙青果的大學生活算是順利謝幕了,回顧她這四年的大學生活,竟然隻有“平平淡淡”四個字可以形容,胸無大誌,學無所長,唯一的成果是畢業之前趕時髦“黃昏戀”了一把,和同是外地進京的同班同學兼老鄉趙磊最終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
  想起趙磊,趙青果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趙磊在係裏一向是個風頭人物,老師的寵兒,女生暗戀心儀的對象,成績優秀,相貌俊朗,樣樣都不輸給北京本地的同學。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追求她這樣一個家世平淡、性格也不討喜的外地女生,實在是讓人大跌眼鏡。她不知道趙磊看上了她哪一點,也不想深究,唯有這樣糊塗下去,過得一天是一天。
  昨天晚上她一個人睡在光禿禿的硬板床上,身上蓋著條舊浴巾,腦子裏想的卻是已經在千裏之外的趙磊。同是外地生,趙磊和她的命運卻是天差地遠,他不像她這麽被動等待,早在大二起就開始買書報班自學法律係教材,最後硬是憑自己的真本事考上北大,去讀法律係的雙學位了。
  趙磊走的是曲線救國的路線,原本師範生是不能考研的,畢業了就要去當中學老師,考上了研也沒用,係裏也不會放檔案走,要檔案,先交三萬六的培養費來,外地生更慘,戶口都要打回原籍。
  趙青果一上大學就被灌輸了這樣的觀念,即使心裏有些微的不甘,但也隻是像一陣風一樣就過去了,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她想,當老師也沒有什麽不好,為什麽一定要折騰呢?她好不容易才從農村跳到了城市,而且還是號稱祖國心髒的首都,臨走前父母長輩一再叮嚀要聽老師的話,要夾緊尾巴做人,她如何敢輕舉妄動?
  可是趙磊就偏偏不信這個邪,他就是要考研,寧可逃掉專業課自學也要考研,總之就是決不當老師。
  趙青果班裏北京同學占了大多數,外地生隻有寥寥三五個,這還是為了增加北京中學的師資力量特意從外地調劑過來的。趙青果他們都是用一本的分數屈就的這個二本的學校,當時隻是為了一個莫明其妙的“首都情結”在作祟,覺得進了北京讀書就如同鯉魚躍龍門,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可上了這學校才知道,原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鯉魚躍龍門的代價就是從此就要留在龍門客棧裏為奴為婢,五年之內不得翻身。
  趙青果旁聽得前輩們折騰不果反倒遺害無窮的事跡,頓時心生怯意,先就沒了這份折騰的心氣,隻想等四年一過,老實去做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去也。她常自嘲地說,我做不了偉人,還做不了偉人的老師嗎?
  趙磊不肯坐以待斃,積極主動尋求出路,一眾北京同學都冷眼看著他在那裏做無用功,覺得他不自量力。但趙磊不這麽想,仍然上下鑽營。趙青果是知道他的家境的,論家庭條件,他隻有比她更不堪,大山裏走出的苦孩子平白地就比別人多一股狠勁,外人看趙磊隻覺得他聰明開朗俊帥,哪裏知道他風光背後的無限艱辛,隻有趙青果知道,他每走過的一步都比常人多付出了十倍的代價,這樣的人讓他如何去甘心當一個平凡的老師,捧著一份溫吞的薪水過著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
  看他這樣辛苦地折騰,趙青果暗地裏為他捏一把冷汗。大四第一個學期,趙磊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係裏每年內部都有兩個出“口”名額這樣的機密,他興衝衝地第一個跑來告訴那時還不是他女朋友的趙青果,指望她也能跟他一樣興奮。誰知趙青果隻是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就該幹什麽還幹什麽,惹得趙磊鬱悶不已。鬱悶歸鬱悶,趙磊還是自顧自地上下打點找關係,最後在他考上北大之後,係裏居然肯放他走,還同意他緩交出係統費。
  等到大家四處找工作碰壁時,趙磊已經一臉氣定神閑地在宿舍等開學了。趙青果聽到消息簡直驚呆了,這才知道什麽叫做“功夫不負有心人”。趙磊不用再找工作,又不用再學習,空出來的時間全花在給趙青果的畢業出路出謀劃策上,無奈趙青果死不開竅,趙磊謀劃了半天,誨人不倦良久,最終還是一江春水向東流,趙青果打定主意就要去那個第一個給她回信的盛海中學。
  盛海隻是一個三流學校,地處海澱區的邊上,周邊還都是農村,生源極差,趙磊左勸右勸沒有效果,最後氣極敗壞之餘衝著趙青果嚷嚷:“你就一輩子待在那個垃圾學校吧!有你後悔的時候!我再也不管你的破事了!沒見過你這麽傻的人!”
  趙青果依舊不急不惱,等趙磊嚷完了,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我什麽人?這麽為我操心?”
  趙磊一時語塞,半天下不了台,紅頭脹臉拂袖而去。
  趙青果看著他怒極而去的背影,愣怔了片刻又若無其事地收拾起東西去食堂打飯,心想,從此算是把個真正對自己好的人給徹底得罪了,隻是她還是不明白,趙磊為什麽要對她好?難道僅僅因為他們是同一個省裏麵隔了十幾個市的遙遠的老鄉關係?
  待到晚間上自習時,趙青果到了圖書館,左顧右盼想找個空位子,一眼就看到了大喇喇坐在中間的趙磊,趙磊抬頭看見了她,不動聲色地把旁邊的書往身邊收了收,空出一個位置來。趙青果猶豫片刻,還是坐到了趙磊身邊。
  這樣一來二去,兩人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曖昧關係,最後總算在畢業前夕趙磊跟她挑明了關係,趙青果卻還恍恍惚惚像是在夢裏一般。
  夢也罷,醒也罷,趙青果總算是順利畢業,又順利找到了工作,馬上就可以上班掙錢了,遠在老家的父母現在不知道有多開心,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教育弟妹要向姐姐看齊。趙磊本來說好要送她去新單位上班,結果他家一個電話打來,他什麽也沒交代就匆匆回了老家。趙青果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知道趙磊家是沒有電話的,有要緊事通常要翻過一座山到他小姨家去打電話。趙磊這時候匆匆而去,肯定有什麽大事。趙青果心裏微微有點失望,趙磊果然還是沒有把她當自己人看,出了事還是自己一個人扛。
  這樣想來想去,一夜輾轉反側,到淩晨才微微合上了眼,沒想到一覺醒來就已經快到11點了。想起昨天她打電話到盛海中學,校長跟她約好11點派車來接她,她趕緊起了床,快速地到水房洗漱了一把,果然就聽到宿舍裏的電話響了,叫她下去。
  六月底的天氣熱得要命,尤其是中午時分,簡直熱浪灼人。路邊梧桐樹上的知了也仿佛要中暑似的,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趙青果站在樓下過道裏,左顧右盼地找校長在電話裏說的來接她的車子。
  
  第二章 人人都有兩把刷子
  趙青果站在樓下張望了好一陣也沒有看到有什麽車子,心裏好生焦躁,身邊來來往往的都是搬行李的人,連半個閑人都沒有,又是氣惱又是失望,正準備往樓上走,突然聽到遠遠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回過頭來一看,好像是個四十來歲,身體微胖,中年禿頂的領導模樣的人在叫她,她猶豫了一下才站住。這個人她並不認識,她有限的幾次去盛海中學,都是直接進的周校長辦公室,跟周校長打的交道,周圍的人是個什麽樣子,她還從來沒仔細注意過。
  這個領導模樣的人快步走到趙青果麵前,用微微責怪的語氣說:“趙老師,我叫你半天,你怎麽都不答應一聲呢?”
  趙青果這才後知後覺,原來自己從這一刻起就已經被稱作“老師”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在叫我,所以……”
  中年男子爽朗地一揮手說:“沒關係,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同事了,我姓於,你就叫我於校長吧!你的行李呢?快把你的細軟都拿下來吧,車子停在那邊——”於校長一邊說一邊指,趙青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輛最多有五成新的白色麵包車停在宿舍樓外的主路上,車門洞開,幾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往裏麵放東西。趙青果不由得張大了嘴,難道去盛海的不隻她一個人?
  於校長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慮,嗬嗬笑著解釋說:“我們盛海人才濟濟啊,去年新畢業的大學生就招收了10個,今年又招了4個,再加上前些年從陝西和東北各地招的那些個大學生,我們盛海早就是年輕人的天下咯!不過,趙老師,你放心,人再多你的位置也最重要——你可是我們盛海招的第一個英語專業的本科生啊……”
  後麵於老師的話趙青果就沒有挺進去了,她耳朵裏嗡嗡響的全是於校長的一句話“你可是我們盛海招的第一個英語專業的本科生啊”,她想,天哪,這麽大的盛海,連個英語本科生都沒有,那裏麵都是些什麽人啊?她頭皮發麻,心裏隱約有些後悔,趙磊的話還言之在耳,這麽快她就要開始後退了。
  趙青果心事重重地上了樓,把東西一一搬下來,又稀裏糊塗地隨著於校長把東西搬到白色小麵包車上,於校長一屁股就坐進了副駕駛座上,又招呼趙青果上車。
  趙青果看看車裏除了司機外已經坐了兩男一女三個人了,行李把後麵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的,她皺了皺眉頭,不知該往哪裏坐,旁邊的一個戴眼鏡的瘦削的男生往旁邊擠了擠,又嘻嘻笑著說:“老江,往那邊坐坐,好歹給女士騰個地方嘛!”旁邊的中等身材的老江聞言,老實地往旁邊讓了讓,坐在最裏邊的女生低著頭,長發垂麵,看不清麵目,但看得出來她很不樂意被這樣擠著,又不便說什麽,隻好扭轉了身子不再看他們。
  趙青果一見,大為尷尬,不知該怎麽辦,那個瘦瘦的男生招呼她說:“快上車呀,以後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是趙青果是吧?我叫陳升!”趙青果一聽他這名字,頓時“噗哧”一笑,車子已經發動,她趕緊也爬上了車,擠在陳升的身邊坐下。她開玩笑地說:“你叫陳升,那你會不會唱One night in Beijing?”陳升點頭,笑說:“每個人都這麽問我。我隻好把它學會了,還會變換男女聲自己跟自己對唱,跟信一樣。”趙青果聽了也笑。
  等趙青果坐好,無意中抬起頭看了一眼,才發現於校長在後視鏡中把什麽都看在了眼裏,她低下頭,沒再說話。
  盛海離趙青果所讀的大學並沒多遠,車子一直往西走半個多小時就到了。趙青果隨著眾人在學校下了車,顧不上打量周圍的環境,於校長就站在原地分配開了:“臨出門的時候,周校長已經安排好了你們的住處。趙青果老師住這一間,胡老師和江老師住東院宿舍區,李卉老師住這裏。”
  於校長一邊分派一邊用手指點著前麵一排教室模樣的平房。這裏原先大概是教室,被隔成一間一間的宿舍後,窗戶很多,門也不少。此時正是中午時分,學生們下了課陸續地朝校外走,一些從食堂打完飯回宿舍的老師也好奇地看著這四個新來的人。在眾人的眼光下,大家都有點不自在。好在於校長善解人意,話一說完,就讓他們各自進屋,把東西放進去,不過交代他們不要急於整理行李,因為周校長要給大家接風,在龍溪山莊已經訂好了包間。大家於是心裏有些小小的雀躍,卻又極力抑製住。
  趙青果按照於校長的指點搬進自己的宿舍,發現整個房間空蕩蕩的,對麵的床也空空的隻有床板,好像整個房間隻有自己一個人住似的。她心裏存著疑問,不知別人是不是和她一樣的情況,但知道陳升和江大偉是兩人合住的,於是她不敢當著眾人去問於校長,就隨手把東西往一張床上一放,出門看兩個男生已經等在大樹下了,不一會兒李卉也從自己的宿舍裏出來了,趙青果正準備和她打招呼,卻看見她臉色十分不好,顯得很有怨氣的樣子。她朝李卉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門大開著,裏麵已經住了一個人了,書本衣櫃鍋碗瓢盆等東西放得鋪天蓋地,隻給李卉留了張空床和一張學生用的課桌。趙青果看著這樣子更不敢再提自己的事了。
  很快於校長就來領著大家去學校後麵的龍溪山莊吃飯,說是其他人已經在那裏等著了。於是大夥兒不敢怠慢,趕緊加快腳步隨著於校長順著小路走。還好一路上有陳升插科打諢還不至於太沉悶,大家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趙青果抬頭一看,差點被嚇倒,原來龍溪山莊真的是個很大的山莊,占的地方比一個學校還要大。進去以後裏麵更是裝修得金碧輝煌,吃飯、洗浴、娛樂什麽都有。她有生以來從沒進過這麽高級的場所,不由得心裏砰砰地跳,她忙裏偷閑抬頭看了看於校長身後的眾人,江大偉和李卉和她是一樣的表情,從他們的臉上就可以看出來,隻有陳升,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見多識廣。
  於校長領著眾人徑直走到一個包間門口,然後說:“到了,大家進來吧!”包廂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已經坐了十多個人了,大概都是學校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趙青果隻跟周校長打過幾次交道,見他坐在一群人中間也不好意思上前單獨打招呼,就這麽一猶豫的功夫,陳升已經上前去跟周校長熱情地問好去了。
  很快排定座位,介紹完畢,服務員就把菜流水介端上來。大多數都是趙青果沒有吃過的,她每樣都略嚐了一下,時間就已經過去一刻鍾了。這時她身旁的一個四十來歲的女老師,好像姓康,是做什麽政教主任的,悄悄地點了她一下:“你還不去給領導敬一下酒?你看你們同學——”
  趙青果順眼看過去,原來陳升和江大偉正給幾個校領導輪流敬酒,再看對麵坐著的李卉,也是手拿酒杯一副隻等他們下來就要馬上衝上去的神態,趙青果不由得奇怪,看著他們的舉動,心裏想,看不出來這三個都挺會來事的。不一會兒,陳升紅著臉下來,江大偉跟在他後麵,連耳朵都是紅的了。李卉見狀馬上舉著杯就過去了,趙青果看她杯子裏滿滿的一大杯啤酒,大為驚訝,看不出來,這瘦瘦的李卉原來酒量大得很。
  康主任見點她不管用,幹脆出言提醒她:“現在就隻剩你沒去了,得讓領導對你有個好印象啊!”趙青果拉不下麵子去敬酒,又想今後憑本事吃飯用不著討好任何人,於是幹脆坐在座位上巋然不動,對康主任笑著搖了搖頭。康主任見說不動她,心裏早對她有了成見,撇撇嘴也就不再說話。
  三個人敬酒完畢,隻剩下一個趙青果沒有動靜,她尷尷尬尬地坐在那裏,覺得眾人無數的眼光都有意無意地落到她身上,馬上想起這時候要是趙磊在,不知道該是怎樣的談笑風生、左右逢源呢!可惜她故作清高,早已落了下乘。
  也不知道周校長是怎麽想的,跟眾人舉杯過後,忽然特地走到趙青果這一桌,對著趙青果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又象征性地跟她碰了一下杯才回去。趙青果受寵若驚,慌亂中站起來,帶翻了手邊的筷子和碗碟,差點統統掉到地上。
  周校長的這一舉動匪夷所思,不但眾人都大跌眼鏡,連趙青果自己都不明所以。無論如何,一番接風宴下來,學校的各色領導已經對這四個新來的大學生有了最直觀的印象,尤其是趙青果,大家更是覺得她神秘莫測,不知她是什麽背景。
  第二天就是七月一號,是個周四,離學校放暑假還有一個多星期左右,趙青果滿心以為吃過了接風宴,接下來就是收拾行李回老家過暑假去了,正躺在床上盤算什麽時候去買火車票呢,哪知道大清早門就被敲得山響,趙青果不知發生什麽事,蓬頭垢麵地起了床,還來不及開門,就聽到門外傳來於校長的聲音:“趙老師,待會8點你們幾個新教師一起到四樓會議室開會,接受培訓。”
  趙青果滿肚子的不高興,看看時間已經隻剩十分鍾了,早飯是來不及吃了,趕緊端了臉盆到水房去,梳洗過後,隨便翻了件衣服套上,空著手就到了四樓會議室。
  
  第三章 盛海的育人之道
  趙青果拖拖拉拉地上了樓,進了四樓會議室,發現其他三個人早就到了,每人拿著個筆記本,攤開放在桌上,手裏都握著筆。於校長坐在對麵的主位上,大家的眼光都落在趙青果身上。
  趙青果匆忙之間也沒有仔細挑選,穿的是吊帶衫和牛仔短褲,這時反觀眾人都是襯衣西褲或者半袖的連衣裙,隻有自己肩膀胳膊大腿全露在外麵,顯得格外紮眼。
  於校長掃了一眼趙青果的衣著,又看到她兩手空空地就來了,臉頓時就拉了下來,表情嚴肅地說:“趙老師請坐吧,以後這種薄、露、透的衣服不能在學校裏穿了啊,上衣不能穿無領無袖的,裙長要過膝蓋,太短了可不行。要注意自身形象,教師工作是不同於其他職業的,教書育人的同時也要以身作則,學高為師,身正為範嘛,教師不但在專業上要有過硬的本領,在行為上也要給同學們做出表率。”
  趙青果被訓得一聲不吭,她垂頭喪氣地坐在陳升的身邊,陳升偏過頭悄悄地對她說:“回頭我記了筆記給你回去看。”趙青果略微感到好受點,她朝陳升輕輕地點了下頭,然後開始專心聽於校長講話。
  於校長的講話並沒有什麽心意,不過是一些訓勉的話,說說教師職業的光榮和辛苦,讓他們做好思想準備而已,整個培訓不到20分鍾,結束的時候,於校長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本名叫《教師職業道德修養》的書,讓他們回去看了以後,寫一篇兩千字的感想,明天8點準時交到這裏來,接受第二天的培訓。
  趙青果最煩寫這種虛頭八腦的感想啊,體會啊,總結啊什麽的,聽到於校長布置任務,她就有點微微皺眉頭,臉也不自覺地有點拉長了,身邊的陳升趕緊推她一把,她一驚,想起這不是在大學裏麵對輔導員或者班幹部,這是在單位麵對領導呢,趕緊把她那副晚娘臉收起來,裝出一副成熟懂事的樣子畢恭畢敬地接過於校長手裏的書。
  於校長看著大家一副順從的模樣,很滿意,他點點頭,說了聲:“今天的培訓就到此結束吧,記得明天準時交心得。”說完,於校長背著手走了。
  看於校長走遠了,會議室的四個人從危襟正座一下子變成四攤爛泥。趙青果率先就開始抱怨:“這是什麽破學校,怎麽還事兒事兒的?”
  江大偉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說:“這還是好的呢!聽我在海澱一個職高的同學說,他們新到的教師上午去花房裏幫園丁幹活,下午政治學習,連著要搞一個禮拜,比軍訓還慘。”
  李卉懶洋洋地說:“好什麽呀,沒聽見要寫兩千字啊。聽說,明天交了心得就該讓我們去圖書館勞動去了。”
  陳升“嗤”地一聲表示不屑:“還等你說,早都知道了。”
  趙青果馬上坐直了身體:“我怎麽不知道?去圖書館幹什麽?”
  李卉酸溜溜地說:“我要是像你一個人住一間宿舍,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趙青果忽然想起報到那天李卉宿舍的那驚鴻一瞥,馬上意識到她這是借機發泄自己的不滿呢。她不知該如何答話,陳升忙給她解了圍,“學校不是起了新的行政辦公樓了嗎?校長說要把圖書館、醫務室、財務室等一些與教學無關的部門都搬到新樓來。原來的圖書館在舊樓裏,裏麵的幾千本書都要一一地用繩子捆好,然後用手推車運到新樓來,再搬上樓,把繩子解開,放到架子上,估計來回這麽一折騰,咱們這勞動強度也相當於一次軍訓了!”趙青果聽得目瞪口呆,原以為當老師就是上上課,寫寫教案,開開會的事,沒想到還要做體力勞動,而且還是重體力勞動。
  四個人心情沉重地離開了會議室,回去還要分頭看書寫感想。趙青果回到宿舍,一頭栽倒在床上,才不過過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她已經察覺到了工作以後的艱難。
  剩下來的時間都用在了讀這本講教師職業道德的書上,趙青果大學的專業是英文,但中文底子不弱,除非她不願意動筆,否則寫起來也是洋洋灑灑,很能嚇唬人的。既然第一印象已經給於校長留下了胡亂著裝的印象,那接下來的感想可不能再馬虎。寫完以後,趙青果得意地對著稿紙想:“真是有才啊,分析得既透徹又精辟!”吹幹紙上最後一個標點的墨跡,趙青果跑出去打飯去了。
  第二天上午,趙青果特地選了中規中矩的衣服穿了,帶了自己的大作提前十分鍾去了會議室。於校長還沒來,其他三人倒是早都到了。趙青果偷眼一看他們手裏的感想,馬上不敢吱聲了。中文係出身的李卉寫得最多,大概有二十多頁紙那麽厚,江大偉其次,厚度也不小,陳升看起來比他們少一些,但也遠遠比趙青果寫得多。趙青果看得十分後悔,心裏直恨自己為什麽這麽缺心眼,非要掐著兩千字的點寫。看看他們,最少的也有五千字,她如何敢把手裏薄薄的四頁紙拿出來獻醜?
  四個人一比,又是她落了下風。趙青果有苦難言,索性破罐子破摔,待於校長一來,馬上第一個把感想交了過去,於校長還在誇她的字寫得工整秀麗呢,後麵李卉、江大偉、陳升他們的集中轟炸就到了。於校長收起了感想,也不發表任何評論了,馬上宣布大家去圖書館幫忙。
  四個人由於早就有了思想準備,心照不宣地跟在於校長後麵魚貫地下樓去舊樓那邊捆書。
  盛海中學舊圖書館的條件差得難以想像。趙青果他們進了位於老樓最東側的一間陰暗的屋子,頓時覺得一股夾雜著黴味的灰塵迎麵而來,趙青果有過敏性鼻炎,聞著這味就開始打噴嚏,其他三人也沒好到哪裏去,紛紛在進門之後就捂住了鼻子。於校長把他們領到了屋子門口,對著裏麵正在埋頭理書的一個人喊了聲:“老陸,人給你領來了,你安排他們幹活吧!”
  隨著裏麵“哎”的答應聲走出來一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戴黑邊眼鏡的五十多歲的老頭子。趙青果一看,他穿著的這工作服大概還是八十年代國營工廠裏發的勞保用品,雖然還算整潔,但整個給人以一種時空錯位的感覺。
  老陸從眼鏡上麵的縫裏打量了一下站在門口的四個人,輕聲說:“都來了?去捆書吧?繩子都準備好了,十本一紮捆結實點就行了。”說完也不等大家回話他就掉頭又走了,四個人隻得跟在他後麵去幹活。
  老陸人雖木訥,但工作安排得還是井井有條,盡管這間屋子既陰暗又潮濕,但他還是把書都保護得很好,缺少封麵的書都用牛皮紙做上了封麵,掉了的頁也都仔細用膠水粘上了,折了角的地方都重新壓平了,所以大部分的書雖然舊,但並不露破相。
  老陸把四個人按照書架的排列,一人一行。四個人站在書架跟前看著快要頂入天花板的書架,頓時覺得前途渺茫,趙青果更是一個噴嚏接著另一個噴嚏地打,老陸沒辦法,叫她上醫務室要個口罩來戴上,否則不但她自己根本開不了工還要影響別人。
  趙青果得了令,三步兩步跑出這間黴屋,出了門長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將胸中的這股濁臭之氣呼出去了,她腳步輕快地上了樓,往醫務室跑,迎麵正好碰見巡視課堂回來的周校長。趙青果馬上立住腳步,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周校長好!”周校長點點頭,跟趙青果寒暄了幾句,不外是問她有什麽困難沒有?適應這裏的生活嗎之類的關懷用語,但趙青果就是激動得不行。周校長說了幾句,指了指自己的表,然後笑眯眯地走了。
  趙青果心裏高興得什麽似的。其實她來盛海中學,一半是因為盛海第一個給了她肯定的答複,另一半是因為周校長。周校長不像趙青果印象中的那些老古板校長一樣,他還不到四十歲,正是仕途得意的時候,加之身材偉岸,長相英俊,既懂音樂又懂英語,因此一舉一動都顯得進退有度,風度翩翩。當趙青果誤打誤撞地進了他的辦公室,正驚惶失措的時候,周校長隻善解人意地一句話就解除了她的緊張:“你是來找工作的大學生吧?”
  趙青果拚命點頭。周校長不但沒有把她轟出去,還親自給她介紹了盛海的現狀,包括工資在同類學校中偏低,福利待遇也不高的事實,同時也展望了盛海的未來,糧食會有的,麵包會有的,隻要我們肯努力奮鬥。
  趙青果一邊聽一邊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奮鬥。就這樣,神佛來勸都沒有用,趙青果就是鬼迷心竅地來到了盛海。
  
  第四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告別了周校長,趙青果來到了醫務室,推開醫務室的門,裏麵胖胖的李大夫正跟財務室的王會計談得眉飛色舞。她倆看見趙青果進來,同時停住了。李大夫滿臉不耐煩地對趙青果說:“你找誰?”
  趙青果隻得怯生生地上前自我介紹說是新來的大學生,因為要整理圖書,又對灰塵過敏,所以上醫務室來要一個口罩。
  聽說是新分來的大學生,李大夫的臉色才和緩了一點,但她還是端坐在那裏沒有動,隻淡淡地對趙青果說:“醫務室的口罩都是有數的,而且按照規定也不能隨便給校醫以外的人用,你上校門口的藥店買一個去吧。花不了幾塊錢!”
  趙青果看那架勢,知道要從她手裏拿到一個口罩已是無望,隻得轉身怏怏地走出去,臨到關上門的一刹那,她聽到王會計似乎輕聲地說了一句:“你這裏口罩多得都拿來擦桌子了,你就給她一個又怎麽了?”
  趙青果往長長的走廊走去,她不明白為什麽醫務室的口罩多得可以當抹布了,卻不肯分給她一個救急。校醫室裏似乎傳來李大夫刻意抬高的聲音:“我就是看不慣周校長把他們這些人當寶貝的樣!整天一口一個人才,慣得他們一個個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大學生就了不起了?尤其是這個姓趙的,聽說周校長對她特別重視……”
  趙青果默然,原來自己已經無意中當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弄得現在連個口罩都要不來。
  沒辦法,趙青果隻得回到宿舍找了塊手絹,兩頭各綁了條繩子,然後往臉上一捂,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進了圖書館。
  老陸看了她這怪樣子,什麽也沒說,其他三人卻備感好奇,江大偉憋不住問道:“醫務室沒口罩了?”
  趙青果埋頭捆書,甕聲甕氣地說:“沒了。”
  大家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到後來,中間的書捆完,輪到高處和底層的書,大家不得不一會蹬著凳子爬高,一會兒彎著腰就低,累得半死,誰也懶得開口,都悶聲不響地埋頭苦幹。幹了三個小時,看看牆上的大掛鍾才11點,無論如何也沒到吃飯的時間
  四個人苦熬了一天,到下午下班的時候已經是精疲力竭,話都懶得說一句,好容易老陸說了句:“大家可以下班了”,四個人霎時如同被抽了筋骨的蛇一樣癱坐在地上半天不想動。
  圖書館裏全是灰,趙青果已經不知打了多少個噴嚏,眼睛也被過敏弄得奇癢難忍,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清鼻涕混合著灰塵,糊成了一張大花臉。其他三人也比她好不到哪裏去,都是蓬頭垢麵。他們一行四人懶洋洋地往宿舍區走,悶聲不響地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
  趙青果一邊打水洗臉一邊在心裏打起了小算盤,照這樣子看,圖書館的搬遷還得要三五天,這盛海中學分明是欺負人,把他們這些新教師當民工用了。明天就是周末,她一定不睡懶覺,早早地就起床去逛街,這樣就逃脫了勞動。反正誰也抓不著她的把柄,到時候她隻要說沒人通知她周末還要加班,她就可以推得幹幹淨淨了。
  周末的兩天,趙青果都是早出晚歸,盡量避免撞到學校的人,隻是她沒有想到,其他三人都打的是和她相同的主意。當趙青果在小商品批發市場裏遇到了正在買布藝衣櫃的李卉,兩人相視一笑,於是買了衣櫃和李卉一起同行。
  李卉提議說既然來了,不如順便去附近的天意市場逛逛,聽說那裏的小商品物美價廉,於是兩人又拎了大包殺奔天意。逛了幾圈,兩人居然在天意市場碰到了正在挑球鞋和襪子的江大偉和陳升,四個人都是一愣,隨即是心照不宣地笑。也許是想著法不責眾,大家霎時結成同盟,對盛海的非人做法展開了熱烈的批判。大家一邊逛一邊批判,一直說到口幹舌燥,走出市場發現已經日影西斜才踏著輕快的步子往車站走。
  畢竟偷溜是一件不那麽正大光明的事,四個人坐在車上一腔熱血慢慢地冷卻下來,開始各自尋找說辭,回去該怎麽說。趙青果把心一橫,索性什麽借口也不找,該怎麽著怎麽著。
  就這樣盤算著,忐忑著,四人一行回到學校,早沒了在市場裏那種義憤填膺的氣概,趙青果抬手看表,雖然夏天黑得晚,但已經快七點了,這個時候,怎麽也碰不上什麽人了。幾個人快步走進學校,拐個彎,頓時驚呆,一副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呈現在他們麵前:整個學校的教職工差不多都在,手拉肩扛小車推,來來往往地往圖書館運書,每個人都是一副汗流浹背、灰頭土臉的樣子,相比他們四人衣冠楚楚、大包小包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趙青果等人見了恨不得有個地縫可以讓他們鑽進去,好逃過這眼前的難堪和羞辱。大家自然也看到了他們四個人,卻都默不作聲。陳升率先明白過來,飛奔到宿舍把東西放下,然後加入到這勞動的場景中。其他三人也被動地跟著他一起做,隻是趙青果絕望地想:“完了,我在這個學校的第一印象就被自己給破壞了。”
  周一上午升旗儀式過後,周校長在國旗下講話,重點表楊了黨員的模範帶頭作用,趙青果才倏然明白了周末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在搬書,頓時羞愧不已。到了下午,她又意外接到財務室打來的電話,讓她去領誤餐補貼。她懵懵懂懂到了財務室,發現裏麵熙熙攘攘擠著好多人,個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簽了字拿了錢就走。趙青果偷眼一看,每個人手裏好像都捏著兩張一百的,她也連忙擠進去,從櫃台上找到簽字的表,發現果然參加了周末搬書的人都發了加班費,而且是按照一天一百來計算的,她翻到末頁找到自己的名字,發現他們四個新教師名下隻在誤餐補貼那一項列著每人5塊錢。她幾乎可以想象,那些喜氣洋洋領錢的人看到他們這點少得可憐的錢,會是怎樣在背地裏嘲笑他們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果然,耍小聰明是沒有用的,世界上多的是成了精的人。
  趙青果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她有心扔了筆馬上逃跑,財務室的人已經眼尖地看到了她,遞過來一張5塊的鈔票,然後說:“快把你的名字簽上吧。”
  趙青果幾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財務室,回到宿舍,她幾乎要放聲大哭,但又一股氣憋在胸口讓她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她就那樣幹幹地在那裏作勢了一會兒,心裏不知道有多懊惱。
  晚上趙磊打電話給她,問她在新學校待得怎麽樣,趙青果有苦說不出,她知道隻要自己一訴苦,趙磊馬上就會說她是自作自受,畢竟當初他是堅決反對她來盛海的,惟有咬緊牙關自己生扛才是硬道理。為此,她意興闌珊地告訴趙磊,還行。趙磊豈能聽不出她話中敷衍分意味,可是他懶得追究,叮囑了幾句要她一切當心,不要隨便得罪人就掛了電話,趙青果指望聽到的安慰之詞一句也沒有,氣得扔了手機,跑去打水。
  打完水回來,宿舍區的青年教師陸續吃過飯回來了,趙青果寂寞地看著他們熱熱鬧鬧地在聊天,感覺自己像個外星人。她回房找出手機給她的死黨宋小婉打電話。宋小婉是她在大學四年裏唯一真正交過的好朋友,跟她是一個專業不同班級的同學,住在趙青果宿舍的對麵。牆裏開花牆外香,趙青果在自己的宿舍連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對象也沒有,真正的知心好友卻在對麵的宿舍裏。
  宋小婉也是沒有根基的外地人,但她家在她們當地市很有勢力,她的父母原本希望宋小婉畢業後回家,然後安排進政府機關工作,一切的飛黃騰達已經近在眼前,可宋小婉卻讓所有人大跌了眼鏡。她和美術係的一個男生邢翼熱戀,邢翼比他們早一屆畢業留在海澱一所學校當了美術教師,於是宋小婉說什麽也不肯回家,畢業前草草地選了一所職業高中,進去當了英語教師。
  宋小婉和趙青果都是同一類人,表麵謙和沒有棱角,其實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什麽都不在眼裏,骨子裏透著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傲氣。趙青果還隨和點,宋小婉比她能折騰,兩人脾性相投,常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所以趙青果有了委屈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宋小婉。
  她撥通了宋小婉的電話,等了好半天宋小婉才接,說起話來也是一副急三火四的樣子,好像馬上就要幹什麽大事。趙青果跟她訴苦,宋小婉聽了大叫:“親愛的,原來你跟我一樣!我在這個黑暗的學校裏遭受了非人的待遇!這裏簡直是地獄!我要學Nicolas Gage飛越瘋人院了!”
  趙青果聽得破涕為笑。宋小婉果然有本事,她不把那個學校折騰得雞飛狗跳才怪。趙青果忘了自己的煩惱,和宋小婉神侃。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暑假的日子,趙青果身上的嬌驕二氣被磨得隻剩下了垂頭喪氣。工作不比讀書,這道理她懂,可是真的實現起來,卻發現自己原來還是太理想化,與現實相比,非常不合拍。
  
  第五章 不知不覺被算計
  開完了全校大會,趙青果如釋重負,回到宿舍裏收拾東西準備下午就去買票,爭取晚上就走。誰知她正在往旅行包裏塞東西呢,外麵就傳來一聲親熱的叫“趙老師”的聲音,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隔壁教數學的周順英,她臉上堆著笑站在門口。
  周順英來盛海已經兩年了,也是趙青果的校友。趙青果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麽事,連忙把她讓進來。周順英進了小屋,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陣,連聲誇趙青果有品位,心靈手巧,將來一定是領導跟前的紅人。趙青果聽到她說這些就覺得厭煩,又不好表示,隻好借著倒水的功夫插了一句,問她有什麽事。
  周順英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趙青果麵前,拉著她的手說:“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有件小事請你幫忙——我聽說你放了假馬上就要回老家,我來北京六、七年了,我爸我媽一直想來北京看看,以前一直不方便就拖著了,現在,你看,我也工作了兩年了,有點閑錢也有時間陪他們逛了,所以我想把他們接來,讓他們來北京好好玩一玩。你看怎麽樣?”
  趙青果莫明其妙地聽她說了那麽一大通,感覺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最後周順英還問自己的看法,她衝口而出就是一句:“好啊!當然應該這麽做!”她心裏還埋藏著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周順英看她疑惑的樣子,才又小心翼翼地說:“我就是想啊,借你的房子住幾天,我保證在你回來之前把它收拾得好好的,也不用你的被褥——我自己都準備好了。你看行不行?”
  望著周順英懇切的目光,趙青果沒法不答應。她違心地應了一聲“好”,周順英就高興地一把抱住她連聲說:“謝謝!謝謝!就知道你最好!”
  趙青果看她一陣風似的跑出去,禁不住一陣後悔,總覺得自己不該隨便把屋子交給別人,但拒絕的話她又說不出口,隻好又一次暗地裏埋怨自己笨。
  第二天一大早,趙青果提著行李,敲開了周順英的門,把鑰匙交給她,然後想說什麽,周順英已經搶先開口了:“放心吧,我保證在你回來的時候把你的屋子完璧歸趙!”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青果也不好再說什麽,就隻點點頭,然後說了聲再見就朝車站走了。
  火車幾次大提速最受益的還是趙青果,她終於不用像從前那樣扛著大包小包晃蕩24個小時回老家了,現在她隻要拎個隨身的小包在傍晚坐上火車,爬到臥鋪上舒舒服服地睡一晚,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就到站了,再坐兩個小時的汽車,下車就是家門口。
  趙青果受到了全家的熱烈歡迎。爸媽領著妹妹青玉老早就在馬路邊上望了,她一下車,馬上就是歡聲笑語一片。回到家的當晚,趙青果睡得格外踏實,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床,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枕頭,安靜的夜晚,有什麽理由失眠呢?她一直睡到自然醒,下樓洗漱之後就是直接吃飯。接下來一個多月中,趙青果天天吃好吃的,又不用幹活,連隻碗都不用洗,十指不沾陽春水,體重直線上升,臉上那點在學校集體生活留下的營養不良的菜色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容光煥發的紅潤之色。
  看到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還可以掙錢養活自己了,老爸老媽的驕傲和喜悅直接化成了做菜的動力。老媽天天領著趙青果出去轉,買菜逛街去外婆家,逢到有熟人還要大聲地打招呼,停下來和人家熱烈交談,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的女兒已經大學畢業能掙工資了。趙青果又是難為情又是好笑,遇到不認識的人隻好一律點頭微笑。
  暑假過到一半的時候,趙青果有天和堂弟青山去水庫釣魚回來,老媽正和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在聊什麽,看到趙青果進來,T恤短褲外加夾趾拖鞋,草帽下的一張臉曬得流油,老媽就氣不打一處來,命令趙青果馬上回房間洗漱換衣服。趙青果臨走時瞥了一眼那對衣冠楚楚的夫婦,感覺他們看自己的眼光不同尋常,她懶得追究,懶洋洋地上樓,爬到一半隱約聽到老媽略帶歉意的聲音:“……不好意思,這孩子上學時太受拘束了,我就想讓她放鬆點,她平時很文靜的……”
  趙青果馬上明白樓下在搞些什麽把戲。她哼了一聲,相親?老土!連男主都沒有出現,就這樣被人家相,趙青果想起來就不滿。可是不情願歸不情願,她還沒那個膽子敢不聽老媽的話。她乖乖地按照老媽的吩咐換好衣服,做文靜淑女狀嫋嫋婷婷地下樓和人家打招呼。
  幾個人一照麵,那對夫婦用審視的眼光盯著趙青果看,趙青果倒沒什麽,依舊泰然自若地喝水,微笑,其實她嗓子裏幹得冒煙,巴不得對著茶壺嘴直接喝才好呢,可是礙於老媽給她下的“文靜端莊”的定義,她隻好在客人麵前繼續裝。
  好在那對夫婦之前已經和老媽聊了很久,情況也都摸得差不多了,略坐了坐就告辭走了,老媽也沒刻意挽留。待客人走遠,趙青果衝到桌前,拿起茶壺倒了一大杯水,開始狂喝。喝完,看看老媽喜滋滋的臉色,趙青果沒好氣地說:“從哪來這麽兩個人,沒事老盯著我看。”
  老媽故意不說,似乎在暗自籌劃什麽。趙青果警告說:“老媽,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我的終身大事不用你操心!”
  老媽一下子就沉下了臉,“傻話!你的事我不操心誰操心?你懂什麽?姑娘家不趁著年輕好好挑選,將來年紀大了就不好找對象了。你想做一輩子老姑娘啊?”
  趙青果跳起來:“反正我的事不要你管!”她氣衝衝地上了樓,忽然想起趙磊那邊還一點消息都沒有,真不知道他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她有點生氣,就算不方便,你也得打個電話寫封信什麽的呀?什麽都沒有算怎麽回事!她不由得暗怒,有本事你一輩子別來找我!
  都說母女沒有隔夜的仇,晚上吃飯的時候,趙青果就和老媽和好了,老媽一邊往趙青果碗裏夾菜,一邊惋惜地說:“唉!可惜了個好人家!陳家爸媽都是老師,脾氣性格都溫和,家境也不錯,隻有一個獨生兒子,四鄰八鄉的都知道,更重要的是,兒子還在上海讀博士……”
  小妹青玉聽著老媽的嘮叨,不禁在底下嘻笑,她偷偷地對趙青果說:“可惜了戶好人家!”趙青果覺得分外難為情,用眼一瞪青玉,喝斥道:“吃你的飯吧!”青玉馬上撅起嘴,老媽也停止了嘮叨,老爸最後做了和事佬,含含糊糊地說:“都吃飯吧!大丫頭還小,也不急在這一時……”
  老媽馬上揭老爸的底:“那上次是誰在外麵亂講話,說自己的女兒又漂亮又懂事,又是大學生,一定要嫁個知根知底的好人家的?你說,陳家這樣的不是好人家,還有什麽人家是好人家?難道我好好的女兒非要嫁到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家去才算嫁到好人家了?”
  老爸唯唯諾諾辯解道:“我那不是喝多了講的醉話嗎?哪裏能當真呢?”
  老媽還是不依不饒:“就怕別人不把你的話當醉話,胡裏胡塗地就把女兒許出去!”
  一時間,飯桌上硝煙彌漫。青玉都不敢吭聲,趙青果連忙把老媽勸住,讓她不要再翻舊帳,又讓老爸不許再喝酒,這才把劍拔駑張的兩人安撫住,大家各自吃飯不提。趙青果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跟爸媽說趙磊的事。她心裏總隱約有種奇怪的感覺,趙磊並不是父母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選。
  轉眼間就到了8月中了,趙磊還是毫無音訊,趙青果心裏暗暗著急,表麵上還裝作若無其事。有天老媽讓她去菜園割些韭菜來炒河蚌,叫了她半天都不動。好不容易不發呆了,又心事重重地跟著老爸去菜園,結果把蔥當韭菜割了一大片,回家挨了老媽一頓臭罵。
  第二天趙青果決定提前回學校去。爸爸以為她是挨了媽媽的罵才負氣要走,勸了她半天,趙青果橫下一條心就是要走,老爸隻好托人給她去買票,老媽無奈,隻好連夜給她準備各種吃食。
  吃完了老媽做的雞湯米粉,又拎著一大堆裝滿了臘魚臘肉豆腐幹的瓶瓶罐罐,趙青果回北京了。
  到學校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最熱的時候,趙青果猛然想起臨走之前忘了給周順英打電話,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學校,要是她不在,這樣的大毒日頭可夠她受的。
  她走到自己的宿舍附近,發現門是虛掩著的,頓時來了精神,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推開了門,立時驚呆了。
  眼前的景象已經不能用一地狼藉來形容。原本是麵對麵擺放的兩張床已經拆了其中一張,床架散落在地上,床板用來搭成了一個放煤氣灶和鍋碗瓢盆的台子,台子旁邊就是一個髒汙的煤氣罐,靠近台子的這麵牆已經濺上了深黃淺黃的油漬,牆皮被熏得發黑又呈斑駁脫落狀,看得出來,這間臨時的“廚房”還遭受過火災以及滅火的過程。地上散落的都是破碎的蛋殼和菜葉,唯一幸存的是趙青果的被褥,他們被一塊花布包著卷在另一張床上。
  她怔怔地看著這塊布一會兒,覺得有點眼熟,猛然想起,這是她在天意市場精挑細選,狠命殺價才買回來的碎花窗簾。
  世界彷佛一片一片在她眼前龜裂,飛散。趙青果尖叫一聲,衝出去,對著周順英的大門一頓亂敲:“周老師!周老師!”
  過了好半天,周順英才把門打開一小縫,見是趙青果,馬上探出大半個身子堵住門縫,沒好氣地問:“有什麽事嗎?大中午地這樣敲門不怕嚇死誰呀?”
  她頭發亂蓬蓬地,桃紅色的吊帶睡裙皺巴巴地套在身上,隨著她身體往前傾,大半胸部從深V領裏露出,白花花一片。即使同是女人,趙青果也不好意思這麽盯著她看,她生氣歸生氣,還是連忙轉移了視線。
  周順秋見狀趕忙用一隻手攥著桃紅色睡裙的領口,跟突然想起來似的說:“你回來了?”趙青果氣極敗壞又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的,我的宿舍——”
  周順英“哦”了一聲,點點頭,說:“你怎麽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呀?我也好收拾收拾——”
  趙青果看她毫無歉意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生平沒跟外人吵過架,臨到要吵了都找不到話說,憋了半天才丟下一句:“不用了!我自己會收拾!”然後氣衝衝地走了,一路走一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都說“知人知麵不知心”,趙青果從來都與人為善,現在才知道這句話至真不過,字字千金。
  周順英“砰”地一下又關上了門,留下趙青果去收拾這個爛攤子。回到宿舍,趙青果看著這滿目瘡痍的房間,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她把行李提進屋,把大門打開,把裏麵的鍋碗瓢盆灶一件一件地搬到外麵,又打了兩桶水,一個桶兌上洗衣粉,另一個桶兌上消毒液,開始擦拭被熏黑的門窗床框和桌椅板凳,擦完兩遍又去打了兩桶清水重新擦。等到安頓好床鋪和桌椅,趙青果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本指望下了火車能好好睡一覺,誰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她渴得要命,卻找不到自己的杯子,四處轉了一圈發現自己的水杯和刷牙杯以及茶葉桶都做了周順英的調料罐,她氣不打一處來,又不敢倒掉裏麵的油鹽味精,隻好找了個礦泉水瓶子接了點自來水喝。
  大中午的,本來大家都在午睡,趙青果這樣大幹,馬上驚醒了一大幫人,住在另一邊的袁琴率先開門看動靜,馬上就明白了幾分,她把站在門口大口喝水的趙青果推進屋,然後關上門跟她小聲說:“看見了吧?周順英就是這麽個人!遇上她你就認倒黴吧!偏偏她還是校長跟前的紅人!”
  趙青果不說話,呼哧呼哧地喘粗氣,袁琴又神秘兮兮地說:“你剛才敲她的門,她是不是堵在門口和你說話沒讓你進屋?”
  趙青果點點頭,不明所以,袁琴笑得一臉曖昧:“你知道為什麽她不讓你進去嗎?”
  趙青果不由自主地問:“為什麽呀?”
  袁琴偷偷地在趙青果耳邊說:“她那屋裏有別人。”
  趙青果還是傻傻的說:“是她爸媽吧?”
  袁琴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趙青果:“也隻有你這麽傻會相信她的話——她爸媽從來就沒來過北京,她那屋裏是她男朋友,他們倆把你這宿舍當廚房,過自己的小日子都過了一個多月了,你還蒙在鼓裏呢!還有,你走了才三天,宿舍就被她弄得著了火,還好我們都在,離水房又近,大家七手八腳地幫忙才算給你把火給撲滅了。你還不知道吧?”
  趙青果目瞪口呆。袁琴滿意地看到自己的話產生了這樣的效果,拍拍趙青果的肩膀又說:“雖然你吃了個虧,但好歹也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了,吃一塹長一智吧,下回別再這麽濫好心了。你看我們,就從來不吃她這一套。”
  趙青果稀裏糊塗地被袁琴推著又出了門,要是以前,她會對袁琴感激涕零,覺得她跟自己是同一戰線上的,但從現在開始,她對盛海中學的所有人與事都抱有警惕之心。聽到袁琴貼心的話,她竟然沒有預想中的感動。不但不感動,反而在心裏懷疑,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等晚飯時分,趙青果出門打飯時,她發現,外麵的鍋碗瓢盆都被運走了,地上隻留下兩個髒汙的杯子和一個漆皮掉落的茶葉桶。趙青果認出那是自己的東西,撿起來統統扔到了垃圾桶裏。
  
  第六章 左起第三張 (上)
  不到兩天,平房宿舍區的青年教師就都陸續回來了,都是年輕人,又都是外地留京的,彼此都很有共同語言,趙青果很快就和他們熟悉了,大家每晚都上她宿舍聊天打牌到深夜。通過這些人,趙青果很快對全校的人與事有了全麵的了解,越是了解就越是心驚。
  趙青果發現,盛海的平房宿舍其實多得很,成了家的教師都搬到臨近的樓房裏去了,好幾個女教師都是單獨一個房間,並不是自己才有這種特殊待遇,她於是也就心安理得了。
  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了。開學前的準備工作極其簡單,開個會,領點辦公用品就結束了。可是由於學校安排趙青果當新初一(2)班的班主任,她不得不加入到冗長而繁瑣的分班、建學籍卡、家訪中去。學校考慮到趙青果是新教師,給她配備了一名指導教師唐成苓帶她。
  唐成苓是個四十多歲的地理老師,人長得樸實矮胖,但性格爽朗,透著一股子天生的熱情,第一天見趙青果就喜歡上了她,帶著她到處走,趙青果恭恭敬敬地叫她“師傅”,她也不反對,笑眯眯地接受了,說趙青果是她的關門弟子,她一定要好好調教。趙青果問其他的師兄師姐在哪裏,她一拍大腿說住在趙青果隔壁的周順英就是。趙青果聽了暗暗叫苦,沒想到轉來轉去,竟然跟周順英轉到同一個師傅,這樣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天長日久怎一個窘字了得?
  唐成苓可不管趙青果在想什麽,自顧自樂夠了,大巴掌一拍,帶著趙青果分班去也。
  到了大會議室,裏麵隻來了兩三個任課教師,其他五個班的班主任和主持分班工作的領導都還沒來。趙青果習慣性地想找靠後的位置,唐成苓已經大聲招呼她往前坐了,唐成苓挑的座位緊靠著領導,趙青果不願意去,唐成苓急了,大聲說:“傻丫頭,快坐過來,待會兒分學生的時候看得清楚一些!要不然吃了虧都不知道!”
  趙青果稀裏糊塗地就被唐成苓抓到前麵去坐了,兩人剛坐定,其他人就陸陸續續都來了。於校長說了一通,大意是希望大家團結協作,共同帶好這一屆學生之類的話。都是空話套話,大家也懶得認真聽,接下來康主任說的才是正題,她滔滔不絕地介紹了這一批學生的情況,大到學生會幹部有多少個,成績優秀的有多少個,調皮搗蛋的有多少個,臭名昭著的又有多少個等。
  大家都認真地聽著,畢竟這些很快就不是數字了,馬上就要變成自己手底下朝夕相處的學生了,誰都不希望攤上那些臭名昭著的問題生。情況介紹完,康主任和於校長對視了一眼,就開始拿出厚厚一遝學籍卡來翻,趙青果看著真切,這遝卡片已經用有顏色的便簽紙分了類,每張卡上麵已經用記號筆做了各種標注,有的寫著“中隊長,成績良好”,有的寫著“小組長”,有的寫著“體育特長生”之類。
  康主任揚揚手裏的卡片說:“大家都看好了,這些學生都是按成績排隊的,待會兒分的時候也是咱們的老規矩來,按著成績,1-6名正著分到各班,7-12名倒著分,然後就這樣來回倒著,把學生分了,各個層次的學生就平均分到各班了,然後再看看男女生比例做一下微調,原則上是優等生換優等生,中等生換中等生,微調好了以後就個人拿自己班的學籍卡。要是誰還有別的想法,有親戚的孩子想分在自己班,或者想要誰不想要誰,都可以在會上提出來,咱們再討論,合理的要求可以考慮,不過,會上捂著不說,散了會以後私下裏找其他班主任調換,這種行為是絕對不允許的!”
  趙青果覺得新鮮,原來分班還有這麽些講究,她看看大家,大家的臉上沒有異樣的表情,顯然是已經麻木,她於是也正襟危坐等待分配。康主任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手腳麻利地把卡片分成6堆,然後於校長慢條斯理地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幾張卡片來,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他手上。
  於校長笑笑說:“除了小趙老師,在座的都是老班主任了,都知道我這手裏拿的是什麽,我也就不賣關子了,分完了紅榜學生,接下來就該分黑榜學生了,今年據小學反饋的信息,全校有名的問題生,一共有6個。這6個問題生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差生——雖然現在不許這樣叫了,但差生畢竟是差生,成績差還在其次,關鍵是喜歡惹麻煩,這樣的學生當然給誰誰都不要,可是沒辦法,每年還都有,分到每個班主任手裏還都得好好管,別出大事,出了大事誰都好不了。今年也就這樣了,每班一個。現在,我把他們的學籍卡背麵放著,你們六個班主任每人拿一張,領回去好好教育去吧。”
  在於校長說的時候,唐成苓暗暗地一拉趙青果,低聲說:“左起第3張不要拿。”
  趙青果心裏一動,正想問為什麽,唐成苓已經把她推上前了,趙青果胡亂地拿起最左邊的一張,翻開一看,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小胖墩,名叫石振,她左看右看,除了覺得他有點胖之外,看不出別的來。她又偷眼一瞧,左起第三張被早她五年來盛海中學的唐櫟拿走了。
  領回來屬於自己的那一堆學籍卡,分班會就結束了,於校長有事先走了,趙青果和其他5個班主任一起各自翻起自己的這堆學生,不時有其他老師嘟嘟囔囔,抱怨自己班裏的男生太多,女生分少了,也有人抱怨自己班裏總共才有兩個“豬頭”小隊長,連個中隊長都沒有,體育委員也不知道讓誰當去。趙青果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來,隻大略知道,自己分了一個原小學的副班長外加一個大隊體育委員。至少班長和體委的人選暫時是有了,她鬆了一口氣。
  大家抱怨半天,康主任都是見招拆招,半點讓步也不肯。大家也沒達成協議換人,畢竟現在誰也不了解,萬一換一個麻煩精到自己班上,那簡直是遺害無窮。康主任見大家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了,就宣布散會。
  趙青果挨到最後才和唐成苓一起出去,她迫不及待地想問問,左起第三張是什麽人,為什麽師傅不讓她拿?師傅又是怎麽知道每張是什麽人的?
  唐成苓平時好像大大咧咧,關鍵時刻卻不肯吐露口風,趙青果問了半天,她也隻是笑而不答,隻說將來她就知道了,現在不能告訴她,還叮囑趙青果,這事誰也不能說。
  趙青果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她還是一頭霧水地走了。
  到吃晚飯的時候,趙青果才見到了陳升李卉他們,原來他們被集體分到高中部去了。趙青果有點妒忌,覺得自己留在初中部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李卉似乎總有不如意的事,她抱怨領導把她分到高二去了,教兩個全校最差的班。陳升教高一兩個班的物理課,兼管計算機室,江大偉教高一另外兩個班的物理課,兼管物理實驗室。趙青果看他們倆的樣子,江大偉好像對現狀比較滿意,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而陳升仍舊是無所謂,彷佛什麽都不在乎。
  第二天就是周末,過了周末才是正式開學的日子。趙青果經過了這麽多事,早累得不行,周末上午11點多了還躺在床上睡懶覺。
  夢裏正和青山在水庫釣魚呢,一條大魚上了鉤卻怎麽也拖不上岸,正在難分難舍間,大門忽然被敲響,眼睛一眨,大魚沒啦,趙青果惱火地問:“誰?!”
  門外是趙磊疲憊的聲音:“是我,開門吧!”
  趙青果驚喜地跳下床,打開門,門外果然站著趙磊,風塵仆仆,胡子拉碴,身形憔悴,彷佛幾天沒有睡覺。趙青果看著他疲憊卻強做笑顏的樣子,不知怎麽心裏一酸,兩個月以來積攢的那點怨氣早就在見到他的那一刻飛到了九重天外。她衝動地投進了他的懷裏。
  浪漫隻持續了五秒。五秒過後,趙磊一隻手摟著她,另一隻手已經在繼續推門了。他的眼睛越過趙青果的頭頂在她屋子裏進行紅外線掃描,如同一隻餓狼。趙磊掃描了一陣又一疊聲地催著趙青果問:“有吃的嗎?快給我弄點吃的來填填肚子,我快要餓死了!”
  趙青果啐了他一口,馬上鬆開他去給他找吃的。當趙磊狼吞虎咽地吃著從趙青果的抽屜裏翻出來的一個保質期不詳的肉鬆麵包時,趙青果已經在給他燒開水準備煮方便麵了。
  吃完了麵包,趙磊歪在床上看趙青果煮麵。這幾天他不但沒有好好睡過覺,連飯也沒正經吃過。在回北京的路上,他坐了一趟逢站必停、逢車避讓的慢車,一直晃悠了快三天才晃到北京,一路上連包方便麵都沒吃上,全靠兩瓶礦泉水、十幾個酸澀的李子和兩個包子頂著,才沒有餓死在車上。
  趙青果聽他說完自己的遭遇簡直又好氣又好笑,早知道他節儉到了摳門的地步,沒想到居然對自己也會如此刻薄。
  對於這音訊全無的兩個月,趙磊不願意多說,隻說他家出了點事,他現在已經處理好了。趙青果的直覺告訴她,趙磊家裏一定出了什麽大事,而且是他擺不平的事,否則,好麵子的他不會以這樣一種狼狽的方式回到北京。
  看著趙磊埋頭在熱騰騰的麵碗中大吃的樣子,趙青果又有些心疼,看得出來,這兩個月他吃了不少苦,瘦了很多。
  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要問趙磊:“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都不給我打個電話?”
  趙磊正吃著麵,聞言馬上不耐煩地說:“都告訴你沒事了你還問那麽多幹什麽?你不是都知道嗎,我們家那個破村子哪有電話打?沒事別多問,去,再給我煮碗麵去!”
  趙青果滿心不高興,趙磊已經擺出一副很累不想和她吵的樣子,閉上眼睛戴上耳機開始聽音樂。趙青果不說話了,心涼了半截。兩個相愛的人之間是不應該有秘密的,趙磊這樣的態度讓她很失望,她不禁又一次懷疑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她忍住氣,站起身來給趙磊煮方便麵,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厭煩,既恨自己忍氣吞聲,又恨趙磊過分強烈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義。
  
  第七章 左起第三張 (下)
  趙青果和趙磊的再次見麵就這樣別別扭扭地結束了。吃完了麵,趙磊要去學校住,趙青果左右也沒攔住,最後她隻好把早就給趙磊準備好的生活費三千塊錢交給了他,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拎著背包揚長而去,委屈的淚花在她眼裏直打轉。
  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九月一日開學典禮之後,趙青果就正式成為了初一(2)班的班主任。盡管仍然有和趙磊鬧別扭產生的不愉快的陰影在心裏,趙青果還是打起了精神來應付眼前的工作。看著學生們那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一種神聖的責任感在趙青果心裏油然而生。
  很多淘氣的男孩子知道了她就是他們的班主任之後,馬上歡呼一聲就圍了過來,簇擁著趙青果說長問短。趙青果牢記著唐成苓的警告,沒有對他們的熱情做出與身份不符的表示,她先是宣布了臨時體委的人選,然後讓他立刻集合所有學生,列隊進入教室。
  學生們對趙青果的冷淡有點失望,但他們很快就適應下來,乖乖地在體委的號令下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進教室,趙青果站在門口,一邊飛快地打量他們的身高,一邊念出他們的名字,安排他們坐到指定的座位上去。最後的幾個高個子男生在體委的帶領下去了教務處領書,趙青果不放心,任命了一個臨時班長來從旁協助。整個新生入校的過程在趙青果的嚴密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絲毫沒有呈現新班主任接新班常有的亂相,這讓路過教室的周校長也不禁對她刮目相看。
  書很快就領來了,也很快發了下去。趙青果還在教室裏對著學生訓話,生平第一次站在講台上以老師的身份講話,她在緊張的同時還有種莫名的興奮。很快,臨時班長的人選也有了,趙青果耐心地回答了學生們的幾個問題之後,把最近兩周的日程安排都告訴了大家,然後要求大家從現在起,每周要寫一次小結,在周一早上上交。
  半小時之後,康主任開始在廣播裏通知新生再次到操場集合。趙青果新任命的體委馬上又一次發揮了作用,他喊著口令把全班同學在樓道裏排好隊,然後又帶著隊伍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到了操場。趙青果看著心裏覺得分外有成就感,很快就把自己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按照學校計劃,新生第一天需要參加社會實踐。
  盛海中學和附近的野生動物保護中心是友好單位,於是二百多名新生被帶到了那裏去進行社會實踐。上午一小時時間參觀,然後餘下三小時是拔草。保護中心場地很大,員工少,他們院子裏的雜草都快長得比人高了,盛海中學每年都派新生來拔草。
  孩子們一進動物園,眼睛就不夠使了,解散以後歡呼一聲就開始各自奔向自己尋好的目的地。拔草的時候,孩子們的積極性倒是滿高的,可惜都是獨生子女嬌生慣養的,幹起活來一點都不得法,沒有幾個人會拔草,還得趙青果和幾個會拔草的孩子現教現學,好在大家一起幹一點也不枯燥,盡管野生動物中心的草難拔得要命,很多都深深地勒進了岩石裏,大部分孩子都是邊幹邊玩也不覺得難受。
  趙青果特別留意了一下分到她班上的那個問題生石振,隻見他帶著一幫男孩子幹得比誰都歡,好像隱然是那幫男孩子的頭一樣,對待偷懶的,他還時不時回頭瞪一眼,然後說幾句粗話或是踢他們幾腳,大意是讓他們快點。趙青果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忍住了沒說。她原本擔心這石振會在第一天就給她出難題,誰想到他竟然還算靠譜。趙青果正準備去看女孩子那邊的進度,誰知從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隨即有學生四散奔逃,一個學生捂著流血的額頭衝出人群,後邊一個身材高瘦的學生舉著鐵鍬在追,一邊追一邊髒話連篇地罵著。
  趙青果一愣,身邊冒出個興奮的聲音:“是三班的‘大便’在打架!”她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一個胖乎乎的男生,好像名字叫楊陽。看到老師回頭看他,楊陽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嘟囔說:“卞超想當盛海的老大,誰不服就滅誰!”趙青果不理他,自己大略估算了一下位置,好像真的是唐櫟帶領的三班那邊出了事。她回頭狠狠地瞪了幾眼自己身邊這邊因為有打架發生而熱血亂沸騰的男生們,然後壓低聲音喝止說:“誰都不許去!聽到沒有?”
  那些小男生們盡管蠢蠢欲動,卻還是聽話地站在原地觀望著。趙青果遠遠地望著那邊,唐櫟正急得不知該怎麽辦好,想去攔住卞超,又畏懼他手裏的鐵鍬,想去救那個掛了彩的學生又已經跑得沒了影。
  不到五分鍾,康主任帶著政教處的大隊人馬趕到,很快把打架的兩人帶走,大家又恢複了平靜。
  卞超走的時候還掃了一眼全場,像個英雄似的,梗著脖子退場。趙青果身邊的男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有的說:“這‘大便’開學的時候就說了,要打十場架,打遍盛海無敵手!”另外還有些人不知死活地對石振說:“大便做了老大,你就可以做老二了,反正他是你表了好遠的表哥!”石振氣得抬腳就是一下,那些人馬上就不吱聲了。
  趙青果問:“這卞超是怎麽回事?”馬上有學生自告奮勇地告訴她答案:“大便以前就是槐樹街小學的老大,他爸早沒了,他媽帶著他妹妹在街上擺個小攤賣菜,從來不管他的事,老師找家長也沒用,他根本不聽他媽的。後來老師找了幾次家長就不管他了。”
  趙青果點頭,想起剛才臨去的一瞥,看到卞超剛剛發育尚嫌單薄的身材和他臉上與年齡不符的那種戾氣和陰鬱,感到有點心驚。她知道,一個學生隻所以成為問題生,一定是有社會、家庭、學校三方麵綜合的原因,不可能一個孩子從一入小學開始就是差生,而且問題學生的出現,往往跟家庭教育偏差分不開,家長要麽放縱孩子,要麽過度保護孩子,要麽就是打罵孩子,要麽就是放棄孩子。想到這裏,她的腦子轟隆一下猛然驚醒——卞超一定就是那個唐成苓暗示她不可以拿的左起第三張!
  上午的勞動結束後,趙青果特別表楊了石振,她的眼光掃到石振的臉上停留了一秒,看到他明明高興卻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暗暗有點好笑。學生解散以後,趙青果叮囑他們別忘了帶好換洗的衣服和盥洗用品,明天按時從學校出發集體坐車去昌平參加軍訓。孩子們整齊嘹亮地說了再見,就三三兩兩地朝家的方向走。
  趙青果待學生走完,磨蹭到唐成苓身邊,撒嬌地說:“師傅,還是你對我好!”唐成苓會意,知道她剛才看到那一幕,已經想到了什麽,馬上笑嗬嗬地說:“聽師傅的話不會吃虧吧?盛海中學誰都知道,我唐成苓最護犢子,隻要是我的人,我就一定照顧到底!”
  趙青果親熱地拿過唐成苓的包背到自己肩上,一邊走一邊說:“我以後最聽師傅的話!”
  唐成苓笑了一笑,突然正色道:“你可別像你那沒良心的師姐一樣,自己攀了高枝就不把師傅放在眼裏,翅膀硬了就不聽使喚了!要知道,薑還是老的辣!”
  趙青果聽著這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話,心裏不舒服卻故意裝傻,笑著說:“那當然,師傅永遠是師傅。誰都可以忘,隻有師傅不能忘!”
  唐成苓輕輕地拍了她的頭一下:“鬼精靈!要不是周校長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帶你一段,我才不攬這苦差使呢!誰願意幹著費力不討好的事呀,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要是碰到個不聽話的徒弟,氣都氣死你……”
  唐成苓還在嘮叨,趙青果從她的話裏撿出了一條重要信息:原來是周校長安排她來當自己的指導老師,可是,為什麽呢?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理由。
  回到學校宿舍後,李卉正在等她,見她回來了,馬上拿過一遝紙跑過來說:“趙大才女,快來幫我看看這篇發言稿!”
  趙青果最煩人家叫她才女了,她隻不過一時興起在校團支部內刊上發表了一篇散文,碰巧又被周校長看見了,周校長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這趙青果是個才女啊!”正好旁邊坐著她的師傅唐成苓,從此“才女”這說法就傳開了。趙青果知道李卉是什麽意思,她懶得計較,開了門說:“什麽事?說吧!我可不是什麽才女!隻不過寫了篇破散文,又登在一個破內刊上而已!”
  李卉麵中帶笑:“話可不能這麽說,周校長說你是才女,你就是才女!我們叫叫還不行啊?快別多話了,幫我參謀參謀這篇文章,看看有什麽地方需要改的!”
  趙青果拿起稿紙,快速地看了一遍說:“這是於校長的發言稿?怎麽讓你寫了?”
  李卉不無得意地說:“來到盛海,別人就告訴我,背靠大樹好乘涼,周校長這棵樹我是靠不上了,還不興讓我靠一靠於校長啊?”
  趙青果聽得這話刺耳,真不知道該說她是有心計還是缺心眼。她隨意看了看文章說:“挺好的,沒什麽要改的。”李卉又興衝衝地出去找別人求證了,她哪裏是真心求教,分明是炫耀來了,她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給於校長寫了發言稿。
  等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單身宿舍的所有人都知道李卉受到了於校長的重用。大家紛紛猜測,剩下的這幾個到底是姓“於”還是姓“周”,不過趙青果不在這懸念中,她因為唐成苓做了她的師傅已經順理成章地被貼上了周校長的標簽,就算她不想趟這渾水,也已經由不得她了。
  
  第八章 土皇帝的心事
  趙青果和趙磊陷入冷戰中。她往趙磊的宿舍裏打了好幾次電話也沒找到人,不是外出了,就是長時間占線,好不容易不占線了,宿舍又一個人都沒有。趙磊的手機早就欠費停機了,留著也是個擺設。宋小婉替她抱不平,罵罵咧咧地說:“你這男朋友有跟沒有一個樣!還不如沒有!吃你的用你的,沒事還老跟你玩失蹤,你腦子進水了才跟他好!”
  趙青果嚅嚅地說:“大概他很忙吧?沒時間給我打電話。”
  宋小婉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就自己騙自己吧,哪天被趙磊賣了還幫他數錢。他忙怎麽還有時間到你這裏來拿錢?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還是撿來的?那麽容易就給他了?”
  趙青果惱了,半天不說話,宋小婉看她這副倔樣,知道她根本聽不進去,歎了口氣不再說了,心裏卻把趙磊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趙青果盡管嘴硬不承認趙磊在故意冷落她,心裏卻如明鏡一樣。她打了無數次電話發了幾十條短信都沒有回音,就這樣拖著拖著,很快就拖到了要軍訓的日子。
  軍訓在昌平的一個農場裏進行,學校為了保險起見,專門請了附近一個武警支隊的二十名戰士來擔任盛海中學初一新生的教官,男女生分開,每十二個人一班,由教官帶領出操、訓練和吃飯就寢,班主任隻需要從旁協助。一天下來,各司其職,平安無事。
  農場裏到處都是新鮮的瓜果蔬菜和優美的田園風景,又不用操心學生的事,趙青果心情馬上好了起來,她高興地跟著唐成苓在農場的小院裏四處遛達,然後隨手摘根黃瓜在裙子上擦幾下就吃,還照了一堆捧著冬瓜南瓜傻笑做豐收狀的相片。
  唐成苓看她逍遙的樣子就說:“這才是第一天,青果。往後還有十一天呢,有你好瞧的。”
  趙青果不信。唐成苓不理她,自己拿衣服去洗澡了。趙青果看看對麵床上,唐櫟到現在也沒回來,不知道她們班又發生了什麽事。她拿起手機忽然想起,趙磊自上次一身潦倒地回到北京,吃飽喝足又從她這裏拿走三千塊錢之後就又蒸發了,
  她心裏有氣,撥電話的手指也暗暗使著勁,好像手機的按鍵就是趙磊似的。好不容易打通了趙磊他們宿舍的電話,接電話的還是他們同學,隻說他有事出去了,要她晚上過了11點再打。趙青果隻得留言讓趙磊回來就給她打電話。對方倒是答應了,可趙青果心裏還是沒底,她滿腹疑問地掛了電話,心裏暗暗納悶,趙磊這麽晚了幹嘛去了?要說做家教也不太可能啊,他以前最討厭做家教了,說給那些豬腦子學生補習還不如直接教一頭豬更痛快,不但瞎耽誤功夫,錢還來得慢。他一向都是替人考托福GRE掙錢的,難道他現在缺錢花,連小錢也要掙了?
  正想著,郭場長笑眯眯地來通知大家吃飯了。趙青果放下手機,答應了一聲,說馬上就過去。唐櫟已經回來了,臉色十分不好。趙青果隨口問了一句怎麽了,就勾起了她的煩心事,她怒氣衝衝地說:“你有個好師傅,吃喝不愁,我骨頭都快累散架了也沒人管。有人照顧和沒人照顧就是不一樣!”
  趙青果想起昨天在野生動物保護中心的打架,不由得有些心虛,她忙問怎麽了。唐櫟恨恨地說:“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抓上了那個卞超。現在我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手給剁了去。那東西又他媽給我惹事,下午剛開始訓練就跟教官叫板,被教官收拾了一頓,現在好了,晚飯也不吃了,人也不見了。我急得半死,找了倆鍾頭好容易才找著,好,我這兒著急上火的,人家啥事沒有,正躺在瓜棚裏睡大覺呢!我怎麽這麽倒黴!煩死了!煩死了!這破班主任我不幹了!”
  唐櫟煩躁地大叫,唐成苓洗完澡出來,看了她一眼說:“你在這抱怨給誰聽呢?”
  唐成苓是初一年級組的組長,盛海中學誰都知道她是周校長的同學,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馬上就讓唐櫟閉上了嘴。唐成苓沉著臉訓斥她:“你當這學校是你們家開的,你想幹就幹,不想幹就不幹?不想幹,你打報告給校長幹什麽?多少人排著隊等著湊這班主任齡好評職稱呢,你別占了便宜還賣乖。你要是不想幹,後麵有的是人幹!”
  唐櫟不吭聲了,趙青果看到了唐成苓豪爽之外的另一麵,一時間也嚇得有點噤若寒蟬。她悄悄地說了郭場長通知吃飯的事。唐成苓看了趙青果一眼說:“你也是,別閑著,吃了飯好好地去學生宿舍轉轉,看看他們都在幹什麽,該查的查,該問的問,把工作做到位,現在的孩子心眼多著呢,你一個不小心,他們就真給你鬧出點事來,別到出了大事了才後悔!”
  一行三人很快到了食堂,學生們正吃得熱火朝天,趙青果隨著大家一起到了小包間裏,桌上又是很豐盛的一桌菜,十個盤子,其中有一大盤菜用的是芹菜中間的嫩芯做的,她想起剛剛路過大堂,學生飯桌上的那盤芹菜熏幹,心裏暗暗嘀咕,怪不得他們的芹菜看起來那麽老呢,原來嫩芯全在這裏。
  她有點不好意思下筷子,唐成苓催促她說:“吃啊,還愣著幹什麽?這芹菜芯最好吃了,吃起來有一股清香的甜味。”趙青果隻好硬著頭皮開始吃,胖胖的五十多歲的郭場長在一邊頻頻勸酒,殷勤地布菜,對趙青果、唐櫟這幾個年輕女老師尤其熱情,這種熱情都到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地步。趙青果內心不安,但看看唐櫟他們,似乎見怪不怪,她也隻好故作坦然地吃完,然後借口要去學生宿舍看看,提前先走了。
  大部分學生都吃完了飯在自由活動,趙青果轉了轉,到處坐了坐,給幾個擦傷碰傷的學生消了毒,搽了雲南白藥,又在操場上轉悠了一圈,好像沒發現什麽出格的事,她又轉回去自己宿舍去了。
  唐櫟已經洗完澡了,正對著鏡子吹頭發。唐成苓不在,可能上別的宿舍找康主任聊天去了。趙青果想起飯桌上郭場長那令人不舒服的熱情,忙問唐櫟:“你有沒有覺得郭場長對我們幾個有點,有點那個——”
  唐櫟頭也不回地說:“你是說他拚命巴結我們是吧?”
  趙青果正找不到合適的詞,在她吹風機發出的“嗡嗡”聲中猛然聽到這話,簡直得遇知音,她點頭說:“倒也不是拚命巴結,就是熱情得過了頭,有點讓人不自在。”
  唐櫟停下手中的吹風機反問她:“你不覺得老郭跟咱們學校一個人長得很像嗎?”
  趙青果疑惑地抬頭,回想,然後說:“你說誰呀?我剛來,咱學校的人我還認不全呢。”
  唐櫟轉回去繼續吹頭發說:“你見過的,就是花房的郭善傑嘛!那是老郭的兒子。”
  趙青果想起有一次她去花房找老劉要些種子,結果老劉去郊區了,她碰到那個奇怪的年輕人,他不但給了她好多鮮花種子,還帶她參觀了整個花房。隻是,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那個年輕人有點奇怪。她把這感覺告訴了唐櫟,唐櫟扔了吹風機,哈哈大笑:“你是真傻還是裝的呀?那郭善傑就是個傻子,他這裏有問題!”說完,唐櫟指指自己的腦袋。趙青果不解地說:“可是我看不出來他有多傻啊?再說了郭善傑跟老郭對我們好有什麽關係?”
  唐櫟索性不賣關子了,她把她所知道的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全告訴了趙青果,末了看著傻呆呆的趙青果說:“這下,你明白為什麽了吧?老郭是想給他那傻兒子找老婆呢!他把他兒子弄到盛海中學還在編呢,聽說,老郭家在市區有兩三套房子,家裏還趁著兩三百萬的,在這昌平這麽大個農場都是老郭一個人說了算,他在這就跟個土皇帝似的,你說他得有多大本事?”
  趙青果下意識的說:“那誰能嫁給一個傻子啊?這可是要過一輩子的事。郭場長算是白費心機了。”
  “你不樂意,我不樂意,不見得別人就不樂意。萬一哪個有心眼的看中了老郭家的財勢,保不齊就樂意了呢?老郭這是甭管有棗沒棗先打一杆子再說。他早就放出話來了,結了婚,馬上送一套房子外加二十萬塊錢,要是再生了孩子,再給一套房子。兒媳婦想教書就弄到重點中學教書去,不想教書就調到教委坐辦公室去,你說,遇到這樣的好事,能有人不樂意嗎?關鍵是老郭自己還挑,農村丫頭不要,沒學曆的不要,看中他們家錢財的不要,非要大學生,非要漂亮純潔的,你說,也不看看你兒子什麽德行,漂亮純潔的大學生還用得著找他呀?”
  趙青果震驚,半天回不過神來。唐櫟收拾好自己也不管趙青果,自己就出去了。趙青果看看表,已經快十點了,趙磊還是一個電話都沒有。她拿起衣服去了浴室洗澡。浴室的電熱水器壞了,從噴頭出來的水時冷時熱的,趙青果頂著一頭泡沫調了好幾次也沒用,她隻好用旁邊的大盆接了點水兌好了再衝,正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隱約聽到外間手機響了,她一著急馬上把盆扔了,對著噴頭胡亂衝了一氣,然後一邊擦一邊套上睡裙衝出來,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趙磊打來的,她趕忙來接,誰知他已經掛斷了。趙青果急急忙忙地回撥過去,趙磊拿起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幹嘛去了半天也不接電話!”
  趙青果等了半天就是等來了這一句話,滿腔的熱情頓時如同澆了一盆冰水一樣瞬間冷卻,她拿著電話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電話那頭的趙磊早已經不耐煩了:“還有事沒事?沒事我掛了,幹了一天活累著呢。”
  趙青果淚花在眼眶裏打著轉,她低下頭按下結束通話鍵,然後把手機扔得遠遠的,重新又走到浴室裏,打開噴頭,讓水順著臉頰而下。
  這一個晚上,趙青果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聽著旁邊師傅和唐櫟均勻的呼吸聲,摸摸枕頭邊彷佛也在沉睡的手機,無望地等著那個明知不會來的電話。
  
  第九章 烏龍溺水和愛上教官事件
  第二天的早飯和午飯吃得是沒滋沒味,趙青果麵對著自己最喜歡一大盤正宗的柴鍋貼餅子和熬小魚,卻怎麽也提不起食欲來。
  明明知道趙磊不是吵完架後會那種主動求和的人,明明知道趙磊永遠也不會說軟話來討好她,趙青果還是忍不住有奢望,她盼望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天上會下紅雨,趙磊會來找她,可是奢望終究是奢望,有了奢望必然就會有失望。
  趙青果變得沉默了,她不願意多想趙磊的事,一想就會讓她自己心裏難受,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難道就因為她愛了不該愛的人,她的一生都要這樣低如塵埃地度過嗎?想到這個,趙青果萬分絕望。
  早飯隻是象征性地喝了點粥她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想去學生宿舍那裏轉一轉。唐成苓點了下頭後趙青果就走了。
  唐櫟看著她的背影,半真半假地對大家說:“年級組長帶出來的徒弟就是不一樣啊,責任心比誰都強。”唐成苓橫了她一眼,伸筷子夾過一塊貼餅子放在她麵前的小碟裏,開玩笑似的說:“這麽大塊餅總能堵上你的嘴了吧?有責任心總比整天牢騷滿腹好,你說呢?”
  唐櫟哪能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隻得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趙青果還沒走到宿舍區,就看見最裏邊的宿舍門前圍著一堆男生,亂糟糟地在那裏喧嘩鼓噪。她趕緊跑過去,外圍的學生看見是她,趕緊讓出道來,但裏麵還是圍著一圈人,外麵的學生臉上都帶著那種詭秘的笑,趙青果不明所以,但知道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扒開人群的趙青果驚呆了——一個胖乎乎的男生被摁在地上,哭得一塌糊塗,都看不清是誰了。他褲子被褪到小腿上,石振正得意洋洋地舉著一根撕去包裝的火腿腸,在他的光屁股上比劃著,顯然是在找什麽位置。趙青果一見,惡心得連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她氣得大喊一聲:“混蛋!幹嘛呢你們?!”
  石振回頭看是老師來了,渾不吝的勁頭馬上就上來了,他隨手把火腿腸扔到地上,臉上掛著那種令趙青果深惡痛絕的世故的笑說:“沒幹什麽,老師,他的皮帶壞了,我們幫他修修。現在修完了,走了。”石振說完,招呼那兩個幫凶準備揚長而去。
  趙青果惡狠狠地盯著他們說:“回來!誰讓你們走了?跟我到辦公室來把事情說清楚。”
  另外兩個男生在趙青果的目光下有點退縮,他們對視了一下又看了看石振,發現他正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於是肇事的三人外加那個受害者都跟著趙青果一起到了教師辦公室。
  趙青果擺出一副“我什麽都知道,你們別想騙我”的表情,準備開始人生中的第一次審案外加思想教育工作。她決定先從受害者開始,那個胖男生——王誌超,盡管剛剛還哭得一塌糊塗,現在卻一聲不吭了,趙青果想盡了辦法也沒能從他嘴裏撬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失去了耐心,轉而投向那三個肇事者。
  這三個人倒是沒費什麽勁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給說了,趙青果聽得目瞪口呆,她看看王誌超,問他是不是真的,王誌超垂下頭不敢正視她的眼睛,算是默認了。石振挑釁似的看著趙青果,那意思就是:“你看著辦吧。反正我不在乎。”
  原本以為這是件簡單的校園暴力事件,盡管沒有發生在校園,但依據她當時看到的情狀,完全可以這樣定性,但現在看來,這件事的複雜性遠超過她的預料。趙青果隻得各打五十大板,把雙方都臭罵了一頓,草草結了案,但她心裏那個鬱悶就別提了。
  下午跟唐成苓一說此事,趙青果還不解:“明明那個王誌超就是被石振他們給欺負了,我問他半天他都不說,怎麽就那麽不爭氣呢?”
  唐成苓說那個王誌超在小學的時候就一貫嘴欠,肯定又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讓石振他們給聽見了,找機會收拾了他一頓。唐成苓對趙青果說:“你回頭吃完晚飯,等學生自由活動的時候,找找別的學生聊聊天,側麵了解一下這件事不就都清楚了嗎?自己一個人悶在這想有什麽用?”
  還沒等吃晚飯呢,趙青果的班裏又出事了,教官派學生來跟她報告說午休起床以後,有三個男生沒來參加訓練。
  趙青果心裏一緊,馬上意識到一定是石振帶著另外兩個男生去遊野泳了——早上體委還跟她私下裏報告過,說石振昨晚偷偷跟大家商量,說附近的小河水特別清澈,中午可以去遊泳玩玩,老師不會發現的。大家都不肯去,隻有張少龍和閆歡說可以試試看。沒想到他們真的去了。她本來想找他們談談,阻止這件事的,沒想到中午發生了打架的事,讓她把這事給忘了。
  趙青果在農場裏找了一圈實在找不到人,才讓那個來報告的學生去跟唐成苓說一聲,她自己慌不擇路地往小河邊跑,心裏直念佛,祈求老天保佑不要出事,要是真的淹死一個學生,她這輩子都別想好好待著了。
  最後的結果是,當唐成苓帶著大隊人馬趕來的時候,趙青果正被三個男生七手八腳地托著往岸上送,因為她忘了自己不會遊泳,看到石振他們在河裏遊得正歡,就大喊一聲跳下河想把他們拉回來,結果馬上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沉了下去。三個男生也看到她來了,拚命地向遠處遊準備逃跑,最後還是石振第一個看出了不對勁,趕緊招呼另外兩個男生來救她。
  唐成苓趕到的時候,也是他們四個人糾纏一團都快要淹死的時候。筋疲力盡的四個人被拉上岸,趙青果渾身濕透,驚魂未定還要被年級組長唐成苓臭罵一頓。
  違反紀律的學生最後卻成了趙青果的救命恩人,真不知該罵他們還是該感謝他們。石振他們看著狼狽不堪的趙青果,似乎也有點略微的不安。
  這一樁烏龍溺水事件成了趙青果此後好幾年間的笑柄,但卻莫明其妙地讓石振服了她,不但自己心甘情願地不再跟她對著幹,還讓全班所有的男生都聽她的話,服從她的安排,無條件地向著她。這種可遇不可求的事居然讓第一次就當班主任的趙青果給碰上了,其好運程度不亞於天上掉餡餅並且還砸中了她。
  當時的趙青果隻是暗暗高興,但並不明白為什麽石振他們這幾個淘氣包為什麽會突然轉變。親其師才能信其道,趙青果也是到後來才真正明白這個道理。
  溺水事件發生後,趙青果的班裏安靜了好幾天,但她腦子裏那根弦還是繃得緊緊的,一刻也不敢放鬆。她記起了師傅的話,在軍訓時,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軍訓到第十天傍晚的時候,趙青果班裏管女生的張教官來找她了。張教官年紀小,才剛過完19歲生日,性格也比較靦腆,平時並不太愛說話,趙青果見他一本正經地來找自己感到非常奇怪,連忙問張教官是不是女生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張教官見她發問,表情更不自然了,他吞吞吐吐地說了半天,趙青果也還是一頭霧水,最後張教官急了,把一個東西往她手裏一放,說了聲“你自己看吧”就飛快地走了。
  趙青果嚇了一大跳,還來不及看呢,唐櫟正巧從旁邊路過,看到這一幕馬上笑嘻嘻地說:“這張教官別是對你有意思吧?”
  趙青果瞪她一眼說:“虧你還是老師呢,這種話能隨便說出來嗎?讓學生聽見了影響多不好!張教官比我堂弟還小呢!”
  唐櫟伸手搶過趙青果手中的紙條說:“讓我看看他給你寫了些什麽?聽說這張教官可是你們班女生心目中的帥哥哦!”唐櫟一邊嘮叨一邊看紙條,臉上的表情變化多端。
  趙青果忙問:“怎麽了?”
  唐櫟哭笑不得地說:“你自己看吧!看你們班的寶貝都幹了些什麽!”她把紙條伸過來,趙青果一看,登時絕倒。這是一封圖文並茂的情書,上麵花裏胡哨地寫滿了新新人類的各種用語,主要由繁體漢字、桃心、箭頭、美少女外加空心驚歎號等多種元素組成,大意是張教官很酷,想跟他做朋友。當然,這種朋友可不是普通的朋友,該美少女特意在後麵注明了“是BF”。
  趙青果真是被雷到了。而且累得金光閃閃,外焦裏嫩。
  唐櫟笑嘻嘻地說:“這毛芮就是你們班那個特瘋的女生吧?其貌不揚的,心眼還不少。”
  趙青果看完紙條,半天無語,聽了唐櫟的話,恨恨地說:“豈止心眼多,她膽子也不小!才多大點年紀就敢給男生寫情書,害不害臊啊!不行,我得找她去!”
  唐櫟看她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忙伸手攔住她說:“站住!你幹嘛去?”
  趙青果說:“臭罵她一頓去啊,還能幹什麽?她這也太早熟點了吧?才初一就動這心思,那她這三年還讀不讀書了?”
  “我要是你我根本就不管這事,我會假裝不知道。反正還有兩天就要走了,到時候大隊人馬一走,誰還理誰?說不定你在這裏憂心忡忡,小丫頭轉臉就把這事給忘了。別費這勁了,走,咱們去吃飯去,看今天老郭準備了些什麽好菜!”唐櫟拉起趙青果就走。
  趙青果還是不放心,要去找毛芮談談。唐櫟歎口氣說:“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毛芮這丫頭可不好對付,你先想好了怎麽談再說吧,別到時候她隨便幾句話就把你噎死。”
  “你怎麽知道她不好對付?一個小丫頭片子,還反了她了?”趙青果外強中幹地嚷嚷。
  唐櫟嗤地一下就笑了:“毛芮的雙胞胎姐姐毛莉就在我們班呢,這姐妹倆都一個德性,眼睛長在頭頂上,嘴巴還特別刻薄,你要不被她氣死我都不姓唐。不信你走著瞧。”
  趙青果不理她這一套,自己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第十章 無聊的聯誼與外來的和尚
  世界上最小的主任——班主任,其實並不那麽好當,趙青果算是嚐到了其中的滋味。在軍訓的12天裏她幾乎是疲於奔命,那些年紀小小,卻心眼多多的初一新生讓她吃盡了苦頭。
  當趙青果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鄭重其事地去找毛芮談話的時候,這個機靈古怪的丫頭從她的臉色上已經提前知道了她的來意。她幹脆利落地承認了紙條就是她寫的,趙青果一聽了就急了,正要開訓,毛芮又慢條斯理地說開了:“老師,您急什麽呀?我不過就是跟他開個玩笑,誰讓他整天板著個臉,一點笑容都沒有?”
  趙青果罵道:“有你這麽開玩笑的嗎?萬一人家當真了怎麽辦?”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怎麽三言兩語就讓這小丫頭給繞進去了呢?
  毛芮已經很快地抓住了她的話把,順藤摸瓜地做點頭如倒蒜狀:“我錯了,我錯了,老師,我以後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我可以向毛主席保證……”
  趙青果要再訓斥她幾句,發現自己麵對的是一團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棉花糖,幹什麽都無濟於事,於是她揮揮手,讓毛芮走人了,然後自己去跟教官賠禮道歉。沒想到,小教官倒是一副看起來有點失望的樣子,趙青果心想,嘁,這叫什麽事兒啊!兩頭都不落好。
  趙青果的軍訓生涯又多了一樁不了了之的烏龍事件。
  她心裏的那個鬱悶就別提了,不但無功而返,回到宿舍還要被唐櫟嘲笑。
  唐櫟幸災樂禍地說:“怎麽樣?被我說中了吧?毛芮這種生在部隊大院的女生,什麽樣的軍人沒見過,她會看上那個小教官?我早說了你不要去管這事你不聽,非要碰一鼻子灰才罷休。”
  趙青果鬱悶地啃著唐櫟帶回來的玉米,為了跟毛芮談話,她還錯過了晚飯,結果怎麽樣?話也沒談成,飯也沒吃上,一事無成。回頭抱怨給唐成苓聽,唐成苓說,你管嚴點你們班那些個小丫頭,別讓她們有事沒事老粘著小教官,這小教官年紀也都不大,也不成熟著呢,別把他們都當大人看。
  趙青果回來把全體女生召集到一起開了會,重申了紀律。毛芮站在隊伍後頭,臉上露出詭秘的笑。趙青果臉一沉,她趕快低下頭做誠惶誠恐狀。
  好在軍訓很快就結束了,最後集合出發的時候,幾個班主任為哪個班先上車,哪個班後上車吵成一團,唐成苓左說右說也無濟於事,最後氣得破口大罵。趙青果看師傅為難,趕緊拉著唐櫟發揚風格,讓其他班級先上車,自己和唐櫟帶領著手下那些蘿卜頭最後上車,才算解了唐成苓的圍,大家順利地回到學校。
  回到學校後的第二天就是教師節,全市中小學放假一天。盛海中學也舉辦了規模盛大的慶祝活動,女教師們一律盛裝出席,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盛海中學女教師的審美水平還真是與眾不同,一說到化妝,居然人人臉上都塗了厚厚的一層粉,有的還畫了烈焰紅唇,外人看了還以為日本能劇演員來校訪問了。趙青果看得直膽戰心驚,真怕她們一旦大笑臉上的粉就要撲簌撲簌往下掉。
  她打消了穿裙子的念頭,生怕自己不小心也淪為她們中間的一員,改為穿著樸素的T恤仔褲參加聯誼會。
  教師節慶祝會上那些老掉牙的節目也讓趙青果倒盡了胃口。
  一群臉上手上長滿了老年斑,牙齒都快掉光了的老頭老太太作為退休教師也被邀請了進來,他們還激情澎湃地朗誦了好幾首詩,聽得人簡直昏昏欲睡之餘還要時不時被他們突然抬高的聲調嚇醒。趙青果發誓,如果將來她老了退休了,一定老老實實地藏在家裏,不弄出這樣一副雞皮鶴發的樣子出來嚇人。有誰會願意看這樣的一群人出來表演節目呢?
  聯歡會上,趙青果還見到了一個打扮得異常耀眼的年輕女人正在跟一個老教師跳舞。她穿著完全沒有過膝的超短裙,長發披肩,濃妝豔抹,耳朵上還戴著誇張的大耳環,跳得非常投入,一邊跳還一邊跟老頭子在大聲地說笑。看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某位老師的家屬。
  趙青果連忙向身旁的袁琴打聽這人是誰。
  袁琴是盛海中學有名的八卦女王,向她打聽個人自然不在話下,但這次她隻說了一句“是剛休完產假的音樂老師,名字叫孫莉莉”就閉上嘴巴再也不肯說了,讓一心打聽點八卦的趙青果鬱悶不已。在趙青果心裏,這麽美豔的女教師如果沒有點八卦就對不起觀眾了,可惜袁琴一個字也不肯多說了。
  趙青果總覺得哪裏不對,打量了半天才猛然覺悟,是她的著裝,根本不符合於校長的要求嘛!短裙子,化濃妝,戴誇張的首飾,她每一條都違反了盛海中學關於女教師著裝的規定,而且照她這個張揚的個性,平時肯定也是這種風格,但為什麽這麽多人都熟視無睹呢?
  盛海中學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教師節大會之後,盛海中學的教師集體到門口的飯店吃大餐,大餐之後每人領回一隻電飯煲做紀念品,轟轟烈烈的教師節就算過完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幾位青年教師一邊捧著電飯煲,一邊酸溜溜地說:“每年就這麽一個教師節還不發點值錢的東西,盡發些破銅爛鐵,有什麽用!”
  趙青果捧著她的鍋開開心心地說:“你們沒用,我有用,正好缺一個電飯煲做飯。”
  王瑩邊走邊說:“等你在盛海再待幾年,你廚房的那些鍋碗瓢盆就全都有了!盛海中學的工會主席最喜歡跟廚房打交道,無論幹什麽,一發就是廚房用品。”
  袁琴懶洋洋地說:“聽我同學說,他們學校每個人發三千塊錢外加一台工作用的筆記本電腦。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江大偉插嘴說:“我同學剛到他們學校,聽說他們發三百美金一個人。人家都不發人民幣了,改發美元了,這叫一個爽!”
  趙青果聽得豔羨不已,但還是高興地搬著自己的鍋往宿舍走,畢竟這是她參加工作以來獲得的第一個福利,沒有去跟那些往高處走了的同學比較,她還是很高興自己的所得。
  教師節過後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趙青果開始了忙忙碌碌的教師生活。
  按照學校慣例,每周四下午有一次集體教研活動,主要是同一個教研組的老師在一起集體備課,討論一些教學上的問題。英語組的教研活動在語音教室舉行,趙青果自從接到通知以後就對這神秘的教研活動充滿了期待,想想看,很多人在一起思維碰撞還能不產生智慧的火花?
  結果,事實告訴了趙青果,什麽叫期望值太高。
  初中英語組一共有八個老師,組長王小萍年紀最大,還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其他都是三十多歲、四十歲左右的女教師。周四下午時間一到,趙青果就趕緊抱著虛心好學的態度去了語音教室。
  推開門才發現,一屋子的人正熱熱鬧鬧地說著話,仔細一聽沒有一個人是在談備課的事。每個人都是在熱情洋溢地聊著自己家婆婆媳婦老公孩子那些事兒,組長聊得尤為起勁。
  趙青果大失所望。
  王小萍一見趙青果來了,倒還熱情地招呼她坐下,至於坐下之後幹什麽,她一點也沒說,反正就是瞎聊唄,大家一起發發牢騷,時間一到,還能早點回家。
  趙青果簡直如坐針氈。她想不通為什麽教研時間不做教研,大家要聚在一起神侃。要聊天平時在辦公室聊不就得了,為什麽還要專門跑到語音教室來聊呢?簡直莫明其妙。
  再以後有教研活動趙青果也不熱心了,有時她還借故找原因不參加。反正說穿了無非就是一群中年怨婦聚在一起發泄對生活的不滿唄,她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犯不著趟這趟渾水。於是一到教研活動,趙青果就拿本書坐在語音教室的最後頭,自己一個人埋頭苦讀。
  很快就到了9月底,兩年一次的體檢開始了。趙青果和陳升一切正常,江大偉檢出是乙肝病毒攜帶者,而李卉則查出患有甲亢。於是集體宿舍這邊鬧翻了天,大家都不肯和江大偉坐在一起吃飯,彷佛他就是一個移動的大病毒。許多人在得知江大偉是攜帶者之後第一時間就跑到醫務室注射了乙肝疫苗。李卉因為自己患了甲亢,哭了一下午,盡管醫生說沒那麽嚴重,可以邊服藥邊工作,但她還是幹脆請了假回老家,準備好好休養一陣。江大偉也請了假在宿舍裏休養。
  於是,他們倆的課不得不分給與他同年級的其他老師代上。盛海中學的績效工資比較低,上一節課連上教案和作業總共才10塊錢,於是多上了課的幾個老師整天怨聲載道,一副馬上就要累趴下的狀態。熬了兩個星期之後。大家就集體抱怨到於校長那裏,說什麽也不肯再繼續兼課了,於是於校長不得不從外麵請了兩個代課教師來上,每節課50塊錢。
  趙青果聽說了以後,特別不理解,就跑去問唐成苓:“師傅,為什麽外麵聘請的人上課課時費這麽高,我們自己人上課這麽低?為什麽不幹脆把課時費提高一點,讓我們自己人上,不請代課老師不是更好?”
  唐成苓閑閑地說:“這是盛海中學多年的習慣,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你小丫頭不懂就不要亂說。”
  趙青果一頭問號地回去了,她實在不明白盛海中學的邏輯,不提高自己人的課時費內部解決缺人問題,卻舍得花錢從外麵請人來上課,何況請來的那兩個人還極其不負責任,作業也不留,留了也不批改,全部交給課代表解決,課也不備,每天夾著一本書上去就講,講完就走,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第十一章 毀人不倦
  誤人子弟的還不止一兩個人。趙青果很快就發現了盛海中學最明顯的弊端。
  學校裏人員超編,但實際上教師卻不算太多,再加上李卉和江大偉的病休,教學上的力量就開始捉襟見肘,但教委堅決不允許盛海中學再進新教師,理由是學校已經嚴重超編,兩個人幹著一個人的活還要加人,簡直沒有天理。
  於是大家隻好硬著頭皮頂上,實在頂不上的就請代課老師,反正路總是要人走的,活人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是周校長一貫的理論。上行下效,盛海中學的代課教師也多了起來。
  趙青果總不明白人員超編到底超編在什麽地方,明明是人手不夠,怎麽還超編了呢?請那麽多代課老師,這教學質量能有保證嗎?
  她上課的時候聽到隔壁班放音樂的聲音大得能吵死麻雀,以為沒有老師管,趕緊走過去想幫著維持一下紀律,走到門口才知道裏麵正在上語文課,老師是前幾天剛請來代課的在校大四學生,連課本教案都沒帶,用錄音機在放爵士與搖滾音樂給學生聽,學生們樂得簡直High翻了天,拍桌子、打椅子、大喊大叫,幹什麽的都有,亂得像個菜市場。
  趙青果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出言讓他們小點聲,不要影響別的班級上課。那個班的男生集體嘎嘎地壞笑了起來,有的還在瞎起哄,讓她不要多管閑事。
  趙青果氣得轉身回了自己班,看到有個調皮的小胖子楊碩伸長了脖子在望門外的動靜,她忍不住瞪他一眼,悻悻地罵道:“看什麽看?要不要把你桌子搬出去讓你看個痛快?”
  小胖子趕緊一縮腦袋,吐吐舌頭,做個鬼臉,擺出一副正經狀把眼睛盯在書上。趙青果明知自己是在遷怒於他,還是把他臭罵一頓。小胖子臉皮厚,罵不還口,讓她覺得自己很任性。
  下了課,她朝唐成苓發牢騷,這學校究竟還管不管教學質量?請來的代課老師連起碼的職業道德和敬業精神都沒有。
  唐成苓懶得跟她細說,隻訓斥她不要質疑校領導的管理水平,作為一隻菜鳥,她的任務就是腳踏實地地幹好自己的事,別的事不要多想。唐成苓讓她管好自己的嘴巴,多看多聽少說話。趙青果偃旗息鼓了,但心裏仍舊有無數個小問號在冒泡,她決定待會去找她的軍師兼死黨陳升聊聊。
  陳升是個很特立獨行的人,他在這盛海中學懶得出奇,一點上進心都沒有,隻教兩個班的物理,整天泡在計算機房,但還照樣混得風生水起,受歡迎程度不亞於校長。趙青果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冷眼旁觀了許久,才發現他是個EQ很高的人,待人處事上簡直滴水不漏,更難得的是,他這一套並不讓人覺得世故庸俗,相反,因為他的無欲無求,很多人都樂於和他打交道,有的甚至和他稱兄道弟,差點就要拜把子。
  於是趙青果火速把陳升發展成了自己的死黨兼軍師,有事沒事就跑到陳升的機房去搗亂,儼然是陳升的紅顏知己。
  趙青果迫不及待地衝進機房,連門都沒有敲,陳升看見一列小火車一樣的趙青果來了,馬上手忙腳亂地關一個頁麵。
  趙青果眼尖,依稀看到是個股票的K線圖之類的頁麵,她馬上大叫:“被我看到了!被我看到了!老陳,你在上班時間炒股!”
  陳升哭笑不得地說:“噓!小點聲!姑奶奶!你怎麽每次進來連門都不敲啊!”
  趙青果得意洋洋地說:“校長規定,辦公室不許關門,免得有串崗聊天嫌疑!所以我進你這裏從來都不需要敲門!”
  陳升悻悻地說:“算了!算了!遇到你算我倒黴!說吧,小姑奶奶,這次又是什麽事?”
  趙青果一屁股坐到他對麵,擺出一副要深談的樣子,陳升見狀,馬上拿出趙青果的專用杯子給她倒了一杯水。趙青果喝著水,問他:“老陳,你這裏怎麽隻有白開水啊?我上次給你的菊花決明子茶呢?”
  陳升一邊敲鍵盤一邊說:“那個花草茶隻有你們女生才會喝,哪有男的喝那個的?上次江大偉要喝,我就全送給他了。我倒寧願你把上次我去你那裏喝的那個魚腥草給我點。上次我嗓子疼,你讓我喝了那個之後回去居然好了。”
  趙青果得意洋洋地說:“你簡直暴殄天物啊,那是我專門針對你用電腦過度費眼睛給你專門配的,你居然隨手就送人了!豬頭啊!還有,魚腥草雖然可以清熱解毒,排膿消癰,利尿通淋,治個上火嗓子疼那是小菜一碟。不過,那個可不能當日常飲品,魚腥草久食會令人氣喘。而且曬幹的魚腥草不宜久煎,如果是新鮮的用來搗汁的話,用量要加倍的。”
  陳升聽得驚異不已,他沒想到隨口的一說,趙青果會脫口而出這麽多東西。他詫異地問:“青果,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本人可是草藥郎中世家出身啊,我爺爺當過幾十年的江湖遊醫,我會走路起就跟著爺爺到處給人看病混吃騙喝了,要不是我爺爺去世得早,我學得不全,沒準我就考醫學院了。”
  “那你都會治些什麽呀?”陳升問。
  “也就會點偏方,認識點中草藥。治個頭疼腦熱皮膚癢什麽的還湊合,再大的毛病就看不了了。”
  趙青果說著說著,突然想起自己的來意,忙又問:“老陳,你發現沒有,咱學校代課老師越來越多了啊。”
  陳升不以為然地說:“這還用你說?我早就發現了,你怎麽現在才知道?”
  趙青果說:“那為什麽請這麽多代課老師,又不擴大編製呢?這麽多代課的,沒有幾個人在認真上課,都是在胡弄事兒。校長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這樣教學質量還怎麽上去啊?”
  陳升若有所思地笑。趙青果粗魯地說:“快說啊,別在那兒故弄玄虛了。”
  陳升看了她一眼笑著說:“趙青果,你真是沒事閑的,這是領導該操心的事,你一菜鳥你管那麽多幹嘛?盛海中學超編,並不是因為老師太多了,而是正好相反,是老師太少了。你去學校四處轉轉,數數學校總共有多少人,其中有多少個是教師,你就明白了。”
  趙青果還是不明白,陳升隻好直接告訴她:“是後勤人太多了,後勤的人數跟教師的人數一樣多,這是不正常的,這學校養了太多的閑人。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趙青果倏然明白了為什麽老郭的兒子也會在盛海中學,而且還有編製,原來秘密在這裏。這龐大的後勤隊伍其實收羅的都是無數的關係戶、批條子進來的人,就是這些人占用了教師的編製,所以盛海中學永遠需要請代課教師,永遠都缺人。
  她突然想起,每次她去財務室領工資條,總會看到工資單的末頁有七八個陌生的名字而她從來沒在學校見過那些人,他們不上班卻工資照領,而且工資還不低,還能按時晉級進檔,這才是真正的“白領”呢。
  明白了原委的趙青果失望地走了,這個答案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現在陳升點醒她了,她覺得極度失望。
  回到辦公室的趙青果悶悶不樂地開始批改作業,臨近國慶節放假,學生心思浮躁,作業很多寫得一塌糊塗。趙青果正無聊地判著作業,忽然聽到旁邊的王小萍傳來一聲感歎:“真不容易啊,這孩子巧妙地繞過了所有正確答案,把作業交上來了。”
  大家先是一愣,接著會心一笑,辦公室氣氛頓時活躍起來。鄭曄緊接著插嘴道:“昨天我們班的地理老師還在跟我抱怨,把我們班那活寶張超的卷子給我看,有一道填空題是這樣的啊,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是 ______。張超寶貝填的是‘豬母狼馬蜂’,你們說,都高中了,還這水平,讓人還怎麽教啊?”
  趙青果想著這“豬母狼馬蜂”,也樂起來。
  王小萍又說:“昨兒語文老師給我看1班的語文作業,剛開始我都沒看明白,有個學生寫自己喜歡的動畫片,滿篇都是‘層婆’長、‘層婆’短的,我就納悶了,哪兒來這麽一個‘層婆’啊,沒聽我兒子說過哪部動畫片有這麽一人物啊,把這學生找來一問才知道他想寫的是‘巫婆’來著,‘巫婆’的巫字不會寫,寫個‘屋子’的屋,沒想到,‘屋子’的屋也沒寫對,寫成了‘一層兩層’的層!你們說,這誰看得明白呀?”
  滿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不一會兒下課的音樂響起來了,辦公室頓時熱鬧起來,送作業的,問問題的,課堂搗亂被叫到辦公室接受教育的,人來人往。
  趙青果一回頭,看見自己班上的閆歡正在門口探頭探腦。閆歡就是那三個在軍訓時遊泳的學生之一,自從那一場烏龍溺水事件後就服了趙青果的管,對她死心塌地,可服了管還不行,閆歡的成績差得一塌糊塗,接連的幾次隨堂測試英語成績都不超過20分,趙青果決定對他施施壓,好好跟他談談他的學習問題。現在閆歡就奉命來辦公室接受教育了。
  趙青果看到他垂頭無語,一副無辜受難的樣子,決定好好開導開導他,增加他一點自信心。她擺出一副和風細雨循循善誘狀:“閆歡,你告訴老師,是不是對英語不感興趣?”
  搖頭。
  “那是不是小學沒學過英語?”
  再搖頭。
  “那一定是六年級才學的,是不是?”
  又搖頭。
  趙青果的耐心到了盡頭,她生氣地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倒是說句話呀?老搖頭是怎麽回事?你要相信自己能學好嘛,你看老師也是從初一才開始學的,現在不也當英語老師了?要知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老師,我五歲就開始學英語了,我都學了八年了。”閆歡委屈地小聲說。
  趙青果差點沒被噎死。
  她真覺得語言很蒼白,現在對閆歡說什麽都是多餘的,她決定要再考慮一下換個別的方式來搞定他,但現在她不想讓閆歡看出她的無能為力,於是她一反剛才和風細雨的樣子,特別嚴肅地對閆歡說:“老師當初學英語也很笨,後來用功比別人多十倍才學好的,所以你首先要相信自己能學好,然後你再努力!”
  閆歡大惑不解地走了,他不明白趙青果為什麽老對他的學習這麽上心,從他小學三年級起就再也沒有老師管過他的學習,他們隻要求他不搗亂,安靜上好每一堂課就行了,而趙青果居然還要求他認真寫好每一次作業,考試要至少達到及格線,這對他來說簡直是Mission Impossible。
  趙青果很挫敗,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個人學了八年英語居然還能這麽差,還不如一個從來沒學過的人。
  閆歡走後不久就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趙青果和幾個同事一起回宿舍準備拿飯盒去食堂,剛打開門,郭善傑就跟著她走進來了,把她嚇一跳。
  郭善傑就是趙青果上次在農場見到的郭場長的兒子,傳說中重金召媳的男主角。一看到這人,趙青果就不知該說什麽好。
  郭善傑在她房間的空地上來回踱了幾步,又伸出胳膊比劃了幾下,好像在丈量著什麽,還沒等趙青果回過神來,他又走了。
  趙青果被他的舉動搞得莫明其妙。正好王瑩叫她去打飯,她來不及多想就拿了飯盒跟著王瑩去了旁邊的食堂。
  吃完中午飯回來,趙青果猛然發現自己的宿舍裏憑空多了一套舊沙發,好像是辦公用的沙發淘汰下來了似的。不用想也知道,這沙發是郭善傑的傑作。
  她想去找郭善傑把沙發弄走,找了一圈也沒找著人,下午上課的時間又到了,她隻好放棄了找人,先去上課,弄走沙發這事就這麽耽擱了下來了。
  不久之後,郭善傑就隔三差五地給她的房間裏送東西,全都是庫房裏翻出的舊物,什麽臉盆架啦,凳子啦,茶幾啦,好像舊貨市場大展覽一樣。每次送完之後照例失蹤,讓趙青果找都找不著。趙青果無奈地被迫收著這些東西,心裏著急得很,不知道郭善傑到底是什麽意思,又怕他會沒完沒了地送下去,總有一天這房間會變成倉庫。
  
  第十二章 火災引發的信任危機
  陳升到趙青果這裏來串門,見了這滿屋子的二手東西,特羨慕地說:“青果,我宿舍裏缺一電腦桌,你能不能幫我搞到?”
  趙青果白了他一眼說:“我哪有那本事?要什麽你自己不會去找後勤啊?”
  陳升笑嘻嘻地指著她一屋子的桌椅板凳架子說:“你沒本事那這些東西哪兒來的?”
  趙青果頓時語塞,她總不能告訴陳升這是郭善傑自作主張給她搬來的吧?郭善傑不知中了什麽邪,見縫插針,隻要她一不注意,就往她房間裏塞東西,趙青果防不勝防,隻好出門就上鎖,哪怕是到隔壁的水房洗衣服,她也正兒八經地鎖好門,就怕郭善傑又從哪裏冒出來,往她房間裏搬東西。
  不過她這鎖門的舉動已經得罪了住在她周圍的左鄰右舍,大家頗有想法,覺得她脾氣太各色,不信任人,連上個廁所都要鎖門,簡直行為古怪。
  過了沒多久,平房宿舍區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周順英的宿舍著火了。
  因為電線老化天氣又幹燥,她隻不過出去打了趟水,火花就劈裏啪啦地著起來了,順著簡易衣櫃往下燒,不一會兒就燒著了床和窗戶。
  女教師宿舍多的是衣物被褥和各種塑料、木頭小玩意,都是易燃物品,整個宿舍十分鍾之內火光衝天、濃煙彌漫。幸虧她沒鎖門,大家報警的報警,救火的救火,忙得一塌糊塗,陳升的眉毛都被火燎了一下,差點燒焦,嚇得他一頭紮在救火的水盆裏。
  等周順英打完水回來,已經是大勢已去,火雖然被撲滅,但房間裏的東西燒得一塌糊塗。周順秋驚得目瞪口呆,站在宿舍外的空地上半天不知該怎麽辦,等回過神來衝進屋子一看,隻會說一句話:“Oh, my god. Oh, my god. Oh, my god.”
  大家雖然聽著她這個時候還在拽英語有點怪異,但看她損失慘重也就不以為意了,權當她受了刺激,言語失常。
  周順英在宿舍外呆呆地翻看搶救下來的東西,越看越傷心,一邊哭一邊說:“怎麽辦啊?我怎麽辦啊,畢業證書都燒掉了!存折也燒掉了!衣服也燒掉了,什麽都沒有了!”
  淒慘的聲音讓趙青果聽得心裏酸酸的,她也差點跟著周順英一起哭起來。她忘了和周順英曾經的芥蒂,主動提出讓她到自己的宿舍裏住幾天,她還可以把自己沒穿過的衣服送給她幾件救急。周順英目光呆滯地看著她,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趙青果覺得她的眼光滲人,心裏很害怕。還好,她呆了一陣就恢複了常態,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一邊說一邊哭。趙青果聽出是在給她的男友打電話,似乎對方答應她會馬上過來,她鬆了口氣,訕訕地走了。
  周順秋出事之後,大家加強了警惕,紛紛排查自己宿舍的隱患,比如不再用電熱棒燒水,也不再用電爐子做飯等,免得再度引起火災,短時間外出盡量不關門,就算有了火災別人也好馬上進去幫著救火。
  鐵皮箱子開始迅速流行。這個東東最初是由陳升發明的,他設計了精密的圖紙,買了一塊白鐵皮,然後找鐵匠給他焊了個箱子,把他的所有重要細軟都裝了進去,美其名曰“陳氏防火保險箱”。
  大家有樣學樣,紛紛找陳升要來圖紙,團購了白鐵皮,讓鐵匠給他們焊箱子,聰明一點的還把圖紙按比例放大,焊了幾個大一點的箱子裝被褥和衣服。
  於是平房宿舍區形成了一道奇怪的風景,打開宿舍門,最先看到的首先是各式各樣的白鐵皮箱子,大大小小都有,讓人哭笑不得。
  可是趙青果陷入了兩難境地,她鎖門又怕火災,不鎖門又怕郭善傑,最後幾經抉擇,郭善傑猛於火災。於是她還是照舊鎖門,又懶得去焊,幹脆從陳升那裏敲詐了一隻鐵皮箱子,把自己的證書存折和各色細軟都放進去,然後把箱子擱門口的架子上。但大家看到趙青果一點觸動都沒有,照舊鎖門,都在背地裏嘲笑她,說她是舍命不舍財。眾口爍金,趙青果很快就得了個“歐也妮”的外號。
  沒過多久,周校長也得知了趙青果的這個外號,在某個周四例會前還開玩笑地問過她這個外號是什麽來曆,趙青果有苦難言,隻得推說自己也不知道。袁琴快言快語地插嘴說:“就是吝嗇鬼唄,歐也妮葛朗台是法國有名的吝嗇鬼,趙老師的安全意識可高了,不像我們,一年四季大門洞開,誰願意進來誰進來,趙老師的宿舍神秘得很,她連上個廁所都要鎖門的!”說完,袁琴又一副自己出口太快,說了實話很懊惱的樣子,連連陪笑說:“開玩笑的,別介意,千萬別生氣,不是我說的啊,大家背地裏都這麽說,怕是趙老師不信任我們才這樣的。”
  趙青果覺得血一下子衝到了耳朵根子上,她又羞又惱,不知道該怎麽回話。好在周校長善解人意,出來打圓場說:“趙老師警惕性很高嘛,安全第一,這也沒什麽錯嘛!”
  趙青果心裏充滿了對周校長的感激,以及對袁琴的咬牙切齒的痛恨。她才不相信袁琴是什麽心直口快而一時說錯呢,她已經感覺到了,在這個學校裏,每個人都是戴著麵具生活,有的還是戴著好幾副,對上是一副,對下是一副,對身旁還有另一副,包括她的師傅唐成苓。往往是唐成苓在周校長的辦公室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轉臉回來就衝初一組的班主任拍桌子外加大聲嚷嚷,彷佛隨時隨地上演真人版《變臉》。
  第二天上午沒課,趙青果決定去後勤處找人來把她房間裏的開關換一下,前幾天就有點壞了,按鍵老失靈。
  她走到主樓二層後勤處的辦公室時,突然聽到門裏傳來的大聲說笑:“……郭善傑,今天又從庫房尋摸到什麽好東西給趙老師送去了啊?”
  郭善傑靦腆的聲音:“……沒什麽,今天她沒開門。”
  “你再這麽送下去,庫房的東西可都要給你搬空了!你到底說沒說你喜歡她啊?都送了這麽長時間的東西了!”
  “我不知道人家怎麽想的……”郭善傑老實八交地回答,又惹起大家一陣喧嘩大笑和大聲起哄:“……快回去跟你老爸說啊,讓你老爸跟校長說一聲就行了,你老爸那麽厲害,保管一說就成……”
  趙青果氣得臉色發白,轉身就走。她跑回自己宿舍,打開門,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扔,扔完最後一個臉盆架,她累得喘不過氣來,又一陣風似的跑到後勤處,衝著裏麵目瞪口呆的人說:“勞駕哪位去把我門口的東西清理一下,要不我該找校長去了!”趙青果平生最討厭狐假虎威狗仗人勢,臨到自己,發現原來隻有拉大旗做虎皮才能辦成事,否則所有人都當你是透明的空氣。
  下午放學的時候,趙青果回到宿舍看到門前的那一堆東西都已經被清理走了,她厭惡地想,後勤的這幫人是個什麽東西,簡直是垃圾,原來郭善傑背後都是他們在指使,他們一直在看她的笑話,等著她出醜。
  趙青果越想越氣,打電話給趙磊,又是沒人接。她憤怒了,一氣之下刪除了趙磊的電話號碼,關機,晚飯也沒吃,直接去了宋小婉的學校。沒想到宋小婉換了宿舍,打聽了半天才在一棟老樓的二層找到了她,看樣子,宋小婉混得比她強,原來她也是住平房來著,現在都換樓房了。
  宋小婉看她灰頭土臉的樣子,馬上體貼地問她吃晚飯沒有,趙青果哭了,宋小婉足足等她哭了十分鍾才勸她,拉開櫃子翻材料給她做飯吃。
  趙青果一邊吃著宋小婉速成的蔬菜拌飯,一邊還不忘問她什麽時候換的宿舍。提起這宿舍宋小婉就氣不打一處來。她餘怒未消地說:“還不是上次國慶節放假的時候?我回了趟家回來,發現我的房間住了別人,我的東西全不見了。我找總務處主任,他說來新教師了,讓我跟別人合住去,還讓我上倉庫找我的東西去。TMD,欺人太甚!連招呼都不給我打一聲就把我的鎖給撬了,東西全弄走了。我也不跟他們多廢話,馬上就找校長去了,告訴他如果不解決這事,我馬上報警,就告到教委去!他們沒轍,馬上就給我換了宿舍,讓我住到這樓房裏來了。”
  趙青果點點頭,宋小婉見勢趁機勸她:“所以呀,不要讓人以為你好欺負。該硬的時候就得硬,你自己不硬,沒人幫你。”
  從宋小婉那裏回來,趙青果似乎明白了一點,又彷佛還是什麽都不明白。麵對這個複雜的社會,她手足無措。
  
  第十三章 誓言猶在耳畔
  期中考試很快就到了,複習,出試卷,家訪,補課占據了趙青果所有的休息時間,她沒有時間再去想趙磊,想盛海中學的是是非非,早上一睜眼就是鋪天蓋地的未完成工作等著她,她忙得一塌糊塗。
  等到金黃的銀杏葉子鋪滿了街頭巷尾,期終考試終於結束了,接下來是交叉閱卷,統計成績,開家長會。趙青果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她拿到教務處的統計分析一看,盡管她忙忙碌碌,付出了比別人多一倍的勞動,她所教的兩個班的成績還比不上什麽都沒做,悠閑自在的王小萍。
  她暗暗自責,在家長會上自作主張做了檢討。
  誰知弄巧成拙,有幾個同學的家長欺負她年輕,根本不相信她能教好英語,等她的自我檢討一出來,他們當場就發作了:“你會不會教書?有沒有能力管好孩子?我們把孩子交給你能放心嗎?你看我們孩子回到家什麽也不幹,一問他為什麽不寫作業,他就說老師沒留作業,老師都不留作業了,成績能上得去嗎?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就找你們校長,告到教委去!”
  幾個家長隨聲附和,場麵鬧得很僵。
  帶頭說話的是王誌超的家長,王誌超就是軍訓時候被石振等人聯合收拾的那個倒黴熊孩子,沒想到他這麽慫,家長倒是滿厲害的。
  趙青果嚇壞了,不知所措。
  唐成苓從隔壁辦公室聽到動靜,問明了原委,兩眼一瞪,威嚴地掃視了一遍全場,然後把眼睛定在那幾個帶頭鬧事的家長身上,不軟不硬地說:“各位家長,今天大家到學校裏來是幹什麽來了呢?是來共同探討孩子的成長問題,商量怎麽家校配合,讓孩子成績上去的事!趙老師年輕,特別虛心,孩子的成績不好,她首先做了自我批評,但這決不是孩子成績不好的原因!大家想想看,自己為孩子做過什麽?輔導過孩子的學習嗎?孩子成績差,為孩子請過家教嗎?報過補習班嗎?教育是各方努力的結果,不是學校單方麵就能承受的!”
  幾個家長的氣焰馬上就被打了下去,趙青果知道唐成苓的話點中了他們的死穴,這個班裏有好多學生的家長都是無所事事,靠出租房子和打牌賭錢過日子,反正一拆遷,他們自建的那些平房光補償金就有一兩百萬,這輩子吃喝都不發愁了,所以平時根本不管學生學習,趙青果平時有事請家長都請不動,他們這時候鬧事,無非是找茬來了。她後悔自降身價來做什麽檢討,他們根本就不配。
  唐成苓看都不看他們,隻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繼續朝大家說:“趙老師雖然年輕,但資曆很深,她是名牌大學教育專業畢業的高材生,教育方法很有自己獨特的一套,可以說,是盛海中學的明日之星!這樣的老師,很多班級搶著要都要不到!”
  唐成苓點出剛才那個鬧事同學家長的名字:“王誌超同學的家長是吧?你剛才說孩子回家沒有作業,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盛海中學不存在什麽老師不留作業的問題,雖說教育要減負,但還沒有減負到學生可以連起碼的作業都減掉的地步!”
  王誌超的家長身子一僵,正要辯解,唐成苓揮手阻止了他:“孩子回家說沒有作業就真的沒有作業了嗎?孩子的話也可以隨便相信嗎?現在有些孩子滿嘴謊言,對家長撒謊,對老師撒謊,對同學撒謊,你都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當然,我不是說王誌超就是這種人,我說的是種現象,盛海中學初一個別同學確實存在這種現象。對了,實事求是地說,趙老師,你的課你最清楚,到底有沒有留作業呢?”
  趙青果被唐成苓點名,如夢初醒,她鎮定了一下開口道:“每節英語課後都有作業,一種是基礎作業,主要以抄寫單詞和基本句型為主,另一種是進階作業,以造句,編對話為主。”
  唐成苓接過趙青果的話接著說:“我是年級組長,具體到班級裏每個同學的情況我可能不一定全清楚,但王誌超同學我是知道的,好幾個任課老師都跟我反映過,他開學到現在根本沒交過作業,課代表催,老師催都沒用,請家長,他總是說家長工作忙,出差了,一月兩月的回不來,對了,王誌超家長,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王誌超家長臉色尷尬,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其他亂嚷嚷的家長都被鎮住了,教室裏鴉雀無聲。
  唐成苓沒有再痛打落水狗,隻聲稱會後還要和王誌超的家長好好談一談,說說這半個學期來王誌超的問題。
  家長會後,趙青果被唐成苓罵得抬不起頭來。唐成苓罵她沒事找事,跟家長道什麽歉,趙青果小聲地說:“師傅,我也就是謙虛一下……”
  唐成苓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謙虛了?對這幫狗屁家長你還謙虛個什麽勁啊?幼稚!這幫人吃喝不愁,靠賣祖宗的地發了大財了,可骨子裏還是土農民一個!目光短淺,隻看到眼前的安逸,而且還上梁不正下梁歪,打牌的,賭錢的,包二奶的,打架的,他們什麽沒幹過?孩子學習不好不找他們找誰去?你替他們負什麽責?你認認真真教你的書,踏踏實實地抓你的教學,考得好考得不好全憑運氣,這裏頭有你什麽事?”
  唐成苓隻沒有說破,盛海中學的學生水平大部分在及格分上下,優秀的不多,因此學校也隻主抓及格率,不強調優秀率,交叉閱卷憑的是良心,手緊一點手鬆一點,及格率就完全不一樣,趙青果閱卷稀鬆,給其他班級打分的時候手下留情,及格的很多,而王小萍那幾個老油條,對待趙青果這樣的菜鳥自然不會手鬆,趙青果班上的及格率也就可想而知了。這其中的奧妙趙青果不知道,唐成苓不會不知道,可知道歸知道,她卻不便挑破,為此她話裏有話罵趙青果多事,亂攬責任。
  趙青果呐呐不成言,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不過趙青果從中得到了教訓,權威有時候不僅僅隻對學生,對家長而言,樹立權威同樣也很重要,權威就意味著信任感,如果不先取得家長的信任,做什麽都不會成功。以後再有什麽與家長打交道的場合,趙青果都是一本正經,先撿學生最壞的表現,最嚴重的問題說,先把家長說得沒話了再話鋒一轉說學生的一些優點,貼心地提供一些建議和幫助,這樣欲擒故縱一番之後,趙青果所向披靡。
  家長會的風波過後,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底,幾次大風降溫之後,天氣驟然變冷,大家紛紛換上了厚厚的冬衣,盛海中學的青年教師也終於迎來了盼望依舊的樓房。城市的擴容惠及到了盛海中學,學校周邊的空地早被開發商盯上,但率先拆遷的卻是東邊一片的原住民,又等了半年多兩棟南北通透的板樓拔地而起,盛海中學的已婚教師們終於坐不住了,通過優惠的價格紛紛住進了新樓,騰出來的舊樓改造成了青年教師單身宿舍,門一關大家就是獨立的天地,再不用像以前那樣,有個風吹草動隔壁四鄰已經全知道。
  樓房宿舍區的房子裏也全部都通上了暖氣,趙青果住的房子是原來師傅唐成苓留下的,師傅照顧她,給她留下了許多家具,換來趙青果更加忠心耿耿的愛戴。
  住進樓房,趙青果心花怒放,不但在第一時間打電話向爸媽報喜,還抽空跑了趟商場買來漂亮的窗簾和台布,把屋子布置得溫馨又舒服。充滿了曆史責任感的白鐵皮箱子被擱到了床底下。隻是趙青果想跟人分享搬家的喜悅時卻找不到趙磊,為此,她失落了好久,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麽別人的情路看起來一帆風順,而自己卻充滿了坎坷與別扭。思考也是無果,每天一睜眼就是鋪天蓋地的工作,趙青果隻得把哲學思考丟到腦後,專心應付眼前,隻是每晚臨睡前總不免患得患失一番,差點變成失眠。
  趙磊來的時候是一個周六的晚上,趙青果正穿著睡衣,舒舒服服地斜倚在被窩裏看書,門就被敲響了。她趿拉著鞋開了門,居然是趙磊,他比上一次的見麵憔悴了很多,臉上都是胡茬,但依舊英俊。趙青果看著他,不知為什麽感覺那麽陌生,趙磊是她的男朋友,可是每一次有事發生時,他都不在那裏。好像他們倆始終生活在兩個世界裏,他隻有在他需要的時候才會走進來,而她永遠進不去他的世界。
  趙青果呆站著,腦子裏閃過千百回當著他的麵關上房門的畫麵,可是卻始終沒有動靜,兩人就這樣麵對麵站了半天,趙磊開口了:“青果,你搬了家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摸黑在對麵找好久,一個人都沒有。”
  趙青果想說找你的時候你永遠不在,想當著他的麵叫他滾,以後別再來找他了,但她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趣,她不想說,也不想動,冷冷地看著趙磊。
  趙磊一把抱住她,趙青果僵著身子,不肯把臉別過來。趙磊抱著她在後麵低聲下氣地說:“青果,不要鬧。天太冷了,先把門關上吧。我胡亂走了一大圈,凍都要凍死了。還有,我又沒有吃飯。”
  趙青果罵他是騙子,他也不回嘴,隻輕輕地關上門。趙青果又心軟了,從來沒見過趙磊有這麽低聲下氣的時候。她不知道趙磊從哪裏來,隻知道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夜晚,她不能再把他趕出去。她歎氣問:“為什麽又不吃飯?想省錢也不用這樣啊。”
  趙磊見她軟化,才鬆了一口氣說:“不是想省錢,隻是剛好錯過了吃飯的時間,又急著往你這邊趕。”趙青果怔了一下,立即動手給他做了一碗麵,趙磊狼吞虎咽地吃完,和衣躺在床上,把她拉向自己身邊,讓她跟自己並排躺著。趙青果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心裏越發遲疑。
  趙磊看也不看她,知道她心裏存著芥蒂,歎口氣把自己家的事告訴趙青果。他家的故事都如同灑狗血的電視劇劇情,但卻是真的存在,原來藝術來源於生活是真理。
  趙磊的父親從打工的工地上摔了下來,半身不遂,包工頭拒絕賠償,支付了五千塊醫療費後就再無音訊。五千塊錢扔在醫院連個響都聽不見,一個星期就花光了,醫院也不是講人情的地方,沒有錢就隻能回家,父親回到家缺醫少藥,傷口潰爛,一切的重擔都落在繼母身上,繼母不堪忍受家庭的重荷離家出走,拋下年幼的妹妹和生病的父親一去無蹤影。趙磊回到家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千瘡百孔的家,一個瘦得皮包骨的父親和髒得跟狗睡在一起的小妹。他連眼淚都來不及流就要挑起這個家的重擔,拚命打工,拚命掙錢,送父親上醫院,照顧小妹,盡管她和他隻有一半的血緣關係,而她那個不負責任的媽媽已經遠走高飛,不知在何方。
  趙青果聽得流淚了,她是為趙磊而心疼,心疼他居然承受了那麽多卻一聲不吭。她主動吻上了趙磊的唇,他們在沉默中親吻,擁抱,當趙磊緊張地幫她脫下她的睡衣,她沒有如往常一樣阻止他。趙磊輕輕地摸著她的身體,親吻她流淚的眼睛,當他進入她的身體的時候,趙青果痛得又哭起來。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我愛你,青果,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第十四章 政治上不成熟
  一切的不愉快似乎都煙消雲散。然而隻要一分開,趙青果就覺出了距離的遙遠,以及比距離還要遙遠的人心。因為一開始在一起的決定那麽倉促,都沒來得及對彼此做很多的了解,這就注定了以後走的路不會是一帆風順。
  趙磊又匆忙地走了,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忙,忙到連坐下來聽趙青果說一會兒話的時間都沒有,但趙青果容忍了他。她想,趙磊現在已經夠焦頭爛額的了,她哪裏還開得了口說自己的麻煩事呢?特別是還是那麽丟人的關於郭善傑的事。
  她決定自己硬著頭皮解決,如果郭善傑還來糾纏她的話,她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找周校長了。
  奇怪的是,兩個星期過去了,郭善傑似乎憑空消失了一樣,連吃飯的時間在食堂都遇不見他。以前他動不動就出現在趙青果麵前,讓人覺得厭煩,現在卻又一下子不見了,更讓人煩躁。趙青果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又覺得他這麽憑空消失更不正常。不過,又過了幾天,她下課回辦公室的路上無意中看見郭善傑迎麵走來,正想躲開,誰知郭善傑看到趙青果也擺出一副受驚嚇的樣子,躲得更快。趙青果幹脆站在樓道裏喊:“站住!郭善傑,你躲什麽躲?”
  郭善傑磨磨蹭蹭地從牆角出來,躲躲閃閃地說:“我不躲,他就會湊我!他說了,不能讓你再看見我!”
  “誰?誰說的?”趙青果覺得奇怪。
  “不能說!”郭善傑慌張地看看四周,然後逃走了。趙青果一直也沒得到答案到底是誰在幫她。
  元旦過後就是期末考試,趙青果忙得焦頭爛額,她請了幾個問題學生的家長談話,結果談了跟沒談一個樣,有一個學生她剛說了開頭,家長就一臉誠懇地說:“趙老師,孩子交給你了,不行就打,隻要不打殘廢就行!”還有一個孩子的家長一見麵就哭哭啼啼地跟趙青果抱怨,說孩子的爸爸在外麵包了二奶,整天不著家,孩子又不聽話,整天泡在網吧裏打遊戲,她自殺的心都有了。趙青果坐立不安,倒安慰了她半天。
  剛處理完這兩宗,又有一個孩子的家長氣衝衝地來了,說他的孩子在學校受欺負了,讓趙青果好好處理,不然就要欺負他孩子的那家人吃不了兜著走,因為他孩子的表叔是法院的。趙青果哭笑不得,但又不敢怠慢,拉了雙方家長協調,嗓子都說幹,才算把這事處理好。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又有三個學生來請假,下午不上課,要去參加合唱隊的排練。趙青果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怎麽又是合唱隊排練?你們一排練就是一下午,拉下那麽多課怎麽辦?”
  領頭的那個學生也為難,壯起膽子說:“孫老師說的,下周就要比賽了,讓我們這周每個下午都去參加排練去,不參加排練就取消我們比賽的資格。”
  趙青果有點惱火,她簽字同意了學生的假條,但她心裏很不滿,孫莉莉是音樂老師,另外還負責校合唱團的訓練與演出。趙青果班裏有三個學生參加了合唱團,每周一三五下午第七節課後就是雷打不動的排練時間,為此,這兩個學生耽誤了很多參加課外活動和做值日的時間,現在為了排練還要耽誤上正課的時間,趙青果頗有微辭。等學生走後,她發牢騷說:“什麽排練,盡浪費時間!光唱歌能提高成績嗎?缺了課還不是要我們任課老師來補?”
  辦公室裏都是任課老師,聽了都是一片讚同。趙青果愈發得意,覺得自己替天行道,敢說大家不敢說的話。
  很快就到了隔周一次的黨員學習時間,趙青果作為預備黨員也照例參加了學習。在會上,周校長一反常態,特別嚴肅地說了希望全體黨員同誌要銘記入黨誓詞,保持□員先進性,要善於工作,要敢於吃苦,要表現出□員的先鋒模範作用,遇事不能隻想自己,斤斤計較個人得失,一事當前先替個人打算,討價還價;要有任勞任怨,不計酬勞,無私奉獻的精神,要顧全大局,吃苦在前,享受在後,不要有怨言,更不要抱怨,服從工作安排,按要求完成布置的工作任務,牢記時刻與黨組織保持一致。任何事情在組織沒有明確規定之前,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講的話不講。不了解的不隨意猜測,更不能個人主義泛濫,處處把自己想在前頭,牢騷滿腹。
  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連趙青果這樣遲鈍的人也聽出了周校長意有所指,但到底是說誰呢,她可沒想明白。
  散了會後,趙青果跟在人群後頭慢吞吞地走,走到半路上,她忽然看見唐成苓急匆匆地,幾乎是小跑著朝她走過來。她忙站住等著她。
  唐成苓走到她跟前也不說話,拉著她一路飛奔到了操場邊上的小花園裏,接著一叢樹木的掩護,唐成苓以少有的嚴肅態度認真地問:“趙青果,你在辦公室是不是說過孫莉莉什麽?”
  趙青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一邊回想一邊喃喃地說:“沒有啊,怎麽了?”她從唐成苓臉上看出了不祥的預兆。
  唐成苓氣極敗壞地說:“你這個缺心眼子,周校長今天就是批評你呢!你再想想,是不是當著大家的麵發過牢騷,抱怨過合唱團的事?有人把這話傳給孫莉莉聽了,現在孫莉莉告到校長那去了,說你在辦公室散布謠言,諷刺她弄這合唱團勞民傷財,耽誤學生學習還沒得著獎!”
  趙青果頭腦霎時一片空白。
  她一屁股坐在花壇上,語無倫次地說:“師傅,我沒這麽說過啊!你相信我,我最多說過學生老參加合唱團活動,耽誤學習!別的可都沒說過啊!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唐成苓恨鐵不成鋼地把她拉起來說:“這麽多班級的學生都參加了合唱團,這麽多班主任都沒說過什麽,怎麽就你出頭來說這事?你年級輕輕地怎麽就不知道深淺?還能怎麽辦?趕緊找校長做檢討去,檢討得越深刻越好,隻有自己把自己踩在腳底下,別人才不會再往你身上踩,你要還顧著自己的臉麵,你就等著日後受罪吧!”
  趙青果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唐成苓看她這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又推了她一把說:“現在哭有什麽用,上校長那哭去啊!別廢話了,現在趕緊去檢討還來得及!”
  趙青果滿懷著內心的屈辱去找周校長做了檢討,她痛哭流涕地把自己批得體無完膚,周校長倒也沒多說什麽,等她檢討完,說了不輕不重地幾句話讓她以後注意就讓她走了。不過,她知道,她這預備黨員如期轉正的資格已經徹底失去了,也許轉正的日子會變得遙遙無期。
  趙青果低著頭回到宿舍,越想越委屈,哭了一晚上,連晚飯也沒吃,兩隻眼睛腫得像水蜜桃。趙磊打電話知道了原因,安慰了幾句,但最後還是忍不住要說她政治上不成熟,如果她老控製不住想說真話,也許她政治上永遠不可能成熟。趙青果啪地就把電話掛了。都這個時候了,她想聽的不過是同仇敵愾的幾句安慰,根本不是站在道德的高度上的大批判。
  她想不通是誰在陷害她,她隻不過是在辦公室隨口說了幾句話,怎麽傳到校長的耳朵裏就變成了□員不發揮先鋒模範作用,不顧全大局,斤斤計較個人得失呢?
  這一次,她不但丟失了預備黨員轉正的資格,還得罪了孫莉莉。看孫莉莉看她的那個眼神,簡直就是深惡痛絕啊,她怎麽就把一個人得罪到這種地步了?
  趙青果想了一個晚上都沒想明白。
  想不明白的趙青果還得繼續幹下去,她夾起了尾巴,收起了鋒芒,低調地做人。從幾次與周校長的接觸中,趙青果慢慢感受到了周校長態度的變化,從一開始的器重與欣賞到現在的疏離和批評,趙青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她知道,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第十五章 吃人家的嘴軟
  學校裏最不缺的就是見風使舵的人。很快的,趙青果就感覺到有些原本對她總是笑臉相迎的人變得不那麽友好起來了,她去食堂打飯,負責賣飯的阿姨以前總是開口閉口趙老師長趙老師短的,現在也是板著臉一本正經了;後勤和醫務室更是她的禁地,能不去盡量別去,否則冷眼如同嗖嗖的冷箭一樣射過來,渾身上下的溫度都要低上好幾度。
  周末去宋小婉那裏玩,碰巧邢翼也在。趙青果開玩笑地問了一句:“兩人都好得快成一個人了,幹嘛不結婚啊?”
  邢翼笑笑不說話。趙青果知道邢翼上大學晚,複讀了好幾次才考上,因此大學畢業就已經快27了,足足比宋小婉大六歲,邢翼的家裏一直在催著他們結婚,可宋小婉不同意,沒房子她不結婚。現在趙青果舊事重提,宋小婉不耐煩地說:“你問他,我們一沒房子二沒錢,拿什麽結婚?結了婚住哪兒?有孩子了怎麽辦?他還打腫臉充胖子,死也不肯朝家裏要錢!”
  邢翼被說破隱私,也有點生氣,他大聲地說:“咱們不是有這個房子住麽?我家裏的錢都給弟弟買房子了,哪還有錢給我們?說出來不是讓我父母為難麽?”
  宋小婉“砰”地一下把手中的東西放下,尖聲說:“這是我們單位的宿舍!人家想什麽時候趕你就什麽時候趕你!你們家有本事別娶媳婦啊,沒錢還老催什麽催!”
  趙青果在旁邊好無趣,就說你們不要吵架了,好好說話,邢翼扭頭出去了。宋小婉對著趙青果發牢騷:“青果,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不聽我爸媽的話,留在這個倒黴的城市,當了這倒黴的老師,每天累得跟條狗似的,還要不停地受氣。當初為了愛情為了理想,我想得多美好啊,現在在現實麵前,一切都一錢不值,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你不要再學我了,那個趙磊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你早些退步抽身還能全身而退,晚了,連骨頭都不剩!”
  趙青果駭笑:“哪有你說得這麽恐怖?”
  宋小婉無奈:“你走著瞧就知道了。想當初,我和邢翼難道不是神仙美眷一樣?現在怎麽樣?還不到半年,我們已經為柴米油鹽吵了無數架,愛情和激情被生活磨得一點都不剩。在這個城市生活,成本太高了,生存太難了。靠我和邢翼當老師的工資,我們倆一輩子也買不起房,說了好幾次貸款買,我們連首付都湊不起,我又不甘心隻讓我爸我媽出錢,讓他家裏也出一半,結果他打死也不肯開這個口。我們已經為此吵了無數架了,互相怨恨,再這樣下去,我都懷疑我當初留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趙青果無話可說,她和趙磊的事情家裏還不知道,但看眼前,似乎真就是宋小婉和邢翼的翻版。盡管宋小婉一再留飯,趙青果哪有心情吃,她借故有事就走了,她知道,即使她留下來吃飯,宋小婉也沒有心情做,邢翼還不知去向呢,她不能這麽不識趣。
  周一上班,康主任領來幾個學生,對唐成苓說:“唐老師,這是新轉來的幾個學生,你給各個班分一下,回頭把名單報到政教處來。”
  唐成苓對趙青果說:“青果,你看你要哪個,你先挑。剩下的我再分。”
  趙青果打量著這幾個學生,高矮胖瘦全有,都是男生,從表麵看似乎看不出好壞來,她隨便指了一個個頭不高也不矮,一直沉默寡言的學生說:“我隨便吧,就是他了。”
  唐成苓把手裏的學籍卡遞給趙青果說:“好了,向東,你跟著趙老師走吧。”這個沉默的學生低頭就跟在趙青果的後麵走了。趙青果問一句,答一句,其餘的一句話也不說。趙青果顧不上細細了解,給他安排好座位,發了書跟班幹部交代了幾句就匆匆地上課去了。
  下午放學,唐成苓悄悄地把趙青果拉到一邊說:“看不出啊,青果,你還挺有財運的,你挑的那個學生家裏特有錢,這不,他爸剛才來過了,要請所有任課老師吃飯呢。你定個日子吧,地點就在他們家的飯館,聽說,他們家就開著一個海鮮大酒樓。”
  趙青果猶豫了一下說:“師傅,這不好吧?學校不讓老師……”
  唐成苓啐了她一口:“就你傻!現在誰還信這個規矩?吃頓飯怎麽了?又不是收人家的錢,不吃白不吃!”
  趙青果違心地答應了,她借口自己課多,讓唐成苓定時間。眼看著唐成苓在那邊打電話,趙青果隻覺得自己好陌生。
  向東家裏確實很有錢,趙青果見識到了什麽叫財大氣粗。唐成苓定好時間的那天下午,向東的爸爸媽媽和舅舅就開來了三輛寶馬,把整個年級組所有的主科老師都請進了車,然後拉到一個豪華的酒樓前停下。向東的爸爸歉意地說:“趙老師,唐老師,大家就在這裏吃飯吧,本來應該請大家上大飯店,但自己家裏開的酒樓,勝在材料新鮮,請各位老師多包涵了!”
  向東的媽媽,一個打扮得得體幹練的女人也含笑出來招呼大家往裏走。趙青果打量這周圍的環境,隻覺得裝修非常講究,用料不是一般的大路貨,看看一路走來這餐桌上的精致骨瓷餐具,顯見得這酒樓價位不低,非工薪階層所能承受。
  果然席麵上上的都是趙青果沒有見過的海鮮,張牙舞爪的澳洲龍蝦刺身,象鼻蚌,帶子,扇貝,梭子蟹,應有盡有,末了服務員端上來的酒都是奇怪的顏色,一杯鮮紅,一杯灰綠。
  向東的媽媽見大家麵露驚疑之色,忙解釋道:“各位老師難得來一趟,我家向東就擺脫給各位老師了。這是我剛剛叫廚房現殺了甲魚,用甲魚血和甲魚膽兌酒,喝了可以明目,清心,還有美容的功效!來!大家一起來幹了!”
  趙青果暗暗歎氣,這向家舍得下如此的本錢,用意隻有一個,這向東不好管,請老師手下留情。
  果然,沒過多久,趙青果的班裏就出了事。她正在隔壁的一班上課,突然就聽到一個學生在走廊裏罵罵咧咧,聲音一聲比一聲高,有一種要與誰決鬥的氣勢。趙青果最初還以為是學生之間打架,出來一看,竟然是她班上的向東在跟地理老師幹架。
  向東手裏拿著一部手機,一邊罵一邊惡狠狠地抓著地理老師作勢要打:“我X!老子要整死你!你憑什麽沒收我的手機?你不是要找我爸嗎?還找嗎?我X你媽的,你找呀!”
  地理老師也是一個大小夥子,年輕氣盛,那裏受得了這個氣,也左衝右突準備打架,趙青果趕忙死命攔下他,然後厲聲對向東說:“向東,你想幹什麽?還不回去上課!”
  向東見是班主任,好歹還給幾分麵子,指著地理老師的鼻子罵道:“你他媽算什麽東西?居然敢教訓我?我家看大門的也比你掙得多!你算老幾!別在我麵前充老大!我他媽不鳥你!”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
  周圍圍了一大群人,沒有一個敢製止他,趙青果鬆開了手,歉意地對地理老師說:“對不起!”
  地理老師悻悻地說:“這能怪你嗎?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你,你要不攔住我,我也不敢真下手打他。這破學校就這樣,學生打老師可以,老師不能動學生一手指頭!上學期我有個同學在別的學校工作,被學生逼得忍無可忍,打了他一巴掌,好了,那學生回家就吃安眠葯自殺去了,要不是發現得及時,這還就是一條人命。為這事,家長找學校鬧,找教委鬧,沒辦法,我同學隻有自己辭職走人了。”
  趙青果於心有戚戚然。說是這麽說,可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做,她翻開電話簿,給向東的家長打電話,好不容易打通了,向東的爸爸火氣十足地說:“這個畜牲,回家看我怎麽收拾他!趙老師,你別著急,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我現在還有事先掛了啊!”
  趙青果對著電話喂了半天隻聽到嘟嘟的盲音。她又打向東媽媽的電話,那邊隻傳來嘈雜的人聲,還沒等她說明來意,向東的媽媽就焦急地說:“趙老師,我現在很忙,你找向東的爸爸好嗎?”
  又是一陣盲音。趙青果徹底死了這條心。她原本希望將向東的家長請來,一起說說向東的問題,然後再找解決的辦法,現在看來行不通了。可是怎麽處理向東才能達到殺猴駭雞的目的呢?什麽叫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趙青果現在知道了,這口冤枉氣還沒地方發泄,她頭疼萬分。
  沒辦法,趙青果隻得家訪。她按照向東學籍卡上填的“錦繡家園”B區11號樓1802室的地址找過去,敲了半天門卻沒人應答。倒是隔壁的人探出頭來,告訴趙青果,這家人自買房後就隻拿鑰匙的時候來過一趟,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來過,他們根本不住在這裏,聽說這房子隻是他們眾多房產中的一處。
  趙青果聽得鬱悶不已,她怏怏地坐著電梯下了樓卻在高樓林立的小區裏迷了路,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口了。她索性在花園中的長椅上坐下,仰頭看著這些號稱精英雲集的精裝修高樓。她忽然想起唐成苓曾經說起過,周校長家就在這個小區裏,於是她開始仰著頭猜測,到底會是哪一棟呢?錦繡家園裏停的車都是奔馳寶馬這樣的名車,趙青果沒有見過但至少看得懂英文,那些車通體黑色,流光溢彩,透著一種低調的奢華,一看就是出身名門。
  她正仰著頭傻乎乎地看著,突然覺得腳下不對勁,低頭一看頓時哭笑不得,一隻白色毛茸茸的小狗把她的腿當成了電線杆子,在她的腳上撒了一泡尿。趙青果抬頭一看,遠處一個中年女人已經驚呼著跑了過來。她不敢亂動,尷尬地抬著濕漉漉的腳。
  那個女人看到趙青果的樣子,也覺得不好意思,她嗬斥這隻小狗:“豆豆!你怎麽又不聽話了?看你幹的這好事!”她一麵說,一麵把小狗抱起來,要趙青果跟她回家去換鞋換襪子。
  趙青果看著這女人,覺得有點麵熟,她試著叫了一聲:“您是王校長吧?”
  那個女人也看著趙青果,有點疑惑地問:“你認識我?”
  趙青果小心翼翼地說:“我是盛海中學的老師,您來我們學校的時候我見過您,不過沒跟您打招呼。唐成苓老師是我師傅。”
  王校長聽到盛海中學的時候始終眉頭緊皺,不過在聽到唐成苓的時候緩和了一點,她點頭“哦”了一聲又問:“你上這兒來幹什麽了?老周今天不在家。”
  趙青果看她的臉色似乎很冷淡,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隻實話實說:“我不是來找周校長的,我來找學生家訪,結果這孩子給的地址是假的,他們家根本不住在這裏,後來我下樓以後又迷了路。”
  王校長低頭思索了一會說:“我領你出去吧。”她不再提讓趙青果上她家換鞋襪的事,改為給趙青果錢讓她去幹洗,趙青果拒絕了,她不再堅持,帶著趙青果往出口的方向走。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
  
  第十六章 迷惑
  趙青果回到學校,沒跟任何人說起她遇到周校長的老婆王雅金的事。她不知道為什麽王雅金在聽她提到盛海中學的時候,臉色會那麽難看,她又不好去問師傅,隻好自己把這個疑惑藏在心裏。
  很快繁忙的一周過去,向東的事還沒有解決。趙磊看著趙青果周末了還在不停地打電話,不滿地說:“青果,你好歹也抽出你的寶貴時間來陪陪我。都大周末的了,我十裏迢迢地來找你了,你還在給什麽狗屁家長打電話!”
  趙青果歉意地回頭看他一眼,敷衍說:“就好了!就好了!馬上就好了!等我聯係上向東的家長,讓他禮拜一到學校來一趟就沒事了。”
  趙磊百無聊賴地說:“這個什麽向東就是那個請你們吃豪華大餐的家長的孩子吧?”見趙青果點點頭,趙磊又說:“依我看,這事你就不應該管,直接交給年級組長,讓她處理去!不是她同意了去吃喝的嗎?怎麽,有事了就該你兜著了?你一個小小的班主任,周末了還不休息,還在管學生的事,累不累啊?!”
  趙青果不禁皺眉。向東是個問題學生,平常不遵守紀律,上課講話、做小動作、抽煙、打架、作業不完成、曠課去打遊戲機……幾乎天天都得對他進行個別教育。每次找他家長,他父親和母親總是互相推諉,誰都說自己沒時間來。這個禮拜向東總共惹出兩起大事,一個是上周二上地理課玩手機,和地理老師發生衝突還辱罵老師,另一個是周四早讀打架,把班裏一個學生的鼻骨都打斷了。這兩起事發生了趙青果都馬上打電話找他家長,但他家長就是不露麵,隻托人送來兩千塊錢算做賠償,其餘的就一概不管。趙青果簡直受害不淺。可想而知,向東的家長大概這次又不會接電話了。果然,趙青果打了沒多久,電話就被自動轉到了秘書台。
  趙青果暗罵一聲“Shit!”然後掛了電話。趙磊看她臉色了然地說:“又沒找著人吧?”
  趙青果沒好氣地說:“你說對了!天才!”趙磊正待反唇相譏,門被敲響了,趙青果開門一看,原來是陳升來給她送剛修好的音響。
  趙青果的音響壞了好一陣了,一直說要修,但趙磊是文科生,對擺弄這些機械的東西不在行,她也就一直拖著沒理它。上次陳升來宿舍玩,看到她的破音響,知道它是壞的之後就拿走了,說修好了再給她送過來。現在他果然信守諾言,把音響修好了給她送來了。
  趙磊也看見了陳升和他手中的音響,臉色顯得很難看。趙青果知道他小肚雞腸的脾氣又發作了,歉意地看了陳升一眼,接過音響連聲說謝謝。
  陳升看看屋裏的趙磊,又看看趙青果一臉的尷尬,馬上明白,點頭之後不再說什麽就走了。趙青果更覺得歉意。
  她把音響拿進來,趙磊就酸溜溜地說:“你這個同事對你可夠好的啊?”
  趙青果把音響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說:“你無聊不無聊?人家幫我把壞掉的音響修好了又給我送來了,你連站起來打個招呼的禮貌都沒有,現在還來說這些廢話!讓你修叫了多少次了你一次也沒放在心上過,還不興讓我找別人啊?”
  趙磊頓時就生氣了,拉長著臉說:“你是嫌我不夠關心你?我不夠關心你你就可以找別人來代替?”
  趙青果知道他生了氣,平常每到這時候趙青果就會迫於無奈地退讓,不再說重話,但這次明擺著是趙磊雞蛋裏挑骨頭,她心裏格外厭煩,不想再退讓,馬上嘴硬地說:“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這是兩碼事!”
  趙磊拿起衣服就要走,趙青果破天荒地沒有挽留,她一句話也不說,冷冷地看著趙磊的背影。
  兩人又是不歡而散。
  趙青果眼看著感情似乎一天天淡下去卻無計可施,她的忍耐和冷靜背後卻埋藏著更深的芥蒂。
  還沒等趙青果想出處理向東的好辦法呢,周一一上班,政教處的康主任又來請她喝茶了。喝茶是客氣的說法,凡是被請到政教處喝茶的班主任都沒有好事,不外乎是哪個學生違反了校紀校規,政教處首先找班主任核實情況,然後會同家長,三方協商處理,通常班主任都需要去做那個唱紅臉的角色,簡直是費力不討好。隻要是班主任,沒有誰想被政教處請去喝茶的。
  趙青果簡直焦頭爛額,教曆史的於芳芷又請假了,她女兒剛上幼兒園,三天兩頭發燒,一發燒就要送醫院輸液。於芳芷的愛人在昌平的部隊裏駐防,隻有周末才能回家,於芳芷的媽在她剛結婚的時候就去世了,現在隻有繼母,自然不好開口讓繼母來幫她帶孩子,於是隻有從婆婆身上想主意,可是在老家的弟媳剛生了二胎,是個男孩,婆婆就不肯過來了。於芳芷一個人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瘦得都沒人樣了。
  盛海中學的規定特別嚴,平時請半天病假還要扣50塊錢,要是事假就更沒譜了,照著200一天扣吧,幾天下來,這個月的績效工資就全沒了。於芳芷三天兩頭請假,每個月隻能拿基本工資,家裏老人小孩一大堆,入不敷出,提起來就要哭,每回對著人訴說,都讓人無限同情。可同情歸同情,大家也是規則的受害者,都是愛莫能助。
  趙青果好不容易這節沒課,又被於芳芷抓去給她看自習課,幼兒園老師剛剛來電話,於芳芷的女兒又發燒了,她得去幼兒園接孩子去。趙青果看她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知道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現在說什麽都是無用,隻得讓她去教務處請假,自己幫她看自習課。
  下了課,康主任已經端坐在辦公室等她。趙青果看她臉色,似乎不豫,忙解釋說於芳芷請假去帶女兒看病去了,自己替她看一節自習課。康主任沒吱聲,叫趙青果跟她去辦公室一趟。
  趙青果跟在她身後,忐忑不安地走著,不知又有什麽倒黴事發生。果然,政教處無好事。康主任將她領進監控室,給她放一盤錄像帶。趙青果看了,腦袋“轟”地一下就大了,臉霎時漲得通紅。
  康主任板著臉問:“趙老師,你怎麽解釋這個事?”
  趙青果臉紅脖子漲,卻無言以對。
  盛海中學的每個教室裏都安裝著360度攝像頭,隨時隨地監視老師上課有沒有遲到,打電話,坐著上課的現象,監控室裏專門有人做紀錄,但是不管學生,如果學生睡覺,打鬧,吃東西就扣老師的工資和考核。
  趙青果早就知道有監控,唐成苓雖然多次警告過她,但她一直沒有把它當回事,她自信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什麽監控不監控,話裏話外不時流露出這種想法,唐成苓說了幾次,見她死不開竅也就不說了。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一回康主任給趙青果看的正是她在一班上的一堂聽力課的情況,語音教室的座位都是獨立的有玻璃隔斷,趙青果坐在講台上操作,看不清最後麵的情況,事實上,正是最後一排出的事,後排六個學生,有兩個在睡覺,另一個戴著MP3的耳機在信手塗鴉。
  趙青果看不見的盲點並不代表監控室的攝像頭也有盲點。三個學生的情況在監控的屏幕上一覽無餘。按照規定,三個以上的學生出現違紀情況而當堂教師沒有及時處理,應視為一次教學事故,扣去當事人一個月的績效獎金,並在教學簡報上通報批評。有人證有物證,趙青果在劫難逃。
  周四的例會上,趙青果麵色沉重地聽著於校長在念教學簡報,通報批評趙青果的教學事故。不久就有消息傳出,說趙青果狂妄自大,經常不參與教研組活動。趙青果聽了,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隻感到害怕,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時刻盯著她,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操縱這一切,而她卻不知道是誰。
  元旦過後接連下了兩場大雪,很快全市各大公園裏到處都是玉樹銀花,湖麵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已經有性急的人不顧公園的警告,迫不及待地上去溜野冰了。去年的這個時候,趙青果還在大學的校園裏和同學賞雪景、打雪仗,今年卻獨自在學校裏忙著準備學生期末複習,感覺分外孤單。
  她依舊忙碌,卻消沉了很多,一連串的打擊讓她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她很想找個堅實的肩膀靠一靠,說說心中的煩憂,可是趙磊也忙著期末考試,沒有時間來聽她訴說,周末還要外出打工,她隻好日漸消瘦下去。
  周六的時候,趙青果一個人坐在宿舍開著音樂,聽著熟悉的《流光飛舞》,這首歌她曾經是那麽喜愛,隻要聽到就會忘了煩惱,可是為什麽聽了這麽久,她的心裏還是那樣傷感無助呢?
  “……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似柳也似春風伴著你過春天,  就讓你埋首煙波裏,放出心底狂熱抱一身春雨綿綿。” 傳說中的愛情因為有太多的遺憾和堅持,總是份外的淒美動人。可是現實中呢,趙青果對著窗戶外光禿禿的梧桐樹苦笑,伸手關掉了音響,起身準備去拿本書來看。
  陳升帶著一大幫人下樓來敲她的門:“青果,去滑冰去!”
  趙青果開門見到五六個同事連同陳升,各個打扮得整齊利索,興致缺缺地說:“我不太想動,你們自己去吧!”
  陳升一拉趙青果說:“別懶了,整個冬天你都沒怎麽動,好不容易下雪了結冰了,還不和我們出去走走?”
  王瑩催促道:“快點換衣服!大家一起去才好玩!你男朋友今天不是沒有來嗎?正好,我們自己去玩個痛快!”
  趙青果看看陳升,似乎充滿期待地望著她,她不願意掃興,就答應了,想著出去散散心也好,就穿好衣服隨大家一起去。路上她問去哪裏滑,陳升回答說是紫竹院公園,那裏設施齊全,冰刀護具都有,不會滑的還可以坐在椅子上由別人推。
  紫竹院公園裏已經到處都是滑冰的人了,來往穿梭,讓大家目不暇接,歡呼一聲就去租鞋買票下場。
  趙青果換了冰鞋,慢吞吞地下了場,站定,抬頭看到陳升已經綁好冰鞋,技術嫻熟地滿場飛。趙青果技術一般,隻會順著湖麵小心翼翼地滑,既不敢快也不敢太慢。有好幾次,陳升“嗖”地一聲從她身邊滑過,又“嗖”地一聲從她身後滑到她眼前,還衝她呲牙咧嘴地笑。
  趙青果看得頭暈眼花,“咣當”一聲就摔倒了,坐在地上半天回不過神來,半邊身子又酸又痛又冰。她氣極敗壞地喊:“陳升!你有完沒完?!”
  陳升不笑了,站在她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趙青果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有力,一把就把她拉了起來。趙青果餘怒未消地瞪著他,陳升低聲說:“青果,把你交給我。我不會讓你摔跤!”
  不知怎麽的,趙青果就放心地任他帶著,他快速強勁地牽引著,在整個溜冰場翩飛,幾次別人呼嘯衝來,他一個轉身將她旋在他的懷裏躲避,趙青果被這種感覺迷醉了。
  
  第十七章 偷奸耍滑
  “青果,別磨蹭了,該開會了。晚了全勤獎就沒了!”王瑩在門口叫她。趙青果收拾好桌子,王瑩提醒說:“別忘了拿上筆和本兒。”
  趙青果又轉回來拿上筆記本和筆,這才和王瑩一起往外走。這也是盛海中學繁瑣的規定之一,開會必須準點到,而且還要簽到,會議期間領導發言必須做好筆記,會後由教務處在筆記上蓋章檢查。違者,扣除一學期的全勤獎外加寫檢查。
  王瑩一邊走一邊說:“聽說了嗎,今天開會主要是說盛萱的事。”
  趙青果奇怪地問:“盛萱能有什麽事啊?她要調走了?”
  王瑩說:“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你是從火星上來的吧?這事都傳開了,盛萱懷孕了,有先兆流產的征兆,醫院給她開了證明,讓她在家靜養保胎。聽說周校長生氣了,罵她偷奸耍滑,要在會上批評她。”
  趙青果感到不可思議:“這事能是她自己願意的嗎?盛老師不也是沒辦法了才這樣嗎?還至於在會上罵呀?”
  王瑩說:“你不知道,以前有個老師意外懷孕,還是宮外孕大出血,到醫院搶救做了手術,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周校長卻大會小會地說,反複批評人家違反計劃生育政策,明知故犯,耽誤工作,罵得人家都抬不起頭來。”
  趙青果駭笑,居然還有這種事。
  王瑩邊走邊悄悄地說:“周校長雷人的語錄多了去了,像什麽‘沒有差生,隻有差師’,‘沒有教不好的學生,隻有不會教的老師’,‘學生就是我們的上帝,我們要讓上帝滿意’,‘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之類的,我們都聽習慣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吧,生氣也是白生氣。”
  趙青果這幾個月以來,已經漸漸感覺到周校長跟她心目中的校長不是一個人,但現在聽王瑩這麽說還是頭一次。她想起兩個星期前的一次人事變動,馬上問:“王瑩,這怎麽快到期末了調進一個音樂老師啊?咱們學校不是有音樂老師了嗎?孫莉莉不就是?”
  王瑩抿嘴一笑:“傻青果,真的是生活在太空裏。孫莉莉不是參加教委的幹訓班培訓去了嗎?這就得有人補上。”
  趙青果還待要問仔細,會議室已經到了,王瑩推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說,兩人進去簽了到,找了個位子坐下。
  不一會兒會議開始,果然是說盛萱的事,趙青果聽著周校長刺耳的話,心想還好盛萱現在不在現場,要是她聽了這樣嚴厲的批評,她還不得氣暈過去。
  “……盛萱偷機耍滑,偷懶要保胎,對於這樣的教師學校會有一個明確的說法的,中國在世界上是長壽國家,為什麽長壽?因為現代先進的醫學已經告訴我們:隻有多運動,才會健康,才會快樂,生出來的孩子才會是高智商,像這樣偷機耍滑的,靜養,不運動,不上課,圖輕快,生出來的孩子智商也是難以保障。”周校長停頓了一下又說:“對於盛萱的處理,學校的意見是統一的,首先停發全年福利和十三個月的工資,然後個人掏腰包,負責每月請代課教師的費用,一直到她回來上課為止。不這樣做不足以平息大家的議論。要是都像她這樣,懷了孕就休假,我們盛海中學還上不上課了?”
  趙青果聽了他在上麵口沫橫飛地講話,覺得心裏一陣反感。她決定散了會要去看望一下盛萱。
  盛萱的家和趙青果他們在一棟樓裏。原來他們一起住在學校裏麵的平房宿舍區,因為電線走火燒了周順英的宿舍,學校把他們這一個院裏的人都遷到了馬路對麵新蓋的小院裏,後來學校周邊拆遷,工作年限久一點的已婚教師都買了房,盛萱夫妻倆無力負擔,隻好和趙青果他們一起搬進了舊樓,趙青果住二樓,盛萱和陳升他們住三樓,上下離得很近。趙青果下了班直接上了三樓去敲盛萱的門,敲了半天才從裏麵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聲音:“請進,門沒鎖。”
  趙青果走進去,隻見盛萱躺在裏麵的屋子裏,一動也不敢動,見了趙青果就像見了大救星一樣:“青果,快給我倒杯水喝,我要渴死了。”
  趙青果看著她床頭櫃上的大杯子,裏麵空空如也,忙拿起來去找暖壺,偏偏暖壺裏也沒水了,她要去廚房燒水,盛萱攔住她苦笑著說:“別燒了,你隨便哪裏給我找點水來吧,我現在動不了!”
  趙青果放下杯子,下樓到自己家提來一大瓶開水,給盛萱倒了半杯,然後又找了個空杯子倒著給她弄涼,一邊倒一邊問盛萱:“這是怎麽回事?我不來你是不是就要渴死了?老何呢?”趙青果口中的老何就是盛萱的老公,在一家電器公司做銷售經理。
  盛萱說:“老何上班去了。大前天晚上我肚子疼,還見了點紅,老何嚇壞了,抱著我打車去了醫院,醫生診斷說是先兆流產,讓我輸液,我在醫院裏躺了兩天,心想這也不是個事啊,這得躺到什麽時候啊,我就要求出院回家躺著,老何不放心,想讓他媽來伺候我,可他媽都80多了,她來了是她伺候我啊還是我伺候她啊?我沒同意。老何守了我一天,今天我催著他上班去了。唉!要個孩子怎麽就那麽難啊!起先是使勁想懷也懷不上,現在懷上了吧一不小心就要往下掉。我怎麽那麽倒黴啊。”
  趙青果把水遞給她,看她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又接著給她晾水。盛萱意猶未盡地說:“青果,再給我倒一大杯,我從下午起就沒喝過水了,老何把水給我放這兒之後就上班了,他也忘了給我燒水了。我又不敢自己動。”
  “到底怎麽回事啊?人家造人是下蛋,你倆造人跟造原子彈似的,怎麽那麽費勁啊?”趙青果一邊晾水一邊開玩笑。
  盛萱苦笑:“醫生說我身體太虛,子宮太寒,即使有那什麽奮力遊進去還沒跟那什麽接頭呢,就給凍死了,這好不容易有沒被凍死的成功接上頭懷上了吧,胎兒還在子宮裏著床不穩。醫生讓我先平躺一個禮拜再說。我都要躺發黴了,渾身都是嗖味兒。”
  趙青果說:“我給你做點雞蛋湯吧,吃點東西也許會好點。”盛萱說:“算了,青果,你別忙了,一會兒老何就下班回來了。今天開會說什麽呢?周校長肯定是批評我來著吧?”
  趙青果說:“沒什麽事,就算批評你也不要在意,這事又不是你成心要這樣的,趕上了,能有什麽辦法?好好養著吧,什麽都別多想。”
  盛萱點點頭:“我在這床上躺了幾天把什麽都想明白了,以前,我拚死拚活地幹,周末也不休息,給學生補課、家訪。累吐血了也不過漲一級工資,多一百多塊錢,可是你看看那些領導,不上課、不進修、不搞教研,指手畫腳地,一個月拿的工資是我們的兩倍還多,你說,我們這樣苦幹還有什麽意義?”
  趙青果心有戚戚然,隻安慰她讓她不要多想,安心養好身體才是正事。
  正說著,老何回來了,趙青果不便打擾,說了聲再見就走了,老何一門心思全在老婆身上,還是盛萱和她招了招手以示告別。想想老何也是年薪十幾萬的高級白領,走出去光鮮亮麗,回到家還是要和她們一樣窩居在這舊樓裏,真是情何以堪。可惜老何雖然本人條件極好,但卻是正宗鳳凰男一個,一個人掙錢要供養農村老家的一大家子,一來二去,小兩口的房子也沒買起來,盛萱每每提起她的婆家總是一肚子幽怨也不是沒有道理。
  沒過幾天就是周末,趙青果正無聊,宋小婉來電話了,她和幾個同學一起叫上趙青果出來唱卡拉ok。趙青果倒是一叫就答應,讓宋小婉詫異不已。
  因為剛工作,大家手頭拮據,都沒什麽錢,於是共同商議找了家比較偏僻的KTV,又吃又喝又唱,自帶了酒水飲料,也沒人管。
  唱到中途,趙青果被包房裏的聲音轟得頭昏腦脹,借故上廁所出來透透氣,正巧老媽打來電話,跟她說青玉考大學的事。青玉已經高三,馬上就要畢業考大學了,還是一副我行我素的脾氣,該玩玩,該吃吃,該睡睡,渾然不覺高考之迫在眉睫。老媽看鄰家的小孩早就是挑燈夜讀還閑時間不夠,看到青玉這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氣得要命,幾次要讓她去寄宿,又怕她離了眼前,學習更不認真。老媽嘮嘮叨叨半天,讓青果找時間好好勸勸她,不要事到臨頭才知道後悔。
  趙青果唯唯諾諾,心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青玉成績好,腦子活,學習上就不太使勁,老是留著幾分力氣似的,老媽就見不得她這副懶洋洋的樣子,看見一次罵一次,偏偏青玉又主意大,說什麽也不聽,母女倆搞得跟仇人似的,都向趙青果抱怨個沒完沒了。趙青果接了這電話就頭痛,不知該怎麽跟青玉說。
  正想著呢,她掛了電話一抬頭,正好看到前麵親密地走著高挑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一班一個同學的家長,趙青果在辦公室見過,女的因為長發擋住了半邊臉,又是側麵,她看不清是誰,隻看見這男的親熱地摟著女的肩膀,時不時地還低頭在她耳邊說著什麽,那女的用胳膊環抱著男人的腰,頭靠像男的那一邊,正一邊嬌聲笑著,一邊往前走,很快就拐個彎不見了。趙青果頓時驚呆了,是她!那一霎那間,她差點衝口而出就叫出她的名字,理智卻又讓她硬生生把這幾個字吞回肚子裏。
  
  第十八章
  期末考試的繁雜工作終於結束,學生都放假了,趙青果趴在桌上認真地填教師考核表。這次期末考試因為是學區統考,分片閱卷,少了那些人為因素,成績客觀了不少。教務處的統計分析一出來,趙青果第一個就跑去看了,她教的兩個班考得還不錯,雖然在學區排名不入流,但在本校已經大大超過了教研組長王小萍和張樂教的另外四個班。看完結果,趙青果內心竊喜,就連唐成苓也開始誇獎她幹得不錯。
  第二天就是期末總結大會,趙青果的考核表早就在第一時間填完就交上去了,大家都一樣。考核表上交後,考核小組就開始工作。據說,昨天考核小組的人一直工作到半夜還在打分考評。趙青果不禁暗自揣測,今年的優秀會是誰呢?真的會有人會被末位淘汰嗎?盛海中學的考核是直接和獎金工資掛鉤的,評為優秀的人下一學期工資上浮一級,連續三年都是優秀的人,工資自動上調一檔。一級工資隻有100多塊錢,但一檔工資就有1000多,大家莫不削尖了腦袋想連續三年都評優秀。
  很快,校長就宣布會議開始,大家停止了議論,紛紛坐正了身子以示對校長說話的重視,趙青果也一副埋頭奮筆疾書狀,其實內心裏如打鼓一般激動,她想,就憑這期末成績,就算不被評上優秀,也至少會得到校長的口頭表揚。
  正想著,校長已經說完了之前的客套話,開始念本學期考核優秀的人員名單了,趙青果一字不拉地聽完了名單,根本就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她有些失望,但還是安慰自己,就算不是優秀,至少也是合格。隻要考核合格就有期末獎金,趙青果退而求其次。
  合格的名單也念完了,沒有趙青果這三個字。
  趙青果懵了,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頭望向周校長那邊,發現他正麵無表情地說著什麽,她又望向師傅唐成苓那邊,唐成苓正無限同情的看著她,她霎時腦子一片空白,耳朵裏傳來周校長不帶任何感□彩的聲音:“……以下人員定為基本合格,年終獎金不予發放,留原崗位任職察看三個月:趙青果……”
  她眼前一黑,耳朵裏嗡嗡響著,後麵的聲音就都聽不到了,但心裏卻一片雪亮:“我是基本合格!我居然是基本合格!!我居然連合格都夠不上!”連休假的李卉和江大偉都被評為合格了,她居然是基本合格!
  趙青果衝動地想站起來,她身旁的王瑩拉住了她小聲說:“趙老師,你要幹什麽?”
  趙青果猛然驚醒了,她看看王瑩,又看看周圍的人,用夢囈一般的聲音說:“你說,我被評為什麽?”
  王瑩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忍心說,隻緊緊地拉著她的衣襟,不讓她站起來。趙青果也乖乖地坐著,什麽也不問了。
  散了會就是領年終考核獎金,大家熱熱鬧鬧地簇擁著往財務室走,趙青果夢遊一般地出了會議室的大門,往教務處走,抬頭就看見康主任,趙青果急怒攻心,馬上就上去拉著康主任的袖子大聲問:“我為什麽是基本合格?”
  康主任甩開了她的手,愛答不理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去?考核的事有問題找校長去啊,跟我有什麽關係?”
  趙青果憤怒地說:“你是考核小組的領導,我不找你找誰?你告訴我,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隻能得個基本合格?你告訴我!”
  康主任正色道:“趙老師,周校長才是考核小組的領導,再說了,這個考評工作是集體討論的結果,不是我一個人在這裏說了就算的!你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不要在這裏像個潑婦一樣大鬧!”
  兩人的爭執已經驚動了附近在財務室領獎金的人,大家圍在大門口看,卻沒有一個人來勸架。
  趙青果已經失去了理智,她拉著康主任的衣服不依不饒,非要上校長那裏說個明白。這時,門口衝進來一個人,把趙青果強行拉開,趙青果回頭看看,竟然是陳升。他一反平常笑嘻嘻的常態,嚴肅地說:“跟我走!趙青果!”
  趙青果不由自主地被他拉了出去。看熱鬧的人一時也愣住。陳升拉了趙青果猛走了一陣,趙青果心中漸漸清醒,她甩開了陳升的手,冷冷地說:“你可以放手了。”
  陳升放開她,淡淡地說:“趙青果,你還看不明白嗎?你以為你被評個基本合格就是康玉玲的主意嗎?你以為所有的一切周校長都不知情是嗎?”
  趙青果狠狠地瞪著他說:“你什麽意思?”
  陳升耐心地說:“考核小組的組長是周校長,所有人的考評成績最後都是他簽字,沒有他的簽字,考核表就是一張廢紙。你以為你在周校長心裏的地位有多高?高到他會主動給你個優秀?別做夢了!”
  趙青果被他說破心思,十分狼狽,她嘴硬地說:“我的期末教學成績那麽好,憑什麽不能是優秀?就算不是優秀,我也應該是合格呀?不行,我要寫申訴!”趙青果被自己的想法激勵了,她覺得周校長一定是被蒙蔽的,他不可能會將一個勤奮上進的青年教師定為“基本合格”,這太打擊人的積極性了。
  陳升看她一眼,發現她沉浸在自己假想的悲壯中不能自拔,就說:“青果,你要還繼續騙自己下去,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要告訴你,你不該得罪孫莉莉。”
  陳升說完就大踏步地走了,把趙青果晾在原地。趙青果呆呆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到底沒有再去找周校長評理,陳升的話像發了芽的種子一樣在她心裏生根,抽枝,長大。她不得不反複在心裏掂量他的話,理智上她知道他的話是對的,但感情上卻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一夕之間,趙青果幾乎淪為了眾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收到的全是同情與幸災樂禍的眼光。
  年度大會過後的第二天就是黨員會。趙青果對黨員會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她拿著筆記本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聽周校長在會上發言。
  今天的主要議題是預備黨員轉正和積極分子入黨儀式。趙青果已經知道自己無望轉正,但沒想到孫莉莉居然作為積極分子順利地入了黨,成為和趙青果一樣的預備黨員。
  黨員會上,周校長宣布了一項人事變動通知,任命孫莉莉為校長助理,由於於校長調離盛海中學,行政工作暫時由校長助理孫莉莉擔任。
  趙青果隨著眾人一起走出會場,低著頭茫然無措,大家高高興興地揣著獎金紛紛回家了,更襯得她拱肩縮背,一副落魄像。她走了一陣,不由自主地就走到計算機室,抬頭看見陳升正在收拾東西,關電源,拔插銷,她又遲疑片刻,轉身往外走,正好陳升忙完了手頭的活,抬頭就看見趙青果轉身的背影,馬上出聲叫她進來,然後把門關上。此時教學樓裏人去樓空,顯得格外安靜。
  趙青果悶悶地說:“老陳,你說我是不是不適合當老師?”
  陳升笑了:“青果,誰都可以懷疑但你不能懷疑自己。你才幹了多久你就覺得不適合當老師了?我看你是被這裏的人整怕了才這樣說的。”
  趙青果吃驚地抬頭:“老陳,你不怕我說出去對你影響不好?”
  陳升笑了:“青果,你看你現在說話還有誰會聽?”
  趙青果頓時噎住,不知該怎麽接下去,她氣憤地站起來要走,陳升伸手把她按住:“青果,你就是太性急了,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了,所以你才活得那麽累,整天都患得患失。你應該學著看淡一點,這樣你才不會輕易地受別人影響。”
  趙青果賭氣地說:“怎麽看淡?我整天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不努力,最後還是落得這樣一個結果,我何苦來!”
  “教務處的老賀經常說一句話,叫做‘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就打這不長眼的’,你想想看,你是不是總是扮演那不長眼的?人家憋著不說的話你搶著說,人家搶著幹的事你不屑於做,最後是不是吃虧的都是你?”
  趙青果內心早已承認陳升說的有道理,嘴上卻還要嘴硬:“我沒有!”
  陳升說:“青果,這盛海中學的人事複雜得很,你不要太信任別人,否則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數錢。你要是聽我的,就記住一句話,不要得罪孫莉莉。”
  趙青果滿腹懷疑地回去了,她覺得陳升的話十分費解,全校這麽多人,為什麽單單不能得罪孫莉莉呢?
  趙青果回到宿舍,感到內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一個巨大的洞不知道該用什麽東西來填滿。她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梧桐樹枝丫發呆,如果可以讓她重新選擇,她想她一定不會留在北京的,這裏有太多她不喜歡也不能接受的東西。
  無聊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溜掉,而她的心情卻越發的灰暗。
  
  第十九章
  不管趙青果怎樣想不明白,這一個學期都已經結束了。寒假開始後,趙青果找不到借口留在學校過年。老媽早早就打了電話,讓她避開民工潮和學生潮,早點買票回家。盛海中學的辦公室主任老範已經托人給家在外地要回家過年的青年教師都定好了往返的火車票。
  趙青果找到趙磊的學校,跟他說了老媽要她回家的事,趙磊淡淡地說:“那你就回唄。”
  趙青果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還以為他會使勁留住她,讓她和他一起在北京過年,因為她早就知道,趙磊是不會回家過年的,一是要省下回家的路費,二是要留在學校打工掙錢。趙青果聽了趙磊的話心裏很失望,抱怨道:“你怎麽這麽不在乎我?你就沒想過要我留下和你在一起嗎?”
  趙磊冷冷地說:“我說要你留下你就會留下嗎?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那次不是自己有了決定才告訴我?”
  趙青果聽著這話刺耳,但自己內心裏一想,還是不得不承認趙磊說的是真的。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來就沒有讓趙磊替她拿過一回主意,陰差陽錯,不是事後才通知就是該商量的時候找不到人。
  趙青果無奈,隻得把新近發的兩個月的工資留給趙磊,自己拿著第十三個月的工資也就是一千多塊錢回家了。
  回到家,趙青果給媽媽一千塊錢,自己留下幾百塊錢買火車票。老媽看著她荷包癟癟地還有點疑惑:“青果,不是說北京當老師掙得不少嗎?怎麽你的工資這麽低呀?夠吃飯的嗎?要不然媽媽把這一千塊錢還給你,你手裏有錢,也學著去打扮打扮自己,別穿得太素淨,摳摳唆嗦的讓人家說閑話。”
  趙青果哪敢說自己的工資大部分都貼給趙磊了,隻含糊其辭地說自己是實習期,工資比較少,隻有正式教師的一半,北京生活水平高,所以沒留下什麽錢。老媽聽了,心疼不已,執意要把錢還給趙青果,母女兩人在房裏搞得跟打架一樣,彼此都不肯要。趙青果越發愧疚,隻得假裝生氣了,媽媽才把錢收起來。
  晚上青玉補完課回到家,看到姐姐別提多親熱了,跳著就撲向趙青果,一疊聲地問有沒有給她帶禮物,她上次打電話要的那個MP3有沒有買?老媽瞪了她一眼說:“你姐姐才上班,哪來那麽多錢給你買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趙青果笑著從包裏翻出一個小盒子遞給青玉說:“打開看看。”
  青玉歡呼一聲接過來,掃了一眼盒子上的字,有點掃興地說:“姐姐,你太摳門了,我還以為你會給我買iPod。我們班同學拿的都是iPod聽Lollipop和Super Junior的歌。”
  趙青果頓時尷尬,隻好說下次再給她買好的,老媽見狀就罵青玉:“死丫頭,有本事自己掙錢買去!考不考得上大學還兩說呢,還在這挑三揀四。去!把手洗了吃飯去!”
  青玉耷拉著臉洗手去了,趙青果心裏很不是滋味。她覺得自己真沒用,工作了一個學期連個像樣的禮物都沒買給家人,錢卻不見蹤影。
  吃完晚飯後,青玉自動去洗碗,隔壁的青山見到趙青果回來,連晚飯都顧不上吃了,拉著青果要明天一起去他外婆家的山上逮兔子去,氣得小嬸追在後麵罵他是野猴子變的,小叔過來扭著他耳朵把他弄回家吃飯去了。青果笑得花枝亂顫,回身看見爸媽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忙嗔怪地問:“怎麽了?這麽看我?”
  老爸沒說話,起身找煙去了,老媽看了在裏屋廚房洗碗的青玉一眼,湊過來小聲說:“青果,有男朋友了沒有?”
  青果想起趙磊,臉有點發燒,拉長聲音說:“媽媽——無緣無故地幹嘛問這個?”
  媽媽恢複了正常的音調說:“你也不小了,工作也穩定了,該考慮個人問題了。”
  青果不看老媽:“我怎麽跟組織部長談話似的,媽,我的事你別管。再說了,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是誰天天嘮嘮叨叨說我現在還小,不要找男朋友,不要談戀愛的?怎麽才過半年,你們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潑出去?”
  老媽憂心忡忡地說:“我可不想讓你像你大表姐羽樺似的,都三十二歲了還沒嫁出去,整天就知道工作,你大姑急得頭發都白了。女孩家家的,最好的歸宿還是嫁人,工作得再好,一輩子單身也是個缺憾,你可別學你大表姐。”
  老爸找煙回來,正巧聽到最後一句,悶聲悶氣地說:“羽樺怎麽了,我看羽樺就挺好,自己掙錢自己花,誰也不依靠。”
  老媽氣得白了老爸一眼,抬高聲調說:“你知道什麽呀你就挺好挺好,青果要是一輩子嫁不出去你就高興了?”
  老爸又天外飛仙地來了一句:“像你二姐家那倩倩似的,嫁個不成材的男人,離婚又離不成,全家跟著倒黴就能比羽樺強?”
  完了,趙青果心想,老爸老媽又杠上了。這麽多年,他們一直以打擊對方家庭和抬高自己家庭為己任,整天為此吵架卻還樂此不疲。剛剛還在討論趙青果的終身大事,一轉身又變成兩個家庭的大作戰。趙青果隻得自認倒黴,拚命安撫,才把鬥嘴鬥得氣呼呼的老爸老媽給哄好了,心裏卻再一次打定主意,不告訴他們趙磊的事,等趙磊一畢業找到好工作,她再順勢領著他回家,正式讓爸媽知道他的存在,以防中途生變。
  又過了幾天,學校都放假了,補課的青玉和青山也都回家了,青果在家辦了英語補習班,給附近的學生補習,一直補到大年二十九才休息,一共上了十天的課,趙青果算算收獲不少,掙了三百塊錢,兩百隻雞蛋外加三隻雞,兩隻鴨,一隻鵝和一隻小狗。雞鳴狗叫,趙家很是熱鬧了一陣子,小狗被青玉留下了,取名叫“旺財”。三百塊錢趙青果轉手就就給了老媽,雞蛋和雞鴨鵝則全家一直吃到正月十五還沒吃完。老爸老媽笑得嘴都合不攏,一副有女如此,與有榮焉的模樣。
  春節就在熱熱鬧鬧和忙忙碌碌中過去。趙青果又要走了,臨走前老媽神神秘秘地塞給她一個東西,她打開一看,原來是個碧綠的玉鐲子,溫潤可愛。老媽說:“這是你外婆偷偷給我的,你舅媽姨媽她們都不知道,是個好東西,你拿去戴吧,玉能防身,你別丟了。”
  趙青果答應了一聲收起來了,老媽又叮囑一聲:“別告訴青玉了,我也給她留了一個,等她考上大學再給她。這死丫頭不聽話,她要知道了,馬上就得要戴出去顯擺去。”
  趙青果又答應了一聲,心想,別看老媽整天罵青玉不爭氣,其實心裏還是一樣地疼愛。她盼著青玉能快點懂事,明白老爸老媽的苦心,不再動不動就犯強。可青玉也是個一根筋的主兒,什麽時候才能明白過來啊。想起青玉那如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的月考成績,和她那跟人攀比的虛榮心,趙青果心裏暗暗歎氣。
  沒過兩日到了北京,趙青果見到趙磊,又把青玉拋到了腦後。俗話說,小別勝新婚,兩人在一起時總是鬧別扭,這猛然一分開還真是很想念,寒假期間由於打電話不方便,肉麻短信發了不少,尤其是除夕夜,趙青果按短信按得大拇指差點骨折,“嘀嘀”的短信提示音隔一兩分鍾就響一次。老媽不知內情,還以為她交遊多廣闊,殊不知她翻來覆去都是在給同一個人發短信。
  
  第二十章
  又是一學期開始,學校裏人事依舊,趙青果卻覺得自己的心境蒼老了好多。那些不合理、不合規的事在她眼裏都已經成了熟視無睹的慣例了,她再也不會為此再發出什麽不平的聲音,宋小婉開玩笑說她終於成熟了。是啊,趙青果心想,成熟的代價就是年華老去,半年的教師生活讓她迅速長大,與先前的青澀模樣判若兩人。
  新學期的工作頭緒繁多,趙青果一一做來倒也不覺得倉促。有了上隔學期血淋淋的經驗教訓,她再也不敢忽視學校裏的每一個人,缺席學校裏的任何一項活動,哪怕她明知道那些活動隻是些婆婆媽媽在說家長裏短,她也會乖乖地去參加,然後帶著謙虛的笑容聆聽。哪位老師家裏有什麽事,趙青果開始積極地參與,跟著那些老教師一起,該看望看望,該出份子錢出份子錢,該張羅張羅。她疏遠了那些原來和她一起住在平房宿舍區,天天晚上打升級的青年教師們,慢慢向這些在學校工作了十幾二十年的老教師靠攏,接近他們,不露痕跡地討好他們。
  漸漸地,教研組和年級組那些年長一些的教師開始把趙青果當作自己人,說學校八卦的時候也不再特意避著她,趙青果聽著聽著,開始真正了解了盛海中學的人與事,她不禁為自己過去的無知和無畏捏一把冷汗,也為自己過去莫明其妙的清高與傲慢感到後怕。確實像老媽說的一樣,進入社會不比在學校讀書,更多的還是講究做人,她過去可不就是太不會做人才四麵樹敵麽?現在她要改改自己的脾氣了。人不可能一輩子生活在象牙塔中,她也不可能一輩子永遠不出人頭地,說到底,她還是有野心的,當初趙磊不理解她為什麽放著那些名校不去,非要來盛海中學這樣一所三流學校,其實說穿了也無非是覺得自己大魚來到小池塘,遲早有出頭之日而已。
  李卉和江大偉都回來上班了。江大偉臉色不好,看得出來,肝病不是那麽好恢複,可是李卉簡直像變了一個人,胖得仿佛背了十幾斤肥肉在身上,大腿在緊繃的褲子裏呼之欲出。趙青果不好當麵問她,悄悄地問了一下和她同住的袁琴才知道,原來甲亢需要用激素治療,激素治療的副作用就是迅速發胖。趙青果聽得直惋惜,李卉原來是多注意形象的一個人,現在被這病折磨得都差不多麵目全非了,不過,李卉自己本人倒不是很在意了,她忙碌了許多。學校雖然沒有給她安排很多課,但她每天抱著書來去匆匆,聽說是在準備考研。
  就這樣風平浪靜過了兩個多月,轉眼就到了期中考試時間,王小萍仗著自己快退休了,倚老賣老索性什麽也不肯幹了,同年級的許多事務都壓到跟她合作的趙青果身上,美其名曰“培養新人”,趙青果毫無怨言,不但攬下出題、印卷子、寫集體備課教案,批改作業等任務,還幫著王小萍出謀劃策,積極組織教研活動來應付上麵的檢查,幾個月下來,王小萍使喚趙青果使喚得得心應手,漸漸感到離不開她了。為了讓趙青果更死心塌地地聽她使喚,王小萍對她許諾:“小趙老師,你這麽能幹,我一定要向校長反映反映,讓你做個備課組長。”
  趙青果心裏明白,但麵上卻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說:“組長您開玩笑,我哪有那個資格?你別拿我開心了!”
  王小萍見趙青果的表現十分滿意,正色道:“小趙老師,我可不是開玩笑,你等著瞧吧。這點發言權我還是有的。”
  趙青果忙連連道謝。不久之後,學校開例會,周校長果然在會上宣布了將重點培養一批青年教師,並且公布了各個學科備課組長的名單,趙青果就赫然在列。名單公布的時候,趙青果麵色平靜,散了會大家開玩笑似的向她道賀,她笑著說了不敢,卻專門私下裏向王小萍道了謝。王小萍得意地望著她,隻笑不語,趙青果也一笑而退。
  回到年級組辦公室,唐櫟正拉長臉坐在那裏跟大家聊天,聲音不大不小地剛好能傳到趙青果的耳朵裏:“……這學校怎麽了?期末考核隻是基本合格的人也能當備課組長,那要照著這個標準,人人都可以當了……”
  趙青果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也知道她含沙射影地在說自己,剛剛宣布的一批青年教師備課組長並沒有唐櫟的名字,語文組能人輩出,怎麽輪也輪不到她頭上,唐櫟怎麽會不知道這一點,隻是辦公室裏就兩個年輕人,有趙青果的卻沒有她的,這讓她麵子往哪裏放?何況她處心積慮尋求冒頭的機會,眼見得有一根稻草卻被別人抓住,自然氣悶。趙青果也不說破,更不去她跟前討這個沒趣,反正等會兒唐成苓來了,三言兩語就會讓她想不通也得想通。
  想起唐成苓,趙青果也有點犯怵,上個學期她們班來了個向東,唐成苓率領全組教師去赴向家的盛宴,結果這盛宴最後證明是鴻門宴,向東就是個油鹽不進的滾刀肉,各科教師紛紛抱怨到趙青果這裏,趙青果整天處理這些破事忙得沒有閑時,叫苦不迭,心裏也難免就對唐成苓產生了些不滿,不知誰多嘴傳到唐成苓耳朵裏,唐成苓表麵上不言不語,實際上則對趙青果疏遠了幾分。趙青果現在想起來,後悔不迭,一個問題生算什麽,得罪了身邊根深蒂固的老人才是最要命的事,可問題是得罪一個人容易,想要修好尤其是恢複到開學初唐成苓對她的照拂有加的地步卻是難上加難。
  不過,再難,她也得嚐試著去做。寒假裏趙青果開館授徒之餘總想著自己在盛海中學的那些事,左分析右分析,不管怎麽為自己開脫,有一個事實總是忽略不了的,那就是她做人太失敗,不懂圓滑世故,沒有林黛玉進賈府處處小心、時時留意的美德,也沒有謹記“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信條,信口開河,傷人而不自知,結交的又都是一群無權無勢,甚至在校長麵前說不上話的青年教師,得罪的卻又是在學校勢力盤根錯節的老教師。這樣的自己,怎能不失敗?
  趙青果痛定思痛,這學期無論如何再也不能像上學期那樣了,如果她還有野心,想在這個學校裏過得舒服,那就得從現在起步步為營,小心在意,讓自己的每一步都有目的性,而不是毫無章法的打一通王八拳,看似密不透風其實漏洞百出。反省過來的趙青果格外清醒,當了備課組長隻是萬裏長征的一小步,她還有更長遠的路要走,為此,她不得不開始違心地做自己最不願意做的事。
  又是一周的周五,鄭曄找到趙青果要登記使用語音教室,給初三年級上聽力課。趙青果給她打開門,然後告訴她用完不要關門,也不要管衛生,她會找人來打掃,毫不意外地收獲了鄭曄感激的眼神,趙青果隻笑了笑,沒有趁機討便宜邀功。她知道有些事做了不說,別人自會記住你的好處,一旦說了就有了邀功請賞,要人記住人情之嫌。唐櫟就是現成的例子,語文組的活沒少幹,功勞卻沒有記到她頭上,原因無她,蓋因她那張破嘴,總是在嘮叨自己的辛苦所致。
  下午放學後,趙青果找了自己最信任的幾個班幹部打掃語音教室。對於語音教室的安全與管理,她不敢大意,一切按製度操作,她知道要指望別的老師用完了恢複成原樣是不可能的,因此,自己寧願犧牲休息時間,也要做到安全第一。上學期化學實驗室由於管理員疏忽大意,調配氯苯和鎂時發生爆炸,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整間實驗室被毀得七七八八。學校為此被教委下令批評整頓,校長還為此寫了檢查。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趙青果小心駛得萬年船。
  正整理得差不多的時候,班長葉姍姍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塞給趙青果一個紙團,她打開一看,裏麵用鉛筆寫著:“孫莉莉不要臉,和周春平亂搞!”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紙條,然後對葉姍姍說:“這又是哪個無聊學生的傑作,看過就算了,不要到處亂說,否則有大麻煩。”葉姍姍點頭走了。趙青果眯起眼睛看著這字條,心裏一動。
  她忽然想起上周五上午,她正上著課的時候突然想起有本書拉在辦公室了,於是趁學生做題的功夫想快速進辦公室拿來。走到門口時發現辦公室的門虛掩著,王小萍和唐成苓幾個人聚在一起聊天。大概是想著這個時候是上課時間,外人也不會輕易進來,她們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依舊在屋裏談笑風生。趙青果雖然不是有意偷聽,但聽到周校長的名字的時候,還是頓了一下,伸出去推門的手也縮了回來,她駐足聽了一會,隱約聽到王小萍說“……周春平媳婦都給氣得住院了……”
  緊接著唐成苓的嘖嘖聲響起:“誰能不氣呢?周春平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他老婆王雅金大小也是個小學校長,怎麽就那麽不明白呢?你能擰得過他嗎?這下好了,眼中釘變成了肉中刺……”
  “看不出來這姓孫的還挺有本事,校長就愣是被她迷得連家小都不顧了!唉……這男人要是變起心來啊,那可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這是鄭曄的聲音。
  “聽人家說,這搞藝術的人都特別開放,把跟人上床都叫做為藝術獻身,她又是教音樂的,啊~”曖昧的笑聲同時響起來。
  趙青果聽到這裏,隱約明白了一些,她不敢再聽下去了,轉身又下樓朝圖書館走去。當時沒顧得上細想,現在想來,這孫莉莉果然不能輕易得罪,枕頭風果然強大。陳升旁觀者清,早就點醒過自己,隻是自己當局者迷,沒有早一點想明白罷了。
  
  第二十一章
  期中考試過後,天氣漸漸熱起來,去進修學校參加進修的趙青果不得不戴上了草帽,下午一兩點正是最熱的時候,太陽能曬得人頭皮發麻。趙青果最盼望的就是每兩周一次的進修,不但可以離開學校,還可以見到自己的一些同學,特別是宋小婉。離開大學之後,趙青果才後悔沒有好好經營自己的同學關係,以致現在孤家寡人,除了宋小婉沒有能說得上話的,連個互通消息的人都找不到。不過,好在趙青果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慢慢接近那些原本不熟的同學,亡羊補牢。
  進修學校坐落在海澱的中心政務帶,新建的辦公大樓氣派恢宏,趙青果每次走進這裏都羨慕能在這個地方辦公的人,中央空調,光潔的地板,簡潔的裝飾,特別是洗手間低調華麗的大理石台麵,每樣都給人視覺上的享受。
  她走進階梯教室,一眼就看見宋小婉在朝她招手,於是快步走過去。宋小婉挪開書包對她說:“青果,告訴你一好消息,研究生班又開始招生了!”
  趙青果還沒有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問:“可靠嗎?這消息從哪兒來的?”
  宋小婉得意地一笑:“老邢他們學校已經開始定人了。別的區還沒開始呢,海澱區先試點,進修教委那幫人定的,先從山後的學校開始,然後再到市區的學校。老邢他們學校夠條件的教美術的就他一人,所以老邢上了。你也趕緊抓緊吧。”
  趙青果眨眨眼睛,歎口氣說:“這種好事哪兒輪到上我呀?說不定消息還沒傳到盛海,人選早就已經定了。”
  宋小婉循循善誘:“青果,你別這麽早放棄啊,這次是有年齡限製的,第一批重點照顧35歲以下的中青年教師,超過35歲等下一批再說。你想想辦法。”
  趙青果隻說沒辦法,宋小婉看她興致缺缺也就住了口不再提。
  趙青果聽完說課回到宿舍,心裏活動開了,雖然自己嘴上說不爭,那是騙人的,隻是怕自己爭了又沒爭上,找個借口而已。她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天花板,在心裏把全校英語組的人細細篩選一遍,35歲以下的共有五個人,張欣計劃下半年要孩子,目前以保養身體為第一要務,平時的活是能推就推,估計她是不會去搶這個名額了;盛萱已經懷孕六七個月了,加之身體虛弱,一直在保胎,就更不會惦記這個事了。最後剩下三個,有一個文憑不夠過硬,是中專的底子,一路續本上來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鄭曄和自己了,鄭曄是大專續的本,文憑不如趙青果,可她已經教了10年了,已經是中級職稱,這點趙青果又不如她。高中的備課組長是鄭曄、初中的是自己,依照目前的態勢來看,如無意外,這個名額就是鄭曄的。
  想到這裏,趙青果頓時又灰心喪氣起來,這盛海中學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出頭的啊。
  想歸想,工作還得繼續做。期中考試的成績很快就統計出來了,趙青果這個班級考得很差,特別是數學,居然排名全年級倒數第一,比最好的班級平均分差了整整10分。看到這個成績,趙青果非常難受,難受得隻想哭,上課的時候一度想發火大罵學生一頓,但是罵不出來。
  在所有考試科目中,2班最差的就是數學,平均分差那麽多,已經不光是學生的問題了,同樣還有科任老師的問題。教數學的劉老師是個40多歲快50歲的老教師,大概是處於更年期,喜怒無常,2班的學生又大多頭腦聰明、生性活潑,上課不拘小節的多,經常不舉手就提問,發現問題就說,劉老師疑心又重,從不反省自己的教育方法有問題,總覺得是2班學生集體跟她作對,上來就是高壓政策,學生是最敏感的人,老師喜歡不喜歡他們一目了然,於是雙方矛盾愈演愈烈,動輒發生衝突,2班學生不買劉老師的帳,劉老師也討厭2班學生。這期間,趙青果多次調和雙方的矛盾,批評帶頭鬧事的學生,給劉老師撐腰,但沒有用,過不了三天還是一鍋粥,這樣的數學課,學生的成績能好嗎?趙青果很害怕即將到來的家長會,她感到這個成績真的無法對家長交代。
  她有選擇地找了幾個同學的家長,請他們到學校來麵談,說說怎麽提高孩子的成績。經過上個學期一學期的磕磕碰碰,趙青果以自己的真誠和友善贏得了絕大部分家長的心,甚至和其中的一些人還成為了朋友。所以隻要她打電話請家長,沒有不馬上到的。趙青果通常是能自己解決的就自己解決,實在解決不了了,再請家長配合,她很害怕有些家長,她還沒說幾句話,家長就已經幾個大巴掌揮上孩子的臉了,於是大人罵,孩子哭,什麽實際問題也沒解決還白浪費半天時間。
  周三下午趙青果沒課,雖然她打電話約家長的時候都約了具體的幾點,但午休時間剛過,來麵談的四個家長還是一下子都來了。趙青果手忙腳亂,不得不打開隔壁的會議室,讓家長先在隔壁休息一下,同時她也言簡意賅地和家長談,爭取不讓最後一個家長多等,但還沒等趙青果一一談完,晚檢時間到了,她隻得把沈梓奇的家長排在最後,自己先到教室去安排掃除和放學。
  沈梓奇的家長本身也是老師,他媽媽在郊區一所小學教語文,因為他小姨住在市區,為了讓他能在海澱區上學,他媽媽把他寄養在他的小姨家裏,隻在周末才回家。沈梓奇成績隻是中等,但他媽媽格外寶貝他,總是給趙青果提一些特殊要求,希望趙青果能對沈梓奇格外照顧,甚至還給趙青果送給禮,被趙青果拒絕了。說實話,趙青果班裏有不少孩子家庭條件很優越,父母當官、當大老板的不在少數,如果她利用自己當班主任的身份,托家長辦事、讓家長請客送禮,這些家長應該都會答應,但她如果真的這樣做,在家長眼中,會更加看不起她這個做老師的。她不想讓人看低了她,為此從來不接受任何來自家長或學生的貴重禮物。
  沈梓奇的媽媽見趙青果不肯收禮,一時也有點沒辦法,但過不了多久,她還是會糾纏趙青果,讓她給孩子安排靠中間的座位,讓她給孩子周圍安插一些好學生,不讓孩子跟她嘴裏的“壞”孩子來往等等,趙青果被她弄得不勝其煩,費盡口舌。唐成苓有時見趙青果被沈梓奇媽媽逼得左右為難,就出言給她幾個釘子碰,可過後,她還是一切照舊。
  今天又是這樣,沈梓奇的媽媽大概是有備而來,上來就要趙青果給她兒子當家教,提高她兒子的英語成績,錢不是問題。趙青果一口就拒絕了,別說是本班學生,就算是本校其他年級孩子的家教,她也不會幹的,學校有過明文規定,嚴禁教師給本校學生做有償家教,雖然她知道這禁令在很多老師那裏是一紙空文,大家都在私底下互相推薦學生,給別班孩子當家教,但她不願意落人口實。
  沈梓奇的媽媽不甘心就這樣算了,一再地追問趙青果為什麽不願意,趙青果回答說是學校禁止這樣做,讓她去師大找個學英語的大學生教就行。沈梓奇的媽媽不樂意了,纏著趙青果要她答應,一個勁地說費用不是問題,隻要孩子成績好,給多少錢都樂意。趙青果哭笑不得,隻得借口要去晚檢了,才算暫時逃離。等她晚檢完又故意拖了好一會兒回到辦公室,沈梓奇的媽媽正在和鄭曄說著什麽,看樣子談得很投機。趙青果假裝沒看見,鄭曄看見趙青果進來,馬上住了口說了聲“趙老師來了,你們聊吧。”
  沈梓奇的媽媽又和趙青果說了一會兒就告辭走了,沒有再提家教的事,趙青果鬆了一口氣,知道她肯定是在自己離開的這半個小時裏和鄭曄達成了協議。鄭曄私下裏開著一個小型的補習班,一到周末,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多一個沈梓奇也不算什麽。無論如何,趙青果算是暫時解脫了。
  周末和宋小婉一說,宋小婉直罵她傻,送上門的肥肉不要白不要,一小時一百呢,一周幹兩小時就夠花的,賺錢買花戴嘛,不賺是豬頭,誰會嫌錢多?趙青果不高興了,和她爭起來,說了一大堆有所為有所不為的話,把宋小婉也氣得夠嗆。
  回來的路上,趙青果邊走邊想,是什麽時候宋小婉變得這樣功利性十足了?以前她可是和自己一樣清高得很啊。難道環境改變一個人真有這麽明顯?轉念一想,自己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為了當個小小的備課組長,處心積慮討好教研組長,什麽亂七八糟的活都搶著幹,甚至連王小萍她兒子的選修課論文都幫著寫了,自己何嚐不是功利性十足?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第二天上班,正趕上老範在發通知,說評職稱的事。趙青果不存在評職稱,隻是一個轉正的問題,她沒怎麽聽,回到辦公室,正趕上高中部教數學的老吳在發牢騷。
  老吳教了十幾年書了,連個中級職稱都還沒評上,本來按照以前的規矩,新教師轉正以後幹滿五年,再有三年的班主任齡就可以評一級。可是老吳時運不濟,他性格溫和沒脾氣,第一年當班主任就沒管住學生,一個好好的班兩個月亂得不成樣子,學校隻好把他的班主任給撤了,這一撤就足足等了五年才輪上重新上崗當班主任。還是大家看不過去,在校長麵前死說活說,又指點他送禮,才好不容易把這三年班主任齡給湊上了,這就過去了9年。9年以後等老吳重新開始申報再評職稱就一年一個標準了,頭一年要考核優秀,他是合格,沒跟上。第二要繼續教育證,他又找不到。第三年好不容易都有了,又要求按學校績效考核排名,他又沒輪上。蹉跎十幾年過去,他還在二級教師的道路上徘徊,大概有一走到底之勢。
  大家深有同感,七嘴八舌地在說,老吳被這評職稱弄得灰了心了,發了一通牢騷之後就不打算再報了,趙青果開玩笑地說:“吳老師,你不報可以,小心過不了太太那一關。”
  老吳一怔,想起家裏那溫柔的母老虎,不禁苦笑,還是從老範那裏要了一張表回來填,邊填邊和趙青果心照不宣地笑。
  
  第二十二章
  “老陳,我好像沒見過你的女朋友哎!她是幹什麽的?”趙青果坐在一張空辦公桌上,兩條長腿耷拉在桌邊晃悠。陳升坐在電腦前忙著看股市的K線圖,間或上網查些資料。這時已經下班,辦公樓裏走得空空的,趙青果閑得無聊,泡在陳升這裏準備上網打遊戲。她隻喜歡玩些笨笨的“祖瑪”小遊戲之類,聽著那砰砰的射擊聲就感到說不出的放鬆。
  陳升聽了她的話,頭也不抬地說:“黃了。”
  “黃了?”趙青果立刻大感興趣,她跳下桌子,湊到陳升麵前說:“不是說還湊合嘛?啥時候黃的?我還沒見著呢,說說,說說,為什麽黃了?水性楊花?驕縱任性?自視甚高?”
  趙青果一連提供了好幾個答案。陳升波瀾不驚:“過年的時候就玩完了。以上原因都不是。”
  趙青果打開了旁邊的電腦,等著玩遊戲,一邊操縱鼠標,一邊繼續大放厥詞:“那一定是你太挑剔。老陳,不是我說你,找女朋友不能像你這樣,得熱情點。”
  陳升盯著她看了一會,盯著她毛骨悚然,才慢悠悠地來了一句:“趙磊對你熱情嗎?”
  趙青果頓時語塞,後悔自己不該事無巨細,把什麽事情都和陳升說,導致他對自己了如指掌。她別開眼睛說:“那不一樣。”
  陳升也不追究,自己說自己的:“假如一個人一直對你若即若離,等你準備放棄,又對你好一點,然後又若即若離。等你準備接受她時,又提出一大堆條件,換了是你,你樂意嗎?我最受不了有人在我麵前玩心眼,有幾個人玩得過我啊?這些小把戲,讓人厭惡。對待感情還這麽不真誠,對什麽還能真誠?所以放棄了。跟她說‘對不起,我不伺侯了,你愛找誰找誰去。’她又不幹了,鬧到學校裏來,就跟我負心拋棄了她似的。幸虧學校那時候放寒假了,沒幾個人住在這兒,要不,我這丟人可丟大發了。”
  趙青果笑了,“活該,老陳,誰叫你做事做得這麽絕。人家還等著你上趕著求她呢,誰知道等她端了架子,你把梯子抽了,這下,她上去下不來了,這口氣不出在你身上出誰身上?”
  陳升三下五除二輸進去一串代碼,然後填了買入價才說:“她還怪我不知道她的好,我不夠執著,還說以前有個男的一直苦苦追了她兩年她還沒同意呢。我X!什麽東西!她要以後還這樣,估計就得成剩女了。她不剩下誰剩下。”
  “注意你的用詞啊,老陳。預測一個女性成為剩女是本年度我聽過的最惡毒的詛咒!我強烈抗議!”
  陳升老神在在地說:“又不是說你,你激動什麽?”
  趙青果噎住,看看屏幕上的這條長龍已經越來越接近洞口,回天無力,索性“砰砰砰砰“地射出一陣彩色的珠子,讓這條長龍入洞。她一邊等著下一回合重新開始,一邊強詞奪理地說:“老陳,聽沒聽人家說過一句話,感情就像流沙,越握得緊,流失得就越快。你不懂,還以為人家跟你玩心眼。”
  陳升停住了手,看著趙青果:“有沒有感情,我會看不出來嗎?青果,你以為感情像你這樣全然不去握,就不會流失嗎?”
  趙青果一怔,突然想起,趙磊有多長時間沒來找過自己了?連短信也是隔三差五才發一個,發來的時候也是言簡意賅,根本不像熱戀中的人。真的是學業太忙沒有時間嗎?她有種說不出的心虛,陳升的眼睛讓她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她狼狽地別開眼說:“我的事不用你管。”
  陳升笑笑,不再追究。趙青果卻心裏久久不能平靜。老媽從小就教育她,小姑娘要含蓄,越是喜歡的東西,越要埋在心裏,不動聲色地等待才是有教養。等到她上了大學才發現,周圍的同學個個眼尖手快,遇到自己喜歡的,從來不會謙讓,更不會等待,吃過無數的虧她才明白,越是自己喜歡的才越要去爭取,沒有誰會平白無故的給予。可是遲了,被動的性格已經養成,
  周二上課,趙青果到班裏一看,馬雯雯又沒來。她馬上給馬雯雯的家長打電話,馬雯雯的媽媽帶著哭腔說:“我女兒不見了!”
  趙青果的腦袋嗡的一下子就大了。馬雯雯父母的關係極差,父親是賭鬼加酒鬼,輸了幾十萬了,到處欠債,輸了就喝酒,醉了就大打出手,馬雯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既孤僻又多疑,撒謊出走是家常便飯。自從升入初中以來,她就經常遲到,不寫作業,甚至升旗做操躲進廁所裏故意缺席。趙青果屢屢找她談話,為了鼓勵她,還讓她當了文藝委員,可是現在看來,趙青果的一片苦心全白費了。
  她問了幾句情況,馬上就知道,馬雯雯又離家出走了。她馬上跑到政教處,把情況三下五除二地跟康玉玲說了,康主任隻問了一句:“她從家裏走的還是從學校走的?”
  趙青果說:“從家裏走的,今天早上就沒來上課。”
  康玉玲說:“昨天你有沒有罵過她?其他老師有沒有對她說過什麽過火的話?你能不能去找任課老師了解一下相關情況?”自從趙青果上學期末的一頓大鬧,康玉玲現在對趙青果客氣很多。
  趙青果很肯定地說:“沒有,昨天她升旗儀式又遲到了,我找她談話,她躲了。後來放學的時候見到她,我一時忙就沒再找她談。其他老師應該都沒有說過她什麽。”
  康玉玲邊聽邊點頭說:“好,我知道了,趙老師,你先上課去吧,這事學校沒責任,回頭你有時間找找她要好的同學,問問情況。是那麽個意思就行了,找人還得由她的家長來找,跟學校沒關係。”
  趙青果猶豫了一下才說:“康主任,你看,馬雯雯要是找回來了,學校會怎麽處理?”
  康玉玲不解地問:“怎麽了?該怎麽處理學校不是有相關規定嗎?按照校規校紀辦,該警告警告,該記過記過,該勸退勸退。要不對其他學生怎麽公平?你和我說了都不算。”
  怎麽不算?趙青果心裏嘀咕,盛海中學該開除勸退的人多了,有幾個被弄走了?還不是家長給校領導送份大禮,拉來大筆讚助,校長就大筆一揮,網開一麵。公平,這個學校哪有公平?
  趙青果回到辦公室,唐成苓馬上問:“康玉玲說什麽了?”
  趙青果沒精打采地說:“找學生和任課老師了解了解情況,看她能跑到哪裏去,其他的不管。”
  唐成苓馬上說:“能不管嗎?你看吧,到時候家長找不著人,還得上學校鬧來!說得輕巧!這政教處怎麽什麽都不管?”唐成苓話裏話外透著對康玉玲的不滿,趙青果默默聽著,一言不發,康玉玲和唐成苓都是周校長麵前的紅人,兩人的矛盾由來已久,有些話,唐成苓可以說,趙青果卻不可以開口,連隨聲附和都不可以,辦公室這麽多耳朵,人人都在聽,傳出去就是禍。
  正說著,趙青果要找的學生王婧就已經在辦公室門口怯生生地喊報告了,唐成苓也住了嘴,趙青果把王婧叫到自己身邊,問她昨天馬雯雯有沒有說過要到什麽地方去,或有沒有發生過特別的事。
  王婧是個內向的女孩子,平時見了老師就害羞,趙青果冷不丁找她問話,她嚇得腿都要軟了,兩隻手直搓上衣的下擺,低著頭一句話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來。趙青果耐著性子低聲地又問,正好她班上的生物課代表陳琳來辦公室交作業,那是個饒舌的家夥,耳朵又尖,聽到了趙青果的話,馬上飛快地說:“老師,你是不了解馬雯雯,我以前和她在一個小學讀書,和她還是一個班的,她人品不太好,在小學就特別喜歡撒謊騙別人,還特喜歡離家出走。不信,你可以問問張超、王佳佳他們,很多人都知道。”
  趙青果問:“真的嗎?”
  陳琳一看老師重視他的話,立刻來了勁,把作業本往生物老師辦公桌上一放,跑過來說:“老師,馬雯雯出走這事我知道。上周五您不是讓班幹部去買獎品嗎?馬雯雯是文藝委員,她家又離天意批發市場挺近的,班長就讓她和王婧一起去買。後來也不知怎麽著,她倆吵起來了,今天馬雯雯就離家出走了。”
  趙青果越發感到這事跟王婧有關,她馬上拉下臉對王婧說:“告訴老師,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到底幹什麽了?為什麽吵架?”
  王婧“哇”地一聲就哭起來。趙青果氣得七竅生煙,對著這個哭成一團的人,她是急不得也罵不得。正在混亂間,馬雯雯的媽披頭散發地到了,看見趙青果如同看見救星一樣:“趙老師,快給我想想辦法吧,雯雯這孩子肯定又出走了!我可怎麽辦呀!”
  趙青果頭大如鬥,一麵揮手讓這兩個學生回去,一麵還要安慰這個傷心的母親。馬雯雯的母親把趙青果當成了救命的稻草,一個勁地向她哭訴自己的委屈,這麽多年麵對一個酒鬼加賭鬼丈夫獨自撫養女兒有多麽不容易,女兒又是如何地不聽話,如何地叛逆,丈夫又是如何地暴虐。趙青果萬分同情,可是愛莫能助。
  
  第二十三章
  馬雯雯一連失蹤了三天了,家長還沒找著她。趙青果一直和丹丹的父母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她不停地安慰傷心的馬雯雯母親,還要求班上所有學生互相轉告,一旦發現馬雯雯的蹤跡或線索,立即報告老師。
  但是三天過去馬上就是周末,馬雯雯的家長由焦慮轉為絕望,他們開始要求學校在報紙和電視台上登尋人啟示,還希望學校能發動所有學生幫他們尋找馬雯雯,趙青果拒絕了,說學校隻有協助家長尋找的義務,因為馬雯雯不是從學校出走的,而且她出走之前任何老師都沒有直接或間接地批評過她,她出走的原因主要還在家裏。
  馬雯雯的家長不幹了, 她的媽媽一掃原先的軟弱和卑微,一臉蠻橫地說:“我女兒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她現在失蹤了,你們學校就有義務來找到她!”馬雯雯的父親更是氣勢洶洶,一副要在辦公室大打出手的架勢,逼著趙青果同意他們的要求。趙青果不肯,馬雯雯的母親一把推開趙青果,轉身就往校長室跑,一邊走一邊還大聲嚷嚷:“我女兒都不見了,我還要臉麵幹什麽?!你們不幫我找女兒,我就住到學校不走了!”引得一路有無數的腦袋探出各個辦公室門外看熱鬧,當場就有好事之徒搶在這一群鬧哄哄的人趕到校長辦公室之前報告了周校長,並且還添油加醋地說是趙青果趕走了她班上的一個學生,現在家長找到學校裏來了,引得周校長大為生氣,還沒等趙青果開口就麵帶不善連名帶姓地叫她:“趙青果,這是怎麽回事?”
  趙青果氣得臉色鐵青,顧不得王婧的膽小怕事,把王婧找來,讓她當著大家的麵說說馬雯雯為什麽會離家出走。麵對眾人的眼光,王婧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不敢抬頭,她的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馬雯雯跟,跟我,跟我說,她,她爸爸輸了錢就喝酒,喝醉了就,就打,打她,還罵,罵她,賤貨,她覺得活著沒意思,不想待在家裏了,就……”
  馬雯雯的爸爸衝過來粗暴地說:“你胡說什麽?明明是你跟她吵架了她才走的!你們班同學都告訴我了!”
  王婧嚇得“哇”地一聲就哭了,一邊哭一邊急得叫嚷:“我沒胡說!我沒胡說!馬雯雯就是這麽跟我說的!她要我把班費給她,她去西站買張火車票,我不同意給,我們才吵架的!你欺負人!”
  趙青果感到萬分惱火,馬上知道是陳琳這個饒舌的家夥幹的好事,他沒等事情查清楚就嘴快地把吵架的事告訴了馬雯雯家長,導致現在馬雯雯的爸爸倒打一耙,弄得事情越發難以收拾。
  她望向周校長,發現他臉色凝重,看不出表情,但從他的眼神裏可以推測他已經了然了事情的真相,而且他也有些被人利用的惱怒。周校長當機立斷把理屈詞窮的馬雯雯父母請到辦公室商談。
  王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趙青果一邊拍她的背,一邊用勝利的眼光一一掃過周圍那些原本幸災樂禍現在目光躲閃的人,然後不卑不亢地對周校長說:“校長,事實就是這樣。在馬雯雯出走這件事上,康主任清楚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她可以向您匯報。我隻想說明一點,馬雯雯家長要求學校出麵登尋人啟事,其實是相當於要求學校對馬雯雯的出走負直接責任,本質上相當於家長把原本屬於自己的過錯和責任開脫給了學校。這樣無理的要求,我想學校肯定是不能答應的,因此他們才叫嚷著要來找您。沒我的事了,我先帶學生回去上課。”
  周校長點頭,趙青果牽著王婧往教學樓走去。一路走,一路後怕,今天要不是這個膽小怯懦的女孩子勇敢地說了真話,說不定她就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世上原本最難猜測的就是人心了,她還是涉世太淺,不知人心可以險惡到何種程度。
  馬雯雯事件就這樣告一段落,學校拒絕了家長的無理要求,但同意如果馬雯雯回來,學校適當處理,以教育為主,不因為她曠課而對她進行記過處分。趙青果感到很疲憊,她意識到,在馬雯雯這件事的處理上,她傾注了太多的個人情感,費力不討好,本來她完全可以把這件事交給政教處,就因為她的仁慈才導致了家長的得寸進尺,結果事情還是不可收拾。
  一周以後,馬雯雯終於在離家幾百裏的天津找到了,她身上的錢花光了,打電話給王婧讓她給她的卡裏打點錢過來,有個一百五十的就行。王婧馬上就告訴了趙青果,於是順藤摸瓜,馬雯雯就被家長接回了北京,寫了檢查受了教育以後繼續回到趙青果的班裏讀書。從此趙青果再不敢小看這個潑辣的小姑娘,批評她的時候,她要字斟句酌地想好了再說,她想,她決不能讓馬雯雯的下一次出走起因是她的談話。
  幾個星期就這樣過去,趙青果心力交瘁,上上個周末她去了趙磊那裏,按照他們之間的默契,這個星期應該趙磊過來找她,於是趙青果打了個電話要趙磊過來。趙磊那邊很嘈雜,聽不清他在幹什麽,似乎很猶豫地答應。趙青果感到怪異,她有點心慌,馬上說自己過去。趙磊卻很堅決地拒絕了,說自己會過來。
  趙青果急著找趙磊是因為有重要的事要和她商量。這個月到日子了,該來的卻遲遲不來,眼看著都過了一周了,趙青果身上還是不見動靜,她有點慌了神了,去了廁所無數趟,依然希望落空。她害怕自己中獎,想去買個早早孕的驗孕紙又臉皮薄,怕被人碰見,又怕萬一驗證了真的不幸中獎自己會更加焦慮,思來想去,還是找趙磊一起商量合適,畢竟是兩人一起幹的好事,這時候也顧不得害羞了,等趙磊來了,一定要拖他一起去藥店買試紙。
  趙青果忐忑不安地等著趙磊的到來,結果一直等到過了12點他才姍姍來遲,麵對趙青果也沒有一個好臉色。趙青果以為他在外打工累了,馬上體貼地問他吃飯了沒有,要不要洗澡。
  趙磊沒有異議,於是趙青果給他找了衣服,帶他到浴室,讓他洗澡。她回到宿舍,快手想把趙磊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摸到趙磊手機的時候,突然她就鬼使神差地想看看裏麵有什麽。
  趙青果心裏砰砰直跳,伸出顫抖的手竟然在他手機的收件箱裏查到一條短信,是一個叫艾米的女孩的發給他的:“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有一種一見鍾情的感覺。你就是我今生等待的那個人。”
  趙青果心跳加快,她馬上快速地察看了已發郵件,裏麵第一條赫然就是趙磊的答複“我也是”。
  趙青果被這短短的三個字打擊得心跳驟停,呼吸凍住,一直到她覺得胸口憋悶得要大口喘氣,才知道她忘了呼吸。她拿著手機不知該如何是好,頭腦一片空白。趙磊洗完澡出來,看著趙青果的樣子,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趙青果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吞了口口水才說:“你是故意的?”
  趙磊坐下,點頭,說:“是的。”
  “為什麽?”趙青果覺得自己在上演經典TVB怨婦情節,明明已經知道結果,偏還要問原因,就為了一個不甘心。
  “你還不明白嗎?青果,我們兩個在這個城市裏沒有根。我們就像水上的兩朵浮萍一樣,隻要有一絲小小的風浪打來,我們就一點抵抗力都沒有,隻能隨波逐流。我沒有辦法再忍受這樣貧窮的日子。我是個男人,我不想你因為買個上百塊錢的衣服而左算計右算計,我也不想再過這樣居無定所的過日子,不想半夜醒來都感覺到明天的迷茫和貧窮的可怕!或許,你能夠安於這種平庸的生活,你能夠忍受這種因為愛情而與貧窮作鬥爭,因為這在你眼裏,是無私的付出,是愛的犧牲。但在我眼裏不是!我不相信隻靠等待和堅持就能過上好日子。在貧窮麵前,愛情算什麽?連生命都可以忽略不計,看不見的愛情又能堅持多久?我從來都不想當個窮博士,我要治好我父親的病,讓我妹妹上大學,我要住別墅,開名車,成就事業,隻有艾米這樣的富二代才能給我提供實現夢想的平台。我不想等我們老了以後還依然一無所有,隻剩下單薄的愛情。對不起,讓我們各自放愛一條生路吧!我不是你的那個Mr Right.”
  趙青果無法相信,這樣現實的言語會從趙磊的嘴裏吐出。有什麽好懷疑呢?他一向就是這樣理智冷血的人,或許從一開始的迷戀到現在,這樣的趙磊才是正常的,從前的柔情和溫馨隻不過是他偶爾的失控。
  趙青果的心頭如同有一把刀在割,是那種鈍刀子在已經滴血的心上,一刀一刀慢慢地割,尖銳的疼痛讓她的心髒都緊縮了。她眼睛幹幹的,流不出一滴眼淚,半天才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幹幹地:“那我算什麽呢?你成功過程中可以忽略不計的路人甲?你把我丟下了,我怎麽辦?”
  趙磊眼睛望著別處:“青果,你值得更好的,但那個人不是我。”
  “去你媽的值得更好的!”趙青果瞬間爆發了,她的眼淚像湧泉一樣噴出,她指著趙磊歇斯底裏地說:“你混蛋!你這個時候才告訴我,你不是我的Mr Right,我為你付出一切,你現在才說要分手!你他媽的早幹什麽去了?!”
  趙磊憐憫地看著因為哭泣而披頭散發的趙青果:“別這樣,青果,是我對不起你,我……”
  “滾!”趙青果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叫出來,這一聲仿佛是從靈魂裏出來的聲音讓趙磊倉皇而逃。
  每個人都有權力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隻是他太無恥,一邊坦然地接受趙青果的付出,一邊還要大言不慚地宣稱是貧窮使原本有緣相愛的兩個人結束緣份。趙青果冷笑,這段感情結束,她冷眼旁觀自己這場愛戀,才發現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個人在付出,在失陷,自己把自己推入深淵,隻因為她不懂得為自己留退路,所以注定了她要失敗,因為她將愛情播種在荒漠上,無論怎樣付出,土地的貧瘠最終還是會導致顆粒無收。
  
  第24章
  可笑的是,趙磊走後的第二天早上,她遲遲不見動靜的例假卻驚天動地地來了,手腳冰冷,肚子劇疼,整個人像一塊馬上就要分崩離析的木頭。她頭上冒著冷汗,滲漏出來的血把她的睡褲和床單都染紅了,甚至還滲到了褥子上。她不得不一大早起來,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在冰冷的水裏拆洗床單和被罩。看著這洶湧而出的血,她有一種怪異的感覺,覺得自己像流產而不像是來一次普通的月經,趙青果自嘲地想,她也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那可真是學校的一大醜聞。不過,到了晚上,這洶湧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她喝了點紅糖水,覺得手腳有回暖的跡象,於是安心地躺在床上,等待自己冰冷僵硬的身體一點點回複正常。
  又過了兩三天,一切才算結束,她終於確信自己隻是來了一次普通的例假。也好,至少她沒有像有些不幸的女孩一樣,分了手才發現自己懷了前男友的孩子。
  趙青果想不通,為什麽趙磊會和她分手。一直以來,她那麽信任他,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也都是她在他身邊幫助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他,可是沒想到,她的付出換來的竟然是他的背叛!
  她白天想,晚上想,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也想。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難受,索性不睡覺,整晚上網,看趙磊的郵箱,等著他QQ上線。可是沒有用,趙磊的頭像永遠是黑的。他的郵箱密碼倒是沒有改,但裏麵一封又一封肉麻的郵件,讓趙青果看了更要崩潰。她一邊哭一邊看,眼淚把鍵盤都打濕了。
  從那些情意綿綿的郵件裏,趙青果知道了,趙磊早在寒假不回家的時候就已經移情別戀了,他竟然拖到上個星期才遮遮掩掩地讓趙青果知道!中間長長的幾個月時間裏,他一直和那個叫艾米的富家女孩形影不離,他們甚至已經在賓館開過房,趙青果看到這一段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在她眼裏那麽優秀上進的一個人,一個在她心裏永遠不會背叛她的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傷害她,用的還是她的錢!
  趙青果一邊哭一邊留著眼淚給他寫郵件,讓趙磊給她說清楚。但幾天也沒有收到任何回複。趙青果不死心,不停地給他打電話發短信,一點回音都沒有。很明顯趙磊在躲著她。
  兩個星期過去了,趙青果開始像被某些八卦雜誌的娛記報道過的失婚、患病明星一樣急劇消瘦。一個禮拜的時間就瘦了10斤,平時穿的衣服肥大得可以再塞進去兩隻胳膊,兩頰的肉塌陷下去,看起來像個晚期癌症患者,每個看到她的人都嚇會一跳。
  她的心不能平靜,一想到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痛苦煎熬,而他們卻很開心地生活,她就覺得受不了。
  她給趙磊下了最後通牒,惡狠狠地給在手機上寫下“不出來說清楚,我會跟你沒完,不信你等著瞧”的短信,然後發給了趙磊。
  趙磊終於給她打電話,說要好好談一談,但趙青果卻聽到一個女聲在背後一直很做作地咳嗽,她立刻掛上了電話,然後再次眼淚成河。她覺得自己傻透了,幹嘛還要去自取其辱,送上門去讓人家看她的笑話呢?背叛了還能有什麽好解釋的?是她自己想不通,走不出背叛的陰影而已。
  她依舊不動聲色地上課、出操、開會,但心底卻了無生趣。她不想吃飯,一到睡覺的時間就頭疼欲裂,已經連續失眠了好幾個星期,黑眼袋牢牢地鎖定在她臉上,氣色就像被生活所迫的中年婦人一樣黃皮寡瘦,鬱鬱寡歡。
  上班的時候還勉強像個人樣,下了班的她就如同打了一場敗仗一樣,所有的精氣神都跑了,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想,默默地流淚。打開的音響裏,一遍又一遍地放當初她和趙磊最愛的《流光飛舞》,幽怨的古箏和妖豔的歌聲響起,自心底泛出的繾綣纏綿,一聲一息都是那麽撩人心魄,幽幽忽忽中,訴說著情事的紛擾。
  她喜歡《青蛇》,喜歡《流光飛舞》就因為當中小青問白娘子的一句話:“難道你千年的修行就為了遇上許仙嗎?”
  白娘子為了許仙等待千年,想想還是值得的,至少她知道她等待的那個人,會在千年後的某一天撐一把油紙傘,為她擋住落在身上的綿綿春雨。可是她趙青果呢?等待了那麽久,付出了那麽多,最後卻隻等來了一句“我不是你的那個Mr Right”,真是令人情何以堪?真正可笑,連分手都要用英語,彷佛中文還不足以表達他的意思!
  想起過往,一時甜蜜,一時辛酸,一時又恨,心思百轉千回,痛苦不堪,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天天就這樣自我折磨。
  陳升冷眼旁觀,看到趙青果這樣子,馬上就猜到八九分,他趁著趙青果來計算機房上網,出言提醒趙青果:“失戀了也不是世界末日,何必做出這副樣子?”
  趙青果聞言倏然回頭,惡狠狠地說:“你又猜到了?如果你要勸我想開點,那請你閉嘴,我不想聽。說來說去都是這一套,我都聽厭了。”
  陳升也不生氣,笑笑說:“那我就給你講個新鮮的。我用經濟學原理來給你做個分析,你聽聽看,有沒有道理啊。”
  趙青果不答話,自己打開祖瑪遊戲,砰砰砰地開始射擊。
  陳升說:“在經濟學上,有一個概念叫做‘沉沒成本’,就是已經發生而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收回的成本。如果是一項失誤的投資,那麽就是投入得越多,損失越大。這個時候,在經濟行為中,就容易出現騎虎難下的境地,放棄投入就等於先前的投入完全作廢;但如果因為舍不得原來的投入而繼續投入卻是回收無望,損失加大。對於一個理性經濟人來講,是不能被沉沒成本左右自己的決策的。如果發現是失誤投資,那麽繼續追加的投資越多損失越大,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即放棄。在生活裏,已經用掉的時間,已經丟掉的錢,已經付出的感情,都是沉沒成本。隻有拋棄沉沒成本,停止付出,新的投資才會降臨。”
  趙青果沉默半晌說:“我記得你是學物理的。”
  “是,”陳升咧嘴一笑,“我自修的經濟學,你忘了,我天天上班時間炒股,不懂經濟怎麽行?”
  趙青果沒有再說話,但心底已經認同了陳升的說話。沉沒成本,她對這一段感情的付出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沉沒成本。越是付出就越是愛;越愛,就越難以釋懷。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就在趙青果終於掙紮著恢複了一點氣色的時候,她收到了一張巨額匯款單和一個包裹單。傳達室叫她去簽字的時候,她看著匯款單上的那個兩萬的數字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簽了字領了單子仔細看才發現寄件人是趙磊。趙青果從郵局取了錢和包裹回來,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細看,看一件冷笑一次,所有的東西都看完了,她拿了個搪瓷臉盆到廚房,打開煤氣灶的火把包裹裏麵的衣服、信件一樣樣點燃燒了,濃煙滾滾,直衝三樓。
  不一會兒,趙青果的大門就被拍響了。她抽空出去應門,發現是陳升就讓他進來。陳升驚魂未定地看著她繼續與廚房的火盆奮鬥,馬上端來一盆水“刷”地一下倒進火盆裏,大火熄滅,激起一陣嗆人的煙霧。陳升惱火地說:“你搞什麽鬼?趙青果?把屋子點著了怎麽辦?”
  趙青果也不收拾,走到客廳坐下說:“著了就著了唄。愛誰誰。”
  陳升一眼看到餐桌上的錢說:“你倒還沒傻到把這兩遝錢也燒掉的地步。”
  趙青果慢悠悠地說:“這是我的錢,我幹嘛要燒?其實我還應該問他要利息呢。兩萬塊錢一年能有好幾百塊錢利息了。他找了那麽有錢的女友,這點小錢應該不會在乎。不如我給他打個電話把利息也要回來吧。”
  陳升瞪著她,咬牙切齒地說:“你要還給他打電話,我從此以後就不認識你!”說完,他氣衝衝地走了。
  趙青果一怔,腦袋開始像漿糊一樣不能清楚地思考。
  晚上,陳升突然又打來電話,請她明天去酒吧看“二手玫瑰”的演出。趙青果不明白為什麽他突然這樣做,陳升猶豫了一下說:“明天是11月11日光棍節,我不想一個人過。”趙青果拒絕了。她掛了電話,頭腦一片茫然。
  
  第25章
  趙青果痛定思痛,已經付出的感情變成了沉沒成本,那麽她還剩下什麽呢?事業嗎?現在還看不出她有事業成功的跡象,僅僅是一份工作而已。怎樣才能讓她接下來的投資不會再失敗?她好好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趙青果用這兩萬塊錢給自己買了一台高配置的筆記本電腦,然後在就近的新東方的一個分校一次性預存了兩年的學費,準備從零開始學法語。
  她開始勤奮踏實地在人前無償給學生補課,故意加班到晚上。每天放學後,趙青果就留一大堆學生在教室裏背誦和默寫,要學生把每個單元的單詞、課文、對話都背下來,寫下來才能放學。有些基礎差的學生要留到很晚才能回家,家長倒是舉雙手稱讚,有人能替他們管孩子的學習,又不要收費,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反對。
  但是不久之後,學校裏開始傳出些不好的風聲,說趙青果不懂教學,仍然采用老舊笨拙的方法,讓學生隻知道機械地背誦和默寫,對學英語一點幫助也沒有。
  趙青果不為所動,依舊我行我素,她知道她的這些努力有一個人一定會看在眼裏,作為英語教師,別人不理解她的方法,他一定會理解,何況他還是這種教學方法的祖師爺,他當年能從英語教師提升為教導主任,再到副校長、校長,立足的根本還是這一套老舊的方法。
  唐成苓讓趙青果注意點,不要犯了眾怒。別人下了班就走,你下了班還在這補課,不是給大家上眼藥嗎?趙青果笑笑,隻說自己這兩個班的學生基礎差,必須給他們開點小灶才行,私下裏還照舊加班,每天晚上對麵行政樓的燈光不熄,趙青果不會下班,天天如此。
  學生很快就習慣了趙青果的嚴格要求,他們見抱怨反抗都不管用,隻得老老實實按規定背誦、默寫,然後一個個合格了等趙青果一本正經地在作業紙上蓋個印章再離開。
  袁琴幾次見到趙青果晚歸,開玩笑地說:“趙老師,你比周校長還忙啊。”
  趙青果笑笑說:“那倒沒有,主要是少了些聊天的時間。”
  袁琴不悅,悻悻地說:“整個盛海中學隻有你趙青果最敬業。”趙青果不答,低頭走了。
  周四例會上,說完了學校近期的一些事務,周校長話鋒一轉說起趙青果:“最近,我注意到教學樓有兩個班的學生總是留到很晚,下去一問才知道他們在背單詞背課文,要能默會寫了老師才讓走。也許有老師會說,現在講究的是任務型教學,提倡在交際中教英語學英語,我認為,不管是什麽教學,有一定的詞匯量,有一定的語篇在腦子裏,英語才能學好。不然,連單詞都不認識,句子結構也不清楚,拿什麽去完成任務?拿什麽去交際?趙老師在這一點上就做得相當好。她作為一個青年教師,能沉下去,紮紮實實地抓好基本功是非常難得的。那些說風涼話,發表不恰當言論的人都是別有用心,妒嫉自己不肯踏踏實實地幹,還要諷刺別人,挖苦別人,這是一種什麽作風?大家想想看……”
  趙青果心底冷笑,這下,自己又可以當一陣子的紅人了,有了周校長這番話,誰還敢再說什麽?隻怕從今天開始,人人都要開始裝模作樣地補課輔導學生了。盛海中學就是這樣趨炎附勢、跟紅頂白。
  果然,沒過多久,大家紛紛以各種名義開始加班,有的是假裝工作太投入,忘了下班時間,有的則是大範圍家訪,甚至數學組的一個名叫龐煜的男教師居然宣稱老婆出差了,自己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在辦公室琢磨點事,也一直耗到很晚。
  趙青果聽著唐成苓給她反饋的各種傳聞,忍不住笑,唐成苓開玩笑地說:“青果呀青果,你算是開盛海中學加班的先河了,現在我怎麽看著都不像加班,像比賽呀?大家都著了魔似的,比著賽地晚下班。這不是抽風是什麽?”
  趙青果笑嘻嘻地說:“人家的事我怎麽管得著?大家都有愛崗敬業的奉獻精神唄?”
  唐成苓不屑地說:“敬業個屁!這幫子馬屁精可知道聞味了,人家校長喜歡什麽他們就趕緊跟著做什麽!加什麽班呀,還不是把一班學生留在教室裏自習,自己躲在辦公室裝模作樣地打遊戲,看網絡小說《鬼吹燈》、《慶餘年》什麽的!”
  趙青果驚奇地說:“師傅,沒想到你這麽前衛,連《鬼吹燈》和《慶餘年》都知道!你也喜歡看呀?咱倆交流交流!”
  唐成苓恨恨地說:“交流啥?我哪有功夫去看這又臭又長的小說!還不是我兒子天天掛在嘴邊說我才知道的?說真的,你也該收斂收斂了啊,凡事別做得太過,過火了小心人家瞧你不順眼給你腳下使絆子。到時候摔倒了哭都來不及!”
  唐成苓不計較趙青果的那點小心眼,但要趙青果留學生別留太晚,一則耽誤學生吃飯,二則安全隱患也多,在路上磕著碰著了,家長都得找到學校來。
  趙青果對師傅的話一向重視,畢恭畢敬地聽了,趕緊記下。這天的下午,她留學生就多了個心眼,可留可不留的就分流出去了,讓他們在家完成,然後第二天利用課間時間抽查,合格了就蓋個“達標”的戳,湊夠十個“達標”的戳就給家長發一封“喜報”,表揚學生。
  喜報就隻是一張紅色的紙,上麵打印好了內容,趙青果每次隻需要把名字填進去就可以,她為了提高學生和家長對這個喜報的重視程度,還專門跑到教學處蓋了章。沒想到,這張薄薄的紙效果奇好,學生都爭著搶著要拿到喜報,無形中積極性提高了很多,給趙青果減輕了負擔。喜報發到家裏,家長也很重視,還有會來事的家長專門給周校長打了個電話,表揚趙青果老師工作認真負責。
  周校長接到電話自然很開心,他居然在校會上又口頭表揚了趙青果一次,還號召大家向她學習。
  趙青果知道現在是低調做人的時候了,她加快收縮了放學後留學生的時間,把時間嚴格控製在一小時以內,保證學生在天還很亮的時候就能回家。
  她放走最後一個學生的時候,看了看表五點四十五,滿意地鎖上門,然後抬頭看看對麵龐煜的班級還一片喧嘩,不禁冷笑了下。
  晚上,趙青果在家裏自學法語,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她很疑惑地接起來一聽,竟然是她們班英語課代表宋希妍的媽媽打來的,不禁感到詫異。
  宋希妍在她眼裏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工作非常認真負責,早自習領讀課文和句型,下了課收作業,拿錄音機,難得的是口語還非常好,上課的時候常常用很崇拜的眼光看著趙青果。有她在,趙青果班上的英語學習基本不用太操心,因此趙青果非常倚重她,常誇獎她。
  接到宋希妍媽媽的電話,趙青果忙問發生了什麽事。宋希妍的媽媽帶著哭聲說:“趙老師,我今天實在忍不住了!我非常想和您說說我們家孩子的事!”
  趙青果聽得莫明其妙,宋希妍能有什麽事啊?那麽乖的一個孩子。宋希妍媽媽彷佛知道趙青果的心聲似的,頓了一下又說:“宋希妍在您麵前表現得可乖了,可是她在家裏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她回到家裏從來不做任何家務,也不尊重老人,對她的姥姥是非打即罵,動不動就脾氣暴躁,經常和我吵架……”
  趙青果聽得很詫異,忙問:“您說的是宋希妍嗎?我怎麽聽著像別人啊?”
  宋希妍的媽媽吸了一下鼻子,彷佛剛哭過:“趙老師,我知道您不相信,可是宋希妍在家裏真的是這個樣子。她非常的自私、任性、懶惰,做事情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我要是有時候說說她,她就要大哭大鬧,把家裏砸得亂七八糟才罷休。原先她爸爸慣著她,經常說我的不是,現在看她這個樣子也寒了心了,有時候也幫著我一起說她。可是沒用,越說她越來勁,經常鬧得家裏不得安寧。”
  “這是為什麽呀?”趙青果不由自主地問。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她經常跟我要錢,而且不說明理由。我一問她,她就特別凶惡地說:‘你聽著,我要是20歲之前不漂亮,我就跟你沒完!’您聽聽,有這麽跟媽媽說話的嗎?她還經常故意氣我,動不動就挑撥我和她爸的關係,經常對她爸說,‘你甭對她那麽好,她根本瞧不起你。’她爸後來說給我聽,我難受得心都疼了。您說,我們這辛辛苦苦的,怎麽就教育出這麽一個東西來呢……”宋希妍的媽媽顯然是把趙青果當成可以傾訴的對象的,抓住電話就滔滔不絕。
  趙青果越聽越難以置信。她根本不相信宋希妍的媽媽說的是真的,難道她眼裏的那個乖巧懂事的學生會和宋希妍媽媽口裏那個惡毒任性的女兒是同一個人嗎?她試著勸宋希妍的媽媽不要太激動,也許有什麽誤會。
  宋希妍的媽媽停止了哭泣,非常肯定地說:“沒有誤會。有誤會也不會誤會這麽多年,她這樣已經有好幾年了。以前我不願意讓老師知道,但現在我是走投無路,也是忍無可忍了才會打這個電話。老師,您說我們該怎麽辦啊?”
  趙青果聽得目瞪口呆,她能有什麽辦法,言不及義地安慰了家長幾句,就再也找不到話說,隻說自己明天會找宋希妍談談。
  家長一聽就著急了,馬上反對:“趙老師,您可千萬不能找她談,您一跟她談她就知道是我告的密,一準得恨死我了,又得跟我沒完。您再幫我們想想別的辦法吧。”
  趙青果無奈地同意了。宋希妍的媽媽到底想幹什麽呢?打電話告訴她這件事又不讓她管,難道單純地隻是為了找個傾訴的渠道一吐為快?
  第二天一大早,趙青果就把這事告訴了唐成苓。
  唐成苓一聽馬上想起什麽似的說:“我注意到啊,你們班最近上課老聽到有人故意發出‘啊’的聲音,聲音不大,但安靜的時候特別明顯,我觀察了一下不像是有意發出來的,倒像是不由自主的發出的聲音。沒準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麽宋希妍。”
  趙青果說:“我上課的時候從來沒發現有人發出什麽奇怪的聲音啊?”
  唐成苓說:“你去觀察觀察,看是不是宋希妍。是的話還真就麻煩了,我覺得這孩子像是有點什麽問題似的。”
  趙青果不滿地說:“師傅,別瞎說啊,我看宋希妍再正常不過了。”
  唐成苓瞪了她一眼說:“在你眼裏,學生個個都是好的,個個都是聽話的。你知道他們背後叫你什麽嘛?說你護犢子,隻要是你們班上的學生,你一點壞話都不許別人說。”
  趙青果無辜地嘿嘿傻笑。唐成苓嘀咕:“你把學生看得那麽寶貝幹什麽?他們一畢業轉眼就不認得你!越是好學生越是忘得快。你還是去觀察一下那個孩子吧。”
  唐成苓是多年的班主任熬成的人精,說話當然不會無的放矢。趙青果還是上了心,暗地裏觀察宋希妍的言行。
  觀察了幾天,她發現宋希妍果真有點小問題。她上課的時候倒是沒有發出“啊”的聲音,但她寫字的時候胳膊會不自覺地向外甩動幾下,或者撅嘴。一節課平均這樣的動作要做好幾次。
  她真的覺得有點問題了。她問唐成苓,這是不是強迫症的一種。
  唐成苓想了半天才說:“這孩子肯定心理上有點問題。在你的課上,她是強忍著不發聲隻甩胳膊,在別的課上她是既出聲又甩胳膊,聲音還不小。好幾個老師跟我反應了。”
  趙青果連忙說:“師傅你怎麽不告訴我啊?”
  唐成苓說:“告訴你你聽得進去嗎?再說了,這孩子除了這點小毛病,別的都好,完全就是一個好學生,我幹嘛要沒事找事?”
  趙青果憂慮地說:“師傅,我總覺得她這樣不太好,也許她真是有什麽病,可別耽誤了呀?”
  唐成苓又說:“你要是去告訴家長,她們家孩子有毛病,讓她去看心理醫生,這比打她臉還嚴重,她一準得跟你急,不信你試試。”
  趙青果左右為難。
  
  第26章
  趙青果近半年的努力終於收到了回報,學生經曆了最初一個月的折磨之後,漸漸習慣了趙青果胡蘿卜加大棒的教學方法。學生覺得枯燥的時候,她就製造一點亮點,帶學生看看國外的原版動畫片,在情景中學英語。學生懈怠的時候,她就緊一緊發條,嚴格要求他們。三個月之後,連基礎特別差的學生也可以默出大半的課文了,課堂發言活躍了不少。當然,其他的科目他們還是照舊差,而且也不愛學,上了課就昏昏欲睡。
  任課老師找到趙青果抱怨,說他們班基礎特差的人上了課連書都懶得打開。趙青果意思意思地把人叫到辦公室,當著任課老師的麵把他們臭罵一通,然後沒了下文。學生們當然馬上就知道了她的態度,於是該怎樣還怎樣,趙青果也不去說他們,反正隻要他們對英語感興趣,願意給她麵子,能把英語這一科學好了也行。學生是有個體差異的,總不能要求每個學生都均衡發展,每個學生的興趣點都一樣。盛海中學的生源差,大多數人都在及格線上下,還有一部分花錢進來的更是連及格線都到不了,與其要求他們麵麵俱到,導致他們對什麽都不感興趣,還不如隻攻一點,總好過堂堂課睡大覺。
  不過,盛海中學的加班風最終還是被遏止了,原因是龐煜班上的一個學生留校太晚,回家路上出了車禍,還好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左腿骨折。於是周校長大為震怒,下令讓教學處嚴查學校名不符實的加班風。於是大家為了自洗清白,紛紛檢舉別人,一時之間,“校風校紀督察箱”裏塞滿了來自大家的“黑信”。最後查來查去,除了已經暴露出問題來的龐煜,大家都因證據不足而不了了之。但據教務處的老範透露,實情是除了趙青果,其餘加班的都有問題,因為牽涉麵過大,校長隻得下令中止調查,正是所謂“法不責眾”。
  趙青果在一旁白白看了一場鬧劇。
  又過了不久,趙青果思前想後,還是鼓起勇氣給宋希妍的媽媽打了個電話,委婉地對她說了自己的發現,希望她能帶孩子去看看心理醫生。
  宋希妍的媽媽還沒聽完就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孩子心理上沒有毛病!她就是任性暴躁了一點!”
  她說完就把電話掛了。趙青果暗歎師傅料事如神。
  臨近期末的時候,學校又露出一點動向,由教務處牽頭舉辦了一次青年教師優質課比賽。趙青果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有了宋小婉的話打底,她隱約猜到了學校在這個時候舉辦這種比賽的用意,於是當機立斷地決定,她要參加這次比賽,而且還要拔得頭籌,爭取一鳴驚人。
  教務處的規定一宣布,大家果然騷動,主要還是抱怨這個比賽的時機不對,臨近期末複習的時候,誰還有心思來參加這種勞民傷財的比賽?有少數人就選擇了不參加,有些人雖然參加,也沒有太積極的準備。
  趙青果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別人問她參不參加,她模棱兩可地說,再看看唄,既不說參加,也不說不參加。到了報名截止日的前一天,趙青果有驚無險地報了名。老範一邊給她登記,一邊取笑她:“趙老師,怎麽這時候才報名啊?有大把握吧?聽說這次獎品很豐富哦。”
  趙青果陪笑:“嗬嗬,範主任說笑了,我這是陪太子讀書啊。我可不做什麽得獎的指望,參賽主要還是為了給自己增加點經驗。”
  老範點點頭,說:“年輕人還是要多磨礪。趙老師這一年多來也成熟了不少。”
  趙青果連連點頭說:“多虧範主任和各位同事的幫助。”
  老範收了登記表滿意地走了。趙青果收起自己這一臉諂媚的表情,暗罵自己墮落,簡直是隨時隨地都在違心地說話。
  趙青果暗地裏開始了準備工作。想要在青年教師優質課比賽中奪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盛海中學多的是青年教師,而且有的已經教了三五年,成了骨幹。雖然有個別人不參加,但大部分人還是報了名,而且有些人在去年的公開課比賽中還獲過獎,趙青果任重而道遠。
  去進修的時候,趙青果找宋小婉商量,看怎麽準備。宋小婉搔搔頭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準備,不過,我們學校曾經搞過開放日,就是推薦一些老師上優質課,也參加了其他的學校同樣搞的活動,我感覺啊,演戲的成份大過實際的效果。你想啊,不管什麽課,上來先弄一個多媒體課件,接下來師生互動,課堂熱鬧得一塌糊塗,一節課下來,活動多得令人眼花繚亂,都不知道學生聽了些什麽進去了。反正到最後,學生表達得還特深刻,我覺得就像看表演似的。你就照著這個標準準備吧!”
  趙青果發愁了:“我也知道大概是這麽回事,可是我這課件水平不過關,要做帶flash動畫的東西恐怕有困難。”
  宋小婉理所當然地說:“你不會找找你們學校教計算機的老師嗎?他們肯定會!大不了請他們吃頓飯什麽的,話說好聽點,嘴巴甜點。”
  趙青果白了她一眼說:“我哪有你那麽厲害,嘴巴上像抹了蜜似的,說出來的話都是甜的。”
  宋小婉打她,兩人嘻笑。趙青果心中一個合適的人選已經清晰地浮出水麵。
  進修回到學校後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學生們早已經放了學。趙青果有得力的班長和衛生委員,凡是她不在學校的日子,這兩人就會切實地負起責任來,管好班裏的紀律和衛生,因此趙青果可以說是後顧無憂。
  她下了車本想直接回宿舍,結果遠遠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下了行政樓。她於是馬上改變了主意,改往教學樓方向走去。
  趙青果從另一個門進了教學樓,然後一路徑直上二樓。她站在自己班的教室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滿意地看到教室裏打掃得幹幹淨淨,桌椅用具擺得整整齊齊,於是轉身,然後毫不意外地跟周校長相遇了。她一臉燦爛地笑:“周校長。” 周校長顯然很意外這時候會看到她,又仔細看了她背著的大書包,然後恍然,微笑著說:“今天進修吧?”
  趙青果點頭,然後不好意思地說:“我們班的這些孩子活潑慣了,我怕他們在我不在的時候會丟三落四,忘了些什麽,通常都要回來看一眼才放心。”
  周校長深有感觸地說:“是啊。當年我們做班主任的時候也和你們是一樣的心情啊。凡事都要自己親眼看過才放心。嗬嗬。你這麽年輕就這麽有責任心真是難得啊。”
  趙青果更加不好意思,臉色微紅地說:“都是唐老師教的。”周校長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麽問了一句:“這次優質課比賽,你參加了沒有?”
  趙青果微露驚訝地說:“我報了名,正在準備。”
  周校長不再說什麽,說了聲“唔”就背著手走了。趙青果呆在原地,不知道周校長突然問這個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匆匆忙忙回到宿舍樓,周圍已經是飯香四溢,家家戶戶的廚房裏傳出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抽油煙機呼呼往外排煙的聲音。趙青果肚子裏的饞蟲全部被勾了出來,她跑到樓上自己家,打開小冰箱翻來翻去隻翻到一個冷饅頭。
  她洗了手拿起饅頭坐到飯桌前,開了燈打開自己的本本,然後聯網,用百度搜出好多上公開課的視頻資料,邊啃饅頭邊看視頻,然後一邊記下要點,不知不覺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她打著哈欠躺在床上才想起自己沒有洗澡。不過,她實在懶得再爬起來去開熱水器了,一想到明天上午還有四節課,她就幹脆閉上了眼睛,直接睡去。
  趙青果的多媒體課件也完成得很順利。陳升是她的秘密武器。她跑到陳升那裏,大言不慚地讓他幫自己搞定一個課件,她知道陳升是用電腦的高手。陳升聽了她的詳細敘述了半個小時之久的要求,眼睛差點脫窗:“姑奶奶,你那是一個課件嗎?你知道得多長時間才能做完嗎?”
  趙青果拍桌子:“老陳!幹不幹?一句話,痛快點!大不了我請你吃頓飯,地方隨你挑。”
  陳升沒轍,隻好答應。趙青果拿到他的承諾,得意洋洋地走了。她不是不知道這個課件的難做,可是她不找陳升還能找誰呢?整個盛海中學,恐怕她能依靠的、能信任的,也隻有陳升而已。最主要的,陳升對自己予取予求。趙青果拒絕去想陳升這麽做的原因到底是為了什麽。
  陳升被趙青果拉上了賊船。周末的時候,他扛著從器材室借出來的攝像機,跟著趙青果上香山去拍鬆鼠。爬了一整天山,礦泉水喝了無數瓶,餓得前胸貼後背之後,陳升終於拍到了鬆鼠,他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下了山,趙青果請他吃飯,他差點連盤子都吞進肚裏。
  第二周的周末,陳升攝像之餘還兼職導演,由他全程拍攝一段十分鍾的對話,主角是趙青果和宋小婉,以及宋小婉的男友邢翼。三個人在趙青果的宿舍裏表演打電話邀請朋友參加聚會。
  趙青果和宋小婉還好,邢翼因為不是科班出身,英語會話難免生疏,前兩個小時都是在宋小婉的嚴格訓練下度過。後麵幾小時不時地卡殼,被宋小婉喊NG。邢翼雖然不是大牌演員,但也具備了大腕們的脾氣,NG了十幾次又被宋小婉諷刺之後,他終於不幹了,扔了電話氣衝衝地走了,留下趙青果和宋小婉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宋小婉反應過來後,大罵了一聲“混蛋”也跑了。
  主角們跑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主角趙青果和導演兼攝像一籌莫展。陳升慢吞吞地收拾好機器,安慰她:“算了,算了,明天再拍。咱們先去吃飯。為了安慰你受傷的心靈,今天我請客。”
  趙青果總算打起點精神了,她跟著陳升上比格匹薩吃了頓自助餐,回來的路上就接到了宋小婉的電話。宋小婉羅羅嗦嗦地跟她道歉,趙青果惡狠狠地放話說:“我原諒你了,不過,明天你們還得接著來拍,否則我跟你們兩口子沒完!”
  陳升聽得大笑不止,趙青果放下電話,心情豁然開朗。她回頭看到陳升帶笑的雙眸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是那種壞壞的注視,帶著一種微妙的光明正大的暖昧,彷佛時空凝結了一般,趙青果霎時心跳加快,她趕快轉過了頭,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想起了她每次去計算機房都能聽到陳升在聽一首歌,飛輪海的幾個大男孩用輕鬆歡快的曲調唱出的一首歌。問他叫什麽名字,陳升不肯說,趙青果後來上網查了歌詞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是《超喜歡你》。
  
  第27章
  趙青果的課件終於製作完成,她挑了一個自習課的時間,帶著學生到多媒體教室試著上了一節課,學生們看到趙青果出現在屏幕上,感覺新鮮極了,差點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麽了,光顧著評論老師在鏡頭上好看不好看了,還一個勁地問趙青果,那個男的是誰?是不是趙青果的男朋友?趙青果怕的就是這個,花花綠綠的多媒體課件讓學生迷了眼,當作看動畫片一樣就麻煩了,現在學生又多了好多八卦的問題,按都按不下去。幸虧她早有準備,提前預演,上了一節課,把這種新鮮感消滅了,後麵的表演課才能繼續進行。
  本末倒置,趙青果一邊上課一邊想。真正的優質課要能調動學生充分參與、積極思維,師生互動、生生互動,根本不需要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課件和動畫。現在呢?盛海中學流行的做法就是比誰的課件做得好,比誰的課堂活動多。隻要有神奇的flash動畫,有各種各樣精心設計的互動活動,領導才不管你這節課的目的是什麽,效果如何。可是盛海中學的學生都不是天才,哪能一提問就答對呢?於是隻有演練,像國慶大閱兵似的,在班裏預演一遍,有的甚至演多遍,上課的老師還要通過各種方法或明或暗地把提問的答案告訴學生,免得出現答問題不會的“冷場”。
  趙青果也終於完美地表演了一遍,學生太會來事了,他們簡直準確地知道做什麽才會讓班主任高興。在她的這堂參賽課上,每個學生,包括差生都在爭先恐後地發言,積極舉手,回答問題踴躍,使用多媒體課件也沒有出現異常的情況,師生互動其樂融融,一切都顯得很完美。當然,趙青果也采取了很多聰明的辦法,在上一堂預演課上,她隻提了三分之二的問題,還有三分之一的問題沒有預先讓學生知道,於是,這三分之一就成為一節完美的優質課的小□,新鮮陌生的問題讓學生們真正在積極思考,而不是表演。
  趙青果留這一手是有用意的,她知道如果一節課顯得特別完美,那麽反而是最大的缺點,因為太不真實,所以她聰明地用一點點人為的設計讓這不真實顯得非常真實——在評委們看來,這是一堂近乎完美的課,有炫目的多媒體課件,有活潑的學生,有流暢而巧妙的講課方式,以及精心設計的問題,這些問題大多數的學生都回答對了,有的在老師的啟發和提示下也答對了,極個別深刻的問題留作了課後的作業,算是為一堂標準的優質課留了一個有餘韻的尾巴。
  這種虛假的真實果然蒙蔽了所有人,趙青果如願以償。一周之後的全校大會,趙青果的優質課被評為一等獎,同期獲獎的還有她的課件,也被評為優秀多媒體課件,被學校推薦參加區教委舉辦的教學課件大賽。
  盡管是預料中的事,但趙青果還是被這巨大榮耀衝昏了頭腦。從散了會起,她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有斷過,幾個小時下來,笑得臉上的肌肉都疼了。她火速跑去找陳升,結果陳升不在,據說請了事假區市裏辦什麽事。巨大的好消息沒有人分享,趙青果很是失落。她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還不見陳升回來,隻得怏怏地離開了。
  第二天趙青果恢複了正常,她低調地上著課,開始思考下一步怎麽辦。鄭曄也參加了優質課比賽,而且還獲得了二等獎。這樣強硬的對手不除去,她就別想得到上研究生班的名額。
  趙青果正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眼角的餘光剛好瞥見王誌超的家長在辦公室門口探頭。她皺了一下眉頭,還是起身跟他打招呼。王誌超的父親剛40歲左右,個子不高,比較瘦,穿著打扮都還不錯,但就是格外矯情。人家的孩子在學校裏有事了,一般都是母親出麵來找老師,而他家則全部都是由父親出麵。趙青果剛開始還以為王誌超是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對他還格外照顧,結果後來見過麵才知道,王誌超父母俱全,也沒離異。王誌超的母親長得牛高馬大,性格又強勢,常年在外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很成功,所以家裏的事全部由下崗在家的父親處理。更重要的一點是,王誌超的父親是上門女婿。這就解釋了為什麽王誌超的事都由父親出麵。
  趙青果一點也不喜歡跟王誌超的父親打交道,主要還是因為他太矯情。一點點小事他也要尋根究底,甚至找教導主任,找校長,鬧得整個一年級組辦公室雞犬不寧,大家看到他就討厭,尤其是唐成苓,看見他來了就數落他一頓,他一個大男人聽著這數落也不生氣,有一點事還是來找趙青果來。
  王誌超的父親看見趙青果頓時眼前一亮,馬上過來羅唆地跟趙青果訴說。趙青果頓時頭痛,她不得不中途打斷他的要求,為難地說:“你的意思我知道,王誌超的基礎不好,短時間內沒辦法提高,除非你給他另外在校外報個補習班或者幹脆給他請個大學生當家教。”
  王誌超的家長聽了大力反對:“那可不行!那種補習班我去看過了,純粹是騙錢糊弄家長的。老師在上麵講,學生在底下聊天、打遊戲、看漫畫書。大學生我也請了,合同也簽了,說是到期末成績到不了多少分就退錢,結果那幫大學生一個個鬼精鬼精的,快到期末了就說自己有別的事,推薦自己同學來教,然後自己來個金蟬脫殼溜了,誌超的成績還是沒有起色。他媽老出差,我一個人管他也管不過來……”
  趙青果正用心地聽著,聽到最末一句,差點噗哧一聲笑出聲來。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要是從一個女人嘴裏說出來還勉強能接受,一個大男人也這樣說,簡直是非常有喜感。王誌超的父親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趙青果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您知道,我放學後的時間基本上都用來給學生補課了,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王誌超的父親連連點頭,“您是個好老師,我們家誌超回家老跟我說您的好,您看,能不能給我們想想辦法找咱們學校的老師?”
  趙青果心裏一動,她抬頭看了王誌超的父親一眼,後者正熱切地望著她,她一臉嚴肅地說:“咱們學校有規定,教師不能給本校學生做有償家教。所以,我肯定不能給您推薦老師。不過——”
  王誌超的家長本已失望,聽到這一聲覺得似乎有轉機,又滿懷希望地看著她,趙青果思考了一下說:“咱們班同學有好多都找了家教,您不坊找找這些同學問問,可能有線索,像沈梓奇啊,張一山啊,鄭欣啊這些孩子,好像家裏都請了家教。您找他們問一問,然後也找他們的家教不就完了?”
  王誌超的父親連連點頭,然後滿意地離去了。趙青果心裏忐忑,不知這冒險的舉動究竟能不能奏效。沈梓奇是王誌超的好友,所以王誌超的父親肯定會第一個就去問沈梓奇,而王誌超在辦公室是出了名的大笨蛋,每個任課教師下了課都要回辦公室來說說王誌超的段子,依趙青果對鄭曄的了解,她是絕不會收下王誌超這樣的笨蛋的,就是不收,才有好戲看。
  果然,一切的事情都在趙青果的意料中。
  王誌超的父親從沈梓奇那裏問到了鄭曄的地址,然後興衝衝地帶著孩子去了,鄭曄就是不收,推說自己不能為本校學生做有償家教。王誌超的父親急了,大聲嚷嚷,讓鄭曄不能看人下菜碟,至少要一碗水端平了,他振振有詞地質問,同樣是孩子,同樣給錢,為什麽可以教沈梓奇卻不可以教王誌超?鄭曄啞口無言。
  王誌超的父親一不做二不休,周一上班就告到校長那裏,他不說自己找鄭曄做家教受阻,隻說因為盛海中學的老師給本校學生做有償家教,導致孩子攀比,非要請家教不可。如果學校不處理,他還要告到教委去。
  鄭曄被處以口頭警告處分,停發兩個月的績效工資,而且還要在全校教職工大會上讀自己寫的檢查。趙青果看著她在台上一臉不甘地讀著檢查,想起半年前自己那次聲淚俱下的檢討,心裏僅有的一絲愧疚也煙消雲散。
  兩個星期之後,期末考試也結束了,趙青果所教的兩個班平均及格率達到了90%,而且趙青果所任班主任的這個班的英語成績及格率是100%。於是,沒有了競爭對手的她如願以償地獲得了讀在職研究生班的資格。九月一號開學的那個新學期,趙青果背著書包回到闊別一年多的母校讀英語教育專業的研究生主要課程班。
  然而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學期末的一次黨員會議上,趙青果居然得到了周校長親口通知的消息,她可以去寫預備黨員轉正申請了。趙青果內心一片寧靜,盡管她麵露喜色,但很注意分寸地笑著。她想,她終於可以轉為正式黨員了,盡管這轉正資格延遲了半年之久,但終究還是讓她抓到手裏了。從此以後,屬於她的東西,她要牢牢抓住,再不會因為各種愚蠢的錯誤而輕易放手。
  灰姑娘都是在魔法師的幫助下,成為了高貴美麗的淑女,才引起王子的注意的。趙青果是徹頭徹尾的灰姑娘,但沒有魔法師來幫助,她如果不靠自己,命運永遠不會主動向她伸出幸運的雙手。
  
  第28章
  趙青果又重新回到了剛入校時受人尊敬的日子。她很忙,有很多的課要上,要給學生上課,還要自己去聽課;還有無數的作業要批改,有大堆的論文要寫。研究生課程班是在周末上課的,兩天的課完了,老師通常會留一些話題,讓大家回去查資料,然後寫成小論文交上去,每篇論文都算一次成績,最後的總成績就是這些平時成績和期末考試相加的總和。所以,趙青果常常忙到半夜還不能睡覺,筆記本電腦和寬帶幫了她的大忙,可是有些學術性的東西還是需要去圖書館查資料才能清楚,為此她所有的周末都被占用了——不是去上課就是去圖書館。可是她忙得心甘情願。
  暑假時,趙青果抽空回了一趟老家,青玉高考結束,成績普通,勉強考上一所本市的師範院校,媽媽表麵上高興,大張旗鼓地給青玉辦謝師宴,暗地裏卻對青果歎氣,說青玉不聽話,到最後要考試了,還跟一個從市裏轉學來的男生粘粘乎乎,明顯地心不在焉,導致高考發揮不利,隻考上這麽一所三流大學。這所大學幾年前還隻是個大專學校,這兩年才升的本科,將來畢業找工作又得費一番功夫。這個男生更差勁,連大學都沒考上。
  趙青果聽了心裏也生氣,但不好再火上澆油,隻得安慰媽媽:“考上大學總是一件好事,先別管學校好壞了,有學上就是值得慶幸的事。”可是青果拿到開學須知一看,上麵一年一萬兩千塊的學費讓她傻了眼,她憤憤不平地扔了開學須知,罵了句:“怎麽不去搶錢啊?這麽貴。”
  媽媽也歎氣,說現在早不是趙青果讀書的時候了,趙青果當年讀師範學校,不但不要學費,每個月還有生活費發,日子過得滋潤得很,家裏根本沒負擔。現在大學擴招這麽厲害,學費又這麽貴,讀了還未必有好工作,誰還會去想讀書?
  可是說歸說,青玉考上了大學畢竟是大事一樁,盡管學費貴,可是趙家是小康之家,肉痛歸肉痛,這點錢一咬牙也拿得出。
  辦完謝師宴,趙青果私下裏問青玉:“你有朋友了?”
  “我的朋友多了去了!幹嘛這麽問?”青玉避實就虛。
  趙青果沉下臉說:“少給我打馬虎眼!快說,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沒錯!”青玉一口承認。趙青果反而措手不及,她沒想到青玉承認得這麽幹脆,以為她還要抵賴一陣,要嚴刑逼供才能問出結果來。
  青玉不滿地說:“又是媽給你打的小報告吧?”
  趙青果不願在誰說的這個問題上多糾纏,她知道青玉心眼多,沒準三繞兩繞會給她繞到別的地方去。她生氣地說:“你先別管誰說的,你幹了這種好事還能不讓別人說啊?”
  青玉脾氣倔強,聽了趙青果的話,叛逆的勁頭上來了,不管不顧地說:“我幹什麽好事了?不就交個男朋友嗎?現在高考也結束了,大學我也考上了,還要怎麽著啊?再說了,邵文軒對我挺好的,他媽在市教委工作,將來我大學畢業找工作還用著急嗎?你們怎麽就不看長遠一點?”
  趙青果氣極敗壞地說:“問題是你本來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學,有更好的前程!”
  青玉冷笑:“考上北大又能怎麽樣?還不是跟羽樺姐一樣?”
  說起羽樺表姐,趙青果頓時語塞,轉念想青玉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羽樺表姐名校畢業,要相貌有相貌,要文憑有文憑,可就是年紀老大了終身還沒有著落,好強的大姑也沒轍。
  青玉見姐姐不說話,心裏也有懼意,她從小就是姐姐管教著長大的,姐姐上大學走了她才舒展了身上的逆鱗,時不時叛逆一下子,這次雖然把姐姐說得啞口無言,她還是不願意得罪姐姐,於是又軟下來說:“姐,我沒你那麽聰明也沒你那麽有上進心,我就想輕輕鬆鬆上個大學,然後舒舒服服找個工作,混一輩子。我不想吃苦,隻想過現成的好日子,所以我覺得留在咱們這個小城市就挺好。跑到外麵去多累啊。邵文軒雖然沒考上大學,可他們家有錢有勢,在市政府安排個好工作一點問題都沒有,他爸他媽又都挺喜歡我、說我不是貪圖他們家的錢才跟他好的,我們是真正的青梅竹馬,他媽已經親口對我說了,將來我一畢業就分配我到一中去教書。這樣,我留在老家將來也好照顧爸媽,我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你說呢?”
  趙青果早被她說動,她忽然覺得她白活了那麽多年,看問題還沒有青玉看得明白。青玉還知道為自己打算,為爸媽考慮,而自己卻在胡裏胡塗地過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既然這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你自己看著辦吧。”青玉一看姐姐這樣,又不依,撒嬌說要把邵文軒叫來讓姐姐看看,趙青果一頭黑線,堅決拒絕了這個提議,搞得青玉很沒趣。
  回到學校後,趙青果接到老媽的電話,說她走後,青玉的那個小男朋友帶著大堆禮物到家裏來了,男孩子長得很帥,斯文有禮的,就是出手太大方,花錢如流水。趙青果聽了老媽的言下之意,似乎默認了青玉交了男友的事實,不禁啞然,看來,青玉這個狡猾的小東西已經成功地策反了爸媽。
  老媽說完了青玉的事,話題一轉又轉到青果身上來,問青果有沒有中意的對象,什麽時候可以帶回家來讓她看看。青果被她嘮叨得煩死,敷衍幾句就掛了電話。
  這幾天上班大家都心不在焉,鬆散了很多,趙青果一探聽才知道原來是周校長率領校領導班子外出考察去了,所以學校目前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大家一徑自由散漫了許多。
  王小萍現在把趙青果視為心腹,說什麽八卦也不再避著她,這天她和唐成苓、馬淑惠幾個盛海元老在辦公室發牢騷,腹誹校長率團出遊的事,趙青果不由得大感興趣。
  馬淑惠拿著報銷的單子發牢騷:“這校領導全都走了,連個簽字報銷的人都找不到。這單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拿到錢。”
  王小萍一臉曖昧地笑:“你還隻是暫時拿不到錢,你說,周校長家裏那位得有多鬧心啊?”
  趙青果知道她又有秘辛要曝,忙支起耳朵聽。唐成苓一邊批改作業,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鬧心又有啥法子?人家是一大夥人一起去考察,又不是單獨的兩人出去。”
  王小萍嗤了一聲說:“明麵上是校領導集體考察,實際上還不是拿著學校的錢兩人胡混去?你說,上新馬泰能考察什麽?考察人妖去啊?”
  大家低聲笑,馬淑惠也笑:“聽說,是要跟新加坡的一個學校商量聯合辦學的事。”
  王小萍不屑地說:“這就是找個借口而已,新加坡?他們連新街口的學校也找不來,還找新加坡的呢!上回他們幾個領導去了趟夏威夷,花了學校20多萬,孫莉莉連黑珍珠項鏈都戴上了,還不知道是拿誰的錢買的呢。”
  這盛海中學也就是王小萍等這幾個即將要退休的人才有這個膽子說這個話,其他人都有點噤若寒蟬。唐成苓停了筆說:“老王,注意點,周校長不在也別這麽大膽。”
  王小萍說:“我怕什麽?幹到明年一月份我就退休了,他再厲害也不能不讓我退休。”
  馬淑惠頂了她一句:“周校長不會對你怎麽樣,可那位姓孫的就難說了,以前劉玉環老師當教學主任的時候批評過她的課,到最後劉老師要退休的時候,她連歡送會都不給人家開,告別飯都沒有一頓,就這麽冰冰冷冷地走。於校長以前說過她的衣著問題,到最後,於校長還不是被擠走,給她騰了地方?”
  王小萍氣鼓鼓地說:“哼!笑話,她要敢這麽對我試試?我不撕了她!”
  馬淑惠說:“她有什麽不敢的?聽老範私下裏說,他們出去考察,她大白天地就敢往周校長房間裏鑽,第二天早上才穿著睡衣大模大樣地出來!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的那點事!”
  大家於是又聚在一起議論孫莉莉的那點事。趙青果聽是聽,偶爾嗯啊一聲表示參與,但決不多嘴發表任何意見。盛海中學風水輪流轉,孫莉莉又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於校長走後,她把跟於校長走得近的幾個人全整倒,一抹到底,從中層領導直接轟下去當任課教師。李卉因為休了幾個月病假反倒因禍得福,沒有被孫莉莉放在眼裏,可趙青果就有點不尷不尬了,孫莉莉一直對她耿耿於懷,上學期幾次借題發揮,想挑趙青果的錯都被趙青果見招拆招給化解了去,到最後趙青果還聽唐成苓說,孫莉莉不同意趙青果去讀在職研究生班,但最後周校長還是拍板定了趙青果去。趙青果為此格外憎恨孫莉莉,她無時不刻不在想怎麽除掉這個囂張的惡毒女人,可是力量對比太懸殊,孫莉莉已經是校長助理,聽說下學期就要升為行政副校長了,趙青果還是白丁一個。
  
  第29章
  過了七八天左右,周校長這一行人終於攜著大包小包地回來了,據說和新加坡那邊的一所叫什麽聖瑪麗學院的中學結成了姊妹校,隻要教委批準雙方簽約後,就可以互派交換學生和老師去進修和學習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盛海中學的上上下下很是歡欣鼓舞了一陣子,彷佛明天就可以出國。大家每天熱烈議論的就是誰會第一個出國,連孫莉莉自回來後就拎著的那醒目的LV包包都暫時沒有人關注了。
  趙青果也很是期待這個項目的成功,她心裏的小小算盤是,隻要有這個項目在,總有一天也會輪到她的頭上。不過,在教研組內部聊天會議上,王小萍對此極其不屑一顧,她給大家潑冷水:“你們別高興得太早了,校長哪次回來不是說又談成了什麽合作辦學項目,又結成了什麽姊妹校,又拉來了什麽讚助項目,哪次不是雷聲大雨點小?我看這回也懸,肯定沒什麽結果!”
  鄭曄勉強說了一句:“可是聽說這回連協議都送到教委去了!還能不成嗎?”
  “你知道那份協議是真是假呀?花了這麽多錢,總得有個說法吧?這協議也就是個幌子。”王小萍對大家的熱情指指點點。
  大家聽了頓時沒趣。兩個月過去,教委那邊果然一點聲息都沒有,趙青果暗暗驚歎王小萍料事如神,結果又聽到高中部那邊有人不識趣地去問了周校長這件合作辦學的事,被周校長罵了個狗血淋頭回來,據說周校長還大發雷霆,召集校領導班子開了常務會,會議內容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據路邊社消息說,周校長在會上反複強調,教委不同意新加坡方的辦學意向,因此談判破裂,以後盛海中學禁止再談論這件事。眾人聽了也就隻好不了了之。
  趙青果的工作有漸入佳境的感覺。班級管理已經自成一體,班幹部各有分工,尤其是衛生委員這三個人格外得力,小丫頭名叫王婷婷,人長得嬌小,性格卻很潑辣,連石振、閆歡這幾個搗蛋鬼都被她管得一愣一愣的,乖乖地該掃地掃地,該擦桌子擦桌子。有幾次趙青果去班裏看,王婷婷一邊快手快腳地領著大家幹,一邊對閆歡呼來喝去,讓他不要偷懶,趙青果看得禁不住笑起來。看到老師笑,王婷婷也不好意思了,忙把老師推走,讓她等全完了再來檢查。
  有王婷婷在,趙青果就可以高枕無憂。這樣得力的小助手,連唐櫟都嫉妒,她在她班上冷眼尋了兩個月都找不到一個象王婷婷這樣稱職的衛生委員,隻得死了心,隨便指定了一個,但是凡事都免不了要親曆親為。為此,唐櫟幾次開玩笑要和趙青果交換,肯把自己班上學習最好的學生跟趙青果交換。趙青果當然堅決不肯答應。學習好的不見得別的方麵也好,很多學習成績好的十分自私,總認為老師對他/她好是應該的,凡是都隻想著自己,趙青果可不想要這樣的人。
  趙青果正批著作業,班長來報告說王婷婷和宋希妍請病假了,今天不能來上課。趙青果點頭表示知道了,班長出去以後,旁邊的數學老師偏過頭來跟趙青果閑聊:“你們班那個宋希妍到底得的什麽病?隻看見她三天兩頭地請病假。”
  趙青果歎口氣說:“是抽動-穢語綜合征。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意思,反正她這個病有很長時間了,家長一直不重視,把病給耽誤了。”
  數學老師恍然大悟地說:“是不是你上次給她家長打電話,讓她家長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來著?”
  趙青果點點頭:“唉,這孩子可能知道她媽給我說過她的事,看見我就一直躲著我,原先在我的課上還不出聲音,現在不管什麽課,她都一樣了。控製不了自己了。我覺得都是她媽媽給害的。”
  “確實是。現在的家長都是這樣,小的時候使勁溺愛,慣出毛病來了還死不承認,非得要嚐到苦果了才知道後悔,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趙青果笑笑,也不答話。宋希妍的事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她一直在想,如果她能細心一點,如果她能態度再堅決一點,是不是這孩子就可以早點得到治療,是不是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趙青果一想到宋希妍就覺得痛心。
  她出神地想了一會,突然又想起王婷婷今天也請假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想等上午的課完了,她要打個電話去問問,一天不見這個唧唧喳喳的小丫頭,還真有點不習慣。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內線電話就響了,趙青果接起來是康主任,她正火大地對著趙青果嚷嚷:“趙老師,快去你們班公共區看看吧!你們班那幾塊料快要把盛海中學翻個個兒了!”
  趙青果放下電話趕緊下樓去教學樓後麵的公共衛生區看,這一看,簡直鼻子都要氣歪了——楊碩、閆歡等幾個搗蛋鬼有的爬在樹上,有的蹲在灌木叢裏,大家在幹同一件事:擼樹葉。看樣子他們的效率不錯,七八顆銀杏樹的葉子都快被搖光捋光了,矮灌木叢也光禿禿的,已經沒有了葉子,這和旁邊三班的公共區形成鮮明的對比,那邊還鬱鬱蔥蔥,這邊已經全禿了。
  “住手!”趙青果氣得牙都疼了:“你們這群混蛋!這是幹嘛呢?!”
  楊碩似乎看不出老師的臉色正難看,他還邀功似的說:“老師,這葉子老掉,害得我們班的公共區衛生老扣分,我們老得來掃,剛掃完又掉了,還得重掃,我們幾個一商量,幹脆,把葉子捋了得了,反正遲早要掉!”
  這提早掉的葉子讓趙青果的班上扣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分,王婷婷回來後把閆歡楊碩這兩個主謀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時間很快就到了深冬,天氣變化無常,連續幾天陰天,天空總是蒙著一層厚厚的灰色,很多人都感冒了,包括趙青果,一大早起床就頭重腳輕,嗓子幹疼,吞水困難,她洗臉的時候一照鏡子,兩頰殷紅,嘴唇起皮泛著深紅色,一看就是要發燒。她放下水杯,跑到臥室翻出一支溫度計塞到腋下,過了五分鍾拿出來一看,37度6。不算太燒,但是全身乏力,有點不想動。
  可是她一想到學校新添的那台指紋機,不禁新生恐懼。盛海中學從國慶過後就安了一台用於辦公簽到的機器,全校教師不包括行政人員,一天必須在指定的時間內簽到兩次,上下午各一次,全部用指紋機紀錄。 如果沒簽一次,即使人在學校辦公室裏錯過了時間,也要按照曠工算。按照周校長的說法,學校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哪怕你已經死了爹,該簽到還得簽到。剛開始的時候,大家憤憤不平,覺得簡直是坐牢,可是在有人以身試法被按照曠工扣掉了半天的工資後,大家全部被打消了氣焰,老老實實做小伏低起來。
  趙青果很煩,錢還是小事,關鍵是它營造的那種氣氛,讓人恐懼。她不想看到皺著眉頭的老範來通知她扣錢的事,於是自己掙紮用冷水衝了衝臉,又找出些一包上次老媽塞給她的草藥,從裏麵找出桑葉、白菊花、竹葉、薄荷和淡豆豉,煎了一大碗水喝了,然後穿上外套出門去上課。本來感冒最好的藥就是休息,可是盛海中學哪有讓人休息的時間。
  上午的課隻有兩節,可是下午有班會,趙青果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考慮班會課該說些什麽。最近班裏有點小情況,初二的學生正好是叛逆期開始的時候,班裏的男生有點蠢蠢欲動,昨天石振閆歡等幾個男生集體剃了個光頭,並且把左耳都穿了耳洞,戴了耳環和項鏈,一派嘻哈風。
  趙青果上課的時候,看見他們清一色的禿瓢腦袋和亮晶晶的耳環項鏈,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下了課就把這幾個“鶴立雞群”的男生叫到辦公室臭罵了一頓,揪著他們的耳朵讓他們把耳環項鏈摘了,石振等人還要強詞奪理,趙青果把眼一瞪火冒三丈地說:“還敢頂嘴?還不快把這bling bling的東西給我摘了!”
  閆歡一邊摘耳環一邊傻嗬嗬地說:“老師,啥叫bling bling的東西?”
  趙青果故弄玄虛地說:“不懂了吧?不懂回去查字典去!”
  石振摘著戒指抱怨:“老師您下手也不輕點,我耳朵現在還疼著呢!”
  趙青果罵“活該”。辦公室裏正叮叮當當地折騰得不可開交呢,楊碩又進來了,委屈地說:“老師,你是不是不管我了?”
  趙青果一看,氣得都樂了,楊碩也頂著一個光頭,戴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呢。她手一揮言簡意賅地說:“摘了,甭廢話。”
  楊碩這才高興起來,手忙腳亂地跟著大家一起摘耳環,取戒指。趙青果在旁邊嘮叨:“你說你們可恨不可恨哪?我剛消停點,你們就給我整出事來!”
  幾個調皮搗蛋的男生爭先恐後涎皮賴臉地說:“老師,我們怕您悶,逗您開心來了!”“老師,您別生氣,生氣了就長皺紋,長了皺眉就不是大美女了!”“老師……”
  趙青果等他們全摘完,把他們都轟出了辦公室,鬱悶的心隨之開闊。這幫男生,明知道不能戴這些亮閃閃的東西,明知道從戴了到被發現也就一節課時間,偏偏還要戴,為的就是過過幹癮。甚至像楊碩那樣的,純粹就是迫於peer pressure,大家都那樣做,他也不得不那樣做,大家都挨罵,老師沒發現他,沒罵他,他還要湊上來讓老師罵一頓才安心。
  趙青果的抽屜裏收滿了來自學生的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有男生的,有女生的。學生們也不急,不值錢的東西,沒收了就沒收了,沒收了就再買,他們已經摸著了趙青果的規律,反正老師一到學期結束放假開始就會把東西還給他們,免費替他們保管。
  這些還是些淘氣孩子,最多讓趙青果訓一頓,嚇唬嚇唬就管用,可是對向東,她班上的那塊“滾刀肉”就一點用都不管了。前幾天趙青果在買菜的路上看見向東在學校附近的小商店裏抽煙,她很生氣,沒收了他的煙和打火機,讓他請假在家好好反省。第二天早上,他媽媽來學校找她,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趙青果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告訴她,自己對他的孩子已試遍各種教育方法了,可他還是屢教不改。而且他正處在一個轉型期,一不留神就會走上邪路,所以她想家校合作,讓家長好好教育他,借此機會讓他改過來。
  向東的媽媽臉色很不好看,勉強同意了,把向東帶回去了。臨走之前,她看了趙青果一眼,想說什麽最終又沒說。趙青果當時忙著找學生談話,沒跟她細說,隻告訴她,以後不要給向東太多的零花錢,他把大把大把的錢都花在網吧打遊戲上了,經常曠課。
  向東的媽媽聽得一肚子怨氣走了。沒過兩個鍾頭,校長的電話就到了,問趙青果向東是怎麽回事,怎麽不讓學生上課。趙青果聽得好生氣惱,這向東的媽媽太不上道了,當著她的麵答應得好好的,扭頭就上校長那裏把她給告了。她放下電話,自己趕緊到校長室,劈裏啪啦把事情從頭說到尾,末了跟校長說:“依照向東的表現,開除十回都不夠。他三天兩頭曠課去網吧,和校外的那些社會青年勾結在一起劫小學生的錢,這些問題我都給學校反映過,也找過他的家長,可是他家長倒好,孩子出了問題家長就不見蹤影,電話打不通,手機沒人接,現在還倒打一耙說是我不讓孩子上課!”
  周校長聽了會說:“向東的家長給我打電話,說她兒子成績本來就很差了,如果再不來學校讀書的話,會更差的。她希望能讓孩子先上課。”
  正巧康玉玲也到了,說:“這家長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孩子三天兩頭曠課她不管,這要她帶回家教育一天她就怕耽誤課了,早幹什麽去了?”
  這話說得稱願,趙青果暗叫阿彌佗佛。周校長說既然是這樣,就讓趙青果自己看著辦,至於抽煙和曠課怎麽處理,由班主任會同政教處先拿一個處理意見處理再說。
  出了校長室的懣,康玉玲對趙青果說:“周校長這回要拿幾個壞得流膿的家夥開刀了,殺雞給猴看,義務教育不讓開除學生,但沒規定不許送工讀學校。興許你們班這向東就第一個被送走了。”
  趙青果聽得心裏一動,忙問:“工讀學校不是改成XX寄宿學校了嗎?”
  “嗨!”康玉玲說:“名兒是改了,可性質是一樣的,不聽話,難以管教的學生最後都要被送到寄宿學校。”
  趙青果聽了,暗暗有了主意,她快步走向班裏,趁班會課的時間,布置學生一件事。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意外看到桌上有兩盒感冒衝劑,她忙問旁邊的人是誰給的,唐櫟轉過身來看了看,懶洋洋地說,還能有誰,陳升唄,全世界都知道是他。趙青果馬上做鴕鳥狀閉目塞聽。她不願意就這個話題深入。
  
  第30章
  趙青果的提前布置終於有了結果,周校長看到趙青果交上來的厚厚的一遝學生寫的證明材料——上麵詳細紀錄了向東幹過的各種壞事,包括持水果刀搶劫小學生錢財,午休時間領著一幫狐朋狗友到學校的餐館喝啤酒,醉得一塌糊塗上課的時候吐了一地,天天課間操時間在男廁所抽煙,放學後參與打群架和偷摩托車,總計曠課達65節等罪狀,不禁大動肝火,馬上叫康主任找向東的家長,而且還強硬地表示,擺在向東麵前隻有兩條路,要麽勸退,自己找學校轉學,要麽由學校聯係XX寄宿學校。
  向東的事就移交給教導處負責了,康玉玲接手了接下來的事,負責與向東的家長聯係。
  也許是向東太狡猾,也許是康玉玲太不負責任,做了將近二十年教導主任的康玉玲居然在陰溝裏翻了船。她打了幾次向東家長的電話沒有接通就轉而讓向東帶話,讓他把家長請來談談退學或去寄宿學校的事。
  向東沒有把家長叫到學校來,隻帶來一張他父親親筆寫的便條,說一切遵從學校領導的處理,他已經給向東聯係了別的學校。康玉玲於是把向東做了勸退處理,還在學校張貼了處理通告。向東當天就不再來學校上課了。
  雖然趙青果對康玉玲大刀闊斧的做法感到有點突兀,但因為走掉的是她們班上最頑劣的向東,她也就沒有多說。
  兩個星期後,趙青果正在上課,突然口袋裏手機震動,她匆匆一看,居然是向東的爸爸來的電話,不禁感到奇怪,怎麽回事?向東不是已經轉學了嗎?他爸爸怎麽還來電話?正好下課時間到,趙青果接通手機,電話那頭是向東父親客氣的聲音:“趙老師,不好意思打擾你,我剛剛出差回來,向東在學校裏怎麽樣了?他媽媽說他昨晚沒有回家。”
  趙青果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急忙問:“向東不是轉學了嗎?還是你親自寫條同意的!”
  向東的爸爸也感到大事不妙,連忙追問:“怎麽回事?怎麽是轉學?我怎麽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青果哪裏說得清,她掛了電話,讓向東的爸爸直接到學校來找康主任。
  真相隨著向東爸爸的到達而大白於天下,但伴隨著真相暴露出來的,還有盛海中學在處理這件事上的草率和輕忽——居然在沒有進行家長、學生、校方的三方麵會談的情況下就處理了一個學生,並且還間接導致這個學生失蹤了。
  向東事件的後果遠遠超過預料。
  他的家長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一直以為他在學校裏好好的,因為他每天都照常背著書包出門,然後到放學的時間再回家,如果不是昨晚的不歸,他的家長根本不知道他被學校掃地出門了!那張所謂的向東爸爸的親筆信完全是向東的傑作——他模仿他爸爸的筆跡和口吻寫了一封同意書。而康玉玲完全沒有仔細比對,甚至沒有再當麵核實情況,就草率地把向東勸退了。
  這個失誤導致學校在麵對向東爸爸的質問時,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周校長忍氣吞聲地聽著向東爸爸的責問,隻好反複表示,當務之急是找到向東再說。
  向東倒是不難找,隻要把學校附近的網吧窩點一一地毯式搜查一遍就能找到。當趙青果在知情學生的帶領下,從一個黑乎乎的網吧裏找到向東時,他正咬著煙卷,罵罵咧咧地打遊戲,語言穢語不絕於耳,看到趙青果,他還翻著白眼問:“找我幹嘛?不是把我開除了嗎?”
  找到了向東並不等於事情就完結了。他的家長要求繼續在盛海中學上學,堅決不肯再聯係轉學,事情一時陷入僵局。趙青果聽說每天的行政會上就是討論這件事,周校長每天都大發雷霆,康玉玲被罵得體無完膚,二十年的清譽毀於一旦。趙青果後怕地想,幸虧不是我來處理這件事,不然有了這樣一筆,自己在這個學校也許就要永世不得翻身了。
  經過反複磋商,向東終於被送到了寄宿學校。康玉玲也被口頭嚴重警告一次,差點貶為一線教師。
  趙青果趁熱打鐵,用向東事件做由頭,好好地嚇唬了她班上另一群淘氣包,告訴他們走歪路就要被送到工讀學校去,然後好好地渲染了一番工讀學校的可怕——比如裏麵都是身強力壯的男教師等,不聽話不守紀律老師就給一個大鍋貼等等,大部分孩子還是單純,被嚇得一愣一愣的。趙青果心裏憋著笑,表麵上還一本正經。
  跟這些學生相處久了,趙青果對他們了如指掌,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學生搗亂是搗亂,真正學壞的而且壞得可以的還隻有向東,無論怎麽管教,他都是無動於衷,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家長又總是不露麵,遇事就用錢打發,趙青果不知費了多少口舌,勞了多少心力,整天還要提心吊膽,生怕他又幹出點什麽壞事,要讓她來收拾。現在向東走了,無異於給趙青果鬆了綁,減了負,她連走路都輕快了很多。
  周末她燙了個頭發,回家的路上美滋滋地走著,誰知被那個大嘴巴楊碩看到了,馬上驚呼:“老師,你怎麽把頭發燙了?……我覺得吧,你應當讓發型師根據你的臉型,設計一個發型,能夠掩飾一下你的缺點,現在這樣弄,缺點暴露無遺!”趙青果頓時一頭黑線,恨不得當場就把這小胖子掐死。小胖子一看見勢不妙早就溜了。
  趙青果回去一照鏡子,還真是像小胖子說的那樣,缺點全暴露了,本來不算太大的臉現在成了一張大餅臉,本來不明顯的幾粒淡斑,現在成了燒餅上的芝麻,整個一個櫻桃小丸子的媽。她氣得扔了鏡子又回去把頭發拉直削薄,改成沒燙之前的樣子。這一折騰又是幾百塊錢打了水漂。
  上周五唐成苓還跟她說一個笑話,說趙青果班的孩子們課堂上亂糟糟地,唐成苓說了句:“我身體不好,你們把我氣暈了怎麽辦?”調皮的學生馬上在底下答道:“沒事,您暈您的,到時候我們送您去醫院!”唐成苓又好氣又好笑,回來把這事當笑話講給趙青果聽,趙青果趕緊替他們道歉,回去就把他們臭罵了一頓,可一下課,這些家夥還是嘻嘻哈哈地跟她親,趙青果很是安慰。
  回到宿舍,趙青果看看時間還早,就想做點好吃的,想起小冰箱裏還有前幾天去超市買的排骨,決定燉一鍋排骨來吃。她分別給陳升、江大偉和李卉打了電話,邀請他們一起來吃,反正她一個人也吃不完。李卉忙著複習,不肯來。江大偉顧忌著怕人嫌棄他的病,也不肯來,最後還是陳升拉了他一起來,下樓的時候還一直擔心,見趙青果毫不介意,甚至把他自備的碗筷都扔到了一邊,江大偉才放鬆了,開始跟著大家一起說笑。
  趙青果在家的時候就是有名的饞貓,最喜歡變著法子弄吃的。來盛海中學這麽久,廚藝更是大有長進。一個小時下來,一鍋熱騰騰的排骨燉芋頭和幾樣清淡可口的小菜就上了桌子。
  江大偉看著綠白相間的韭菜炒豆皮很喜歡,陳升是無肉不歡,眼睛緊盯著那一鍋排骨吃。趙青果雖不是素食者,但在肉上感情有限,她自己隻顧吃那碟涼拌萵筍絲,順帶再吃點芋頭。
  江大偉由衷地說:“趙老師,誰娶了你就幸福了。”
  陳升一邊吃一邊盯著趙青果的筆記本電腦看,那上麵正在放美劇《識骨尋蹤(Bones)》,正好放到食人魔這一集,江大偉見他半天沒說話,順著他的眼睛看的方向看過去,惡心得連飯都差點吐出來。陳升還能好整以暇地一邊啃排骨,一邊看下去。
  江大偉受不了, 他伸手把電腦合上說:“老陳,這麽惡心你也看得下去!”
  陳升壞笑:“比這還惡心的我都看過了。以前看NCIS有一集,一具棺材裏塞了五具屍體,爆了一地屍醬,偏偏那天食堂吃炸醬麵,除了炸醬麵沒別的。我隻好忍著不吃,餓了一天。”
  趙青果大笑。
  三人圍著排骨,一邊據案大嚼,一邊談天說地,時間仿佛就在指尖飛過。
  
  第31章
  很快就是元旦了,老範來通知大家去工會領花生油、牛奶等過節福利。大家先是一愣,接著喜氣洋洋地邊走邊聊,都說往年過節除了教師節有點東西外,什麽節都跟沒過一樣,連瓶礦泉水都沒發過,沒想到今年居然還發東西。老範在前邊帶路,順嘴說:“今年是孫校長當工會主席了嘛。”
  趙青果一愣,孫校長?半天才反映過來老範說的是孫莉莉,原來她還兼了工會主席一職。今年元旦的東西除了花生油和牛奶外,還有安利的洗滌靈,標簽上寫著50塊錢一瓶。
  鄭曄周順英這幾個會說話地就恭維孫莉莉說,換了工會主席就是不一樣,品位的高低一下就看得出來,以前老於當工會主席,除了鍋碗瓢盆沒發過別的。這幾句話說得孫莉莉心裏熨貼,她臉上倒還是掛著矜持的笑。現在的孫莉莉早不是趙青果剛入校時候見到的那風情萬種的模樣了,全身的Ports套裝,絲巾腕表高跟鞋,搭配精致,一樣也不缺,標準的白領OL模樣。這會兒她正指揮後勤的幾個人忙著分發各個辦公室的福利。
  趙青果等人領了東西準備回去,孫莉莉叫住趙青果,微微一笑說:“趙老師,等下你有時間過來我的辦公室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趙青果滿腹懷疑地答應了,抱著大堆東西和王小萍一起回了辦公室。由於她不怎麽做飯,所以她很爽快地把兩桶油一桶送給了王小萍,一桶送給了唐成苓,兩人收到她的花生油都很高興,直誇她行事大方。趙青果聽了一笑,又把心裏的疑問告訴了王小萍:“剛才孫校長找我去她辦公室,您說是什麽事?”
  王小萍正心情大好,聽了不以為然地說:“能有什麽事?讓你去你就去,去了就知道了。最近開會沒聽說有什麽壞事。”
  趙青果放下東西,磨蹭了一會兒,還是硬著頭皮到了孫莉莉的辦公室。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孫莉莉正麵交談。孫莉莉正在電腦前擺弄新裝的軟件,大概是個合成音樂的東西,她一敲鍵盤就發出鋼琴一樣叮叮咚咚的聲音。
  趙青果不敢怠慢,做出恭謹的樣子在一旁等候。孫莉莉抬頭看見了她忙熱情地招呼她坐下,然後誇獎了一番她的衣著。趙青果更是摸不著頭腦,低頭看自己,隻是平常的休閑毛衣,修身長褲加短靴的打扮,看不出有什麽值得誇讚的地方。她知道孫莉莉等下有話要說,就也隨口虛應了幾句。
  果然,孫莉莉說了一陣風月事,關切地問趙青果有沒有男朋友。趙青果嚇了一大跳,不知道她問這個什麽意思,就多了個心眼,說家裏給介紹了一個,正在外地讀研。孫莉莉聽了又問:“不是聽說你們已經分手了嗎?”
  趙青果更是大窘,心裏直覺她這麽問不是好意,解釋說以前那個上大學時候的那個男友早就分手了,現在這個是家裏父母托人介紹的,在上海讀研。趙青果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孫莉莉的臉色。
  孫莉莉聽了似乎滿遺憾的,連聲說:“咱學校這麽多青年教師裏,也就你還是個拔尖的人,長得也好,又有文憑,本來想給你介紹一個好的,誰知你又有男朋友了,真是沒緣分啊。”
  趙青果聽了心裏直慶幸,嘴上還跟著孫莉莉一起遺憾,又一直連連道謝外加道歉,彷佛未經領導介紹擅自有了男朋友是她的錯似的。孫莉莉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又聊了幾句才讓她回去。
  趙青果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邊走邊琢磨,有早就聽說學校裏的教師最喜歡給人介紹對象,現在果然不假,隻是她跟孫莉莉一向不對付,明麵上雖然沒有撕破臉皮,可暗地裏使絆子的事孫莉莉也沒少幹,怎麽今天突然想起要給她做媒了呢?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難道當領導當久了,心胸也開闊了?
  這突然的示好讓趙青果一時不知道是福是禍,她去找陳升,發現他正在電腦前鼓搗什麽,走近一看,還是看不懂的紅紅綠綠的股市K線圖。她坐在一邊打開電腦,準備打陳升最近推薦的據說本年度美眉最愛的“蔬菜大戰僵屍怪(Zombie)”的小遊戲,還打開了音響。
  奇奇怪怪的追魂音樂響起,趙青果忙不迭地種著向日葵,收集陽光,然後買武器開始打僵屍,直到第一朵喇叭花裏噴出子彈,她才抽空跟陳升說話:“老陳,今天孫莉莉叫我去了。”
  陳升一邊忙一邊說:“她叫你去幹嘛?”
  “給我介紹對象。”
  陳升手裏頓了一下,他轉過身來看了趙青果一眼,發現她還在忙著種向日葵,才有轉過身去,繼續手裏的工作,不動聲色地說:“你同意了?”
  “笑話!”趙青果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她介紹的能有什麽好人?我預先就長了個心眼,說家裏給我相親認識了一個,在外地讀研呢。”
  陳升手裏動作加快,語氣輕快地說:“也許你應該聽聽她介紹的那個人是什麽條件,也許就合適呢。難得她主動示好一次。”
  趙青果已經過完了第一關,她一邊慢條斯理地選著武器,一邊說:“她示好我就得把自己賣了?你說,她為什麽突然這樣?有什麽理由?”
  陳升停下想了一下說:“也許你最近要交好運了。”
  趙青果不相信,搖頭大笑:“我的黴運交得夠多的了,多得我都不相信自己還能交好運。老陳,你每天忙忙叨叨地,到底掙錢了沒有?”
  陳升也漫不經心地說:“掙錢了又怎麽樣?不掙錢又怎麽樣?隻是一個愛好而已。”
  趙青果手忙腳亂地在屋頂上買花盆,種向日葵,然後砸南瓜,一群又一群地僵屍戴著鐵帽子雄赳赳地來了,還有的吊著維亞從天而降,打算長驅直入進到屋裏。趙青果慌了手腳,趕忙叫:“老陳!老陳!陳升!快來幫忙!”
  陳升無奈,隻得放下手裏的工作,趕去趙青果的電腦前幫忙,一邊操作一邊說:“說過你多少次了,不要種那麽多向日葵,要合理地種,合理地買武器,你的屋頂都用來種向日葵了,掙的錢多得都花不完了,武器根本都沒地方放,僵屍還不就進屋了?”
  趙青果不服氣地說:“我怕向日葵不夠,到時候錢就不夠嘛。”
  陳升笑:“你就是死在這貪上麵。”
  “沒辦法,窮怕了,總覺得手裏要有錢才有安全感。”趙青果嘟囔。
  “那隻要別人肯出錢你是不是連自己都可以賣了?”陳升一邊快速地給她打僵屍,一邊說。
  趙青果認真地想了一下說:“隻要價錢合理也不是不可以啊。”
  “什麽是合理的價錢?”
  陳升解決了眼前的困境,把陣地讓給趙青果,依舊回他自己的座位。趙青果答:“有房有車唄。一百二十坪左右的房子是要的吧?二十萬左右的車子是要的吧?父母雙亡就不必了,誰不是爹媽養的?”
  陳升哭笑不得:“這條件倒是還算合理,眼前就有一個,問題是,你敢賣嗎?”
  趙青果麵不改色地答:“老陳?你就算了,咱倆熟得跟左右手似的,你也好意思下手?等我到了三十歲還嫁不出去,我就考慮一咬牙一跺腳,嫁你了!”
  陳升麵對趙青果的嘻嘻哈哈毫無辦法,隻得也一笑過去,可是表麵的笑容背後,隱藏的卻是深切的失望和落寞。
  
  第32章
  北京的春天來得很慢,都已經三月初了,棉襖還不敢輕易地往下脫。盛海中學的女教師已經競相穿著薄薄的春裝,係著漂亮的絲巾在上課了,趙青果還裹在厚厚的冬衣外套中,她的過敏性鼻炎讓她煩躁不安,手邊累計的工作更是多得讓人沒有喘息的時間。
  元旦過後王小萍就正式到了退休時間,在周校長的主持下,英語組的教師在一起召開了一個歡送會,不過,也就僅有歡送會而已,臨別的禮物也沒有,紀念的一頓大餐也沒有,一切正如當初唐成苓的預期。趙青果和組裏的全體教師大家一起湊錢給王小萍買了一個四件套的床上用品,算是大家同事一場的紀念。因為趙青果接任了教研組長的職務,趙青果私下裏又請王小萍吃了一頓飯,由英語組全體同事作陪,大家熱熱鬧鬧地說笑,才算把王小萍因為受到學校冷遇而引發的衝天怨氣給安撫了下去。
  開春以後,趙青果就是英語組的組長了,她一反常態,領著組員做了好幾場教研活動,又積極地鼓動大家報名參加區教委舉辦的各種比賽活動。
  現在的趙青果早不是以前的青澀模樣,她一邊進修著在職研究生,一邊就把教學中遇到的問題跟導師討論。研究生的同學基本上都是各個學校來的骨幹教師,工作了至少有五年以上,無論是教學還是研究還是管理,都很有一套,像趙青果這樣工作才一年就來上這個班的,還真是異類。
  趙青果在這個班裏受益匪淺。她把跟同學老師討論得來的方法有的直接就用在了自己的工作實踐中,有的變通一下換個方式用起來,很快,教研組的工作就走上了正軌,連鄭曄也不得不佩服起趙青果思維敏捷,頭腦一流。
  研究生進修班最靈通的就是信息,大家在班裏下了課就是討論來自教委來自學校的各種信息,聽著聽著,趙青果往往就比盛海中學的其他人預知一些消息,加上她態度誠懇又勤奮好學,在班裏年紀最小,大家也願意把她當做自己的小妹妹看待,有了事情也願意指點她一二。
  這樣趙青果就迅速地成熟起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輕易說話,遇事先想,深思熟慮之後還要再看看大家的動向再說,於是大家開玩笑說趙青果深沉了。到了期中考試結束,趙青果領導的英語組已經初見成效了,鄭曄輔導的兩個學生在區裏的英語創意大賽中獲了獎,盛萱在區裏說課比賽中也得了獎,盡管名次都比較低,但這大規模的得獎行為在英語組還是頭一次,於是連周校長都驚動了,在周四教研活動的時候特意到組裏慰問。趁著周校長心情好,趙青果趁勢提出了能不能學校獎勵這兩位老師,向區裏爭取名額讓她們進修研究生班什麽的。周校長爽快地答應了,馬上表態說9月份就有一個名額,到時他再向區裏要一個,實在不行就由學校出學費,爭取兩人一起上。趙青果連聲說謝謝。她故意裝作沒看見孫莉莉憤怒的眼神,和鄭曄她們一起與周校長談笑風生。
  周校長走了之後,盛萱有點擔憂地說:“青果,我們這麽做會不會得罪孫校長?聽說大家要辦個什麽事,先要求孫校長才能辦得成。”
  趙青果還沒有說話,鄭曄就開口了:“你瞎擔心什麽?周校長都答應了的事,她孫莉莉還能再翻了天不成?青果,你說是不是?”
  鄭曄的學生其實是趙青果輔導的,參賽也是趙青果費盡心力送到區裏的,全程都是由趙青果包辦,最後的功勞卻是鄭曄的,趙青果還毫無怨言,一點都沒有向她邀功的樣子,所以鄭曄現在對趙青果心服口服。盛萱的說課教案也是趙青果幫著準備的,隻最後由盛萱出麵去參賽,因此她和鄭曄一樣,盡管高興,但還是為趙青果的冒險舉動擔憂。
  趙青果不在意地說:“管她呢,我們隻做好我們的事就行了。下禮拜劉老師有公開課,大家幫著一起想想點子,準備得好一些,劉老師要評職稱了,這堂課對她很重要。”於是大家自覺湊在一起說課,趙青果聽著大家的說課,心裏還是有點忐忑。她不是不清楚孫莉莉的能量,可是這樣公然挑戰她的權威還是第一次。她想,怎麽樣才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呢?
  回到宿舍,趙青果習慣性地開電腦,聯網,然後無目的地網上點開各種頁麵瀏覽,看著看著,她的眼睛被幾幅圖吸引,她馬上回想那天在錦繡家園見到的情況,輸入關鍵字用百度知道來查找,片刻,一個個答案爭先恐後地跳出來,趙青果一個一個地看,漸漸地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不久之後,趙青果被通知去區裏參加教研組長會議。她現在也是盛海中學的紅人了,在區裏也獲了幾個重要的獎,頭一個就是她和陳升一起辛苦拍攝錄製做成的多媒體課件,送到區裏居然破天荒地得了一等獎,消息傳來,盛海中學都快炸了窩了,多少年以來,盛海中學與一等獎從來就沒有任何關係,這次,趙青果無意中的得獎,打破了這個魔咒。周校長不但在大會上表揚了趙青果,還提出了期末嘉獎。
  袁琴周順英等人不無妒嫉地說趙青果這是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趙青果不去解釋,反正這個意外的獎不在她的算計中。
  不久之後,趙青果謀定而動,趁熱打鐵又參加了區裏的新課標英語課堂教學設計大賽,居然再次得了一等獎。如果說趙青果的第一次獲獎還有偶然的因素,那麽第二次的獲獎真正讓大家無話可說。這是一次海選式的比賽,每個人都可以參加,完全零門檻。趙青果參加的時候都是偷偷摸摸投的稿。她麵對著連續幾個夜晚熬了通宵,絞盡腦汁才寫出來又打印清楚的教案,心裏十分猶豫彷徨。她害怕一擊不中,徒增笑柄,於是背著人,偷偷交到了教務處老範的桌上,又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提醒老範把教案交上去。一個月以後,忐忑不安的趙青果等得幾乎絕望的時候,好消息再次傳來,盛海中學再次轟動。趙青果終於在盛海中學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王小萍之後,她隱然成了教研組長的不二人選,鄭曄盛萱等幾個人已經完全無法與之比肩。
  趙青果參加完教研組長會議回來傳達消息,大家怨聲載道。這次區裏不知哪個領導靜極思動,想出一個折騰人的法子,劃了幾條年齡線,又引入了國外的一個什麽口語考試機製,要求到某個年齡線的教師口語要到幾級,連非英語科教師也不能幸免,35歲以下的年輕教師全部都要加入英語考級中去。
  趙青果回來組內一說,大家的唾沫星子幾乎淹死她,於是她不敢怠慢,趕緊把這事又傳達給周校長。周校長在周四的例會上說了以後,大家的反應都一樣,堅決抵製。按照區裏劃定的年齡線,除了一些老教師逃過一劫之外,盛海中學的年輕教師幾乎一網打盡。想當年他們都是千辛萬苦熬過四級考試的,現在又要重新撿起英語,而且還是最難纏的口語,怎麽能讓人不憤怒?於是大家個個鐵齒銅牙,一口咬定堅決不擁護區裏的混帳決定,決不參加考級,哪怕不晉級,不評職稱。連英語組的好多教師也是一副與大家共同進退的模樣,趙青果看了不由得好笑。
  科班出身的她自然是不怕考級的,可是那麽多人都抵製,她想自己是不是也做個樣子,表表態,說明自己不參與?可是沒等她發言,事態的發展就急轉直下,令她啼笑皆非。
  那些口口聲聲說不參加考級的教師,私下裏全都跑來拜托趙青果給他們開小灶,幫他們輔導口語,讓他們能順利過關,連鄭曄盛萱都跑來向她討主意,鼓動她先去考一考試試水,回來跟她們說說過程,好讓她們能一次OK,這些形形色色的要求令趙青果大開眼界。
  應大家的要求,趙青果苦著臉去考級了。她擺出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模樣,臨走之前還一再地聲明,考不上也是被大家陷害的。大家都是一臉同情的模樣。趙青果坐在去考試的車上,肚子裏著實好笑,自己和大家,不知誰在做戲。
  考級過後,區裏一時沒了動靜,天氣卻很快入了夏。盛海中學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基建工程。行政辦公區從北區遷至南區,兩層樓裝修一新,中層幹部以上的行政人員,每人配備一間辦公室,空調、電腦、實木地板和防盜門一應俱全,校長辦公室裝修得更是豪華氣派,不但有普通辦公室的三倍大,鋪有漂亮的地毯,還另外辟出一個帶衛浴的小套間,裝修成了賓館標準間一樣的休息室,大門一關,儼然一個獨立的小王國。
  不少教師都在背地裏頗有微辭,可是校長接下來的舉動又讓大家說不出什麽。學校北區的教室全部翻新並配置了階梯教室,將所有的課桌椅全部更換,淘汰原來計算機房所有配置低的電腦,全部更新成高配置的聯想電腦,就這一舉動,陳升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他在廠家上門安裝的時候,以權謀私挑了兩台最好的電腦給自己和趙青果用,還給趙青果裝了全套的遊戲軟件,從此他們倆告別了緩慢的蝸牛時代。
  盛海中學的變化還不止這些,暑假的時候,學校整個變成了一個大工地,教師辦公室被翻新了,澡堂、食堂重新裝修了,操場更換了塑膠跑道,種上了草皮,就連校園的綠化也搞得格外隆重,聽後勤的師傅們嘮叨,光300元一棵的樹就購了上百棵,其他的矮灌木就不知用了多少。孫莉莉全程監理學校的工程建設,每天戴著安全帽,像模像樣地拿著圖紙,對著施工中的校園,指指點點。
  趙青果心想,幸虧王小萍已經退了休,要不看著這花錢如流水的派頭,又該大發牢騷了。
  
  第33章
  暑假到來之前,老範挨個辦公室通知假期旅遊的事,按學校規定,每位教師假期有兩千塊錢的旅遊補貼,學校會定好線路來征求大家的意見,如果不參加,這錢也不會發到大家手裏,所以一般來說,沒有特別的事情,大家都會參加。去年趙青果他們因為是實習期剛滿,學校沒通知他們參加,於是他們也就不知道這回事。今年老範一說,趙青果首先就高興起來,馬上報了名。
  她問大家的意見,大家基本上都比較統一,除了盛萱因為有吃奶的孩子離不開之外,大家都踴躍地報名了,有的還帶了家屬。江大偉因為有肝病,自覺地沒有報名,他知道就算他報了名,大家也不一定肯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即使他使用衛生公筷,即使他的病根本不傳染。陳升也沒有報名,趙青果問他原因,他不肯說,隻推說自己不喜歡熱鬧,所以不去。趙青果失望而去。
  不過,滿心以為能在旅遊中放鬆的趙青果更添鬱悶。出發前,大家被告知每人需要再交300塊錢團費,隻因為他們這個團是“教師團”。大家抱怨不已,說要投訴,導遊不出聲,司機一臉不耐煩地說:“哪家旅行社都是這規矩,投訴也沒用,明著告訴你們,這就是行業潛規則。”
  導遊倒是心平氣和地給大家解釋:“接待你們教師團我們其實最害怕了,因為我們不管怎麽做,都容易被投訴。你想想啊,你們當教師的,知識豐富,購物比較‘理智’,對服務又‘較真’。我們哪一句話說不對了就有可能砸團。所以,業界有共識,教師團難伺候。”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難伺候就應該加錢啊?”可是最後還是不得不耷拉著臉每人多交了300塊錢。這一行就果然處處不順利,先是導遊催著司機猛趕行程,大家餓得前胸貼後背紛紛抗議,她才把大家帶到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用餐。饑腸轆轆的大家也顧不得挑剔環境太差,衛生不好,上一個菜吃一個菜,全部10盤菜上完了,還有一大半人沒吃飽,大家麵麵相覷,最後隻好向店家討來辣椒麵下飯。
  這一來,大家的怨氣就可想而知了,菜肴品質不高還在其次,關鍵是量太少,大家都沒有吃飽,於是為了報複導遊安排的明天去指定的土特產店購物的行為,大家晚上集體出動殺到另一家超市購買物美價廉的特產,導遊第二天早上三番四次地催促大家下車進店,大家都巋然不動,等到她發現大家大包小包早已夠得盆滿缽滿時,立刻氣得臉色發青,又不敢犯眾怒,一路上用大家聽不懂的當地話和司機大聲地吵架,趙青果覺得他們是互相埋怨。
  旅行中她和袁琴合住一間房,由此而聽到了無數的八卦,雖然袁琴一再聲明讓趙青果保密,趙青果還是覺得這些八卦已經是盛海中學人人皆知的秘密,隻不過她是後來的,所以沒來得及緊跟時代步伐而已,現在聽到了也不晚。
  袁琴在盛海中學已經混成了八卦女王的地步,沒有她不知道的事,連孫莉莉她似乎也能說得上話。趙青果開玩笑地向她討教如何討好孫校長。袁琴把嘴一撇說:“問我還不如去問楊曉依,她最清楚。每天什麽也不幹,淨往孫校長辦公室跑了,聊天、拉家常,顯得她跟人家多親密似的。當然了,人家是孫校長的同學,我們哪裏趕得上!”
  楊曉依就是後來調進來頂替孫莉莉教音樂的老師,原來她們是同學。趙青果這時才知道。她想知道袁琴對她得罪過孫莉莉有什麽看法,就自怨自憐地歎口氣說:“唉,我就更慘了,以前還得罪過孫校長。以後還不知道怎麽著呢!”
  “孫莉莉的心挺細的,你不要以為你心裏的不滿不表現在臉上就可以躲過她的眼睛;也不要以為你觸犯了她或她誤會了你,你通過解釋就可以冰釋嫌隙。盛海中學誰不知道,她是最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一個人。得罪了她,等著倒黴吧。上回王瑩盛萱他們幾個人背後議論孫莉莉,說她做了安利的代理,又借了當工會主席的便利,可著勁兒地給大家發安利的產品。結果這話也不知道誰傳到孫莉莉的耳朵裏了,這幾個聽的、說的,都跟著倒了黴,被罰了半個月津貼。”
  聽了袁琴的話,趙青果徹底死了心,她不再妄想和孫莉莉修好,而是轉為思考怎樣越過孫莉莉,達到曲線救國的目的。因此她半天沒接話。
  袁琴一看趙青果的樣子,忽然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交淺言深,生怕趙青果把她的話泄密出去,急著想找補回來,說了好多解釋的話,趙青果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一個勁地坐在床上抱著枕頭沉思。袁琴最後都急了,趙青果才發現她在對著自己嚷嚷,她慌忙表態,堅決不會泄漏出去,以人格保證。
  袁琴見趙青果發了誓,又不放心地叮囑她,遇到誰也不要說。趙青果心裏好笑,但還是一臉嚴肅鄭重地答應了。袁琴於是放心地出去找她的密友聊天去了。
  趙青果從書包裏掏出一本英文原版書,斜倚在床頭看。這本名字老長而且聳動的書是臨行前宋小婉塞給她的,說是非常有用的一本書,特別針對趙青果目前的現狀。她要趙青果不能嫌麻煩,一定要看完。
  趙青果看著書名就打了個哈欠,《I Can’t Believe She Did That! Why Women Betray Other Women at Work》,作者Nan Mooney在書中舉了很多例子,說明女性之間相處起來非常扭曲(twisted),而且女性對女性更加凶殘汙穢(nasty)。趙青果被看了幾頁就嚇了一大跳,她開始細讀起來,盡管鬱悶,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本書寫得真實,真實得殘酷。
  女性在工作中天然地存在著矛盾,她們既想互相搞好關係,互相扶持,又想互相競爭。但女性害怕解決問題,遇到問題並不是直接麵對,而是藏著掖著,讓一切在私底下進行。趙青果現在更加相信,無論她怎麽做,都不可能讓孫莉莉改變對她的看法,而且,隱約地,趙青果覺得,孫莉莉似乎有點忌憚她,有意無意地防範她的感覺。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這一定不是空穴來風。她想到那天晚上的靈光一現和上百度搜查後的結果,她決定旅遊回去後就要著手開始她那天擬定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翻身計劃。
  最後一晚袁琴曝了個很大的八卦,她懷疑周順英有外遇。周順英在她宿舍發生火災後不久就結了婚,聽說老公是個在檔案局工作的普通公務員。
  趙青果聽到袁琴的話一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那個偏僻的ktv,那迎麵走來的親密的一對男女,她心裏一沉,問袁琴怎麽知道的。
  袁琴神秘地說:“我和她不是一個辦公室嗎?她老在我麵前抱怨她老公沒有上進心,她一個人承擔著家庭的壓力,真的很累什麽的。唉,女人啊,要是變心了,總有各種理由各種借口。”
  趙青果不想摻和到這種是非裏去,淡淡地一笑就打算放過去,偏偏袁琴不知吃錯了什麽藥,趙青果越是不感興趣,她越是有要一吐為快的欲望。她又主動跟趙青果說:“你知道她那個是誰嗎?是她班上一個學生的家長!”
  趙青果早就知道了,可還是故意裝作毫不在乎,周順英對她來說隨著那幾個筆筒茶杯扔進垃圾筒,早就跟她沒有關係了。她不會因為一次小小的齟齬就要去毀掉一個人,要毀掉也不能毀在她手上。她馬上打斷了袁琴的話警告她說:“別瞎說,這可是要命的事!”
  自從那次發現周順英的秘密之後,趙青果凡是一去她的辦公室就不由自主地觀察她。彼時她正在看FOX的最新美劇《Lie to me》,每天都沉浸在Lightman博士營造的各種真實刺激的場景裏,甚至下意識地學著Lightman博士,通過看著別人的眼睛,觀察別人的小動作,聽別人的聲音來找出他們究竟在想什麽。她有點走火入魔了,不過,最終她的感覺是對的。終於有一天,那位家長來了,正巧趙青果在周順英的辦公室上網,她注意到,周順英的眼神突然變得不一樣了,亮晶晶的,整個神情像打了興奮劑似的高昂了起來,甚至在和這位家長握手的時候她雙頰暈紅,聲音微微發抖。
  趙青果悄悄地離開了辦公室,毫無疑問,她那天的驚鴻一瞥看到的真是周順英,她真的跟這個男人在一起過,舉止還那麽放蕩。不過,她沒有聲張,這種事頂風臭十裏,她懶得去管這種閑事,不過每次在看到她老公樂嗬嗬地來辦公室找周順英的時候,趙青果有時會不由自主地用憐憫的眼光看他一眼。
  聽到趙青果的話,袁琴不高興了,本來預料會有人共同驚歎這個秘密,沒想到趙青果完全不領情。她臉色一沉,趙青果忙陪笑說:“我是為你好,你想,這樣的事傳出去肯定會追究源頭,不但她沒臉,連咱們自己也不光彩,還不如假裝不知道呢。你想,這樣一來二去的多傷感情啊?”
  袁琴沒好氣地說:“就你趙青果會做人!”
  趙青果又陪笑說了很多好話,才把袁琴哄過去。不過她想,周順英這件事也許遲早要暴露出來了,她已經做得這麽明顯了,恐怕又是一場災難。
  疙疙瘩瘩的旅遊總算結束了,趙青果發誓以後再也不參加學校組織的旅遊了,這種旅遊簡直是受罪。回到學校見到陳升,趙青果大發牢騷,抱怨個不停,陳升隻微笑著聽著,並不插話。
  
  第34章
  博美也叫鬆鼠犬。它是一種緊湊、短背、活躍的玩具狗,擁有柔軟、濃密的底毛和粗硬的披毛。它具有警惕的性格,聰明的表情,輕快的舉止和好奇的天性。博美體型雖小,但生性自傲,愛尋釁好鬥,忠於職守,好吠是它最大的缺點。這是趙青果在網絡上了解的關於博美犬的基本知識。
  她在錦繡家園裏轉悠了一個多星期了,每天都能看到那條名叫“豆豆”的博美犬,那條周校長家的漂亮小狗。博美犬這個名字還是趙青果憑著記憶在百度上反複搜圖查證後得出來的結論。她掌握了大堆網絡上關於博美犬知識的介紹,已經知己知彼,現在要對這隻小狗下手了。
  按照觀察,“豆豆”每天都會出來兩趟,一趟是上午10點,由鍾點工牽出來遛,另一趟是下午五點,由周校長的太太王雅金親自帶出來,邊散步邊遛狗。趙青果要做的,就是在上午鍾點工遛狗的時候把狗偷走。
  周家的鍾點工是個20歲左右的農村小姑娘,她一點都不喜歡狗,把豆豆牽出來後就放了繩子讓它自己亂跑,然後她自己在小花園裏和別人聊天。到點了再叫喚幾聲,把豆豆套上繩子帶回去。
  四周的地形她已經察看過,這個小區的監視係統四通八達,到處都有監控鏡頭,要想不被鏡頭拍到自己還真不是一間容易的事。更困難的是,博美犬天性喜歡吠,很難讓人相信這麽小巧的狗狗有那麽大的嗓門,要是豆豆真的不管一切地叫起來,那就真實前功盡棄。但趙青果相信,周家的鍾點工能給她足夠的機會。
  她上網找了些抓狗攻略,按照網友們的指點在藥店買了乙醚,倒在白色的小毛巾上,裝進了不鏽鋼飯盒裏,每天背著在錦繡家園小區裏溜達。
  每天在豆豆四處亂跑的時候,趙青果這個別有用心的大野狼就背著鍾點工友善地和小紅帽豆豆玩,給它吃一些狗狗難以抗拒誘惑的雞肝,和豆豆廝混得很熟。一個星期後,她把豆豆騙到監控照不到的地方,對著天真的小狗揮動了白毛巾,終於把豆豆迷昏搞到手。她緊張得手發抖,把昏迷的豆豆塞到背包裏裝作剛上完家教的大學生一樣匆匆地走出了小區。
  她走出小區上了出租車才長出了一口氣。
  車子很快駛到宋小婉家住的小區。
  宋小婉和邢翼這對歡喜冤家經過漫長的吵架和求和終於買了房子,結了婚。買房子的錢宋家出了一半,邢翼家象征性地出了兩萬,剩下的就是小夫妻倆貸款按揭解決了,總算邁入了有殼蝸牛的階層。因為他們暫時還沒要孩子,所以這裏也是趙青果常駐的據點之一。有時宋小婉一個電話打來,趙青果歡歡喜喜地就去了,兩人窩在沙發上磕瓜子、看電視等飯吃,邢翼在廚房裏揮汗如雨地炒菜做飯。吃完飯,兩位大小姐繼續移駕沙發閑聊,邢翼則任勞任怨地在廚房刷碗,宋小婉還要時不時拉長嗓子嬌聲叫:“老公——我渴了!”
  趙青果看不過去,一推她說:“渴了不會自己倒水啊?不在我這孤家寡人麵前秀恩愛會死啊?”
  宋小婉嘻笑:“倒不是秀恩愛,我們買這房子總共花了一百二十萬,我爸媽出了六十萬,把他們養老的本錢都掏了,他們老邢家才出那麽點錢,還不興讓我過過呼奴使婢的癮啊?”
  “真有你的,把老公當奴隸使,哪天邢翼不伺候你了,有你哭的時候!”趙青果嚇唬她。
  宋小婉也不急,笑嘻嘻地說:“傻姐姐,你以為我天天這樣使喚他啊?他也就是在朋友麵前給我麵子,讓著我而已。夫妻之道,哪是你這個沒結婚的大姑娘能明白的?”
  趙青果錘打她,兩人又是一陣嬉鬧。不過,趙青果倒是明白了一點,宋小婉是真正愛著邢翼的,也肯為他讓步,否則他們的僵局沒有解開的時候。可是邢翼也是值得她付出和犧牲的吧,要不然他們也是沒有結果的。明白了這點之後,趙青果剩下的就是羨慕了。她曾經有過全然的付出,但卻是在錯誤的時間,麵對錯誤的人,以致後來慘淡收場。今時今日,她已不肯再全心全意地信賴一個人,更不可能再為誰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趙青果抱著已經醒過來並且不停掙紮的豆豆,邊走邊嘮叨著撫摩安撫它,總算到了宋小婉家。她把小狗和事先準備好的狗糧交給了宋小婉,說是朋友出差了,小狗沒人養,讓宋小婉幫著養幾天。
  趙青果沒有告訴宋小婉她的計劃,更沒有告訴她豆豆是偷來的,而且她還要利用這無辜的小狗去實現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趙青果按照計劃,過了兩天才背著小包去錦繡家園轉悠,假裝是去家訪。她毫不意外地在小區公告欄上看到了尋找豆豆的啟事,還貼出了豆豆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豆豆眼睛明亮,毛色光滑,張著大嘴,顯得十分可愛。啟事上措辭十分講究,還列出了重金酬謝,顯示出主人急於尋找愛犬的迫切心情。
  很好。趙青果在啟事前流連了一會兒,滿意地離開了。
  她悄悄地躲在周校長家所在的樓的對麵觀察他家的動靜,終於等到王雅金出來。王雅金先是在樓門口張望了一會兒,才悶悶不樂地往公告欄那裏走。趙青果知道她接下來會去公告欄附近的小花園坐坐,那裏有她熟悉的一些鄰居。她趕快出了樓道,從另一條小路穿過去,提前坐在王雅金常坐的花園長凳上守株待兔。
  三天過後,當趙青果抱著右腿上綁著紗布、髒兮兮的豆豆出現在周家門口時,王雅金眼裏的驚喜是顯而易見的。趙青果小心翼翼地說:“聽說您丟了一隻小狗,不知道這隻是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王雅金就一把把小狗搶過去抱在懷裏,連聲說:“豆豆!豆豆!你跑哪兒去了?你嚇死媽媽了……”
  她一邊撫摸著不安份的小狗,一邊嘴裏念念有詞。趙青果有點同情地看著她,覺得她過得其實也挺可憐,人到中年連個孩子都沒有,丈夫的心又不在自己身上,就算她是一校之長,事業有成,可那又能怎樣?事業不能彌補生活中的空缺。看樣子,盡管她生活優裕,但其實真正屬於她的也許就隻有豆豆了。
  王雅金和趙青果打了個招呼,眼睛就隻盯在豆豆身上。她都不讓鍾點工插手,自己把豆豆抱到浴室給它洗澡,然後安排鍾點工請趙青果進屋,給她倒茶。
  趙青果拘謹地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個處處透著精致的家。人說周校長家裏裝修豪華高檔,這樣一看,倒也不是假話。盛夏的暑熱在他家中央空調的涼風下無影無蹤。趙青果心想,24小時開著這空調,光這電費就夠平常人受的。
  王雅金一邊給豆豆洗澡,一邊心疼地嘮叨:“看吧,不聽話吧,老亂跑吧,腿都受傷了……疼不疼啊?……活該!……看你下次還跑不跑……再跑,媽媽就不要你了……”趙青果在一邊聽得十分好笑,她還真把狗當兒子養了,這都什麽事啊。
  豆豆的腿上其實是個意外,但這個意外讓趙青果的出現更加合理。宋小婉不是一個細心的人,她喜歡狗也就是一陣風的功夫,過了這勁兒了就懶得理了。頭一天她還按時給豆豆喂飯遛狗,第二天就嫌豆豆老是亂吠,把豆豆關到樓道裏讓它去叫,結果豆豆掉進了兩層樓之間的窗戶縫裏,把右腿卡在縫隙裏上不來了。
  還是隔壁鄰居來通知的宋小婉。等邢翼慌裏慌張地去救它,豆豆以為邢翼要對它下手,更加死命地掙紮,不但越卡越深,把右腿撕了一條大口子,還把邢翼的胳膊也抓出幾道血印子。人狗都受了傷,宋小婉帶著這一人一狗上先小區裏的寵物醫院花了一百多塊錢給豆豆打針包紮,然後又送邢翼去社區醫院上藥,谘詢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破了財又受了驚嚇的宋小婉當即火大地給趙青果打電話,勒令她馬上把狗接回去。趙青果好說歹說才讓宋小婉同意再養兩天。兩天過後,趙青果覺得時機成熟,終於抱著狗狗堂而皇之地來到了錦繡家園了。
  抱著幹淨整潔的小狗,王雅金才有功夫問趙青果是怎麽找到豆豆的。趙青果早就編好了一套謊言,自然應對如流。她把握著分寸,十分有節製地告訴王雅金,小狗是她在附近的早市上看到了,有個民工模樣的人在賣寵物,她因為看著這小狗十分像她在啟事上見過的豆豆,所以才掏錢將它買下來了。因為豆豆受了傷,所以賣主並沒要高價,隻要兩百塊錢就賣給了她。
  王雅金當即掏出五百塊錢遞給趙青果,算給她的酬謝。趙青果推讓得臉都紅了,最後隻收了兩百塊錢,算作買狗費用。王雅金餘怒未消,抱著小狗恨恨地說:“也不知道誰這麽缺德,把我的豆豆偷走了,還好你認出了它,要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它了。真是缺德!”
  趙青果不敢接話,略坐了一坐就告辭要走。王雅金對趙青果印象不錯,通過兩次接觸覺得她不是個輕狂浮躁的人,再看到她沒有趁機收下酬勞,更加覺得她是個本分人,於是就留她再坐一會兒。
  趙青果有點不安地說:“我怕您不太方便……周校長要回來了看見我在這也不好……”
  王雅金伸手把她按下去,讓她坐在沙發上:“沒事,老周這禮拜上外地培訓去了,不在家。你就放心地在這兒待著吧。你是豆豆的救命恩人,我請你吃頓隨便飯還是可以的吧?”
  趙青果於是順水推舟留了下來,一邊看電視一邊陪王雅金聊天。兩人聊著聊著不免聊到盛海中學的人和事。趙青果有意無意地讓她知道,自己得罪過孫莉莉,現在很受排擠,十分苦惱。她發現,王雅金聽到這裏的時候,眼睛閃爍了一下。
  
  第35章
  趙青果就這樣和王雅金認識了。在那次的閑聊中,王雅金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她的侄子馬上要升高三了,沒有好的輔導老師,成績一直不能有飛躍什麽的。趙青果馬上自告奮勇地說自己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當過高三學生的家教,比較有經驗,如果她侄子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老師,她可以暫時充當,而且她重點強調,暑假中她也沒有別的事,閑著也是閑著,輔導學生也算是對業務的一種鑽研。
  王雅金推辭了一番,笑眯眯地答應了,兩人都沒有提錢的事。要是以前,趙青果會在心裏糾結一番,甚至傻乎乎地說出依市場價給的話也有可能。但是,現在的她經過了一番痛苦的磨煉,早就明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最重要的是懂得做人,而會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會審時度勢。
  王雅金肯給她機會去輔導她侄子學英語,這是給趙青果麵子,要不然,盛海中學到處都是願意拍她馬屁的老師,她根本不缺人選。趙青果想,也許是自己有意無意透露的和孫莉莉不和的信息取悅了她,讓她相信自己不會是孫莉莉這一夥兒的人,所以她大方地願意給趙青果一個結交的機會。這是趙青果以前打著燈籠也尋不來的好事,她很高興。
  暑假就在匆忙地奔波補習中很快過去。研究生班的課程在八月初集中上了二十天就結束了,下學期的課要到9月底才開。趙青果還真是沒有什麽大事。法語班的課也上得不錯,因為有英語的底子,法語上起來似乎也不那麽難,而且相比較而言,她更喜歡語法嚴謹,內容表達清晰的法語。上課的時候,聽著講台上法語老師那那優美而動聽的法語,趙青果的心情會變得分外地愉悅輕鬆。
  可是法語學習開始的階段其實是非常痛苦的,特別是發音階段的練習。趙青果每天練習嘴型,臉部肌肉繃得特別緊張,一天下來臉又酸又疼,練了一個月就差點想打退堂鼓,後來還是咬著牙才堅持下去的,現在居然也學了很久了習慣了。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趙青果就是初三年級的教師了。盛海中學規定,主科教師帶班一般是隨班走,一上就是三年,叫做一個小循環,新教師第一個循環必須是六年,也就是從初一一直要上到高三,叫做大循環。當然,高一的時候會接新班,但這六年一個的循環是每個新教師都要走一遍的。
  趙青果帶了班,忙是忙,但給王雅金的侄子王洋輔導的時間還是千方百計擠了出來。她不太喜歡那個看起來玩世不恭又剛愎自用的大男孩,總覺得他在她輔導的時候不夠專心,甚至有時候她無意中抬起頭來還能看到他略帶嘲弄的眼光。
  趙青果心裏不舒服,但卻假裝沒看見。有一次王洋在趙青果反複追問他聽懂了沒有,要不要再講一遍的時候,他忍不住摔了書,並且自以為是地對趙青果說:“你為什麽那麽熱心給我輔導?是不是想拍我姑姑姑父的馬屁?你說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趙青果頓時怒火中燒,她的臉瞬間就漲紅了,但隨即又壓下火去,她看了看表說:“王洋我告訴你,你也是從初三過來的,你也知道初三的學習有多緊張。我不但要輔導你的高三課程,我還要管我七八十個初三學生,我還要備課、進修、自學法語。我一個周末的時間被分割成無數個小塊,每一塊都有固定的內容。你說我是為了什麽?我來給你輔導周校長根本不知情。要拍馬屁我不會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
  王洋被鎮住了,低下頭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嘟囔著說:“我不喜歡英語,我根本學不進去。我媽我爸還非逼著要我學。我將來的興趣就是打球,打到NBA去,做姚明第二。”
  趙青果聽他語氣誠懇,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解釋,鬆了一口氣,緩和了一下說:“ 就算打球也需要學好英語的,尤其是你想去NBA的話,你看姚明、孫悅答記者問,不都是滿口英語,連翻譯都不需要嗎?你聽不懂沒關係,我可以從最基礎的給你講起,但前提是你要配合。”
  王洋點點頭,兩人的關係從此良性發展了許多。有時候,王洋還願意給她講講自己學校發生的事,趙青果也願意跟他分享自己和學生之間的故事,兩人竟好似成了朋友一般。
  有一次,王洋在上課之餘突然對趙青果說:“趙老師,你知道你們盛海中學在百度貼吧上建了一個吧嗎?”
  “不知道啊,有嗎?”趙青果不在意地問。
  “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個叫孫莉莉的老師?她長得漂亮嗎?”王洋又問。
  趙青果點頭,然後問:“比較漂亮,會打扮。怎麽了?”
  王洋不答,隻是轉移了話題。
  回到家後,趙青果覺得奇怪,打開了電腦,連上網以後果然找到了“盛海中學吧”,裏麵的帖子還不少,大部分是一些小女生發花癡,寫些什麽“陳英俊,我喜歡你!”或者“初三的YOYO有男朋友了嗎?之類的話,還有些是無聊學生評校花、校草。她還看到自己班上的小瘋丫頭毛芮被評為班花,差點茶水噴了一鍵盤。
  不過翻到後麵,她就發現了一些猛料,比如有一個學生發了個帖子罵龐煜,說他天天找自己的茬,逼得自己不上了之後又裝好人給他找學校,簡直是SB。她一看,後麵跟帖的居然有五六十條之多,基本上都是同意樓主的意見,還附了好多親身遭遇。
  以前趙青果風聞龐煜當班主任喜歡打學生,而且喜歡把學生往家裏趕,動不動就停課三天寫檢查,逼走了好多學生。學生們紛紛反應他態度粗暴,隻喜歡成績優秀的女生,對其他差生非打即罵,而且還不許說出去,否則就要報複。沒想到,這些傳聞都是真的。趙青果搖頭歎息,倒黴孩子,誰讓你趕上他了呢?
  翻了十幾頁之後,趙青果看到一個帖子,標題很聳動:“周春平就是個大色鬼!”再看跟帖,居然有一百多,她心裏一跳,連忙點開進去看。裏麵上來就是一句:“周春平就是個大色鬼,副校長孫莉莉就是一雞。”
  趙青果屏住呼吸,一條一條往下看,大部分都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這已經不是新聞了。不過,有一條留言最讓她印象深刻,裏麵的留言者好像是個已經畢業了的學生,他用老練的口吻寫道:“他倆的事早就不是新聞了,早在五年前我上初一的時候就不覺得新鮮了,所以再拿出來說這事還真是可笑。 再說,孫莉莉就算是雞,也算是她有本事,畢竟不是是個人就能當雞的。首先要漂亮,其次要有味道,最重要的一點是還要有心計,既要理解人也要防範人,至少要做到保護自己重傷他人。你能嗎?如果你能也可以去試試。”
  看了這些帖子,趙青果才覺得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沒想到學生的思想已經成熟到這種地步了。她現在知道為什麽王洋會問她這個問題,也許他就是看了這裏麵的帖子才問的。不過她有點擔心王洋看後的反應,雖然他看似已經成年,但有時候思維並不太成熟,不能完全理解大人世界裏的遊戲規則。但她沒有辦法,隻能靜觀其變。同時,她還做了個決定,以後一個星期一定要上一次貼吧,就當是從另一個角度了解學校情況。
  
  第三十六章
  “王校長,你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趙青果給王洋上完課出來,坐在王家的客廳喝茶,正好看到王雅金來看她侄子,坐在沙發上坐立不安的樣子。
  王雅金索性掀起褲腿給她看:“蕁麻疹。一發作就癢得我死去活來,什麽辦法都試過了都沒用。”
  趙青果看著她的腿,小的是豆粒大小的鮮紅疹子,大的則已經連成了塊,看著確實觸目驚心。
  她問:“看過醫生了嗎?”
  “中西醫都看過了,打針吃藥也不見效。總是好了又發,發了又好,就是根治不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發作。醫生先說是過敏引起,後來查來查去也差不出過敏源,醫生就說是精神因素引起的。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王雅金一邊輕蹭皮膚,一邊忍著癢抱怨說。
  “你這病我見過,西醫叫蕁麻疹,中醫叫‘赤白遊風’,一般是肝經怒火,血燥生風,或脾經鬱結,血虛生熟形成的。是不太好根治。”趙青果隨口一說。
  沒想到王雅金像遇到了知音,她連忙抓住趙青果問:“你懂中醫?”
  趙青果點點頭又搖搖頭:“小時候跟在爺爺身邊見過一些,但爺爺去世後就沒再繼續學下去了,隻能治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
  “你們家有沒有什麽秘方可以治?”王雅金死馬當活馬醫。
  趙青果答說好像見到爺爺經手治過,因為當時那個患病的婦女奇癢難忍,爺爺開了內服外洗的幾味藥就治好了,但是不是根治了,她就記不清了,要回去查查爺爺留下的《行醫手記》才行。王雅金燃起了希望,一再叮囑她回去後要馬上查查筆記,然後給她找找看。
  趙青果回到家,急忙打電話給老爸,要他火速把爺爺留下的《行醫手記》給她寄來,而且要發快遞。
  老爸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支支吾吾地告訴她,因為家裏沒有人學醫,所以這本筆記很可能被老媽賣了廢品。
  趙青果大叫一聲,差點昏倒。她氣極敗壞地說:“這麽重要的筆記你們隨便就給當廢品賣了?!氣死我了!我再也不要理你們了!”
  老爸看她急的那樣,趕忙又答應再去找找,興許還在哪個角落裏。他還發誓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本子找出來。
  趙青果悲憤地說:“要是真的被老媽賣了呢?”
  老爸說不出話來。趙青果氣衝衝地掛了電話,心裏簡直怒火萬丈,她認定這本筆記是找不出來了,老媽什麽都好,就是過分勤儉,最擅長於開源節流,家裏有一點可利用的東西都要攢起來,能賣廢品的賣廢品,不能賣廢品的再利用。
  想起好端端的一個機會就這樣被無知老媽給破壞了,趙青果更是悲憤。簡直不可理喻!鼠目寸光!她用各種惡劣的詞匯在心裏輪番腹誹老媽。
  就在趙青果不抱希望的時候,老爸終於在晚飯時分打來了電話,告訴她一個喜訊:爺爺的《行醫手記》找到了。因為老媽當時要賣廢品的時候,青山正好在旁邊,知道堂姐喜歡中醫,就把本子搶救了下來,把自己小學畢業時的課本送了幾本給老媽充數。
  老爸因為頭一次看見趙青果這麽著急著找一個東西,連忙發動了全家包括青玉和她的小男友在內,大家一起在趙家的小屋內翻箱倒櫃,最後還是來串門的青山看到趙家一片狼藉,來問發生了什麽事才解決了問題。
  趙青果高興得語無倫次,她對著電話那邊的青山許諾:“好樣的,青山,這回你給姐姐幫了大忙了,回頭我給你買個PSP!”
  青山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得意洋洋地又說了好久才掛了電話。
  沒過兩天,趙青果拿到了老爸從老家快遞過來的《行醫手記》,顧不得激動,就趕緊翻開綿紙裝訂的內頁,看著爺爺用毛筆字寫下的一些醫案。裏麵果然有怎麽治“赤白遊風”。可是這病根據內因外因分好多種,爺爺隻寫了其中一種“氣血兩虛症”的醫法。趙青果有點失望。
  不過,她抱著僥幸試試的心態,打了王雅金的電話,說找到了方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適合她。王雅金當即要求她送過來看,還說她現在就在王洋家裏。
  趙青果不敢怠慢,打了車到王洋家,把筆記交給王雅金看。
  王雅金看到那本古樸寫滿了蠅頭小楷的綿紙本子首先就被鎮住了。她一直相信民間大有高人在,也許冥冥中趙青果就是來幫她忙的。
  她和趙青果隻看了一會兒病案,就斷定自己應該就是屬於這一種。
  趙青果看她篤定的樣子,可不敢承擔責任,就建議道:“我覺得您可以把方子拿去給中醫院的專家看看。”
  此言提醒了王雅金。她點頭,準備拿紙來抄方子,轉念一想又跟趙青果借了這本筆記,準備拿著原方就去驗驗。
  趙青果自然是沒有意見。她見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準備功成身退。
  王雅金叫住了她,突然又不說了,改為送她出門。
  趙青果摸不著頭腦,但也知道,王雅金必是有事情想和她說,但又沒考慮成熟,所以有所顧忌之後又不打算說了。
  兩個星期之後,王洋把《行醫手記》還給了趙青果,說是姑姑讓謝謝她。至於王雅金的蕁麻疹治沒治好,王洋也不清楚。
  趙青果心裏忐忑,但知道有些事情不問比問了要好。她於是也就把事情丟過一旁,專心輔導起王洋的功課來。
  到了周一老範來通知趙青果去區裏開會,說是有新的精神要下達。趙青果回到班裏交代幾句準備走,忽然發現一個空座位,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就問:“今天誰沒來?”
  “宋-希-妍-!”全班同學齊聲回答,彷佛見怪不怪。趙青果笑了一下,隨即又意識到不妥,忙板起臉訓斥他們:“用得著這樣異口同聲的嗎?讓別的老師聽見了影響多不好!”
  2班學生一齊無辜地望著她,等著她繼續往下訓。趙青果忽然玩心大起,轉移話題開始說:“我待會兒要去開會,今天你們……”
  “乖一點!做好衛生!別惹任課老師生氣!”全班學生又一齊回答,調皮的學生還在後頭故意大聲地催促:“快走吧,老師!回頭你又遲到了!你們領導又該找校長了!”
  趙青果笑眯眯地走出教室,臨走還回頭瞪了那幾個搗蛋鬼一眼,意思讓他們別過分,特別是不要在她不在的時候惹是生非。
  來上課的曆史老師看到了這一幕,他由衷地對趙青果說:“趙老師,你們班的學生真是太可愛了!”
  趙青果敷衍幾句才走開,曆史老師進了門,班裏立刻響起熱烈的歡呼,趙青果不禁微笑。
  曆史老師是個快退休的老好人,也是盛海中學的一個奇人。他是盛海曆史上唯一的區級教研員,講課從不用教案,也不用課本,夾著那些講義都是做做樣子,他從來都不翻開的。上了課就開始激情四溢,滿口典故,學生們聽得如癡如醉的時候,他又忽然拷問一個重要史實,答不出來他就馬上告訴你,此史實在課本哪一頁哪一段,學生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每年年終考評,學生劃滿意率,曆史老師都是全校前三名,在2班的滿意率僅次於趙青果。
  有時候趙青果不免會酸溜溜的想,如果她不是2班班主任的話,也許曆史老師的滿意率比她還要高。不過,她想過之後又暗罵自己無聊,不好好鑽研業務,爭取成為區級骨幹教師,在這裏跟一個老頭子吃什麽醋?何況,還是那樣好的一個老頭子,在盛海中學這潭汙泥濁水裏還保持著超然的心態,真是難得。
  趙青果一路想著,一路坐車到了區教委大樓。她進了會議室,發現今天人來得還很多,找了半天也找不著靠後的位置了,隻好往前排走。這時,一個瘦瘦的年輕女教師挪開了書包,對趙青果說:“坐這兒吧,今天我的朋友沒來。”
  趙青果感激地對她說了謝謝,坐下後會議還沒開始,兩人就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起來。這個瘦瘦的女教師小汪居然是王洋他們學校的團委書記。趙青果就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叫王洋的孩子,在高三3班。
  小汪說認識,怎麽不認識,這孩子是校籃球隊的,團委組織的活動中老能見著他。
  趙青果說:“他姨夫是我們學校的周校長。”
  小汪問:“周校長?你是哪個學校的?”
  趙青果答:“盛海中學呀。”
  小汪笑笑,不說話了。正好會議開始了,趙青果也沒再接下去聊,她想,來日方長。
  
  第37章
  “紫背浮萍煎水外洗,桐臭蒿子煮沸內服。”
  趙青果閑下來就經常翻看爺爺的這本手記,有時候還把上麵寫的內容到網上去搜索一番,有時候能找到同樣的方子,有時候不能。她越看就越覺得小時候她跟在爺爺身邊,浪費了大好的時光在貪吃上,隻顧吃病人家屬給的糖和點心,沒有去注意爺爺究竟是怎麽給人看病開藥的,以致於現在除了留下一口蟲牙之外,她就記得幾個治感冒的方子。
  她不知道王雅金最後用了這方子沒有,也不知道她的蕁麻疹到底好了沒有。潛意識中,她覺得她自己也許在期待些什麽。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試的時候,唐成苓把年級組的教師都召集在一起開會,會議由孫莉莉主持,說是傳達學校領導班子的集體決議。趙青果拿著本子坐在一旁,低頭聽著。對於孫莉莉,她是能躲就躲,不見麵最好。
  她後來從王瑩、盛萱那幾個人那裏也聽到一些風聲,知道孫莉莉很忌諱年輕的女教師單獨去找周校長談工作,大概是怕別人也借機上位吧。凡是有長得略微漂亮一點,又有些能力的女教師去找周校長,隻要孫莉莉知道了,向來是第一時間就會趕到現場,不是借故去找周校長簽什麽字,就是去拿什麽無關緊要的文件。反正她總要在旁邊親自監聽才放心。事後,她不但要借機給人一點臉色看,還要經由她的好朋友楊曉依那裏放出些風聲,說些不尷不尬的話讓人聽了心裏添堵。後來盛萱後來就有事也不敢找周校長了,懷孕以後就更是隻知道埋頭幹自己的事,慢慢地又被孫莉莉尋著了不是,總是在周校長麵前進讒言,說盛萱嬌氣,管不住學生。那一次恰逢周校長心情不佳,聽了幾句讒言之後,居然開了一次大會來批評盛萱的保胎。
  這樣一來,孫莉莉的人緣就很差,圍在她身邊的,除了楊曉依,就是幾個馬屁精,成天在教學上不思進取,也不幹正經事,隻知道圍著孫莉莉拍馬屁,捧著她。楊曉依就更是如此,自從她進了盛海中學,一直以孫莉莉的老同學和嫡係自居,不但占盡了便宜,聽說下學期孫莉莉還要推薦她進校團委,主管學生的團委工作了。這讓已懷孕的現任團委書記王瑩十分氣憤,但又無可奈何。王瑩雖然懷孕,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奮鬥到現在這個位子上,自然是希望自己生產完後還能回到這個位子上,可是如果楊曉依一上,她勢必就要永遠和校團委書記的位子說再見了,為此王瑩曾私心裏鼓動趙青果去參加競聘,趙青果嚇得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堅稱打死自己也不去攪和這趟渾水。
  王瑩聽了,也就隻好算了,其實她心裏也不願意趙青果上,最好是有誰既有能力,又有懷孕計劃,當了團委書記然後馬上懷孕,等自己生了孩子,她也就到生產的時候了,這樣,團委書記的位子就能順利交接到自己手上。可是,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她也就寄希望於趙青果沒有名利心,能像利菁代班小S主持《康熙來了》一樣,幫自己臨時代打一把,等生完了孩子,她再像小S一樣來個風光複出。可是孫莉莉要是插手,這件事就希望渺茫。
  趙青果坐在會議室的遠處,聽著孫莉莉在那滔滔不絕地說,越聽越不明白,她悄悄地問唐櫟,為什麽這次期末考試判卷要把好學生的分壓得很低?這樣做多打消學生的積極性啊?
  唐櫟拍她手一下,示意她別說話,然後她抬頭果然看到孫莉莉眼睛正盯著這邊,忙低頭做埋頭苦寫狀。
  會議完了,孫莉莉走出來辦公室,過了好久唐成苓才悶悶地說:“又是這樣。好學生不讓人家上人大附,101,非得都圈在自家的豬圈裏。”
  大家聽了,也不多說,四散開去,照孫莉莉布置的做。
  按照校領導的決策,盛海中學在初三期末考試的模擬統考中,各科都增加了兩道難度很大的試題。遵照指示,趙青果出的英語試卷中有一篇閱讀文章用的是外刊上的一篇原文,生詞倒不多,給學生的感覺是,幾乎每個字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卻不知所雲,再讀一遍,還是這樣。這讓原本可以考高分的學生感到束手無策。這是因為,文中的句子結構複雜,語法更是變化萬千,同時又省略了很多成分,這不但需要對句型結構了如指掌,還需要有豐富的英語文化背景知識。考試結束後,很多優秀的學生都感覺成績不理想。
  考試結束後,教師們集體閱卷更是有意從嚴判卷,作文尤其壓分壓得厲害,主觀性的論述題該得10分的隻給6分,平常答對了寫了錯別字的基本不扣分,現在一律扣光,甚至卷麵還要扣5分的整潔分。
  成績出來後全區沒有進行大排名,隻公布了分數段和人數。盛海中學的許多學生對照全區分數段估計自己中考的情況,不自覺地就降低了報考標準,很多都打算選擇本校的高中。
  家長會上,周校長甚至有煽動性地說:“我們的實驗班比市重點校的普通班質量毫不遜色。實驗班教師是全校最好的教師,他們經驗豐富,專業知識過硬,教學水平很高,可以說是精英薈萃。大家都知道,普通班是什麽?普通班就是我們俗稱的‘放牛班’,‘慢班’,家長們與其把孩子放到重點高中裏的放牛班去,還不如選擇我們本校的實驗班,俗話說,‘寧為雞頭,不做鳳尾’,我們實驗班的師資力量和教學水平與重點中學相比沒有差別,甚至我們對實驗班的孩子更重視。選擇留在本校實驗班就等於是為孩子上大學加了一道保險!”
  於是在周校長的宣傳下,初三大部分的尖子生紛紛打算選擇留在本校上高中。趙青果這時候才明白學校的用意,為了留下尖子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家長會後,趙青果冒著風險,接觸了班上幾個尖子生的家長,隱諱地告訴他們,這次考試是學校命題,也許中考不會這樣,所以家長不能以一次考試成績為準,要相信孩子的實力。不知道家長到底聽懂了多少,但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期末考試結束,很快就到了年終總結的時候。趙青果對期末考核沒有什麽過高的奢望,但唐成苓曾私下裏表示,今年她會為趙青果爭取一下,至於爭取什麽,她沒有明說,趙青果也沒有問。唐成苓到明年就要退休了,據她自己透露,周校長曾找他談過話,隱諱地表示過希望她退休後能返聘,繼續再帶一屆學生。
  趙青果當然高興,唐成苓是她師傅,雖然自己年少輕狂曾經得罪過她,但事後及時悔改,逢年過節也學了別人都有所表示,因此唐成苓也沒計較自己的那點小心眼,大體上對趙青果還是很維護的。唐成苓的返聘對趙青果來說也是一個事,多一個朋友何樂而不為呢?
  雖然唐櫟也和趙青果在一個組,而且也是年輕的班主任,唐成苓對待唐櫟態度可就遠不及趙青果來。唐櫟以前曾多次半真半假地說趙青果背靠大樹好乘涼,雖然是拈酸吃醋的話,但也是事實。
  唐櫟長得並不漂亮,皮膚微黑還有點偏胖,又是於校長原先從外地招進來的,雖然是名校畢業,也風光了一陣子,但於校長一走,他們這些腦門上鑿了“於”字的人就被冷落到一邊。加之唐櫟管不住自己的嘴,老是心直口快圖一時痛快,於是越發地不受領導待見,被老範說成是腦後邊長了反骨的人。
  唐櫟也是過了三十的人了,沒結婚的女人對於年齡的焦慮和恐懼是明明白白地掛在臉上的,唐櫟尤其如此。她變著法子地倒飭自己,買雅詩蘭黛的ANR精華往眼睛上塗,買SKII的神仙水往臉上噴,買Zara,Only這樣的平價大牌往身上穿,可是沒用,無論怎麽倒飭,相親還是不成,交網友也是見光死,孤身一人至今沒有穩定交往的對象,一臉恨嫁的意難平。
  越是恨嫁就越是脾氣古怪,越是脾氣古怪就越是嫁不出去,這簡直成了唐櫟的死循環。因為她的脾氣和性格,再加上她日益增長的年齡,盛海中學的老教師誰也不願意給她做媒。好事的老範還將她稱為“必剩客”,說她要是再挑挑揀揀下去,就有望成為賀海瓊那樣的“齊天大剩”——一個以42高齡的未婚之身下嫁給死了老婆的初戀情人的傳奇人物。這話傳到唐櫟耳朵裏,把唐櫟氣棏大哭一場,為此恨死了老範,看見他就要找茬和他吵架。
  看看唐櫟,趙青果自己也不免灰了心,大學畢業到現在,不知不覺也25了,眼看著也到了要剩下的年齡,自己不急,家人卻著急萬分。老媽從原來旁敲側擊地暗問,發展到現在明刀真槍地逼婚,趙青果也頂不住壓力了。在老媽眼裏,女人一過23還沒嫁出去就有危險了,而現在趙青果已經逼近26大關了,感情生活還是如同白開水一般,比她小好幾歲的青玉談戀愛談得熱火朝天,青果卻還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老媽心急如焚卻鞭長莫及。
  有時候,趙青果想到和趙磊的那段經曆便會不寒而栗,她不免會想到,我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戀愛?當一個女人隻是從精神上需要一個男人的時候,她便對男人提出了很多要求。當遇見的男人沒法成為她心中設想的樣子,她寧缺毋濫。趙青果就是這樣。
  
  第38章
  趙青果苦心經營的關係終於派上了用場。
  她在期末給王洋輔導完英語後,又一次在王家的客廳裏看到了王雅金。這一次王雅金顯得比過去氣色好多了,原先晦暗的臉色明亮了不少,加上化了淡妝,顯得很年輕。
  她看到趙青果從王洋的書房裏走出來,就客氣地招呼她坐。趙青果雖然已經在她的娘家登堂入室了,但對王雅金本人還是有種本能的敬畏。上次她壯起膽子給王雅金尋覓方子醫治她的蕁麻疹,但後來卻沒了下文,這讓她原本內心裏有種輕微的失望。
  她坐下以後,不知道王雅金要和她談什麽。
  王雅金笑著說:“小趙,上次你給我方子我沒立即給你答複,失望了吧?”
  趙青果慌忙掩飾說:“哪有?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所以一直心裏有點忐忑。” 她捫心自問,原來她對王雅金的所圖早都被人家看穿了,看來修煉得還是不夠。
  王雅金矜持地笑:“這也沒什麽。上次我本想跟你說件事,又怕你誤會我是因為你幫了我才用這個還人情,再加上時機也不成熟,所以我就沒有提。”
  趙青果想起上次臨出門前王雅金突然叫住了她,後來又什麽都沒說就讓她走了,有點明白了,這讓她對王雅金接下來要說的事更期待了。
  王雅金淡淡地說:“小趙,聽說上次教委組織口語考級,你過了八級了?教委還給了獎勵?”
  趙青果點頭:“沒什麽特別的獎勵,就是發了張證書,然後聘我當口語考試六級的考官,負責北片一區16所中學非英語教師的考級工作。”
  王雅金笑說:“這麽年輕,又這麽有才,你想沒想過為學校做點實事?”
  “實事?”趙青果糊塗了,難道當老師不是做實事?那還有什麽是實事?
  王雅金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說:“王瑩該生孩子了吧?生了孩子得有半年的產假呢。”
  趙青果茅塞頓開,她幾乎是飛快地點頭。
  王雅金拋下一句:“回去想想吧,我跟老周也提過了,老周對你印象很好。”就起身進書房裏。
  趙青果也站起身來,收拾自己的書包,幾乎是嘴角掛著微笑走出了王家的大門。
  走到車站,她抬頭看天,突然覺得外麵的天空好高,好藍,冬日冷冽的空氣格外清新。她的心情就像這明媚的太陽一樣燦爛。
  很快,期末的考核也在鬧哄哄中結束了。趙青果意外地被評了個優秀,這就意味著她下個學期每個月工資會多幾百塊錢。她馬上領悟到這是師傅唐成苓送給她的禮物,因為唐成苓是這次績效考核評審小組的主要成員之一,她順手塞給徒弟一個考核優秀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與期末考核一起來臨的還有年終獎金。今年盛海中學租出去好多房子給企業和附近的居民,所以租金賺得不少,周校長大筆一揮,租金就都做了年終獎金。大家自然是高興的,紛紛歡呼校長英明,幾個會來事的年輕女教師更是口吐蓮花,諛詞如潮。趙青果偷眼看旁邊的孫莉莉,居然沒有露出任何不悅之色,還在擺出一副與民同樂的大度模樣,她不禁心裏冷笑。
  眾人的諛詞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周校長一高興,居然決定來一次學期末全校教職員工大聚餐,地點定在學校旁邊的大酒樓,辦公室的老範已經提前布置定包間去了,據說飯後還有餘興節目,可以一直唱K到午夜。
  大家一行浩浩蕩蕩地跟在周校長的身後去了酒樓,路上有家室的也紛紛掏出電話打給家裏,宣稱自己今天有飯局,不回家吃晚飯了。
  趙青果跟著大家到裏一個包間坐下,才發現周圍都是年輕人,原來各個年齡階段的人都自覺組合進了不同的包間。除了龐煜、袁琴和周順英沒來,趙青果他們這一包間裏滿滿當當都是剛進盛海沒幾年的青年教師。
  鄭曄問龐煜他們到哪裏去了,早有眼尖地看到他們尾隨著周校長進了校領導那一個包間裏。大家都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陳升忙開始給大家斟茶倒水,不喝酒的喝飲料。
  趙青果伸過來的是啤酒杯,陳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也來啤的?”
  “當然!”趙青果豪爽地說。小時候跟在爺爺後邊用筷子頭蘸酒喝,趙青果自信喝點啤酒還是不成問題的,何況,這個包廂裏都是自己人,沒有正襟危坐的領導,沒有麵目可憎的對頭,為什麽不好好樂一樂呢。
  雖然號稱是大酒樓,可是菜倒是尋常都能見得著的,可見周校長雖然點了頭,可是拿錢的孫校長還是不那麽大方,點的都是家常小菜。不過,趙青果不介意,她剛剛評了優秀,期末獎金又得了二等,有這些好事相加,她隻想找個理由犒賞一下自己,於是菜還沒上一半,就和坐在她旁邊的陳升連幹了好幾杯,又在眾人的起哄下,和別的同事也幹了好幾杯。
  趁著眾人忙著吃菜的功夫,陳升側過去低聲對趙青果說:“等下散了你先別走,我有事要告訴你。”
  趙青果也不問什麽事,隻點頭說好。
  一時菜上完了,酒意上來,趙青果臉頰微熏,兩隻眼睛汪得出水來,一舉一動也變得更加豪邁起來,話也變得格外密。陳升見了,心中猛跳,要拿下趙青果的酒杯,她又掙紮著不讓,陳升不由得暗暗叫苦。
  正在糾纏間,周校長帶著一眾校領導每個包廂敬酒,敬到他們這裏來了。陳升來不及奪過趙青果的酒杯,她就自動站起來了,端著酒杯眼睛水汪汪地說:“周校長,我敬您一杯!祝你鵬程萬裏,長命百歲!”
  這話說得不倫不類,明顯是喝多了的表現,不過周校長也不介意,看到趙青果主動站起來,哈哈一笑,也迎上來和她碰杯。趙青果低頭發現自己杯裏是空的就轉頭對陳升說:“老陳,快給我,倒-酒!”
  周校長聽到趙青果喊,於是說:“不用倒了,從我這裏勻一點!”他說完把自己杯裏的酒給趙青果倒了一半兒,然後一幹而盡。
  趙青果馬上有樣學樣,端起杯子也一飲而盡。酒到了趙青果肚子裏像火燒一樣,她馬上覺出來不對,這哪裏是啤酒,分明是高度的白酒啊。她放下杯子,看看走在周校長身後的孫莉莉,她手裏正拿著一瓶倒了一大半的五糧液。
  周校長說笑了幾句就帶著大家魚貫而出,留下大家繼續唱歌喝酒。
  趙青果有點懊惱,來不及多想,就被人塞了一隻話筒。她隻得看著屏幕專心地跟著字幕唱,一首歌還沒有唱完,酒意就上來了,她扔了話筒,把坐在她身邊的陳升拉過來,把她會唱的歌都教了他三遍,最後意猶未盡,抓著話筒竄上沙發開始激情四溢地飆法語。
  陳升聽了一陣,不懂,於是迷茫地說:“青果,你這說的是什麽?我咋一句也聽不懂?”
  李卉笑嘻嘻地說:“傻瓜!趙青果在說家鄉話!”
  江大偉說:“青果在表演戲劇《等待戈多》。”
  趙青果不理他們,她現在感覺好極了,眼前飛的都是法語單詞和句子,似乎隻要一伸手就能夠著。她依舊滿口地法文詩往外狂冒。
  唱到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有家有室的人都走了,別的包廂的人也加了進來,有的唱歌有的跳舞。趙青果因為疲倦加上喝酒,覺得頭暈,就朝陳升大喊:“你他媽的能不能不晃?!”
  陳升抓過來一隻靠墊,在嘈雜的環境裏也衝趙青果大喊:“你躺下睡會兒!”趙青果不睡,傻笑著說:“我是不睡覺王國的王後!我根本不需要睡覺!”
  陳升也喝多了,懶得理她,她就自言自語外加傻笑,根本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麽。
  就這樣一直玩鬧到淩晨,大家又累又倦,準備要回去了,趙青果閉著眼睛不想起來,陳升歪歪扭扭地站起來,硬拉著她的胳膊把她拽起來,她像攤爛泥一樣貼在陳升到身上說:“我不想動,你背我回去。”
  陳升看看大家已經紛紛穿上外套,係上圍巾,搖搖晃晃地往外走了,於是也七手八腳地幫趙青果套上棉襖,把她的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半抱半扶地往外走。
  趙青果腳步飄忽,人也飄忽,思想也飄忽,到後來整個人好象在失重的月球。她緊緊地攀著陳升到脖子,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陳升扶著她上了樓,翻遍了趙青果的各個口袋卻找不到鑰匙,他放開趙青果,搖著她的腦袋問:“你的鑰匙呢?”
  趙青果失去依靠,馬上一個趔趄往前栽,一下撲到陳升到懷裏。陳升伸出一隻手摟著她,另一隻手在趙青果的口袋裏亂摸。
  趙青果笑嗬嗬外加口齒不清地說:“找……不,到,去,你家。”說完就要摟著他的脖子睡過去。
  陳升也吃不住勁了,兩人東倒西歪地又上了一層樓,打開房門。
  趙青果被動地隨他進屋,她甩了外套,使勁地抱著陳升的脖子,掰都掰不開。陳升含混地說:“青果,你別這麽摟著我,你再不放手,今天是月圓之夜,我會變身的哦。”
  趙青果忽然傻笑,兩隻手在陳升到臉上身上亂摸,一邊上下其手一邊傻裏傻氣地說:“在哪兒呢?在哪兒呢?你胡說!今天哪有月亮?外麵都是路燈!”
  青果說著說著,忽然唇就已經壓過來了,從額頭到耳垂,從臉頰到嘴唇。陳升像遭了電擊一樣霎時僵立不動,他抓住趙青果亂動的手問:“青果,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趙青果不答,回答他的隻有火熱的唇和女性特有的馨香。
  陳升殘存的意誌力完全被摧毀,他一伸手,把趙青果攔腰抱住往床的方向走。
  趙青果閉上眼睛,聽之任之。即使醉得再厲害,也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她沒有想過去控製自己。她想,今夜就讓我放縱一次吧。
  
  第39章
  清晨,宋家的防盜門被拍得山響。
  宋小婉咒罵著爬起來去開門。她蓬頭垢麵地一邊打著大大的哈欠,一邊打開防盜門,看到的卻是趙青果花容失色的臉。
  趙青果嘴裏說著“借你家避一避”,一頭就要衝進去。宋小婉大驚失色地攔住趙青果要往裏衝的身影:“哎,等等啊!我家相公現在還衣冠不整呢,你亂闖什麽呀?”
  趙青果氣極敗壞地說:“你放心,你相公姿色平庸,隻有你把他當成寶貝,我才懶得色心大發呢。你少廢話,趕緊讓我進去!”
  說完也不顧宋小婉的阻攔一頭衝了進去,客廳裏亂七八糟,哪有邢翼的影子。趙青果回頭和宋小婉理論:“你相公在哪?還衣衫不整!我看你是成心不想收留我是吧?虧我還是你唯一的閨蜜死黨加最佳損友!”
  趙青果越說越悲憤,突然一杯水伸過來,她抬頭一看,是邢翼微笑的臉,接著溫和地聲音想起:“喝口水吧。”
  趙青果頓時語塞,順手接過喝了一口。宋小婉一把拉過邢翼,把他往臥室塞:“快回去接著睡!別和這個死丫頭瞎攪合。好不容易放寒假了,連個懶覺都不讓人睡,大清早地就來拍門,成心打擾人家甜蜜的二人世界!”
  趙青果聽得火冒三丈,又要開罵,卻見宋小婉已經把邢翼成功地推回了臥室關上了門。她馬上掛掉笑容對趙青果說:“說吧,青果,這又是惹了什麽事了?”
  趙青果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躲閃著遮遮掩掩地說:“我,我也許,幹了一件,不好的事,不,是一件很囧的事。”
  宋小婉八卦的天性立刻占了上風,她一掃之前的抱怨,眼睛晶亮地逼視趙青果:“老實交代,你幹什麽了?”
  趙青果把頭埋到靠墊堆裏,甕聲甕氣地說:“我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也要說!你幹都幹了,還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我,昨晚……和……上床了。”從靠墊裏傳來的聲音有點失真,但機敏如宋小婉馬上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什麽!你和陳升上床了?!”她的聲音瞬間拔高,足以裂碎玻璃。
  趙青果顧不得害羞,拚死把頭從靠墊裏伸出來吼:“你小點聲!”
  宋小婉看看四周,突然想起臥室裏還貓著邢翼,忙壓低聲音說:“你們戴那個了沒有?沒有采取措施要懷孕的。現在安全期算法都不可靠耶!”
  “你不要隻關心這個好不好?”趙青果說:“我現在腦子裏亂成一鍋粥,根本沒法想問題……我簡直傻透了!我怎麽會跟他這樣呢?這下好了……連好朋友也做不成了……”(以下省略胡言亂語500字)
  宋小婉抱臂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聽著趙青果語無倫次的自言自語,末了總結一句:“你是傻透了,有這麽好的窩邊草不吃,非得等到現在才吃,吃就吃了吧,還一副不敢擔當的樣子!你有點骨氣好不好?怕什麽?你要是不想承擔責任,就當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唄。”
  趙青果突然笑起來:“我怎麽覺得這事這麽詭異?怎麽是我承擔責任?”
  宋小婉也樂起來:“嗨!我不是順著你的思路往下說的嗎?快給我說說具體細節,這事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趙青果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一個已婚婦女還用我來給講細節?我不管了,先借你的蝸居暫避幾天,等我想清楚了再回去!”
  “幾天?”宋小婉尖叫:“你要是永遠想不清楚,那我和邢翼豈不是要終生禁欲?”
  “沒事,你們做你們的,我塞上耳朵還不行嗎?”趙青果煩躁得隻想罵人。都這個時候了,宋小婉還在糾纏一些細枝末節。
  宋小婉無奈,隻得收留她,末了把邢翼轟到客房去睡,她和趙青果徹夜長談。趙青果從清晨醒來逃出陳升到宿舍起就關了手機,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猶在夢中的陳升就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她覺得,她和陳升再也沒辦法回到從前了,她再也沒法像以前那樣坦蕩地麵對陳升,嘻笑怒罵展現自己的真性情了。一個放縱的夜晚讓一切都變了味。
  三天過去了,趙青果窩在宋小婉家裏不想動彈,又兩天過去了,她依舊沒有挪窩的意思。麵對邢翼臉上因為欲求不滿而長出的星星點點的痘痘,宋小婉火了,飽吃飽喝招待了趙青果一頓,把她踢出了家門。
  趙青果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臨走前還希望宋小婉善心大發能打開門把她收留進去,等了半天隻等到她隔著門扔出來的兩句話:“回去把事處理好了再來!老躲在我這裏像什麽話!”
  趙青果隻得怏怏地回到學校。想了五天她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她打開手機,發現裏麵的短信多得都要冒出來了。她麵熱心跳,像做賊一樣打開列表,裏麵毫無疑問都是陳升發來的。她顫抖著點開了最近的一條,看了頓時大驚失色:陳升要走了?她怎麽不知道?
  她慌慌張張地把所有的短信一條一條看完,頓時如雷轟頂:陳升在她失蹤的這幾天裏已經辦妥了離職手續,他馬上要到證券公司上班去了,他已經考取了證券分析師的各種證書,現在是離開的時候了,原本想在那天晚上唱完卡拉OK再和趙青果單獨說,沒想到大家都喝醉了。
  陳升接下來的短信都在懇求趙青果見他一麵,他有話要和趙青果說,非常重要,但是趙青果沒有開機。她像鴕鳥一樣隨便找個地方就縮起來了。她錯過了和陳升告別的最後機會。
  趙青果做在學校的花壇邊上,手裏握著手機,淚流滿麵。不一會兒,她手中的手機又響了,她下意識地把手機舉到眼前看,屏幕上閃爍著來自陳升的信息。趙青果打開信息,裏麵隻有一句話:“再見,青果,我隻希望你快樂。”
  有很多人,因為寂寞而錯愛了一人,但更多的人,因為錯愛一人,而寂寞一生。陳升,不是我不愛你,隻是我不敢肯定,這愛是不是因為寂寞。趙青果默默地對自己說。
  
  第40章
  趙青果曾經近乎自負地以為,隻要她說不,有些東西就會永遠為她停留。但她從來沒有想過,當老天爺不給她選擇機會的時候,她會變得那麽地無能為力。有一些她執著了很久的,竟然是從來都不屬於她的,而有一些原本在她身邊的,卻因她刻意的疏忽,而在不經意間地失去了。
  陳升的離去,讓趙青果變得沉默。她沒有勇氣再給陳升發短信或打電話。她想,還能再說什麽呢?經曆了那樣一個充滿希望與誘惑的夜晚,再加上一個失望到絕望的清晨,再堅強的人都會受到傷害,何況,這傷害還是來自於自己最愛的人。
  是的。因為陳升愛她,所以才會在意她的一舉一動,才會在背後默默地關心她、照顧她;因為他愛她,才會想要努力的做得更好,才會千方百計默默地付出,而不求任何回報。因為他愛她,他情願等待,明知無望,也不後悔。可是現在,他的離去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趙青果隻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陳升的離職在盛海中學隻泛起了一點小小的漣漪就被更大的風波代替了。
  臘月二十三是過小年的日子,過節的喜慶氣氛已經隨著清晨的涼意絲絲地進入大家的鼻端,盡管孩子們還沉醉在溫暖的被窩裏不願起床,但勤快的主婦已經早起在忙碌。
  趙青果沒有回家,隻寄了一萬塊,外加一套周生生的金飾給老媽。像周圍的女人一樣脖子上戴條金燦燦的項鏈打麻將,洗牌時伸出的手指頭上戴著大大的金戒指,一直是老媽的理想,雖然老爸從來不肯幫她實現,但趙青果是非常清楚的,她一有了錢,馬上就替老媽圓了這個夢。
  隨著春節的火車票一年比一年難買,回來的車票更是難如登天,家裏的氣候又總是陰冷潮濕,她已經不願意再在過年的時候回去了,她讓青玉代替她在父母麵前盡孝心。
  老媽有次不經意中告訴青果,青玉很厲害,她在她的小男友邵文軒麵前說一不二,過年過節他們都是在趙家這邊過,全不管邵家也有父母在堂。老媽說得又是歡喜又是擔心,青玉這樣驕縱的性子,要是沒有個包容的人家還真不好過,可她偏偏就遇到了對她言聽計從的邵文軒,兩人又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一切看起來就像天意。老媽偷偷告訴青果,青玉可能已經跟邵文軒同居了,因為她有次給青玉收拾房間,從她包裏掉出來過一小片安全套。
  青果聽得心裏一動,不知不覺間,那個總追在自己屁股後麵走的小丫頭也長大了,而且還成熟了,心裏裝的東西比她這個做姐姐的還要多,至少她懂得怎麽保護自己,不像趙青果,永遠都是委屈自己吃藥算安全期,然後擔驚受怕地等待不知什麽時候會來的噩運。
  趙青果隨口安慰了老媽幾句,說現在的80後都這樣,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了,大家都是先同居再結婚,發現不合適了分手還來得及。老媽也就放了心。其實她也就是需要趙青果給她一個說辭讓她安心而已。她能做什麽呢?無論她說什麽,這個任性的小女兒都不見得會聽得進去。
  老媽現在不擔心青玉了,她張口閉口說的就是青果的終身大事。趙青果過年不願回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來自老媽的逼婚。她實在難以麵對老家那些三姑六婆憐憫的眼光,盡管她們的女兒有的嫁了一個糟得不能再糟的人,有的甚至還離了婚,但她們就是覺得比趙青果強。在她們眼裏,趙青果已經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代名詞,這讓老媽很火大。老媽一火大,直接就把壓力輸送到趙青果身上。趙青果受不了,索性不回去。
  不回去的趙青果一個人在宿舍裏百無聊賴,每天除了固定的學法語的時間要外出外,其他時間都是縮在家裏上網。她已經徹底戒掉了打zoombie的習慣,每當她種多了向日葵,又沒買夠足夠的武器來對付僵屍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陳升,然後就會變得索然無味,對一切失去興趣,最後她隻好放棄這個遊戲。
  趙青果穿著棉睡衣和毛拖鞋,坐在窗前上網,這幾天她養的水仙恰好開了,淡淡的香味讓屋子變得清新。她正喝著咖啡,突然聽到樓道裏傳來“救命啊,救命!”的喊聲,她覺得好奇怪,怎麽會有這種聲音傳來,整棟樓裏住的都是學校的教職員工,大家在一起幾年了,沒聽說有暴力傾向的人啊?
  她合上筆記本電腦,打開門,發現聲音從樓上傳來,對麵住的袁琴也開了門在探頭,見到趙青果,忙下巴一抬說:“好像是樓上。”這時候,喊救命的聲音更大了,還夾雜著怒罵和打鬥的聲音。
  整個樓都開門出來探看,有的隻聽了一下又關上了門,不肯多管別人家的閑事。趙青果和袁琴趕緊上了四層,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
  三個彪悍的女人將周順英壓在她家的沙發上,周順英已經有點叫不出來的樣子了,嗓子都喊啞了。她的雙腿被拉開,地上全是碎玻璃和水。
  龐煜和他老婆也從樓上下來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龐煜直覺就是要馬上報警,他老婆馬上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又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讓他不要多管閑事。趙青果想打電話又沒有帶手機,隻得先看形勢再說。
  一個穿著打扮都很出眾的中年婦女很有氣勢地阻止了他們:“這裏的事情你們不要管。這是我和這個賤人之間的事!不信,你們可以問問她要不要報警?”
  周順英趴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像死掉了一樣,隻有偶爾的抽搐證明著她還有知覺。
  這個女人轉身發現門裏門外已經圍了一些人,楞了一下沒有多說,隻回頭衝著周順英厲聲說道:“你說你賤不賤?還為人師表,比XX都不如!人家XX好歹還有職業道德,不會半夜去騷擾嫖客。你淩晨兩點多鍾給他打電話,一說就是半個小時,還真TM有共同語言啊?你說你圖什麽?跟他鬼混也有一兩年了吧?他是不是連根草都沒給你買過?你還真的相信他跟你有愛情啊?我告訴你,我老公他養的寵物不少,賤得到這地步的隻有你!”
  她說完,叫了一聲那三個婦女揚長而去,人群自動為她們讓開一條路。
  趙青果和袁琴早就知道了周順英有外遇的事,但現在看到她這副樣子也有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意思,兩人對視了一眼,周順英趴在沙發上,不知是死是活,袁琴於是打電話叫了120。
  這時候不知是誰悄聲說了一句:“她老公呢?”
  有知情的同事悄悄地說:“昨天兩口子就吵了一大架,她老公沒回家。”
  於是大家也不再多說,掩了門各自散去。因為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所以大家就都暫時閉口不言。不過,周順英做了“小三”這件事還是像平原上的風一樣快速地在整個校園內流傳,不到中午,趙青果就接到了唐成苓、王小萍等人的電話,名義上是關心她一個人過春節,實際上還是打探消息。
  趙青果以不變應萬變,有人打探,隻說自己去得晚了,沒看到什麽太多情況。饒是這樣,各種版本的謠言還是層出不窮。不過,趙青果氣定神閑,因為不是從自己嘴裏流出來的,她一點也不擔心。
  不過,從龐煜的老婆蘇春麗的嘴裏說出去的話就不那麽好聽了。蘇春麗在附近的另一所中學教政治,向來就不喜歡周順英,私下裏還說過她長得一副小三樣,為此周順英和龐煜一直也有些不對盤。加之兩人都喜歡在校領導麵前表現自己,所以互相踩踏也就不可避免。
  王瑩懷孕後,外麵一直有風聲傳,龐煜和周順英都有意競爭團委書記的位子,也都向周校長表過忠心了,隻不過,礙於孫莉莉又提名了楊曉依的緣故,周校長才一直沒有明確表態。這次周順英外遇的意外曝光,龐煜在本能的指引下要報警,卻被他老婆阻止了。蘇春麗看到一片狼藉的周家,第一反映就是幸災樂禍,所以看到丈夫有出手救助的跡象,馬上伸手拉住了他。龐煜果然就領會過來,不再有任何表示。
  兩口子回到家關起房門就是相視一笑。蘇春麗惡狠狠地說:“她也有今天!”龐煜沒有說話,坐在沙發上懶懶地不動。蘇春麗走過來推了他一下:“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說話?”
  龐煜深思熟慮地說:“你有沒有覺得趙青果不簡單?”
  蘇春麗不滿地說:“她有什麽不簡單?一個小丫頭片子,長著一副聰明麵孔,腦子裏卻不知道在想什麽。康玉玲說,整就是一個缺心眼子,教她討好領導都教不會。”
  龐煜伸手打斷她的話:“那是以前,現在我越看她越不簡單,她走的每一步都好像有神助似的。你想,她第一學期期末考核還被評了個基本合格呢?預備黨員也沒有如期轉正,短短兩年多時間,她怎麽就翻過身來,又轉了正,又考核優秀,又當了教研組長呢?你不覺得奇怪嗎?”
  蘇春麗一聽,也覺得有道理:“那這小丫頭還真是不簡單啊。她都幹了些什麽?”
  龐煜奇怪地說:“也沒看見她老往領導跟前湊啊?就是傻幹,加班給學生輔導,幫別人琢磨做課啥的。她也就在外頭得了幾次獎,其他的也沒什麽新鮮事,怎麽在領導跟前就突然紅了呢?周校長都在大會上表揚她好幾回了。”
  龐煜和蘇春麗在家百思不得其解。
  
  第41章
  過年的氣氛還沒有完全消退,新的一學期就開始了。在開學前例行的教職工大會上,周校長宣布的人事任命決定幾乎讓人大跌眼鏡——趙青果居然當了盛海中學團支部書記,負責全校學生團員和教職工團員工作。
  這個任命決定讓機關算盡的龐煜妒火中燒,他幾乎是鐵青著一張臉聽完了周校長的宣布,然後低著頭一言不發。
  周順英還沒等過完年就調走了,周校長並沒打算處分她,但她自知在盛海中學待不下去了,據說是主動要求去了山後的一所中學,那裏離小湯山很近,泡溫泉很方便。周順英走的時候很匆忙,連房間鑰匙都是委托盛萱代交的,所以誰也沒有看到她搬家的樣子,這讓大家小小地遺憾了一下,但很快就淡去了。
  趙青果目不斜視地作聆聽狀,然後一副奮筆疾書的樣子,天知道她到底在記什麽,又有什麽可記的。她一邊聽一邊還記著自己種在農場的那幾顆菜不知成熟了沒有,有沒有被人偷走。花園裏珍貴的靈芝人參雖說還沒到熟的時候,可保不齊就有人惦記上,半夜給弄走。盡管自己一再小心,三個月前還是不小心被人買走當了奴隸,一會兒挖煤,一會兒給主人按摩,受盡“侮辱”和“鞭打”,靠著當時還在盛海中學的陳升慷慨解囊才得以贖身。
  又是陳升!趙青果心裏一黯,怎麽總是能想起陳升來呢?難道他對她的影響力已經無處不在了嗎?
  她正想著,突然感覺左後方有一道冷冷的視線在掃描她,於是抬頭看了一下四周,發現,這視線來自楊曉依,她不以為意,對楊曉依笑笑,楊曉依於是狠狠地瞪她一眼,收回視線。趙青果不屑地想:“手下敗將!也敢來挑釁!”
  在盛海中學,能稱得上是對手的,趙青果隻認孫莉莉,其他對她心懷惡意的人,不過是些趨炎附勢的小人而已,趙青果根本不放在心上。
  當“官”的好處是巨大的,趙青果這時候才體會到。
  她作為校團委書記可以參加校領導每周一次的行政會議了,並且還有發言權。她還在那個豪華的辦公樓裏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和教務處的老範共用一個大辦公室。辦公室門外掛兩塊牌子,一塊是教務處,一塊是校團委。
  行政樓的辦公設備也是最好的。趙青果以前在初三年級組,十幾個人共用一台電腦,還時常出故障,一修就是大半個月。現在的她不但有了帶液晶屏、掃描儀和激光打印機的電腦,還擁有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據發放辦公設備的老範說,這筆記本電腦是盛海中學中層領導的標準配置,人手一台,作為出差時的必需品,其他的必需品還有數碼相機、錄音筆和攝像機,隻有副校長以上級別的領導才配備,也就是說整個盛海中學隻有周校長和孫莉莉才有。
  趙青果坐在明亮的大辦公室裏,看著窗外的鳥語花香,感覺真是無比舒暢。她想,怪不得人人削尖了腦袋都要當官,原來當官的好處是如此巨大。
  其實當領導的好處還有更多,隻不過趙青果當時還沒來得及體會。一個月以後,當她接到財務室打來的電話讓她去領工資條的時候,趙青果差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六千多塊!怎麽會這麽多!幾乎是她原來工資的一倍!
  趙青果被這巨大的餡餅砸中了頭,這一天走路她都是輕飄飄地,如同在夢遊,見到她的人都可以發現她時不時在傻笑,一副小船不可重載的模樣。
  她高興是高興,腦子卻還清醒。她不由得偷偷地想,怪不得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領導們的工資條呢,原來他們都是這樣由財務室提前打電話通知去領了。她一個小小的團委書記,僅僅享受副主任待遇,工資就有六千多塊,那一個校長得有多少錢啊?怪不得周校長會住到那麽豪華的住宅區。怪不得孫莉莉才當了兩年多的副校長就在外麵買了房子。雖然她對外宣稱是貸款買的,但誰會相信她的話?她一家三口在學校的樓房裏住得好好的,要是沒有足夠的閑錢,怎麽會想到要到那麽貴的地段去買房子?而且還是總價一百八十多萬多房子,鬼才知道她有沒有貸款。孫莉莉身上左一套又一套的名牌衣服,左一個又一個的LV包包,成套的Tiffany首飾,這些難道都是她憑自己的能力掙到的嗎?她不敢再猜測下去了,真相往往很可怕。
  好不容易憋到晚上,趙青果回到宿舍想打電話報喜,第一個撥出去的電話卻是陳升的。當她意識到的時候,電話已經接通了,驚慌失措中,她沒有說話,電話那頭卻響起陳升那熟悉的聲音:“是青果嗎?”
  趙青果深吸了一口氣,強裝平靜地說:“是我。”
  陳升想是沉默了一下,在那邊又說:“有什麽事?”
  趙青果不習慣他這樣恍如陌路人的聲音,頓了一下才說:“我升職了,現在是校團委書記了。”
  “恭喜你,你的價值終於得到體現。”依然是公事公辦的聲音,恰到好處地表達著他現在的想法。可是趙青果不習慣,她不能忍受他這樣就把她當作了路人和過客,從此遺忘了她,可是她又能怎麽樣呢?她已經傷透了他的心。
  趙青果放下了電話,打開電腦上網,到陳升的花園菜園裏一通搗亂,把他栽的靈芝人參白菜蘿卜統統摘走,把他養的雞鴨牛羊全部偷走,然後臨走時再把陳升買下當了奴隸,讓他在大街上跳脫衣舞。
  趙青果一邊折騰,一邊流眼淚,好像不是她到陳升到農場裏搗亂,而是誰欺負了她似的。她恨陳升視她如無物,更恨自己事到臨頭的軟弱和逃避。
  當了團委書記,趙青果的工作多了不少瑣碎的工作,她不停地接到教委的通知,要去參加各種會議,還要寫各種材料。於是她不得不申請辭去了2班班主任的職務,改為隻教課,不做班主任。2班由物理老師兼任班主任。
  可是2班的學生不幹了,他們又哭又鬧,聯名上書周校長要求換回趙青果當他們的班主任,否則他們就罷課。周校長倒是不怕他們罷課,可是剛當一個禮拜新班主任的物理老師又不幹了,他跟校長投訴說趙青果的班沒法帶,學生們隻聽趙青果的,別人誰也不服,班幹部也指使不動,搗蛋鬼更是層出不窮地熱麻煩,他根本帶不了這個班。周校長於是又找趙青果談話。
  無奈的趙青果隻得答應繼續帶班,可初三工作本來就比較繁重,再加上在職研究生隻差論文答辯就可以獲得學位了,趙青果隻有自己咬牙堅持,每天給自己鼓勁,告訴自己再堅持三個月就徹底解放了,學生們參加完中考,她就圓滿完成任務了。
  好在2班的學生聽話,隻要趙青果肯當他們的班主任,他們就不折騰,一切都在趙青果培訓的班幹部的管理下進行,不用趙青果操太多的心。有時候趙青果從教委開會回來,學生已經放學了,她不放心,特地繞到班裏和公共衛生區去察看,發現純屬多此一舉,孩子們把公共區打掃得幹幹淨淨,教室裏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她在和不在一個樣,孩子們已經養成了習慣。
  趙青果比較頭痛的還是怎麽開展團工作。盛海中學的團支部還是十年前的老樣子,收團費、開會、積極分子入團,然後象征性地去做一些團日植樹之類的活動,一年兩次,其他的一概沒有。王瑩當了團支書以後整天忙著開會和寫總結,學生工作就是馬馬虎虎,團支部的管理更是稀鬆,團支書隻顧自己學習,從不管團裏的日常事務,宣傳委員連塊展板都沒做過,組織委員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麽。趙青果布置下去的工作,過了三天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趙青果不得不花時間清理她的前任留下來的這些積弊。她用了三天時間才理清自己下一步該幹什麽,馬上寫出計劃交給周校長,同時借著團支部改選之機,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個屍位素餐的幹部給撤了下去,換了一批新鮮血液,馬上就令行禁止起來。
  周校長看了她熬夜寫出的長達20多頁的計劃書,不禁對她刮目相看,在學校的行政辦公會上,周校長大大地誇獎了趙青果一番,說她善於鑽研,積極開展工作,不敷衍塞責,不隨波逐流,是盛海中學中層領導中的“明日之星”。
  趙青果風風火火地開展工作了。她製定了規範的積極分子入團程序,親自開展了給入團積極分子培訓的工作。在她的指導下,學校裏設立了團員風紀崗,宣傳部每月辦兩期對外宣傳展板,主要負責宣傳盛海中學的重大事件和好人好事。趙青果還策劃成立了團報編輯部,將定期出版的報紙取了個土得掉渣的名字叫《盛海之聲》。團報編輯部從執行主編到記者、美編,全部都是由團員骨幹分子擔任,報紙辦得有聲有色。在趙青果的領導下,盛海中學的團員麵貌一日千裏。趙青果在學生中的威望也日漸加深,真正有了一呼百應的架勢。
  周校長眼裏的“明日之星”在一幹不得誌的人眼裏自然是眼中釘,肉中刺,以楊曉依、龐煜為首的一幫親孫派,時常給趙青果故意使絆子,趙青果要調些他們班上的團員放學後開展活動就是調不動,不但不配合,還聯合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酸話,含沙射影地說趙青果搞活動太多,學生們沒有時間學習。
  趙青果聽著這話,猛然想起自己曾經說孫莉莉訓練合唱團占用學生時間過多的話,頓時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她知道這些人背後就站著孫莉莉,因此更不可能去向周校長告狀,隻有一咬牙,忍。她每天都在心裏默念八字真言:“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盡管忙,盡管還要受氣,但趙青果的工作還是開展得有聲有色。她給王雅金的侄子王洋輔導的工作隨著王洋高考的臨近也快結束了。她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倔強又心高氣傲的小夥子。他酷酷的外表下其實有著一顆善良而敏感的心。盡管王洋隻跟她提過一次孫莉莉,但趙青果還是意識到他發現了什麽,關於他的姑夫周春平。
  後來趙青果裝作無意中警告王洋,網上的東西並不可信,有時候眾口爍金,馬上就能積毀銷骨,隻要有三個人一起煽動,馬上就會有一群人頭腦發熱,所以要有自己的判斷力,不要輕信盲從。王洋聽罷,隻是冷冷地一笑,“趙老師,我隻相信一句話,那就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網上的事,不能輕信,也不能不信。”
  趙青果知道說服不了他也就隻得作罷,但看王洋一副另有打算的樣子,又不禁為他擔心,隻好旁敲側擊地對王洋說:“大人的世界很複雜,你眼前最大的任務就是讀好書、考上大學,別的事以後再說!”
  王洋不答,趙青果隻得閉嘴。盡管開始的時候,她給王洋補課的目的並不純正,但通過這將近一年來的相處,她已經把王洋當成了自己的弟弟,她不希望他誤入歧途,可是心高氣傲的王洋哪裏受得了自己的姑姑這樣被人欺負。
  
  第42章
  五一小長假過後,天氣一日熱似一日,校園裏的鮮花開始競相綻放,姹紫嫣紅一片。趙青果領著學生剛剛去海澱體育館參加完中考體測,回來就得到一個爆炸性的消息,行政辦公樓昨晚又失竊了!附近派出所的警察還來察看了現場,但不知為什麽周校長並沒有大肆宣揚這件事,連行政會上通報一下都沒有。
  大家私下裏議論紛紛,有人在奇怪為什麽小偷重點光顧的隻是正副校長辦公室,而其他的屋子沒有進去過的痕跡。更奇怪的是,周校長的筆記本電腦、移動硬盤還有數碼相機全丟了,這讓人感到這個小偷作案動機不單純。
  和前任於校長交好又被壓製得死死的幾個老師幸災樂禍地議論,說也許過不了幾天盛海中學版的“豔照門”就要新鮮出爐。
  趙青果聽得心裏一顫,覺得很不妙。周校長聽到這種傳聞後居然沒有像以前那樣勃然大怒,當然也沒有出麵澄清謠言,隻在行政會上下了“封口令”,要求各個中層幹部下去做工作,嚴禁再有任何關於校領導的不利傳聞傳出來。
  趙青果也意思意思地下去做工作,在本教研組宣布禁言令。同組的人問起來,她也隻說不知道。鄭曄不屑一顧地說:“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啊?校長辦公室被盜不是第一回了,連小偷都知道盛海中學誰最有錢!”
  趙青果隻嘿嘿笑不接話。
  其他幾個人見了就說:“趙老師自從當了書記之後成熟多了啊,什麽消息都不肯透露。你放心,我們不會說出去的。聽說丟了手提電腦和數碼相機?”
  趙青果看看似乎情勢上推托不過去,稍微透露了一點說:“是的。派出所的警察來立了案了,這些都登記上了。”
  盛萱悄悄地笑了一下說:“這也不知道是第幾台手提電腦了。”
  張欣哼了一聲:“這比起他們沒完沒了地出去考察又算得了什麽?你放心,咱們周校長有的是來錢的地方。他收包工頭的紅包收得手都軟了。每年多少基建項目啊?綠化、校園雕塑、文化牆、操場、網球場、辦公樓……特別是文化牆和雕塑,聽楊曉依說,回扣有60%多!”
  大家一齊叫起來:“楊曉依怎麽知道的?”
  張欣不無妒嫉地說:“她還不是聽孫莉莉說的啊?整天跟在孫莉莉後頭,兩個人好得都快成一個人了!”
  於是大家一齊點頭,然後又一齊說:“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張欣氣憤地說:“我跟她不是一個年級組嗎?她整天嘮叨炫耀這點破事,是個人都知道了!”
  趙青果笑起來,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樣秘密的事都還傳得到處都知道,可見周校長的膽子大到了什麽地步,難怪王雅金對他聽之任之,也因為他們的利益綁在一塊了吧?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要周春平一天不提離婚那兩個字,相信王雅金也會一天保持沉默下去,他們已經有了默契。
  失竊案發生後沒過幾天,教委的行政官網上就出現了一條非常醒目的帖子“看看盛海中學校長是怎樣為人師表的!”有名有姓有圖有真相,指名道姓說的是周春平利用職務之便貪汙受賄、包二奶以及公款旅遊的若幹事跡,連孫莉莉的名字都出現在帖子內,作者似乎是懷著刻骨的仇恨,把她描述成了一個煙視媚行、囂張跋扈的“亡國妖姬”。更令人叫絕的是,這個帖子所曝光的那些周春平和孫莉莉的各種場合的親密合影,絕對不是經過PS的,一看就知道是原始圖。
  趙青果從別的同學那裏聽到消息,再去上網搜索這條報料帖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了。不過一天之後,國內的幾大門戶網站的主要論壇上都出現了這個帖子,網友們群情激奮,罵聲一片。
  趙青果從最有名的天涯網站看到這個帖子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知情人幹的。但是誰是這個知情人呢?
  某一次她曾經聽唐成苓說,到教委告周春平的匿名信有一尺多高,但就是告不倒他,周春平自己也頗為得意,經常拿這個說事。有一次,化學組的毛老師去找他,問為什麽不允許她評高級,按照教委發的文件她已經夠資格了。周校長根本不解釋原因,隻來一句:“不為什麽,你不夠條件!不服氣你可以到教委告我,看有不有用?反正寫匿名信的人多了,我不在乎多你一個!”年近半百的毛老師氣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手一個勁地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樣子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可是沒用,周校長根本不吃這一套。
  唐成苓說過,周春平根係很深,他和教委的一些領導以及好幾個中學校長都是某一期培訓班稱兄道弟的同學,有了這層關係,想要動他,走正常途徑真的是難上加難。可現在有了這麽一個帖子,趙青果也不能確定周春平是不是還能像以前一樣穩如泰山。不過,她暗中觀察孫莉莉,似乎比平時收斂了好多,不但衣著樸素了很多,連露麵都少了,除了非出席不可的行政會,她似乎整天都呆在辦公室裏,偶爾露一麵,也很親民的樣子。
  趙青果從這些蛛絲馬跡上判斷,周校長也許現在正麵臨著危機。
  盛海中學表麵風平浪靜,其實私底下暗潮洶湧,人人都從不同的途徑知道了這個新聞,但突然之間人人都失去了當眾討論它的勇氣。
  趙青果周五打電話給王洋,問他有沒有學校組織的補課,要是沒有別的安排,她會照常到他家裏去輔導。可是她剛打通,接電話的居然是王雅金。片刻的發愣之後,趙青果很快回過神來。王雅金在電話裏告訴她暫時不用去輔導了,王洋的學校裏最近有補課活動,也許這一段時間都會比較沒空。
  王雅金的聲音淡淡的,沒有起伏,聽不出太多的內涵,可是趙青果無端地覺得,她在這個時候來跟她說這樣一個事情,本身就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周家真的有麻煩了。
  趙青果無事可幹,課餘時間溜達到語文教研組去串門,還沒進門,樓道裏就聽見他們的歡聲笑語,可是剛等她走到門口,裏麵的笑聲戛然而止,大家都有點戒備地望著她,不知道她來幹什麽。
  趙青果猛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也不知不覺變成了他們眼中那個需要加倍提防的人了。她沒辦法就這樣走掉,隻得略帶尷尬地上前,借故找教語文的張老師問學生情況,大家鬆了一口氣,繼續說話,但明顯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
  三言兩語問完情況,趙青果幾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辦公室。她很狼狽,心裏有種涼涼的失落感,為自己曾經暢所欲言的歲月,也為自己目前不受歡迎的境況。她開始加倍懷念與陳升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回到初三年級辦公室,大家倒是都在忙,沒人有功夫聊天。唐成苓看到趙青果進來了說:“趙老師你來了正好,正要派人去找你。” 唐成苓退休返聘之後依舊是他們的年級組長,還管著初三組的大小事務,不過她現在頗為倚重趙青果,有什麽事都要和趙青果商量後再決定,大概也是看在趙青果是中層領導的麵子上。
  “什麽事?師傅?”趙青果坐下問。
  “是這樣的,咱們初三組的班主任開一個會,大家商量一下下一階段補課的事。”唐成苓說。
  “還補課?上次不是被人告了,不讓補了嗎?” 唐櫟小聲嘀咕:“連補課費都退了!”
  唐成苓瞪了她一眼:“就你嘴快!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唐櫟不出聲了,唐成苓接著說:“現在培玉學校不是租了咱們學校的房子,在咱們學校裏麵辦培訓班了嗎?學校跟培玉的校長商量了一下,借用他們的牌子來補課,回頭教委要是查起來,就說是學生自願上的校外培訓班,跟咱們沒關係,其實說白了,老師還是咱們的老師,學生還是咱們的學生,隻不過借他們的一個殼來生蛋。”
  幾個班主任都沒有什麽異議,反正補課又不是頭一次了,從他們接初一新生起,學校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補課,寒假暑假都有,有學生不願意上課,班主任就不得不嚇唬他們不補課就跟不上新學期的進度,假期補課就是上新課。趙青果沒辦法,胳膊拗不過大腿,隻得沆瀣一氣,有時候看著本來就不愛學習的學生被家長逼著來補課,上課的時候不是打遊戲就是睡覺,她覺得自己真有罪惡感。
  “咱們還是老規矩,不印發任何通知材料,由每個班主任口頭通知學生交費,每人300元。這回這錢不入學校賬麵,也不用上交學校,由咱們年級組自己支配。”唐成苓一錘定音,大家一聽補課費不用上交學校了,馬上精神一振,也不亂發表意見了。
  趙青果直覺有點不妥,她猶豫了一下說:“這個時候合適嗎?離中考隻有二十天了。”
  “沒什麽合適不合適。咱們這是給學生考前衝刺輔導,不補課哪能趕得上人家好學校的學生呢?就這麽定了,大家散了會就去把上次訂教輔材料的錢收了,然後通知學生周五前把補課費交齊,下周一開始補課。”唐成苓企圖打消趙青果的猶疑,三言兩語結束了會議。
  趙青果匆匆拉唐成苓到小會議室說了自己的疑惑:“師傅,這個敏感的時期,是誰讓你通知補課的?”
  唐成苓說是孫莉莉,還加了一句:“往常不也都是她通知的嗎?她和周校長說什麽時候補就什麽時候補,咱們哪裏知道那麽多啊。”
  趙青果輕輕地說:“師傅,我覺得這個時候再來做這個事有點怪。哪裏怪我說不上來,但總覺得不妥當。這個時候,那麽多雙眼睛都盯著盛海中學呢!您要不緩一緩看看情況再說?”趙青果就隻差說出盛海中學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別莫明其妙地被人當了槍使,以致晚節不保的話來。
  唐成苓也有點顧慮了,她想了想說也對,於是兩人回到辦公室若無其事地辦公,唐成苓則在琢磨怎麽跟班主任說暫時又不收錢的事。
  
  第43章
  初三年級的補課工作暫停了下來,但很快盛海中學的教職員工就發現,校園裏多了一些陌生的身影,趙青果開行政會的時候得知,這些人是海澱審計局來進行年度審計工作的,不要大驚小怪。但行政會散後,財務室的會計和出納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單獨開會,不允許中層領導旁聽。
  外麵已經開始有了更多的流言,甚至有的家長還打電話問趙青果,是不是他們學校的校長貪汙受賄被抓起來了。趙青果啼笑皆非,隻好解釋自己不清楚這些內幕,而且目前看來盛海中學一切正常。
  “正常?”那個家長聽了嗤笑:“正常的話周春平會想調走?”
  “什麽?周校長想走?到哪裏去?”趙青果追問。
  那個家長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說聽在教委工作的親戚說,盛海中學審計出大量賬外資金,被要求相關領導提供賬目材料,周春平指使會計等人連夜把這些賬目都燒了,現在還在教委活動,要調離盛海中學。坊間已經有傳聞,說周春平至少貪汙了6千多萬,包二奶還在其次。
  趙青果聽了心裏也活動開了,看來網上帖子的威力真不小,連審計局都出動了,這次也許周春平在劫難逃了,可是自己怎麽辦呢?也許馬上教委就會派人下來調查,自己到底是實話實說、反戈一擊呢?還是幹脆三緘其口、保持沉默呢?
  她決定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先靜觀一陣事態的發展再說。
  趙青果試圖聯係王洋,但怎麽也聯係不上,他的手機似乎都停機了,趙青果更懷疑了,怎麽回事,難道他人間蒸發了?
  盛海中學的風波一浪高過一浪,用唐成苓的話來說是“廟小妖風大”,現在又正處於漩渦的中心,更不可能平靜了。大家似乎都在觀望事態的發展,一些喜歡跟在周校長和孫副校長身後,隨時“匯報”工作的人也盡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他們像海邊礁石縫隙裏的螃蟹似的,比任何人都要早嗅到風暴來臨的訊息,提早一步開始了明哲保身。
  趙青果還是老樣子,不卑不亢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別人說什麽都對她沒有影響力,隻有一個人除外。
  夜晚很深的時候,趙青果瞪著大眼在床上輾轉反側,她的腦子不能停止想今天白天發生的事。物理組的王軒今天無意中告訴大家,他周日的時候在世貿天階看到陳升了,他身旁還挽著一個長相漂亮、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他們一副潮人打扮,坐在街邊小館喝咖啡,形跡親密,狀態可疑。大家熱烈地議論了一陣,都感慨說,隻要離開了盛海中學,人人都過得比在學校好。還有人說陳升雖然表麵和氣很好相處,但其實深不可測,沒有人能琢磨出他的心思,他和每個人之間都有一道看不見的線擋著。王軒更是一副陳升代言人的身份評價說:“陳升的曆屆女朋友都很漂亮。他對女孩有種與眾不同的吸引力,雖然他自己外貌並不出眾,但人家就是有才。
  趙青果聽著聽著,心裏緊縮成一團。她十分惱怒這個帶消息回來的王軒,又渴望聽到更多關於陳升的事,左右矛盾。回到家後,趙青果又習慣性地上了網,到陳升的農場裏溜達,他上次被賣為奴隸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人贖出來了,現在正和他的主人一起在夏威夷衝浪。趙青果怒不可遏,馬上把正在曬太陽衝浪的陳升買回來,罰他在自己花園裏做苦工,然後又到他的花園、菜園裏照例一通亂采亂摘,糟蹋一番。不知為什麽,她在搗亂的時候,心裏總是有一塊巨大的空虛怎麽填也填不滿。
  無聊地吃過晚飯又看了一會電視,躺倒床上照例是失眠,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失眠已經成了她的習慣,睡不著的時候,她就躺在床上想,想陳升,想趙磊,想她這失敗的前半生。
  趙青果正在回想,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她拿過來一看,屏幕上顯示是陳升,她不知道是該接聽還是該裝作沒聽見,猶豫了五秒,她還是接聽了電話,一邊聽,一邊暗罵自己沒誌氣。
  “青果,你們學校現在有事?”陳升的聲音透過電話線依然很醇厚溫暖。
  趙青果嗯了一聲,沒說話。
  “有沒有人找你談過話?”
  “談什麽話?”趙青果裝傻。
  “你知道是談什麽,青果,不要跟我玩心眼,你知道你玩不過我的。”陳升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
  趙青果生氣了,她惱怒地說:“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告訴你,老陳,我以前沒跟你玩過心眼,以後也不奉陪!你以為你是誰?你都離開這麽久了,還指望一切都跟以前一樣?”
  “是你指望一切跟以前一樣,青果。你永遠在逃避,你不想麵對現實。你知道我喜歡你,你知道我肯無條件對你好,但你不肯付出一丁點感情給我。我們兩個之間,隻要我進一點,你就會退一點,我們的關係永遠都在原地打轉。”
  趙青果無聲地哭起來,陳升的話點中了她的死穴。是的,她享受著陳升對她的體貼和照顧,但又吝嗇於給與他同等的尊重和回報,他終於厭倦了,所以才義無反顧地走了,不是嗎?
  陳升沒有聽到趙青果的異樣,他轉過話題來說:“青果,你現在的處境很微妙,很多人這個時候都在盯著你,所以不要輕舉妄動。如果上麵有人來調查取證,不要口無遮攔地說任何沒有根據的話,即使周春平要倒了,他的勢力還在,下一個校長說不定還是他的同學。”
  趙青果哽咽著嗯了一聲,陳升收線了。趙青果把電話狠狠地扔到床上,放聲大哭。這算什麽?走就走了,為什麽還要假惺惺地來關心她?就讓她跟著周春平這條爛船一起沉沒好了,還拉她幹什麽?
  陳升的預測果然很準。在他給趙青果打過電話後沒多久,周春平就被雙規了,盛海中學進行了有史以來第一個沒有校長講話的升旗儀式。很快,周春平和孫莉莉又相繼被檢察機關提起公訴。
  市教委派來的調查組下到了學校的各個教研組合年級組,幾乎找了每一個教職員工談話,但與中層領導的談話卻放到了最後。趙青果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她在心裏反複想著陳升提醒過她的話,仿佛有了一些底氣。
  跟調查組談過話的人都有種詭異的興奮,他們秘密地聚在一起聊天,半遮半掩地交流著談話的內容,於是趙青果從各個渠道得知了目前談話的進展,她發現,很多人的談話內容都沒有什麽事實依據,而且大部分人都糾結於孫莉莉離奇的升遷過程。她歎氣,依據目前實行的校長負責製,如果死抓著孫莉莉這件事不放,頂多算個生活作風問題,而且還不一定成立,因為校長有權決定學校的人事任免行為。
  而目前檢察機關認定的事實是,周春平和孫莉莉擅自組織學校部分班子成員、財務人員及家屬共計14人多次出國旅遊,隨行人員出國費用全部從學校賬外資金中支付,共花費公款346萬餘元,並以此作為涉案貪汙的金額提起公訴。此外,孫莉莉購買的那套商品房因為使用的是賬外資金,證據確鑿,被追加貪汙罪提起公訴。
  同時,檢方還強調,上述貪汙贓款均未退賠。檢方指控的另外一起犯罪,是周春平等人故意銷毀會計賬簿罪。檢方稱幾名被告燒毀賬目的嚴重行為,最終導致盛海中學賬外資金收支情況無法查清。
  一個帖子引發的血案。
  趙青果心想,從校長室被盜開始到門戶網站論壇上的發帖,通過種種蛛絲馬跡,她已經隱約猜到了發帖的人是誰。王洋!一定是他!隻有他才會這樣處心積慮地想要替自己的姑姑出氣,也隻有他才會對孫莉莉懷有刻骨的仇恨,想到弄那些照片來讓她身敗名裂。更重要的是,趙青果已經知道王洋被火速辦理了出國留學手續去美國了。如果不是有特別的事情,原本計劃讀完大學才走的王洋怎麽會這麽匆忙就走了呢?甚至還沒讓自己知道。
  上周四去區團委開會,她裝作無意的樣子去“邂逅”了王洋他們學校的團委書記小汪,順便問了一下王洋的情況。小汪和趙青果本來就熟,也知道她們學校的王洋是盛海中學周校長的外甥。她甚至還認識XX小學的校長王雅金。
  趙青果開會的時候特意坐到了她的旁邊,台上開大會,兩人在底下開小會。趙青果問王洋的情況,小汪反問:“你給王洋當家教你不知道他的情況?他已經去美國了。”
  趙青果隻略為表示了一下驚訝,但心裏卻琢磨開了。按照王洋之前和她聊天時透露的內容,他原本要在國內上完大學才走的。他走的這麽匆忙,一定是他的家人害怕事情暴露會連累到他,所以幹脆火速遞解出境避過這風頭最好。
  天意啊。
  趙青果十分有分寸地跟調查組談了話,態度十分誠懇,有問必答,但回答的內容有多少可用性隻有天知道。她沒有流露出一絲的個人情感,完全是從公事公辦的角度出發來接受調查談話。由於孫莉莉與她的矛盾幾乎是公開的,趙青果也就不用費什麽力氣來撇清與他們的關係。
  她沒說過周春平的任何新問題,隻說在她擔任團委書記以前,經常見到校領導出國考察,本來今年暑假學校已經安排了中層以上的領導去南非好望角考察,但現在也泡湯了。她說來說去,還是說的大家已經知道的事。
  當調查組問到孫莉莉與她的個人恩怨時,她幾乎是在心裏感謝這個結論,馬上一臉誠懇地撇清,孫莉莉的工作能力還是有的,與她的過節隻是個人恩怨,不能混為一談。她的態度滴水不漏,做得非常professional,連檢查組都不禁微點了一下頭表示讚同。她在心裏樂開了花,非常順利地就過了關。
  下午的時候,她就接到了王雅金的電話。王雅金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小趙,你做得很好。”
  趙青果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顯然,王雅金已經知道了上午調查組跟她談話的事,確切的說,她還知道了談話的內容是什麽,不然她不會打這樣一個電話。她的這個電話也讓趙青果清楚了她的態度,她是不希望周春平萬劫不複的,也許她正在動用她的能量來挽救周春平,或者至少讓他栽倒得不那麽難看。
  
  第44章
  孫莉莉和周春平都從盛海中學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他們已經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隨同他們一起消失的,還有辦公室主任老範,財務室會計和出納。
  大家最後得到的消息是,周春平的案子因為涉案金額過於巨大,目前還在審理中。但是據小道消息說,孫莉莉麵對檢察官的指控供認不諱,她稱盛海中學是校長負責製,她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周春平的安排下做的,自己隻是行政副校長,校長安排的事她不得不做。孫莉莉的律師堅持認為:孫莉莉認罪態度好,又有自首情節,而且整個案件的告破也是因為孫莉莉能夠主動交代自己和周春平的犯罪事實,屬於有重大立功表現,所以建議法庭能判處孫莉莉10年以下有期徒刑。
  盛海中學的人莫不惋惜,一致認為周春平英明一世就是栽在了一個女人身上。甚至還有人回憶起盛海中學草創時期,學生食堂剛剛建成,周春平領著當時的校領導班子,用了三個多小時,把洗碗間裏成堆的碗筷和餐盤洗得幹幹淨淨;而開學的前一天,周春平帶著幾名體育老師還在清掃操場,為第二天的開學典禮做著準備。03年盛海中學第一棟教學樓建成,所有的桌椅都是周春平親自領著盛海中學教職員工一套一套搬進去,一間間教室擺好的。
  周春平學藝術出身,又當過英語教師,所以尤為重視藝術教育。盛海中學的校訓就是:“頭頂藝術,腳踩文學,懷揣夢想”,學校的合唱團屢屢獲得海澱區和北京市藝術節的各種獎項。在盛海中學,拚的不是學習成績,而是素質教育。
  周春平在盛海中學10年,贏得了萬眾矚目的威望。每一次的升旗儀式,周春平的國旗下講話永遠都會得到學生們充滿激情的回應。
  而現在,這一切都隨著他的倒台而煙消雲散。
  大家在辦公室議論周春平的事情,心情十分矛盾。老一點的都還記得他早期的魄力和中期的實幹,對他有種留戀,但想起他後期的貪汙腐化、胡作非為又十分憤恨。說到孫莉莉,更是罵不絕口,說她是不折不扣的“禍水”,就是她把周春平拉下了馬。
  趙青果也被這些議論弄得十分迷惘,周春平的覆滅難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嗎?孫莉莉也許是一個重要條件,但絕對不是必要條件,沒有孫莉莉,還會有李莉莉、王莉莉,周春平也一樣會要倒在他自己挖的陷阱裏。
  辦公室的曆史老師郭書陽老夫子聽了這些是是非非,也是冷笑,他直言不諱地說:“‘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周春平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問題是他做得到嗎?為官莫貪婪,處世勿僥幸。他不但貪婪而且還僥幸,如飛蛾赴火怎麽不會自取滅亡?禍水,我看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禍水!”
  趙青果由衷敬佩,這個時候他還能這麽清醒,這老頭子真不是一般人。她開玩笑地說:“老夫子,你老土了,沒聽說嗎?一等教師是領導,吃喝玩樂到處跑,現在哪個領導不是這樣呢?”
  “哦,那我是幾等教師?”郭書陽很感興趣。
  趙青果索性把這順口溜念完:“二等教師管後勤,輕輕鬆鬆做好人。三等教師體音美,上班還能喝茶水。四等教師史地生,周末還能去踏青。五等教師語數外,比比看誰死的快。你說你老夫子啊,周末還能去踏踏青,看看我們,都是累死的命,‘比比看誰死得快’!真沒什麽盼頭了!”
  郭老夫子嗬嗬大笑,彷佛他真的去踏了青。
  周春平案引起的餘波不久後就轉到了地下,因為新的校長很快就到任了。
  據盛海中學路邊社消息說,新校長姓鄭,92年從廈門大學曆史係畢業的,3年前才作為特殊人才被引進北京,所有的信息就到此為止,再也沒有更多關於他的事跡了,神秘得像從天而降的傘兵一樣。
  鄭校長的就任也低調。他沒有在周校長那個豪華的辦公室辦公,而是選擇了圖書館旁邊的那個小小的空屋子裏安了家。盛海中學的人第一次看到他還以為他是個來應聘的中年教師,一點也不起眼。
  鄭校長似乎不喜歡沒完沒了地開會,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每周四的例會,改為隔周一次,而且有事才開,沒事不開。他也不喜歡長篇大論地講話,每次開會,時間都不會超過一節課。鄭校長目前也沒有動中層領導的打算,所以除已消失的老範外,其他教學處、政教處和校團委的一眾小領導都還各司其職,不過,大家包括趙青果在內,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總覺得鄭校長現在的舉動說不定是引而不發,謀定後動。於是大家發言愈發謹慎,遇到來打聽消息的,一律采取非常時期、緘口不言的策略,盛海中學開始了空前的沒有來自官方內部八卦的時期。
  於是,有關新校長的一切動向顯得愈發神秘。盛海中學一幹好事之徒閑來無事,馬上開始動用自己內存豐富的大腦搜索全校教師,看有誰和新校長是校友,甚至還有人動用工作之便,去檔案室查看了各位的檔案,最後得出的結論令人大跌眼鏡——全校居然隻有初三組的曆史老師郭書陽曾是廈門大學畢業的,論年紀,郭老師還是鄭校長的學長。
  於是趙青果所在的初三組成了熱門集散地。每天都有人來辦公室參觀,搞得大家不勝其煩,郭老師更是躲到了圖書館尋清靜去了。
  趙青果在圖書館翻雜誌,看到郭書陽埋首典籍,開玩笑地說:“老夫子,我看你幹脆順應民意,跑到鄭校長辦公室大喊一聲:‘我是你師兄’算了。你不著急,大家都要替你急死了。”
  郭老夫子悠悠然地從書中抬起頭,喟歎:“《史記》有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親朋道義因財失,父子情懷為利休。’他們圖的不是我,是利啊。我有什麽可圖的,我一不求升官,二不求發財,三不求上進,我去巴結他做什麽?”
  趙青果回辦公室轉述老夫子的話,大家想起郭書陽那一副不問世事、飄然世外的高人模樣,都不禁扼腕歎息,彷佛他錯失了極好的上進機會。
  換校長的餘波才過去沒多久,六月的暑熱就隨著一天比一天緊張的學習氣氛來臨了。趙青果已經教無可教,初三的英語早在3月初就已經結束了新課,三輪複習也已結束,學生被鋪天蓋地的試卷練得頭皮發麻。她別出心裁地把學生優良中差搭配,分成六個組,然後布置給他們語法點,讓他們回家準備,然後集體備課,選出代表講課。趙青果既省了力又省了心,學生還格外用心,印練習篇子印得比趙青果還多。誰都想在講課的時候一鳴驚人,結果各個組準備得都很充分,有的挖到了高中的內容,未免出現偏題怪題。趙青果隻得每節課留出15分鍾來小結,去粗取精,把學生從牛角尖裏拉回來。
  很快,趙青果就清閑起來,她趕著辦了新的一期團校培訓,初一的新生裏麵居然也有積極參加的。趙青果講完課之後,回答完學生的問題,正準備走,發現有個初一的小女生在教室後麵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不時還偷眼看看趙青果,似乎欲言又止。趙青果不禁奇怪,等大家都散了,她走到小女生麵前說:“柳妍,你有事嗎?”
  柳妍小心翼翼地挨到趙青果麵前,低聲說:“趙老師,我不想上外教口語課了。”
  “為什麽?”趙青果奇怪地問,“有外教上課不是很好嗎?口語還純正一些。”
  “我不是不喜歡有外教上課,我是不喜歡安迪給我們上課。”柳妍紅著臉說,“他太討厭了。我們班的女生都不喜歡他。”
  趙青果覺得似乎另有玄機,她馬上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試探著問:“是不是安迪對你們做了什麽不好的舉動?”
  柳妍猛點頭,說:“他上課的時候很正常,但是就是喜歡把我們叫到他辦公室,說是讓你relax,然後動手動腳的……”
  趙青果馬上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了!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但大家都不好意思說。我實在受不了他了……我們班主任從來都不喜歡聽我們說話,她隻關心成績好的學生,我不想和她說。說了她也隻會訓斥我,讓我們不要大驚小怪,議論老師。”
  “他,有沒有更過分的舉動?比如說……”趙青果覺得自己實在說不出口。
  “他就是老找一些借口碰別人的身體,有時候說是聽聽你的發音有沒有問題,然後把手放到你的肚子上,趁你不注意就把手往下移……”
  趙青果全明白了,她拍拍柳妍的肩膀說:“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他折騰不了太久了。你不要聲張,這對大家都不好。提醒大家以後都不要單獨和他接觸。”
  本來聘請外教應該是英語組的事,但盛海中學從來就是外行領導內行,這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外教安迪,根本就沒有教師資格證,也沒什麽真才實學,連簡單的中文都不會,不知道從哪裏搭上了孫莉莉這根線就到中國來騙吃騙喝了。盛海中學給他相當於副主任待遇的六千元一個月的工資,還給他一套宿舍,房租水電通訊上網費全免。這樣好的待遇竟然請來一隻中山狼。現在孫莉莉也走了,是時候讓這好色無恥的外國混混滾蛋了,不然他會以為中國遍地都是人傻錢多。
  趙青果回到辦公室就開始琢磨怎麽收拾這個混蛋。
  
  第45章
  有些事錯過了就永遠不會再回頭,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永遠不會再擁有。趙青果苦澀地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那她會不會在陳升第一次向她表明心跡的時候就接受他?答案是不會。時間可以淡化一切卻不能夠遺忘。她可以放下趙磊帶給她的傷痛,卻不能夠徹底忘掉。沒有遺忘也就不會有新的愛情。事實就是如此殘酷。陳升在學校的每一天,她沒有想過去愛他,他離開後的每一天,她都在想如何去忘掉他。可悲的是,在他放棄了之後,她卻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他,並且還要眼睜睜地麵對失去他的所有痛苦。
  趙青果不願意再見到陳升,也不願意再聽到有關他的任何消息。可是總有他的消息傳來,他買房了,他升職了,他的父母逼婚了,他有新的漂亮女友了……所有傳來的一切消息都在告訴趙青果:陳升離開了,但他過得更好。
  趙青果不再到陳升在開心網的農場裏去偷菜了,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個記憶橡皮,她一定第一個就去買來,把有關陳升的記憶擦得幹幹淨淨,這樣她就再也不會患得患失,痛苦忐忑。
  可是,事情往往是這樣,你越是不想見一個人,越是避不開。趙青果和宋小婉去教師學校進修,兩人商量好提早偷溜到西單去逛街。坐了半小時就趁著上廁所的功夫溜出來,兩人坐著地鐵直奔大悅城。
  宋小婉好久沒買衣服了,見著漂亮東西就邁不開腿。趙青果倒是常逛街的,衣櫥也快撐爆了,所以就沒打算多買,陪著宋小婉閑看。宋小婉看看這件,摸摸那件,嘴裏嘮叨著:“青果,這人啊,真不能結婚。一結婚不但時間沒了,連錢都沒了,沒完沒了的家務活,還不清的按揭。什麽是按揭啊?就是銀行把你按在地上,一層層揭你的皮。這還算好的,還有邢翼他們家層出不窮的餿主意。你瞧,這個月我倆剛發了工資,邢翼他爸媽就打電話來了,說老家的房子要整修了,再不整屋裏都要漏雨了。邢翼立馬就滿口答應給5千。你說,我倆總共才掙8千塊錢,他家拿走5千,按揭要還3千,我們這個月喝西北風啊?我不幹,讓他留一千做家用,他還和我吵。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趙青果微笑著聽著,也不說話,她知道宋小婉隻是找個耳朵聽一聽,並不是真的需要人來幫她想辦法。大家死黨幾年,彼此的脾氣秉性各個都一清二楚。趙青果也不廢話,隻幫她拿東西,看著她試衣服,然後言不及義地答應一兩聲。
  宋小婉嘮叨了半日,氣也平了,開始熱心地張羅趙青果的事。她邊走邊說:“青果,你上次的事怎麽樣了?”
  趙青果不想接話,懶洋洋地說:“完了。”
  “完了?”宋小婉怪叫,“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就這麽完了?”
  “哪麽大的事啊?不就是分手了嗎?”
  “你們都上床了還不算大事啊?”宋小婉壓低嗓音說。
  趙青果看著她戒備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小婉,我們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正確的人,機緣沒到,隻有分開。你別再管我的事了!”
  宋小婉惋惜地說:“說真的,青果,我就見過陳升一次,但我覺得他比起那個趙磊來不知強了多少倍。你們真的徹底斷了?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了?”
  趙青果搖搖頭,眼光不經意間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臉色頓時變了。宋小婉抬頭看到她臉色突變問:“怎麽了?”
  趙青果拉著宋小婉說:“我看到陳升了!我不想見到他,我們走吧。”
  宋小婉順著她轉過來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陳升和一個身材高挑,外貌出眾的女孩在一起,他們形跡親密,女孩裝模作樣地拿起一件甜美Loli風格的衣服在身上比劃著,不時對陳升說著什麽,而陳升似乎笑得很開心。
  宋小婉還要再看,趙青果已經匆匆忙忙拉著她往外走了。宋小婉隻得放下手中的衣服隨她而去。兩人像逃命一樣跑到了商場外麵,停下來大喘氣。宋小婉不滿地說:“你跑什麽?有那麽怕他嗎?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趙青果不說話,臉色很難看。宋小婉知道她最終還是放不下陳升,就一把拉起她:“走!青果!你要是心裏還有他,你就去把他搶回來!光站在這裏發呆管什麽用?走!”
  趙青果苦澀地說:“晚了,小婉。來不及了。上趕著不時買賣,我不想再爭搶什麽了,搶來的東西又有什麽意思?”
  宋小婉張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於是兩人黯然地離開。
  可是她人雖然離開了,心裏卻仿佛還留在大悅城。宋小婉在回去的路上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地嘮叨:“居然喜歡這麽個蘿莉,真不知道現在的男生都在想些什麽?這小女生一看就比他小七八歲……”
  趙青果也不說話,眼神四處漂移。她在心裏比較自己和陳升身邊的那個女孩,心裏隻覺得一陣陣絕望:自己年紀老大,脾氣倔強還相貌平平,陳升能看上她哪一點?
  趙青果回到宿舍,心裏隻覺得堵得慌。陳升仿佛了解了她的行蹤,居然當天晚上就打來電話問她是不是下午到過西單。
  趙青果握著電話半天沒有應聲。她既渴望聽到陳升的聲音,又害怕他問起她逃離的真相,因為她沒有辦法麵對陳升已經另有所愛的現實。趙青果隻得硬著頭皮撒謊:“沒,沒有。我下午都在學校。”
  陳升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我記得今天是你去進修學校的日子。你最喜歡在這一天逃課。”
  趙青果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麵對一個曾經了解她勝過了解自己的人,她還有什麽事是他看不明白的呢?難道就因為他看透了她的一切,看透了她的外強中幹和色厲內荏,她的一切都要在他麵前無所遁形嗎?她依然說:“你看錯了。我今天一直都在學校。”
  陳升很快就不再逼她,他換了一種平淡的語氣說:“沒有就算了。也許是我看錯了。”
  趙青果壓抑住心中的不快,飛快地說了一句:“你去大悅城幹什麽?給你女朋友買東西?”
  陳升似乎在那邊輕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隻擺出一副不願深談的樣子要結束對話:“青果,我還有事,以後再說。拜拜。”
  說著,不等趙青果回答就收了線。趙青果握著手機,簡直氣得要吐血。她轉眼看到桌子上陳升送給她的小玩意,一揮胳膊統統掃到地上泄憤。
  很快就到了周五,辦公室主任來通知大家晚上有聚餐,請大家下班後直接去錢櫃KTV,學校在那裏訂了一個豪華大包間為校長舉辦正式的歡迎晚會。大家聽後都驚詫,幾時學校這麽新潮,居然想到錢櫃去開派對了?平時不都是在附近的天外天烤鴨店隨便應付了麽?
  辦公室主任老吳解釋說,這是校長的意思。本來他不想參加這種吃請活動,後來聽說這是學校的慣例就表示,不如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好了,反正單位的年輕人也挺多的。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理解。本來麽,依盛海中學校領導的腦力,訂多也就能想起個天外天,金百萬,讓他們提到去錢櫃,打死他們也想不起來。
  趙青果聽著大家的議論,忽然心裏一動,想起前不久王雅金打電話跟她說的沒頭沒尾的話:“你們的鄭校長聽說當年可是個文藝青年,最喜歡搞風花雪月的事,唱唱歌、玩玩樂器、寫寫詩什麽的。你們這些學文的人應該跟他很有共同語言啊!”
  趙青果當時不甚明白,她嘴裏答應著,心裏卻在想:“這時候告訴我這個做什麽?我又不喜歡唱歌跳舞寫詩。”不過考慮到王雅金從來不說沒目的的話,趙青果還是去專門練了幾首歌備用,在選歌的時候,考慮到鄭校長的年紀,她還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就開往錢櫃。大家到了包廂,當著領導的麵都很拘謹。趙青果不由得想以前周順英、孫莉莉她們幾個在的日子,那時的盛海中學是多麽熱鬧!現在走的走了,抓的抓了,僅有幾個活躍的還懷孕生子去了,後來的幾個新老師又都是不能成氣候的樣子,真是人丁凋零。
  鄭校長雖然笑著鼓勵大家唱,但還是隻有幾個膽子大的人去點唱機附近開始搜索點歌。其餘的人有的來回穿梭運吃的,有的在打牌,有幾個性急的已經在激情四溢地唱著走調的歌了,周圍的同事還在笑著評價:“這首基本在調上”,“這首跑得太遠了”,氣氛漸漸熱烈起來,大家也肯放開膽子去選歌了。
  鄭校長矜持地坐在左側的沙發上,微笑著看大家唱,不時地和其他幾個校領導閑聊幾句。溫名輝和王軒等幾個膽大的仗著厚臉皮去請了一趟,鄭校長笑著搖搖頭,於是大家也不敢再去請他了。
  盛海中學的眾多女教師此時都扭捏,不肯放聲歌唱,隻有幾個毛頭小夥子初生牛犢,在那裏放聲大唱。
  趙青果看時機差不多了,又看到鄭校長被冷落在一旁,就悄悄走到王軒身邊,讓他把自己要唱的兩首歌點上,還不動聲色地插隊到前麵。
  很快,音樂響起,趙青果拿著話筒大大方方地走上台說:“今晚我代表盛海中學的教師團員給鄭校長獻上一首歌,歡迎鄭校長來到盛海中學。”她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下大家的反應,尤其是鄭校長,他顯然有點意外,因為他已經從前奏就聽出來了這是一首閩南方言的歌曲《雨水我問你》。
  趙青果在台上一本正經地開始唱了,聲音清脆又傷感:“又擱是落雨的晚暝,雨水潑抹熄,滿腹酸苦味,想起著彼當時,倆人淋雨的滋味,如今剩往事在稀微,借著一杯酒想要醉乎死,誰知傷心是愈來愈清醒,為感情來賭氣可比遇著風台天心痛就像雨水撥抹離,雨水我問你,我的感情算什麽,無采愛你已經愛這多年……”
  看到趙青果上台,盛海中學的眾人第一反應也是意外,大家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聽過趙青果唱歌,更不用說這樣主動獻唱了。大家聽著這音樂透著古怪,又不知是什麽歌曲,更是意外。溫明輝已經在底下悄悄地打聽這首歌到底是什麽來曆了,王軒苦惱地說:“我也不知道啊。趙老師說要唱這首,我就給她找了。”
  趙青果的嗓音很柔和,唱得又很投入,漸漸地大家聽出這是一首傷感又熱烈奔放的失戀情歌,不由得驚歎趙青果的表現力。閩南語歌曲關於愛情和親情一向是熱烈大膽的,一唱就唱到人的心坎上。這首《雨水我問你》便是如此,隻用很質樸的語言便唱出屬於傷心人的失意與彷徨。鄭校長尤其震驚,這首歌是那樣的熟悉,讓他一下子想起遠在福建老家的妻子,曾經他們也是這樣在歌聲的陪伴下度過了最美好的歲月。一念至斯,鄭校長幾乎要起身和趙青果一起唱了。
  趙青果一曲唱畢,技驚四座。麵對大家的掌聲,她大方地像歌星一樣謝幕。鄭校長沒有心情再聽別人唱了,他對走下來的趙青果說:“你會說閩南話?”
  趙青果不好意思地搖頭說不會,隻是對閩南語歌感興趣,因此才會唱幾首。鄭校長又問:“《愛拚才會贏》你會唱嗎?”
  趙青果點頭。這首歌正是她剛才加塞點的兩首歌之一。鄭校長不由分說地對她說:“我能不能和你合唱這一首歌?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
  趙青果當然不會拒絕,本來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中,隻是她沒想到鄭校長對閩南方言的歌會這樣喜愛,才一首歌就已經把他拿下。
  接下來在眾人的起哄下,趙青果和鄭校長合唱了一曲《愛拚才會贏》。望著台上珠聯璧合的對唱,盛海中學的眾人都驚歎,莫非趙青果有神助。也有人半是羨慕半是妒忌地說著酸話:“瞧,盛海中學又一個孫莉莉出現了!”
  
  第46章
  時間很快翻過這一頁,轉眼中考就已經結束。趙青果卸下了初三畢業班這個大包袱,頓時渾身輕鬆。由於別的年級還沒有真正到期末考試,再加上有團委的工作在,趙青果沒有依照慣例不上班。她讓跟她同一年級的其他教師都休息了,然後告訴她們,如果有事,她在學校會隨時通知大家,跟大家保持聯係,於是大家皆大歡喜。
  趙青果本想找機會向鄭校長報告學校的那個外教安迪對學生性騷擾的事,哪知道已經有家長給鄭校長打了電話,揚言學校不處理這事他們就要報警。鄭校長被這事弄得措手不及,大為光火,他打電話讓人事科的老沈馬上來他辦公室。
  老沈上了樓,鄭校長不等他站穩,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痛罵,搞了半天老沈才明白是那個倒黴的外教安迪惹的貨,他也不敢解釋。好不容易等鄭校長罵完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說:“鄭校長,這個外教並不是我們人事部門聘來的,他是前任副校長孫莉莉介紹來的,也沒經過英語組的考核和試講就上任了,所以這事我們都不知情。”
  老沈還算講義氣,撇清自己的同時不忘把英語組也摘了出去。鄭校長罵也罵了,聽了老沈的解釋也知道盛海中學的前任領導是個什麽狀況,於是也不再多說,就讓老沈拿出個處理意見來,等他過目之後再去和安迪談。
  老沈忙說:“校長,直接把他解聘了不就行了嗎?反正他合同也快到期了。”
  鄭校長立時瞪了他一眼,說:“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請神容易送神難?跟外國人打交道尤其要慎重。外交無小事,知道嗎?”
  老沈唯唯諾諾地點頭,心裏卻不以為然,他隨便草擬了個處理意見,大意是安迪因為違約被解聘了,工資發到6月份為止,同時住房等福利一律到6月30日止。
  鄭校長看了也沒有異議,就讓老沈全權處理這件事,務必在本周就把這瘟神送走。老沈到處找趙青果,結果英語組的人告訴他,趙青果在校團委辦公。老沈又跑到校團委辦公室,趙青果已經去教委開會了。
  老沈一看勢必要耽誤時間,於是就到英語組求爺爺告奶奶,拉了鄭曄去給他做翻譯。鄭曄哪裏肯幹,她知道給老沈當翻譯去和安迪談判這事不能幹,幹了也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不但得罪趙青果,還有辦砸了惹怒鄭校長的危險,於是推說自己口語不過關,讓老沈找別人。
  老沈看了一圈,大家似乎都沒有幫忙的意思,就把主意打到新來的大學生蘇賀淇身上。蘇賀淇剛畢業到盛海中學,一天書還沒教過,剛在政教處康玉玲手下幹過幾天雜活,下學期才正式分配工作,因此不知道盛海中學的水深水淺,一聽要和外國人打交道,仗著自己科班出身,滿口就應承了下來,然後跟著老沈出門了。
  張欣看著蘇賀淇的背影,有點幸災樂禍,她對鄭曄說:“這新來的蘇賀淇看來也不是個心裏明白的主兒,什麽都沒搞清呢就敢上,真夠傻的。”
  盛萱因為有了孩子,孩子又小,工作上未免有些吃力,因此工作以外的事向來是不大上心的,這時候看了蘇賀淇自告奮勇地去參加談判,也覺得有點不妥。她聽說安迪不好相與,有點擔憂地說:“聽說安迪可不是個善茬。小蘇能行嗎?”
  鄭曄笑:“你杞人憂天什麽呀,小蘇是名牌大學英語係畢業,要能力有能力,要長相有長相,辦這麽點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大家也不再說,都知道鄭曄的笑容背後是什麽,反正各自心裏明白,也不用說破。新來的人就讓她自求多福吧。辦好了能在鄭校長跟前露一小臉,辦不好也不會有太大的壞事,頂多在眾人眼裏落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印象。
  事實證明名牌大學畢業生蘇賀淇也不過如此。
  趙青果開完會回來就看到學校一片雞飛狗跳。所有的閑人都擁到了行政樓圍觀安迪大鬧校長辦公室。她的手機幾乎被打爆,老沈急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差點要跳昆玉河。看到趙青果背著小包施施然地從外邊回來,老沈如獲至寶,拉著她就往校長室飛奔,路上不忘介紹情況。
  趙青果聽了一會兒大概明白了情況,老沈低估了安迪的能量,以為隻是合同到期這個理由就足以解聘一個什麽也不懂的老外。結果混混到底是混混,就算他是外國的,可是混混的本質不會變。
  安迪怒氣衝衝地通過蘇賀淇的翻譯質問校長:“為什麽解聘我?我要告你們!”
  鄭校長也很生氣,但顯然還顧忌著校長的身份,沒有大發作。老沈拉著趙青果擠進人群裏以後,鄭校長說:“趙老師,你去跟這個外國人談。告訴他,他幹了些什麽我們才解聘他的!如果他還要鬧,我們還要起訴他!”
  趙青果點頭,對安迪說了幾句,安迪乖乖地跟她走了。大家也都散去,鄭校長用銳利的眼神掃了老沈一眼,把老沈看得心驚肉跳。
  他拉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蘇賀淇也往外走。
  蘇賀淇問老沈:“趙老師怎麽好像還會說法語?”
  老沈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疑惑地問:“她剛才說的不是英語嗎?我以為你都聽懂了。”
  蘇賀淇不滿地說:“她明明說的是法語。可惜我二外學的是日語,不然我就可以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了。她好厲害啊。不過,她怎麽知道,安迪聽得懂法語?”
  老沈也不清楚,兩人懷著對趙青果無限的景仰離開了行政樓,去趙青果的團委辦公室旁聽。說是旁聽,其實兩人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因為趙青果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英語,一直用很流利的法語在跟他交談。
  安迪的氣焰開始很高漲,趙青果卻自始至終都很平和,似乎底氣很足。說著說著,安迪就有點驚慌,他還在掙紮著解釋,趙青果看著他的眼睛,不急不慢地說了幾句,又從抽屜裏拿出幾盤磁帶,安迪就徹底泄氣了。最後,他似乎接受了趙青果的說法,點頭同意。趙青果滿意地點頭。安迪伸手要拿磁帶,趙青果卻擋住了他,然後看著他的灰藍色的眼睛說:“NO—”
  安迪用英語對趙青果說:“Sybil,你真的是個巫婆。”
  趙青果笑笑,並不反駁。Sybil是她的英文名字,本來就表示“女巫”。安迪撞上她,隻能自認倒黴。
  蘇賀淇隻聽懂了安迪這一句,但她還是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麽安迪要叫趙青果女巫。
  趙青果對一旁聽得雲裏霧裏的老沈和蘇賀淇說:“解決了。安迪表示接受學校的決定,他在一個星期之內會離開學校。老沈,麻煩你帶他去財務室結算工資吧,按照勞動法,對工作沒滿1年的應該給半個月工資補償。我沒請示領導,擅自就給他許諾了,不知行不行?”
  “行!怎麽不行!這個老外一聽要解聘他,馬上就跳起來了,說要去法院告我們,說是我們違反勞動法,單方麵強行解聘他,他要索賠,一開口就要10萬。小蘇和我一個勁地說有學生家長投訴他性騷擾,他也不聽,讓我們拿出證據,隨後還跑到校長那裏大吵大鬧。真是要命!”老沈感激不盡。
  蘇賀淇一臉佩服的樣子說:“青果姐姐,你是怎麽辦到的?”
  趙青果輕笑,糾正她:“別叫姐,在學校裏沒人稱姐道妹的,叫我趙老師好了。”
  蘇賀淇笑笑,一臉的不以為然。
  趙青果知道這剛畢業的新人大都心高氣傲,聽不得別人的意見,也不會做謙虛狀,再加上蘇賀淇下午跟安迪談判被搞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此時她的態度也是好奇中帶著點敵意,趙青果在盛海中學混了三年,又是從底層一路跌跌撞撞地爬上來的,閱盡世間百態,早已不把蘇賀淇的這點小心眼放在心上。她也懶得再多說,隻對蘇賀淇說,安迪不是美國人,是加拿大人,所以跟他用法語交談比較順利。
  蘇賀淇在趙青果這裏碰了一個軟釘子,訕訕地走了。老沈等她走遠,才討好地說:“趙老師,下午你不在,我急得沒辦法才找的小蘇,誰知道她不會辦事,翻譯來翻譯去,還把校長得罪了。你看——”
  趙青果伸手一擋:“老沈,這事我不管。鄭校長向我交代和安迪談判,讓他盡快走人,我都辦到了。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你了。”
  趙青果心裏對老沈頗有微詞。老沈這麽個辦事辦老了的人居然也這麽拎不清,找誰也不能找蘇賀淇呀,她初來乍到,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還到處都不服誰,跟她交代點事都是很勉強才做,似乎很不情願。就說這見人就叫姐姐的這毛病,趙青果和鄭曄還有唐櫟都說過她了,總也改不了。學校不是大學宿舍,見人就叫姐姐,真把自己當小孩了?誰買你的賬?
  老沈理虧,也不多說,隻連連賠罪。趙青果看架子擺得差不多了才跟著老沈去校長室回複。鄭校長對趙青果的辦事效率很滿意,他衝著老沈說:“以後涉及外籍教師的聘請還得協同趙老師一起辦理。趙老師外語能力好,處理問題條理清楚,涉外的事最好都問一問趙老師。”
  老沈連連點頭,說:“這事還這事多虧了趙老師,她才說了不到十分鍾,安迪就點頭服軟了。趙老師真是很厲害啊。”
  趙青果對鄭校長可不敢再隱瞞,這十分鍾是她花了好幾天時間到處打聽,反複調查取證的結果,外人隻看見她一開口就鎮住了那個囂張的老外,哪裏知道她付出的勞動呢?
  她老老實實地說:“其實對付安迪很簡單,他有一個軟肋,那就是他並不是他所宣稱的是個美國人。他隻是個來自魁北克的加拿大人而已,他會說英語,但法語才是他的母語,所以我用法語告訴他,他的底細我全了解了,包括他冒充美國人在我們學校任教的事。所以他一下子就慌了手腳。然後我告訴他,他對女生實施性騷擾,按我國的法律,猥褻未成年人是要坐牢的,至少要判2年,法律不會因為他是外國人就對他豁免,所以,他無條件投降了。”
  鄭校長滿意地點頭,然後趙青果會同老沈一起出去。趙青果說:“老沈,我幫你辦了這麽大的事,你拿什麽謝我?”
  老沈如釋重負哈哈大笑著說:“青果,說真的,我以前小看你,今天才知道,你是真有才啊。沒說的,我請你去吃涮鍋子。走,去咱學校門口的祥龍閣。”
  趙青果開玩笑:“不要白菜、粉條、土豆、凍豆腐什麽的啊,我要吃肥牛、羔羊肉和鮮蝦!”
  老沈的摳門是出了名的,他忍痛說:“行!肥牛、羔羊和鮮蝦!回頭你歐陽老師聽說了,得生吃了我!”歐陽老師是老沈的太座,在隔壁中學教語文,已經是高級教師了,一直穩居盛海中學頭名河東獅的寶座,無人敢望其項背。
  趙青果聽說,哈哈大笑:“老沈!服了你了!我跟你開玩笑的呢!你有功夫請,我還沒工夫吃呢。我今晚還得上法語課呢。謝啦啊,老沈!”說著趙青果揮手跑遠了。
  老沈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意。
  
  第47章
  全校的期末考試終於如期到來,趙青果應教務處主任老周的要求,留在教務處幫他安排監考和分發試卷,忙得不亦樂乎。每個到教務處的老師都能看到她汗流浹背地樣子。教務處沒開空調,隻有兩台電扇在吹,窗外的太陽明晃晃地掛著,屋裏的大電扇開到最大功率,溫度還是沒降多少。
  行政樓原本裝有中央空調,但鄭校長嫌太費電,率先不開空調,隻把倉庫裏多年不用的大電扇搬出一台來,放在辦公室吹。校長都不開空調了,底下人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這熱是沒辦法聽領導的,於是大家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整天泡在教學樓那邊的教師辦公室,因為教學樓的空調並沒有禁止開;有的去庫房東翻西找,把壓箱底的東西都翻出來用了。趙青果把家裏的小電扇搬來了,對著自己吹。教務處的大胖子老周熱得直喘氣,還是不敢私自開空調。他撓撓頭,也跑去庫房搬了兩台大功率的電扇,放在教務處使。
  往來教務處的人都覺得熱,一個勁地嚷嚷要老周開空調,老周就是死活不答應。大家都罵他摳門,看到趙青果滿麵流油,一麵恭維她工作辛苦,一麵罵老周不會憐香惜玉,把趙青果樂得不行。
  要說這盛海中學現在誰最紅,看大家的行動就知道了,一大群人都爭先恐後地圍著趙青果說話、打趣,反倒把教務處原本的主人老周晾在一邊。不過老周不介意,他原本就是趙青果不得誌時期的死黨之一,老少兩人是忘年之交,經常在初三年級組無人時一起腹誹領導,痛罵不幹實事隻知道阿諛奉承的同事,有時還抒發自己不得誌的鬱悶。趙青果一炮而紅,在新來的校長前說得上話後,馬上就推薦了老周來頂替原先老範的位置。老周一掃前半輩子的不得誌,居然工作幹得也有聲有色,令鄭校長頗為讚許。
  趙青果的日子好過了,原先盛海的那幾個紅人可就不好過了。尤其是楊曉依,簡直是日日受煎熬。老周恨她以前行事太張狂,一上任就把她的課時縮短,不允許她再帶選修課。盛海中學的課時都是跟工資直接掛鉤的,課時一少,工資馬上大幅下降。楊曉依不肯幹,找到老周要說法,老周不知從哪裏翻出文件,指著其中的關鍵段落告訴她,她的課時隻有這麽多,他已經是最大限度地照顧她了,如果嚴格按照文件規定的下限辦事,她的工作量會更少。她要是不滿意可以直接找校長反映。
  楊曉依找校長自然不管用,隻得怒氣衝衝地接受現實。不久老周一不做二不休,在行政會上提了個建議,要求把合唱團劃歸校團委統一管理。鄭校長初來乍到,自然不清楚這裏的門道,他詢問其他中層領導的意見,康玉玲是清楚內情的,但她犯不著得罪趙青果,嘴角撇了撇,也沒有異議,老沈明哲保身,加上跟趙青果關係不錯,看著楊曉依已經是落水狗一條,順便也打了一杆子,也點頭同意老周的提議。工會主席也是外來的空降兵,更不清楚情況,自然也說不出什麽,再加上鄭校長本來就很賞識趙青果,於是這個提議獲得通過。楊曉依一夜之間就被奪了權,不但做不了合唱團的主,還要在趙青果手底下聽安排,日子愈發難過。
  趙青果自然是不會為難她的,但她非常清楚別人會怎麽想,於是遇到有班主任不配合,不放學生訓練,楊曉依求爺爺告奶奶都沒辦法的時候,趙青果一出麵,往往就靈,她隨隨便便的一句話比楊曉依一百句都管用。楊曉依有時憤恨又無可奈何。趙青果看著她的樣子,有時候也會心生惻隱,但更多的時候,她讓自己硬起心腸想那些曾經不得誌、倍受煎熬的日子,那時候有誰又來可憐她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跟紅頂白,趨炎附勢,多的是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她不必太好心。
  很快,期末考試結束。伴隨著七月的火熱一起到來的還有盛海中學的中考成績。趙青果前一天從小道消息得知成績以後,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還沒等老周開完會呢,同在區團委開會的小汪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了——她創造了三流學校中考成績超過區平均分的記錄,區裏要把她樹為青年教師標兵。趙青果有一瞬間耳朵像失聰,但幾秒鍾後她就回過神來了,心裏是滿滿的狂喜,就像裝滿了水的大池子,風一吹就要漾出來。
  她驕狂地想:盛海中學等著看她笑話的人要失望了,她趙青果不隻有運氣,同樣還有別人不可企及的能力。她創造的盛海記錄也許五年之內都不會有人打破了。英語組在盛海曆史上第一次成了頂尖專業,就像文科院校的博士生授點。
  老周第二天拿到的中考成績顯示,趙青果教的兩個班的英語成績及格率居然達到了百分之百,平均分比海澱區平均分還要高0.5分。而她當班主任的2班更是碩果累累,十幾個學生考上北大附、清華附、人大附和101中學這樣的示範高中。同樣初三的張欣及格率隻有90%,而且平均分還沒達標。趙青果的成績一出,全校都震動了。
  老周從教委開完會回來,教務處的大屋子擠滿了來打探消息的人。趙青果本人則不知去向,老周解釋說鄭校長帶她一起去參加表彰大會去了,教委要樹她為十大青年教師教學標兵之一。大家聽了,羨慕妒嫉恨,什麽心情都有。
  唐櫟這次中考也不錯,她教的兩個班語文及格率有98%,不過平均分遠遠沒到區平均標準。唐櫟打電話把那兩個不及格拖後退的學生痛罵了一頓。雖然如此,依照盛海中學的獎罰標準,唐櫟的成績也足夠漲一檔工資了,所以她也開心地擠在教務處向老周打聽區裏會議的精神,谘詢學校這次會出台什麽獎勵標準。
  老周笑嗬嗬地說:“放心!鄭校長這次很高興,說咱們盛海破記錄了,一定會有獎勵的。至少一次東南亞旅遊是少不了的。”
  唐櫟一聽旅遊頓時泄了氣,慘叫:“不要啊,又是旅遊!可不可以發現錢啊?”
  大家笑,老周回答:“你要是想趙青果那麽能幹,不用學校發,區裏直接就給你發獎勵。”
  王軒趕快問:“區裏給趙老師發了什麽獎勵?”
  老周故作神秘地說:“一張價值五百元的家樂福購物卡。”
  大家哄笑,頓時覺得不滿足:“才這麽點獎勵啊?教委可真夠摳門的。”
  老周笑笑,也不解釋。他心知肚明,趙青果也不希望區裏給的獎勵過大,她隻要有榮譽就好,如果給的物質獎勵過大,難免引起別人嫉妒,做出些陰暗的事來,她很難做人。
  趙青果從區裏回來,把大紅的證書裝到了手提包裏,也沒有坐校長的專車,自己打車回了學校。她覺得自己需要一些時間來厘清思緒,最近她交的好運實在是太多了。區裏已經下達了獎勵文件,她可以破格申報高級職稱了,而且剛才鄭校跟她談話,征求趙青果的意見, 希望送她脫產去幹訓班培訓,想讓她擔任更高層的工作。
  趙青果知道這更高層的工作是什麽,行政副校長,孫莉莉原先待過的位子。她心如鹿撞,但還是沒有馬上答應,隻表示自己需要考慮一下。
  老周看她回來,馬上問她有什麽好消息,趙青果沒有隱瞞,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老周。老周一聽也遲疑了,他思考了一下說:“青果,不是我打消你的積極性,盛海中學這趟渾水不好趟,尤其你又年輕,上升得這麽快,未免根基不穩,將來有點什麽風波,你就……”
  趙青果明白了,老周也不看好她當這個行政副校長。她頓時很失望,臉上也有點不高興的神色。老周笑笑,趙青果嘴硬地說:“萬一要是鄭校長非要讓我當呢?”
  老周神秘莫測地笑:“這事你可以問陳升,看他支不支持你。”
  趙青果臉有點紅,難道自己跟陳升之間的藕斷絲連一直被這老狐狸看在眼裏?她生氣地一噘嘴,不理老周了。
  老周卻還倚老賣老,在一旁嘮叨:“你跟陳升打算就這樣耗下去?我是過來人,你聽我一句勸,爭強好勝是把雙刃劍,用在感情上既傷別人,又傷自己。現在還有機會,等真的錯過了你後悔都來不及……”
  趙青果哪裏說得出口,她已經錯過了,而且真的是後悔莫及。
  老周提議她去問陳升,趙青果不想在他麵前落了下風,一直堅持不肯給他打電話,她心裏很清楚,陳升不會讚同她坐火箭一樣連升三級的。他一向主張穩紮穩打,把下盤功夫做足了,四周關係處圓滑了才謀定而後動。
  趙青果思來想去,最後不得不承認,老周說的有道理。這個行政副校長不是現階段的自己能承受的,她升遷的速度太快,根基過於淺薄,將來一旦有事,她一個跟頭栽下來會萬劫不複。
  趙青果晚上還是動了一點腦筋,想怎麽措辭才能讓鄭校長滿意。她既不想得罪鄭校長,又不想失去將來可能有的機會,於是她又失眠了一晚上,挖空心思想怎樣得體地拒絕鄭校長的提議。
  第二天一大早,趙青果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去校長室了。麵對鄭校長滿含期望的眼光,趙青果狠下心來拒絕他的提議,說自己隻願從學術上獲得發展,不願意走仕途升遷之路。為免鄭校長不悅,她又放下身段,懇求鄭校長幫她去教委爭取出國進修的名額。鄭校長無法挽留,最終還是答應了,隻提了一個條件:“兩年的進修期結束必須還回到盛海中學。”
  趙青果笑了,就算鄭校長不說,她也會回來的。“寧為雞口,不為牛後”,她在盛海中學也算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又怎麽會想去別的學校從頭打拚起呢?何況她最終的目的,還是要走仕途的,副校長的位子她不是不想要,隻不過現在她要不起而已,所以她把時間表往後推了,兩年以後等她學成回來,誰又能再說趙青果年輕、經驗不足呢?她主動提出,可以續簽五年的合約。
  於是出國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趙青果交了申報材料,也續簽了五年的合約,等一切護照簽證辦下來,她九月份就可以出國了。
  盛海中學的每一個人都聽說了趙青果放棄了升官改為出國進修的事,紛紛表示惋惜,大家一再地說,出國什麽時候不可以出啊,升職的機會卻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有的,趙青果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老周老沈等一眾老奸巨滑們自然猜得到趙青果的用心,但他們都不發表評論,隻說趙青果無心仕途,其實心裏明白都趙青果隻不過以退為進,兩年以後還會卷土重來。

  第48章
  暑假很快到來了。趙青果一麵忙忙地跑教委辦證,一麵又報了法語高級班,每個星期都要有兩個晚上在外麵上課。
  晚上上完課,老媽打了電話問她最近在幹什麽,怎麽連個電話都不往家裏打。趙青果想起自己一個月沒有跟老媽匯報了,心裏有點慚愧,加上有好消息急著要說,就馬上喜滋滋地告訴老媽自己9月份就要出國進修了。
  老媽聽了簡直喜極而泣,抱著話筒一個勁地說是祖墳冒了青煙,祖宗保佑,要不是天晚了,她差點當天就要去上墳。
  趙青果說了自己暑假不回家了,老媽卻不同意,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你妹妹馬上就要訂婚了,你不回來可不行!”
  趙青果聽了一驚:“什麽?她馬上要訂婚了?青玉不是大學還沒讀完嗎?”
  老媽不提青玉的事,隻催促趙青果暑假一定要回家一趟,要是她唯一的妹妹訂婚她不在場,親戚朋友們要說閑話的。
  趙青果聽了半天不得要領,猛然驚醒:“媽,你告訴我,青玉為什麽這麽早就訂婚,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老媽嘴硬地說:“能有什麽事?兩人都不小了,邵文軒家裏也催得緊。”
  趙青果一針見血地說:“是不是奉子成婚?”
  老媽一下子就軟了,她嘟囔著說:“我不知道什麽是奉子成婚不奉子成婚的,反正你們姐妹倆的事從來就不讓我管,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事業再好,不結婚也是個問題,總不能打單身一輩子……”
  趙青果聽得又繞回自己身上,懶得多說,隻告訴老媽:“知道了,我爭取8月底之前回來一趟!”說著就把電話掛了,然後下了車。
  趙青果一麵走,一麵在心裏罵青玉,這個死丫頭,年紀輕輕地就懷什麽孕?二十剛出頭就當媽,將來有她受的。可是不讓她生難道叫她墮胎?這在老家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她沒辦法,隻能裝聾作啞,權當不知道這件事,可是心裏還是為青玉難受,總覺得她是受了脅迫才這樣做。她心裏憋著股無名火,卻不知道朝誰發泄。
  趙青果進了宿舍區,隻覺得後背發麻。宿舍區的路燈壞了好久了,因為放了暑假也就一直沒人修,小區裏黑乎乎一片。她麻起膽子靠著樓裏透出來的燈光摸索著找自己的路。
  不知為什麽,平時走熟了的路在今晚變得格外漫長。趙青果打開手機,借著手機的夜光照著路,尋找樓門的方向。在離樓門還有一百多米的時候,有一個人影慢慢地向她走來,看得出來似乎是個不太高的男人。趙青果的心莫名地一陣陣恐慌,她站住了,關上手機,然後把手機塞到包裏,緊緊地攥著自己手提包的帶子,想等那個人影過去。結果,那個人影“忽”地一下竄到她身後,從背後伸手死勁地用臂彎勒住她脖子。
  趙青果的脖子被勒得呼吸不暢,她本能地低頭用下巴使勁夾住男人的胳膊,然後掙紮著蹲下身來,用盡全身的力喊出一句:“救命啊!”
  恐怖的聲音像是來自於地獄的呼喊,連趙青果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那個黑影沒想到趙青果居然沒被他嚇倒,反倒有那麽大的嗓門,他馬上放手向小區外跑去。趙青果邊喊著救命邊向家狂奔,抖抖索索中掏出了鎖匙,好不容易打開樓道的防盜門,“呯”地一聲關上門,渾身顫抖。
  她跌跌撞撞地爬上樓,打開了自己的房門,開了大燈,然後癱倒在地上放聲大哭。哭了一陣,趙青果想也沒想就掏出手機撥號。
  電話那頭接了,陳升的聲音傳了過來:“青果,有什麽事?”
  趙青果握著電話,聽著陳升的聲音卻沒有說話,隻是小聲抽泣。陳升見她沒有答話隻哭,馬上抬高聲音焦急地問:“青果,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一瞬間,趙青果心中湧起無數的委曲,她忍不住對著電話放聲大哭道:“我想見你,馬上!”
  陳升在半個小時後趕到了。他幾乎是跑著上樓梯的。趙青果想也沒想,一把抱住陳升在他懷中又忍不住大哭。好不容易等她不哭了,抽抽搭搭地告訴陳升晚上發生的事,陳升氣得臉色都變了,他“霍”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混蛋!我找他去!看我揍不死他!”
  趙青果揪著他的衣襟,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不要去,我害怕!”一麵說,一麵眼淚又往下掉。
  陳升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半晌才說:“好!我不走!”趙青果把臉埋在陳升懷裏不願意動彈,她覺得這個懷抱很溫暖,不願意放手。
  她不知道陳升此時臉上是什麽表情,但她卻清楚地知道,陳升永遠還是她的。
  夏天的清晨太陽出來得很早。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在趙青果□的胳膊上和肩膀上。但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牆上的石英鍾清清楚楚地顯示著時間。她睜開眼睛,四顧無人,頓時驚慌,那個昨晚在床上對她輕憐蜜愛的人此刻哪裏去了?她迅速爬起來,身上蓋著的毯子也滑落下來,露出些令人尷尬的印跡和被愛折磨的痕跡,她才確信昨晚並不是一場夢。她拿起掛在床邊的睡衣穿上,赤著腳尋找陳升的蹤跡。
  沒有。浴室裏沒有他洗漱的痕跡,桌上也沒有他留下的字條,唯一證明他來過並且呆了一晚上的證據都在趙青果身上。
  趙青果頹然坐在沙發上,心裏空洞洞的。想起昨晚,她又是甜蜜又是憂傷。就在昨晚,她拋下所有的自尊和驕傲,親口告訴了陳升,她不能沒有他,不管他愛不愛她。可是陳升卻一直沒有正麵回答她,甚至沒有再對趙青果說起過愛。
  趙青果苦澀地想,終究他們還是有緣無分,陳升還是選擇了離去。也許今生,他們就要這樣錯過了。
  突然,趙青果漫無目的的眼神找到了焦距——餐桌上一大束嬌嫩的玫瑰吸引了她的注意。趙青果心頭一跳,起身走過去細看:這花的顏色有點奇怪,平時很少見,不是豔俗的大紅色,也不是清冷的純白色,看上去是那種甜蜜的、柔軟的奶油色,顏色十分淡雅,有點像淡淡的香檳酒的顏色。
  趙青果不明白陳升送這花是什麽意思,她翻來覆去地看不明白,突然想起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香檳玫瑰!很久以前陳升就說過,他最喜歡的花就是香檳玫瑰!趙青果放下花,趕快上網百度香檳玫瑰的花語。
  當搜索結果映入趙青果的眼簾時,幸福的眼淚盈滿了她的眼眶:香檳玫瑰的花語是——我隻鍾情你一個,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驕傲,沒有你的我就像一隻迷失了航線的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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