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仙小柚:當時間化成灰燼

(2010-08-13 07:59:42) 下一個

  一個農村女孩的奮鬥史
  新書已經改名為《流年》
  
  第1章 朱莎的宿命
  隨著一九九四年盛夏一起到來的還有鋪天蓋地的暑熱。南方小鎮上的六月,一切都是那樣的潮濕和悶熱,猶如籠罩在一個巨大蒸籠裏。
  朱莎坐在高三文科班的教室裏,耳邊是胖胖的班主任郭老師喋喋不休的聲音:“……一顆紅心,兩手準備!現在同學們最關鍵的是要放鬆,心態要平和,當然,也不要過於放鬆,要做到外鬆而內緊,高考沒有什麽可怕的……”聽著這熟悉而慷慨激昂的聲音,朱莎隻覺得更加心煩意亂。
  兩周前,郭老師還在班會上不厭其煩地渲染高考的艱難經曆和落榜後的恐怖命運,現在,離高考隻有不到一個月了,他卻一下子改變了宣傳的口氣,大概是想營造出一種輕鬆的氛圍,好讓大家頭腦裏那根被高考繃緊的弦不至於在高考前就斷掉!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朱莎覺得更加緊張,也更加清醒地意識到,決定自己命運的高考已經迫在眉睫了,那個即將到來的黑色的三天將決定自己的一生是什麽顏色!她難以接受,隻覺得一陣陣心慌。
  朱莎非常清楚以自己的家庭背景,如果考不上大學會是什麽樣子。她的那些表姐、表妹和初中的女同學們已經為她做出了榜樣。從她父輩往上再數三代也沒出過一個真正有權有勢或有錢的家人,所有人都是平凡樸實的老實人,而老實人通常是無用的代名詞,不但幫不了別人,更多時候還需要別人的幫助。她要想擺脫掉她的宿命除了考上大學別無他法。
  如果她不能考上大學,那麽她將會和她的表姐妹們一樣,收拾行李,踏上南下打工的路途,在廣東深圳等沿海地區的工廠裏,在繁重的流水線上消磨掉自己的青春,然後隨隨便便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一個男人。這個人或許是東莞順德等地洗腳上田的農村青年,或許是在她打工的工廠附近認識的外地人。如果她能豁出去,她也許能嫁一個來自台灣的有點錢的糟老頭子,或是來自香港常跑海關的貨車司機,唯一的風險是很可能在不知不覺中當了二奶或三奶。不管怎樣,這種宿命的結局將是她考不上大學之後的慘痛人生。
  她的爸爸隻是個農村小學的代課教師,除了語文數學外還包教一個年級所有的音樂體育美術等副科,每月工資隻有幾十塊,而且就這幾十塊錢還不能按時發,常常要拖欠一兩個月才能到手裏。媽媽在鎮上擺了個小小的水果攤,盡管能幹,但南方的夏天太熱,水果不容易保存,過了兩三天還賣不掉的話就會一點點爛掉。姐弟倆的學費就是這樣東榨一點西湊一點,慢慢擠出來的。
  家裏的幾畝水田,全部種上了水稻。現在正好是農忙時節,搶收搶種都在半個月的時間裏,高強度的勞動連壯勞力都受不了,真不知道爸爸媽媽兩個人四隻手會怎麽熬過來!
  朱莎很擔心媽媽的身體,她身體太虛弱了,常常是各個部位不明原因的痛,有時甚至痛到起不了床,但為了省錢她連一次醫院都沒去過,實在痛得受不了了才上赤腳醫生那裏打兩針,吃點廉價的止痛片。
  朱莎想起這些瑣碎而又實際的事,心裏總是說不出的壓抑和難受,她迫切地需要找一個發泄口,才能把這難以用言語來表達的煩悶和焦慮通通都傾瀉出去。
  近70個人的大班,教室裏擠得滿滿的,座位差點要排到走廊上,人恨不得要瘦成相片才能從狹窄的過道上側身通過。三台老舊的吊扇在頭頂發出“嗡嗡”的聲音,快速地攪動著這火熱的空氣。同學們熱得汗流浹背,有的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拿著練習冊不停地當扇子扇;有的無視這熱,如同老僧入定般不動聲色地埋頭苦讀;還有的明知考中無望已經放棄了希望,躲在角落裏與情人喁喁細語或是鴻雁傳書。
  郭老師的例行動員用掉了將近20分鍾才結束。他最後用幾句經典的話做總結:“……總之,高考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是狹路相逢勇者勝!我相信真金不怕火煉,天道酬勤,同學們哪,咱們付出了總是會有回報的!”郭老師講完後還特地看了朱莎一眼才離開。朱莎被這關愛的眼光掃過隻覺得更加不堪重荷。
  郭老師講完後宣布剩下時間自習,然後讓班長負責紀律就走了。朱莎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誰都幫不了她,她隻能自己靜一靜,慢慢理清思緒,讓焦慮不安的心平靜下來。
  前天學校好不容易大發慈悲不補課了,放了一天半的假讓大家回家休息,但她回到家裏就一直鬱鬱寡歡。吃飯的時候,爸爸隻不過隨口問了她一句有幾成把握考上大學,她就差點瞬間崩潰,臉色一沉扔下筷子就不想吃飯,惹得爸爸趕快住了嘴不問,媽媽還嘮嘮叨叨地數落了爸爸好久。
  到了晚上,弟弟看她情緒不高就討好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釣青蛙,她居然就煩躁地衝著弟弟大喊大叫,可憐的弟弟忍氣吞聲最後還要被爸媽臭罵一頓,責怪他不知輕重,影響了姐姐的學習。看到蔫頭耷腦的弟弟,朱莎又覺得心裏酸酸的。大家都在忍讓她,而她卻暴躁得像頭獅子。
  郭老師走後剩下的時間都是自習。朱莎拿出一本數學資料準備開始做題,旁邊的同桌劉玉霞見狀湊過來小聲說:“你還做什麽題啊?我要是你,我就什麽都不做了,就等著考試。你成績那麽好,十次月考有九次排名第一,連老郭都說你考上重點本科非常有戲呢。”劉玉霞家裏就住在鎮上,有兩個哥哥都結婚了,她父親在鎮上開了個小商店,生意還不錯,因此劉玉霞的家境比其他同學要好一些,再加上她父親對她的學習又沒有要求,所以她自己對學習和考大學也不甚熱心。
  朱莎歎氣說:“我沒法不努力。郭老師隻說有戲,並沒有說百分之百能考上啊?像咱們這種在縣裏都隻能算二三流的學校,每年考上大學的也就20多個人,誰敢擔保自己就一定能考上?如果考不上,我是不會複讀的。”
  劉玉霞把頭縮回去,嘟囔著說:“連你都這樣,我們這些中等生還怎麽活呀?再說了,複讀輪得到你嗎?”朱燕笑笑,不理她,後麵的邵勇捅捅她說:“莎姐,今天放學後咱們班和高二3班有場籃球賽,你把咱們班女生都叫上去給我們助威。”
  劉玉霞“嗤”地一下笑了,回頭瞟了他一眼:“全校倒數第二的球隊和倒數第一的球隊還比什麽賽?要我是你們,我早一頭撞死算了!看看你們那些人,全班16個男生,能上場的總共也就不到8個人,細胳膊細腿也就算了,居然還有3個是戴眼鏡的!比賽剛開始跑兩步就得滿地找眼鏡去!我們去助威都丟不起這個人!”
  邵勇瞪了她一眼:“我是跟莎姐說話又沒跟你說!你插什麽嘴?”說完又嬉皮笑臉地跟朱莎說:“3班昨天跟4班打比賽,輸了個一塌糊塗,今天就跟我們發出挑戰,擺明了是想拿我們泄恨,找回點麵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就會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莎姐,你好歹幫幫忙,咱們班你人緣最好,你一發話大家都得給你麵子!再怎麽說,咱們也是一個班裏混飯吃的同學,一個戰壕裏共生死的戰友不是嗎?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你們要是都不去,咱們班男生更該被人踩在腳底下了!”
  邵勇邊說邊雙手合十做乞求狀。劉玉霞看他這死皮賴臉的樣子直翻白眼,“你們是全校倒數第一,他們不拿你們泄恨拿誰泄恨?趁早別丟人了!”
  朱莎無奈點頭說:“好吧。就這一次啊!”朱莎並不比同學大,她的生日月份大,其實比大家還要小幾個月,但大家就是喜歡“莎姐、莎姐”地叫,朱莎已經習慣了,反抗了幾次無效之後隻好默認了。莎姐這個名字最初是幾個自命才子但每次月考都敗在朱莎手下的男生們一時的戲稱,但最後越叫越廣,變成幾乎全班的人都這麽叫,甚至理科班的人找她也叫她莎姐。
  邵勇得到承諾高興得不得了,立刻開始小聲地呼朋喚友,報告莎姐同意鼎力相助這件事去了。由於班主任不在,這又是最後一節課,剩下的時間又不夠看書做題的,於是大部分人都把餘下的時間都用在小聲說話上。整間教室嗡嗡的說話聲和電扇的聲音此起彼伏,中間間或還夾雜著正人君子維護正道的大喊聲“安靜!別說話啦!”但一切都沒有改變,講話的仍然樂此不疲,於是正道人士則對此投以厭惡的眼光,繼續作“出汙泥而不染”狀,埋頭苦學。
  文科班的學生大部分都是這種玩命學習的人,而且都是變態地認真,跟課本和參考書較勁,書都看卷邊了,跟醃了的鹹菜似的。把6本政治和6本曆史倒背如流的人俯仰皆是。老師隨便問個問題,告訴答案那都不算什麽,要能說出出自哪本書、哪一頁、第幾行才是王道。
  遲來的下課鈴終於響了,大家“噢”了一聲然後懶洋洋地站起來,把堆滿了書已經搖搖欲墜的課桌扶好,然後手裏拿著花花綠綠的搪瓷飯盆陸續走出教室。朱莎站起來低頭整理桌上的書。邵勇跑過來一拍她的肩膀:“莎姐!待會兒別忘了帶人去啊!”朱莎還來不及點頭他就跑了,大概是作準備工作去了。邵勇個頭不高,身材也單薄,書讀得更是平平,但就是生就的一副熱心腸,亂七八糟的事都喜歡摻一腳,盡管文科班男籃屢戰屢敗,身材和技術都不占優勢,後備力量也嚴重不足,但邵勇還是樂此不疲地組織人手繼續戰鬥。
  文科班的女生多,下了課也沒那麽急迫,大家又都是慢性子,於是都從容不迫地陸續走出教室。不像隔壁的幾個理科班,隻要下課鈴響就能聽見桌椅轟然倒地和開門的巨大聲音,後麵還夾雜著幾聲哀嚎:“誰他媽的又撞了我的桌子!”
  衝出去的都是要爭分奪秒打籃球的男生。因為從下最後一節課後到晚飯前有大約半個小時時間,晚飯後到上晚自習前又有一個小時,這僅有的一個半小時就是大家苦中作樂的黃金時間。女生主要是用來洗澡、洗衣服、去小賣部買零食和上學校附近的小山去散步。男生則主要是用來打籃球,家境好一點的就到校外的小店門口打桌球或是租武俠小說看。農村中學並沒有太多的娛樂活動,打籃球、打桌球和看武俠小說就是當時男生最重要的三大活動。
  朱莎也站起來,等著她的好朋友江秀霞。江秀霞是個急性子,三下兩下收拾好東西就從後頭趕過來,看朱莎無精打采的樣子就說:“怎麽了?一整天都沒見你一個笑臉。你媽又病了?”
  朱莎點點頭,“上周我回家,看見她臉色就不好,蠟黃蠟黃的,我很擔心她會有什麽大病。”
  江秀霞同情地點點頭:“你現在著急也沒什麽用啊。不如等高考完了你再勸勸你媽,然後好好陪她去醫院看看,查查到底有什麽問題,不然這樣提心吊膽的總不是個事。”
  朱莎黯然地說:“也隻能這樣了。”
  注:1994年的高考科目是3+X,文科的X是政治和曆史,理科的X是物理和化學,每科都是150分,總分都是750分。
  
  第2章 牯嶺街少年毆人事件
  朱莎和江秀霞慢慢地聊著天往寢室走。他們學校為了便於管理,男女生是分別住在兩棟樓裏的,文科班女生寢室就在一樓,窗戶後麵不遠處就是山,整個房間陰暗潮濕,大家的臉盆和桶架在一起,在房間中央排成一行,水泥地板常年都是水汪汪的。
  十個人的寢室永遠都是鬧哄哄亂糟糟的,朱莎不願意在那裏多呆,所以離開教室的時候故意和江秀霞磨蹭了一會兒,果然,等她們拿著飯盆走到寢室時,裏麵已經空無一人,大家都去洗澡了。她把飯盆放下,也開始收拾洗澡的東西,找來找去才發現上周剛買的洗發水不見了。
  這是一瓶油綠色泛著青蘋果香味的洗發水,媽媽買給她的時候還很是猶豫了一番,因為價錢比平常大家用的“蜂花”洗發水要貴出一倍多。但朱莎實在太喜歡,媽媽隻好掏錢給她買下來了。拿到寢室的時候大家都很喜歡,還打開蓋每個人聞了一下,朱莎當時大方地許諾說可以每個人都洗一回。就是這麽一瓶寶貝樣的洗發水,剛洗了兩回就不見了。
  朱莎無奈地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江秀霞走過來推她:“怎麽好好的又發起呆來?”朱莎沒說話,江秀霞順著她的視線看窗台下放雜物的那個桌子,疑惑地問:“東西又丟了?”
  朱莎點點頭。想起早上離開的時候似乎還看見它在桌上放著呢,怎麽一放了學就不見了呢?這兩個月簡直就是朱莎的“黴月”,她已經零零碎碎丟了很多小東西了,從牙膏、牙刷、梳子到用過的書。洗漱用具已經各買了三回了,買一回過不了多久就丟了,最後一回,朱莎一氣之下買了最便宜的“芳草”牙膏,居然還是丟了!她簡直哭笑不得。
  寢室裏其他室友也丟過牙膏牙刷什麽的,也都找不著人,甚至比較誇張的說法是有人晚上剛擠完牙膏放到桌子上,打了杯水回來就不見了。大家猜了幾次不得要領之後開始胡說八道,有的散布謠言說是學校附近山上的狐狸成了精,專門下山來偷女孩子的東西。朱莎自然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好歹她爸爸是代課教師出身,一輩子的無神論者,從小就教育她和她弟弟不要相信這些鬼話。但是,這樣頻繁地丟東西到底算怎麽回事呢?
  江秀霞也生氣了,把手裏的臉盆“砰”地一聲放在桌子上,大聲嚷嚷著:“這寢室沒法呆了!什麽都丟!”
  朱莎趕快捂住她的嘴:“小點聲!又不是我一個人丟了東西。你這麽一喊,別人還以為怎麽著了呢。算了算了,就當喂狗了,等會把你的洗發水給我用用吧。”
  江秀霞“噗哧”一聲樂了:“有你這麽比喻的嗎?狗會吃洗發水?”
  朱莎也樂了,破財消災吧。她安慰自己,拿臉盆裝上其他的東西,帶上衣服和江秀霞一起往浴室走。剛走出樓門就發現前方不遠處的操場上圍著一堆人,一陣喧嘩後四麵八方的人都往操場跑,大家都一臉興奮地狂奔,像打了五噸興奮劑一樣。朱莎拉住一個路過她身邊的同學問:“幹嘛去?”
  那個同學興奮的神色不改,“看打架去!”朱莎覺得莫明其妙:“誰跟誰打?”忽然想起邵勇下課時的交待,頓時覺得不妙,難道他們跟高二3班不打籃球改打架了?正要再問,那個同學已經掙脫了她的手跑了。回頭再看看江秀霞,她早就跑了。看來傳聞她和3班那個身材高大的帥體育委員好上了是真的。
  朱莎也趕快扔下臉盆往操場跑,一邊跑一邊看到教導處的幾個老師也在飛奔,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等朱莎氣喘籲籲地跑到操場,那裏早已人山人海,想擠都擠不進去,大家都在伸長脖子往裏麵望。朱莎睜大眼睛四處找了一會兒,才在人群的最北邊找到江秀霞,她正拉著那個一臉莫明其妙的帥哥體育委員在說著什麽,看起來不像是文科班和3班在火並。
  大約過了十分鍾,幾個老師就帶著三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和十幾個得意洋洋的高三同學走了出來,人群自動為他們分開一條路,猶如被摩西分開的紅海。
  走在政教處老師身後的那十幾個同學朱莎都認識,大半都來自理科班,她的徒弟李洋和幾個哥們都在其中,看到最後居然還有身材矮小的邵勇,她禁不住啼笑皆非,這是些什麽奇怪的組合?看樣子,這些人個個神情輕鬆,走起路來還耀武揚威的,見著熟人還不停地打招呼,實在不像剛打完群架被抓到的樣子。
  趁著徒弟走過她身邊時,朱莎小聲地問了句:“怎麽回事?”
  李洋嬉皮笑臉地說:“好事!回來再告訴你!”
  朱莎瞪了他一眼,然後跟著大家一起散去,臨走之前到處找江秀霞怎麽也找不到了,心知她肯定是和那個男生躲在哪個角落裏竊竊私語去了,於是也不再找她,轉身往自己扔臉盆的地方走去。
  吃晚飯的時候,這些被政教處帶走的人都沒有出現,大家不顧管食堂紀律的老師的一再警告,還是小聲地議論紛紛。朱莎不知道他們會怎樣,有點為那些人擔憂。因為被帶走的十幾個人裏有一些是她在沒分班之前就結下的死黨哥們,有一些則是哥們的哥們,大家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不希望他們出事,尤其是在高考前夕這麽敏感的時期。
  晚自習的時候,他們才被放回來,回到班裏引起一陣騷動。朱莎聽到隔壁班的大聲喧嘩,不覺好笑。枯燥的學習生活把人都憋瘋了,隻要略有點風吹草動大家就拚命渲染,好從中取樂。
  由於文科班隻有邵勇一個人參與了此次“牯嶺街少年毆人事件”,加上班主任郭老師又是鷹派代表人物,在邵勇剛出現在門口時就瞪著他,直接造成了他的驚豔出場失敗,不得不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回到座位上坐好。
  兩個理科班的班主任今天都去了縣裏,一個是去參加縣文聯的活動,另一個帶了參加數理化競賽的學生去比賽,所以群龍無首的理科班很快就人聲鼎沸,跟文科班這邊的死水一潭簡直是冰火兩重天。邵勇在郭老師的緊迫盯人下隻敢和幾個死黨偷偷地傳紙條傳遞信息。
  下課鈴響的時候,大家才呼拉一聲散去,有的衝出去找理科班的舊友,有的圍到邵勇身邊聽他海吹。朱莎懶得聽他在那胡說八道,直接到隔壁班找她徒弟聽原版。邵勇的敘述十有八九是添了油、加了醋的,而且中間還要不斷突出他個人的英雄形象,聽他敘述要有足夠的耐心和自製力,以免一個忍不住就要出手Pia飛他。
  朱莎跑了出去,她徒弟已經在門外的走廊裏開始長篇累牘地說書了,身邊圍了一堆人。李洋人高馬大地斜倚在欄杆上,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跑來的朱莎,趕快住了嘴,把周圍的人撥開一點,殷勤地說:“讓一讓!讓一讓!我師傅來了!”大家發出了一陣哄笑,李洋毫不在意,任由大家取笑,等朱莎站定了,他才開始繼續說:“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然後大家跳起來,紛紛出手Pia他:“叫你廢話!叫你廢話!”
  李洋抱著頭佯裝告饒:“好好好!馬上進入正題!理一班的野豬大家都認識吧?就是這廝才惹的這場事!上周五這廝小臉紅紅地來我們宿舍串門,跟我們臭吹,傾瀉他那堆感情垃圾,大意是說他看上了附近三中的一個女孩,這女孩是如何漂亮,如何純潔,如何善解人意雲雲,然後我們得出一個結論就是:野豬這廝發春了。”
  “什麽發春?太難聽了!”朱莎不滿地說。
  “繼續!繼續!”其他人聽得津津有味。李洋忙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詞:“野豬這廝一見鍾情了,他衝上去跟人家搭訕,結果人家是有主的鮮花,她男朋友是在街上混的一個流子,跟鎮上黑社會沾點邊,野豬這就惹下禍了。過了兩天,也就是昨天,這女孩的男朋友帶人在咱們學校附近伏擊了野豬,把野豬打得跟熊貓一樣。”
  “太不象話了!連我們二中的人都敢打,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大家同仇敵愾,義憤填膺。朱莎看著這一夥神情激昂的烏合之眾在這配合著李洋的語氣就好笑。
  “要不說這廝找死呢。那倒黴的流子大概是打上癮了,覺得我們這高中的學生好欺負,也不看看咱是誰,居然隻帶了兩個小嘍羅就找上門來了。野豬那廝正跟那打球呢,看見人都找上門來了,馬上把籃球一扔就走過去了。我們幾個得了信,憤怒了,馬上三下五除二把凳子腿拆了,一人拿一根,趕緊跑過來幫忙啊。你想啊,送上門來的肉貨,不打白不打啊,去晚了都沒得打。十幾個人一通暴扁,打得這三個流子哭爹叫娘,要不是政教處那幾個老師多事,他們還得挨揍。不過,還是咱學校老師仗義,派出所來人調查了沒說打群架,隻說是黑社會尋釁滋事,這不,打完了,派出所還誇我們有正義感,維護校內治安。”
  大家聽得哄地大笑。李洋自戀地說:“早知道那幫鳥人這麽不禁打,我們連凳子腿都懶得拆。想想看,我們十幾個人,清一色的白衣黑褲加波鞋,麵部表情冷酷,動作整齊劃一,簡直是帥得令人發指啊!”
  原來是這麽回事,後麵的自戀大家都自動忽略,一點也不給麵子,“嘁”地一聲就都走人了。
  
  第3章 每朵玫瑰都生長在荊棘中(上)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而且朱莎的那些要好的哥們兒都沒事,所以她也懶得再聽她徒弟自戀下去,嘀咕了幾聲也準備走。李洋叫住了她:“哎,師傅,別走,告訴你一好消息,我們還順便幫你們寢室破了失竊案!”
  朱莎停住了問:“真的嗎?是誰偷的?“
  “說出來你們都不信。就是附近農民家裏的那些小屁孩偷的。他們放學比咱們早,放了學就爬圍牆到咱們學校偷東西。你們老不關窗戶,所以放在窗台上的牙膏、牙刷、洗發水什麽的都被他們拿走了。”這次李洋倒是沒賣關子。
  朱莎恍然大悟,怪不得牙膏牙刷丟了三回,刷牙的大杯子卻一次都沒丟過,原來他們都是隔著窗戶的鐵棱條來拿東西,大杯子比鐵棱條寬,拿不過去。想通了這點,她又忙問:“那你們怎麽發現的?”
  李洋忙興衝衝地說:“我們寢室不是在3樓嗎?陽台斜對麵就是你們寢室的後窗啊。”
  朱莎狐疑地說:“你別告訴我你們天天都盯著我們的後窗看?”
  李洋趕緊聲明:“沒有,沒有!有辱師門的事打死我也不敢幹哪。是少龍這廝發現的,他昨天又躺在寢室裏沒去上課,後來就看到一幫小孩伸手在夠你們寢室的東西,少龍這廝也蠢,他不下去抓他們居然還站在陽台上大喊了一聲,那幫小孩聽見了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等他從3樓下來連人影都不見了,地上還扔了幾隻牙膏。嘻嘻。”
  李洋沒敢說出破案者陳少龍是由於暗戀朱莎她們寢室的李華而相思成疾,整天處在愛與痛的邊緣,無病呻吟,即使躺在床上也眼睛緊盯著朱莎她們寢室的窗戶,嘴裏念念有詞。
  朱莎知道陳少龍這號人物,因為他在年級裏都是有名的,家境很不錯,老爸是縣裏水泥廠廠長,學校的某棟教師宿舍樓似乎還是他爸讚助的。但陳少龍從來就沒正經讀過書,總是把零花錢大把送給學校門口的租書店老板。
  李洋他們說起陳少龍就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完全就是看閑書成癮,一開始看武俠,金庸、古龍、梁羽生看完了,看溫瑞安、柳殘陽、蕭逸,再然後看全庸、吉龍、梁羽主、溫端安之類似是而非的盜版,最後實在沒得看了,就胡亂湊合看些亂七八糟的,麵上愛情內裏色情之類的書,看完了要麽在寢室裏比劃幾招“黑虎掏心”“白鶴亮翅”什麽的,要麽就不管白天黑夜,蒙頭大睡。據說他那個有錢的老爸已經給他安排好了出路,上下打點好了關係,隻要他拿到高中畢業證就安排他去當兵,所以學校領導看在錢的分上從不與他為難,隻意思意思地說說他,老師幹脆就不管。
  聽到李洋的解釋,朱莎這下就相信了。要是陳少龍破了失竊案倒也可信,因為他一年倒有多半日子在寢室度過。第二節晚自習的鈴聲又響了,朱莎匆忙地說:“謝啦。還有,告訴你們寢室的人,沒事別老往我們窗戶那看。”
  李洋連忙堵咒發誓表示堅決不會。朱莎一邊朝文科班教室跑,一邊想,那些失蹤的政治書又會是誰偷的呢?
  牙膏丟了也就算了,好歹大家都丟過,可是書和複習資料就丟得莫明其妙了,好像隻有她一個人丟過。可是書也好,複習資料也好,都是大家都有的東西,誰會來偷她的呢?政治她學得最好,因此她的政治書丟的次數最多,還好理科班會考完了以後就不需要政治書了,她可以朝理科班的老同學去借,但借了五六回都是有借無還,看不了幾天又丟了,隻得又讓徒弟李洋去借,以致於第七回她徒弟愁眉苦臉地說:“師傅,你說你到底是在看書哇還是在吃書啊?我們班政治書的庫存已經不多了,你再丟兩回就沒有了!”
  朱莎用力地打了李洋一下才恨恨地說:“論語上說‘有事,弟子服其勞’你懂不懂?有了酒食都要師傅先饌,今天我讓你借幾本書你就給我臉色看,看我不打你個爛羊頭!再廢話就把你逐出師門!”
  李洋隻好抱頭鼠竄去給她借書。現在隻要朱莎出現在理科班門口,其他同學就會大叫:“李洋,你師傅的政治書又丟了!”嗓門大得讓朱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丟臉歸丟臉,書還是要借,不然她看什麽?總不能時時依賴劉玉霞發善心,把她自己的書分享出來吧?
  就這樣邊丟邊借朱莎終於熬到了離高考隻有二十天了,算上自己借的和李洋給她借書的次數,如果換成中藥材的話已經夠熬一鍋十全大補湯了。她終於也用不著政治書了,於是在一次晚自習的時候,她瘋狂了一把,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把所有的政治書扔進了講台旁邊的垃圾桶裏。
  邵勇朝她豎起大拇指,意在誇她很有個性,朱莎知道自己這個舉動算是把班裏很多人都得罪了,肯定還有人在心裏罵自己狂妄,甚至還會有人等著看笑話,看她現在就把書扔了,到時候考不上大學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朱莎在心裏說。她根本不懷疑就是她的同班同學偷走了她的書,但她沒有證據,而且要她指桑罵槐地嚷嚷出來也不是她的Style,她根本做不來這事!所以,就用這樣的舉動給那個背後搞小動作的人一點教訓吧。讓她或他知道,朱莎就是考不上大學也比他或她強百倍!
  但朱莎的政治書失竊案還是在最後不告自破,偷竊者居然就是朱莎的同寢室的同學。真相大白的時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案件的告破源於一次尋常的吵架,兩個平時形影不離的女孩忽然之間決裂,晚飯後在寢室裏小聲拌嘴,最後發展到咬牙切齒地互相揭露對方隱私。兩個同學都是班裏成績排名前十的人,跟朱莎雖然不是要好的朋友,但也不是關係惡劣的敵人,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兩人忽然之間反目成仇。寢室的幾個同學除了朱莎外,誰也不想管這破事,都借故躲了出去。
  寢室門口已經圍了一大堆看熱鬧的同學,朱莎聽不過去,走過去想把她們勸開,其中一個忽然轉過臉來指著朱莎說:“不關你的事!別被她的外表騙了,她其實內心陰險得很!你所有的政治書和複習資料都是她拿走的!全部都被她丟進了河裏!”
  門裏門外的人聽了都驚呆了。朱莎聽了,很白癡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果然,她問完了才覺得這問題很白癡,簡直純屬找罵。那個人品爆發的女孩索性就爆發到底:“這還用問為什麽呀?她妒嫉你唄!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在妒嫉你呀?你人長得漂亮就算了,學習還那麽好,那麽多男生都是你的死黨,老師還總是寵著你,全校就數你最風光,你把所有的好事都占全了,你還讓別人怎麽活?她不是唯一一個想扔你的東西讓你難受的人,但她是唯一一個真正這麽做了的人!”
  朱莎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後麵哪怕是抓破臉打成豬頭她也不管了,心裏隻覺得萬分沮喪,看看這該死的高考把人都折磨成什麽樣子了?一個個心理陰暗得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考不上就她自己能考上。這件事她也不打算再追究了,反正高考馬上就要來臨,再追究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現在能做的是保持一個平靜的心態,然後迎接人生中的第一場大考。
  課堂上老師已經不再講什麽課了,反正就那點教材內容,大家在高三上學期開學後兩個月內就已經全部學完了,剩下的時間是一輪又一輪的複習加測試,以及每月一次模擬高考的月考。四輪複習過去,所有的一切早已塵埃落定,該講的都講完了,該背的都背熟了,該練的也練了無數遍了,甚至各種稀奇古怪的新題型都被老師翻出來練成了老題型。所以老師將後麵的課全部改成了自習加答疑。朱莎漸漸地在這靜默的自習時間裏慢慢地平靜下來,自信心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地膨脹,她感覺她最好的狀態已經快要出現了。
  但朱莎的平靜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在離高考隻有十二天的時候,她的人生發生了劇變,後麵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可怕而永遠醒不過來的惡夢一樣。
  鄰居二嬸來學校報信的時候,朱莎還在上課,手裏抓著一支筆就被老師叫了出來。看見二嬸時朱莎一愣,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到學校來找她。二嬸並沒有告訴她實情,隻說她媽媽病了讓她趕快回去一趟。朱莎不相信,一再地追問,二嬸不肯說,隻是不停地催促她趕快收拾東西往家走,因為晚上可能不回學校住了。朱莎越發地慌亂,從車棚裏推出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踩了好幾下都沒能上去。
  二嬸不肯說實話,但朱莎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憐憫。那種眼神讓朱莎終生難忘。她不知道媽媽發生了什麽事,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她失魂落魄地騎著單車往家裏趕,把二嬸遠遠地拋到了後麵,連她大聲地喊她的名字叫她小心點她都顧不上了答應了。
  
  第4章 每朵玫瑰都生長在荊棘中(下)
  不管朱莎的自行車騎得有多快,她都沒能快過死神的腳步。冰冷無情的死神已經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帶走了她的媽媽。永遠都在為病痛所折磨的媽媽再也不會感覺到痛苦了,她已經被庸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裏。
  當媽媽像往常一樣走進赤腳醫生王春生的家裏,要他給自己打兩針,順便再開點止痛片回去時,王春生正在麻將桌上吞雲吐霧。聽了朱莎媽媽的要求,王春生滿口答應,隨口讓旁邊坐著的人替自己代打兩圈,然後拿出鋁飯盒給針管消毒,同時調配好注射劑。一切似乎都像平常的程序一樣,隻不過,這次他用的是青黴素,因為平常用的慶大黴素已經用完了,還沒有到貨。在赤腳醫生王春生的心裏,這兩樣東西都是消炎藥,作用應該差不多,所以他沒有遲疑地就給朱莎的媽媽注射了青黴素。幾分鍾後,朱莎的媽媽呼吸困難,陷入昏迷,然後一切都不可挽回,天人永隔。
  等朱莎拚命地趕到家裏,拔開圍在門口的一大堆人,她隻覺得腦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前栽,幸好隨後趕來的二嬸伸手扶助了她,才沒有讓她栽倒在地上。她掙脫了二嬸的攙扶,衝進了堂屋。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似乎隻在一夜間,所有的事情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朱莎衝進堂屋看見的已經是頭蒙白布、躺在門板上的媽媽和撲在媽媽身上嚎啕大哭的弟弟朱虎。爸爸坐在旁邊神情恍惚。一切的不好的預感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殘酷的現實。
  朱莎一把拉住已經哭到聲音嘶啞的弟弟,澀著聲音問:“怎麽會這樣?發生了什麽事?”
  朱虎瞪著血紅的眼睛要跟拉住他的人拚命,待看清了是姐姐才鬆懈下來抱著姐姐哭喊:“媽媽——媽媽——,媽媽死了!姐姐!媽媽死了!被王春生這個王八蛋害死了!”
  朱虎直著眼睛隻知道哭,語無倫次。朱莎急得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搖晃:“哭有什麽用,你快說清楚呀!媽媽為什麽會被王春生給害死了!你這個蠢貨,你就知道傻哭呀!你快說清楚呀!”
  朱虎的臉憋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根根爆起,喉嚨裏隻是發出一陣嗚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在場的二嬸不忍心見她姐弟倆這個樣子,把朱莎拉到一邊,一五一十地把前後發生的事都跟她說了,末了還擔憂地說:“大妹啊,按說你馬上就要高考了,這事都隻能瞞著你怕你分心,可你看你家裏現在這情況,連個主心骨都沒有,你爸爸自從知道了這事以後就一直是這麽恍恍惚惚地,問他什麽都不答話,實在指望不上,你弟弟還小,實在沒辦法我才到學校把你叫回來。你就別逼你弟弟了,他這麽小就沒了媽,哭成那個樣子,可憐啊。”
  朱莎倔強地不肯點頭,轉身就要往外走,被二嬸一把拉住:“大妹,你去哪?”
  朱莎硬梆梆地說:“我去哪你別管!麻煩你幫我看好我弟弟,照顧下我爸爸。”
  二嬸不鬆手:“大妹,沒用的,王春生現在早就跑了,他老婆帶著孩子也跑回娘家去了,你現在去找他們,連個人影都會找不到!大妹,你聽我一句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哪怕他跑到天邊,除非他一輩子不回來了,要不然他遲早要回家,咱們遲早能逮住他!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你媽媽發送了,讓她入土為安啊!天氣這麽熱,家裏停不了太久,大妹!你想讓你媽死不瞑目嗎?”
  朱莎聽著這話大近情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反手抓住了二嬸的手:“二嬸,求求你教我,告訴我怎麽做!”
  二嬸憐惜地看了她一眼:“大妹,你媽跟我既是鄰居,也是最要好的姐妹,發生了這種事,別說是我,就是隨便換一個旁人都會幫你。你先別著急,我已經請人給你舅舅和姑媽他們送信去了。待會兒他們來了,你有什麽事跟他們商量著辦,俗話說,娘親舅大,有你舅舅給你作主你就好辦了。你爸爸這樣癡癡地呆坐了已經大半天了,我一會兒叫永強過來陪著他。你現在趕緊預備些絲麻和白布,一會兒來了人好裹上。我現在也叫人去砍些鬆柏樹枝幫你們把靈堂先紮上。”
  朱莎像個木偶一樣聽完了二嬸的吩咐又跑進了西廂房,打開媽媽放東西的樟木大箱子,翻出箱子底下辦奶奶喪事用剩下的白布和絲麻,哆嗦著用剪刀撿出一個個小口子,然後撕成一條一條的,出門一看,圍觀的人已經在二嬸的安排下開始布置靈堂,不禁心寬了一下,把弟弟叫到西廂房,開始給他頭上圍孝布,弟弟無比聽話,讓他轉圈就轉圈,讓他低頭就低頭,朱莎心裏一酸,看不下去了,眼淚大滴地掉到手背上,手裏胡亂地給他把白布圍上,然後抱著弟弟嚎啕大哭。
  舅舅急匆匆地來了,看樣子他還是在田裏幹活的時候就被人叫來了,褲腿挽得老高,腳上還帶著沒洗幹淨的泥。舅舅站在院子裏呆了一呆就叫著媽媽的名字撲了過來,朱莎和弟弟又是一陣大哭。
  舅舅展眼四處看了看,家裏亂成一團,兩個披麻帶孝的孩子哭得紅頭腫臉正眼巴巴地看著他。舅舅頓時滿臉不悅,瞪起眼睛問朱莎:“大妹,怎麽就隻有你們兩個在這裏?你爸呢?你爸上哪去了?”
  朱莎不敢說爸爸現在的樣子,怕舅舅又要罵人。舅舅從來就看不上爸爸,有幾次媽媽回娘家找舅舅借姐弟倆的學費,舅舅就曾經當著朱莎和弟弟的麵跟媽媽說,她當年看走了眼,嫁錯了人,朱莎的爸爸文不能興邦武不能定國,又一點擔當都沒有,一副清高樣子,一點人情世故都不通,幹了十幾年的民辦教師還沒有轉正,家裏窮得這個樣子還死要麵子,將來有了事,他第一個就指望不上。
  作為女兒,朱莎是不會認同舅舅的說法的,隻覺得舅舅高高在上的樣子很討厭,但現在果然被舅舅不幸而言中,爸爸果然到了關鍵時刻不但主意全無反倒還成了負擔,還要別人分神來照看他!這固然可以說是和媽媽夫妻情深,受不了打擊,但像他這樣,隻顧自己傷心,把責任完全推給兩個孩子就太說不過去了。朱莎想到這裏,又是傷心又是失望。
  舅舅歎氣,知道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趕緊招呼外麵的村人,給人遞煙說好話,麻煩大家齊都來幫幫忙,把朱莎媽媽送入土。大家看到朱家的這副慘狀早已心有不忍,這時見做舅舅的發了話,自然是滿口應允。
  按農村風俗,朱莎的媽媽屬於橫死,不能停靈太久,當天就要封入棺材,三天之內就要下葬。喪事由於有了舅舅的主持,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朱莎和弟弟隻顧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天不到就嗓子嘶啞,話都說不出來,兩腿也麻木。
  舅舅凡事都好商量,就是在選擇墳地上與朱莎的兩個姑姑起了爭執。姑姑們堅持不能將朱莎的媽媽葬入朱家的祖墳地,理由是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而且將暴死的人葬在祖墳將來要對朱家的後世子孫不利。要葬也隻能選擇偏遠的山頭或菜園中的空地來點穴破土。大姑振振有詞地說:“你不是朱家的人,你可以不管這些事,人葬在哪裏得由我們朱家的人說了算!你這外人怎麽做得了朱家的主?!”
  朱莎的舅舅怒不可遏,破口大罵:“我不管你們朱家的什麽後世子孫的功名利祿,我隻知道我妹妹為你們朱家操勞了大半輩子,臨到死了還進不了祖墳,這事就說不過去!今天,總而言之一句話,進也得進,不進也得進!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姑姑們堅持不點頭,一時情況陷入僵持。朱莎和弟弟在邊上聽了心如刀絞。看到爭執到半夜也沒有結果,舅舅又氣得要走人,朱莎隻好眼淚汪汪地拉著他,不讓他走,心知舅舅是唯一一個能主事的人,他此時一走,剩下一堆老弱婦孺,如何能成事?
  姑姑們見舅舅那裏是鐵板一塊,就轉而圍攻朱莎姐弟倆,小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大妹啊,姑姑都是為了你們倆好啊。你們就是朱家的後人,你們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就全在你媽媽這事上了,她要進了祖墳,你們恐怕一世不得安寧啊!”
  舅舅也說:“大妹,你媽辛苦一世,不將她葬入祖墳,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你要是還有良心,你就該為你媽說幾句話!別讓你媽死了還在外邊成為孤墳野鬼,孤零零地受人欺負!”
  舅舅在旁邊怒氣衝衝地就要甩手走人。姑姑們也毫不相讓,針鋒相對。朱莎看看姑姑,又看看舅舅,心中萬分難過,艱難地說:“我和小虎是媽媽生的,她活著為我們操心,死了也決不會害我們。我和弟弟不要什麽榮華富貴,我們要媽媽死後得安寧,不要她到了另一個世界還這樣孤苦零丁地四處漂泊。爸爸現在管不了這事,我和弟弟代替他做主,我們要把媽媽葬進祖墳!”
  朱莎的話就此成定局,姑姑們丟下一句:“以後你和你弟弟再有天大的事也別來找我們!”就悻悻離去。
  朱莎淚眼朦朧地目送兩個姑姑離去,心裏卻一點也不後悔剛才的決定。事無雙全之理,無論她作出什麽決定都難免要得罪其中的一方,既然爸爸承擔不了作為一家之主的責任,那麽這個重任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了朱莎的肩頭。一夜之間,朱莎似已成熟十歲。
  
  第5章 到黑夜想你沒辦法
  朱莎和弟弟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在人群的簇擁下,將媽媽送上山。在不斷地起身又跪下的送葬過程中,朱莎麵無表情,神情鎮定。她一邊跪拜一邊在心裏暗暗地發誓:“媽媽,放心吧,我會照顧好爸爸和弟弟。我會找到王春生給你報仇的,他就算逃到天邊我也會把他找到。你所有未完成的心願都將由我來代替你完成。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在吹吹打打的送葬音樂中,朱莎顯得愈發堅定。
  家裏驟然失去了精明能幹的女主人,如同塌了半邊天,在眾人憐憫的目光和歎息聲中,朱莎似乎已經看到了這個家的未來——充滿了貧困、破敗和掙紮的生活。如果不想過這種日子,她隻能選擇堅強。她還有正在讀初三的弟弟和現在已變得神智混沌的爸爸,整個家庭的重擔已經落到了她一個人肩上,如果她倒下,這個家庭也將煙消雲散,一敗塗地。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塵世的喧囂都在入土的那一刹那歸於平靜。在棺木被徐徐放入挖好的墓坑中的時候,始終胡裏胡塗的爸爸終於如夢初醒,不顧一切地跳入坑中,要隨朱莎媽媽而去,正在準備鏟土封穴的眾人措手不及,土都揚到了他身上,灑得一頭一臉全都是土。朱莎的爸爸淚流滿麵,如同野獸一樣抱著棺木嗚號。
  舅舅一邊緊急指揮人手跳下去,一邊讓朱莎對著爸爸喊話。
  朱莎手牽著弟弟,淚眼婆娑地看著眾人費力地把狀似瘋癲的爸爸製住,沙啞著聲音哭喊:“爸爸,沒用的,媽媽已經走了。你讓媽媽好好地走,你還有我和弟弟。你快上來,你再不上來,媽媽就要生氣了!”
  朱莎的爸爸抬頭,看著朱莎,恍然又看見了妻子年少的時候,一時呆住,竟然不再掙紮亂動,舅舅見狀趕快叫人把他拉上來,於是棺木得以順利下葬。
  燒過了紙又放過了鞭炮,一行人從山上回走,麵色憔悴,神情淒然。按風俗,幫忙送葬上山的親朋好友應該由主家再管一頓飯以示答謝。可朱家目下這情況,鄰人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要留下來吃飯,埋葬完了朱莎的母親,眾人就紛紛告辭各自回家了。朱莎挽留也沒有用。舅舅冷眼旁觀朱莎的所作所為,深覺詫異,心中對這個一直被他忽視的外甥女起了好感。看來,朱家的人也不全是毫無擔當,至少朱莎進退有度、舉止大方,是個能成大器的材料。
  因為還有後續一應事宜,舅舅勉強留下來吃了中午飯,而一直跑前跑後、出人出力的鄰居二嬸和永強大哥也被心存感激的朱莎留下來一起吃了飯。說到做飯,其實就是把辦喪事剩下的飯菜回一回鍋、熱一下而已,朱莎的手藝著實不佳,熱飯菜被她熱得一團糟,邊上都燒焦了。但這個時候哪還有人挑剔她的廚藝,大家都是匆匆填飽了肚子再說別的事。
  飯後,舅舅問朱莎今後的打算,朱莎哪有心思考慮這些,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沉默半晌後,朱莎說:“家裏現在這個樣子,供不了兩個人上學,我想退學去打工,供弟弟上學。”
  二嬸聞言驚異地抬起頭說:“大妹,你莫不是在說瘋話?你都讀到高三了,成績那麽好,考上大學是遲早的事,你突然不想讀了?”
  朱虎一聽也激烈地反對:“不行,我不要姐姐退學,我不讀了,反正我讀到初三了,馬上就要畢業了,夠了,我一個男孩子,出去打工方便些。”
  一直低頭不語的爸爸終於開口了,聲音很平靜:“兩個孩子都要讀。她媽媽在世的時候就一直想要兩個孩子都考上大學,我不能讓她死不瞑目,再苦再難我也不能讓他們上不起學。”
  舅舅聽了,皺著眉頭問:“錢呢?你哪來的錢?辦朱莎媽媽的事有兩千還是借了別人的,你哪裏還有錢?連兩個孩子都知道家裏現在供不了兩個人,你現在說大話,別等我一轉身又要找我來借?”
  朱莎爸爸聽了也不生氣,淡淡地說:“錢的事好辦。明天兩個孩子就都還繼續上學吧。大妹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先回去靜靜心吧。大哥你也累了,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看著爸爸異樣的平靜,朱莎心裏隱隱約約有一絲不安。舅舅聽見爸爸說話就生氣:“我休息什麽?你沒有那麽大本事就莫說那麽大的話!”
  生氣歸生氣,舅舅最後還是拗不過朱莎爸爸,氣衝衝地丟下一句:“我再也不管你們朱家的這些破事了!大妹考上大學了再叫人給我來個信兒!”然後依舊褲腿挽得高高地走了。
  二嬸早在舅舅和爸爸起爭執的時候,就已經借口家裏的豬還沒喂,帶著永強大哥匆匆地走了。這時舅舅一走,家裏隻剩下淒淒惶惶的三個人相對無言。
  三天之後,朱莎回到學校。校園裏的生活一切照舊,同學們依舊忙忙碌碌或無所事事,所有的人都像勤勞的小蜜蜂一樣,隻不過有的人是辛勤采蜜,而有的人則是在流連花叢。朱莎不屬於這兩種中的任何一種,她像個孤獨的毛毛蟲一樣,用厚厚的繭把自己完全地封閉起來,等待化蛹成蝶的日子的到來。沒有人知道,她的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沒有人知道,在她憔悴的外表下,已經有一顆無比堅強的心。
  時間就此飛逝而過,轉眼就到高考前一日。這天放學後全校封閉,所有高一高二學生從那時開始放假三天。封閉的校園不允許閑雜人等隨便出入,也不允許本校高三學生再出校,因為以前有過高考完後自覺失利,趁夜色跳河自殺的先例,也有一時貪涼,夜入小河遊野泳導致血染通知書的慘劇,為了安全起見,學校領導不得不煞費苦心。不知從哪一屆開始就已經實行了高考期間封閉考試,大家已經見怪不怪,各自該幹什麽幹什麽,沒有人鼓噪,也沒有人鳴不平,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高考前的一夜,月明星稀,萬籟俱靜,間或的一兩聲蛙鳴蟬噪讓這夜晚更幽靜。大家已經悄然睡去,準備迎接明天就要到來的人生大考。
  朱莎腦海翻騰,毫無睡意。從母親去世後到現在的六七天時間裏,她晚上根本就沒有睡過覺,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她根本睡不著。她不能閉上眼睛,隻要閉上眼睛,各種紛繁複雜的思緒接踵而至,這些思緒強大而細小,充滿了她腦子裏的各個角落,讓她的腦子裏同時放開了幾百場微型小電影,一節一節地,又毫無章法地放著。一些年代久遠到朱莎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的陳年舊事也被重新翻了出來,在她腦海裏不斷地閃回、切換。她強製自己不要多想也沒有用,最後就隻得這樣一夜一夜睜著眼睛到天亮。
  今夜又是一個這樣的夜晚。朱莎在黑暗中坐起來,趁著查夜的老師漸漸遠去,她靈巧地翻身下床,穿上鞋,輕輕地推開門,沿著平常大家熟悉的路線,在操場西北角的矮圍牆那裏,手腳並用翻了過去,踏著柔軟的青草,來到了小河邊。
  此時白天的喧囂已經歸於夜晚的沉靜,河中心的挖沙船早就停止了工作,轟隆隆的機器聲隻留在了白天。朱莎坐在河邊的草坡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神,夜色已深,月華如水,但她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正當她出神的時候,一個黑影在悄悄地靠近她。朱莎雖然望著河水在發呆,感覺卻依然敏銳,她猛地回頭準備尖叫出來,又仔細一看,這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原來是李洋。
  李洋也被她嚇得不輕,差點從草坡上滾下河去,被朱莎手快一把拉住才緩解了下墜之勢。朱莎不問他為何也出現在這裏,隻淡淡地說:“你該回去了。明天還要考試。”
  李洋順勢借力爬上草坡高處,和朱莎並排坐下才說:“師傅,難道你明天就不用考試?”
  朱莎收回手,眼睛看著河中心:“放心,我不會自殺。”
  李洋還是那樣的嬉皮笑臉沒一點正形:“我師傅怎麽會自殺?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她還沒開公司,她還沒當董事長,她還沒雇我去開車,全世界的人都自殺了,我師傅也不會!”朱莎曾戲言要開家大的地產公司,買輛隻在岑凱倫言情小說中見過的勞斯萊斯,把身邊的哥們和徒弟一概收入公司,徒弟李洋更是被她委以保鏢兼司機的重任。
  李洋這時舊事重提,用心很明顯,他想讓朱莎還記得曾經的豪言壯誌,就算是一時的戲說也好,他不想讓她就此一蹶不振。朱莎領他的情,但嘴上卻不願意說出來。
  朱莎勉強牽動嘴角笑了笑,算是對他這個蹩腳的笑話捧了場,然後又陷入沉默。李洋收起笑臉,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也沒什麽話勸你,就這樣陪你坐坐吧。你什麽時候願意回去,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朱莎揪起身邊的嫩草往河中心扔,然後頭也不回地說:“回去吧。我不用你陪,明天學校領導知道了又該滿城風雨了。再說,小葉子知道了也不好。”
  李洋苦笑:“關小葉子什麽事?你真的以為我喜歡的是小葉子?……”
  朱莎直覺地感到這個話題很危險,她馬上截住了話頭,“那好,你願意坐著就坐著,隻不要說話。”
  李洋轉過臉去不說話了,不知在想什麽,高大的身影被月亮拉得長長的映在草坡上。周圍的蟲聲蛙鳴聲交織在一起,讓這安靜的瞬間變成永恒的一刻。
  
  第6章 決不饒恕你
  “莎姐,快點!你弟弟來接你了!”江秀霞從外麵跑進寢室,氣喘籲籲地說。她看到朱莎還在慢條斯理地收拾行李,將衣物被褥和書籍一一打包,又不耐煩地說:“你還磨蹭什麽呀?這些書都不要了,直接扔了!像我就是把衣服被子捆好直接走人。別讓你弟弟等急了,還在考試的時候我就看見他來了,都等你好半天了!”
  朱莎答應了一聲,還是沒有把書扔掉,不過手裏的動作加快了好多。今天上午考完最後一科,走出考場後她隻覺心裏空蕩蕩的,連在考場外等候多時的郭老師湊過來問她考得怎麽樣,她也是一副很茫然的神色。郭老師是知道她家的事的,看看她這樣子,也不好多問,愛憐地看了她一眼,讓她回寢室了。
  由於已經考完試,大家頓時輕鬆了許多,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話,議論剛考完的曆史,最後的那幾道大題怎麽那麽難,又商量考完了大家一起去鎮上的哪裏輕鬆一下,明天再回家。
  九四年的小鎮還沒有什麽酒吧之類的夜店,大家充其量隻能去電影院看場電影,或去簡陋的卡拉ok廳或舞廳什麽的坐一坐,過一下癮再回家,跳舞是不會的,也沒幾個人有那個膽子敢在眾目睽睽下下場去扭,大家都害羞而保守。
  朱莎家裏就是鎮上的,鎮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她踏平過,去鎮上自然對她毫無吸引力,以她現在的心情,她也根本沒有任何快樂的理由,看著大家期待地望著她,等她發起號召,朱莎歉然地勉強一笑,然後低頭拒絕了。
  大家也不好再強求,於是各自找要好的朋友,縮小規模去玩樂。朱莎在江秀霞的幫助下背好行李出了寢室門,剛要跟大家打聲招呼,又見大家似乎很忙,想想又放棄了,就這樣背著行李心事重重地出了門。
  走出樓門不遠就看見朱虎站在當中,也不知道去陰涼地方躲一下,已經被太陽曬得快要爆油了。朱莎大為心疼,快步推車走過去,小聲地責問弟弟:“你來了多久了?怎麽也不知道去樹蔭低下躲一下?萬一中暑了怎麽辦?”
  朱虎悶了半晌才說:“我怕站遠了看不見你出來。站在這裏一眼就可以看到你們寢室樓的大門。”
  朱莎不說話了,拿出手絹給弟弟擦汗,然後拿出拴在包上的搪瓷杯子,從暖瓶裏倒出一杯水遞給朱虎,說:“是昨天剩的水,你慢點喝,還有點熱。”朱虎晃晃杯子說:“我去接點自來水算了。”朱莎急忙阻止他:“不許喝生水。喝生水要拉肚子的。你慢慢喝,反正我也考完了,也不急著回家。”
  朱虎聽話地回來,慢慢地喝著水,母親死後,他對這唯一的姐姐無比依賴,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等朱虎喝完水,姐弟倆才各自推著車往校外走。朱莎的自行車破是破,但好歹是母親從前留下的有年頭的舊車,而且還曾經是新的;但朱虎的自行車從來就沒新過,是爸爸花二十塊錢從收破爛的張伯那裏買來的一輛報廢的車,敲敲打打折騰了一整天才勉強能騎,騎起來格外費勁,還連個刹車片都沒有,要減速要停止完全靠兩隻腳。
  朱虎不講究這些,他把好騎一點的車讓給姐姐,自己天天就騎著這輛快散架的車上學放學,說是順便鍛煉身體了。好幾次朱莎回家到天快黑了也沒見到弟弟回家,找人打聽才知道他的車壞在半路上,他還蹲在那修車呢。這輛破車讓他自己成了半個修自行車專家了,有什麽毛病,他鼓搗幾下就好了。
  姐弟倆出了校門,騎上車匆匆回家。朱莎的車後架隻放了個裝了臉盆的網兜,前麵把手上掛著個鐵桶,暖瓶也在鐵桶裏,裝了被褥衣物的大包被朱虎放到了他車後架上。大中午的,太陽很毒,朱莎不時囑咐弟弟騎慢點,小心中暑。
  姐弟倆一路騎車一路說著話很快就到了家。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們遠遠地看見家門口似乎圍著很多人。朱莎和弟弟對視一眼,發現弟弟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她頓時心裏有些緊張,腳上也加快了速度,想趕快騎過去看大家究竟在看什麽。
  堂屋裏,出逃多日的王春生正跪在爸爸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懺悔,旁邊的桌上放著厚厚的一遝錢,不知有多少。
  朱虎一見到他,眼睛裏都要噴出火來,他一個箭步就上前,揪起王春生的衣領怒罵:“你這個王八蛋還知道回來呀?我媽媽被你害死了,你以為你給幾個臭錢這事就算完嗎?你想得美!你還我媽媽的命來!”朱虎一邊罵,一邊揮拳就打。
  王春生此時哪還有平日的精明相,完全就像個叫化子一樣落魄,而且還是流浪了很久的那種叫化子,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他擺出一副可憐相,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一個勁地磕頭賠罪,罵自己一時糊塗怕挨打而逃走,又因為良心的譴責而自動回來,但對自己是如何害死朱莎的媽媽則一個字也不提。
  朱莎聽得暗暗心驚,王春生擺出這副可憐相可以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朱莎,她等的就是這一天,她知道,王春生逃不了多久,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房子、土地、老婆、孩子、親戚、朋友都在這裏,他能隻身逃到什麽地方去?那天二嬸一提醒,朱莎就想明白了,王春生遲早要出現,他之所以選擇逃跑隻不過是怕吃眼前虧,想暫避一下風頭而已。等朱莎的母親入了土,再沒有人會抬著棺材來逼他披麻帶孝或者獅子大開口索賠,天大的事也變小了,這時他自然可以大搖大擺地回來談判。
  朱莎看打得差不多了,也怕打出個好歹來,連忙說了聲:“住手!”就走上前去拉住了弟弟,不讓他再打下去了。農村民風淳樸,是非觀念淡薄,鄉人判斷是非往往不以法律論,而是過分看重情理。朱莎知道這些圍觀的人群此時心裏頗有些想法,說不定有些人此時就覺得王春生可憐,王春生擺出這副可憐相正是想利用大家的這些想法,妄想給點錢,磕幾個頭就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王春生是多精明的人,別人可以忘掉,但朱莎不能忘,她決不能讓這件事情就這樣不清不白地私了了。她把行李放堂屋中間一放,看也不看王春生一眼,對父親說:“爸,我回來了,飯做好了嗎?”
  爸爸正被王春生纏得沒有主意,礙於鄉裏鄉親的麵子和小學教師的清高又不好發作,正在兩難之際正好看到一雙兒女回來,如同看見救星,他趕緊站起來說:“好了,好了。飯早就做好了。”說罷,趕緊領著朱莎和朱虎往裏走。
  朱莎走了幾步,才像突然看見他一樣回頭說:“哦,王叔終於肯回來了?沒事,我們不著急,你先回去吧。我不是放暑假了嗎?有的時間,咱們慢慢來。這錢也請你一塊帶走,該要的時候我們不會少要,不該要的我們也一分錢不會多拿,關鍵看是個什麽說法。”說著,朱莎麵無表情地隨著父親和弟弟去吃飯去了,留下一臉呆愣的王春生和暗暗稱奇的圍觀村民。
  朱莎進了裏屋,和父親弟弟一起坐下來吃飯,朱虎不解地問:“姐,你就這樣把他放走了?你不為媽媽報仇了?”
  朱莎慢慢地給大家添好飯才說:“他害死了媽媽,我怎麽會饒得了他?但報仇也要講時機,還要有策略,像你這樣打他一頓就行了?他這樣又是賠錢又是磕頭又是挨打的,博得了大家多少同情分?我們這時候再去理他,他就會順著竿子爬上來談賠償的事,我們還怎麽治他?”
  爸爸在一旁聽得點頭,歎了口氣說:“大妹,你到底讀過書,比爸爸強。你媽媽有你這樣的女兒可以瞑目了。唉,爸爸沒用啊。既連累了你們,又害了你媽媽。”
  朱莎給爸爸夾了菜,輕輕地說:“爸,別說這個了。媽媽走了,我們更應該過得好好的,否則她到了那邊也會不安心啊。”
  朱虎靜靜地聽了一會,突然開口問:“姐,那你說我們怎麽辦?”
  朱莎放下碗說:“我有個同學的爸爸是縣醫院的醫生,我讓他回去問了他爸爸,他爸說按規定,注射青黴素前一定要做皮試的,否則有可能會引起過敏反應。王春生從麻將桌上被叫下來,根本沒有想去給媽媽做皮試,結果注射完了媽媽就過敏休克,他又沒有及時搶救,媽媽就這樣死了。他想賠點錢私了,想得倒好,可我們能讓他就這樣輕輕鬆鬆地了事嗎?吃完飯,你和我一起去找鎮上的司法員問問情況再說。王春生以前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幹的黑心事還少嗎?把鎮上發的免費疫苗私自留下來高價賣出去,給村裏的小學生注射白開水,打得小孩的胳膊都腫了,他這樣草菅人命,我們不能輕饒了他。”
  
  第7章 悄悄的一線光
  朱莎冒著烈日酷暑一趟趟地奔波在鎮上和郵局之間,去郵局是為了給李洋打電話,他父親是縣法院的法官,有很多問題她都需要先谘詢過李洋的父親之後再回家與家人商量。她已經下定決心,不管別人怎麽看待,她一定要親手把王春生送進監獄,讓他常常家破人亡是個什麽滋味。要讓他進監獄,隻有通過打官司提起訴訟才能辦到。朱莎已經決定,等一切準備就緒,她就要開始她的複仇之路。這注定是一條極其艱險的路,而且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是任何時候隻要想起母親死後的慘狀,朱莎就會心硬如鐵。
  在農村傳統的觀念中,一直講究的是“生不進公門,死不入地獄”,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通過打官司來解決問題,大家已經習慣了“私了”,出了事隻要叫上三五個德高望重的人或是幾個村幹部,大家坐到一起,喝著酒,數著錢,有天大的事也在這個過程中完滿解決,大家皆大歡喜,沒有人有異議。但朱莎不能理解,死的是她的母親,如果她不能親手為她主持公道,那母親生她還有什麽意義?而且她的母親剛剛四十二歲就慘遭橫死,凶手至今還逍遙法外,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父親看她這樣奔波很心疼,又擔心即將到來的官司會傷害到幾十年和睦的鄰裏關係。父親不止一次地要她放棄,畢竟人死不能複生,而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如果跟村裏人搞得勢同水火,那接下來的日子會過得很艱難。朱莎不肯聽,朱虎對姐姐言聽計從,也不肯聽父親的。偶爾有鄰居問起朱莎的進展,父親無言以對,隻得歎氣,再歎氣。
  看到她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村人已經由開始的同情變成了現在的冷眼旁觀。王春生的老婆張翠蘭現在幾乎天天都在村裏鬧,見人就哭訴,朱家的大女兒心狠手辣,要把她丈夫送去坐牢,她孤兒寡母無處申冤,眼看就活不下去了。王春生則高調亮相,天天與鎮上或村裏的幹部們一起喝酒吃飯、稱兄道弟,一副迎來送往、高朋滿座的樣子。
  朱莎天天在外麵跑,哪裏有功夫去打聽這些事,好心的二嬸看在眼裏,悄悄地告訴了朱莎,要她當心些,王春生詭計多端,他現在這樣做,無疑在警告朱家人,不要輕舉妄動,你們是奈何不了我的。
  二嬸看朱莎不說話,以為她害怕了,就安慰她:“大妹啊,你不要怕。他王春生再怎樣折騰,他也不占理哩。他害死了你媽媽總是事實,這事有那麽多人親眼見證,他想賴是賴不了的。不過,你也要小心些,早些防範,免得中了他的詭計。”
  朱莎點頭,謝過二嬸準備回隔壁自己家,就看見江秀霞匆匆地跑來找她,一看見朱莎就大喊:“莎姐,你怎麽還在這裏?快回學校去,今天該去學校拿分數卡了!我找你好半天了!”
  朱莎猛然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頓時有些著急,答應了一聲就要往家跑。二嬸追在後麵喊:“大妹!別急!一會兒我讓你永強哥拿摩托車送你去!”
  朱莎一邊跑一邊喊不要了,待跑到近前,江秀霞又說:“莎姐,快準備一下,我們一起坐我爸的摩托車去。”朱莎看看自己,穿的還是去鎮上找司法員時穿的一件白底碎花連衣裙,也沒什麽可換的,就空著手準備走人。
  兩人一起上了江爸爸的摩托車,一路上江秀霞嘰嘰喳喳,談興不減,朱莎無心應答,心中忐忑不安。今天拿了分數卡之後,雖然要等到晚上電視新聞裏才會公布錄取分數線,但基本上大家一拿到自己的分數就已經知道大概的結果,考上或是沒考上大學都已經差不多成定局。朱莎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命運,又期待又恐懼。
  江爸爸的摩托車剛開到校門口,兩個女孩下了車,傳達室的那個瘦瘦的陳大爺一眼就看見朱莎了,馬上他的大嗓門就響起來了:“嗬嗬,我們的文科狀元來了!”隨後就對不明所以的兩個女孩解釋:“你們還不知道吧?昨晚劉校長接到縣教育局的電話,朱莎考了625分,是縣裏的文科第一名呢!劉校長高興得一晚上沒睡好覺。縣教育局長已經親口許諾要獎勵咱們學校了,這下,咱們可翻了身了,文科狀元在咱們學校,縣一中也沒咱們厲害!”
  朱莎的心裏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馬上就不慌了。她不好意思地對陳大爺笑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江秀霞著急了,趕忙問:“我的呢?我考了多少分?您知道嗎?”
  陳大爺搖頭說:“這我可不知道,你們趕緊進去吧,找你們郭老師,分數卡都在他手裏拿著呢!”
  兩個女孩頓時飛一般地跑去找班主任,還沒到年級組辦公室,遠遠地就看見裏麵人頭攢動,說話聲都傳出了窗外,胖胖的郭老師正被一堆人圍在中間。
  由於天熱人又多,辦公室的門大敞開著,一方麵有利於通風,一方麵方便大家進出,辦公室裏三台落地扇正開足最高檔給大家不停地送風,但大家還是熱得汗流浹背,許多人拿了分數卡並不立即離去,而是留在辦公室等著看其他好友死黨等人的分數,因此人越來越多。
  朱莎和江秀霞三步並作兩步進了門,郭老師已經看到她們了,連忙從手裏一大把條裏找出她們倆的,一一給了朱莎和江秀霞。朱莎因為已經知道分數,並不著急看,反而等江秀霞看完了才問:“怎麽樣?”
  江秀霞看完分數,臉色煞白,喃喃地說:“怎麽辦?怎麽辦?我才考了502分!”
  朱莎聽了這個分數心裏有些發緊,502分按照這裏的錄取線來說是個基本與本科無緣的數字,如果江秀霞不想讀大專,那她很有可能隻能重讀。
  朱莎不想就此讓她喪失希望,她又問:“你上次都填了些什麽誌願?”
  江秀霞想到誌願又是一陣緊張:“我一誌願填的是青年政治學院,其他的都是咱們本省或本市的一些大學了。”
  朱莎沉吟半晌說:“也許本市的幾個大學還有希望。你忘了,他們每年都錄不滿,最後一定會降分錄的。咱們的上屆和上上屆有些師哥師姐,讀補校都讀了一兩個月了,突然又收到本市一些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還都是本科呢,這兩年他們都是至少降5分錄取的。別著急,你還有很大希望的。”
  江秀霞也聽過上屆的好多傳說,絕望的心情好點了,朱莎看她心情不那麽難受了,才跟她說要去找郭老師。江秀霞點點頭,朱莎走開了。
  郭老師看朱莎朝自己走過來,連忙把她叫到一邊,師徒倆已經心照不宣地繞過互相恭喜階段,直奔主題。郭老師關切地問:“朱莎,你填北大了嗎?”
  朱莎搖頭:“我一誌願填的是北外,還是您幫我選的學校呢。您怎麽忘了?”
  郭老師頓時一副捶胸頓足後悔莫及狀:“唉,我怎麽會忘,我目光短淺啊!我那時哪裏想得到你能考這麽高的分咯!你那麽多次月考都沒有考出這麽高的分數,我以為你最多也就是580、590頂天了,誰想到你居然考出625!唉呀,好不容易出一個狀元,又被我給耽誤了!”
  朱莎安慰道:“北外也很好啊,幹嘛一定要上北大?你不是說,女孩子學外語很好,很時髦,將來就業前景也很好嗎?”
  郭老師猶心有不甘:“話是這麽說,但北大畢竟是最高學府,能上北大為什麽不上?唉呀!都怪我!都怪我!我沒有超前意識,我在二中待久了,連膽子也變小了,居然不敢去博一把!”
  朱莎聽到郭老師自怨自艾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她陪著老師嘮叨了一會兒,直到別的同學來找才走開。剛準備找江秀霞,就看見窗外人影晃動,仔細一看原來是李洋伸長脖子在朝裏望。她跑出來一拍他:“要看就光明正大地進去看,躲在窗戶這偷看算怎麽回事?”
  李洋不好意思地縮回脖子說:“我想找你又怕你們班主任看見。他每次看見我都說我是玩物喪誌的典型代表,隻知道打球,不知道用功。還多次警告我不許巧立名目接近你,以免帶壞你。”
  朱莎聽得一笑,李洋看她笑大為尷尬,自從過了河邊的那個晚上,盡管朱莎沒說什麽,但他再也不能像平常一樣在朱莎麵前嘻笑自如,他相信聰明如朱莎,一定早就明白他那天沒說完的話是什麽內容,但朱莎打斷了他,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他也隻好順從地沉默下去,繼續做她的徒弟兼死黨。
  朱莎看他尷尬的樣子,故意說:“把分數卡給我看看,看到底考了多少分?能不能光大師門?”
  李洋默默地把分數卡交給她,朱莎接過來一看,立即驚喜:“480多?你考了480多?太好了!太好了!”李洋報考的是飛行員專業,經過多輪體檢已經萬事具備,隻欠東風了,隻要他的高考成績上了400分,他就能被那個誌願錄取了。現在他出人意料地考了480分,已經可以預料到前途一片光明。
  李洋看她真心高興的樣子,隻是微笑,這個詼諧幽默的少年彷佛一夜之間就變了一個人,不再涎皮笑臉地見人就說笑,遇事就插科打諢了,他變得成熟、穩重起來了,成長的過程原來是如此的輕易和必然。
  劉玉霞也考了493分,按她的分數應該可以上一個中專,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她原來沒打算能考上什麽學校。這下考了493,她已經高興得合不攏嘴了,知道分數的第一時間她就飛奔到校門口給她老爸打了電話報告喜訊,她老爸已經慷慨許諾讓她去趟深圳的姑姑家玩一玩。
  邵勇對自己考出的分數極不滿意,他已經聯絡了若幹對自己分數也不滿意的同學,準備一起去複讀,期待明年再考個好學校。
  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朱莎又和其他同學聊了聊,直到夕陽西下,肚子裏餓得咕咕響才踏上回家的路,她的心情已和來時完全不一樣,充滿了20多天來從未有過的輕鬆和驕傲。
  
  第8章 這不是意外
  朱莎回到家,看到父親和弟弟一臉的焦急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事。父親還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麽。朱莎連忙宣布:“爸,我考了625分!是全縣文科第一名!”
  父親臉上頓時迸發出光彩,連聲說:“好!好!”弟弟更是喜形於色:“太好了!姐,你真厲害!”
  父親高興了一會兒又黯然了,朱莎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二十多天前驟然離世的母親,果然父親喃喃地說:“要是你媽還在,她該有多高興啊!”正在高興的三人瞬間沉默下來了,想起母親,朱莎更是難過。
  隔了一會兒,朱莎見父親又要沉入自怨自艾的悲痛中,忙打斷父親的思緒,強笑道:“爸,我一誌願沒有報北大。郭老師可遺憾了。”
  朱虎聽到這個,忙問:“姐,你報了哪裏?”
  朱莎想了想說:“我一誌願報的是北外,我估計十有八九會被它錄取。專業我報了英語和日語,還不知道會分到那個係去。”
  朱虎高興地問:“姐,是不是到了北外將來就可以當外交官了?”
  朱莎失笑:“傻弟弟,學外語隻是可以當些翻譯什麽的,一般也就是給外交官幫幫忙吧,真正能當上外交官的還得上了外交學院才可以。”
  朱虎想起什麽又說:“姐,你是不是在鎮上留了二嬸家的電話號碼?剛才隔壁二嬸說,鎮上的司法員來電話找你了,讓你明天去趟鎮上。”
  朱莎忙問:“還說什麽別的了嗎?”
  朱虎搔搔頭說:“好像還說讓你把準備的材料都一起帶上,和爸爸一塊去。”
  朱莎想了想覺得不踏實,所有起訴的事一直是自己一手操辦,還有什麽事需要父親一起去?想了半天不得要領,當晚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大早,朱莎帶著材料和父親一起直奔鎮政府大院內的司法所。朱莎所在的小鎮地理位置靠近縣城,交通十分便利,因此人口也較別的鎮要多上一倍左右。鎮政府下轄了18個村和2個居委會,因此縣司法局下派了一個司法員和三個調節員到這裏,鎮政府為此專門成立了司法所,那個司法員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所長,就是現在朱莎見到的張所長。
  到了所長辦公室,朱莎一眼就看見王春生也在裏麵,正和張所長在說著什麽。朱莎頓時心裏一緊,他怎麽也在這裏?
  張所長看到朱莎和父親來了,馬上堆起笑臉說:“朱老師和朱莎也來了?好!好!坐下吧,坐下吧!”
  朱莎狐疑地和父親找了個對麵的位子坐下,不等朱莎問話,張所長就笑眯眯地說:“朱老師啊,你養了個好女兒啊!文科狀元,有這樣的女兒走到哪裏人家都高看一眼啊!”
  父親隻得和張所長客氣地寒暄幾句,末了張所長才切入正題:“朱老師啊,今天把你們當事雙方都請來,主要是想聽聽你們雙方的意見,看看有沒有商量的餘地。畢竟,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出了意外,誰都不想的嘛!”
  朱莎緊繃著臉,一言不發,父親聽到張所長的話很意外,一時沒有思想準備,不知該如何作答。張所長話裏的意思很明顯,他已經給事情定了調子,把這件醫療事故輕描淡寫地定成了意外,而且還要朱家和王春生通過協商來解決。
  張所長看朱家父女都不作聲,一時也感到有些棘手,忙又補充道:“朱莎你們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隻要不是太離譜,我看還是能協商解決的嘛。能調解的咱們盡量調解,就不要麻煩法院了吧。”
  朱莎反問道:“張所長,您一直認為我母親的事是意外而不是一起醫療事故?”
  張所長點著頭:“當然是意外。誰都不想的嘛!難道你不這樣認為?”
  朱莎已經站起身來:“張所長,在這個根本問題上,我們的意見不一致,我認為沒有調解的必要。作為一個經過培訓獲得鎮衛生院認可的農村醫生,王春生應該知道,給病人注射青黴素前首先要做皮試。但是他沒有,他的玩忽職守直接造成了我母親喪命的結果。這不是意外,而是嚴重的醫療事故,我母親就慘死在他的手下,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朱莎斬釘截鐵地說完,不顧張所長愕然的表情,拉起父親說:“爸,我們走!”
  朱莎的心裏充滿了悲憤,難道在農村要尋求法律途徑的解決就那麽困難嗎?王春生隻不過有個在縣政府人事局當小科長的親戚,鎮政府和司法所就可以向著他說話?明明應該坐牢的案子卻讓他們說得協商就可以解決?
  回家路上,父女倆心情都有些沉重。父親在農村生活幾十年,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原本沒抱太大的希望,倒是很快便釋然,見朱莎仍舊耿耿於懷便安慰她道:“大妹,在農村就是這樣,天大的事也能給你說得沒事。你剛出校門,哪裏知道這麽多。”
  朱莎眼望著前方,一邊走一邊恨恨地說:“爸,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是不放棄。我一定要為媽媽討回公道!”
  父女倆邊走邊說,很快便回到家裏。朱虎和二嬸正坐在堂屋裏說著什麽。見他們回來,朱虎看便匆匆地迎上來,一臉的緊張。
  朱莎忙問有什麽事,朱虎哭喪著臉說:“姐,剛才鎮上文教組來人通知,說國家來了最新文件精神,要取消代課教師,讓爸九月一號開學就不用去上課了。”
  一旁的二嬸也插嘴說:“這一定是王春生幹的好事。這個畜生,見說動不了大妹,就把主意打到朱老師頭上來了!”
  朱莎又問弟弟:“你問清楚了嗎?真的是國家要取消代課教師?”
  朱虎用力地點頭,說不會有錯,張幹事剛剛通知的。二嬸一聽張幹事的名字又說:“大妹,這事再沒別人,一定是王春生搗的鬼,這張幹事是他老婆娘家的一個遠方親戚,他們經常湊在一起吃吃喝喝的,王春生幾次都跟人說鎮上文教組的張XX幹事是他的大舅哥,這事大家都知道。”
  朱莎說:“那也不能就這樣說是王春生使的壞呀?沒有證據。”
  二嬸急得直跺腳:“我的傻姑娘,這還要什麽證據啊?鎮上說要清退代課教師都說了多少年了,哪回不是說說就算了,誰還認過真?你問問你爸,看我說的有沒有錯?”
  朱莎和弟弟看向旁邊的父親。父親倒是麵色平靜,顯然已經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朱莎這才知道,自己的衝動和魯莽又一次害了父親,居然連他賴以謀生的手段也被剝奪了。她想不出做了二十年教師的父親如果不教書還能做什麽。
  想到這裏,朱莎不由得替父親難過,頭一低,眼淚就要奪眶而出。父親倒沒什麽,樂觀地說:“傻女兒,不讓我教書又不是不讓我吃飯,你那麽難過幹什麽?不當老師我還可以幹別的呀?快別哭了,讓你二嬸笑話了。”
  朱莎止住眼淚,抬頭說:“爸,咱就不教書了,看能餓死我們不能!”
  二嬸擔憂地問:“你們還告不告王春生了?”
  朱莎回頭狠狠地說:“告!怎麽不告了!他王春生做這麽多手腳不就是害怕我們告他嗎?他明知道自己不占理就百般使壞想讓我們知難而退,哼!我們偏不讓他如意!我就是要讓他難受,不但要讓他賠錢,還要讓他坐牢。我發誓!”
  這一次父親沒有再阻止她。朱虎問:“爸,這回你不會再顧著什麽鄉裏鄉親的情分、麵子什麽的了吧?
  父親語氣平靜:“事情既已到了撕破臉的地步,又哪裏來的麵子之說?”
  確實,事已至此,朱莎再也不對司法員抱什麽希望了,人命關天的事在他們眼裏居然隻是個意外,居然想讓朱莎不起訴,直接與王春生私了。就這樣的素質,朱莎對他們的那點信任已蕩然無存。
  朱莎說到做到,第二天就一紙訴狀遞到了法院。等王春生收到法院的傳票才知道,朱家的大女兒從來就不是個吃軟怕硬的人。
  
  第9章 對付潑婦的辦法
  朱莎的八月就在水深火熱中度過了。先是她一紙訴狀將農村醫生王春生告上了法庭,然後在等待開庭的日子裏,王春生的老婆張翠蘭在朱家施展開了十八般潑婦武藝。她先是天天在門口指桑罵槐,到最後看朱莎一點鬆動的跡象都沒有,就幹脆發展成明著破口大罵,擺明了就是欺負朱家是外來戶,人口少、勢單力孤,沒有兄弟子侄等外援,不能把她家怎麽樣。
  事情已經鬧到這樣不可開交的地步,村裏人也是看法頗多。有的同情朱莎和朱虎年少喪母,對朱莎的起訴表示欽佩,暗地裏還很支持;有的堅持以和為貴,對朱莎大動幹戈的又是法院又是傳票的很不以為然;王姓一係的人則一邊倒地支持王春生,對朱家主張打壓到底。
  農村中的種姓鬥爭很複雜,朱家由於是外來戶,對這種事一直是能躲就躲的,躲不過多半時候就讓了,像這回這樣針鋒相對地對著幹還是第一次,盡管是朱莎在出麵,但村人還是不免將帳算在了朱莎父親的頭上,認為這個平時一向老實敦厚的朱老師居然是深藏不露的人。
  王姓一係的這幫人向來就是農村中的既得利益者,裏麵有幾個按年齡算應該是朱莎的叔伯輩的人,說話行事很有分量,出的招數也很是陰損,幾次大規模的械鬥,表麵上看是兩家或幾家的私人爭鬥,但其實都是他們背地裏唆使的結果。盡管這樣,他們自己卻很謹慎,違法的事自己是從來不會出麵去做的,所以從來也沒讓人抓住過把柄,而張翠蘭這次的潑婦招數想來也是他們出主意的結果。
  張翠蘭這樣天天上門鬧,汙言穢語鋪天蓋地,又是拿菜刀,又是要潑大糞的,剛開始還惹得大家圍觀,議論紛紛的,一天之後,大家就失去了觀看的興趣,一個粗俗的農村婦女這樣公然地欺負一家外姓人,背後若沒有人指使,打死他們也不信。明眼人多的是,大家都知道王姓一係的厲害,不願意就這樣給人當了槍使,看了兩眼就紛紛拔腳走人,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沒什麽人再有看一眼的興趣。
  朱虎被王春生的老婆鬧到氣血上湧,幾次想衝出去揍人都被朱莎攔住了。透過張翠蘭的鬧,朱莎已經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王姓一係幾個大人物的影子,他們說不定已經設好了圈套在等著朱家往下跳,所以更不能輕舉妄動,以免事情朝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
  今時已不同往日,朱虎此時再出去隻要動手,事情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朱莎想了又想,就是不許弟弟出去。遇到這樣的潑婦,動手是不行的,說不定還沒等朱虎動手,就有是非賴上來;講理更沒用,潑婦之所以成為潑婦,就是因為她軟硬不吃,橫蠻不講理,誰能跟潑婦去講什麽理呢?所以,連父親這樣好脾氣的人都快要忍無可忍了。朱莎被鬧得火起,一怒之下就打發朱虎去鄰村找舅舅。
  舅舅到底是舅舅,上次雖然怒氣衝衝地走了,但並沒有記仇,尤其是當朱莎的高考成績出來後,父親叫朱虎去舅舅家報了信,舅舅一高興不但暫時忘記了和父親之間的宿怨,還破天荒地讓舅媽包了個了大大的紅包,放上了二百塊錢讓朱虎帶回來。這次朱虎一去,把事情一說,舅舅馬上就坐不住了,本來想親自去,但朱虎按照姐姐的吩咐,堅決不許舅舅出麵,隻要幾個表哥們去就可以了。
  舅舅把三個表哥叫出來,又讓朱虎去附近的二姨家叫上了朱莎的兩個表弟,一行六人就匆匆地往朱家走去。朱莎和朱虎從小在外婆家長大,跟幾個表兄弟的關係都不錯,朱虎年齡最小,二姨家的兩個也是他的表哥。三個表哥在舅舅家的村上都屬於頂天立地的人物,而兩個表弟自從初中畢業後就無所事事,一不去打工,二不去上學,就在街上混,二姨和姨父根本管不了,據說還和街上的流子團夥關係密切。
  朱虎回頭把事情添油加醋地一說,大家都破口大罵,摩拳擦掌地要去打架。
  二姨家的小表哥隻比朱虎大一歲,從小跟朱虎關係最好,見朱虎受委屈,馬上就不平了,罵罵咧咧地聲稱要去街上再叫幾個兄弟來助拳。
  朱虎連忙攔住,說姐姐不讓,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
  大表哥已經成家了,到底穩重些,邊走還邊問朱虎:“小虎,莎莎讓你來她準備要我們怎麽做?”朱莎是這三家第二代裏唯一的女孩,成績好,人又聰明漂亮,從小就深得長輩的歡心,幾個表兄弟對她的話也是很重視的。
  朱虎連忙把姐姐的計劃跟大家說了,大表哥一聽朱莎的計劃,有點不甘心:“小虎,就這樣?這會不會太便宜這臭婆娘了?”
  朱虎說:“姐姐說了,這次先嚇唬嚇唬她,她要是不聽還來鬧的話,下次就動真格的。”
  二姨家的兩個表哥向來就不是安分的主,無事還要生非呢,何況有這麽大的事,不好好折騰一下,怎麽顯得出他們的厲害,怎麽在街上立足?大的那個就嚷嚷:“不行就晚上把她家的豬迷倒都殺了!要不,把她那個藥鋪子打爛也行。叫幾個兄弟就行,都用不著咱們哥幾個出麵。”
  朱虎連忙攔住,說姐姐不讓,現在她不想把事情鬧大,隻要把這臭婆娘嚇回去就行了,要是殺了豬、打了藥鋪,王家的人就更該理直氣壯地出麵把事情鬧大了。
  小表弟英雄無用武之地,不滿地說:“表姐膽子怎麽這麽小?不打架叫我們來幹什麽?”
  大表哥隨手拍了他的頭一下:“你就知道打架,做事情要動動腦子。莎莎既然這樣吩咐了,肯定有她的道理。你不要廢話了,快走。”
  二姨家的兩個表哥自告奮勇繞道去抓人,其他幾個就依言氣勢洶洶地往朱家走。
  幾個牛高馬大、凶神惡煞的表兄弟和朱虎一出現,就給了張翠蘭一個下馬威。幾兄弟也不說話,隻雙臂抱胸冷冷地瞪著在朱家門口撒潑的張翠蘭。張翠蘭正被他們盯得發毛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的時候,朱莎開口說話了:“張嬸,今天也到時間了,快回家做飯吧,健仔也該等急了。”
  張翠蘭一聽這話就著急了,馬上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嚷嚷:“你這話什麽意思?”
  朱莎收起笑:“沒什麽意思,就是提醒你,做事情要適可而止。你在我家鬧了七八天了也該夠了,自己家裏的事也該回去管管了,免得豬也找不著人喂,兒子也找不著人看。”朱莎特意在“兒子”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張翠蘭頓時就有些慌了。
  正說話間,張翠蘭的大女兒一臉哭相地跑來報信,說弟弟健仔不見了。張翠蘭馬上衝到朱莎前麵,歇斯底裏地喊:“朱大妹!你把我兒子藏到哪裏了?你快說呀!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拚命!”
  許久沒說話的大表哥開口了:“你兒子丟了關我們什麽事?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們幹的?說不定是人販子呢?”
  幾個表兄弟馬上配合地點頭,七嘴八舌地幸災樂禍開了:“就是,就是。說不定就是人販子給拐走了。”
  “這河又沒有蓋子,你兒子掉進河裏了也不一定。”
  “這個鎮上哪一年不丟幾個小孩?難道都跟我們有關係?”
  幾個人一說,張翠蘭就明白這事跟朱莎脫不了幹係,她這時已經六神無主,麵對朱莎又是怨恨又是恐懼,見朱莎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又奈何不了她,回身便朝著正哭哭啼啼的大女兒狠狠地甩了兩巴掌:“哭!哭!叫你哭!沒用的東西,你是死人哪,叫你看著弟弟你死到哪裏去了?你還回來幹什麽,你怎麽不去找啊!”
  小女孩挨了兩巴掌,委屈得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麽打我?健仔要吃棒棒糖,我去給他買,讓他在大樹底下等,我才一回頭他就不見了。我到處找他找不到才回來告訴你的。”母女倆正糾纏不清,朱莎和幾個表兄弟在一旁抱著胳膊看戲。
  朱莎看火候差不多了,才慢條斯理地說:“張嬸,回去吧,健仔說不定已經回家了。不過,我提醒你,你再這麽鬧下去的話,我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事。健仔今天是一時貪玩不見了,下次再不見就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了。你在我家鬧了這麽久,你也應該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我還不是兔子,我的這些個表哥表弟也都不是兔子。”
  幾個表兄弟立刻配合地露出凶狠的表情,朱莎暗暗地覺得好笑,臉上卻不露聲色,看看張翠蘭幾乎是惶惶然的表情又覺得萬分厭惡,典型的欺善怕惡,以為朱家是軟柿子可以隨便捏呢,結果卻啃到一堆硬骨頭,什麽也沒吃著還咯壞了牙齒。
  朱莎又冷冷地補充道:“張嬸,別以為我們朱家在這裏是外來戶就好欺負,我媽媽娘家也是有人的,我也是有同學朋友的,你真要把我惹急了,我也是豁得出去的。王春生害死了我媽媽,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他坐牢,你鬧也白鬧,再鬧,我就讓你兒子永遠不見。你記住我的話。”
  張翠蘭聞言幾乎是落荒而逃。她從朱莎文質彬彬的外表裏看到了一種超乎她年齡的狠辣和決絕。這種心計和手段決不是她這個沒讀什麽書,隻會像潑婦一樣打滾撒潑的人所能對付的,盡管朱莎年紀還小,但她這份膽量,這份不動聲色的心計已經令她恐懼。她明白這次王春生是在劫難逃了。
  
  第10章 一波三折的案子
  朱莎的通知書在八月初的時候就送到了家裏,她順利地被第一誌願錄取,9月中的時候就要去北京上學了。按鎮上的慣例,考上大學的她應該請所有教過她的老師一起吃頓飯感謝一下,但郭老師還沒等她開口就拒絕了。這個在朱莎生命中充當了第二父親角色的胖胖的班主任,當朱莎羞澀地向他表示感謝時,他一邊修他那輛每天都要修的爛摩托車,一邊頭也不回地對朱莎說:“我不要你的什麽感謝。你能考上大學,完全在於自己的努力。你也不要把考上大學當作你奮鬥的終結。你人生的路還很長,上了大學隻是一個嶄新的開始。你比別人更早地經曆了一些痛苦和磨難,這未必就是壞事。”
  朱莎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低頭很快地擦幹眼淚,對正埋頭擺弄摩托車的郭老師行了一個禮,然後飛快地走了。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番話也隻有郭老師才說得出來,他是真的把朱莎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朱莎很幸運。
  是的,她喪母的痛苦,她臨考前的重壓,她忍辱負重的努力,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事情發生的時候,郭老師並沒有安慰她,他早就知道,單薄的言語安慰對她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會讓她更加的傷心,所有的痛苦和挫折最終還是要靠她自己才能挺過來。是的,她終於挺過來了,也終於有資格聽到郭老師的那番話了,這個過程有多艱難,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由於朱莎考了全縣文科第一名,縣裏在獎勵學校的同時還獎勵了她一千塊錢,學校和鎮上各獎勵了朱莎五百塊。這三筆錢加起來一共有兩千,已經是一筆巨款了,但這比起朱莎《入學須知》上所列的各種費用加起來還差很多。
  為了給朱莎湊學費,父親帶著弟弟去了鄰村的磚廠背磚。這個活兒沒有什麽技術含量,就是純粹的體力勞動。背磚是計件發錢的,父子倆一天加起來可以掙到五十多塊錢,但是每天天不亮就得去,晚上八九點鍾才到家,一天要幹14個小時的活,累得飯都不想吃。弟弟背了兩天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但看看父親的樣子還是咬牙又去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本來就是一個令人心酸的事實。
  朱莎也要去,但父親嬌慣她,說背磚不是女孩子該幹的活,說什麽也不讓她去,隻讓她在家裏做飯,按時給他們送飯就行。
  朱莎在這個暑假唯一的長進就是廚藝有了長足的進步,從剛開始的熱個菜還會把菜燒焦,到現在,已經能像模像樣地炒幾個菜了。但由於廚藝是速成,根基還有些淺,所以水平一直有些忽上忽下的。有時確實做出來非常好吃,有時卻不是淡而無味就是鹹得要命。不過,不管怎樣,父親和弟弟從來都不抱怨,朱莎知道,自從母親去世後,他們把對母親的感情轉移了很大一部分到她身上,因為她長得那麽像母親年輕的時候。尤其是父親,有時候會在她忙碌的時候,不自覺地盯著她的身影發呆,好像在透過她,回憶母親生前的樣子。
  李洋由於報考的是飛行員專業,屬於提前招生的軍校,8月中的時候他就已經穿上軍裝,坐上了北上的火車,去保定的飛行員學院報到了。他臨走的時候,朱莎的案子還沒有開庭,許多事情還不明朗,所以他鄭重其事地把朱莎帶到了家裏,請父親一定幫朱莎。
  當著朱莎的麵,李洋的父親問了些問題之後就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朱莎很感激,但覺得李洋的父母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像在審視什麽,又像在評估什麽。她不知道,就在前一天晚上,李家人為了她爆發了家庭大戰,因為李洋親口對他的父親說,明天將要上門的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如果父親不肯幫她,那以後他就待在部隊上不回來了。
  父親一聽頓時氣得肺都要炸了:“混蛋,不是說好了上高中的時候不許早戀嗎?你還給我提什麽女朋友,趁早給我滾蛋!”
  父親還沒有說完,母親就著急了,馬上哭哭鬧鬧地嚷嚷開了:“你讓他滾哪去啊?早戀怎麽啦,人家早戀影響學習,我兒子早戀不也照樣考上大學了?滾什麽滾?再讓他滾,我們母子倆一起滾。”
  母親衝著父親嚷嚷完又朝兒子嘮叨:“你這混帳小子,亂說什麽啊你?我把你養這麽大就送給部隊了?”
  李洋梗著脖子氣衝衝地說:“誰讓他不答應的?我都多大了,動不動就讓我滾蛋,我還就真滾了!我以後還不回來了!”
  父親也氣極敗壞地吼:“你翅膀硬了就想飛了?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
  李洋一聽這個馬上又吼回去:“我討厭你整天老子長、老子短的,連爺爺還沒這樣說呢,你憑什麽整天這麽說?你表麵上是共產黨員,其實就是封建家長!”
  父親氣得暴跳如雷,父子倆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母親趕快出來打圓場:“老李,你就答應一回不就得了?這又不是什麽難事。你有那麽多同學朋友,隨便打幾個電話不就完了!兒子難得求你一次,你還擺什麽架子?再說,這女孩也不是什麽外人,說不定以後還是咱們兒媳婦呢。”
  李洋聽到母親這麽說朱莎,臉有些發燒。沒辦法,謊話既然已經開了頭就隻有繼續編下去了。
  父親軟了下來,但口氣還是硬梆梆地:“小小年紀不知道好好讀書,就知道搞這些花花腸子,還要老子來善後。還敢威脅我。”
  李洋又要開口,母親趕快發揮長袖善舞的本事不著痕跡地接過去:“他也沒讓你善什麽後,不就是讓你幫個忙嗎?你幫了不就得了?樓下老王的兒子高中還沒畢業就領回來個小姑娘在家住著,人家老王不是也沒廢話嗎?再說,兒子也沒幹出什麽出格的事,你瞎嚷嚷什麽?”
  這麽一比較,父親頓時心裏又好受點了。在李洋的軟磨硬泡和太太的威逼利誘下,李洋的父親最終還是屈服了,答應盡可能地提供一切幫助。李洋不樂意,嘟囔著還準備追上去要父親保證一定幫朱莎把這官司打贏,母親趕快拉住了他,讓他見好就收。
  李洋不幹了,母親用一個指頭點著他的頭悄悄說:“你爸那個人我還不了解?隻要他答應的事,十有八九會成功。你還追上去要他給你什麽保證,不是找死嗎?回頭他牛脾氣發作了,你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傻兒子!”
  母親是縣政府的辦公室主任,察言觀色的本事最厲害,母親既這樣說,李洋也就信了,回頭又對母親說:“媽,明天那個女孩來了,你們誰也不許提我們的關係,她臉皮薄,回頭把她嚇跑了,我就一輩子打光棍了!”就這樣放肆的要求,母親也答應了。於是才有了朱莎這次和李洋父親的見麵。
  李洋在促成了這次見麵之後心滿意足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車去保定了。他走了之後沒多久,在重重煎熬中,朱莎終於等到了開庭的日子。後麵因為有了李洋父親的很多幫助,朱莎才能順利地堅持下去。
  李洋的父親叮囑她在開庭前一定要保存好證據,做好證人的思想工作。根據他的經驗,在農村,即使富有正義感,也很少有人會出麵去給朱莎作這個證。因為給一方作證勢必要得罪另一方,而且得罪的還是在當地勢力極大的一方,這在農村是非常忌諱的事。他讓朱莎千萬不要大意,否則案件會變得更複雜,審理的過程也會拖得很長。李洋的父親就親自辦理過一個這樣的案子,原告花了三年時間才打贏了這場官司,幾乎付出了傾家蕩產的代價。鑒於朱家目前的狀況,他建議朱莎做好充分準備之後,速戰速決。
  朱莎被他說得悚然一驚,原本自信滿滿的心頓時變得焦慮起來。事故發生的當天,有很多人在場,既有在場上打麻將的,也有在場邊圍觀的,大家基本上都親眼目睹了朱莎母親的死亡過程,都可以作為人證。但當朱莎帶著弟弟挨家挨戶地去請求他們出麵作證的時候,大家都麵有難色,幾乎沒有人願意出庭。
  朱莎和朱虎在家急得團團轉,眼看開庭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現在卻節外生枝。朱莎也一籌莫展了,煩躁得恨不得揪光自己的頭發。
  李洋的父親的電話又到了,朱莎在二嬸家接電話的時候,事情還沒說完,急得都要哭了。時間間隔得太久,朱莎已經沒辦法再申請鑒定,所以找到證人和證物就是這個案子的關鍵。
  李洋的父親聽了情況倒是沒有太著急,他提醒朱莎,不可能所有人都會怕王家人,將所有在場的證人過濾一遍,找那些跟王姓一係曾有過矛盾的人,利用他們的同情心,隻要能達到目的,下跪、痛哭都可以用上。
  薑還是老的辣。朱莎茅塞頓開,和父親細細篩選了一遍那天在場的人,確定了兩個重點目標根叔和發叔,他們一個和王家人爭過宅基地,一個和王家人爭過馬路邊上門臉房的買賣權,不但都曾經為此大打出手過,而且也都爭輸了,王姓一係的那幾個要人在其中暗地裏起了不少作用,所以他們和王家人的矛盾可以說很深。
  於是到了晚上,朱莎帶著弟弟摸黑到了這兩家,見門就跪下,未語淚先流,把正在吃飯的兩家人嚇得半死,趕緊要拉他們起來。姐弟倆長跪不起,痛哭流涕,哀求兩位叔叔輩的長輩要給自己作主,替朱家出庭作證,將庸醫王春生繩之以法,否則在地下的母親死不瞑目。
  兩家人都是親眼見過朱莎母親死後,朱家姐弟倆哭得死去活來的慘狀的,也知道因為告狀,朱老師被文教組清退,也當不成老師了,這些都是王春生背後下的黑手。兩位叔叔還沒有說話,嬸嬸已經心軟得跟著一起哭,一邊哭一邊催促:“死人,還等什麽?趕快答應啊!這麽可憐,沒媽的日子可怎麽辦喲!”兩位叔叔於是點頭答應出庭,朱莎和弟弟感激涕零,又連連磕了幾個頭後才離開。
  由於有了證人和證物,再加上李洋父親的過問,法院開庭後,根據國務院1987年頒布的《醫療事故處理辦法》中的規定,認定王春生所造成的事故為一級醫療事故,根據第二十二條和第二十四條的規定,判處王春生有期徒刑兩年,一次性經濟賠償兩萬八千元。
  王春生被捕以後,王家人拒不執行審判中規定的賠償,於是,李洋父親又教朱莎申請了強製執行。強製執行那天,萬人空巷,很多人心裏都產生了同一個想法:“朱家的這個女兒不簡單。”
  注:1987年頒布的《醫療事故處理辦法》中對賠償數目規定得比較少,而且也沒有明確造成一級醫療事故的直接責任人的具體刑期。
  
  第11章 鄉裏妹子進城來
  帶著母親留下的淺灰綠的皮箱和父親給她的三千五百塊錢,朱莎獨自一人擠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大姑的大女兒美玉在市裏的一家飯店做服務員,她是朱莎的大表姐,又是唯一一個在市裏上班的人,於是買火車票的事就交給了她。
  父親已經仔細研究過朱莎的《入學須知》,知道隻要拿著錄取通知書去火車站就可以買到半價火車票,但當他把錄取通知書輾轉交到大表姐手裏時,還是憂心忡忡,生怕出現意外,為此他在電話裏反複叮囑美玉,讓她千萬千萬不要把通知書搞丟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說話的語氣鄭重得好像不是在托人買火車票,而是在交付朱莎的終身。
  買票的事定好之後,父親又拿出三百塊錢叫朱莎去縣裏買個皮箱,挑兩身好點的衣裳,特別是棉襖,一定要買件厚的,能保暖的,他聽說北方的冬季既漫長又寒冷,沒有厚棉襖想必會很難熬。
  父親想得很長遠,但朱莎不肯去,說是皮箱用母親留下的那一隻就很好,厚棉襖也早就有了,美玉表姐送了她一件,樣子也不難看,還很新,其他的衣服也不用買,自己都有,帶上就行了。一邊說著,朱莎一邊踩著凳子去拿櫃子頂上放著的那隻灰綠色的皮箱,把裏麵的東西騰出來,然後把自己收拾好的東西放進去。
  那隻皮箱是二十年前母親的陪嫁之一,論年頭比朱莎的年齡還要大,當時雖然是最流行的款式,但過了這麽多年早就老舊不堪,箱子側邊的兩個金屬彈簧扣鎖也早就壞掉了一個,怎麽扣也扣不上了,隻能在一旁歪歪斜斜地答拉著,實在有礙觀瞻,朱莎叫朱虎修了幾次都修不好,索性讓他拿著螺絲刀把這個扣鎖撬開卸了下來。皮箱裏隻裝著幾件簡單的家常衣服和一件大紅的棉襖,另外就是一些毛巾、牙刷、香皂、麵霜等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棉襖因為是折疊著的,看不出到底好不好,隻從外表上看,似乎還有八成新。
  父親盯著那堆東西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一反常態,執意要朱莎再去買幾件新衣服和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鎮上別的女孩子有的東西朱莎也得有。父親的態度無比的認真和執拗。但朱莎不想去,雖然在強製執行的當天王家就送來了一萬六千塊錢的賠償,但隻要想到這是朱莎母親用生命換來的錢,三個人就內心隱痛,誰也不忍心將它花掉。
  一萬六隻是賠償的一部分,但李洋的父親告訴朱莎,並不是申請了強製執行就能拿到所有的賠償款,王春生已經入獄,看王家目前的情況,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再執行下去難度很大,而朱家還要在這裏繼續生活下去,也不宜將矛盾過分激化。所以,他的意思是拿到一點算一點,其他的以後再說。
  朱家姐弟隻要能將罪魁禍首送去坐牢就已經滿足了心願,至於賠償,他們並沒有想太多,畢竟,不論王家陪多少錢都已經換不回朱莎母親的性命,又何必非要讓他們傾家蕩產呢?關鍵時刻,朱莎父親得饒人處且饒人的理論又一次發揮了作用。
  一萬六的賠償款送到父親手裏時,還要扣除訴訟和強製執行費等雜七雜八的費用,隻剩下了一萬三千多塊。朱家老小麵對賠償,百感交集,父親當天就帶著姐弟倆去了母親墳上,將法院判決書和強製執行結果燒給地下的朱莎母親看。時隔兩月,父女三人都已經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心裏雖還照舊悲傷,但已經不會輕易地流淚大哭了。
  父親照舊坐在墳邊一言不發,看著姐弟倆跪在墳前忙碌地擺香燭,燒紙錢,默默地想心事,神情無比的哀傷和憂鬱。朱莎看著父親,內心淒楚。她原先並不清楚父母的感情有多深,總覺得他們像普通的農村夫妻一樣,也會為錢和各種瑣事吵架,也會互相抱怨和指責,生氣了,父親也會大吼,母親也會跑回娘家一去就幾天不回來,然後父親也會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再去把她接回來。平淡的生活讓朱莎忘了原本父母的結合也是以愛的名義進行的,在當時也是盛傳一時的佳話。現在看到父親這樣子,朱莎不禁愧疚自己先前對他的隱約的失望和怨恨。
  上完墳回來,吃完了飯,看看時間還早,父親又舊事重提,讓朱莎去買些東西。朱莎的弟弟朱虎已經考上了高中,未來還有三年要用錢的日子,而父親已經失去了工作,隻要一想到這些,朱莎就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在自己身上花錢,她想盡可能地把錢留給父親和弟弟。
  見朱莎不肯去,父親差點生氣了:“叫你去你就去,都要到大城市上學了連件好衣裳都沒有,同學都該瞧不起你了。快去,別磨磨蹭蹭的,叫上你的好朋友和你一起去,挑些自己心愛的東西都買上。還有,上次我聽你小姑抱怨說,美蘭現在洗臉都用上什麽奶了,一天洗好幾遍,你也去買一瓶去。”
  朱莎聽到最後都笑了:“爸爸,是洗麵奶。”
  父親還是嘮嘮叨叨地說她:“反正是你們女孩喜歡的東西,我不信我女兒就會不喜歡。我知道你想替爸爸省錢,但這和平時不一樣,該買的就得買上,到了學校不要去占別人的便宜。”
  朱莎聽了隻得拿了錢去叫江秀霞一起坐車去縣城采購。江秀霞本來不想去,因為她的錄取通知書遲遲不下來,她在家等得心急如焚,又想去複讀又不甘心,成天失魂落魄地發呆,她父母急得不得了,生怕她憋出毛病來,看到朱莎來邀她一起去縣城,趕快就給了錢推著她出門了,臨行前還一再地讓朱莎在路上好好開導開導她。
  朱莎和江秀霞兩人坐著中巴車到了縣裏,在縣城最大的商場逛了逛,雖然也看中幾件衣服但隻一問價就沒敢再繼續問下去,最後逛了半天什麽也沒買,一人買了個發卡就轉身去了旁邊的衣服市場。在市場裏,兩人總算可以從容地問問價、摸摸衣服料子,再討論討論砍砍價了。
  兩人在這裏逛了一會兒就卓有成效,一人買了一身衣服,都隻花了四五十塊錢。江秀霞買的是牛仔大擺長裙,朱莎買的是連身的碎花素色長裙,有泡泡袖,長及小腿,背後是一個大蝴蝶結。縣城裏的女孩都這麽穿,朱莎看著覺得好就也買了一條。買了東西後兩人都很高興,再接再勵又殺回了商場,把一瓶標價為18塊的洗麵奶買了下來,然後兩人像做賊一樣抱著東西就跳上了回鎮上的車,整個縣城之旅算上來回的車費和中午吃麵條的錢,總共也隻花了不到80,兩人已經心滿意足,感覺像過節一樣。
  中巴車先到的是江秀霞的家,她下了車和朱莎揮揮手就走了。朱莎一個人帶著東西最後才下車,回到家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
  朱莎進了門之後才發現小姑也來了,正在幫父親做晚飯,看到朱莎回來,有絲不自然的神色。朱莎沒在意,和她打個招呼就進了自己的小屋,把東西放在自己的小床上,然後進了廚房去幫忙。
  吃飯的時候,小姑不停地問長問短,又把送給朱莎一些東西指給她看。朱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堂屋的桌上堆著不少東西,裏麵的一雙紅皮鞋和兩件高領毛衣都很眼熟,是美蘭和美華兩位表姐曾經穿過的,不過朱莎還是很領情,很高興地謝了小姑,把東西搬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吃完晚飯,小姑就走了。朱莎和弟弟兩人收拾桌子,父親去了二嬸家找永強哥說什麽事去了。朱莎一邊在昏黃的電燈下洗碗筷,一邊看著朱虎拉長著個臉在擦桌子,就成心逗他:“怎麽啦?看我去縣城沒帶你去就生氣了?瞧你那嘴巴撅得都可以掛油壺了。”
  朱虎氣惱地把抹布放下:“姐!你要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你也會生氣的!還說我呢!”
  朱莎聽著話裏有話就連忙放下碗問:“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不知道?”
  朱虎說:“爸爸不讓告訴你,怕你回來生氣。”
  朱莎拉過弟弟問:“我不生氣,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你又和別人打架了?王春生他老婆又來鬧了?還是菜地的菜又被人偷走了?”
  朱虎不滿地說:“你就會問些沒要緊的事,不是這些,是小姑,她今天來朝爸爸借錢了,說天龍哥要結婚,女方家裏要一萬塊錢彩禮,小姑拿不出來就讓爸爸借五千塊錢給她。”
  朱莎聽了頓覺不妙:“爸爸答應借了沒有?”
  朱虎偷看了她一眼,發覺她臉色鐵青,小心翼翼地說:“答應了。”
  朱莎馬上要跑出去找父親,朱虎拉住了她:“姐,你別去,已經晚了,爸爸已經把錢給小姑了。”
  朱莎氣得直罵弟弟:“你在家裏幹什麽吃的?這麽大的事現在才告訴我?”怪不得平時一毛不拔的小姑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送一堆東西呢,原來是有所求啊。天龍表哥要結婚也許是真的,但小姑拿不出錢來卻未必是真的。朱莎的小姑有三個孩子,天龍表哥最大,在鎮上開了個修理鋪,專門修摩托車,生意好像還不錯;下麵的美蘭和美華兩個女孩都在深圳打工,定期就有錢匯回來,小姑怎麽會連五千塊錢都拿不出來?擺明了就是見錢眼開,想拿朱家的錢來辦自家的事。
  想到這五千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拿回來,朱莎頓時覺得萬念俱灰,坐在凳子上氣得要大罵,卻又不知道該罵誰,一時又後悔自己不該今天去了縣城,以致小姑的陰謀得逞。
  朱虎在旁邊看了心驚肉跳,生怕姐姐一個不高興就把氣撒到自己頭上來,一邊把姐姐扔下的碗接著洗,一邊小聲地說:“爸爸也真是的,以前我們要朝小姑借點錢當學費她都不肯給,現在小姑一張嘴就是五千……”
  朱莎煩躁地打斷了他:“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用?當時你怎麽不說?”
  朱虎懊惱地說:“當時我哪兒敢啊?我想說什麽都沒人肯聽,不像你,你一說話大家都聽你的,我一說話大家都把我當小孩。我剛說了幾句話,爸爸就讓我別多嘴把我轟出來了。”
  朱莎看了他一眼,沒精打采地說:“這也怪不得你。你本來就是小孩子。算了,千算萬算不如天算,本想留著錢給你上高中用,以後就不用到了開學還到處借錢,沒想到,爸爸這麽快就把錢借給了小姑。爸爸怎麽這麽糊塗?”
  姐弟倆在家裏長籲短歎,父親回來,兩人雖然神色有異,但最終還是沒有向父親追究。錢已經借出去了,父親想必心裏也不好受,再追究這個還有什麽意義呢?不是讓大家的難受更雪上加霜嗎?
  注:2007年以前各地的強製執行收費沒有統一標準,有的是被執行人交,有的是申請人交,有的交得多,有的交得少,看各地的規定。2007年4月1日以後才有了統一的規定。
  
  第12章 第一次親密接觸
  以後的時間一飛而逝,很快就是姐弟倆開學的日子。
  先是朱虎背著書包,騎著破車去高中報到。朱虎在七月中的時候就收到了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一中是本縣最好的高中,升學率有60%以上,上了一中,最不濟也能考上個大專。朱虎收到了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朱莎和父親都很高興,但朱虎自己不願意去,找了好多借口,一會兒說他不習慣和別人住在一起,怕相處不來;一會兒又說一中外麵全是遊戲廳和台球室,怕自己意誌薄弱管不住自己老去玩影響學習等等。
  這些原因表麵聽著都冠冕堂皇,但朱家三人其實心裏都清楚,朱虎不去上一中,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錢。縣一中在縣城裏,要上學首先就要寄宿,周末回家來回還得坐中巴車,這樣一來二去就要多出一筆食宿和交通費用。朱虎不是小孩子了,他很清楚家裏現在的情況,所以到最後他還是放棄了一中,退而求其次去了位於鎮上的二中上學。二中是朱莎畢業的母校,雖然比一中差些,但校風和教學質量也都不差,更幸運的是,朱虎還分到了郭老師那一班,有這樣的好老師做班主任,朱莎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朱虎上學後就被安排當體育委員,軍訓期間更是忙得團團轉。這肯定是郭老師的特意安排,因為他從來就不讚同什麽好學生隻要埋頭苦學就行的觀點,越是成績好的學生越被他安排著去做各種工作,以達到他“知行統一”的要求。郭老師也從來不讚成什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或者重在參與之類的觀點,他常常說:“比賽就是比賽,競爭就是競爭,比賽不爭第一還比什麽賽?隻要有競爭,就要贏,隻有輸者才會說‘我盡力了。”所以隻要學校有比賽,郭老師所帶的班級是一定要去爭個高低的。朱虎能在這樣特立獨行的老師手下受教,相信他未來三年的高中生活不會是一片空白。
  朱虎上學之後又過了一周才是朱莎要動身的日子。朱莎特地選了個周末走以便能和朱虎告個別。要走的這天,父親天不亮就起了床,做好早飯之後,又給朱莎煮了茶雞蛋、灌好兩瓶涼白開,這些東西都是準備讓朱莎帶著路上吃的。
  吃早飯的時候,三個人都是悶悶的不說話。朱虎埋頭喝粥,父親也低頭不知在想什麽。等朱莎勉強把飯吃完,父親已經到門口攔車去了。朱莎要去收拾桌子洗碗,朱虎搶過來就把東西放下了,跟在朱莎後麵也不說話,像條失去依靠的小狗一樣,眼巴巴地跟前跟後。朱莎心一軟,摸著他的頭說:“小虎,你在家要聽爸爸的話,要多幹活。學習也要自己上心,做事要多動點腦子,別老出去惹事。”朱莎說一聲,他就答應一聲,到最後已經帶著鼻音了。朱莎也不再說了,拍拍他故作輕快地說:“小虎,別這副婆婆媽媽的樣子,到寒假我不就回來了嗎?等我回來,我要是看到你期末考試成績不在年級前十名裏,看我怎麽收拾你。”
  朱虎的入學成績很好,考前十名應該不是問題,所以朱莎才這麽說。朱虎也答應了,幫朱莎把箱子拎過馬路。朱莎在父子二人的注視下坐上了通往縣城的中巴車。車開動的時候,弟弟眼睛裏淚光閃爍,而父親已經很快地把臉轉過去了。
  朱莎坐在中巴車裏,擦掉眼角的淚花,暗暗為自己鼓勁:“要加油啊,朱莎!”  
  火車晃蕩了一天一夜、中途停靠了無數個站點之後,終於在半夜時分晃到了北京站。朱莎揉著惺忪的睡眼,拎著箱子隨著出站的人流往外走。走出北京站的朱莎,隻覺得眼前一片流光燦爛,這才知道書中描寫的燈火輝煌的不夜城是個什麽樣子。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夜景,又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傳說中的F大接新生的車。現在是半夜一點多,想必他們都收工回家了。
  朱莎放下箱子,翻出《入學須知》,按照上麵的指點,準備坐夜班車去學校。須知上麵也寫著可以打的,並且列出了大約的費用,朱莎看到上麵寫的從北京站到F大打的要將近二十塊錢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二十塊錢,要是換成爸爸和弟弟他們背磚的話,要不吃不喝地背上大半天呢,哪裏就能這樣輕易地讓她花在路上?又不著急趕時間,還是坐公共汽車去吧。
  朱莎正在低頭盤算的時候,已經有熱情的出租車司機操著流利的京片子上來攬客了,她也趕緊收起須知,拿起箱子,又不敢說話怕暴露自己的外地口音,一邊拚命搖頭拒絕,一邊飛快地朝公交車站走,生怕人家知道她是外地人後把她拉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去。半年以後,當朱莎再次在北京站坐車回老家時,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出站時的慌亂和多疑,既覺得好笑,又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兩次踏入同一地方,半年的時間就已經過去了。而且,北京的出租司機什麽人沒有見過啊?不說話就看不出來你是外地人嗎?
  盡管是夜班車,坐的人也不少,裏麵的座位上滿滿當當地都坐上了人,朱莎看著覺得一切都那麽新奇,她坐在座位上還在不停地東張西望,忙著看周圍的人群,忙著看窗外的夜景。等到售票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她才發現自己還沒買票。買票的時候又發現,售票員說的話一個字也聽不懂,好像在捏著嗓子說話,聲音又完全從鼻子裏哼出來。她有些迷惘,北京不應該是說普通話嗎?為什麽她看電視一點問題也沒有,到北京來反而聽不懂人家說話了?她不得不壯起膽子一問再問,最後還是掏出《入學須知》指著上麵的地址才買好票,惹得售票員送來老大個的白眼。
  進了F大的朱莎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目不暇接。她在校園裏東遊西逛不知怎麽辦,《入學須知》裏也沒有寫半夜到校該找誰去。她遊蕩了一陣終於晃到了宿舍區,又被好心的值班舍管員大媽發現。大媽透過窗戶,看到外麵一個長辮子姑娘拖著行李在樓外來來回回地遛達,馬上就知道這又是個半夜到北京、沒找著組織的新生,頓時起了助人為樂之心,問清了情況又看了朱莎的入學通知書後,她大發慈悲讓朱莎進了宿舍樓,並讓她睡進一間臨時宿舍裏,等明天天亮後再去找老師辦入學手續。
  朱莎摸進宿舍,借著樓道裏昏黃的燈光看見裏麵的七張床上都已經睡滿了人,地上橫七豎八地擺著好多行李,這才知道,像她這樣情況的人原來還挺多的。她放下箱子,找到一張空床,脫了鞋子上床躺好,原本以為換了一個地方會睡不著,誰知頭剛挨枕頭沒多久就呼呼地睡著了,這一天的生活實在是太累了。
  天亮以後,朱莎被舍管員大媽的敲門聲驚醒。胖胖的大媽嗓門也很大:“快醒醒,該起床去報到了,姑娘們!”屋裏的人都被驚醒,飛快地起了床,其中一個個子嬌小的女孩動作最慢,她一邊揉眼睛,一邊嘴裏還嘟囔著:“聽著就像青樓裏叫人去接客一樣。沒事叫什麽姑娘們。”正在忙碌的大夥都笑了,朱莎也笑了,一邊整理床鋪一邊回頭看了她一眼。這個女孩子長得比朱莎矮,皮膚也有些黑,但五官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子,嘴角邊還有一顆痣,而且這顆痣讓她顯得很俏皮。她看見朱莎看她,就友好地朝她一笑。朱莎也笑著點點頭然後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正式報到的時候,那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居然跟朱莎是同一個係的,不但都是學英語專業,而且還將住在同一個宿舍317。女孩自我介紹說叫唐寧,來自溫州。因為有了先前同住臨時宿舍的交情,兩人也算患難之交了,很快就熟了起來,報完到之後又說了一路的話回到宿舍,放下東西、收拾好自己的床之後就相約待會兒人齊了之後大家一起去學校附近的超市去逛逛。
  臨近中午的時候,宿舍裏另外的四個人陸陸續續辦完了報到手續,帶著領到的床單被褥等生活用品回來了。六個人終於開始第一次親密接觸。
  張蕊和郝靜兩個是北京本地女孩,但張蕊是市區的,而郝靜則是郊區房山縣農村的。兩個人雖然都是北京的,但氣質迥異。張蕊比較開朗外向而郝靜則有點略顯精明。兩人的穿著打扮也完全不一樣,張蕊留著男孩子似的短發,黑T恤、牛仔短褲和運動鞋讓她有種英氣勃勃的感覺;郝靜則是樸素本分的衣服,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花哨的東西來。
  來自山東的孟欣欣一看就是那種好人家出來的性格溫順的書呆子,一問果然如此,父母都是當地市重點中學的高級教師,標準的書香門第。皖南的石金雅穿著打扮都比較時尚。女孩子們在一起都比別人要多個心眼,初次見麵都存著個比較的意思,因此互相打量審視之後,六個人心裏暗中一比,高下立現。
  六個人裏論五官長得最精致漂亮的還是唐寧,但唐寧身材嬌小、皮膚略黑,有點美中不足,從整體來看還是身材高挑的石金雅更勝一籌,尤其她似乎比別人更懂得穿衣打扮之道,一條發帶、一枚不起眼的小胸針讓全身上下顯得更協調。唐寧和石金雅這兩大美女一見麵就有點暗中較勁、互別苗頭的意思,朱莎看見了,不禁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這兩人看樣子家境都不錯,心氣又都高,未來的宿舍生活想必不會枯燥。
  朱莎雖然也長得漂亮,但缺少華服美飾的襯托,自己又從不在穿衣打扮上留心,和這兩大美女一比,馬上就有自知之明,外語學院果真是美女如雲啊,江南小鎮上的一枝玫瑰到了這裏馬上貶值成了月季。
  
  第13章 非人的軍訓生活
  接下來的日子順理成章地就是既緊張又勞累的軍訓生活。報到後的第二天,大家連宿舍的床還沒有睡熱就被集體拉到了昌平的一個軍訓基地去參加為期一個月的軍訓。朱莎連班上同學的臉都還沒認全就跟著大隊伍開拔到了昌平,穿上老土的草綠色軍訓服後,大家都變得麵目模糊,搞不清誰跟誰是同班同學。不過,萬幸的是,她們宿舍的六個人分在同一個班。
  軍訓第一天,朱莎就鬧了個大笑話,正步走的時候她跟所有人都不合拍,原來她走了個一順邊,擺臂和抬腳居然是同手同腳,教官指出的時候,大家的眼光都聚焦在朱莎身上,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接下來的訓練簡直是種折磨,朱莎屢教不改,越是糾正越是出錯,到最後,教官一喊口令,她擺臂之後不知該出哪隻腳,一著急兩腳同出差點仰麵跌倒,幸好旁邊的張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沒有當場出醜,但大家還是看得哄堂大笑,連旁邊的別班同學看到了,也大笑不止,有一個男生甚至還誇張地捧著肚子笑,朱莎偷眼看了一眼教官,他緊繃著臉,眼光像殺人的飛刀。
  朱莎接收到教官的飛刀,心裏又氣又愧,一邊暗暗地罵自己不爭氣,埋怨上高中時學校的軍訓偷工減料,隻讓大家拔了三天草,做了一天廣播操,其餘的什麽也沒教,以致她到了大學就像白癡一樣,樣樣都得從頭學起。
  朱莎一邊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一邊硬著頭皮繼續練。教官是個才16歲的小夥子,看樣子也是從農村出來的,臉上還帶著農村兵特有的純樸和執拗。教官雖然年紀比大家都小,態度卻格外認真,板著個臉,脾氣又很暴躁,誰出錯就罵誰,朱莎連出幾次錯被罵得體無完膚之後又被罰下場單練,一天下來,朱莎在別人同情的眼光中機械地練習,簡直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晚飯,沒過多久又要開會學習。學了一個鍾頭,洗漱之後才九點半就要熄燈睡覺,大家平時都是十一點過後才睡覺,這麽早哪裏睡得著?又不能說話,隻好瞪著兩眼望著天花板發呆。
  朱莎躺在床上,連被子都沒打開,小教官示範疊被子的時候用的就是她的被子,疊好以後她生怕自己第二天早上照原樣疊不了,就幹脆不打開被子了,自己和衣而睡。其他五個人笑她本末倒置,朱莎也不理,她們都是有過正規軍訓經曆的人,而朱莎的軍訓隻拔過草,怎麽能一樣呢?
  唐寧練了一天,大小姐脾氣就發作了,第二天早上出操就托詞病了賴在床上不起來,朱莎拽也拽不動,眼看出操號響了三遍,隻好隨她去,心知小教官知道了又不知該怎樣大發雷霆。
  果然到了操場一集合,教官馬上發現少了一個人,臉色陰雲密布,馬上讓朱莎到宿舍把唐寧叫起來,氣衝衝地訓了大家一頓,罵大家沒有團隊精神,罰和她同宿舍的人出完操之後集體掃廁所三天。
  出操本來就累得半死,完了還要去洗廁所,不但耽誤吃早飯,而且還連洗衣服的時間都沒有了,大家聽了怨氣衝天,又敢怒不敢言,下了操就把一腔怨氣全發在唐寧身上,埋怨她隻顧自己痛快影響了大家。唐寧知道自己闖了禍連累了大家,小聲辯解幾句之後就任人數落,一聲也不敢吭。
  朱莎看不過去仗義執言:“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怪隻怪我們這個教官太變態。大家也別抱怨了,還是想想怎麽幹才能快點吃上飯吧。”
  這樣一說,張蕊、孟欣欣和郝靜馬上都閉了嘴,手裏加快了速度。唐寧感激地看了朱莎一眼,石金雅可不樂意了:“她犯的錯憑什麽懲罰我呀?要幹你們幹!我可不幹!我還要回去洗衣服。”說完,她一轉身就走了,剩下的五個人麵麵相覷。
  剛平息的怒火馬上又被石金雅點燃,大家都不說話了,張蕊這三人手裏都摔摔打打地,有點示威的意思。唐寧更是不敢多說,怕引發眾怒。五個人憋著一肚子氣幹完活,到了食堂,隻看見她們這一桌孤零零地立著四個人,拉長著臉在等她們,別的桌早就吃完了。
  軍訓的飯是十個人一桌的,一個人不來,大家都不許先吃,掃廁所的五個人都來了,還差一個石金雅,估計回宿舍生悶氣去了。朱莎是班長,本想去叫她,其他幾個人都是一副“要叫你去叫,我們可要開吃了”的表情,隻好也隨大流了。九個人匆匆忙忙把飯吃了,按值班表應該是唐寧收拾桌子,她本來動作就慢,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朱莎歎了口氣,留下來幫她。
  這樣一來,唐寧就把朱莎當成了救命的稻草,到哪裏都拉著她,儼然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朱莎也有點無奈,像唐寧這樣的大小姐脾氣的人本來不是她這一路人,陰差陽錯兩人就成了親密的好友。不過,唐寧跟朱莎親近,明顯地石金雅就跟朱莎疏遠了,客氣中帶著點冷淡。朱莎本來想在大學裏廣結善緣,結果事與願違,隻好也聽天由命了。
  張蕊和郝靜雖然都是北京的,但她們原來各自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因此到了大學也沒有發展成密友,隻是比別人略近些。反倒是石金雅,和郝靜好像很合得來,軍訓還沒過半就形影不離了。孟欣欣大概是秉承家訓,在宿舍裏跟誰都是不遠不近,幹什麽都是獨來獨往,看樣子是要獨善其身了。朱莎本來想做一個孟欣欣這樣的人,結果她生就一副俠義心腸,看不得有人落難,老有仗義執言之舉出現,難免要得罪人。一來二去,直爽的張蕊跟她也很對脾氣,很快也成了好友,晚飯後還幫她練習正步走、軍體拳什麽的,以便能逃過小教官的魔音穿腦。
  朱莎的同手同腳在小教官的魔鬼訓練下總算改過來了,小教官臉上總算有了些微笑意,不過這笑意來得太突然又結束得太快,導致大家後來紛紛以為自己眼花。有了唐寧的教訓,大家誰也不敢找借口睡懶覺、逃避訓練了,小教官的執教生涯剛進入平穩順利期,非人的軍訓生活就要結束了。離開的時候,大家跟教官居然也是灑淚而別。
  軍訓的最大成果不是大家整齊劃一的匯報演出,而是通過這短短一個月的同吃同住同勞動,大家迅速而全麵地了解了彼此,發展了友誼,確定了以後交往的底線。
  回到學校,大家領了行李背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別人的眼光看她們的眼光都怪怪的。石金雅率先醒悟過來,幾步奔回宿舍一照鏡子才知道脖子和臉不是一個顏色,脖子以下的皮膚依舊白皙,臉上全都呈現健康黑紅的顏色。六個人都一樣。石金雅扔了鏡子,大家嬉笑一團。
  軍訓之後學校放假一周才正式上課。張蕊和郝靜都是北京的,一放假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剩下的四個人無處可去,正計劃著是不是一起去逛逛故宮和頤和園的時候,輔導員已經找上門來通知大家晚上參加外地新生聯歡會。
  這還是開學以來大家的第一次集體亮相,盡管來參加的都是外地新生,但北京的本來就比較少,外地新生占了八成以上,所以人還是比較多的。四個人以為這是認識男生、發展友誼的大好機會,馬上興高采烈地打扮了一番去了,結果到了現場備受打擊。英語係的傳統向來是女多男少,朱莎這一屆三個班雖然有60多人,但總數隻有7個男生,平均到每個班連3個都不到。
  看著那些男生,個個拘謹嚴肅,人人其貌不揚。有的個頭不高,有的臉上還有青春痘,都還處於青蛙狀態,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變成王子。大家失望透頂,都不肯下場跳舞,包完餃子之後就怏怏離去。
  回到宿舍,唐寧第一個就開始發牢騷:“這是什麽破係?連個像樣的男生都沒有!”石金雅一邊拿出自己的那堆瓶瓶罐罐開始依次在臉上開工,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你看看咱們高中學文的男生都是些什麽人?帥哥都去學理了,隻有些老弱病殘才被分配到文科班。”大家一回想,果然是這樣,不禁佩服石金雅的遠見卓識。
  唐寧不服氣地說:“那你怎麽不早說?輔導員一通知還不是也一樣高高興興地去了?事後諸葛亮!”
  石金雅白了她一眼說:“我也是心存僥幸啊,以為會有例外呢,誰知天下文男一般醜。再說,你們那麽興頭十足地要去看帥哥,我怎麽好潑冷水?”
  四個人在宿舍說了一陣話,沒過多久宿舍的廣播就響了,像約好了一樣,四個人依次被呼叫有人找。朱莎一頭霧水地下了樓,不知道會是誰找她。
  
  第14章 自由和時間從天而降
  樓下到處是三三兩兩的人群,朱莎下了樓,到處看了一圈也沒發現有什麽熟人,以為是值班室搞錯了,正準備上樓,想想還是保險一點,再喊一嗓子試試。她轉身走下台階,對著人群小聲地喊了一聲:“誰找朱莎?”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逆著光匆匆過來,一邊走一邊喊:“這裏,這裏。是我找你。”
  朱莎站住了,待人影走近了,定睛一看,彷佛有點麵熟但仔細一想又不認識,而且這個人笑容可掬的樣子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說討厭算不上但絕對不是喜歡。她不想搭理她,又不好直接就這樣上樓,就想速戰速決把人打發走。她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那個匆匆走來的男生連忙說:“我是XX老鄉會的會長,目前在XX係念大二,大家都叫我老卞,我來通知你參加明天的老鄉會活動,地點在玉淵潭公園。”
  朱莎戒心頓起:“你們怎麽知道我的?”
  老卞笑笑說:“你們的資料各個係的教務處都有,我們都是從那裏拿到的。你是XX縣的,我們有好幾個都是那裏的,不過他們跟你不是一個學校的,你們見了麵也許會有很多話可以聊呢。別緊張啊,我們沒有惡意,隻是大家一起見見麵,聊聊天而已。以後可以互相幫助啊,在這個城市裏要單獨打拚太困難了,多個朋友就多條路嘛。”
  朱莎再次確定自己不喜歡這個人,而且是很不喜歡。也許是他的長相,也許是他說話的方式,也許是他未經同意就到係辦取得了她的個人資料。總之,朱莎不願意跟他在一起說話。
  她隨口說了句“我會考慮的。”就準備上樓了。老卞在後麵追問:“明天上午9點半,在玉淵潭西門見麵啊。”
  朱莎一邊上樓一邊想:“無聊。”她才不會去參加什麽老鄉會,她敢肯定這樣的活動沒什麽好事,無非是同一個地方的人聚在一起,發發牢騷,然後老鄉配老鄉,內部解決個人問題,一旦真正有什麽好事,老鄉會的人是決不會互相通氣的,唯恐別人占了先。高中時候,朱莎就見過這樣拉幫結派的老鄉會,他們的老鄉會具體到某個鄉鎮或某個初中校,到最後名存實亡,很可笑吧?但那是事實。朱莎不想攪合進那個是非圈子裏去,她很快就上了樓,回宿舍看書。
  待到10點半,宿舍樓要關門了,大家陸續回來了,帶著一臉的興奮,看樣子都有收獲。孟欣欣是最後一個進來的,拖著一個大紙箱子。唐寧看到朱莎坐在床上看書就問:“你沒出去嗎?不是也有人找你?”
  朱莎淡淡地說:“是老鄉會的人,搞什麽活動。我不感興趣。你們幹嘛去了?這麽晚才回來?欣欣,你那大紙箱子裏裝著什麽,拖得這麽費勁?”
  孟欣欣老老實實地說:“我一個遠方叔叔來北京出差,我爸媽托他來看看我,順便給我帶了些吃的。大家一起來吃吧。”
  大家一起打開箱子,裏麵全是紅彤彤的大蘋果,個頭都一樣大。唐寧敏捷地跳過去拿起一個蘋果嘖嘖地誇讚:“欣欣,要不是你告訴過我你爸媽是老師,我會以為你們家是種蘋果的。瞧瞧這大蘋果,顏色、個頭肯定是正宗的煙台水晶紅富士!”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蘋果在牛仔褲上蹭了幾下就“喀嚓喀嚓”地吃起來,孟欣欣驚叫著阻止也來不及了:“別吃啊,還沒洗!”
  唐寧滿不在乎地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孟欣欣搖頭,招呼其他的人開吃。大家也不客氣紛紛從箱子裏往外拿。朱莎拿了個大臉盆,把大家的蘋果收集到一起,又給孟欣欣拿了一個,端到水房去洗了。
  等朱莎從水房出來,唐寧已經幹掉了一個,伸出魔爪正準備依法炮製。朱莎趕快遞給她一個洗幹淨的說:“給,快別亂吃了吧。”唐寧衝她一笑,接過又開始吃起來。大家都開始大快朵頤,獨孟欣欣皺著眉頭不肯動。
  唐寧催她:“欣欣,快吃啊。這麽好吃的蘋果你不吃還發什麽呆啊。”
  孟欣欣對著蘋果運了一陣子氣,才慢慢地拿起一個蘋果,小口小口地咬起來,吃得艱難無比。她咬了幾口才皺著眉頭說:“我真不覺得蘋果有什麽好吃的。我從小就不愛吃蘋果,可是我爸媽規定我每天都要吃一個,小時候,吃蘋果真是我童年時代的噩夢啊,我看見這種蘋果就想吐。原以為上了大學沒人管我了,誰知道叔叔來了,別的什麽都沒帶,就給我帶來一箱蘋果!真是晴天霹靂啊!我什麽時候才能脫離我爸媽的控製啊。”
  其他人聽了不以為然,一邊據案大嚼,一邊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朱莎聽了,心裏格外酸楚,媽媽已經不在了,她什麽時候想再聽一次媽媽的嘮叨都不可能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真是一個殘酷的事實。
  一箱子蘋果吃完了,一周的時間也過去了,大家開始正式上課。上課前,輔導員開始委派班幹部。大家在高中時都是尖子生,受父母耳提麵命的當班幹部影響學習的觀點的影響,都覺得這是個費力不討好的事,誰也不願意當班幹部,一開始任命的幾個都互相推托,借口自己沒有經驗或時間不夠等堅決不幹,隻有北京的張蕊欣然就任,擔任了班長,最後動員了半天,唐寧勉強同意當文體委員,團支書一職還繼續空缺著。
  輔導員無奈,隻得查看檔案後硬性委派給朱莎,因為她高中時當過班裏的團支書,在軍訓時又擔任了班長,辦事還比較老成,被輔導員看在眼裏委以重任。
  朱莎這團支書來得有點冤,她高中時是擔任過團支書不假,但她除了收團費沒幹過別的,現在被輔導員趕鴨子上架又當了團支書,真不知道該幹些什麽,看看年輕的輔導員一臉期待,她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輔導員也不易,剛剛從大四畢業留校,隻比她們大四歲而已,就要硬著頭皮跟一群心高氣傲又難纏的人打交道,他又何嚐不是被趕鴨子上架?朱莎隻得點頭同意,內心還是發愁。
  張蕊看她一臉愁相,神秘地跟她說:“你呀,傻人有傻福,中了大獎還發愁呢,以後你就知道好處了。別人到時候想搶也晚了。”
  朱莎不知道當團支書有什麽好處,別人為什麽又會搶,但看張蕊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也隻好姑妄聽之了。她想,我可不能讓活動影響了我的學習。還有掙錢。是的,朱莎把掙錢列在了與學習同樣重要的地位上。她的目標就是從現在開始,不再花家裏一分錢。
  班幹部委派完畢就要開始正式上課了。朱莎看看櫥窗裏貼出的課表,今天是周一,上午是兩節精讀,上到9點多就沒課了,一下午都沒課;周二上午是兩節泛讀,但要10點才開始上課,下午是三節馬哲。其他三天都是稀稀拉拉地上幾節就沒課了,並不是整天都在上課。這樣就完了?課怎麽這麽少?她有點不相信,問身邊的張蕊:“這課表對嗎?這沒課的時間都幹什麽?”
  張蕊一邊抄課表一邊說:“怎麽不對?沒課的時候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唄。大學的課就是這樣少。要是大學跟高中一樣,誰還拚死考大學啊?考上大學就是為了敞開了玩。”
  張蕊抄完了,看到朱莎一臉的不敢苟同,笑了,忙補充道:“傻孩子,一看你就是高中時候被老師管壞了,給你自由你都不知道該怎麽使。你不想玩也可以學啊,圖書館那麽大,就是為你和孟欣欣這種書呆子準備的。要是你學膩了,你也可以發展自己的業餘愛好啊,比如彈琴、拉二胡、吹笛子什麽的。對了,你會什麽樂器?”
  朱莎不好意思地低頭:“我什麽樂器也不會。你呢?”
  張蕊滿不在乎地說:“我會拉點小提琴,是我爸媽逼著我練的,小時候為了這個沒少挨打,不過打也沒用,我不喜歡,上了高中就不練了。現在最多能拉個《梁祝》,還得看著樂譜才行。”
  朱莎點點頭說:“那也很棒了,我還什麽都不會呢。對了,你為什麽說當班幹部有大好處啊?別人都不願意當。”
  張蕊笑得很促狹:“那是他們傻,還以為大學跟高中一樣呢。你不知道大學的成績要綜合測評吧?綜合測評不光看考試成績,還得看其他什麽亂七八糟的,考試成績隻占65%,考100分也隻能得65分,可當了班幹部就不一樣了,可以直接加分。5分10分地加,你想想,這要換成考試成績得多考多少分才能獲得呀?是不是很合算?等她們醒過悶來就晚了,你第一年的獎學金也拿到手了。”
  朱莎聽到獎學金頓時眼前一亮:“真的?獎學金有多少啊?”
  張蕊笑她的財迷心竅:“有多有少啊,像北大清華,最高的有5、6千呢,少的也有2000多,全是有名的大企業讚助的,咱們學校我還不知道,但怎麽著也得有2000塊吧?你拿一個獎學金,下一年的學費不就也有了?”
  朱莎頓時覺得前途一片光明。她樂滋滋地說:“真是個好辦法。”
  張蕊又說:“也沒那麽順利啦,我隻是打個比方,真正的關鍵還在考試成績。”
  朱莎已經忙不迭地謝她的指點,張蕊隻覺得她十分可愛。
  朱莎高興了一會兒又問:“對了,老大,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大家有一晚論年齡排大小,張蕊做了老大的位置,所以從此以後大家都叫她老大,反而是她的本名很少提起了。張蕊一邊走一邊笑嘻嘻地說:“我有個表哥啊,他媽媽是我姑姑。他在清華上大三了,這些爛七八糟的事都是他奉父母之命告訴我的。本來我跟他很不對盤,因為他總是拽得不行,好像別人都不如他似的,平時正眼都不待看我一下的,老說我是野孩子,一點女人味都沒有,我看不慣他那鼻孔向天的樣子,所以我們見麵就吵架。我姑姑說我們是冤家路窄。嗬嗬。”
  朱莎也笑了,笑容十分燦爛。
  
  第15章 痛並快樂著
  開課的第一節,老師並沒有正式講課,而是讓大家用英語自我介紹。朱莎聽了幾個人說英語之後就目瞪口呆,自己跟她們的差距簡直不是一點兩點,她完全聽得懂她們在說什麽,但她知道,她自己根本說不出來。雖然前麵說的幾個人最後都來了那麽一句“My English is very poor”,但朱莎知道,那不過是謙虛而已,而且她們心裏也未必真正那麽想,隻不過是場麵上的需要。
  全班同學中口語最好的就是張蕊,因為她自己介紹說高中是在一個外國語學校上的,英語在所有科目中占的比重最大。她的愛好也很廣泛,喜歡打排球、拉小提琴、看小說什麽的,而且已經加入了係排球隊。看著她自信地跟老師侃侃而談,朱莎頓時有種自信心坍塌的感覺。
  後麵的介紹中,唐寧、石金雅和孟欣欣這幾個來自城市的小孩也都不錯,清楚流利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還和老師互動地進行了聊天式的談話。最不濟的郝靜也比朱莎強,至少她三言兩語說完了,還回答了老師的一個問題,但朱莎就不一樣了,她幾乎是驚惶失措地、語無倫次地介紹完了自己,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把平時熟悉的句子組織成語言來表達,她說完了以後根本不敢抬頭看老師,也不知道老師聽懂了她的介紹沒有。老師並沒有抓住她不放,而是在她說完了以後,馬上轉向了下一個同學。她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隱約又有些失望,在這裏,朱莎不是老師目光的焦點了,她被完全淹沒在一群菁英中間,成為麵目模糊的路人甲。
  下了課,朱莎並沒有隨著大家一起回宿舍或去圖書館,她一個人跑到學校東邊校醫院的後麵大哭了一頓,然後紅腫著眼睛又坐了好久才回去。雖然大家在一起生活了一個多月了,但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沒怎麽說過英語,朱莎也完全不知道在自己的身邊居然藏龍臥虎。她引以為傲的高考成績在她入學的第一天就成為了曆史,接下來的一切她完全不知要從哪裏開始了。
  接下來的幾天,溫文爾雅的精讀老師,青春靚麗的口語老師,嚴肅沉悶的泛讀老師,還有笑容可掬的聽力老師,都像走馬燈似的輪流與大家見了麵。上一次課朱莎就受一次打擊,上到最後她都麻木了,有點心不在焉,連精讀老師講的一個小笑話都沒聽見,別人笑得前仰後合,隻有朱莎在愣愣地看著大家。
  精讀老師看了朱莎一眼,但並沒有說什麽,這讓朱莎更加傷心,要是換在以前,自己上課走了神,老師的批評馬上就來了,雖然被罵得體無完膚,但朱莎心裏是溫暖的,老師批評你至少表明他重視你,一直在關注你;但現在,一切都變了,老師與學生之間變得那麽客氣與生疏,沒有人會再批評你了,也沒有人再和你談心了,連一個責備的眼神都不會再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下了課,孟欣欣照例背著書包去了圖書館,從正式上課開始她就一直是這樣,下了課就進圖書館,從圖書館出來去食堂或者回宿舍,她在宿舍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睡覺,剩下的時間都在學習,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畢業以後考研。
  唐寧被她的老鄉找走了,大概是去策劃什麽老鄉會活動了,本來她要拉著朱莎一起去,朱莎現在哪有心情去搞這些,馬上就婉言謝絕了。郝靜則最近幾天神出鬼沒的,不知道在幹什麽,據石金雅猜測說,她大概是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忙著做掙錢去了。
  朱莎沉默地一個人往宿舍走,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麽,是像孟欣欣一樣,去圖書館抓緊一切時間學習,還是像郝靜一樣找份工作幹著?或者什麽都不幹,像唐寧一樣到處找好玩的?她很茫然但她知道她玩不起,也不想玩。
  快到宿舍的時候,朱莎遠遠地看到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是石金雅。她板著臉,背著書包急匆匆地往前走,後麵一個男生追在後麵不停地說著什麽,低聲下氣的,似乎在哀求她。走了幾步,石金雅大概是被他弄煩了,站住了腳步,又在說什麽,表情似乎還有點凶狠,一點也不像她平時嬌滴滴的樣子。朱莎隻隱約聽到一句“以後別再來找我了”,就趕緊低頭從另一條路回宿舍,她不想撞見這樣的尷尬事。
  進宿舍的時候,張蕊正在裏麵穿運動鞋,朱莎蔫蔫地說:“你回來了?幹嘛去?”
  張蕊隨口說:“打球去。”她看見朱莎沒精打采的樣子就故意逗她說:“咋的了,這是?又挨誰欺負了?挨誰欺負我給你找他去,非打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朱莎噗哧一聲笑了,狠狠地把書包扔在床上說:“打你的球去。別理我,煩著呢。”
  張蕊立刻笑眯眯地湊過來說:“有豔遇了?心裏長草了?指腹為婚的農村未婚夫找上門來了?還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天各一方失散了?還是……”
  朱莎撲過來追打她:“我打你個超級大嘴巴!都不是!人家心裏正煩著呢,你還在這裏胡說八道!”
  張蕊一邊躲一邊說:“好了,好了。本大人明察秋毫,你那點小心眼哪裏逃得過我的法眼?不就是口語不好嗎?口語不好你倒是練去呀,又不是你一個人不好,大家還不是過得好好的?”
  朱莎跳起來:“我看大家都好好的,就我一個人差!你一個人說得最好,你哪裏理解別人差的痛苦?”
  張蕊認真地說:“那是你沒自信。不信你仔細聽聽,大家說的都或多或少有問題,老師不也都聽懂了?大家都是從高中上來的,能差多少?你那純粹是給嚇的,至少你說什麽我都聽明白了。”
  朱莎懷疑:“真的?”
  張蕊煞有介事地點頭說:“十足真金,真得不能再真了。別整天愁眉苦臉的了,該幹嘛幹嘛去吧,啊?”她也不待朱莎點頭,自顧自地拎起毛巾和礦泉水瓶子走了。
  朱莎看著她的背影發了會呆,就掏出本英文故事書《白雪與紅玫》準備看,看看大家都不在,又拿出磁帶,插到唐寧的隨身聽裏,戴上耳機開始聽起來。朱莎沒有隨身聽,老師布置每周要聽的磁帶她聽不了,後來唐寧慷慨地把她的隨身聽拿出來共享,說朱莎可以在她不用的時候聽。
  朱莎一邊聽磁帶,一邊想,老借唐寧的隨身聽也不是個長久之計,自己要盡快找到兼職工作掙到錢,買一個屬於自己的隨身聽才行。
  短暫的苦悶和彷徨之後,朱莎的牛脾氣彷佛發作了,開始自己跟自己較勁,想她朱大姑娘把庸醫都送去坐牢了,現在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遇到點事就隻能躲起來哭嗎?哭能哭出好成績嗎?哭能哭出獎學金來嗎?要是她隻會哭,王春生現在還坐在家裏打麻將呢!
  想通了之後,朱莎膽氣大增,不但每天跟著磁帶念念有詞,而且上課的時候,老師和同學說到什麽有意思的句子,她都要在心裏默默地跟著說一遍,然後拿筆記下來,記不下來的就下課以後再去問張蕊。下了課也跟孟欣欣一樣上圖書館自習去。不過她沒有孟欣欣那麽生猛,還達不到她那種不問世事的境界。
  張蕊十足地發揮了一個老大該有的作用,不但不厭煩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時時對朱莎照顧有加,有一次還拿來一個半舊的隨身聽給朱莎,說是她表哥淘汰下來的,讓朱莎湊合著用。
  朱莎拿著那個隨身聽看,雖然是半舊的,但是卻是正宗的SONY牌,效果比一般國產的新隨身聽都不差,如果是新的,要好幾百才能買得到,現在雖然是舊的,但想必也不便宜,張蕊舊這樣隨隨便便地送給了她,在張蕊那裏,是好意,但在朱莎這裏,她卻不肯收,因為父親從小就告誡過她,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沒辦法報,就隻有不受。平白無故占人便宜的事,朱莎是堅決不肯做的。
  推辭來推辭去,張蕊惱了:“幹嘛呀你這是?我表哥那裏隨身聽多的是,個個都比你手上這個好。他喜新厭舊,看到好的就要買,買了沒兩天玩膩了就扔到一邊了。噢,就許他把東西扔在角落裏著灰,不許我拿來送朋友呀?咱倆是朋友嗎?是朋友就收下別廢話!”
  朱莎隻好收下,過了一會兒又說:“我拿什麽報答你呢?要不,我替你打兩個月開水?或者代寫一個月作業也行。”
  張蕊“噗哧”一下就樂了:“虧你想得出來!我沒那個做小姐的命,打開水的事還是我自己來吧。你平時替唐寧打開水就夠那什麽的了,再加上我,還不得累死呀?再說了,你替我寫作業,我老爸知道了還不得打斷我的腿呀?還是算了吧,我心領了。”
  朱莎一邊收拾桌子上唐寧的那堆亂七八糟的零食和書,一邊輕聲說:“老大,你真的對我很好哦。”
  張蕊得意洋洋地說:“那當然,小時候我的理想就是成為扶危濟困,行俠仗義的俠女耶。見到有柔弱女子蒙難,我當然要出手了!哎!我跟你說啊,唐寧夠懶的了,別慣她那臭毛病了,一到做值日、打開水就不見人影,你老替她幹活,感情上輩子是她丫鬟托生的啊?別那麽爛好人了。她有手有腳,讓她自個兒幹去!”
  朱莎笑笑,把東西整理好放到唐寧的床上說:“老大,真搞不懂你,你那麽無條件地幫我,卻又跟唐寧搞不到一起。唐寧最小,也許還有很多活不會幹吧?”
  張蕊捋了一下擋在眼前的短發:“拜托!不會幹和不肯幹是兩碼事好不好?你看見她主動幹過一回活嗎?一到宿舍大掃除就裝病逃避勞動。我就看不慣她這心眼格外多的樣子。南方人是不是都這樣啊?”
  朱莎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老大!我抗議!你又搞地域歧視了!我就是南方來的。”
  張蕊忙舉手投降:“好!好!算我沒說。反正我認為她有點兒雞賊。”看朱莎不懂的樣子,她又連忙解釋說:“所謂‘雞賊’就是北京話說一個人精得有點過了頭的意思,比較小氣,愛算計別人。”
  朱莎心說,唐寧算計別人倒未必,隻是有點懶,有點以小賣小的意思,仗著和朱莎關係親密,就撒嬌賣好哄著朱莎替她打開水,做值日什麽的。別人都不買她的帳,隻有朱莎好說話,她也就樂得隻纏著朱莎一個人了。她的那點小心眼又怎能騙得了朱莎,隻不過朱莎不願意和她計較而已。
  張蕊說了半天,看朱莎隻是笑笑,並不隨聲附和,知道她並沒上心也就不再多說,拿了飯盆兩人一起去食堂了。
  
  第16章 大家一起發財吧
  英語係大一的時候基礎課比較多,除了上課之外,大家每周還固定要讀一本2萬字左右的英文小說簡寫本,聽三盤磁帶,寫兩篇英文作文,加上平時預習複習的功夫,實際上並不輕鬆。朱莎很快就感覺到了。笨鳥先飛早入林,她沒有張蕊她們那麽深厚的英文功底,也沒有孟欣欣那麽長遠的規劃,她隻有比別人更努力,努力到十二分才行。英語是個長期積累的過程,朱莎相信自己到最後一定能追上並超過大家,隻要她中途不放棄。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朱莎這麽想,至少石金雅和郝靜就不是這樣。石金雅也一樣在上課,寫作業,但她誌不在此,每天她最樂意幹的事就是占據著宿舍桌子的最佳位置收拾她那張臉——早上起床後她要花至少40多分鍾來化妝,常常是張蕊從操場跑完步回來,她還沒搞定她那張臉。
  等石金雅對著鏡子擦了粉底,描了眉毛,畫了眼線,刷了睫毛膏,塗了口紅,把這一切都做完了也就快到上課時間了,她通常是踩著上課鈴到教室,有時還要和老師搶道。美女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石金雅也是,她的早餐有時候不吃,有時候隻在路上匆忙吃幾口大家給她帶的炸糕、酥餅什麽的,往往咬幾口噎得不行就扔了到處找水喝。
  中午食堂的飯她是不大吃的,偶爾紆尊降貴吃一次,用勺子挑著一根青菜,皺著眉頭看半天,然後才勉強吃下去,一副難以下咽的樣子。據石金雅自稱,她家裏是開大飯店的,什麽山珍海味都吃過了,這食堂的飯菜簡直有如豬食。朱莎看著她自己飯盆裏被石金雅貶為豬食的飯菜簡直啼笑皆非,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下去。
  社交活動占據了她大部分時間,朱莎和張蕊好幾次都無意中看見她和不同的男孩子親密地偎依在一起,但她們假裝沒看見,繞道走了,人各有誌。
  郝靜軍訓回來後不久就迷上了打工掙錢,她先是報名加入了學生會的勤工部,然後又先於別人一大步獲得了一份做家教的工作,每周去一個初中生家裏輔導英語兩次,一次兩小時,每周能掙40塊錢。不過她保密工作做得夠好,足足過了一個月,經大家反複盤問才肯吐露實情,證實自己確實利用在勤工部工作的機會近水樓台找了份兼職,還告訴大家,現在勤工部的主要工作就是為大家聯係兼職,每天都有家長打電話進來要找大學生做家教。
  大家聽到她短短一個月時間就掙到了160塊錢,而且以後還每個月定期有收入,馬上羨慕得無以複加,紛紛要求她提供打工機會,不然開除她舍籍。既然說開了,郝靜就沒打算能全身而退,她一一為大家登記後,告訴大家等消息,隻要她值班接了電話就趕快通知大家來聯係。
  又過了幾天,朱莎意外地收到了弟弟朱虎寫來的信。拿著朱虎的信,朱莎才發現自己除了在到校後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後還沒寫過什麽信呢,從開學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月了,父親和弟弟沒有自己的音訊也該著急了。朱虎在信中告訴她,自己的第一次月考考了全年級第4名,他很懊惱,覺得自己發揮得不好,有些輕敵。朱莎一邊看一邊微笑,連忙提筆給他回信,告訴他來日方長。
  朱虎的信末還提到,父親被取消了代課教師資格以後,別的代課教師並沒有都被清退,大部分還在繼續教課。所以,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清退隻是一個借口而已。村小學分來了一個從師範學校剛畢業的小夥子來頂替父親,不過他隻待了不到一個月就鬧著要調到鎮上的中心小學去教書,鎮文教組不同意,他就破罐子破摔,時不時就遲到、早退、讓學生上半天自習什麽的,家長們意見很大,已經到學校找校長鬧事鬧了好幾回了。
  朱莎看著心裏特別解恨,鬧吧,鬧吧,把人都鬧走了才好呢。鎮上文教組的那幫官僚太可恨了,仗著自己有點權利,就隨心所欲地整治人。父親教了20多年書,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就不讓他幹了,這還有一點人情味嗎?這個師範畢業的小夥子也不知怎麽得罪了鎮上文教組的人,要不然怎麽會分到一個破破爛爛的村小學來?
  朱莎寫了信,向家裏報告了自己的近況,說些老師很好,同學們很好,交了新朋友,學校發了生活補貼之類的話,報喜不報憂,然後在信末告訴朱虎,大學生活無比精彩,她讓朱虎一定要考上大學。
  發完這封信後,朱莎如釋重負。再不能這樣頹廢了,要趕快樹立生活的目標才行。
  果然過了不久,郝靜就為大家找來了兼職的機會,有的是做家教,有的是給化妝品公司做促銷小姐,還有的是去給自考或成考做監考老師,真是五花八門,什麽工作都有。
  原來郝靜利用值班的機會打了個時間差,跟交班的人岔開了半小時,這半小時隻有她一個人在辦公室接電話。她把這半小時接到的找工要求簡單篩選了一下,把略為好點的工作機會截留下來,記在一張白紙上,把那些不太好的登記在表上,明天等其他人來齊了後再去發布招聘信息。
  郝靜交了班之後,懷揣一張寫滿了電話的白紙箭步如飛往宿舍走,路上遇到熟人都無暇打招呼。勤工部的招聘是要收費的,一個工作機會要收15塊錢的手續費,郝靜這樣做等於是替大家把手續費省了,但她自己要冒極大的風險,一旦被人發現,她就要被勤工部除名了。
  郝靜回到宿舍一亮白紙,大家一片歡騰,伸出手來都要搶,眼看這張薄薄的紙就要被大家撕成碎片。郝靜慌忙收起白紙,按年齡排隊把工作分好,然後把聯係方式發給大家。除了孟欣欣,大家都獲得了一份兼職工作,美其名曰勤工儉學。
  孟欣欣的父母特意大老遠從山東打電話過來叮囑她,家裏不需要她去做兼職掙錢,她的任務就是抓住一切時間好好學習,爭取畢業後考上研究生。父母的語氣倒是很溫和,但話裏的命令意味很明顯,孟欣欣隻得聽從。
  朱莎獲得了一個做家教的機會,每周上兩次課,一次一小時,每個月能掙120塊錢,加上學校發的60塊錢補貼,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已經足夠了,完全可以不必動用銀行存款了。她連忙把這個好消息寫信告訴了家裏。朱虎看完信後,更加堅定了考大學的念頭。他雄心勃勃地說,等他考上大學,他連學費都不要家裏出,完全自己搞定。朱莎看著他似乎已經從媽媽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了,格外高興。母親去世已經快半年了,朱莎並不想忘記她,但她不想大家永遠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和對過去的回憶中,為此,她回信的時候,重點表揚了朱虎的自信和努力,要他照顧好父親,並且遇事多動腦子,不要總是自怨自艾或者衝動魯莽。
  郝靜在賺錢這方麵很有天賦,幫大家都找到了個兼職工作不說,還到處在校園裏轉悠尋找掙錢的門路,轉悠了幾天,還真讓她給找著了。
  有一天晚上,大家難得地聚在宿舍裏沒有活動,孟欣欣感冒了,也縮在宿舍裏休養。郝靜興衝衝地從外麵回來就說要發財了。
  大家都沒動,繼續該幹什麽幹什麽,畢竟她嚷嚷要發財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回也沒發過大財,網住的都是些小蝦米。朱莎好歹捧場地說了句:“說來聽聽。”
  郝靜趕快把她的發財大計說出來,末了喜滋滋地說:“怎麽樣?是不是很有生意頭腦?也隻有我這樣精明的人才想得出來!”
  孟欣欣一邊擤著鼻子,一邊慢吞吞地問:“可是,這原始本金從哪裏來?”她的話正是大家都想問的關鍵所在。
  郝靜用手指一掃大家:“你,你,你,還有你,總之,就是大家湊錢出本金唄。”看看大家不甚熱情,郝靜連忙巧舌如簧地開始鼓動:“想想看,每個人隻要出50塊錢,6個人就有300塊,我們拿這三百塊買套瓊瑤小說,再買點衛斯理係列什麽的,然後在宿舍裏開個租書店,一本書收5毛租金,10個人就是5塊,每個月就是150,兩個月本金就回來了,以後都是自己掙的了!一天難道還沒有10個人看嗎?”
  唐寧率先拍手支持:“對,咱們學校的讀者服務部太黑了,租一本小說要一塊錢,咱們半價酬賓,生意準得比他們好!再說,咱們還都是新書!肯定有很多人看!”
  愛情小說隻要是女孩都愛看,何況是租書成癖的唐寧呢?她每天都要跑讀者服務部,每個月都要貢獻掉二十多塊錢給他們。朱莎也愛看點什麽《我是一片雲》之類的書,聽了郝靜的建議,覺得似乎可行,她點點頭表示還可以。
  郝靜把目光轉向石金雅和張蕊,她們倆不反對,隻孟欣欣有點疑慮,她擔心的是,開租書店要有人在宿舍值班看店才行,她會不會沒有時間?郝靜大力表示,她會排出個值班表,一個星期每人值一天班就行,再說,值班的時候也沒規定不可以學習啊,可以一邊看攤,一邊學習,可謂學習掙錢兩不誤。
  大家聽了,心動了,紛紛開始掏錢集資。朱莎忍痛掏出前幾天剛領到的做家教的工資,翻出50放到桌上。郝靜把錢收齊,然後環視大家一周,眼睛亮晶晶地說:“大家一起發財吧!”
  
  第17章 都是股東大會惹的禍
  租書店開張不久,朱莎就收到了李洋的來信,他還在裏麵夾了張穿軍裝的照片,看起來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大家傳看了一遍,大為傾心,紛紛追問朱莎這是不是她男朋友。朱莎一口就否認了,說這是她徒弟,也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兼死黨。大家嘩然,笑容裏透著曖昧。朱莎笑笑,也不多解釋,免得越描越黑。
  李洋的字倒是寫得比以前規矩多了,大概是軍校生涯艱苦磨練所致。他在信裏抱怨軍校規矩太多,要求太嚴,不但要不停地訓練還要不間斷地學習,現在看厚厚的專業書都已是家常便飯,但誰也不敢偷懶企圖蒙混過關,因為將來都是要自己親自開飛機上天的,現在偷懶無異於將來找死。矛盾的心情溢於言表。朱莎心想,軍校算是把李洋這懶毛病給徹底地治了。後麵的幾封信抱怨少點了,都是說些在軍校流傳的趣事糗事什麽的,比如趁夜黑風高集體去偷附近農學院實驗田裏的葡萄,結果被人家養的藏獒嚇得四處逃竄,慌不擇路中掉進了排水溝什麽的,朱莎看得差點笑死。
  李洋雖然字寫得不怎麽樣,但寫信的內容卻詼諧幽默,敘述事情分外生動傳神,有點像他平時說話的感覺,不但朱莎喜歡看他的信,而且朱莎他們整個宿舍都喜歡看,常常是信一到手,大家就搶著坐好,讓朱莎念一念其中關於軍校逸事的段落。幾封信下來,李洋儼然成了317舍的客座明星。
  朱莎收到李洋的第一封信後,打開一看開頭寫的是“莎莎你好”,把她嚇了一大跳,馬上回信把他臭罵了一頓,嚴令禁止他再寫出這麽肉麻的稱呼來荼毒她的眼睛,後來他就老實多了,寫來的信總是以“親愛的師傅,你好”來開頭。朱莎也寫了回信,不過都是告訴些自己的近況,每封信不超過一頁紙,而李洋的信通常都是洋洋灑灑三四頁紙之多,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麽多話說。
  朱莎看完了信收起來,整理書包準備去上精讀課。宿舍裏郝靜在大叫:“拜托!誰的精讀作業借我抄一下?我昨天忘了寫了!”
  大家都假裝沒聽見,精讀老師留的作業是要費盡心思地查資料才能做出來的,做一次作業就要花掉三四個小時,而且更重要的是,每一次精讀作業都要計入平時的成績分,郝靜光顧著掙錢,作業常常忘了寫,借了東家借西家地抄。不過,她通常會采取變通一點的辦法,改變一下句子的敘述方式,或把段落paraphrase一遍,往往有時候,她抄別人作業得的成績比寫作業的這個人還要高,這樣一來二去的就沒有人再願意把作業借給她抄了。
  郝靜急得大叫,大家隻顧匆匆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往教學樓走。朱莎歎口氣,從書包裏抽出自己的作業紙給她:“你也該自己動手寫一寫作業了,別光顧著掙錢連學習也耽誤了。”
  郝靜一邊運筆如飛一邊口中答應:“好!好!我堅決改正!你先上課去吧,一會兒我抄完了一塊兒給你交上去!謝謝啊!還是你對我最好!”
  朱莎看她一點也沒有悔改的樣子,隻好自己走了。
  “Lisa,你有沒有發現你的翻譯水平很不錯?這段話被你譯得很文雅。”瘦瘦的精讀老師滿意地對朱莎說,透過鏡片的眼睛閃著讚許的光芒。
  朱莎羞澀地說了一句“Thank you”就坐下了,相比三個月前的驚惶失措,朱莎現在已經可以稱得上是落落大方了。是的,慢慢地她就發現了,她並不是一無是處,因為喜歡文學,她的寫作和筆譯就相當不錯,已經得到老師的多次稱讚了。聽力對她來說也不是問題,真正成問題的還是她的口語,她有好幾個音都發不準,老師怎麽糾正也沒有用,好不容易糾正完了一開口還是老樣子,老師也無可奈何,隻說讓她多聽多說,以後慢慢把口音改過來。
  朱莎沒有灰心,她在想,四年的時間難道還不夠讓她改過幾個來嗎?她現在就跟自己較上勁了,白天黑夜地練習,一個人在小花園裏塞著耳機模仿人家的發音,一練就是大半天。張蕊說她晚上做夢都是說英語。
  朱莎聽了,也不管她這是不是開玩笑,急急忙忙撲過去問:“那你聽著我發音有問題嗎?”
  張蕊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有,不但有,而且問題還很大。”
  朱莎一聽就急了:“老大,快說說,我的問題在哪裏?我做夢都說了些什麽?”
  張蕊繼續搖頭晃腦地說:“你晚上啊,先是張大嘴吐了一串元音輔音,然後就開始背誦馬丁—路德—金的名篇《I have a dream》,語氣還特別慷慨激昂,就跟文革時的紅小兵似的……”
  大家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朱莎才知道被騙,她氣惱地看了捉弄她的人一眼,拿起書氣呼呼地走出宿舍。張蕊趕快把她追回來,笑著向她道歉。朱莎一看她那打躬作揖的樣子,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也不好再走隻得轉身回來,大家又重新開會。
  這次開的是被郝靜稱作“317舍租書店股東大會”的專門會議,主要討論本月書店收支情況和以後的發展大計,並著重討論要不要分紅等問題,所以大家都積極踴躍地參加了。
  時已隆冬,聖誕節剛剛過去,而元旦還沒有來臨,宿舍裏早已通上了暖氣,夾雜著大家各種護膚品的香氣,屋子裏暖香襲人。這還是朱莎第一次在北方過冬,原以為會被凍死,結果有了暖氣,北方的冬天比南方還舒服。由於是在宿舍裏,大家把棉襖都脫了,隻各穿了件毛衣,趿著拖鞋坐在椅子上開會。
  郝靜拿起計算器劈裏啪啦按了一陣,然後宣布:“本月租書收入共有216元!”大家熱烈鼓掌,朱莎也被感染了,也微笑著跟著大家一起拍手高興。
  收入倒是有不少,但接下來的討論就陷入了僵局,郝靜提議這錢暫時不分,繼續趁著大好形勢擴大規模,買進下一批書,將租書店的生意再擴大一點。聽了她的提議,石金雅頭一個就不同意,理由是本錢還沒有收回來就擴大規模,要是賠本了怎麽辦?她堅持要把錢分了,按月結算。為了佐證她的觀點的正確性,她還拉了孟欣欣做同盟。
  唐寧向來跟石金雅就不對付,凡是石金雅讚成的她就反對,凡是石金雅反對的她就讚成,兩人意見永遠不統一。這次看石金雅要分錢,她馬上就不樂意了,慢慢悠悠地說:“你急什麽?你家裏不是有錢嗎?開大飯店的還在乎這四五十塊錢?分什麽分?拿錢繼續買書才是正道理。我不同意分!”
  石金雅被她搶白得一時語塞,半晌才冒出一句:“你當然願意繼續買書了,宿舍裏這些書都方便了你了,不用花錢還白看了那麽多書!”
  朱莎看這兩人又有吵起來的跡象,趕快拿話岔開:“大家冷靜一點好不好?開書店還不是為了好玩?錢倒是小事,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石金雅冷笑著說:“拜托你都什麽年代了,還滿嘴說古文。你怕傷和氣我不怕。你自己說說,你替她值幾回班了?你怕得罪人你不說,好,我替你說,這個月唐寧總共就值了一回班,其他三次都是朱莎替她代值的。她什麽都沒幹,還有臉在這裏說三道四!”
  石金雅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大家的眼光都望著唐寧,唐寧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朝後縮,小聲說:“我都是生病了,所以才找她……”
  石金雅不依不饒地接著說:“你一次有病,還三次都有病了?就算是來例假,一個月也才來一次,犯不著為自己找借口逃避幹活!誰也不是什麽貴族出身,在這兒裝什麽嬌小姐?”
  唐寧說不出話了,就哭起來。朱莎想去安慰她,張蕊一個眼神就讓她止了步,張蕊的意思很明顯:“讓她受受教訓也好!整天把自己當小孩,處處讓別人幫忙,天長日久的,誰能受得了?”
  朱莎也不說話了,對唐寧三番五次讓她代班,她心裏是很不滿的,做家教占了她兩個晚上,自己值班又要占一個晚上,一周就隻剩下了四天可以上圖書館自習,可唐寧還百般哄著她,又是撒嬌又是肉麻話,嘴裏“好莎莎、好姐姐”地叫,磨著她讓她代班,她沒法說不,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了,但答應了的同時心裏又很不舒服,經常問自己,我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冤大頭?
  朱莎也需要有自己的時間,但這個租書店弄得她也很煩,而且她也想聽聽大家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就索性一言不發。郝靜隻顧在旁邊看熱鬧,哪邊她都不得罪。張蕊本來是無所謂的,隻要大家都同意的,她也不反對,現在看宿舍裏亂成一鍋粥,哭的哭,鬧的鬧,她也隻好出來平息事端。為免引火上身,她還是技巧地轉移了矛盾的方向,提議將這錢等分成兩份,一份用來擴大規模,一份用來分紅。
  大家吵了很久都沒有結果,隻好同意接受張蕊的方案,每個人拿了18塊錢了事,剩下的錢讓郝靜去繼續采購新書。
  錢雖然已經分了,但不和的種子已經種下,朱莎隻覺得從現在起,每個人心裏都有了不同的想法,以後也許再沒辦法像開店之初那麽齊心協力了。
  自這次股東大會之後,唐寧就再也不找朱莎代班了,她認為石金雅罵她的話完全是朱莎告訴她的,要不為什麽石金雅知道得那麽清楚呢?雖然不明說,但她話裏話外都頗有怨氣,跟朱莎疏遠了好多,不但不在一起說說笑笑,連打開水做值日都不讓朱莎幫忙了,自己偷工減料地解決。
  朱莎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知道她是氣自己的背叛,但朱莎從來也沒有抱怨過這些事情給別人聽,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次不知道,兩次三次還能不知道嗎?唐寧認為是朱莎告的密實在沒有道理,但女孩子的心胸就是這樣狹窄,還不到半年的時間,朱莎就失去了一個朋友,她內心覺得很失落,但同時也輕鬆了好多,因為她不需要再戴著好朋友這頂沉重的帽子替唐寧做任何事了,她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時間了。
  唐寧開始在宿舍裏沉默了幾天後,開始向外發展,跟隔壁宿舍的一個陝西女孩交上了朋友。朱莎看著她炫耀似的進進出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生氣的是唐寧居然拿友情來炫耀,好笑的是她的幼稚。好幾次她想主動和唐寧談一談,但被唐寧不冷不熱地拒絕了,朱莎碰了一鼻子灰隻好算了,心裏浮現出一句有名的詩“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第18章 冤家果然路窄
  包完了元旦晚會的餃子,新年很快就過去了一天。朱莎不明白為什麽係裏一搞集體活動就是包餃子,然後再搭上唱歌跳舞。她一點也不喜歡這些活動,而且她也不會跳舞,讓她唱歌,她又害羞,生怕暴露自己的五音不全讓別人笑話,每次活動都是坐在角落裏老老實實地包餃子,然後看唐寧、石金雅她們幾個大美女笑靨如花地在舞池裏滿場飛,和老師跳,和係主任跳,和男生跳。
  元旦過後一周很快就是期末考試。大學的期末考試很奇怪,考完一科後要等幾天才考下一科,所有的功課考下來要三個星期。朱莎不敢怠慢,認真複習,積極準備。計算機課的實操已經考過了,朱莎考得還不錯,雖然她在上大學前就沒摸過計算機,但她有股狠勁,知道不會的就玩命學,別人不敢碰的鍵她就敢碰,幾次摸索下來,她就發現計算機也沒那麽難,很快她就可以輕鬆自如地使用WPS和CCED了,常用的DOS命令也記得很清楚,計算機實操就順利過關。
  比較困難的是馬哲,要做判斷解析和論述題,肚子裏沒有東西是不行的,老師劃了重點後,大家就都在臥薪嚐膽、嘔心瀝血地背,生怕考試不及格。考試不及格丟人還是小事,關鍵是還要補考,連年都過不好,太慘了。於是,大家一致同意購買蠟燭在熄燈後繼續秉燭夜讀。據男生宿舍那邊傳出消息說,他們已經做好了完全準備,大家分工合作把考試重點抄在了小紙條上,做成了一個個華麗麗的“手風琴”,塞在兜裏、毛衣袖子裏以防萬一。
  朱莎她們一邊羨慕,一邊罵他們有夠無恥,本想如法炮製,但一想自己從小到大都是順民,心裏素質不夠強,還是斷了這個念頭,老實背誦為上。
  到了最後一科考聽力的時候,大家已被這超長的考試馬拉鬆拖得筋疲力盡、神經麻木,索性聽天由命,敞開了玩了。
  開考前15分鍾的時候,孟欣欣不見了。大家怕她忘了時間,耽誤了考試,紛紛奔走呼號到處尋找。到了快考試的時候,孟欣欣居然背著書包,戴著厚厚的大眼睛,優哉優哉地來了,大家追問她到底上哪去了?
  孟欣欣不緊不慢地擦擦眼鏡說:“我上圖書館複習去了。”
  大家頓時絕倒:考個聽力,您還複習什麽呀?真是書呆子一個。不過,既然人已經找到,大家也就不再介意,拉著她一起進了考場。
  考完了最後一科,大家紛紛作鳥獸散,各自提著行李回家。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大家還沒有那麽多想法,對家裏的依戀還是比較深的,經過了漫長的一個學期,很多人都想家想父母了,一放假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連考試成績都不等著看了。
  朱莎沒有跟著這波回家的大潮走,因為她的那個家教學生還沒有期末考試,家長再三挽留她,讓她再增加幾節課,幫這個孩子搞好期末複習再走。朱莎答應了,反正大學的假期一般比別人都長,寒假有5個星期,晚一點走也沒什麽不好,既可以多掙一點錢,還可以順便幫人家一個忙,是個一舉兩得的事,所以她決定延後一點,把回家的火車票訂在了考完試一周後。
  因為是冬天,剛下過雪,地上還有厚厚的一層白雪,踩在腳下咯吱咯吱地響,讓人想起俄羅斯電影裏常有的冰雪鏡頭。朱莎身上穿的還是上次美玉表姐給她的那件紅棉襖,因為美玉比她胖,這棉襖穿在朱莎身上有點大,看起來身材顯得有點臃腫,不過她一點也不介意,形象不重要,暖和才是最重要的。
  入冬的時候,幾陣大風一刮,溫度陡然就降下來了,不戴手套的話還真是冷得有點伸不出手指來。大家抱怨了一陣,紛紛從箱子裏翻出冬衣換上。石金雅和唐寧迫不及待地翻出自己漂亮的毛呢大衣穿上了,都是長及小腿的裙衫式大衣,一件純黑,一件深紫,陪上鮮豔的絲巾,既修身又漂亮,穿出去很吸引人眼球。不過張蕊和郝靜看她們在那擺弄自己的大衣和絲巾,就不說話隻是相視而笑。朱莎問她們笑什麽,她們也不解釋,隻說了一句:“晚上下自習你就知道了。”
  果然,晚上從圖書館回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好好的,隻唐寧和石金雅抱著肩膀縮成一團往宿舍猛跑,一邊跑一邊還要停下來跺一陣腳取暖。回到宿舍,才兩人長出一口氣說:“這是什麽破天氣,怎麽這麽冷?”
  張蕊和郝靜哈哈大笑,半天才對朱莎說:“這下你明白了吧?在北京冬天是不能穿這種薄薄的毛呢大衣的,這種東西華而不實,你看大街上有幾個人穿這個?最合適的就是羽絨服,實在不行厚棉襖也行。北京冬天的晚上到了9點多10點都是零下20幾度,穿呢大衣哪兒受得了啊?”
  唐寧恨恨地脫了大衣,一把甩在床上說:“凍死我了,我明天就去買羽絨服!”大家又是一陣大笑。石金雅舍不得這臭美的大衣,又不願虧待自己,就變了個法子,白天穿大衣,晚上穿羽絨服,遇到晚上有節目,那是拚著凍死也要穿上漂亮大衣的。朱莎笑她這是“剖腹藏珠”,要風度不要溫度。石金雅也是一個神人,她一邊左一盆水,又一盆水地搗騰著洗臉,一邊來了一句莊子名言:“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大家就給她起了個外號叫“非魚”,她也不生氣,誰叫她都一概答應。因為在一個宿舍裏待久了,大家都熟絡了,各種綽號紛紛出爐,朱莎因為酷愛讀小說,閑時還寫兩筆,所以大家給她取了個綽號叫“莎翁”,聽起來不倫不類,不過她也聽之任之了,反正都是一個宿舍的人,願意叫就叫吧。
  朱莎在校園裏走著,心情很好。那個孩子已經考完試了,她這個學期的家教工作也結束了,剛剛拿到了這個月的工資,因為增加了幾節課的緣故,她比平時多拿了八十塊錢,後來家長給錢的時候又多給了她二十,說是耽誤了她回家,給她一點補償,朱莎推辭了半天最後還是收下了。
  因為朱莎教得很認真,加上平時又不太注意看時間,常常比規定的時間多講個十分鍾、十五分鍾的,又不計較錢,所以家長很滿意,已經說定了下個學期開學了還讓她繼續教,讓她在老時間來就是。
  臨走的時候,孩子的媽媽,朱莎一直叫阿姨的那個人,又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裏麵裝著一雙新的男式翻毛皮鞋和一件半新的軍用大衣,讓朱莎帶回去給她爸爸穿。朱莎意外之餘高興地接受了,走的時候謝了又謝。這短短的兩個半月時間裏,她已經和這家人結下了很深的感情,尤其是她得知這個阿姨也是從南方考到北京、學習特別優秀,最後進了國家中直機關的時候,她簡直是把她當成了偶像一樣崇拜。
  從學生家裏回來,時間已經是中午了,朱莎打了飯回宿舍,一邊走一邊看食堂門口的布告欄又貼了些什麽新東西,匆匆掃了兩眼之後,朱莎發現了一張A4紙打印的招聘廣告,招兼職促銷人員20名,限女性,底薪40元一天,有提成,工作時間是周末的兩整天。朱莎有點心動,她訂的火車票在下周一,所以周末的兩天完全可以去做這個工作,掙80塊錢來回的路費差不多就都有了。
  朱莎撕下了一個聯係方式,因為宿舍裏都沒有電話,大家的電話都是由值班室的一個總機接,大媽接了電話會打開廣播叫接電話的人下樓來接,所以廣告上也隻留了個總機號和一個宿舍號,還有一個聯係人名字。
  朱莎匆匆茫茫吃過飯,就按廣告上的聯係方式找到了男生樓值班室,讓大媽給她呼叫卞豫東下來。大媽一看紙條就罵:“又是這小子!這兩天整天就有小姑娘來找他!這廣播都成了他們家開的了,狂得他都不知道自個兒姓什麽了!”
  朱莎忍住笑,等著胖大媽開廣播叫人。等了一會兒,樓上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勁,一個男聲同時響起:“來了!來了!我來了!”
  隨著一聲“誰找卞豫東”的問話到來,朱莎一眼就看見了從樓上下來的人,她立馬調頭就走。真是冤家路窄啊,卞豫東居然就是那個老鄉會會長老卞!
  想起幾個月前對他的冷淡態度和最終沒去參加他口中的什麽老鄉會,朱莎一點也不懷疑他會一口回絕她的應聘要求,甚至說不定還要借機嘲諷她幾句,以報昔日的一箭之仇,所以,她還是免開尊口,打道回府。
  老卞顯然也認出了眼前這個倔倔的女孩就是開學之初的那個朱莎,他看到朱莎就知道了她的來意,自從他貼出招聘啟示,來找他要求幹促銷的小女生就絡繹不絕,平均每5分鍾他就得下樓一趟去接待。現在朱莎話也不說轉身就走,顯然是她也認出了他,不想尷尬所以隻好逃之夭夭。他想挽留她又沒好意思去拉,就站在原地喊:“哎!哎!你站住!站住!”
  朱莎站住了,頭也不回地說:“你要是膽敢嘲笑我一句,我就跟你沒完!”
  老卞笑了,用手扶扶眼鏡,然後走過去還沒說話,朱莎又冷不丁來了一句:“你要是敢說‘我早就告訴過你,多個朋友多條路’這句話,我也跟你沒完!”
  老卞無奈地搖搖頭說:“喂!你怎麽像個刺蝟一樣?別人還沒怎麽著,你先豎起渾身的刺準備來紮人!你能不能轉過身來再說話?”
  朱莎轉過身來,看著他,硬梆梆地說:“我沒去參加你們的老鄉會。”
  “我知道。”老卞點頭,他身材並不高大但很結實,屬於典型的南方男人的身材,穿著一件天藍色的V領毛衣,一條黑色的休閑褲,本來是很休閑的款式穿在他身上硬是出不來休閑的感覺,大概是因為身材不高的原因。老卞又說:“那時我也沒說非得要你去啊,不過是通知你有這麽個活動而已。”
  這麽一說,朱莎倒有點慚愧,覺得自己氣量狹小,有點以己度人的意思。她沒說話,老卞又說:“你是來參加促銷的吧?還有兩個名額,給你一個吧,你明天早上8點到學校東門集合,我帶你們一起去。”朱莎點點頭,低聲說了聲謝謝又準備走,老卞又在後頭叮囑了一句:“記得帶上學生證!”
  朱莎回到宿舍,慢慢回想著和老卞的這次見麵,還真是像他說的“多個朋友多條路”,看來她待人處事還很不成熟,做事情光憑自己一時的喜好和直覺了,以後還要更理性一點才行。
  
  第19章 終於掙夠了回家的路費
  第二天早上,朱莎和19個女孩一起在學校東門邊見了麵,老卞簡單說了下要求,告訴她們促銷的產品是一個新出的洗發水牌子,待會廠家公關部的人會把她們分到北京的各個大商場裏,兩人一組,大家就在大商場裏向顧客推銷這個牌子的洗發水,底薪是40元一天,提成是10%。
  這個待遇算是很優厚的了,女孩們嘰嘰喳喳地上了開往公司的車。老卞把她們送到了複興路上的一棟寫字樓裏,跟廠家辦了交接然後拿了中介費就走了。
  朱莎她們就在原地等分配。一個女孩看著老卞拿了一個信封匆匆離開的背影說:“老卞真夠黑的,拿了廠家的中介費還要拿我們的!兩頭得錢兩頭落好!”
  朱莎這才知道老卞介紹工作也是要收中介費的。她連忙問那個女孩:“老卞收了你多少錢?”
  那個女孩不滿地說:“10塊。也就比勤工部的便宜5塊。你呢?”
  朱莎不敢說老卞沒收她的錢,連忙隨便說了句“我也是”就住了口。
  旁邊的另一個高個子女孩看她們聊天也插了進來:“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他沒跟咱們要20就不錯了,最近XX舍的周XX他們介紹家教,收的中介費就是一次課時費的錢!累死累活幹兩個小時,掙的錢都是他們的。”
  朱莎覺得自己真是山中方十日,世上已千年,才兩個月時間,勤工部的壟斷已經被打破,各種小型中介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收費比勤工部還高。
  朱莎說:“那你們可以不去他們介紹的地方啊?找勤工部不就行了?”
  那個高個子女孩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土老冒,她鄙夷地說:“勤工部介紹的家教,費用低得要死,完全是壓低大學生討好家長,周XX他們介紹的家教,雖然中介費高一點,可是他們會幫你要高價,你完全不用自己去談,這點比勤工部強了不知多少倍。”
  那個抱怨了很久的矮個子女生也在旁邊插話說:“是呀,是呀。現在外麵做家教,初中的漲到20一小時,高中的漲到30一小時了,要是高三得要35、40了,勤工部那幫傻子定的價還是初中15,高中20。你說,差價那麽大,誰肯再找勤工部啊?”
  朱莎想,難怪那家還要自己下學期繼續去上課呢,原來外麵的“黑市”價已經漲了一倍了。不過,朱莎倒也沒覺得太虧,那家的阿姨對自己很好,就算錢少點她也樂意,不過,下一個家教她不會再找勤工部去要了,她打算跟別人一樣,也去找找校園“黑中介”。
  一晃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朱莎在商場裏站得全身僵硬,兩腿發直,她和西語係的李莉兩人搭檔,費盡口舌也沒賣出去多少瓶洗發水,進商場的人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徑直走向那些大品牌的櫃台,兩天下來她倆總共就賣出去6瓶,算上提成,每個人恰好能多分5塊錢,但公司是不包午餐的,所以這兩天的午餐還得自己解決。兩個女孩為了省錢原本就沒打算叫盒飯,但不吃似乎體力又堅持不了一天,後來朱莎提議到地下一層的超市買包餅幹充饑算了,回學校再去大吃一頓。李莉也是個省錢不要命的主兒,聽了朱莎的主意哪裏還會反對,早就極口說好。於是朱莎自告奮勇下樓去買餅幹。
  李莉站在促銷台旁左看右看不見朱莎回來,正在著急呢,朱莎抱著一大堆吃的上來了。李莉看她買來那麽多東西有點擔憂地問:“朱朱,幹嘛要買這麽多?買這麽多還不如吃盒飯呢?”
  朱莎放下東西才說:“不要錢。別人送咱們的,快吃吧。”她把裏麵小包裝的麵包點心一一擺出來,居然還有兩小杯酸奶。李莉驚喜地問:“朱朱,你從哪裏弄來這麽多不要錢的吃的?”
  朱莎笑嗬嗬地說:“賺到了!我剛下樓,發現有咱們學校的另一撥同學在超市促銷食品,她們公司賣的東西花樣真多啊,她們中午飯都不用買了,直接吃她們公司試吃的那些就行,後來我就跟她們商量,把她們試吃的東西分我一點,然後我們再把咱們洗發水的試用裝分她們一些,她們就答應了,然後還幫我到賣酸奶的那裏要了兩杯試吃的酸奶。嗬嗬,你看,我厲害吧?”
  李莉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說:“朱朱,你真聰明。我怎麽沒想到呢?太好了!我以後就跟定你了。”
  朱莎得意洋洋地拿出一堆試用裝說:“那當然,我可是莎姐啊。你先吃著,我去把東西給她們送下去。”李莉頭也不抬地揮手讓她自己去。
  朱莎把試用裝送到了樓下,然後返身上樓和李莉一起吃,兩人一邊吃一邊說笑,一點也不覺得時間難熬。
  回公司以後,看看其他人也一樣,有的賣出去個三五瓶的,還不夠一壺醋錢,有的甚至一瓶也沒賣出去。不過,廠家做促銷原本就是為了打廣告,沒指望她們這幫半吊子真正給他們賣出去多少產品,因此也沒苛責大家,兩天時間一到就痛快給大家結了勞務費還每人附送一瓶洗發水。大家抱著東西喜氣洋洋地坐著車就回學校了,朱莎和自己搭檔的那個女孩還結成了親密戰友,兩人互留了姓名和宿舍號,以後有事可以共同奮鬥。
  朱莎帶著領到的85塊錢工資和洗發水去感謝老卞,她準備把欠他的10塊錢中介費還給他。找到老卞宿舍的時候,大媽說他不在,朱莎不信,一呼叫他們宿舍他果然不在,他的舍友說他出去聯係業務去了。大媽嘮嘮叨叨地說:“這小子不務正業,整天就知道往外跑,什麽都敢賣!搗騰郵票,賣盜版書、聯係家教什麽的,都鑽在錢眼裏了!”
  朱莎聽了直笑,她一早就知道老卞是這樣的人,活動能力超強,隻沒想到他商業頭腦也一流,簡直令人歎為觀止。大媽看見她笑就說:“你還別不相信,我這接的電話多一半兒是找他的。他給我找了多少事兒!”朱莎沒再多說,笑著和大媽告別就回了自己宿舍。
  大家走了一周,宿舍裏格外冷清,她吃飯、看書都沒滋沒味的,要不是有掙錢這個目標支撐著她,她早就堅持不住也跑回家了。正當她一個人坐在宿舍裏自怨自憐的時候,宿舍的廣播“啪”的一聲就打開了,隨即大媽的標誌性聲音透過廣播傳過來:“317!317有人嗎?”
  朱莎趕緊“誒”了一聲說有人,大媽馬上說“叫朱莎下來接電話!”就快速地關閉了話筒。朱莎帶著滿腹的狐疑下了樓,拿起話筒,裏麵傳來的居然是父親的聲音。
  父親顯然還不習慣對著話筒說話,他的聲音顯得很遙遠,他在那邊說:“大妹,你什麽時候回家?”
  朱莎聽到父親的聲音就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這麽多眼淚。她胡亂地用手背擦去眼淚說:“爸爸,我明天就坐火車走,後天就到家了。”
  父親在那邊囑咐她路上要小心,又說了些別的話才掛。朱莎一邊接電話一邊在這邊點頭,也不管父親看不看得見。
  旁邊的大媽說:“姑娘,想家了吧?想家了就趕快回去啊!一個人留在宿舍裏有什麽意思?趕緊回家吧,你離開了那麽久,你爹媽都該想你了。”
  朱莎不好意思地抬頭看看大媽問:“您知道我一個人留在宿舍裏?”
  大媽驕傲地笑了:“那當然,我們是幹什麽的?每個宿舍有幾個人還不清楚?快回家去吧,晚了趕上民工潮,火車上人就多了,也不安全。”
  朱莎感激地謝過大媽然後慢慢上樓了。正是有這些熟悉的陌生人,她才時刻感覺到被關心著。她回到宿舍,想到明天就可以坐上火車回家,立刻感覺渾身是勁,馬上把櫃子打開,拿出自己新買的一個大旅行包,開始整理行李。
  她把給父親和弟弟帶的禮物裝在裏麵,然後把周圍放上衣服裹著,免得壓壞了。
  她才做了兩個多月家教,掙的錢剛夠應付自己的生活費,這兩天掙的這80多塊錢她打算用來付來回路費,因此她攢的錢並不多,隻把學校發的補貼攢了下來,剛一百多塊錢。她就用這點錢給父親買了件羽絨背心,給弟弟買了條圍脖。當然這兩樣東西都是在西單勸業場買的,要是換了在大商場,買一件都不夠。不過,她已經很滿意了,到底給家裏人都準備了禮物,不是空著手回家了。而且,除了開學的第一個月外,她以後幾個月的生活費都是自己掙的,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收拾完了東西,朱莎覺得時間還很早,就把張蕊送她的那個隨身聽打開,收聽CRI的英語廣播。說起來她還得感謝石金雅,要不是她提醒,朱莎還發現不了這隨身聽還有收音機的功能,自從發現了以後,朱莎如獲至寶,特地又鄭重其事地向張蕊道謝了一次,搞得張蕊莫明其妙,剛要問她卻又不見人了,原來她已經戴著耳機跑遠了。
  從那以後,朱莎就每天定時收聽CRI的節目,除了整點新聞外,她最喜歡聽的就是輕鬆調頻(EASY FM)。這是一檔英文主持的介紹西方流行歌曲的節目,每天在各個時段都有播出。朱莎簡直從第一天收聽起就迷上了這個節目,隻要有時間,就打開收音機收聽,有時候四下無人,還要跟著音樂一起大聲唱。不過,她很膽小,從不在宿舍裏唱,怕暴露她的五音不全被大家恥笑。宿舍裏高人輩出,會樂器的就有張蕊、孟欣欣和石金雅三個人,參加過學校合唱隊的還有唐寧,有了這些珠玉在前,朱莎覺得自己真是名如其人,渺小得像粒沙子啊!不過沙子也有沙子的價值,朱莎雖然不能自命清高,但也沒有妄自菲薄,她依舊從容不迫地做著她手邊該做的事。
  隨著收音機裏Bryan Adams的那首節奏明快的《Everything I do》響起,朱莎似乎聽到了廣播裏在喊什麽。她連忙摘下耳機,才聽到樓下值班室在廣播呼叫她的名字,讓她下樓。
  她穿上外套和鞋子快速地跑下去,原來是老卞找她。她一摸口袋,那85塊錢還在,她連忙跑上去說:“老卞,正要找你。”
  老卞可能剛從外麵回來不久,頭上還戴著帽子,他脫下手套搓了幾下手說:“有什麽事?”
  朱莎掏出10塊錢說:“我還沒有給你介紹費。”老卞把她的錢推回去說:“算了,一件小事。”
  朱莎固執地要給,老卞生氣地說:“我就那麽令人討厭嗎?看到我就一定要迅速跟我劃清界限嗎?”
  朱莎紅了臉,不好意思再堅持,本來是想無功不受祿,這下還把人給得罪了。她把錢收回來,說了聲謝謝,又不好馬上就走,低著頭沒話找話說了句:“你什麽時候回家?”
  老卞臉色稍霽,過了半天才說:“我今年不回家了,要留在學校裏打工。你如果不回家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去做些兼職。”
  朱莎連忙謝過他說:“不了,謝謝,我明天就回家了。”她偷眼看一下老卞,發現老卞正看著她,嚇得趕快轉移了視線。老卞也沒再多說別的,隻說了聲“以後有事再找他”就揮揮手走了。
  朱莎正要上樓,隔壁宿舍的一個女生正好路過,看到朱莎和老卞告別,隨口說了句:“你男朋友啊?”
  朱莎急忙擺手澄清:“不是!不是!絕對不是!”那個女生又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很奇怪,朱莎覺得自己有點矯枉過正了,隻是一句普通的打招呼而已,為什麽反應這麽劇烈,難道潛意識裏就那麽討厭老卞,忙不迭地就要和他撇清關係嗎?
  
  第20章 一隻雞的非正常死亡
  背著大包的朱莎第二天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她風塵仆仆地下了火車坐汽車,下了汽車坐中巴,終於到了家,還沒下車,遠遠地就看見父親和弟弟在門口張望,心裏一熱,趕緊下車,拎著大包跑過去,弟弟已經老遠就看見了,連跑帶跳地趕過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親熱地大喊:“爸爸,姐姐回來了!姐姐回來了!”正在張望的父親也看到了,臉上馬上有了驚喜的表情。霎那間,她覺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這個世界上,還有兩個人這樣牽掛自己,自己還這樣被需要著。
  從母親去逝到現在不到十個月的時間裏,朱莎發現父親明顯地蒼老了。回家後的幾天,朱莎看到他有時候一個人在家門前的台階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望著門外的河麵發呆。他好像在想很遙遠的事情。這條河在朱莎小時候曾經是一條繁華熱鬧的河,各種挖沙船在上麵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地運送著沙子到岸邊,一到夏天更是小孩子的樂土,曬得烏漆麻黑的小男孩赤條條地在水裏嬉戲打鬧。現在這條河卻被洗蓮子的堿水給汙染了,河麵上漂著黑紅發臭的髒水,水也將要枯竭,早已跑不開船了。
  朱莎有時有意想讓父親快樂起來,和他提起一些過去的事情,可是他卻少有興致象母親在世時那樣眉飛色舞地講往事了。父親在逐漸老去,時間的腳步快得不容人多想,馬不停蹄地向前的同時也帶走了人的青春和與青春有關的往事。
  朱莎想盡一切辦法要讓父親的心境變得開朗起來,為此她進了家門沒歇幾天就開始大幹起來,把父親和弟弟都調動起來。隻有忙,才能讓一個人徹底地忘掉各種不快,朱莎深諳其中的真諦。
  她用客人的眼光重新審視了家裏一遍,馬上看出了端倪。沒有女主人的家是寒酸的,這種寒酸不僅僅體現在家徒四壁上,還體現在處處蒙塵,處處油汙的各種細節上。朱莎不能容忍這種破敗,縱使窮,她也要窮得幹淨、整潔。她要把家裏徹底地大掃除一番,把所有的衣物被褥都拆洗一遍,把所有亂放的東西都整理到它原來的位置上去,不再讓整個屋子顯出一股零亂破敗的景象來。
  她一麵指揮弟弟登高爬低地掃灰除塵,一麵自己大力地清洗各種器具衣物,連父親也被她指使著去修理各種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刷牆補洞和清理裝了雜物的房間。
  來串門的二嬸看見朱莎小姐弟倆熱火朝天地幹活,由衷地對父親說:“朱老師,你真是好福氣啊!有大妹這麽能幹的女兒真是上輩子修來的!我要是有這麽好的女兒,我半夜做夢都會笑出聲來。”
  父親隻是笑笑,並不答話,繼續幹著自己的活,按朱莎的吩咐修桌椅。二嬸看了一陣,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忙問朱莎:“大妹,有個事我不知道你自己想起來了沒有?”
  朱莎抬起頭說:“什麽事?”
  二嬸絮絮叨叨地說:“就是你上次說的,你同學叫什麽洋的,他爸爸幫了你的大忙,你去謝過人家沒有?這可是做人的禮節,你媽媽不在了,我得提醒提醒你。”
  朱莎說:“好二嬸,這麽大的恩情我哪能忘?回家之前我打過一次電話,想約一下時間再去,可是阿姨說,李叔叔很忙,這一陣去黨校學習去了,讓我不要去了,免得撲個空。我還要再約,她就說以後再說吧。我想人家是客氣,不想顯得像施恩一樣。”
  二嬸連連點頭:“是,老話講,施恩莫望報,講的就是這道理。人家是真不指望報答。”二嬸看著朱莎忙前忙後,從回家起手腳就沒閑著,大冬天的臉上還在冒汗,不由得憐惜地說:“大妹,你這孩子就是心氣太高,太要強,你這樣將來會吃很多苦的。”
  朱莎不解,我哪裏心氣高了?難道一家人坐在一起唉聲歎氣將來日子就會過得很輕鬆?二嬸歎口氣,也不多說,自己就回去了。朱莎帶領父親和弟弟大幹了三天,清出去十幾筐垃圾,直到整個家顯出明亮的氣氛來才鬆了一口氣。
  大掃除過後沒多久,朱莎就抽空去買了三斤多毛線,準備用剛學會的手藝給父親和弟弟各織一件毛衣。她沒去找其他同學敘舊,隻在買毛線的時候順便去了江秀霞家。
  江秀霞等到最後也沒等到降分錄取上本科,隻等來了一個大專的通知書,父母的意思是大專也不錯,總比沒有學上強,再說複讀還要另外花錢,就算讀了也不一定能考上,要是考得還不如今年那就慘了,父母勸說了她一夜讓她去讀這個大專算了。
  江秀霞心高氣傲,哪裏忍得下這口氣去上大專,一氣之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撕了錄取通知書就上補校複讀去了,連被褥行李都是父母後來托人送去的。這些都是朱莎的同桌劉玉霞有次來她家串門時說到的,朱莎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如果她不是這麽要強,她的日子也許會輕鬆很多。但朱莎自問要是處於江秀霞這種情況她會不會去讀這個大專算了,她自己也沒把握。原來她們都是一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物。
  朱莎買了毛線,順道繞到江秀霞家的時候,她正戴著眼鏡背單詞。兩個好朋友見麵激動了一會兒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畢竟時間已經在她們中間劃了一條巨大的鴻溝,一時之間她們不知道怎樣去跨越這條溝。
  朱莎先是有選擇性地問了些她現在的近況和她的打算,江秀霞眼睛裏閃著狂熱的光:“莎莎,放心好了,這次複讀我至少有六成把握了。”
  朱莎對她現在自信滿滿的樣子有點擔憂,畢竟複讀了一次也沒考上大學的人太多了,不是所有人複讀就都能如願以償的。如果江秀霞的態度再平靜一點,她也許不會這麽擔心。她又問了問一些老同學的事,江秀霞明顯不願提起,神色上有些倦怠,隻在問到原來同宿舍的同學李華時,江秀霞才多了些話。她神秘兮兮地說:“莎莎,你知道嗎?李華現在名聲很不好,她跟理一班那個叫張宣的談戀愛都談出人命來了!”
  朱莎大吃一驚:“什麽?她死了嗎?”
  江秀霞一副“你真傻”的樣子,賣了半天關子才說:“不是她死了,是他們都談到床上去了,他們那個了,然後李華懷孕了!”
  朱莎被這個驚天的消息搞得一震,她沒想到保守的鄉下會突然開放,居然還有未婚先孕的事發生,而且還發生在自己同學的身上。
  看朱莎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江秀霞又見怪不怪地說:“原先我們也不信,後來別人說張宣家裏出了三千塊錢讓她做了流產,我們看她失蹤了一個禮拜,後來回學校也不下水洗衣服,也不上操什麽的才慢慢有點相信。”
  朱莎說:“真是太離奇了!她怎麽這麽傻?”
  江秀霞說:“誰知道呢?她原先是一個很內向的人,謠言剛出來的時候,我們都不相信,誰知後來越傳越凶,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自己也不敢站出來說,我們才信了。這事過了沒多久她就不上學了。現在也不知道怎樣了。”
  朱莎歎息了一陣,兩人聊了一陣昔日同學的現狀之後很快就沒了共同話題,朱莎知趣地告辭了,江秀霞也沒多挽留,兩個好朋友就這樣因為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而漸行漸遠。
  春節前的幾天朱莎都在忙著加班加點織毛衣,連電視也無暇看。弟弟在旁邊看著她右手的三個手指頭已經貼上了創可貼,織一會就要皺著眉頭停下來想下一步,覺得好笑,勸她不要再這麽費勁織花樣了,織點簡單的就行了。朱莎不聽,還是照舊費力地織花,費力地想下一步。朱虎這次期末考得不錯,進了年級前三名,朱莎特批他可以在春節期間不學習,看幾天電視。朱虎從早到晚眼睛都盯著電視,忙著把過去落下的各種球賽轉播都補看回來。
  姐弟倆圍著火盆邊看電視邊說笑,父親在廚房裏忙前忙後,準備過年的各種菜肴。過了一會兒,父親提著一隻雞進了姐弟倆待的屋子,說他現在有點事要出去一下,讓朱虎去幫他殺一下雞,待會兒晚上就吃雞。
  朱虎跟著父親去廚房學殺雞要訣。朱莎在房間裏織了一陣毛衣,就聽到廚房裏雞飛狗跳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雞叫聲一聲比一聲大,聽起來格外淒慘刺耳,朱虎隱約還在那邊發狠地嘮叨些什麽。
  朱莎放下毛衣走到廚房一看,頓時呆住:“小虎,你在幹什麽?”
  朱虎正在埋頭惡狠狠地拔扯著雞毛,一邊按住伸脖子蹬腿的雞,一邊說:“殺雞呀。”
  朱莎看到他手底下那隻雞,光不溜溜地在死命掙紮,毛都被拔光了,雞還沒死,簡直太不人道了!她忿忿地走過去說:“小虎,誰告訴你殺雞要這樣殺的?”
  朱虎邊拔邊認真地說:“爸說,在雞還沒死的時候先把毛拔了,然後再下開水燙,毛會容易拔幹淨點!”
  朱莎走過去,搶過他手裏雞,拿刀在脖子上割開一口子,放血,這隻可憐的雞掙紮了幾下才算順利地壽終正寢。朱虎佩服地說:“姐,沒想到你連雞都會殺。”
  朱莎把雞扔到盆裏說:“你燙毛吧。真是書都讀傻了你!連隻雞都不會殺!你從小到大吃了那麽多隻雞,就算看也該看會了!誰殺雞不先把雞殺了再拔毛啊?爸的意思肯定是要你在下開水燙之前先拔毛,他沒說讓你不殺就這麽直接拔毛!這隻雞死得也太慘點了!”
  朱虎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傻笑。朱莎看他蹲在地下仔細地燙毛,一邊還指點他哪些地方沒搞幹淨,姐弟倆圍著這隻雞折騰了足足兩個小時。
  
  第21章 我不喜歡被人利用的感覺
  姐弟倆正圍著大盆說笑,隔壁的二嬸的大嗓門已經傳來:“大妹,有人找你!”
  朱莎放下東西,迎出門去,發現一個穿著軍裝的大高個正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二嬸正鼓勵他:“進去吧!進去吧!她在家呢。”大高個這才抬頭往裏走,朱莎一看,原來就是李洋。一個學期不見,他居然又長高了一點,現在她已經隻及他的肩膀了。
  她跑過去拍打他的肩膀連拍帶嚷嚷:“死小子!怎麽招呼也不打一聲就來了?是不是在學校裏隻顧泡空姐,沒時間理我了?”
  李洋站在那裏任她亂拍,臉上隻掛著笑,也不說話。朱莎停下來才發現二嬸和弟弟的表情格外怪異,這才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曖昧,她臉有點發燒,忙拉著李洋向大家介紹:“這就是我的同學李洋。平時在學校他都是叫我師傅的。”
  二嬸一副“你越描越黑”的表情含笑離去了,朱莎覺得她笑得怪怪的,知道她是誤會了,但她也懶得追出去解釋,就拉著李洋進了屋,讓他坐在火盆旁,吩咐弟弟給他倒杯茶來。
  朱莎看他一路隻顧笑著看自己,忙嗔怪道:“幹嘛裝深沉一句話都不說話?”
  李洋說:“師傅,有空沒有?我來接你去參加同學會。”
  朱莎意外地問:“同學會?在哪裏?”
  李洋說:“在我家。我爸媽上外婆家去了,家裏沒人,我約了好多同學一起見麵,大家都說一定得把你叫上,就派我來接你來了,事先也沒通知你。”
  朱莎說:“原來大家都還記得我啊?”
  李洋說:“大名鼎鼎的莎姐誰敢忘?你有空嗎?能去嗎?”
  朱莎點頭說:“能去。不過,你得等一下,我準備一下就走。對了,你說來接我,拿什麽接?不會讓我騎自行車去吧?”
  李洋隻笑笑說:“你出門就知道了。”
  原來李洋把他爸爸的吉普車開來了。朱莎坐在車裏看著李洋熟練地發動汽車還是很擔心:“哎,徒弟,你會開車嗎?有駕照嗎?”
  李洋被她謹慎的語氣逗得想笑:“師傅,好歹我是開著車來接你,你給點麵子,對我有信心一點好不好?放心,我有駕照,在軍校,我第一件事就是學會了開車。”
  朱莎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哦,那我就放心了,不過我警告你不要耍酷,我這條命很值錢的!”
  李洋哭笑不得:“我知道!F大的大才女坐在我車裏,我能不加倍小心嗎?還有,師傅,你能不能不這麽囉唆?一個未來的飛行員給你開車,你就好好享受這次旅程吧。”
  朱莎瞪起眼睛教訓他:“飛行員跟司機是兩碼事好不好?你會開飛機不代表你會開好車。你給我老老實實地開,不然,我還是下車去坐中巴好了。”
  李洋無奈地說:“師傅,你以為那些開中巴的就都安全了?每年咱們縣裏中巴車發生事故的幾率都在20%以上。”
  朱莎如夢方醒:“你說的是真的?”
  李洋一邊熟練地開車一邊說:“當然是真的,你知道理一班的王一新吧?他高中畢業後就進了縣公路局了,這些事都是他告訴我的。王一新他爸原先就是公路局的,他現在也算子承父業了。”
  朱莎奇怪地問:“難道他沒再上學?”
  李洋說:“他還上什麽學?原先成績就差得要死,上了高中就隻知道談戀愛泡妞,快畢業時都把女孩領到家裏住著去了,他爸他媽氣得半死。這不,一畢業,他死活不讀書了,就要工作,他爸沒轍,提前內退了,條件就是讓他進公路局。縣政府的子弟都這樣,不讀書也能有工作,你說他們還讀什麽書,幹脆玩幾年算了。”
  朱莎聽了半天才說:“命運真不公平,你們一生下來就有的東西,我們要拚死奮鬥十幾年才能得到。”
  李洋說:“本來不想告訴你,怕你心裏不平衡。不過,放心,你將來的成就是我們奮鬥十幾年也得不到的。”
  朱莎淡淡地說:“將來的事誰能知道?說不定我大學畢業了一無權勢二無背景最後還是會打回原籍做英語教師。”
  李洋輕鬆地說:“那有什麽關係?你回原籍了我就申請脫了軍裝轉業到地方來陪你。”
  朱莎大吃一驚:“那怎麽行?你隻是我徒弟,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你有你的前途,我也有我的人生。我們為什麽要綁在一起?再說,國家花了那麽大代價培養了你,你一天都不飛,說轉業就轉業了?”
  李洋依舊熟練地開著車:“值不值得這樣做得我說了算。隻要我想轉業,總會找到辦法的!”
  朱莎打斷他的話說:“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好嗎?你從現在起就把你腦子裏轉業的念頭給我徹底地刪除掉!聽到沒有!馬上刪掉,一點也不要留!”朱莎腦子裏反複出現剛才李洋說這話的表情,淡淡地,冷靜地,他一點也不是在開玩笑,朱莎覺得這話題太危險了,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幾次的見麵都是這樣,說著說著就朝危險的方向滑去,她想拉都拉不回來。
  兩人一路沉默,氣氛很微妙,不過縣城很快就到了,再開了一段,縣政府大院就在眼前。李洋把車開進去,說:“他們已經在我家裏了,你先下車,我停了車就來。”朱莎下了車,忽然又想起什麽對李洋說:“我警告你,徒弟,待會兒不要胡說八道啊!”
  李洋說:“那你告訴我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我說的都是真話。”朱莎瞪他一眼,讓他不要太放肆,李洋露出無辜的表情,朱莎“噗哧”地就笑了,然後下了車,關上車門,李洋開著車繞到停車場去停車。
  朱莎一邊慢走一邊想等一下李洋,這時不遠處走來了一個女孩,穿著米黃色短款呢大衣,黑色長褲,梳著馬尾辮,打扮得很洋氣,她一來就用質問的口氣對朱莎說:“你是不是和李洋好了?”
  朱莎很討厭她說話時那居高臨下的語氣,她也沒好氣地說:“你是誰?我憑什麽告訴你?”
  這個女孩“啪”地甩過來一巴掌,打在朱莎臉上,然後指著她鼻子罵道:“不要臉!李洋是我男朋友,你再敢勾引他,信不信我找人揍你?”
  朱莎氣得肺都要炸了,她走過去也毫不客氣甩了她一巴掌,然後說:“你愛和誰好和誰好去!你再敢打我一下試試,我不用找人自己就揍你!”
  這女孩用手捂著臉,瞪了朱莎足足有半分鍾,有點忌憚她又不敢再上前去打,隻得惡狠狠地罵道:“你個農村土丫頭,你給我記住了,李洋是和我好的,他是我男朋友!你想搶也沒門!不要臉!”
  朱莎正準備反唇相譏,李洋已經從遠處看到了飛奔過來了,他一把把朱莎拉到身邊,然後對那個女孩說:“李一琪!你發什麽瘋!”
  朱莎努力想站開一點,脫離他的控製,可李洋緊抓著她的手不放,還一直把她往身旁拉,李一琪在那邊使勁地跺腳說:“李洋!你混蛋!”
  李洋突然停住了幾秒,示威似的把朱莎攬到懷裏,在她臉上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說:“李一琪!我警告你,她是我女朋友!你以後離她遠點!”朱莎當場石化。
  李一琪恨恨地走了,臨走甩過來一句狠話:“看你們能堅持多久!賤人!”
  這句“賤人”讓朱莎從木雞狀態中清醒,她一把掙脫了李洋的懷抱,似笑非笑地看著李洋說了句:“徒弟,我沒想到你這麽受歡迎。”李洋萬分尷尬。
  朱莎說完掉頭就走,箭步如飛。李洋在後麵焦急地一邊追一邊道歉。朱莎停住腳步說:“還解釋什麽?我不喜歡這種被人利用的感覺!”
  李洋連說不是,朱莎說:“你敢對天發誓,你不是利用我來趕走這個叫什麽琪的傻女孩?雖然我討厭她,但我不喜歡這樣被你利用!”
  李洋無言以對,隻好不說話。朱莎也不乘勝追擊,隻低著頭朝中巴車站走,邊走邊罵:“我算看清你了!你太讓我失望了!還說什麽是我徒弟呢,就給我這樣的驚喜!這他媽的什麽世道!”說著說著,朱莎開始爆粗口。
  李洋被她罵得格外冤枉,又不敢再伸手去拉她讓她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兒他下了決心似的說:“朱莎,做我女朋友吧!”
  這句話一出,朱莎當時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她站住了下意識地說:“你開什麽玩笑?你隻是我徒弟!你想亂倫啊?”
  李洋也站住了,認真地說:“你我都知道,做你徒弟隻是開玩笑的事,我不想永遠當你徒弟!”他一邊說,朱莎一邊搖頭,到最後,朱莎煩躁地說:“算了!算了!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別再說下去了!否則,我馬上就回家!”
  李洋沉默地和朱莎一起又往縣政府大院走去。
  
  第22章 原來錢還可以這麽掙
  李洋並沒有在同學會上幹出什麽出格的事來,這讓朱莎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隱約有些擔心,她不知道她粗暴地打斷了李洋的話後,他到底在想什麽,但她發現整晚他都沒有露出過一個笑容。
  因為有幾個同學和朱莎一樣住在鎮上,所以李洋把他們順便一起送回去,兩人一路上都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朱莎偷眼看專心開車的李洋,隻見他眼睛直視前方,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肯多講,顯然是心中鬱悶之極。
  同學會後不久就到了開學的日子,朱莎回到了學校。這一次她是從容不迫地拎著大包,又目不斜視地走出了出站大廳,然後坐著公汽回到了學校。
  推開宿舍門,裏麵滿滿當當都是人,大家已經都提早到了,正坐在那裏熱火朝天地聊天兼分享各地美食。大家看見朱莎來了一齊大叫,讓她把包打開檢查。朱莎把包裏帶的熏豆幹、臘腸等家鄉土特產拿了出來,大家又一起據案大嚼,連晚飯都省了。
  第二天上課,大家提早去了教學樓看期末考試成績,有人歡喜有人憂。毫無疑問,書呆子孟欣欣考了第一,因為她每門功課都在90分以上,連變態的馬哲她都考了96分,也不知道她那個腦袋是怎麽長的。張蕊考了第二,朱莎考了第三。雖然她口語分隻有80,但其他每門功課也都上了90,總成績還是很不錯的,想著離明年的獎學金又近了一步,她很高興,看向張蕊,張蕊正向她眨眼睛,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就一起進教室去了。
  郝靜和石金雅自知不是學習的料,也沒付出過多少努力,自然對成績不抱什麽太大的奢望,看看每門功課都及了格,個別的似乎還有80多、90多分,也就很滿意了。隻有唐寧,看到自己的成績不上不下,想起同宿舍六個人就有三個包攬了年級前三名,她不禁又是妒嫉又是傷心,看著看著就流下了眼淚,一個人蹲在公告欄下哭起來。
  朱莎看到唐寧半天沒進教室,走出去一看,她正蹲在地上哭,眉毛和眼睛都哭紅了,不禁有些心軟,上去把她拉起來說:“別哭了,多用點功吧,下次就能考好了。”
  唐寧看著來安慰的居然是朱莎,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她一邊抽泣一邊說:“我為什麽考得這麽差?想當初我也是以我們學校第一名考進F大的,怎麽到了這裏,我就什麽都不如別人?”
  朱莎已經過了這落差巨大、心理失衡的時期了,唐寧的心情她完全能理解,她拍拍她的肩膀說:“我當初還不是一樣?口語怎麽追也追不上你們?沒別的辦法,就是下功夫吧。你少看點小說,把時間多花點在學習上,提高起來應該很快的,尤其是你又那麽聰明。”
  唐寧抬起頭,臉上還掛著眼淚:“真的嗎?我真的聰明嗎?”朱莎不禁為她的孩子氣感到好笑,她點點頭說:“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十足真金。”不知不覺間,她就用上了當初張蕊安慰她的話。
  唐寧信服地點點頭,跟著朱莎往教室走。經過這一場風波,兩人又成了親密的好友。
  這學期增加了幾個外教,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外教吸引過去了,上課積極回答問題,下課爭相和他們說話,一時鶯聲嚦嚦,說的都是鳥語。朱莎看著大夥一臉興奮的模樣也不去湊那個熱鬧,自己背著書包戴著耳機繼續聽她的EASY FM,回到小花園裏還一個人哼哼唱唱。
  開學後不久,老卞和朱莎又打過幾次交道慢慢地熟起來,有次還順便幫她介紹了一個替人寫論文的工作。這個工作所得不菲,朱莎隻花了一個星期就掙了300塊,她按地下中介市場不成文的規矩在收到報酬後給老卞送去了20%的中介費,老卞不收,看到朱莎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就說:“你不要把界限劃得那麽清好不好?就當我是你一個哥們不行嗎?朋友之間還講什麽客氣?”
  朱莎心說就是把你當朋友才不肯占你便宜,不過既然老卞這麽說,她也就不再堅持,大約男生眼中的友誼和女生眼中的友誼不是同一個概念。她訕訕地把錢收回去,從此再不提給錢的事。
  老卞活動能力超強,也不知道他家裏是做什麽的,怎麽生出他這麽一個人物來,在校園裏混得簡直如魚得水,掙錢就像吃大白菜一樣容易。他們宿舍在他的帶領下簡直可以說是富得流油。朱莎她們在旁邊看得眼熱不已。
  剛開始的時候,老卞他們幾個到了周末就到校門旁邊支一個攤,在兩棵樹上拉一橫幅,上麵寫著“F大家教聯係處”,專門給大學生聯係家教,好的他們自己留下幹,差的就賣給別人他們掙中介費,後來老卞嫌這樣來錢太慢,就鼓動宿舍裏幾個人和他一起合夥去放電影。
  宿舍裏幾個哥們被他熏陶得一個個眼高手低的,等閑的掙個50、100的都入不了他們的眼了,老卞的提議讓他們一拍即合。幾個人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地方租了一個能坐300人的小禮堂,然後湊錢買了塊大白布、又到舊貨市場淘了台二手VCD機和一個投影儀,到了周末去音像店租幾張熱門片子,回學校貼上海報就開始賣票。一個草台班子電影院就這樣開張了。
  朱莎看他們折騰得很起勁,不知他們能掙多少錢,後來有一次老卞他們實在忙不過來了,請了朱莎臨時幫他們賣票,朱莎一個晚上賣出去200多張票,數數當天的流水都有600多塊了,她驚得瞠目結舌,聯想到他們平時還搞點周星馳專場、李連傑專場、成龍專場什麽的通宵電影,票價比兩場聯放要貴2塊錢,一個晚上下來光毛利就得有上千塊,這比朱莎她們細水長流的做家教掙錢多了,怪不得他們樂不思蜀,提起做家教都是一臉“小兒科”的表情呢。朱莎算是受到震撼教育了,原來錢還可以這麽掙。
  後來朱莎又給他們幫忙賣了幾次票,每次賣完票,老卞不管當天流水有多少,都給她100塊錢做勞務費,朱莎收得有點膽戰心驚,覺得這錢來得有點太快,老卞他們不在乎地說:“收下吧,也就我們哥兒幾個一頓酒的錢。”
  朱莎心裏說,你們這一頓酒喝得也太多了,風聞前一陣校園裏有個男生半夜喝多了在廁所裏猝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問老卞是不是有這樣的事。
  老卞說:“那是那哥們傻,半夜喝多了想吐,想吐你就找一臉盆對著吐不就完了嗎?丫非得上廁所去吐,吐完走了幾步沒站穩,一下磕到窗台上,把太陽穴給磕破了,又沒人發現,就這麽死了。”
  朱莎大驚忙說:“那你們還敢喝酒?”
  老卞他們說:“是男人哪有不會喝酒的?你見過怕噎死就不吃飯的沒有?這事你別管了,趕緊回去吧,晚了你們樓下那事兒媽又該不讓你進去了!”
  老卞這一說,朱莎頓時想起來了,時間有點晚了,想起上次幫老卞賣票過了關樓門時間,宿舍樓新來的管理員大媽就是不讓她進去,非要她找輔導員簽字才放行。朱莎沒辦法,回去找老卞幫忙,老卞他們也不知道從哪裏借了個梯子,讓她爬梯子從窗戶裏進去了。想到這裏,她趕緊捧著錢小跑回宿舍了,腦袋裏還有點暈乎。
  老卞的光輝不但惠及朱莎,還普照到朱莎她們宿舍其他人身上。由於朱莎和老卞增多了來往,兩個宿舍的人也慢慢熟悉起來,老卞他們已經是大二了,早就過了結友誼宿舍的年紀,但兩個宿舍互通有無的事還是多了起來。有時候老卞找朱莎,要是她不在,宿舍裏的其他人也會下去和老卞見個麵,幫忙傳個話什麽的。
  郝靜對老卞神交已久,第一次朱莎不在,她自告奮勇地下樓代她傳話,上來卻大失所望,一個勁地說:“老卞為什麽是這個樣子?老卞為什麽是這個樣子?”
  朱莎回來正好聽到她的喃喃自語,不由得取笑道:“老卞不是這個樣子該是什麽樣子?”
  郝靜怏怏地說:“他至少可以再高一點,再健壯一點,再陽光一點,甚至再白一點也好呀?至少比現在這個其貌不揚、身材不高的樣子要好一點吧?”
  朱莎笑她:“大姐,你這要求都不是一點,而是三點了!難道你想用找男朋友的標準來要求他?那我得先去和老卞打聲招呼,讓他以後注意點,免得我們的郝大姑娘看不上眼。”
  郝靜笑著作勢要打她,被朱莎閃過了。郝靜說:“要是老卞再高一點再帥一點,我真的可以考慮找他做男朋友。”
  朱莎輕笑她自戀,人家老卞又不是沒人要,他腦袋那麽聰明,混得又好,喜歡他的女生也不少,隻不知為什麽他都沒答應交往。老卞據他們宿舍的一哥們爆料說,阿語係大三一東北籍師姐對老卞一直心存好感,該師姐作風大膽,多次對老卞明送秋波,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老卞隻願做朋友不願做情人,兩人因此一直不紅不黑地在那裏曖昧著,算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狀態。
  後來老卞又上金台路的圖書批發市場聯係了幾個書商,3到4折批了幾百本書,然後擺在在女生宿舍樓底下7到8折再賣出去。周末朱莎郝靜唐寧她們沒什麽事就下樓幫老卞看攤,然後到了晚上,老卞再請她們吃飯,混來混去,朱莎她們宿舍和老卞他們簡直熟的都快混成一家人了。
  
  第23章 桃花朵朵開
  “莎莎,你看見我新買的那個呼機了嗎?”唐寧一邊爬在上鋪東翻西找,一邊煩躁地問朱莎。
  朱莎抬頭看見她在上鋪高高翹起的臀部就伸手打了一下,惹得唐寧回以老大個的白眼,她笑笑隨口說了句:“昨天你不是還拿著它在宿舍裏臭顯擺嗎?自己再好好找找!說不定在哪個角落裏貓著呢。”
  唐寧翻了一陣,無果,自己先就放棄了希望,敏捷地從上鋪爬下來,一屁股坐到朱莎的床上說:“不找了,不找了!找也白找,肯定丟了!上個月我就丟了100塊錢,找了一個月也沒找著。”
  張蕊從外麵進來,正好聽到唐寧的抱怨,忙想起來說自己前不久也丟了二百多塊錢,因為記得不是特別清楚,所以也沒聲張。
  朱莎聽了趕快站起來幫她找。唐寧自己倒無所謂地坐在床上,嘟嘟囔囔地說:“可惜了我這漢顯的呼機,一千多塊錢呢,老爸剛給我買的,還沒一個月就丟了。最冤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丟在哪裏了。”
  石金雅對著鏡子拔了半天眉毛,然後冷不丁來了一句:“我前幾天也丟了一遝飯票。我也不知道是丟在教室裏還是丟在路上,反正到處找找不著,隻好認倒黴了。別是咱們宿舍風水不好吧?”
  唐寧說:“風水不好,那怎麽辦?”
  石金雅說:“我聽人家說,風水不好的地方都要掛個照妖鏡來衝一衝的。不如咱們也在門上掛個鏡子吧,辟一辟邪說不定就好了!”
  朱莎懷疑地說:“掛個鏡子管事嗎?”
  這回唐寧倒是沒有跟石金雅對著幹,聽了她的話,馬上自己貢獻出一麵小圓鏡子,然後張蕊找了塊磚頭,從係辦公室的牆上偷偷拔了顆釘子,在門上釘了個釘子,然後把唐寧的圓鏡子掛上。
  晚上孟欣欣回來看到這麵鏡子,聽了唐寧說原委,想起自己好像也隱約丟過些錢,因為數目不是很大,也就沒有嚷嚷出來。大家更覺得有掛“照妖鏡”的必要。
  掛上鏡子後,大概是心理作用,大家覺得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丟什麽東西,更加慶幸自己做了明智的選擇,及時挽救了宿舍的風水,尤其是唐寧,暫時放棄了對石金雅的敵意,有時候跟她也有說有笑的了。
  朱莎她們宿舍門上掛上鏡子後,別的宿舍也有丟了錢丟了東西的,聽了唐寧繪聲繪色地說起這掛鏡子的重要性,紛紛如法炮製,都在門上釘了一麵鏡子,方的、圓的、橢圓的、菱形的,什麽形狀的都有,直到宿管會查衛生,明令禁止在門上掛鏡子,大家才有所收斂。
  “照妖鏡”被沒收之後沒多久就到了五一了,天氣一天熱似一天,朱莎感覺好像春寒才剛過去沒幾天,盛夏就已經到來。春裝已經熱得都穿不住了,大家都換上了薄薄的夏裝。唐寧、石金雅是早就換上了裙子了,據張蕊目測她們穿的都是有名的大品牌,看著好看,價格可不便宜。
  朱莎問:“老大,她們是去的城鄉和翠微嗎?”
  張蕊看她一眼:“那可不是。城鄉撐死了也就是塊中老年婦女的樂土,可入不了唐寧石金雅的法眼,你沒聽唐寧說啊,她先是血洗了她老爸,然後再血洗了賽特和燕莎。嗬嗬,溫州人怎麽那麽有錢。我要是有個有錢的老爸,我也去血洗一回燕莎。可惜,我爸媽為人慳吝,每個月隻肯給我300塊錢零花,多餘的花費一毛不拔,全都要靠我自己去掙。”
  朱莎忽然想起流傳已久的兩句順口溜“購物兩大傻,藍島和燕莎”,她們居然去這兩家血拚,真是有夠燒包。
  張蕊看朱莎在那搖頭像個恨鐵不成鋼的教書先生,一下子笑出了聲:“莎翁,爾有何高見?”
  朱莎搖頭晃腦地說:“依在下愚見,此風斷不可長!古人雲:‘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正所謂,‘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唯艱’……”
  朱莎還在這邊咬文嚼字,張蕊已經在那邊笑得不成了,她沒等朱莎掉完書袋就馬上問:“莎翁,要是給你這麽多錢,你去不去血洗燕莎?”
  朱莎馬上幹脆利落地說:“去!怎麽不去?隻要給我足夠多的錢,我保證我不但要血洗燕莎,還要把它滅門!”
  兩人自娛自樂地盡情YY了一陣才拿著飯盆到食堂去買飯。
  走在路上,張蕊忽然對朱莎說:“朱朱,你看那邊,那個男生簡直帥得令人發指!”
  朱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倚著路邊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樹站著,耳朵裏塞著耳機,不時地往教學樓的方向張望著,似乎在一邊聽音樂一邊等人。
  朱莎隻覺得那個男生帥是帥,但有種過分陰柔的感覺,她脫口而出:“我沒覺得他有多帥,不過說他漂亮倒是稱得上。”
  張蕊已經眼放桃花了,她語氣陶醉地說:“我要得到他!”
  朱莎覺得像聽天方夜譚一樣,她趕快推推張蕊,讓她從迷醉中清醒:“喂!老大!你不是說真的吧?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張蕊回過頭白了她一眼:“我不會去打聽嗎?這麽帥的帥哥我不趕快下手,等到別人也下手了就晚了!”
  朱莎簡直被她打敗了,她努力想讓張蕊明白自己在幹什麽:“老大,也許人家有女朋友?也許他有不為人知的怪僻?也許他有隱疾?也許……”
  張蕊不耐煩地打斷她的長篇大論說:“你就知道也許,也許!你什麽都好,就是過分謹慎!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跟蹤他了。”說完,她把手裏的飯盆往朱莎手裏一放,“幫我買飯,你吃什麽,我吃什麽。回來給你錢。”
  朱莎看著手裏兩個飯盆和張蕊遠去的背影愣了一會,看來老大這回是在劫難逃了。朱莎一個人買了飯端回宿舍,郝靜正在換衣服,脫得隻剩文胸褲衩,看見朱莎回來眼皮也不抬一下,還在繼續往下脫。
  朱莎幾步走過去“唰”地一下把窗簾拉上說:“你就對著窗戶換吧,沒準對麵男生宿舍有人拿著望遠鏡對著你這五花肉呢,正好飽了眼福。”
  郝靜正把T恤往頭上套,聽到朱莎的話差點岔了氣:“你怎麽貧得跟張蕊似的?我這是五花肉嗎?正宗的美少女胴體。”
  朱莎說我沒看到什麽美少女胴體,隻看到白花花一堆肉。
  郝靜三下兩下換完了衣服說:“莎翁,今晚我有事,沒時間看書了,你到時候看完了把內容告訴我一下啊?不然做泛讀quiz又不會做,求你了!”
  泛讀作業留的是一周看一本英文小說,上課的時候老師會發一份小試卷,裏麵是一些閱讀理解題,並不是很難,考的都是小說裏的細節,主要測試每個人到底看了這本小說沒有。這每課一次的小測驗是計入成績的,郝靜不願意看書,就把主意打到朱莎頭上,知道她不會拒絕,就從此一客不煩二主了。
  朱莎遞給她一張紙說:“早給你寫好了,拿去吧。”郝靜接過紙,匆匆掃一眼放入書包裏,說了聲:“這下我就放心了,莎翁,謝了啊。”就跑出去了,大概晚上又安排了什麽精彩活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朱莎想,如果郝靜認為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能讓她快樂,她又何必替她擔憂呢?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晚上大家下了晚自習回到宿舍,隻有石金雅在值班看店。石金雅看到大家回來,抱怨說現在租書店生意清淡,一個晚上隻有不到五個人來光顧,還有一個翻了一陣,什麽也沒租就走了,看來得另想辦法了。
  郝靜說:“早就說要擴大規模了,老書看完了可不就人少了?你們老舍不得投入,盡想著產出,這和養隻母雞不喂食光想讓它下蛋有什麽兩樣?”
  石金雅一時語塞。唐寧趁勢就說:“不如這個月別分錢了,拿著這錢買書吧。”
  郝靜翻了翻裝錢的盒子說:“這個月你倒想分錢呢。哪有多少錢可分?總共就掙了不到八十塊錢。”郝靜翻了一陣突然說:“這錢怎麽不對啊?上次我明明記得有60多了,這過了這麽久,怎麽才不到八十啊?”
  石金雅聽了忙說:“你記錯了吧?哪有這麽多?上周我值班的時候才65呢。要不,你再好好數數。”
  郝靜說:“還數什麽數?數來數去也不會再多出來十塊八塊的。這點錢幹什麽都幹不了,還怎麽分呀?”
  張蕊從外麵回來,剛好聽到郝靜的話,忙問:“又分錢了?這還不到月底呢?”
  朱莎笑道:“分什麽分?你沒聽到郝靜哭窮啊?”
  幾個人議論了一通,也沒有好辦法,隻好把這件事丟下了。過了兩天,朱莎見到唐寧和俄語係的一個男生公然出雙入對,吃飯上自習都形影不離,也不和朱莎在一塊了。
  朱莎深覺詫異,這倆是什麽時候暗渡的陳倉?唐寧怎麽才兩三天功夫就有了男朋友?怎麽她事先一點風聲都不知道?她隨口問剛下晚自習的孟欣欣,孟欣欣更是一問搖頭三不知,不過她倒是說了句醒世恒言:“在大學裏,愛情是隨處可拾的,圖書館、操場、食堂、自習室都可以成為愛情發源地。”
  她的語氣像個飽經風霜的老人,朱莎更覺詫異,她問:“欣欣,你這都從哪聽來的?”
  孟欣欣淡淡地說:“你沒聽人家說嗎?高中時代的愛情是奢侈品,隻有少數人擁有得起,而大學時代的愛情卻是日用品,沒有會很寒酸。”
  朱莎一邊翻字典查詞一邊隨口說:“那你我豈不是很寒酸?連個男朋友的影子都沒有。”
  孟欣欣則不讚同地搖頭:“你跟我完全不同,我的一切都被我爸媽設計好了,我必須而且隻能按照他們的意誌走下去,對愛情我根本不敢奢望,而你的一切都在你自己手中,你什麽時候想擁有你就可以有,隻不過你現在不想罷了。”
  朱莎更是詫異,她放下手中的字典說:“欣欣,為什麽我覺得你說話的語氣像個七老八十的人?你難道不是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的嗎?”
  孟欣欣說:“你也看到了,從小到大我不想吃蘋果,到現在我不也還在吃嗎?我試過反抗我爸媽,但沒用,他們認為他們的一切都是對的,我必須聽他們的,否則我就會走彎路。在他們眼裏,大學戀情最不可靠,今天分了,明天合了,到畢業又得分開,分分合合純粹是浪費時間。可是你知道嗎?我寧願浪費時間,我寧願走彎路,我寧願碰得頭破血流,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蒼白乏味地活著,大學裏一切的精彩都與我無關,我隻是個生活在邊緣上的旁觀者。”
  朱莎默然了,不知怎麽安慰她才好,隻好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有同感,反倒是孟欣欣,很快從這種情緒中出來,她自嘲地一笑:“我也不知為什麽和你說這麽多。從小到大我爸媽就教我不要和人說真心話,不要把自己的心事毫無保留地告訴別人,他們總是教育我要‘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所以我到現在連一個能說真心話的好朋友都沒有。也許我今天和你說完了,明天又和你像陌生人一樣。”
  朱莎同情地望著她:“欣欣,你生活得太壓抑了。”
  孟欣欣淡淡地說:“習慣了就好了。從小我就是這樣過來的。”
  兩人正說著,張蕊滿麵春風地回來了。朱莎一見,知道她心情正好,忙隨口問道:“老大,戰況如何?”
  張蕊得意洋洋地說:“戰爭進入白熱化階段。敵方被我的突襲搞亂了陣腳,現在陷入內戰中。”
  朱莎一聽頓覺有問題,忙問:“內戰?還有別人?”
  張蕊神秘一笑:“當然有。這樣才有成就感,不是嗎?”
  孟欣欣被她們的對白搞得如墜雲霧中,根本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不過依她的性格一向是不肯多事的,她拿起臉盆到水房洗漱去了。朱莎才湊近了小聲問:“到底怎麽回事?小白還有別的女朋友?”
  張蕊沉吟了一回說:“也不能說是女朋友,隻是還在曖昧階段,被我橫插一杠子之後,她就急了,給了小白一個大嘴巴子走了。小白現在臉上還有一個巴掌印呢。”
  朱莎哭笑不得:“老大,算了吧,人家有女朋友了,你這樣強扭的瓜也不甜啊?”
  張蕊顯出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姿態,傲氣衝衝地說:“我就不!公平競爭,誰贏了誰得到小白!”
  朱莎摸摸張蕊的腦門說:“老大,你沒發燒吧?我怎麽覺得這話不應該由女生來說呢?小白再好,也沒好到要兩個人搶的地步啊?”
  張蕊一拍桌子:“本來我也沒覺得他有多好,但現在有人競爭了,我就非得贏不可!”
  朱莎無語,趕上這麽一個一根筋的主,她還能說什麽呢?
  
  第24章 美女和狗不共戴天
  五月過到一半的時候,李洋終於來了一封信。朱莎想起從開學以來他就沒來過信,不知道他怎樣了,去過一次信問情況也很久沒有得到回複。她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李洋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想他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以前也不知道被她粗暴對待過多少次,發生過多少次齟齬,他是一次也沒有記過仇的。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這麽久都沒有音訊。
  李洋的信一如既往,有三四張之多,不過已經沒有了上個學期的那麽飛揚跳脫,隻是報告了自己的一些近況,並解釋了兩個多月沒回信的原因,原來是集體拉到一個保密基地訓練去了。
  李洋的信到了之後不久,朱莎還收到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她滿腹疑惑地去郵局取回包裹打開一看,裏麵是個小小的盒子,盒子裏裝著一條手鏈,黑色的皮繩上串著一顆橢圓形的黃銅珠子,珠子隻比棗核大一點,顯然是用彈殼打磨成的,上麵深深地鏨刻著兩個大寫字母L.Y。朱莎反複端詳這條手鏈,不得不驚歎李洋很有藝術天分,這條手鏈被他做得古樸大氣的同時還很精致。
  朱莎戴上這條手鏈後沒多久就被唐寧看到了,唐寧一眼見到就非常喜歡,硬是讓朱莎摘下來給她看,朱莎無可奈何地摘下來遞給她。唐寧拿著手鏈翻來覆去地看,看到上麵的字母脫口而出:“居然是LV耶!做得像名牌一樣。”
  唐寧拿到手裏就不肯放下,磨著讓朱莎送給她,說是可以配她新買的那套衣服,朱莎不想送,但唐寧好話說了一籮筐,還把她新買的一條項鏈拿出來和朱莎換,項鏈朱莎倒是不稀罕,可是唐寧的麵子卻不能不給,而且形勢逼人,再不答應就顯得她過分小氣,讓人腹誹她一條手鏈也值得這樣斤斤計較。她隻得點頭應允,心裏還是有些惴惴。
  接下來幾天,朱莎做事情都有些無精打采,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無端地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但仔細想想卻又沒有頭緒,這種不開心的感覺籠罩了她好久,直到月底大家集體去玉淵潭公園劃了一次船散了散心才好一些。
  劃完船回來後不久,石金雅就有幾個晚上沒有回宿舍睡覺,她回來後帶回了一堆新衣服和鞋,說是去了天津的姨媽家。大家從來沒有聽說她在天津有個姨媽,看她穿戴一新,又拿出個新呼機說是她小姨送的,不免有些好奇,紛紛問她小姨是做什麽的。
  石金雅一邊看大家輪著試她帶回來的新衣服,一邊心不在焉地說:“我小姨在天津開了家很大的超市,要什麽有什麽,她又沒孩子,老想讓我過去陪陪她,所以看見我就給我買東西。本來還有好些吃的,我拿不下了,隻好下次再說。”
  大家都紛紛發出歎息,為那堆莫須有的吃的而惋惜,羨慕石金雅有這麽好的小姨,居然還那麽慷慨。唐寧板著臉看大家對著石金雅的衣服鞋評頭品足,什麽話也不說,拿起書包就出去了,走的時候還重重地一摔門,“嘭”地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
  張蕊像被蠍子蟄了一樣跳了起來說:“搞什麽嘛?出去就出去,不會好好關門啊。”
  石金雅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什麽話也沒說。朱莎隻是笑笑,郝靜心直口快地說:“她這是舊病複發了,上次她不是丟了個新呼機,怎麽找也沒找著嗎?現在看見石金雅有呼機了,想起她那個了,心裏有氣唄。”
  張蕊沒好氣地說:“心裏有氣衝別人撒什麽呀?自己的東西自己不看好了,丟了也不好好找,現在看見別人買了,心裏又不平衡了!”
  郝靜隻是笑,也不接話。石金雅說:“老大,這條腰帶怎麽樣?漂亮吧?送你係吧。”
  張蕊連忙把東西扔下說:“送我幹什麽,我又不缺東西。再說,我從來不穿裙子,要這麽漂亮的腰帶幹什麽?你留著自己用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說完,張蕊拉著朱莎去看她打排球。路上張蕊納悶地說:“莎翁,你說好好的,石金雅怎麽會想起送我一根腰帶?”
  朱莎抿嘴笑:“老大,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無意中幫石金雅出了氣,她送你個順水人情,知道你從不穿裙子也用不著腰帶才說要送腰帶的,不然幹嘛不送你個別的你能用得著的東西?”
  張蕊恍然大悟:“唉,無意中當了美女的炮灰。你說,這美女為什麽心眼總是這麽多呢?”
  朱莎笑:“美女心眼要是不多的話怎麽讓男生圍著她轉?說到底,都是男生慣的。不信你去觀察下,美女們都是從小就知道利用自己的女性本能的,而且也往往比一般的女孩子早熟。”
  張蕊大為歎服:“莎翁,你也算是個人精了,這裏頭的彎彎繞繞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朱莎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你忘了我也是美女嗎?美女們的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
  張蕊不以為然地“嘁”一聲說:“別臭美了!美女哪有還梳這樣老土的長辮子,穿這樣家常的花裙子的?你得趕緊換換了,就算是灰姑娘,她也需要有雙水晶鞋的,不然她永遠隻能在廚房的角落裏擦灰,永遠也得不到王子的愛。”
  朱莎不滿地說:“老大,你太誇張了。我哪裏老土了?我都是本色演出。”
  張蕊拍拍她的肩膀說:“沒有演技才本色演出。你有基礎,但是缺乏必要的調教,所以目前還是醜小鴨一枚。”兩人說說笑笑往操場走,排球隊的人已經開始訓練了,張蕊拍拍腦袋讓朱莎自便,然後自己就往排球場中間跑了,一邊跑還一邊點頭哈腰地跟教練說對不起。朱莎在後麵看得大笑,張蕊回頭給她做了個鬼臉就一本正經地訓練去了。
  朱莎看了一陣,覺得有點無味,正好老卞他們走過來找她,讓她幫忙去給一個哥們寫篇哲學論文,寫完了回頭請她吃飯。朱莎問了問要求就又上圖書館去查資料去了。
  查完了資料回到宿舍,朱莎看到大家都已經在裏麵了,圍成一堆在幹什麽。她連忙鑽過去,拔開人群一看,原來唐寧手裏抱著一隻特別可愛的小狗,白白的像個雪團一樣,隻在右眼有塊黑。小狗看起來好乖,像從漫畫書裏走出來的一樣,大家都爭先恐後地伸出“狼爪”去摸小狗,把小狗嚇得隻往後縮。
  朱莎忙問:“這狗哪來的?”
  唐寧說:“我們剛才在小花園裏撿的。”
  張蕊摸了一陣小狗才直起身子說:“這麽乖的小狗能讓你們撿到?不會是趁主人不注意偷偷抱走的吧?”
  唐寧臉有點紅,還是嘴硬地說:“就是撿的。我和郝靜在小花園裏坐著,這狗就跑來了。我們等了半天也沒看到主人才把它抱回來的。”郝靜在一旁也點頭。
  大家都很喜歡小狗,於是商議把小狗留下來玩幾天。到了下午張蕊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小狗雖然很乖,但是給它吃什麽它都不吃。看來這是條有教養的狗。大家很鬱悶,唐寧抱著這條狗,陪著它一起不吃不喝,就差眼淚汪汪了,朱莎看得好笑,覺得唐寧簡直是無病呻吟,沒事找事,她提議說:“不如我們把狗還給主人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好好的小狗眼看就要餓死在我們宿舍了。”
  張蕊讚同,郝靜無所謂,隻有唐寧舍不得,死摟著狗不放鬆,一會兒拿出自己的餅幹桶,喂它吃餅幹,一會兒把飯盆洗淨了,喂它喝粥,不管她怎麽折騰,小狗就是不吃,唐寧眼看就要山洪爆發、水漫金山了。大家見勢不妙都躲了出去,朱莎也想跑,正巧樓下值班室開了廣播叫唐寧,大概是她的男朋友來找她。唐寧一把拉住朱莎,把小狗托付給她,讓她千萬等她回來再處理。
  朱莎抱著小狗哭笑不得。晚上打飯的時候,張蕊回來說食堂門口貼了一張尋狗啟事。大家圍到啟示前一看頓時麵麵相覷,按上麵描述的基本情況大家幾乎可以斷定找的正是唐寧抱回來的小狗。
  大家悄悄地把啟示撕了回來,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忍痛把小狗還給主人算了。唐寧盡管嘴上說不肯,但看著這麽乖的小狗不吃不喝她也沒脾氣,隻好默認大家的決定。按通知上寫的地址,唐寧和郝靜擔任了送狗大使,簡稱“狗使”,反正小狗是她們抱回來的,現在要送回去了還得是她們倆才行,也算善始善終了。
  唐寧抱著小狗,郝靜拿著尋狗啟示,兩人一路找到狗主人,居然是研一樓的一個男生。回來的時候,唐寧悶悶不樂,撅著嘴。大家覺得納悶,巴巴地去送隻迷路狗給主人,應該賺回來一大堆感謝才對,怎麽回來還是這副晚娘臉?
  郝靜也是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說:“那男生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小偷一樣,隻差沒有脫口說出這兩個字來了。把小狗接過去連謝謝兩個字都沒有,這什麽男的啊,一點風度都沒有!”
  朱莎說:“那你們沒順便問問這小狗平時都吃什麽?怎麽我們喂它什麽它都不吃?”
  郝靜說:“問了,唐寧一見麵就問了,就是問了這問題那男生才變了臉色的,他懷疑是我們把狗偷走因為小狗不吃不喝才把它送回來的。”
  張蕊摸摸下巴說:“本來也是有這個嫌疑,誰知道你們這麽笨,連個‘狗屎’都當不好,感謝沒落著,碰一鼻子灰回來。哎,這小狗到底吃什麽呀?”
  郝靜鬱悶地說:“它除了牛奶和蛋黃其他什麽都不吃!”
  朱莎笑了:“原來是隻貴族狗,難怪在我們宿舍呆不久。”
  第二天,唐寧喜滋滋地又抱回來一隻狗,張蕊看見了大叫:“你是送狗有癮還是怎麽的?又弄回來一隻狗!”
  唐寧一邊喂小狗吃東西一邊得意地說:“這是老黑送給我的。昨天他聽說我喜歡狗就特意到寵物市場給我買了一隻!”
  老黑就是俄語係的那個男生,是內蒙的,家裏好像有個很大的牧場,風吹草低還見牛羊。因為他長得也比較黑,作風又豪放,大家就給他取了外號叫老黑,把唐寧叫小黑,兩人合起來叫“黑黑二人組”,老黑人長得雖然像騰格爾第二,但對唐寧卻是言聽計從,好得沒話說,用老黑的話來說就是充分尊重女性。老黑要是送唐寧一條狗,完全有可能。大家都無話可說了,過了半天石金雅問:“你打算把小狗養在哪裏?”
  唐寧理所當然地說:“宿舍裏唄!還能是哪兒?”
  石金雅馬上沉下臉來說:“不行!我對狗毛過敏!你玩兩天還行,長期養可不行!”
  唐寧一聽急了:“你對什麽不過敏啊?我拿束花回來,你說你對花粉過敏,讓我擺到門外去,我抱隻狗回來,你又對狗毛過敏!我看你是對我過敏才是真的!你巴不得我根本不住在這裏才好!”
  石金雅語帶嘲諷地說:“這宿舍裏誰住誰不住的我管不著,但這狗不能住是顯而易見的事。隻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還用我來說嗎?你別動不動就把你們的一些個愛情信物都帶回宿舍好不好?這是集體的地方,不是你唐寧的私家花園!超過三天這狗還在宿舍裏的話,我就舉報給樓下的大媽。你看著辦!”
  石金雅說完,拿起床上的書包就走了。唐寧氣得臉色發白。張蕊給朱莎使了個眼色,兩人走了出去。張蕊說:“美女如果有心計,就可怕。美女如果沒心計,就可憐。石金雅和唐寧,一個可怕,一個可憐。”
  朱莎淡淡地說:“石金雅未必可怕,唐寧也未必可憐。兩人爭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愛怎麽著怎麽著去吧。別人哪管得了這麽多事?”
  張蕊聞言詫異:“怎麽忽然這樣看破世情?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人?”
  朱莎說:“老大,我原來一直是這樣的人,隻不過沒有說出口而已。你誤交損友,現在悔悟還來得及。”
  張蕊誇張地大叫:“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堂堂一白道少俠已然墮入妖女的彀中,萬-劫-不-複-了!”
  朱莎被她逗得直樂:“你就作吧,總有一天會有人替我連本帶利地清算回來。”
  張蕊回複正經:“你是說小白?他哪有那個膽兒?”
  朱莎學著她的語氣說:“不是公子小白,那就是公子糾,總會有人來治你。到時候我就在一旁等著看笑話。”
  
  第25章 戀愛中的犀牛
  唐寧的胳膊到底沒能扭過石金雅的大腿,因為宿舍的其他人都在明裏暗裏支持石金雅,反對在宿舍裏長期養狗。唐寧的愛心無處泛濫,隻好飽含哀怨地把小狗送回老黑宿舍寄養,反複交代老黑要好好照顧他們的狗“兒子”。
  宿舍一幹人忍著笑看她在樓下表演“骨肉分離”,肚子裏悶笑到內傷。唐寧絮絮叨叨地交代完畢上了樓,看到大家幾張抽搐的臉餘怒未消,瞪了幾眼就脫了鞋爬到床上躺著,把床簾都放下來,打算就此與世隔絕,連朱莎叫她去打飯,她也不理,擺明了是氣朱莎不肯公開支持她。
  朱莎明白她心裏的那點小心眼,但朱莎從來就不是個動物愛好者,再加上小時候還有被惡狗狂追咬到小腿的可怕經曆,導致她看見狗就討厭,不但在心裏討厭,而且四下無人的時候還恨不得要揍它幾下才行,狗跟朱莎就是前世的敵人,她如何會同意在宿舍裏長期養個天敵?唐寧算打錯了主意。
  朱莎也沒跟她解釋,反正她的脾氣就是一陣急時雨,下過了就又好了,也不記仇。張蕊一直就說她是缺心眼子,白長了張漂亮臉蛋。
  果然,過了沒兩天,唐寧就從“失子”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喜滋滋地捧著一缸漂亮的金魚回來,還挑釁似的對石金雅說:“我看你這回還過不過敏。”石金雅假裝沒聽見,專注地拔自己的眉毛,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唐寧覺得沒趣,拉了朱莎來看魚。
  那缸金魚確實很漂亮,魚身上帶了斑斑點點的顏色,還有長長的鰭。朱莎和唐寧圍著看了一陣,讚不絕口。朱莎問:“這又是什麽說法?”
  唐寧得意地說:“定情信物唄!”
  朱莎誇張地嘔吐:“你們的愛情比蜜甜啊,這定情信物怎麽那麽多呢?我沒記錯的話那隻小狗也是你們的定情信物?”
  唐寧白了她一眼,拿著東西就問:“你走不走?一會兒澡堂可就沒地兒了!”
  朱莎趕緊把自己的東西也拿好,兩人端著臉盆去澡堂,朱莎邊走邊說:“你要是跟澡堂的那個GG談戀愛多好啊,我們就有用不完的澡票了,也不用這麽辛苦排隊,還要搶地兒!”
  唐寧拿起洗澡海綿打她,“有你這麽當朋友的嗎?我是這麽沒品的人?就為了幾張澡票跟人家談戀愛?”
  朱莎歎氣說:“我記得你某次跟二食堂那個打飯的小師傅套交情,回來還一個勁地誇人家帥來著。後來我們每次去那個窗口,那個帥哥給我們的菜都吃不完。反正你的每段戀情都不長久,這次好歹混個洗澡方便嘛。”
  唐寧啐她,罵她自己怎麽不去找澡堂GG談戀愛。朱莎大言不慚地說:“我要找就得找能共度一生的那種,他要足夠強大,能給我最大限度的支持和自由,能夠在人生的很多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時時拖累我。”
  唐寧說:“你說的這種人不但在咱們學校沒有,在別的學校也沒有。大學裏的男生連自己還搞不定,哪裏還能支持別人?你這不是故意為難人嗎?”
  朱莎說,要是沒有,我就不找。反正不能因為寂寞就去放縱。說得唐寧有些不悅,朱莎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有點太過,有影射唐寧之嫌,讓她聽了不高興,趕忙拿話岔過去說:“唐寧你找一理科生當男朋友多好啊,將來他又能換燈泡又能修馬桶,還能幫你娘家扛煤氣罐。文科生就沒這麽好用囉!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唐寧說老黑人雖然黑點,但對她無條件地好,就算不會換燈泡修馬桶她也認了。朱莎心說你一富家嬌小姐,有生以來過的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哪裏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滋味啊。
  兩人磨磨蹭蹭洗完澡回來已經8點多了,張蕊正準備出門,看見唐寧回來就馬上來了句:“你的金魚掛了一條。我發誓跟我沒關係啊。它自己葛掉了!”說完,她趕緊背上書包溜了。
  唐寧跑去看她的寶貝魚,真的已經掛了一條,魚屍漂在水麵上,剩下的三條也明顯生命力不強,活力一點也不四射。朱莎擔心她又要淚飛頓作傾盆雨,趕快拿上肥皂去水房洗衣服了。洗了半個鍾頭回來,唐寧已經走了,朱莎湊近了魚缸想再看看,完了,剩下的三條也掛了。她趕快也學張蕊偷跑了出去。
  跑到半路上,遇到張蕊,她正心神不寧地在教學樓前的小路上來回遛達,看到朱莎來了,連忙一把抓住她:“看到小白了沒有?”
  朱莎莫明其妙地說:“我上哪兒看小白去?你自己的男人你不看好了,現在跑了到處亂找了!”
  張蕊鬆了手氣恨恨地說:“他太不地道了!找了個借口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自己跑了。”
  朱莎苦口婆心地勸:“老大,醒醒吧,小白心裏根本沒有你,你不要再這樣自己折磨自己了!
  張蕊執迷不悟,看到一個匆匆而過的黑影又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問:“你看到小白沒有?”那個被抓的男生看清是張蕊就說:“好像是朝圖書館方向走了。你去二樓的第四自習室吧,他經常在那兒看書。”
  張蕊不好意思地說:“我去找過了,他不在那裏。”
  那個男生又提供了兩個新地址,張蕊還是搖頭,最後還是把那個男生放走了。朱莎在一旁看那個被張蕊抓住的男生,高大帥氣,斯文俊朗,眉目之間有股難得的清俊之氣,比小白的眼帶桃花不知強了多少倍,張蕊怎麽會就一頭紮進小白的迷魂陣裏了呢?真是冤孽啊。朱莎在心裏嘮叨。
  張蕊看看這樣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就慢慢跟著朱莎往自習室走。
  朱莎問:“老大,剛才被你抓住的那個男生是誰?”
  張蕊悶悶地說:“是小白他們宿舍的,叫徐軼,經常幫我傳遞小白的消息,替我帶個話什麽的。我找不著小白的時候他就幫我分析小白現在在哪裏,還告訴我小白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他人很好呢。”
  朱莎彷佛得到神啟:“老大,這徐軼別是偷偷喜歡你的吧?”
  張蕊大力否認:“不可能。他們宿舍人說他很純情的,以前都沒談過女朋友,搞不好還是個處男。”
  朱莎用力拍她的腦袋:“老大,這種絕世好男人你還不趕緊收入麾下還等什麽呢?小白那種人又花心又陰陽怪氣,根本跟你不是一路人!真不明白你怎麽想的,你的腦袋簡直被門夾了!”
  張蕊垂頭喪氣地聽任朱莎數落,一聲不吭。朱莎看她一副執迷不悟的樣子就隻想找個東西敲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麵是什麽構造,怎麽比花崗岩還堅固。兩人走到圖書館,張蕊執意要再上二樓的自習室找找,朱莎無奈陪著她上樓。
  到了第四自習室,張蕊馬上伸長脖子到處望,掃了兩眼,她頓時氣得臉色發青,小白果然坐在裏麵上自習,周圍坐的都是一堆女生,小白正側過頭去和其中一個低聲說著什麽,那個女的笑得花枝亂顫。張蕊看得眼睛都要噴出火來,朱莎一看她的臉色,心裏暗叫不妙,拉著她的衣角說:“老大!冷靜!好女不跟男鬥!”
  張蕊甩開她的牽製,大步上前走到小白的桌前,小白抬頭看清是張蕊,也有點尷尬,張蕊忍著氣說:“你去哪裏了?為什麽不等我?”
  小白一臉無所謂地說:“我接了個電話後來就回自習室了。抱歉啊,我忘了你還在樓下等我。”
  小白身邊的幾個女生在一旁發出低低的竊笑聲,張蕊聽得更是妒火加怒火一起中燒,朱莎已經快步走過來,生拉硬拽把張蕊拖出了自習室,避免了一場可以上校報頭版頭條的桃色鬥毆事件的發生。
  張蕊一聲不吭地讓朱莎把她拖了出去,待到了圖書館外,朱莎筋疲力盡,氣喘心跳才把張蕊鬆開。兩人一屁股坐在小花壇的沿上,朱莎立刻壓低聲音罵她:“老大!你怎麽這麽傻?明知他是這樣的人還要這麽糾纏下去?求你了!你醒醒好不好?小白這種爛人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你在他身上純粹是浪費時間!”
  張蕊站起來,沉著臉對朱莎說:“來不及了,我已經陷進去了。除了我,沒人可以這麽說他。你要是我朋友,你就別在我麵前說他的壞話!”
  朱莎也站起來,冷冰冰地說:“我是你朋友才這麽說他。你是當局者迷,小白這種人被女人慣壞了,根本沒有長大,他不會有定性的,你等他長大至少還需要十年的時間。你付出十倍的心血來陪伴他長大,到時候他就會嫌棄你人老珠黃。這種人永遠把自己看得比別人重要,你在他心裏像鴻毛一樣輕。算了吧,老大,他真的不值得你這樣做!”
  張蕊不說話,轉過身自己走了。朱莎覺得真是萬分沮喪。好好的人怎麽一談上戀愛智商就等於零了?連一點眼前的是非都看不清楚,非要把自己碰得頭破血流才知道此路不通。她自己沒趣地待了一會兒回到自習室,一整晚都心神不寧。回到宿舍,看到張蕊,兩人也都一言不發,冷戰。
  唐寧從外麵回來看到宿舍內氣場明顯不對,左顧右盼了一番發現了張蕊和朱莎的異樣,詫異地問:“怎麽了你們兩個?平時不是好得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嗎?怎麽今天跟烏眼雞似的,話都不說一句了?”
  朱莎“噗哧”一聲笑了罵道:“誰跟烏眼雞似的?你說誰呢?”
  張蕊也笑了,看了朱莎一眼,兩人又心照不宣地和好如初。張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唐寧說:“剛才老黑來電話了,好像讓你去奔什麽喪!”
  唐寧一聽急了忙問:“奔誰的喪?”
  張蕊想了想說:“好像是讓你去奔小二黑的喪!”小二黑是唐寧和老黑給他們的狗兒子起的名字,張蕊想起來了,這隻寄養在老黑宿舍的狗完蛋了!
  唐寧咬牙切齒地說:“該死的老黑!早就讓他好好地照顧小二黑,現在居然把它給我養死了!姐妹們,抄家夥,跟我去找老黑他們宿舍算帳!”
  張蕊和朱莎一聽有好玩的了,馬上裝模作樣地一人拿了個掃帚,一人拿了個床掃,跟在唐寧身後氣勢洶洶地去男生宿舍那邊找老黑去了。
  到了男生宿舍樓底下,舍管員大媽剛打開廣播,唐寧就氣衝衝地對著廣播說:“老黑!你給我滾下來!小二黑要是死了,我把你埋了!”
  不一會兒,老黑拎個藤編籃子下來了,籃子裏正是死去多時身體僵硬的小二黑。娘子軍三人圍著籃子看了半天無語,末了唐寧問:“它是怎麽死的?”
  老黑摸摸頭,又摸摸後脖子,提供了諸多答案:比如,老槍喂它吃“母親”牌肉幹噎死的;宿舍當時放恐怖片它看了嚇死的;大家三天沒洗腳臭死的,唱了一晚上歌累死的……朱莎聽著聽著忽然問:“什麽叫唱了一晚上歌累死的?”
  老黑說它叫了一晚上,老槍聽煩了把它關到樓道盡頭的廁所裏去了。唐寧豎起眼睛問:“然後呢?”
  老黑說:“然後早上它掉到廁所的坑裏了,卡在那裏不上不下的,我看它渾身髒了就把它弄出來給它洗了個澡……”
  不用說,這隻名為小二黑的小狗是洗澡過後著了涼感冒了,慘死在一群喪盡天良的人手裏。唐寧聽了張蕊的分析,跳起來要打老黑,老黑忙四處求饒。
  朱莎看看玩也玩夠了,鬧也鬧累了,提議說不如找個地方把小狗埋了算了,老黑說:“還埋什麽呀?又沒有鐵鍬又沒有木板,墓地也不好找,那麽麻煩,扔到垃圾桶裏算了!”又被唐寧冠以“沒有愛心”暴打了一頓,責令他立即回宿舍找工具,然後下來埋小二黑,否則跟他“離婚”!老黑嚇得不輕,馬上利索地上樓找東西去了。
  張蕊見怪不怪,朱莎看著覺得新鮮問唐寧:“老黑一直這麽聽話嗎?”唐寧得意地說:“老黑要是不聽話誰肯理他?”此言一出,兩人側目,感情老黑在她心裏也就比小二黑地位稍高點。
  
  第26章 古董店的買賣
  傳說,一個女生上大學之後,學得最快最好的,往往不是她的專業知識,也不是英語四六級,更不是托福雅思GRE,而是穿衣打扮化妝。一個剛入校的大一女生,經過一年的時間,可能在學業方麵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但是她的穿著打扮肯定會有巨大的變化。
  這話還真是該死的萬分正確。朱莎被張蕊拖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頂著一頭俏皮的短發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自己怎麽會把好好的一頭長發剪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頭發剪了也就算了,居然還買了身自己從不穿的牛仔短裙和T恤來配這頭短發,真是人一有錢就變壞啊。
  她一個勁地往下拽裙子,想蓋住露在外麵的大腿。張蕊打掉她的手說:“幹嘛?幹嘛?別拽了!眼睛平視前方!抬頭挺胸向前走!”
  朱莎埋怨地看她一眼:“都是你!慫恿我買這麽短的裙子!還這麽貴!天哪!我還剪了頭發!”
  張蕊審視了她一番,然後語帶得意地說:“現在不是很好?我給你換了個新形象,保管你回頭率100%!你原來留的那叫什麽呀!都什麽年代了還紮那麽長的辮子,你每次洗頭不是都抱怨個不停嗎?怎麽?剪了又舍不得了?給自己買件衣服就像割你的肉一樣了?昨晚我還看見你偷偷地翻存折,自言自語地說你已經攢了兩千塊錢了!你攢這麽多錢幹嘛?”
  朱莎無奈地說:“我跟你不一樣,老大!你就光杆一人,爸媽還供你生活費,你打工就是為了掙零花錢,是錦上添花。可我不行啊,我弟弟還在上高中,我爸爸沒工作,他們還都等著我去救急呢!我打工那是雪中送炭啊。我不攢著點錢行嗎?唉!早知道不聽你的了,花了200多了,天啊!”
  話是這麽說,回到宿舍裏,朱莎一照鏡子,自我感覺還是很不錯的。她穿著裙子到了水房左看右看,看得很滿意,但就是不能心安理得,想想自己一家夥花掉了200多塊錢,還真是燒包啊,怪隻怪昨天自己寄了一千塊錢回家之後,心裏一高興正好張蕊又在旁邊吹風,說她的這條花裙子很老土,頭發也該換換發型了,她聽了一激動,拿著錢就跟張蕊去逛街了,之後就是荷包大出血,又是剪頭發又是買衣服,最後就是花完錢心疼得隻想吐血。
  照了半天,郝靜跑來通知說老卞在樓下找她有事。她也來不及換衣服就下去了。老卞戴著眼睛在樓門口轉悠,看了半天愣是沒發現她。朱莎有點害羞,硬著頭皮上去叫老卞。
  老卞聞聲回頭看到朱莎,有幾秒鍾的呆愣,半天才說:“朱朱,沒想到你原來這麽漂亮。”
  朱莎說:“老卞,你什麽眼神,我隻不過剪個頭發換件衣服你就認不出來了?”
  老卞扶了扶眼睛,誇張地說:“早知道你這麽漂亮我就該追了當女朋友,現在,唉,晚了。”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歎息。朱莎失笑:“什麽早啊晚的,胡說八道些什麽啊?你什麽時候也沒戲。有什麽事快說!我還忙著呢。”
  老卞立刻從感歎中清醒:“朱朱,你就是這一點不可愛。從認識你那天起,你對我說話就沒客氣過。哎,最近有一票大的,你幹不幹?”
  朱莎早就習慣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話方式了,她漫不經心地問:“大到什麽程度?”
  老卞神秘地說:“最近有一女的要考托福,靠她自己絕對沒戲,她就找上我們了,讓我們幫她找一槍手替考,她願意出這個數!”
  老卞說完伸出一隻手,朱莎說:“五百?太少了!”
  老卞好笑地看她。朱莎知道他在笑她以前掙五十塊錢就樂得不行,也有點不好意思,好在老卞沒有繼續嘲笑她,隻更正說:“是五千!先給三千,考過560分就把剩下的兩千也給了!”
  朱莎想了想說:“幹倒是想幹,可就是有風險。”
  “廢話,沒風險人家能出這麽高的價?風險與機遇並存,我這是古董店的買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你幹了這票大的,省著點花都夠你一年使的了。”
  朱莎心虛膽怯:“我還是有點害怕。”
  老卞說:“這你甭怕,負責聯係的這哥們事做得機密,也有經驗,保證你不會被查出來。也就是一咬牙一跺腳的事,你幹上癮了,將來搞家教掙那點小錢你都嫌麻煩。”
  朱莎猶豫了一下又說:“可我沒經驗哪?我沒考過托福,什麽套路也不知道。怎麽辦?”
  老卞一拍胸脯:“這好辦。隻要你答應幹就行。我們早替你想好了,讓那女的出錢給你報個培訓班,你上兩個月培訓班再考。”
  朱莎一聽這個,頓時放心了,別人出錢讓自己學習,這種好事上哪找去?她答應了,然後跟老卞說:“事成之後,咱們五五分成。”
  老卞說:“還是二八吧,你拿八,剩下的二讓那介紹的哥們拿,回頭考完了他還得負責替你追帳去,也省了你的事了,你就坐在家裏等著收錢吧。就這麽說定了啊,你回去準備準備,下禮拜一去上培訓班吧。”
  朱莎說:“這麽快?我都還沒安排好。”
  老卞已經往前走了,聽了朱莎的話又停住了:“把家教什麽的爛七八糟的事先往後排排,考完了這個托福再說。回去也別嚷嚷,保不齊人家就給你把這事給捅到係裏去,讓那幫傻逼知道了又得找你談話。”朱莎連連點頭,待老卞走遠了才連蹦帶跳地上樓,感覺這錢彷佛在向她招手。
  到了宿舍,張蕊還沒出去,正坐在床上轉一支筆,一邊轉一邊喃喃自語。朱莎走過去問:“老大,你幹嘛呢?”
  張蕊頭也不抬地說:“請筆仙。算算我和小白的姻緣。”
  朱莎結舌:“你沒開玩笑吧?大白天的裝神弄鬼?”
  張蕊不耐煩地說:“你懂個屁。不要打擾我。我忙著呢。”
  朱莎一邊收著窗外的衣服一邊說:“你就作繭自縛吧。本來隻是個開玩笑的事非要把它弄得跟真的似的。到時候嚇死誰。小白又怎麽你了?告訴我,我鐵指神算幫你排解排解,不比那個什麽筆仙強多了?”
  張蕊轉了一陣筆,把它扔到一邊,自己往下一躺,轟然倒在床上,把朱莎嚇了一跳,連忙去扶她,已經來不及了,她的頭重重地撞在鐵欄杆上,痛得呲牙咧嘴地叫。
  朱莎一邊給她看傷口一邊說:“又是受什麽刺激了?剛才和我出去逛街不還好好的嗎?”
  張蕊悶悶地說:“沒有,是我自己覺得不平衡。我對他那麽好,他始終對我不冷不熱。要是他對我沒意思,我也就算了,可是偶爾他又露出那麽一點溫柔來讓我能感動半天,感動完了又是冷漠。正當我要放棄,他又忽然對我好起來,又是電話又是傳呼,還到教學樓下等我下課。完全不記得他從前是怎樣漠不關心。我能怎麽辦?他的生日,我早早地就做好準備,生怕忘記了,到了日子又是蛋糕又是禮物,而我的生日他卻根本不放在心上,有一次他送我一個茶杯,就是大街上隨處可以看到的小攤上買的那種兩塊錢一隻的東西。我不是嫌東西便宜,我難過的是他那種草率的態度。我在他心裏一絲分量也沒有。有時候我很恨他,為什麽不幹脆讓我死心算了,這樣不冷不熱地拖著算什麽?”
  朱莎問:“我記得你原來說他還有個女友在曖昧著?”
  張蕊更加煩躁:“早就吹了。那個女的也受不了他這樣忽冷忽熱,剛好我插進來她就毫不留戀地跟小白say good-bye了。我在想,也許我在幹一件有史以來最大的蠢事?”
  “你以為你不是在幹蠢事?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你知道我對帥男一向沒有什麽免疫力。”
  朱莎撇嘴:“你那說難聽點就是花癡。跟免疫力有什麽關係呀?小白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仗著自己有三分姿色,談戀愛就像喝水一樣隨便,身邊永遠不缺女朋友。你還自動往上送。”
  張蕊惱了:“你說話可不可以不這麽難聽?為什麽你對其他人都很客氣,對小白又這麽刻薄?”
  “因為我根本就不喜歡他!看見他的那些花招就忍不住想吐!”朱莎又是一句硬梆梆的話砸過來,砸得張蕊頓時沒了脾氣,她躺在床上,又忍不住說:“沒人讓你非得喜歡他呀!又不是讓你跟他好!”
  朱莎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給她按那個大包,一邊說:“看看!又急了不是?自己又在宿舍裏抱怨,別人替你說他兩句還不愛聽!”
  張蕊小聲說:“你說得也太難聽了。”
  朱莎按了一陣那個大包,又說:“這次又是為什麽?”
  “他給我寫了封分手信,然後就玩失蹤。電話也不接,找人也不見。我去他們宿舍找,他們同學說他住在朋友的出租房去了,這倆禮拜都不回來。”
  “然後呢?”
  “然後我聽了就準備失魂落魄地回宿舍,他們那個室友,叫徐軼的,看我這樣子就忍不住跟我說,要我不要再和小白糾纏下去了,他說小白愛人隻愛幾個月,幾個月時間一到,他就厭煩了,馬上就會開始避而不見。而且好像現在他又有了新目標。”
  “我猜,小白一定是水瓶座的。”
  “你怎麽知道?”張蕊一骨碌爬起來,頭又磕在床欄杆上,再次倒吸冷氣。朱莎一邊繼續把她放倒給她查看新磕出來的包,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據說,水瓶男是給宙斯倒酒的那個俊美王子,他最愛的人隻有他自己,他風度翩翩,喜歡玩曖昧,在友誼和愛情之間徘徊,就是不肯給你一個確定的說法。他會在你決心冷下來的時候,突然給你熱熱的一陣風,讓你感覺得到,卻捉摸不到。”
  張蕊驚歎:“太對了!還有嗎?”
  朱莎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對於水瓶男,千萬不能太主動,他總是在你身上尋找新鮮感,一旦他覺得已經熟悉你的氣息,就不會再有興趣。所以,要想與小白交往,你要足夠堅強,玩起曖昧來與他不相伯仲。可你做不到,你一點實際鬥爭經驗也沒有,隻會一往無前和掏心掏肺。”
  張蕊躺在床上麵無表情:“那誰可以做得到?你?”
  朱莎笑:“我隻有理論卻無實際經驗,在咱們宿舍,隻有石金雅這樣的高手才能把小白製服,她是真正在男女生鬥爭中成長起來的精英分子,一個小白算什麽?比他再厲害的也能對付。哎,小白家裏是做什麽的?”
  張蕊低頭說:“他們家是農村的,還有一姐姐和一妹妹,家庭條件也不好,但他家裏就是慣著他,什麽也不讓他幹,隻讓他專心讀書就行。”
  朱莎一聽這個就有氣,鼻子裏哼了一聲,張蕊問:“怎麽了你?”朱莎沒好氣地說:“你看過《包氏父子》這部電影沒有?我建議你去看看。”
  張蕊莫明其妙地說:“好好的怎麽又說起《包氏父子》來?”朱莎不答話,鬆開手說:“好了,自己小心點吧。晚上去哪吃飯?”
  張蕊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說:“我現在不想吃飯。你自己去吧。”
  
  第27章 小白的優點
  唐寧的“寵物熱”剛剛過去,六月已經過了一大半。朱莎下了晚自習回來,路上三三兩兩都是難分難舍的校園鴛鴦在表演樓台會和十八相送,高潮通常在11點,到點舍管員大媽就一聲大喝,樓門登時就要關閉,戀人們告別不及,隻得花容失色,四處亂竄,簡直驚破鴛鴦無數,為此該大媽已被男生列為江湖追殺令頭號目標,男生們提起她都恨得牙癢癢的。
  朱莎現在一個人形單影隻,張蕊忙著攻占小白這個堡壘,沒功夫搭理她,唐寧已經有了老黑,也把她扔到一邊了,她隻好偶爾和孟欣欣一起去上個自習。孟欣欣閑雲野鶴慣了,十分不習慣有人同行,約了幾次彼此都覺得十分不便,於是朱莎也打消了繼續和孟欣欣同進同出的念頭,雙方於是都鬆了一口氣。
  朱莎在6月初的時候也丟過一次錢,不過因為隻有幾十塊,她沒好意思聲張,怕別人說她大驚小怪,也怕有心人心生嫌隙,但是她心裏還是暗暗地有了懷疑,她十分確定她這錢是丟在宿舍裏而不是外麵,因為她去水房之前把兜裏的錢掏出來放到枕頭旁,到吃晚飯的時候就不見了。但她不敢明著懷疑任何人,因為這不是一件小事,沒有證據,她隻敢把懷疑暗暗存在心裏,同時自己提高警惕。
  六月就在宿舍窗前的蟬噪蟀鳴聲中過去,七月的考試季又姍姍來臨。朱莎在這兩個月裏簡直累得不成人形,白天要學習複習,晚上還要抽出時間去上那個托福培訓班,周末還排了兩個家教,往往忙得飯都顧不上吃,匆匆忙忙買兩個饅頭,帶著榨菜在路上吃,臉色蒼白得像個鬼。張蕊看她體力透支嚴重,拉著她去吃了頓大餐,勸她不要這麽拚命,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朱莎微笑,點頭,大吃大喝,然後吃完喝完還是照樣拚命。她沒法不拚命,朱虎馬上就要上高二了,補課、買複習資料都要錢,家裏種水稻,買種子化肥農藥,每一樣都需要錢,她上個月寄回去的一千塊錢很快就沒了。朱虎偷偷寫信告訴她,父親由於背了半年多的磚,腰肌勞損嚴重,已經幹不動太重的活了,磚廠塵土飛揚,對父親的氣喘病也是個很大的刺激。父親不讓朱虎告訴她,怕她擔心,自己在家裏硬扛著。
  朱莎看了信,心情壓抑,恨不得馬上就跑回去看看家裏的情形,她又把手邊剛攢下的八百塊錢馬上寄了回去,叮囑朱虎周末的時候帶父親去看看病,不要再背磚了,她會想辦法。
  信和錢是寄出去了,但壓在朱莎心裏的那塊大石頭並沒有減輕。作為一個學生,她能想出什麽辦法呢?隻有自己拚命了。她這時尤其感激老卞,幸虧他給她介紹了這麽一個快速掙錢的“工作”,她在心裏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考過560分,爭取把這幾千塊錢拿到手。
  考完期末考試,朱莎打電話回去告訴家裏,她暑假不回來了,要留在學校裏掙錢,要朱虎放假了也別放鬆,好好學習,照顧好父親。
  這個假期留在宿舍裏的人真不少,除了唐寧一考完就坐著飛機回了老家外,孟欣欣也回去了,她父母不放心,來電話催她早買票早回家,盡管無奈和惱怒,孟欣欣還是打包了行李回家了。
  張蕊是市區的,離學校本來就不遠,在得知小白也不回家之後,她也隔三差五地就往學校跑,郝靜更是全心全意放在搞家教掙錢上,一個人接了5個家教,一周7天都在外麵跑。也不知她怎麽那麽喜歡給人講課。朱莎告訴她自己講著講著就口幹舌燥了,她怎麽會講10個小時不嫌累?
  郝靜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了她半天說:“誰讓你兩個小時都講課了?你不會講15分鍾,讓人做半個小時的題,然後再拖一拖?兩個小時你最多講1個小時的課就行了,其餘讓他自己練唄!”
  朱莎吃驚地說:“這可以嗎?會不會對不住人家家長?人家出了錢讓我們輔導,我們就這麽糊弄人家?”
  郝靜沒好氣地說:“那你就自己受累吧。”她說了兩句,看看表又到另一個家教的時間了,趕緊拿起課本試題匆匆忙忙往外走。
  宿舍裏雖然走了兩個人但一點也不寂寞,每天晚上大家回來因為已經錯過了食堂的飯點沒有晚飯吃,就變著法子弄吃的。張蕊從家裏弄來了一個簡易的酒精爐和幾盒固體酒精,點上火以後雖然火苗比蠟燭大不了多少,但總算有了最基本的烹飪工具。
  光有了火還不行,石金雅又貢獻出她多餘的一個不鏽鋼飯盆做鍋。郝靜從外邊做家教回來帶回一兜子黃瓜西紅柿,朱莎沒什麽可貢獻的,就上超市買了五連包的方便麵一大包,大家每天回來了就在宿舍裏煮方便麵吃,裏麵還放些黃瓜西紅柿片什麽的,味道居然還很鮮美。煮麵的香味傳到了整個樓道裏,惹得附近宿舍裏沒有回家的人都抽搭著鼻子尋找香味的來源,朱莎她們邊吃邊竊笑不已。
  吃了兩周的方便麵後,大家有些膩了,於是開始商議買些毛豆花生什麽的,每天加點鹽煮著當宵夜吃。毛豆花生加了鹽吃起來有一股清香味,但比較麻煩的是這兩樣東西都極其難熟,要費掉兩盒酒精才能煮熟一小鍋,於是嚐試了一下還是放棄了,繼續每天煮麵,然後往裏麵加些匪夷所思的新東西,有時好吃,有時難吃。不管味道怎麽樣,大家每天都照樣吃得幹幹淨淨,然後分工合作,刷碗的刷碗,擦桌子的擦桌子。每天晚上的聚餐算是朱莎黑暗生活唯一的亮點。
  朱莎做完家教回來,坐在公共汽車上聽著收音機裏播放的張國榮複出後第一張大碟《寵愛》裏的老歌《一輩子失去了你》,閉上眼睛享受這令人心碎的旋律,差點坐過了站。
  回到宿舍後,朱莎還沉浸在悲涼的音樂聲中不能自拔,抬頭看見張蕊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坐在床邊發呆,眼睛裏似有淚光閃爍。朱莎嚇了一跳,幾步奔過去搖著她的肩膀問她怎麽了,張蕊慢慢回過頭說:“莎翁,去不去看演唱會?”她邊說邊無力地晃晃手裏的兩張演唱會的門票。
  朱莎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周華健的個人演唱會。她急切地問:“你怎麽弄到票的?現在這種場地票不是都炒到幾百塊一張了?”
  張蕊有氣無力地說:“從我表哥那裏拿來的。他們自己也搞了個搖滾樂隊,逢演唱會必去的。”
  朱莎更是吃驚了:“逢演唱會必看那得多少錢?每張票最少也要一兩百。”
  張蕊淡淡地說:“錢對他們來說算什麽?他們樂隊裏那幾個人個個都是高幹子弟,現在住的房子都有警衛守門,祖父一輩的老家夥抬出名字來不是老將軍就是民主黨派政協委員,他們玩個搖滾看個演唱會算什麽?就算他們不說也有人雙手把票送上。再說,他們自己還掙錢,在酒吧裏駐唱,一個晚上好幾百。”
  朱莎不問了,過了一會兒又說:“你怎麽不和小白一起去?”問了以後才後知後覺,張蕊準又是在小白那裏碰了壁,自己回宿舍一個人生悶氣。果然,張蕊聽到小白的名字馬上就呸了一聲說:“別跟我提那個混蛋!你去不去?不去我把票給別人了啊!”
  朱莎趕快點頭如搗蒜,換了衣服拿了書包和張蕊一起出門。上了車之後,張蕊沉默不語,臉色陰沉,朱莎看她這樣不開心知道她此時心中十分難受就說:“老大,告訴我,小白又怎麽你了?你這樣不開心,我替你找他算帳去!”
  張蕊沉默了一下才說:“唉。你那兩下子就算了吧。幫倒忙。你知道,小白是法語係專科班的,馬上就要畢業了,他打算考專升本,已經複習很久了,我看他基礎不行,想幫他一把,就跑了很久找了很多人才給他弄到咱們學校專升本曆年真題,打電話呼他,想約個地方讓他來拿,結果,這個死人!哼!”
  朱莎問:“他沒來嗎?”
  “還不如不來。他先是推三組四地說忙不肯下來,後來百般不情願地下來了,看見我就沒有好臉色,問我到底有什麽事,沒事他就要走了。我忍著氣把真題遞給他,連謝謝也沒有一句,就說回頭把錢給我。我把演唱會的票給他看,他也麵無表情,問他去不去,他半天才來了一句,要是隻給他一張票就不去了,要是給兩張他還可以考慮。廢什麽話?給兩張他打算和誰一起去呀?我一氣之下就拿了票回來了,就算撕了也比給他強!簡直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嗯。”朱莎嗯了一聲點頭讓她繼續說。張蕊一邊絮叨一邊痛訴小白的罪過,說了一會兒忽然問:“你怎麽不說話?”
  “該說的我早就說完了。如果你一定要我說話的話,我隻會破口大罵,送給他‘極品’兩個字!”
  張蕊氣結:“你這兩個字還是留給自己用吧。”
  朱莎露出無辜的表情:“看,看,我說什麽來著?不說話也不行,一說話還要被堵回去!反正你不要在我麵前說小白的罪惡史,我聽了隻會比你罵得更凶!”
  “你就不會安慰我一下,說他其實也有優點什麽的?”
  “小白的優點無非是長得漂亮,舉止斯文。他除了漂亮還有什麽?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嗎?有傲人的學業成績嗎?有任何看得出前途的希望嗎?什麽都沒有,隻有你這種突然發癡的人才會去喜歡他。”
  “算了,算了,你別安慰我了,你這純粹是給我添堵來了!”張蕊氣得語無倫次。好在工體已經快到了,兩個趕快下車往裏麵走,從門口如蒼蠅附體的黃牛黨們中間擠過去。

  第28章 天籟之音
  事實證明,強扭的瓜果然不甜。事實還證明,公子小白果然不是張蕊的良配。無論她怎麽努力,始終打動不了小白的心,而她自己的玻璃心,簡直碎了一地。大二剛剛開始,還沒到國慶節放大假,兩人的戀情就正式宣告結束。
  張蕊在小白那裏碰壁而回,臉色簡直陰沉得能擰出水來,眼睛紅紅地對朱莎說:“你說我怎麽那麽犯賤呢?這麽多年來頭一回喜歡上個男的,就差把心都掏出來給他了,他還不把我當回事!我在他心裏的地位真是比小強還不如!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莎嚇了一跳忙說:“老大,不至於的吧?你又不是文藝女青年,別那麽酸好不好?”
  張蕊鬱悶地說:“我要真是女文青現在也就好了,寫兩首詩,發點感歎,傷春悲秋一番也就丟開手了。問題是我不是,我現在特難受,特想不開,特想一頭撞死算了。”
  朱莎說:“那就有點嚴重了。老大,你要真的特想不開,不如我陪你喝酒去?人家電視裏演的失戀了都是喝酒買醉,然後大吼一頓就好了,說不定買醉的同時還有別的豔遇什麽的,也算因禍得福。走,咱們喝酒去!”
  張蕊一愣,笑了:“你行嗎?別剛來半瓶啤的您就含笑半步顛了,到時候我還得把你拖回宿舍去,那我這肉體和心靈可就受到雙重折磨了!”
  朱莎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吧!喝不了幾瓶啤的喝一瓶還行,喝多了大不了不回宿舍,咱們上馬路上遛達去。反正明天是禮拜六不上課。”
  張蕊點頭說:“行。那咱走吧!我請客。”
  朱莎一邊拿包一邊說:“當然是你請!難道我當你的心情垃圾桶還要我請客不成?”
  張蕊難得地笑了:“你們南方人就是心眼多。”朱莎笑了,不計較張蕊是不是又在搞地域歧視,兩人出了校門,找了個小飯館要了幾個小菜,然後就在那兒使勁兒喝。張蕊一邊喝,一邊痛罵小白。朱莎陪她喝,跟她一起罵。
  一開始老板還沒注意,後來天色越來越晚,兩個女孩喝的越來越多,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老板心裏有點發毛了,不知這兩個女孩是什麽來頭,於是老板小心翼翼地過來跟看著似乎還算清醒的朱莎說:“小姐,我們要關門了。”
  張蕊正端著杯子往嘴裏倒酒,聽了老板的話就說:“沒事,你關你的,甭管我們。”說完,“啪”地一下朝身後扔了杯子,姿態無比幹脆利落,扔完杯子馬上倒在桌上裝死。朱莎簡直窘得也想買塊豆腐撞死。
  老板看著杯子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臉上也跟著抽搐了一下,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地說:“你們這老也不走的,我關得了嗎我?”
  朱莎一看時間不早,想著還是回宿舍吧,於是她招呼老板結賬。老板就跟聽見天使的召喚一樣,趕緊過來了,幾乎是用感激涕零的目光看著朱莎然後報出了價格。朱莎回頭看看死魚樣的張蕊,推也推不醒,頭上的冷汗都要下來了,悻悻地摸出自己昨天剛拿到的家教工資,惡狠狠地數出幾張鈔票給老板,然後說:“老大,你給我記著,你欠我120塊錢!”
  老板找了錢,朱莎拿了東西,張蕊奇跡般地醒過來說:“走,咱們唱卡拉OK去!”朱莎扶著她,自己也有幾分醉意,勉強支撐著出了小飯館的門,兩人站在馬路上吹風,張蕊伸手就攔了一輛出租車,自己歪歪斜斜地鑽進去,把朱莎也拉進去,然後口齒不清地對司機說:“去半生緣量販KTV。”
  朱莎搖著她的肩膀說:“你瘋了?那種高檔場所我們怎麽敢去?我兜裏就剩60塊錢了!”
  張蕊捧著頭依舊口齒不清地說:“放心,我帶了錢。你看,”她邊說邊掏出錢包,把裏麵的錢倒出來一張一張地數,數來數去也數不清,隻好說:“我有很多錢。我們不回宿舍,我請你去唱歌。”說完又豪氣幹雲地加了一句:“喝了酒不唱歌哪行?我們去K歌!”
  朱莎趕緊把她的錢包給她裝進衣兜裏,此時真是有種上了賊船欲哭無淚的感覺。張蕊還一個勁地搖頭晃腦地哼哼,也不知道是在唱一首什麽歌,反正完全聽不出歌詞也聽不出調子,她還荒腔走板地唱著。
  朱莎聽著又想笑,真想把她現在這樣子拍下來,到了明天她清醒的時候給她看。要不,打死她也不會相信她喝高了是這個樣子,簡直丟人現眼。
  到了KTV包房,兩人也不知唱了多久,張蕊先就困得不行,倒在沙發上準備呼呼大睡,朱莎打著哈欠,也扔了話筒睡覺。
  第二天清晨,兩人在頭疼欲裂中醒來,痛苦得隻想拿腦袋撞牆。張蕊呲牙咧嘴地說:“莎翁,看來這喝醉了的滋味並不好受,這酒鬼也不是是個人就能當的。”
  朱莎一邊按揉太陽穴,一邊抱怨:“那你心裏好受點沒有?”張蕊點頭,表示自己從現在起不知道小白這個人是誰。朱莎嘮叨了一句“矯枉過正”就跟著張蕊拿了東西往外走。張蕊忽然想起什麽事似的問朱莎:“莎翁,昨晚你到底唱歌了沒有?我怎麽沒有印象?”
  朱莎抱怨地說:“怎麽沒唱?我一開口唱,你就叫我把原唱關了,我說沒原唱,你就說把收音機關了,總之,你就在不停地搗亂,讓我關這關那的!”
  張蕊一拍腦袋:“這麽說我昨晚聽到的天籟之音實際上是你在唱歌囉?”
  朱莎白了她一眼說:“我哪知道什麽天籟不天籟,反正我跟你一樣也唱了一晚上歌!”
  張蕊突然停下腳步麵對著朱莎,朱莎猝不及防被她嚇了一大跳:“你沒毛病吧?怎麽不走了?”
  張蕊眼睛亮晶晶地說:“莎翁!你昨晚唱的是不是英文歌?”
  朱莎點點頭,感到莫明其妙。張蕊張大嘴低聲驚呼:“天哪!天哪!我發現了一個大歌星的苗子!天哪!我要趕快告訴我表哥!震死他!”
  朱莎沒聽清她在低聲嚷嚷什麽,隻是不耐煩地推她走,她一邊走一邊語氣激動地繼續低聲嚷嚷,手裏還不時緊握成拳像喊口號一樣舉起來揮幾下,腳下也不好好走路,走兩步就要蹦達兩下。朱莎隻當她是宿醉未醒,推著她去服務台結了帳然後坐車回學校。
  剛一坐上車,張蕊突然說:“莎翁,你再給我唱兩句!就唱我昨天聽到的那首Spice Girls 的Wannabe!”
  朱莎瞪大眼睛望著她:“老大,你是不是真的瘋了?這是在車上,好好的唱什麽歌呀!”
  張蕊回頭看一下四周,不好意思地笑說:“哦!我忘了!莎翁!待會兒到了學校,我命令你,立刻,馬上,給我唱兩句!”
  兩人一路鬥著嘴到了學校,張蕊迫不及待地把朱莎拉到校醫院後麵的小樹林裏,然後說:“好了!到地方了!快給我唱!”
  朱莎沒辦法,張開嘴開始輕輕唱:“Yo, I'll tell you what I want, what I really really want, So tell me what you want, what you really really want,……”開頭的節奏太快,不適合這樣清唱,朱莎唱得有些費力,隨著節奏的放慢,她真正擅長的部分來到,她開始變得放鬆,一邊隨著節奏搖擺一邊唱:“…… If you want my future forget my past, If you wanna get with me better make it fast, Now don't go wasting my precious time, Get your act together we could be just fine……”
  還沒等她唱完,張蕊歡呼一聲抱住她:“莎翁!你太棒了!你真是天才!你的聲音怎麽會這麽好聽?你以前唱過歌嗎?你參加過學校的才藝表演嗎?”
  朱莎被她的熊抱勒得喘不過氣來,她停下來說:“沒有!我們很少上音樂課,到了高中我們連音樂書都沒發,中午大家一起唱十五分鍾流行歌曲。我們學校的文藝表演就是全班大合唱,我當指揮。”
  張蕊狂笑:“哈哈!天意啊!”她也不等朱莎反應過來就拉著她往宿舍快跑,一邊跑一邊說:“走!快回宿舍化妝去!我帶你去個地方!”
  朱莎一邊被動地跟著她跑一邊說:“老大!你怎麽了?實在不行我豁出去找小白來安慰你……”
  張蕊一邊跑一邊頭也不回地說:“讓小白去死!”
  兩人回到宿舍,朱莎實在受不了張蕊這瘋瘋癲癲的勁了,甩開她的手說:“老大!我受夠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今天你不給我把話說清楚了,我哪也不去!”張蕊一邊在自己的抽屜裏東翻西找,一邊說:“好好!你別抓狂!我馬上坦白!先讓我把東西找著了再說!OK?”
  朱莎滿腹疑惑地看她翻,翻了半天她歡呼一聲拿出一副細邊黑框眼鏡。這副眼鏡是她去年戴的,一邊的鏡片掉了她也懶得配,直接扔到抽屜裏再買了一副新的。張蕊的近視眼度數並不高,其實不戴眼鏡也可以,上大學開始時她就沒怎麽戴,但她自從認識了小白,為了和俊秀的小白看起來更相稱就開始天天戴眼鏡了。這下戀情結束了,眼鏡也完成使命了。
  張蕊把黑邊眼睛另一邊的鏡片也取下來就留著個鏡框,然後往朱莎臉上一架說:“好了!大功告成!”
  朱莎摘下空眼鏡框說:“好了,老大,你瘋夠了沒有?現在可以放了!”張蕊把朱莎按到椅子上坐下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有個清華的表哥嗎?”
  “記得!”朱莎點頭。張蕊說:“我表哥啊,他叫羅昊,他們啊組織了一個搖滾樂隊名字叫SIXTEEN EYES,就是‘十六隻眼’,至於為什麽叫十六眼而不是十二隻、十四隻或十八隻什麽的,後麵再說……”
  朱莎快要被她搞得抓狂了,她拿著空鏡框敲桌子:“重點!說重點!To the point, OK?”
  張蕊趕快言簡意賅:“重點就是他們這樂隊一共四個人,原來的主唱在今年六月畢業去美國了,他們現在缺一個主唱!”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原來沒關係,現在馬上就有關係了!你知道,主唱是一個樂隊的靈魂所在,而我表哥他們更是非常挑剔,要求未來的主唱不但要英文好,還要外形好,因為他們唱的大部分歌都是英文的,而且又長期在酒吧裏駐唱,長得太醜拿不出手……哦,你別抓狂!最重要的一條是聲音條件要好,要讓人過耳難忘。恭喜你,莎翁,你中獎了!”張蕊一口氣說完。
  朱莎費了十幾秒鍾才把她所給的信息消化完,她既沒同意也沒反對,而是突然問了個莫明其妙的問題:“那你說,他們的樂隊為什麽叫‘十六隻眼’?”
  張蕊緊張地等了半天她的答複結果等來這樣一個脫線的問題,她頓時絕倒:“那是因為他們樂隊四個人都戴眼鏡,每個人都是四隻眼加起來就是十六隻眼了!”

  第29章 第十六隻眼的加盟
  在張蕊的百般鼓動外加金錢誘惑(她把酒吧駐唱的收入說得天花亂墜)下,朱莎終於點頭同意和她一起去見她表哥。張蕊高興得大喊一聲“耶!”拉上朱莎就跑,百忙中還不忘把空眼鏡框給她戴上。張蕊下了樓在門口的電話亭打了個電話,朱莎出於禮貌沒有站得太近,不過她從不遠處看到電話亭裏的張蕊神情激動,不但大聲嚷嚷還在不停地揮手加強語氣,也不管她表哥看不看得見。張蕊說了大約一兩分鍾就把電話掛了,然後跑到朱莎那裏說:“行了,走吧!咱們現在就找他們去!”
  兩人在校門口坐上車,中途又換了兩趟車好像走了無數的路才終於到了張蕊說的地方。朱莎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巨大的倉庫,不知原來是用來幹嘛的,倉庫外停著一輛舊的草綠色軍用吉普車。她有些遲疑,不敢進去。張蕊走了兩步回過頭說:“走啊?他們就在裏麵!”
  朱莎說:“老大,不知怎麽著,我忽然有些害怕。”
  張蕊自信滿滿地說:“怕什麽?有我呢!快走吧!別看這兒破,可地方大,人又稀少。他們練歌的時候不喜歡人打擾,通常會跑到郊區僻靜的地方或者舊倉庫什麽的。不要再猶豫了,跟著我走吧!”
  朱莎又說:“張蕊,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有點過分自信?我是說,你對我是不是估計過高?我其實沒那麽……”
  張蕊打斷她:“不會!相信我,我表哥他們聽到你的聲音隻會更加驚豔。”朱莎不自信地搖頭,一步一拖地跟在她後麵走,走近了才聽見裏麵傳出樂隊合奏的聲音和一個悅耳激昂的男生在唱歌。張蕊放開她,跑去用力把大鐵門推開,裏麵的音樂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看著門口的兩人。朱莎有點尷尬,張蕊滿不在乎地走到倉庫空曠的大廳中間對著那個身材修長、懷抱吉他的男生說:“羅昊!你看,我把你要找的人找來了!一塊真正的未經雕琢的美玉!”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朝後一指朱莎。眾人的眼光都定焦在朱莎身上,朱莎被她誇張的話弄得滿臉通紅尷尬到不行,又不好馬上辯解,隻好點了一下頭勉強說了聲:“Hi!”
  羅昊對張蕊打斷了他們的合練顯然極為不滿,他放下吉他走過來說:“你最好對你說的話負責!不要每次都留個爛攤子讓我給你收拾!”
  張蕊聽見他這話又不樂意了,馬上跳起來回罵:“什麽叫每次都留個爛攤子給你?你給我收拾過幾次爛攤子你就敢這麽說?我告訴你,羅昊!你才要對你說的話負責!自大狂!”
  旁邊留著長發的貝司手小丁一看這對表兄妹又有爆發戰爭的跡象趕快出來打圓場:“算了,算了!小蕊,你表哥最近心情很不爽,老刀去了美國,整個樂隊沒有了主唱,做什麽都沒有味道!大家都少說兩句算了。你來介紹你的朋友吧!”
  張蕊才想起她的使命是什麽,趕緊把朱莎拉到身邊說:“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朱莎,我聽過她唱歌,簡直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於耳,聲音簡直太好聽了,比起你們學校那一幫裝腔作勢的花癡女粉絲強太多了!”
  小丁笑著伸手過來:“我叫小丁,是樂隊的貝司手,”又指一指不遠處留著大胡子的男生:“這位天恩是鍵盤手,不過不要被他的胡子嚇到了,他今年其實才21歲。”那個大胡子天恩朝她倆揮了一下手,繼續埋頭鍵盤中。小丁又一指身旁這位臭著臉的羅昊說:“這位就不用我介紹了吧?他是張蕊的表哥又是樂隊的吉他手兼音樂創作人!”
  羅昊不耐煩地打斷小丁營造的和樂融融的親民氛圍說:“你丫有完沒完?”小丁瞪了他一眼說:“不要嚇到小妹妹!”說完又繼續掛上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問:“現在我們都已經認識了,我可以叫你朱朱嗎?”
  朱莎點頭,還好不是叫她莎莎,這個親密的名字隻有自己的家裏人才可以叫的。小丁又笑眯眯地問:“你有英文名字嗎?”
  張蕊搶著說:“有的,她的英文名字叫LISA。”
  小丁皺了皺眉頭說:“Lisa,這個名字也不是不好,隻是不夠響亮。可以換個名字嗎?比如叫Sarah或Selina什麽的……”
  羅昊再次重重地撥弄了一下琴弦打斷他的話:“你廢話完了沒有?你以為你這是在泡妞呢?趕緊說正事!”
  天恩已經在那邊高台上行雲流水地彈奏出一曲快節奏的背景音樂。小丁知道兩位同伴的脾氣顯然不是太好,而且對他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趕快板著麵孔說:“好了,朱朱,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朱莎點頭,張蕊搶著說:“可以了!”
  小丁拿好他的貝司然後又想起什麽似的問:“我們從最基本的開始好嗎?”
  朱莎點頭,不知道他所謂的最基本的是什麽意思。一旁的羅昊早已不耐煩,沉著臉問:“你會什麽樂器?”
  朱莎不知所措地看張蕊,張蕊忙搶著代她回答:“你問這麽多幹什麽?你們要的是主唱又不是吉他手鍵盤手貝司手,要會樂器幹什麽?拉開嗓子唱不就完了?”
  羅昊沉著臉沒有答理張蕊的挑釁,把旁邊譜架子上的一本樂譜遞給朱莎說:“你給我們哼唱前麵的兩小節!”
  朱莎心內憤怒,她把樂譜又遞回去:“我不會五線譜!”說完眼睛直視著羅昊,迫使他低下頭來。
  張蕊早已不滿了,拉著羅昊的衣襟問:“喂?你幹什麽?”小丁見勢不妙忙又過來救火:“算了,算了,羅昊,你別再挑三撿四的了,連我都受不了你這臭脾氣!朱莎,你還是給我們隨便唱一段吧。”
  從進門到現在,羅昊就沒有正眼看過朱莎一眼,更別說打個招呼了。朱莎受不了這冷淡準備掉頭就走,張蕊拉著她小聲央求她唱一小段,把她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臭表哥給鎮住,不然白白被他們小瞧了。朱莎也很想出出胸中這口惡氣,倔勁上來了,立馬不管不顧了,對小丁說:“你會彈吉他嗎?我需要伴奏。Spice Girls 的Wannabe。”
  小丁推推正滿臉不高興的羅昊示意他伴奏,羅昊抱起吉他開始撥弦,朱莎跳過一開始的快節奏,閉上眼睛直接進入高潮部分:“…… If you want my future forget my past. If you wanna get with me better make it fast. Now don't go wasting my precious time. Get your act together we could be just fine……If you wanna be my lover, you gotta get with my friends. Make it last forever friendship never ends. If you wanna be my lover, you have got to give. Taking is too easy, but that's the way it is……”。
  一曲已畢,朱莎睜開眼睛,看到麵前的幾個人幾近癡呆的表情,不禁有些害怕忙看向張蕊,示意要她解釋一下到底出了什麽錯,為什麽大家都不說話。小丁率先醒悟過來,一拍張蕊的肩膀:“太棒了!真的是天籟之聲!一種透著原生野性的純淨的聲音,非常有穿透力,真的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聲音!”
  天恩也從鍵盤中抬起頭來點頭讚歎,剛才他在朱莎開唱後不久就自動彈奏起來為她伴奏。
  張蕊挑釁地望著她的表哥,說話也毫不客氣:“有的人仗著自己會彈兩手吉他,會作幾支爛曲子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哼!我們才不稀罕!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莎翁!我們走!”
  小丁和天恩趕緊把兩人拉住。羅昊收起吉他,麵無表情地說:“一千塊的介紹費我明天會打到你的帳戶裏去,你現在可以滾了。”
  張蕊一聽這個喜形於色,不顧朱莎的怒目而視,馬上乖巧地說:“好,好!我們馬上消失!別忘了你答應過的,一千塊介紹費一分不能少。”
  羅昊走到朱莎麵前說:“她留下,你可以滾了!”
  張蕊馬上跳到朱莎身邊擺出保護性的姿態說:“那不行!我是她的經紀人!我要隨時跟她在一起!她在我在,她走我走!”
  小丁在後麵爆出大笑,他毫不客氣地說:“小蕊,你當經紀人算了吧。好人都得給你帶到溝裏去!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我們開車來了,回頭我們把你的朋友送回去。”
  朱莎十分緊張,她生怕張蕊不講義氣把她扔給一群陌生人,連忙求救似的看著她。張蕊收到朱莎的信號,知道她不習慣跟陌生人相處,又強硬地說:“不行,我起碼要陪她至少三次,確定你們沒危險了才把人單獨交給你們!”
  小丁正待說話,羅昊已搶在他之前開口了:“行了,隨你的便吧!今天你們先回去,下周一晚上還在這裏見麵,我們要一起合練一下。”
  張蕊和朱莎跟小丁和天恩他們打了個招呼就走出去了。朱莎質問道:“老大,原來你別有用心!你把我賣了一千塊錢!”
  張蕊立刻心虛地陪罪:“話不是這樣說滴!隻是順便的事!原本看他們為找主唱找得焦頭爛額的,想幫個忙,剛好又發現你有這種天賦,所以,一舉兩得的事……”
  朱莎說:“我看是一石二鳥才對!既得了介紹費又打擊了你表哥!”
  張蕊笑:“莎翁,你不要太聰明啊。這樣吧,我把介紹費分一半給你?你消消氣好不好?”
  “你全給我我也還是生氣!你看你那個表哥,傲慢得可以,見過驕傲的人,沒見過這麽傲慢的。簡直氣死我了!下禮拜一我不去了!”
  “莎翁,何必生氣?這麽傲慢的人最後不也被你折服了嗎?我表哥就是這副德性,從小到大我跟他吵了無數架都習慣了。你隻管去合練,有什麽事我給你撐腰!”
  “你會給我撐腰?你看見錢就眼開!”
  張蕊唯唯諾諾,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朱莎沒了脾氣,兩人走了一陣朱莎問:“老大,如果你沒發現我會唱歌,你會把誰弄去充數?”
  張蕊狡黠地一笑:“本來想鼓動石金雅去,她條兒好、盤兒靚,又學過一陣子民樂,拿去湊個數應該不成問題,他們要是看不上眼就再說!”
  朱莎怒目而視:“你!你還真是見錢眼開啊!”張蕊忙分辯:“君子愛財!君子愛財!”朱莎泄了氣,感覺前途未卜。
  兩人回到學校已經錯過了吃飯時間,張蕊大方地說:“走!咱們上蓉園去!我請你吃京醬肉絲和宮爆雞丁!”朱莎趁機加價:“我還要鐵板牛柳!”
  張蕊咬牙同意:“殺人啊你!”兩人又說說笑笑地往蓉園走。

  第30章 危如累卵不自知
  周一的早晨,大家又習慣性地賴床,誰都不肯起床去吃早餐。因為有第一節課,不吃早餐似乎不行,於是郝靜提議大家劃拳算了,輸了的那個人就去替所有人買飯。大家對此已經是熟門熟路了,郝靜一聲令下,從六張床上伸出六隻手,手背朝上的隻有朱莎一人,她隻好嘟嘟囔囔地起了床,穿了衣服去買飯。
  張蕊躺在被窩裏嗤笑:“莎翁,出手心還是出手背,這是一個問題。”朱莎正蓬頭垢麵地在拿飯盆,聽了張蕊這話沒好氣地說:“狗屁問題!不管我出什麽都是輸。”
  石金雅躺在床上懶洋洋地說:“莎翁,這你就需要好好跟大家加強溝通了。餓死事小,溝通不暢事大。”
  朱莎磨著牙說:“好!好!現在就過嘴癮吧!待會我買幾個大饅頭回來,好好讓你們嚼一嚼!”說完,拿起幾個飯盆就走。
  大家在她身後追著喊:“我要炸糕!”“我不要豆漿!”“我要兩個雞蛋!”喊聲此起彼伏,朱莎聽得好笑,這個時間了還挑剔,現在哪裏還有什麽吃的?隻能是食堂剩下什麽就是什麽了。
  到了食堂,果然隻剩下饅頭鹹菜和一點冰涼的稀粥,雞蛋不見蹤影,包子炸糕更是一開始就沒見過。朱莎隻好把剩下的東西各買了一點,端著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大家已經起床梳洗,石金雅又霸占了大半個桌子在化妝。吃完早飯,大家準備去上課,唐寧躺在床上不起來。大家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紛紛視而不見,各自走人。
  到了教室,朱莎剛找了位子坐下,宣委拿了一大摞信走過來,遞給朱莎一封。信照舊是朱虎寫的,報告父子倆的近況。前麵介紹了些自己的現狀和學習情況什麽的,總之讓朱莎放心,他沒有虛度時光。同時他也對朱莎寄回這麽多錢感到很驚奇和擔憂,因為他覺得朱莎肯定是在節衣縮食的同時拚了命在打工,他讓朱莎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這麽拚命。
  朱莎感到很欣慰,覺得弟弟真是長大了,懂得心疼人了。上次老卞介紹她考完托福後不久,成績很快就出來了,580多分,雇主痛快地就付清了尾款,也省了老卞他哥們追帳的麻煩。朱莎拿到四千塊錢後馬上就給家裏寄了三千。剩下的一千留下來當了生活費,順便還清了上次把所有錢寄回家後導致生活費斷檔而欠張蕊的兩百塊錢。
  朱莎拿了錢鬆了一口氣,要請老卞他們這一幹負責聯係疏通的人吃飯,老卞不肯,借口大家都很忙就算了。朱莎一直心裏覺得很不好意思,覺得欠了老卞很大一個人情而又沒地方報答。
  朱莎原本以為老卞是因為跟她一樣家境貧寒才不得不這麽努力掙錢,後來才知道老卞家裏是當地的望族,他母親是還是縣教育局長,他完全是掙錢有癮,根本不是為了生存而苦苦掙紮,難怪朱莎的這點雞毛蒜皮的感謝酬金他不放在眼裏。有次閑談老卞告訴她,他高考前三天因為打架被學校開除了,他媽媽托關係給他找了個委培的名額讓他不用考試直接去上一所普通大學。結果他硬是不同意,就要參加高考,而且高考的時候還超水平發揮,竟然沒用他母親幫忙,自己考上了F大,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這大概是老卞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他提起來都有點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兵不血刃地涮了他們那個“傻逼”老師一把。
  上完課出了教室,朱莎好像看見一幫人又進輔導員辦公室去了。她有點奇怪問張蕊:“老大,你說301宿舍的那幫人為什麽總是往辦公室跑?有那麽多事要找老師嗎?我怎麽沒有事?”
  她這一言既出登時提醒了張蕊,張蕊有點緊張起來,帶著朱莎偷偷溜到辦公室的門口去看,果然看見幾個女生圍著輔導員在說笑,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張蕊看得臉色很不好,朱莎偷偷地問:“怎麽了?老大?有什麽不對嗎?”
  張蕊也不說話,拉著朱莎下了樓走到僻靜處才說:“這事要糟。看樣子潘穎和穀琳這兩個小丫頭有企圖。有風聲說她倆瞄準咱們倆的位子在活動。前些日子咱們都得了係裏和院裏的獎學金,她們醒過悶兒來了,在拍輔導員的馬屁,想把自己活動上係學生會去。”
  朱莎擔憂地問:“她們光靠拍馬屁就能上嗎?”
  張蕊說:“當然不是光靠那些,你以為大學就是一方淨土啊?輔導員也勢利著呢!看誰對他最有利他就向著誰,將來保研和推薦工作他都有說話權。潘穎和穀琳家裏都是北京的,她們的老爸一個是大老板,一個三甲醫院的外科主任,家庭條件都不錯,她們成績也都還可以,又一直在拍輔導員,估計這次改選咱們倆就危險了。”
  朱莎心急如焚又不好說,張蕊自己琢磨了一陣又說:“莎翁,上學期有個事我沒告訴你。上次咱們民主評議,互評的時候,你給每個人都打了高分,別人可都不領你這情,在幾個係幹部裏,你的分是最低的,301宿舍全體給你打了最低分,咱們宿舍那幾個傻了吧唧的家夥也沒都給你打高分,是誰我就不說了,免得影響團結。總之,綜合統計下來,你的互評分數沒上去,後來我在單獨給輔導員送統計結果的時候,偷偷給你加了一點。”
  朱莎頓時變了臉色,難怪自己成績排名前三,到頭來卻隻得了個二等獎。自己當時還猜了好一陣子原因,原來真正的原因是這樣的,要是沒有張蕊,恐怕連末等獎都得不到。現在看來,潘、穀二人瞄準的其實是自己團支書這個位子,張蕊的位子她們一時半會兒還動搖不了,現在自己真正是岌岌可危了。
  張蕊看她臉色不好,自己又檢討說:“也怪我,上學期光顧著去糾纏小白了,發生了這麽多事到現在才覺察出來。”
  朱莎喃喃地說:“這哪能怪你啊?”說了這一句卻又沒有下句,蹲在花壇沿上傻傻地發愣。
  “要不從現在起,咱們也常去去輔導員辦公室,跟他聯絡聯絡感情,拍拍他的馬屁?”
  “要我去求他,我死也不去!”朱莎賭氣揪了一根草嚷嚷,張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兩人待了一會兒怏怏地就散了。朱莎一邊走一邊想,同是一個宿舍,隻是舉手之勞的事,為什麽她們也不肯給她打高分呢?要知道,她幾乎是給每個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打了高分啊。大學真是複雜,知人知麵不知心。她這樣想著覺得心裏好冷。
  晚上張蕊來找她去和樂隊合練,朱莎也提不起精神,上了羅昊他們的車,朱莎一直在神遊。張蕊上了車後就一直在和小丁聊天,偶爾天恩聽到有趣的也插兩句嘴,整個車裏隻有發呆的朱莎和一直沉默開車的羅昊沒有說話。
  合練其實很枯燥,再加上又有羅昊這麽挑剔追求完美的人,四個人的合練進行得異常艱難和不順利。羅昊已經沉著臉打斷了朱莎好幾次了,朱莎心裏窩著一股無名火,隻想找個地方發泄。她唱了幾句後又一次被羅昊打斷了,羅昊不耐煩地喊“停!停!”然後對朱莎說:“你上過音樂課沒有?節奏!知道嗎?你連基本的節奏感都沒有!不是快了就是慢了!你的耳朵是幹什麽的?為什麽連節奏都抓不住?你以為你是在你們老家那山上唱歌呢?想快就快,想慢就慢?那還要樂隊幹什麽?”
  朱莎啪地一聲把小丁發給她的標注了1234567的簡譜扔在了地上:“你衝誰發火呢?是我自己要來的嗎?我不幹了!你們找別人去!”
  朱莎說完把臉上的空眼鏡框也摘下來往張蕊手裏一放,低著頭就衝了出去,一邊走一邊用手背胡亂地抹去眼淚,轉眼間就快要走出倉庫的大門了。
  張蕊也被她的舉動嚇到了,她對羅昊說:“你真行!我跟她同學一年多了還從沒見她哭過,你第二次見麵就把她給搞哭了!”
  小丁推了推還在發愣的羅昊說:“還不快找人去!一會兒這荒郊野外的迷了路看怎麽辦!”
  羅昊臭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地走出去了,其他的三個人也不敢怠慢,趕緊把東西放下也跟著出去找朱莎去。小丁一邊走一邊小聲地跟張蕊嘀咕:“小蕊,看不出來,你這朋友脾氣還挺大的。”張蕊說:“是呀,我也沒想到,這還是頭一次看見她發火,以前老以為她沒脾氣是個老好人呢。”
  朱莎倒是沒走遠,因為正像小丁說的,這裏不但黑燈瞎火還是荒郊野外,她兩眼一摸黑,什麽也不知道,出了倉庫的門就後悔了,覺得自己這火來得莫明其妙,平時自己根本不是這樣衝動的人,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居然點火就炸,大概是把羅昊當成了潘穎穀琳她們一類人看待了。坐在門前不遠處的小土包上發了一陣呆就看見羅昊出來了,走到了吉普車附近,還在東張西望,大概是在找她。她下了土包走過去,羅昊看見了她,黑暗中他的眼睛燦若晨星,朱莎像被什麽東西猛然擊中了心髒一樣,心裏怦然一跳,她抬頭跟他對視了一眼,沒說話,兩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聞,羅昊最後低聲說:“走吧。”
  朱莎跟在他後麵回到了倉庫,不一會兒出去找人的另外三個人也都回來了,大家心照不宣地沒再提剛才的事,繼續開始。小丁這才學聰明了,遇到朱莎出問題的時候,他就搶在羅昊前麵出聲鼓勵:“沒關係,朱朱,已經比前一次好多了。再來一次吧。”
  朱莎緊張得手心都要冒汗,她握著小丁給她翻譯的簡譜,一邊吃力地讀譜,一邊跟著樂隊的節奏唱。也不知道練了多長時間,羅昊終於說了聲:“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大家如釋重負,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張蕊跳下倉庫裏那個高水泥台子,走到羅昊跟前說:“我要為我的委托人爭取福利,你們一周隻能合練一次,演出隻能一個晚上,而且演出費要分至少四成給我的委托人。”
  小丁出言反對:“喂!趁火打劫呀你?”還沒等他說完,天恩和羅昊就同時答應:“好!”小丁看了看叛變的兩個兄弟無可奈何地說:“看來是我枉作小人了。”
  大家一同上了車,羅昊開車先送張蕊和朱莎她們回學校。路上小丁問:“今晚你回哪裏?我不去學校了,老頭子今晚要見我,我得趕緊回家一趟去。”
  羅昊說:“我也不回學校了,直接去我住的地兒,天恩去哪?”
  被點到名字的天恩從神遊中驚醒馬上說:“我去羅昊那兒。我老頭出國了,這兩個星期都沒人在家。”
  羅昊在校外有一套很小的一居,離學校不遠,他父母在他考上大學的時候就過戶在他名下了,算是送給他的成年禮,朱莎聽張蕊說過,他的朋友們一般不回學校就會窩在他那個一居室裏,所以他那裏永遠都擠滿了人,而且是男人。羅昊不喜歡隨便把女同學往那裏帶,他獨來獨往慣了,身邊一直沒有固定的女朋友。
  由於是晚上並不堵車,車子開了四十多分鍾就到了朱莎她們學校。兩人下了車跟大家道了再見,慢慢地往宿舍走。張蕊看了看表說:“該死!莎翁,跑啊!要關樓門了!”兩人拔腿就跑,總算趕在大媽鎖門前進了樓。朱莎驚魂未定地說:“老大,四成的演出費會不會太多了?”
  張蕊一邊喘氣一邊說:“放心,主唱就是這個價!再說,他們又不缺錢用,把這錢給你正好。”言下之意就是朱莎缺錢用。朱莎聽了,心裏有點難過,明知道張蕊是為她好,但她這樣擅自代替她作決定讓她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受。她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會背上一個忘恩負義的包袱。
  
  第31章 校園不是象牙塔
  朱莎跟著“Sixteen Eyes”合練了一個月之後,張蕊就宣布她功成身退了。小丁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小蕊,你早就該走了!你跟著我們混在這裏,主唱不是主唱,樂手不是樂手,卻又時常跳出來指手畫腳地提意見,讓我們很為難呢。”張蕊怒目而視,小丁視而不見。
  朱莎現在比以前更加忙碌,因為樂隊占用了晚上學習的時間,她隻好白天把時間都利用上,家教是不敢不做的,因為還沒有正式去酒吧駐唱,所以演出費一直還是紙上談兵沒有落實到實際中來。迫於生計,朱莎也隻能給自己的家教工作添加些水分了,她也出了幾張練習篇子,講課的時候讓學生練習一下,不過她不敢把練習的時間拉得過長,以免家長有意見。
  係學生會幹部改選前,輔導員找了朱莎談話,詢問她前一陣是不是替別人做搶手考試去了。朱莎由於事先有了老卞的警告,一點口風也不露,隻說根本沒有這事,隻聽說過別人有做過這事的,自己可不敢嚐試。輔導員和藹可親地問了半天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揮手讓朱莎回去。
  朱莎出了係辦公室的門恨得咬牙切齒,不知道誰這麽恨她,緊盯著她不放,幸虧老卞做事老到,事先就叮囑朱莎嘴要緊點,不要大肆宣揚,否則這件事很可能就是她過不去的一個坎兒。不過,她也在心裏反複猜測,這件事她自問做得很機密,輔導員那裏怎麽會聽到風聲?她再一次為這不可知的複雜人心感到不寒而栗。
  這次談話之後張蕊就在宿舍裏有意無意地說:“301宿舍那幫人最近小動作多得很,咱們可得團結點,別耗子扛槍窩裏橫了,否則將來係裏沒咱們的人,想幹點什麽可不方便了!”
  唐寧懶洋洋地說:“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想入黨,又不想拿獎學金,係裏有人沒有一個樣!”
  郝靜說:“話不能這麽說,有人總比沒人強,就算拿不著獎學金,將來補助什麽的也可以多分點啊?將來有事也可以互相通氣啊?”
  唐寧不置可否,石金雅一邊換衣服一邊說:“我隨大流。”孟欣欣跟石金雅一個意見。
  張蕊氣得不行,在無人處對朱莎說:“怎麽就碰到這樣一群自以為是的人呢?一盤散沙一樣,讓人心涼得很。”
  朱莎說:“老大,算了,強扭的瓜不甜,我也想開了,憑自己的真本事幹,看誰還能擠兌我。”
  “你真天真,就算有真本事也還要有人緣才行,你一味埋頭拉車也不抬頭看路,將來難免要吃虧。現在才大二,大家就這樣各自打各自的主意,將來到了大四還不是被人踩在腳底下?郝靜還算說了句人話,但終歸指望不上,唐寧這缺心眼子,你白和她好了,關鍵時刻連手都不伸一把!”
  朱莎不讓張蕊再往下說了,說她心意已決,決不會去討好輔導員也不會再拉攏宿舍同學。張蕊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悲壯的同情,朱莎不領情,說自己農村丫頭一個,就像野地裏長出來的野菊花一樣,春風吹又生,根本沒那麽容易死,她讓張蕊收起她濫用的同情心。張蕊看她已經從惡劣情緒中走出也就不再做無謂的掙紮了,聽天由命吧。
  果然過了不久改選係幹部,朱莎被選下去了,接替她的正是預謀已久的潘穎,看著她在台上侃侃而談發表自己的就職演說,朱莎竟然產生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就算她不被選下來她也未必能說得像潘穎那樣好,兩人之間的差別太大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出身優渥,原本就該在這個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而自己隻不過是蓬門碧玉,僥幸登了大雅之堂而已。朱莎邊看著她演說邊心酸地承認這個事實。
  好在輔導員念在朱莎以前任勞任怨的麵子上沒有趕盡殺絕。雖然她被以民主的名義免去了團支書的職務,但還是被任命為係宣傳委員,將原來的宣委調去負責文藝,而將唐寧真正徹底地免除了職務。唐寧雖然嘴上說不在乎,但還是在投票當天在教室和宿舍都大哭了一場。她這一次是真正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且無人安慰她。朱莎看著她哭,心裏一點也不同情她,隻默默看了一眼就自己走開了。她在努力想討好每個人的同時失去了多少自我有誰知道呢?從今以後,她也不會再無條件地對每一個人好了。
  唐寧的失意自然有老黑來安慰,朱莎的挫敗就隻有自己咬著牙硬扛了。係宣委隸屬團組織,一直由團支書領導。朱莎之前做團支書統攬全局,係裏有了任務布置下去,自己從旁督導追蹤進度就可以,不必事事親曆親為,何況先前還有張蕊做搭檔,明裏暗裏都幫著她,她這團支書的工作幹得既無功也無過。現在當了宣委就不一樣了,首先就要在潘穎的手底下工作,她能不能先忍下這口氣都得再說。
  潘穎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一向頤指氣使慣了,平時在班裏遇到大事小事就好出風頭,現在有了跟她脾氣相符的身份,她更是有了指手畫腳的理由,不但宣傳的事扔給朱莎,而且連組織委員要做的事也推給朱莎,她自己則把係刊《青春之歌》從輔導員那裏要過來,讓輔導員做了掛名總編,自己牢牢把著係刊這一塊的工作不放,編輯組稿都是她一人說了算,人員安排也是她說了算,連開會走個過場都不走,把她們301宿舍的一幹人都安插進了係刊編輯部,真正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朱莎做了工作人員,名字都不出現在刊物上。潘穎安排她負責送小樣到印廠,然後再抱著刊物在學校挨個辦公室送,重要領導的辦公室都是潘穎親自去送。舉凡出黑板報、做宣傳展板,寫標語甚至布置聯歡會場地都是朱莎的事,而出頭露臉的工作跟朱莎一點關係都沒有。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所有人都以為朱莎會憤而辭職不幹,就連張蕊都有這種想法,有幾次想讓朱莎辭職算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潘穎她們是想合起夥來把朱莎擠走,好讓穀琳順理成章地上去。朱莎一聲不吭地做著這些瑣碎的事,讓輔導員都在暗中驚訝朱莎的意圖。潘穎更是對朱莎如臨大敵,客氣的同時也提高警惕,既怕朱莎卷土重來又怕朱莎暗中使壞,連安排工作也透著一股鮮有的謹慎勁兒。朱莎則繼續我行我素,有工作就幹,沒工作就走人,開會該發言就發言,該表態就表態,就是不提辭職的事,讓潘穎暗暗咬牙又無計可施。
  國慶節大假後不久,係裏就開始籌辦聖誕晚會,因為是英語係,聖誕節對師生意義都比較重大,於是係裏決定把今年的新年晚會移到平安夜召開,並準備邀請院係領導來觀看,自然這次活動比較隆重,係裏決定由學生會和團支部聯合負責這次的籌辦工作。表演是輪不上朱莎的,髒活累活倒是少不了她,工作安排一下來,她被派去打掃和布置排演大廳。
  潘穎她們正當紅,一夥人熱熱鬧鬧地安排了好幾個節目,還排演了英語短劇《灰姑娘》和《睡美人》,潘穎、穀琳出演其中的灰姑娘和睡美人,其他人演灰姑娘的姐妹和王後,連大一的新生都有份參加演出其中的巫婆或後媽什麽的,就是沒有317宿舍的人什麽事。
  這時唐寧等人才意識到,係裏有人和沒人絕對不一樣。這樣大型的活動都沒她們的份,原來大家在不知不覺中就被邊緣化了。唐寧原來是文藝委員,去年就是聖誕晚會的籌備成員,現在嚐到的被冷落滋味比別人更強烈。人一失落難免會有怨氣,唐寧就是這樣。三番五次翹首期盼潘穎她們會來邀請她參加,結果跳草群舞沒她,環保時裝表演沒她,演短劇也沒她,301宿舍連身材不好的人都參加演出了,還是沒唐寧什麽事。唐寧受不了冷落,在宿舍裏酸溜溜的話說了不少,卻都是針對朱莎的。
  朱莎每天忙得早出晚歸的,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在宿舍,自然不知道唐寧背地裏說的這些話,張蕊俗事纏身,也沒機會聽到,其他人自然不會去多嘴告訴朱莎。朱莎匆忙而來,匆忙而去,過了一周才發現宿舍裏氣氛怪異。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其他人都還好,隻有唐寧臉色慍怒,冰雪聰明的她馬上就意識到了船彎在何處。過了兩天,她當眾正式向唐寧討教關於布置排演廳的問題,邀請唐寧做她的幫手,唐寧才表現得勉為其難地接收了朱莎的“請求”。宿舍裏的低氣壓危機才總算過去。
  學習緊張,打工也緊張,合練更緊張,係裏還有一堆雜務等著她,朱莎忙得幾乎沒有時間休息,不過她不後悔自己還擔任那個費力不討好的宣委,哪怕就為了跟潘穎置氣她也要咬牙堅持到底,看看到底是她的韌勁厲害,還是係裏的潛規則厲害。畢竟她的工作能力和學習成績是有目共睹的,誰也不會輕易就把她閑置到底。所以每次開會看到潘穎虛偽客氣的微笑,朱莎都會回以更虛偽的微笑和滴水不漏的工作態度。
  十月底的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大家早就穿上了毛衣和厚外套。朱莎和樂隊的排練也漸入佳境,現在的排練全部是圍繞元旦時候的大學生藝術節而展開,大家合練了不少拿手的英文歌,包括朱莎的最愛《Wannabe》。
  《Wannabe》開頭部分的節奏很快,而朱莎不太適應唱快歌,羅昊就為了她將曲譜改動了一下,重新編繹成一首適合朱莎演唱風格的歌,大家合練了幾次,朱莎和他們已經有了默契。
  小丁樂觀地說再過一陣子就可以恢複去酒吧駐唱了。朱莎不自信,用眼睛去問羅昊和天恩,直到他們倆都點了頭才放心,開始喜形於色。
  從第二次見麵的吵架開始,朱莎每次見到羅昊都有一點不自然,既渴望見到他又怕見到他,因為他的極端挑剔,有時候偶然得到他的一點肯定時,朱莎會覺得比什麽都高興。聽到張蕊、小丁或天恩說起羅昊的事的時候,她會不自覺地支起耳朵卻又裝作漫不經心。
  每次排練完了休息的時候,大家都在聊天,隻有朱莎忍不住暗地裏觀察羅昊。樂隊的三個大男生都是身材在1米75以上,隻有留著大胡子的天恩略有點胖,其他兩人都是高高的,瘦瘦的。小丁的眼睛有點小,笑的時候就眯起來變成一條縫。羅昊的臉型很好看,眉毛很英氣,鼻子很挺,嘴巴薄薄的,像唐寧借的漫畫書裏的男主角,下巴尖尖的,頭發又黑又順,理得很有型。羅昊的聲音有點沙,很有特色,這使得朱莎遠遠聽到他的講話聲,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行為舉止也變得有點拘束不安。好在大家都比較粗心,沒人發現她的異常。
  羅昊其實是個麵冷心熱的人,上次把朱莎罵哭之後不久他就專門抽時間單獨給朱莎補課,講了些樂理知識和發聲換氣的演唱技巧,總算讓朱莎在演唱時基本跟上了大家的節奏,不會再出現忽快忽慢,長音唱不完整或短音不夠短促的問題。
  張蕊跟小白正式分手後不久又幹出一件大事來,讓所有人都驚呼實在有夠彪悍,因為她和小白同宿舍的徐軼好了。不少人親眼見到他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身影,別的情侶常幹的那些個肉麻事他們也都幹了,比如在食堂互相喂飯,在樓門前依依不舍地吻別什麽的。
  朱莎從樂隊合練回來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驚訝。大家關了門放狗,預備夜審張蕊,逼她交代這彪悍的戀愛經過,大家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來,為何老大經過這麽短暫的療傷期之後能這麽迅速地墜入情網。這中間的過程簡直太曲折了,太值得一說了!
  張蕊把頭從毛絨玩具狗堆裏抬起來遮遮掩掩地開始敘述,大意是徐軼早在張蕊倒追小白的時候,就看上張蕊了。中間看著張蕊苦追小白的種種痛苦,簡直感同身受,尤其張蕊還請徐軼幫忙分析小白的喜好,更讓徐軼內心暗自鬱悶不已。後來張蕊和小白玩完,徐軼就終於追到了。她的敘述前戲太多,過程又短,簡直是敷衍了事。
  大家從她欲說還羞的表達中嗅出一絲陰謀的氣息。石金雅閑閑地問:“老大,你老實交代,到底是誰追的誰?說出來我們就饒了你,說不出來,哼哼!是要放狗還是要挨揍,你自己看著辦!”
  最後張蕊給出的版本是這樣的:在一個校園深處的小樹林裏,徐軼看著張蕊青春嫵媚的臉龐,意亂情迷之下如何按捺得住滿腔的激情,頓時就親了下去,而張蕊在初吻的羞怯之後,接受了徐軼,然後就說,剛才你親了我,現在可輪到我了……還沒等她說完,大家紛紛狂吐,宿舍裏“哇”聲一片。
  
  第32章 在陰謀中成長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在莎士比亞的這首十四行詩中,他采用了哪一種韻律格式?Who can answer this question? Lisa, you please.”精讀老師點了朱莎的名字讓她來回答。朱莎正在走神,沒有反應,張蕊推了她一把,她才回過神來,但她根本沒有聽清楚老師的問題,隻好紅著臉說:“Sorry,ma'am,I didn't catch you.”
  老師明顯流露出不滿意的神情來但並沒有責備她,隻揮揮手繼續講課:“iambic pentameter,即‘五步抑揚格’,它是英詩中最常見的韻律格式……”
  下課鈴響的時候,輔導員進來通知學生會和團支部開會。張蕊邊收拾書包邊問朱莎:“莎翁,你上課想什麽呢?老師叫你名字都沒聽見。不應該啊。你可一直是規規矩矩的好學生啊。”
  朱莎隨口說了句沒想什麽就是一時走神,兩人就一同走出了教室。她怎麽能告訴張蕊,老師在講這首詩的時候她竟然想到了羅昊呢?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能不能讓我來把你比做夏日?她能將誰比作夏日?她隻是一個不起眼的來自農村的女孩,憑著比別人多付出十倍的努力考上了大學,將來要比別人多付出百倍才能在這個社會上立足,她現在有什麽資格去將一個高高在上,從不知人間疾苦的高幹子弟去比作夏日?她連想都不要想,也不敢想。
  輔導員開的會照例是關於聖誕新年晚會的籌備情況,係學生會會長和文藝部部長都是大四的老生了,最近都在為找工作而奔波,哪有心情來搞這些風花雪月的事?他們把所有工作都推給了大二大三的委員了,開會也隻是應個景,幾乎不發表什麽實質性的意見,大三的幾個委員此時正忙於準備考研學習,也不願多管閑事。發言的主力就是張蕊和潘穎,兩人是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在提到節目的審查和出場順序及主持人的人選時,張蕊和潘穎意見不合,幾乎要吵起來了,朱莎自然是幫著張蕊的,潘穎也有一堆人給她幫腔,說來說去差點變成兩幫人馬在火並,場麵弄得很僵。
  輔導員出來收拾殘局,名義上各打五十大板,其實還是偏向潘穎居多,張蕊氣得直磨牙。輔導員說了幾句之後,會議還要繼續開。潘穎衝著張蕊得意地一笑,繼續說自己的想法,張蕊越聽臉色越古怪,她打斷了潘穎的話再次確定一下:“你是說,你準備邀請清華的‘十六眼樂隊’來做客場嘉賓參加咱們係的聖誕晚會演出?”
  潘穎得意地說:“對呀,誰規定咱們係的聖誕晚會就一定得是咱們係的人來表演,不能請嘉賓嗎?你看張學友羅大佑譚詠麟他們的演唱會,誰不是請一大堆嘉賓來活躍氣氛呀?再說了,‘十六隻眼’是北京高校圈裏知名的搖滾樂隊,既先鋒又前衛,又都是以唱英文歌為主,不是正好符合咱們係的要求,一切從英語出發嗎?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張蕊看了朱莎一眼,她正危襟正座,眼觀鼻,鼻觀心。張蕊知道她此時正在肚裏悶笑,也不說破,又趁勢加了一把火說:“我聽說找他們演出是要付報酬的,咱們哪有什麽經費呀?”
  潘穎又是一笑,表情很不屑:“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辦法找到中間人,讓他們不付費也來友情演出。”
  張蕊低下頭,肚子裏暗暗發笑:“小丫頭,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就敢去請‘十六隻眼’來演出,我不好好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會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心裏是這麽想,可表麵上還要做出萬分不情願的樣子說:“反正我不看好請別人,我們係又不是沒有人,幹嘛讓外人來表演?”
  “有人表演和演出成功是兩碼事,如果能讓整台晚會添彩,幹嘛不用呢?再說,咱們係的表演女生占絕大多數,清華的‘十六隻眼’全部都是男生,可以調節一下演員的性別比例。有什麽不可以?”潘穎這次大概是下了決心要做成這件事,居然不遺餘力地向張蕊遊說。
  張蕊又閑閑地來了一句:“可我聽說他們的主唱Jerry已經出了國,現在的主唱Sarah是個女的。”
  潘穎有點不耐煩地說:“可其他三個還都是男的吧?你反對也要找個正當的理由好不好?”
  張蕊不說話了,表現出一副對方人多勢眾而自己又無奈屈從的樣子,潘穎滿意了,於是請“十六隻眼”來客場演出的事當著輔導員的麵一錘定音。
  散會後,潘穎率眾人趾高氣揚地率先出去了,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一直等大家都走遠了,親眼看著她們走出了教學樓,往宿舍那個方向遠去了,會議室裏才爆發出張蕊和朱莎壓抑許久的大笑。兩人覺得簡直太痛快了!剛才有多壓抑,現在就有多痛快。
  張蕊一邊笑一邊喘著氣說:“哦,我等不及看她們見到主唱是你時候的表情了!那一定鬱悶得像吃了大便一樣!我太向往了!我真是太有才了!我太佩服我自己了!”
  朱莎笑出了眼淚:“哈哈!簡直是太痛快了!老大萬歲!真應該給你頒一個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你把那種欲擒故縱演得太逼真了!沒想到她這麽精明也有上當的時候!”
  “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典型的女王症候群!以為整個世界都該圍著她轉呢!活該!做人太失敗,不知道收斂點,得誌便猖狂,將來還有她吃虧的時候。”
  “天之驕女,難免這樣。”朱莎一語中的。
  “誰規定天之驕女就是她那個樣子?真正有教養的家庭出來的小孩反而比一般人更謙虛謹慎。當然,我表哥是個特例啊,他從小就是那樣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朱莎微笑:“他其實人很好,心地並不壞,沒有你說的那麽難相處。”
  張蕊驚歎:“莎翁,你沒搞錯吧?我記得第一回見麵你受不了他的冷遇還衝他甩臉子,第二回見麵合練他還把你罵哭了?”
  朱莎一笑又很快地低下頭:“是啊,陳年舊怨了。相處久了就習慣了。”張蕊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很難想像有任何一個異性會認為羅昊好相處。
  朱莎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說,她拿起書包,看了看窗外說:“老大,你男人來了!”
  張蕊也一眼看到了徐軼正站在樓下的梧桐樹下:“該死,別說得那麽難聽。什麽男人女人,好像無知村婦一樣。要說‘老公’,知道嗎?”
  朱莎撇嘴說:“說老公就比男人文雅了?還不快去,不然你們的愛河又要起風波了。”
  張蕊匆匆忙忙收拾好東西然後朝窗外喊了一聲:“等著啊,我馬上就來了!”然後背起包一陣風似的下去了。朱莎看著她幸福的背影,嘴角也不自覺地微笑。
  下了樓,朱莎居然意外地看到張蕊兩人還沒走。張蕊一見她下樓就說:“徐軼請咱們去吃火鍋,快走吧。”徐軼在一旁點頭微笑。朱莎遲疑地說:“不好吧?當電燈泡哎!”
  張蕊一把拉住她說:“什麽電燈泡不電燈泡,咱倆誰跟誰?想不想吃?想吃就快跟我們走!”
  美食當前,吃還是不吃,似乎不應該是一個問題。朱莎思考了五秒,抬腳就跟著張蕊走了,電燈泡就電燈泡吧,反正也不是頭一次了。
  過了幾天,朱莎去係裏上課的時候,打開信箱發現朱虎來信了。朱虎在信中告訴她,大姑要給父親介紹對象。
  一上午的課朱莎都是在心神不寧中度過的,她時不時地走神,想到朱虎告訴她的那件事。父親要再婚了,這個消息令朱莎感到難以接受。想起母親走了才一年多,大姑就開始張羅給父親介紹對象,朱莎覺得既傷心又惱怒。
  衝動之下,她給朱虎寫了一封信,要他竭盡全力也要破壞這件事,決不能讓大姑得逞。信發出去以後,朱莎心裏很煩躁,不知道朱虎能不能辦成這事,同時又有些不安,因為這樣做無疑是損害了父親的利益,父親還隻有四十多歲,難道他人生中剩下的幾十年就要一個人度過嗎?這樣一想,未免對父親很不公平。朱莎一時後悔一時又堅定要這樣做,反複的煎熬中,心裏動蕩不安,連續幾個夜晚都失眠,在床上輾轉反側,早上起床照鏡子,嘴角都起了一串燎泡。
  在等待朱虎回信的日子裏,朱莎簡直度日如年,每天去教學樓第一件事就是去開信箱,看看有沒有朱虎寫來的信。朱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遲遲沒有回信。朱莎等了幾天等得火氣都大了,看什麽都不順眼,做家教還搞錯了對象,準備講的材料是高中的,到了人家家裏才發現這家的小孩才上初一。好在朱莎應變快才沒有引起家長疑心,不過她再也不敢這樣心不在焉了。
  從學生家出來,朱莎想起剛才家長跟她商量的事有點犯難。這個孩子的家長準備把同事的孩子也帶過來一塊讓朱莎教,兩個孩子加起來比原先多十五塊錢一小時,但家長同時要求她每節課增加十五分鍾課時,也就是原先上兩個小時的課現在要上兩個半小時。
  要是在平時,朱莎是不在乎多這半小時的時間的,可是現在她同時做著三個家教還參加樂隊的排練,不管怎麽巧妙安排,怎麽擠時間,朱莎的時間還是不夠用,她一周隻有個晚上和一個周末可以學習。現在的這個家教是和另外一個隻上一小時的家教排在同一個晚上的,一個延時了,另一個也得改時間。而且,時間延後了,她回到宿舍樓的時間就在關門以後了。她想來想去要是不答應的話就隻有把這個家教轉讓給別人了,郝靜是轉讓的候選人之一,她是個家教狂人,做多少家教都不嫌累。可是這樣一來,收入上又要少一大截了,真是兩難啊。
  等了一個多星期,朱虎的信終於來了。他在信中告訴姐姐,大姑提到了要給父親介紹對象,還把人都領到家裏來了,但父親拒絕了,說現在沒有這念頭,等孩子們大了再說。大姑聽了很不高興,罵父親死腦筋,不趁年輕找,將來老了沒人願意再跟他。父親沒有跟大姑吵,隻是讓她不要再提這件事。朱虎還在信中提到大姑領來的這個人,據他偷聽大人談話時聽到的信息,這個女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寡婦,兩年前死了丈夫,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朱虎在信中明顯對大姑不滿,說這個女人看著像四十多的,兩個孩子大的還隻有十歲,小的還不到五歲,真不知道大姑是在幫爸爸還是在害爸爸。
  朱莎看到這裏也很氣憤,大姑怎能如此亂點鴛鴦譜?難道隻是因為母親去世了,父親需要一個女人就可以隨便領來一個人嗎?大姑也許是為了父親的晚年而考慮,但她就不考慮一下這個家的現狀嗎?她有點不敢想像,如果父親頭腦一時發熱,聽信了大姑的話,真的將這樣一個繼母娶進來,這個貧窮的家會不會更加風雨飄搖?那時候大姑會伸出手來幫他們一把嗎?朱莎很懷疑。她太了解自己的這兩個姑姑了,自己的小家是最重要的,娘家則是能刮一點是一點,要幫忙要借錢的話一切都免談。
  
  第33章 雛菊的花語
  “317!317有人嗎?朱莎在不在?”朱莎從晚飯中抬起頭來,含糊地應了一聲,然後廣播裏大媽的聲音又出現了:“朱莎下來一下,樓下有人給你送東西!快點!”
  朱莎趕快從張蕊手裏接過紙巾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然後匆匆忙忙地下去了。大家繼續圍在一起據案大嚼。下午的時候,張蕊從外邊帶回來一隻烤雞,說是徐軼請大家吃的,幾個人一片歡呼,紛紛對徐軼諛詞如潮,尤其以朱莎為最。她本來就對徐軼很有好感,有了燒雞更是不遺餘力地幫他說話。
  張蕊洗了手把烤雞撕開,唐寧貢獻出一瓶牛肉醬,朱莎找出收藏的幾根火腿腸用水果刀切切裝在飯盆蓋上,大家就把晚飯打回來吃了。六個人坐在宿舍裏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談論石金雅的新發型和郝靜做家教遇到的變態家長,大家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了。
  朱莎下了樓走到值班室,裏麵很多人,大媽一時都沒顧得上看她。她走過去問:“宋阿姨,誰找我?”
  大媽從人群中看到朱莎,立刻抬高聲音喊:“誰找的朱莎?”一個聲音伴隨著一大束花快速地到了朱莎麵前,朱莎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她看著那個拿出一張單子讓她簽收的快遞公司的人說:“這花是送給我的嗎?”
  那人點點頭說:“我們前天就收到了電話訂單,對方指定我們今天這個時候將這束花送到你手裏,並祝你生日快樂!”
  朱莎簽了字還是不能相信有人會給自己送花,而且送的還是不太常見的雛菊。她翻了翻花裏的卡片,裏麵隻有奇怪的一行字:“繆塞,《西方美術史》序言。”她越發看不明白,抬頭看著那個人收拾了單子準備走就忙問:“我能問一下是誰訂的花嗎?”
  “對方沒有告訴我們他的姓名,隻知道他是個男的,聽聲音還比較年輕。”快遞公司的人回答。
  朱莎不能從他那裏得到更多的信息,就捧著花上樓了。她一邊走一邊看著手裏這一大把的金燦燦的雛菊,有點疑惑又有點神秘。這會是誰送的呢?又是誰那麽準確地知道了自己的生日呢?
  到了宿舍,人還沒有進去,花就先被大家看到了,大家看著朱莎手裏的花十分驚奇,打量了半天沒說話,石金雅突然冒出一句話來:“莎翁,仔細一看其實你還挺漂亮的。”大家聽了她這話,重新又打量朱莎,把她看得幾乎沒有立錐之地。張蕊邊看邊點頭:“對啊,女大十八變,她真是比以前漂亮不少,難道是愛情的力量?”
  朱莎趕緊止住她的大嘴巴:“別胡說!哪有這事?我目前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啊!”她擠進門來,遮遮掩掩地把花放在角落裏的書架頂上,然後幾乎是不好意思地逃回自己的座位上。
  張蕊又是狡猾地來了一句:“現在一片空白不代表將來也一片空白啊!莎翁,我幾乎可以預見到你未來桃花滿地不開門的盛況!”
  “這是什麽詩,是‘梨花滿地不開門,桃花依舊笑春風’好吧?”
  “管它誰開門誰笑春風呢,反正啊,朱莎的春天要到了!”張蕊說完大笑,大家跟著一起瞎起哄。
  孟欣欣問:“那這是什麽花?”
  “雛菊。”石金雅和唐寧同時說,看來美女跟常人的待遇是不一樣的,見多識廣,收到的花多,認識的花也多。
  “雛菊的花語是什麽?要是玫瑰就好猜了,大家都知道。”唐寧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石金雅笑得很曖昧:“雛菊代表的是隱藏在心中的愛,通常隻有暗戀者才會送這種花。”
  “噢!”大家又一齊起哄,讓朱莎老實交代這花是誰送的。朱莎紅著臉供認:“我也不知道,是快遞公司送來的。”
  大家越發感興趣,天馬行空地亂猜,都想從朱莎嘴裏撬出話來。朱莎被追問得很狼狽。
  過了幾天朱莎上圖書館查資料,翻到《西方美術史》的時候,無意中看到繆塞寫的序言:“我愛著,什麽也不說;我愛著,隻有我心裏知覺;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我曾宣誓,我愛著,不懷抱任何希望,但並不是沒有幸福——隻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滿足。”她反複咀嚼著短短的幾行詩,一時之間竟然呆住了,她瞬間就想到了一個人,是的,隻有他才會這樣默默地關注她,無條件地對她好,不要任何的回報。可是,命中注定她要辜負他了。
  平淡的生活似乎永遠不會出現。不久之後,唐寧跟老黑的戀情平地起了風波,原因是老黑和他的高中同學一起見了麵吃了頓飯。跟老同學見麵吃飯並不嚴重,嚴重的是老黑的高中同學來看他了,他居然沒有告訴唐寧,也沒有帶她一起去,更嚴重的是老黑的那個同學還是個女的,居然,還很漂亮,並且曾經對老黑有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的暗戀史。這麽多的要素相加下來,唐寧爆發了,和老黑大吵了一架然後分手了。
  因為是周末的傍晚,大家剛吃完晚飯,正在閑聊,宿舍門“咣”地就開了,唐寧小臉黃黃地拎著個紙袋子可憐巴巴地站在門口,嘴巴撇了幾下才聲音嘶啞地說:“我和老黑分手了!”然後,她啪嗒啪嗒地走進來,把袋子往上鋪一扔,趴在桌子上就開始哭。
  大家都震驚了,看著她這次哭得不像作秀,有點不同尋常的悲壯在裏麵,就趕緊跑過去她,紛紛表示安慰。唐寧在大家的安慰下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大家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裏好容易聽明白事情的原委,有點好笑,覺得她過於小題大做了。老黑隻是跟人家見個麵吃個飯而已,過後不還是有禮有利有節地把人送上了回老家的火車?過後不還是在唐寧問起的時候老老實實坦白交代了?有什麽好鬧的?
  可唐寧並不這麽想。隻要一想到她不是老黑的唯一,她就火冒三丈。她把這一次的分手鬧得還挺大,成心讓老黑不好過。她不但裝病不去上課,讓大家把飯給她買回宿舍,還故意在大晚上的穿得衣衫淡薄跑到頂樓去吹夜風,結果樓下散步的人以為她要自殺,嚇得趕緊報了警,警察連消防雲梯車都出動了,半夜警笛長鳴,讓大家以為發生了校園暴力槍擊案。
  等樓下聚集了一大堆人,警燈不停地閃爍,警察拿著高音喇叭對著樓上喊話,唐寧才發覺自己成了事件的主角,羞憤交加之下差點真的跳下去自殺。
  被警察成功“勸”回來的唐寧哪裏還敢出去見人,把自己包在密不透風的床簾裏打算就此冬眠,飯也不吃,澡也不洗,連趕來負荊請罪的老黑也不見。結果折騰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在下床上廁所的時候兩眼發黑,終於像她所看的言情小說裏的女主角一樣暈過去了。
  正在宿舍裏閑聊準備去上晚自習的眾人幾乎沒被嚇死,朱莎一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顯然沒有度也至少在度以上。好在張蕊臨危不亂,一邊指揮大家抬著唐寧去校醫院,一邊叫人通知老黑。送到醫院急救以後,唐寧輸上了液,臉上才有了點血色。呆了大概五分鍾,老黑才急急忙忙像截火箭一樣衝過來。大家七嘴八舌地把老黑臭罵一頓,然後讓他戴罪立功,守著唐寧輸液。等到晚上大家下了晚自習去看唐寧,她又和老黑偎依在一起像對落難鴛鴦似的在留觀室裏喁喁細語,儼然是風雨過後更見彩虹的欣慰模樣。大家看得鼻子都氣歪了,感情你們這是在折騰全宿舍的人陪你們玩愛情遊戲呢!
  唐寧看看大家的表情,馬上心虛地表示由老黑請大家看電影一場並奉送瓜子花生爆米花等零食來表示感謝,大家才算原諒了她的胡搞。
  正說著話,輸液已經完了,大家一起回宿舍,上了樓才發現宿舍門虛掩著馬上變了顏色,紛紛搶著擠進去翻自己的貴重東西,大家都丟了些錢,數目不是很大,都隻有二三十塊,隻有唐寧損失慘重,她新買的手機不見了。她立刻又開始哭起來。大家誰也沒有心情安慰她,隻顧尋找線索。
  張蕊環顧四周問:“誰是最後一個走的?關門了沒有?”
  石金雅說:“當時送唐寧去校醫院時一片混亂,回來就好像沒有關門。”
  張蕊說:“不對啊,後來我們又回來過一趟拿東西去上自習,那時候,誰是最後一個走的?”
  大家都記不起來了。唐寧哭哭啼啼地說:“我這是又破了財又沒有消災!”大家被她哭得很煩躁,見她又丟了東西也不好說埋怨的話,張蕊給輔導員打了電話,輔導員來了之後看了看也沒什麽線索,隻說讓大家提高警惕,出入小心。大家送走了輔導員各自去水房洗漱和生悶氣。
  第二天下了課,張蕊回宿舍路過電話亭,聽到唐寧在打電話,好像在跟她父親撒嬌說她的手機丟了。張蕊本沒有留心,但唐寧突然提高聲音說的幾句話還是進到了她耳朵裏:“什麽?爸!你是說,偷我東西的就是我們宿舍自己的人?!”
  張蕊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就把這話悄悄告訴了朱莎,朱莎也震驚了,她把自己六月初丟了塊錢的事也告訴了張蕊。張蕊聽了半天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說:“說不定真是咱們宿舍自己人,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每次丟錢丟飯票什麽的都是丟個幾十塊上百塊,很少有超過兩百塊錢的,丟東西也盡是丟些貴重的東西,什麽呼機呀手機呀什麽的。先別聲張,看看再說。”
  朱莎點頭,兩人就在小花園裏分了手,張蕊收拾了東西隨隊去天津參加高校排球比賽,晚上都不回來了。朱莎去了圖書大廈買幾本專業四級詞匯和真題書,因為下學期月的時候就要開始考專業四級了,大家都在緊張地準備著。
  從圖書大廈回來,朱莎抱著書在校門口看見賣菠蘿的小販,饞蟲大發,作了半天思想鬥爭還是買了一個菠蘿。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宿舍,急於要和大家分享這個菠蘿。
  宿舍裏似乎很熱鬧,大家也不知道在群情振奮地說著什麽,隔老遠就聽見了裏麵的嚷嚷聲。朱莎推開門,裏麵的聲音戛然而止,沸騰的場麵頓時靜止。朱莎覺得莫明其妙,走進來把菠蘿放到桌上說:“看我買什麽了?大家洗洗手吃吧!”
  石金雅和孟欣欣都沒有說話,郝靜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麽也沒說出口。唐寧看了她一眼,臉色陰沉,把手裏的小豬存錢罐往床上一扔,然後就準備出去。郝靜也見勢不妙準備出去。
  朱莎看情形似乎對自己很不利,就忙收起笑容說:“怎麽了?怎麽都不說話?”
  “你自己心裏清楚!別在這兒裝沒事人似的!”唐寧冷著臉甩出來一句話。
  朱莎看著孟欣欣,孟欣欣躲閃著她的眼光,郝靜小聲說了一句:“還沒搞清楚就不要自己先亂起來了!”
  石金雅在一旁說:“你知道什麽?難道唐寧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唐寧把存錢罐從床上又拿下來,重重地往朱莎麵前一放:“缺錢就跟我們說一聲,犯不著這樣偷偷摸摸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這算幹嘛的?”
  朱莎的頭“嗡”地一聲響,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聲音也不自覺地尖刻起來:“你懷疑你丟的東西都是我偷的?”
  “我沒這麽說,都是你自己說的!”唐寧哽梆梆地來了一句。
  朱莎眼睛環視了一圈,然後才說:“你們都這麽認為?”
  “我們怎麽看不重要,隻有你自己才清楚是不是真有這回事。否則,憑什麽大家都丟了錢,你卻沒什麽動靜?”石金雅不緊不慢地說。
  郝靜也在一邊躲躲閃閃地說:“就是啊,好像隻有你沒有丟過什麽值錢的東西了。”
  唐寧又來了一句:“你跟我們一樣是學生,一樣地做家教,憑什麽你能變出那麽多錢?一次就一兩千地往家裏寄?你哪來這麽多錢?”
  朱莎聽得渾身發冷,這算什麽理由?她知道大家都沒有說出口的理由就是,全宿舍六個人,隻有她的家境最窮。難道人窮就一定會誌短嗎?就一定會去偷東西嗎?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氣得渾身顫抖:“我也丟過錢,隻是沒有跟大家說罷了!”大家都不相信,唐寧擺出鄙夷的表情。石金雅說:“要不你自己搬出去算了,我們也不去找輔導員了。”
  朱莎“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站起來說:“我憑什麽搬?要搬也該是真正的小偷搬!”看看大家不信任的眼神,朱莎越發覺得齒冷,她如果今天不能洗刷掉自己,那這個小偷的名聲她會背負終生。大家也不肯再跟她對峙,紛紛東西準備走人。
  石金雅說:“別跟她廢話了,咱們走吧。”邊說邊拉開了門,一看呆住了,外麵的樓道裏擠滿了人,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宿舍吵成這樣,整層的女生都被吸引了過來。朱莎對著外麵喊了一聲:“哪位同學好心,借我一個手機,我要報警。”外麵應聲走進來一個高年級的女生,她把手機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朱莎。裏麵的四個人都沒想到她會要報警,一時表情有點複雜。
  朱莎又看了她們一眼說:“你們懷疑我,我說不清,沒關係,我找人來幫我說清。張蕊今天去了天津比賽,最遲明天中午也回來了,我現在就報警,兩三天之內誰是真正的小偷就會真相大白。到時候,你們怎麽罵我的,我就加倍回報到這個人頭上。從小我的父親就告訴我,做人要有氣節,縱是窮死,也要死得清白。我不敢說我多有氣節多高尚,但至少我這二十年來活得是清白的!”
  門口圍觀的眾人把去路都堵住了,裏麵的人已經進退兩難。唐寧跺著腳說:“你這是幹什麽呀?你煩不煩?”石金雅說:“何必鬧這麽大?找輔導員不就解決了?”
  朱莎不理她,快速地撥了三個數字,對那個高個子女生說:“麻煩你再告訴我怎麽打出去。”高個子女生幫她接通了電話,朱莎說了情況,然後對裏麵外麵的人說:“大家願意看就看,我不介意,我沒做虧心事,我不怕鬼敲門。”
  
  第34章 殘酷的青春
  真相其實很簡單,正因為簡單,才更殘酷。
  整個宿舍這一年多來的失竊案最終水落石出的時候,317宿舍的每一個人都哭了。有的是為了被身邊親近的人所背叛而哭,有的是為了被侮辱和被冤枉而哭,有的是為了自己曾經傷害和折辱了無辜的人而哭,每一個人都有哭泣的理由,而每一個人也都在嚎啕大哭。當輔導員小範圍地通報事件的結果時,317宿舍剩下的五個人除了張蕊,其他四個人一齊哭起來,因為她們一起經曆了可怕的一天。而事件的主角石金雅已經暫時消失在大家的視線裏了,她被她的父母辦了休學一年的手續帶回了老家,隨同她一起走的,還有她檔案裏的一個記大過處分。
  朱莎報警之後,警察詢問了每一個人,給每一個人都做了筆錄,詢問了她們各自的懷疑對象分別是誰,以及理由是什麽。最後他們把眼光停留在石金雅身上,反複地問她。她的心理素質非常好,有問必答,滴水不漏,但24小時以後她還是痛哭了,供認了一切。當她的父母到學校來的時候,她曾經說過的謊言也不攻自破,她家裏根本不是開大飯店的,她也沒有一個有錢的小姨在天津,她的父母隻是一對下崗工人,為了供她上大學而買斷了工齡。她的父親隻是個修自行車的,而她的母親則是飯店做保潔的女工。她所有買的奢侈的東西都來自偷竊,她甚至不放過鄰近的十幾個宿舍,隻要有機會,她就下手,就像吸毒上了癮一樣。
  石金雅事件在317宿舍每個人的心裏都狠狠地劃上了一道尖銳的傷口,她們很長時間都沒辦法複原。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心底裏最珍貴的東西已經失去了,這個流血的傷口讓她們很長時間都在互相躲閃。朱莎報警的那一天也成了她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天,在那一天裏,她失去了友誼、信任、名譽及很多很多無形的東西。
  石金雅走後,她的那個床位空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來住。大家每次看到那個空蕩蕩的床位,都會想起這一段傷心的往事來。唐寧從此徹底地朱莎疏遠了,當朱莎有天晚上從外麵做了家教回來,她看見枕頭上放著那個黃銅珠子的手鏈就知道,她已經徹底地和唐寧成為了陌生人。朱莎不再費盡心力地去修複和唐寧的關係了,她在想,自己本來和她就不是一路人,勉強成為好朋友,最後還是難免互相傷害,就這樣既客氣又生疏地維持到畢業最好。她把黃銅手鏈收到了自己的抽屜深處,心裏同時又鬆了一口氣,有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十二月初的時候,天氣已經格外寒冷,到了晚上,室外已是滴水成冰。朱莎匆匆忙忙吃了晚飯,剛收拾好東西,羅昊他們就已經來接她了。她趕快穿上羽絨服跑下樓去。剛上大學的時候美玉表姐給的那件紅色的羽絨服她已經不穿了,自己買了件新的天藍色短款夾克式羽絨服,下麵穿著黑色的修身長褲,配著嶄新的黑色係帶野戰軍靴,顯得身材頎長,精神抖擻,再也不是以前那樣臃腫的一團大紅色了。
  從大二開始,朱莎的欣賞水平有了顯著的提高,但隨之提高的,還有她偶爾高漲的生活費,她拚命打工掙的錢寄出至少一半回家後,偶爾也會奢侈一把,留出一點錢來獎勵自己。這件藍色羽絨服就是三個月加在一起的獎勵。至於野戰軍靴,則是某天羅昊弄來的東西,說是統一著裝的隊靴,十六隻眼樂隊的四個人人腳一雙,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地響,走出去讓人分外驚豔,吸引了不少眼球。已經不止一個人問過朱莎這雙靴子的來曆,朱莎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給出確定的答案。
  下了樓,小丁已經在等她了,羅昊他們從不把車開進來,總是遠遠地停在學校比較僻靜的西門外,然後再由親善大使小丁到學校女生樓下來找她。朱莎和小丁一起上了羅昊的車,剛坐好,小丁就問:“今天還去76區嗎?”76區就是他們以前排練的那個倉庫,那裏地廣人稀但冬天沒有暖氣,四處漏風,到了晚上很冷,朱莎握著話筒的手都伸不直,隻好藏在毛衣袖子裏。
  羅昊一邊開車一邊答道:“今天不去那兒了,去天恩新找的一個地兒。”朱莎忙問:“遠嗎?”
  天恩回答:“不遠,就在76區附近一家小廠子裏。”
  小丁問:“怎麽找著的?丫不會又遇著熟人了吧?”
  天恩和羅昊相視而笑。朱莎還是頭一次看見羅昊笑,一時有點吃驚。小丁發現了朱莎異樣的表情說:“羅昊,你以後得經常笑,不要老板著個臉。你看你偶爾笑一次把朱朱都給驚著了!”
  朱莎大窘。羅昊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天恩接著上麵的問話答:“你丫還真說對了。這廠子的廠長以前是我老頭手下一兵。我看中了他們的會議室,那地方在廠區一個偏遠的角落,地兒不算大,但裏麵有暖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找廠長談去了,見了麵才發現他先認出我來了,問我爸現在好不好,問羅指導員現在怎麽樣了?嘮叨半天煩死,他還挺念舊,記得的人還挺多,連羅昊他爸他都記得,天知道羅昊他爸當指導員都是哪一年的事了?”
  幾個人說說笑笑間,一排服裝加工廠廠房已經赫然在望。廠長等在傳達室好久了,看見羅昊他們的車子到了,趕緊迎出來了。天恩先下了車,對那個大約四十歲的中年人說:“達叔,你忙吧,都不是外人,甭那麽客氣了!”
  達叔又轉過臉來,在一起下車的四個人中一眼認出了羅昊,趕快又上前握住羅昊的手說:“你是羅指導員的兒子吧?長得太像了!你好你好!歡迎歡迎!”羅昊點了一下頭表示了一下謝意,然後小丁自來熟地說:“達叔,領我們去你們會議室吧,別在這兒幹站著了!”
  達叔趕快又領路,帶著大家往一棟位於廠區東北角的一幢二層小樓走,達叔一邊走一邊介紹說:“對不起啊,郊區不讓蓋二層以上的樓房,我們隻好照章辦事就蓋了兩層。”朱莎覺得有點好笑,這事也值得道歉?到底是誰朝誰借的房子?但看看其他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也趕快加快腳步跟上。
  到了二樓會議室,裏麵已經將桌椅都碼在一起,整整齊齊地堆放在角落裏了,地方不算大,但打掃得相當幹淨,東西也擺放得相當整齊。達叔指著身旁一個小女生說:“這是我辦公室的秘書小李,有什麽需要你們就找她啊!千萬別客氣!”達叔嘮叨了半天又安排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羅昊早已不耐煩這樣寒暄,用下巴示意小李也出去,然後親自關上了門。小丁忍著笑說:“他居然還有個秘書!”
  天恩沒好氣地衝著他說:“閉嘴吧你!好了,咱們開始吧。”幾個人紛紛操家夥開始練,唱了沒幾句,朱莎就停下來了,羅昊問:“怎麽了?”
  朱莎縮了縮脖子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怎麽回事,我老覺得有人在後麵偷看我。”
  小丁邊彈邊說:“別神經過敏了,誰會來偷看你?繼續,繼續!”
  朱莎又唱了幾句,又停了下來,羅昊放下吉他,走過去猛地一開門,門口果然站著好些人,包括達叔。看見羅昊臉色不豫,達叔尷尬地朝後一揮手說:“都去幹活!都去幹活!”把人轟走以後,達叔又小心地陪笑說:“農村來的,沒見過什麽世麵,聽說有樂隊來排練,都不好好幹活了,爭著搶著要來看熱鬧。你放心,我把他們都轟走了。”說完,達叔又小心翼翼地把門給帶上了。
  羅昊無話可說。天恩也很尷尬,因為這地方是他找來的。朱莎說:“算了,算了,先把這次對付過去,下次還回76區吧。這兒的人太熱情了。”
  小丁說:“還不都是為了你羅昊才說要換地方的?我們年年都在76區排練,從來沒換過地方,你凍成那樣,唱完一支歌就猛跺腳跑步,羅昊不忍心你受罪,才讓天恩去找新地方。去年我凍得鼻炎都發作了,手指頭都長了凍瘡,羅昊也沒說一句話。什麽人呐!”
  朱莎不好意思地看了羅昊一眼,他正低頭調他的琴弦,不承認也不否認,頭也不抬一下,表情酷酷的。朱莎趕忙低頭道歉:“對不起啊,小丁,我拖累了你們大家。”
  羅昊抬頭說:“廢話少說了,趕緊練吧。”不知是不是新到一個地方放不開的緣故,盡管有了暖氣,幾個人鼓搗了好一陣也找不到感覺,隻好算了,收拾東西準備走人。小丁嘟囔著說:“朱朱,你能不能稍微活躍一點?舞台動作多一點?拜托不要像個木棍一樣!”
  朱莎尷尬地一笑說:“對不起,小丁。我一緊張就動作僵硬。”小丁又說:“你那不是緊張,而是缺乏專業訓練。要緊張的話你都緊張一晚上了!”朱莎氣得直瞪眼:“說話委婉一點你會死啊?我就是缺乏訓練又怎麽樣?如果你的音樂課也是由語文或者數學老師上,到了中學就自習,你還能訓練有素的話,我就佩服你。否則,你不要在這裏說便宜話!我的舞台表現裏是很差,但我已經盡力了!”
  小丁大笑:“終於露出了潑婦本性。虧我以前一直還以為自己在應該扶危濟困。”羅昊也笑:“野貓不光有尖利的爪子,連牙齒也是很鋒利的。”
  朱莎瞪著他:“你說誰是野貓?”羅昊一點也不為她的表情所動,反而和小丁、天恩一起笑得很開心。
  因為小丁批評她台風極差,站在台上唱歌的時候像根木棍一樣,一點舞台表現力也沒有,不但身體缺乏柔韌性,而且手腳也過分僵硬,朱莎雖然和他頂了嘴表示不服,但她心裏知道自己的差距。她默默地觀察羅昊小丁和天恩他們的表現,然後再加以改進。沒過幾天,合練結束的時候,羅昊帶她去了隔壁師大的教師宿舍,說是給她找了位音樂係一位老教授指導她。
  朱莎原本很怕去上形體課,因為大一體育課學韻律操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女老師對她異常苛刻,雖然和朱莎是同鄉,但經常把她罵得抬不起頭來,挖苦她跳得像皮影戲小人,像深山老林裏砍柴的人,像大狗熊在推冰箱,總之上一次課就挖苦她一次,隻因為她的動作很笨拙,協調性不夠好。朱莎一次又一次地刻苦練習仍然不能讓她滿意,最後考試隻草草得了個中,而朱莎明明發現,考試的時候唐寧潘穎她們都是懶洋洋地敷衍了事地跳了一下,根本沒把它當回事,老師卻滿臉笑容地給了她們大大的優。這種不公平的對待讓朱莎從此恨透了這個老師,也恨透了上她的課,直到大二換了體育老師才讓她從噩夢中醒來。
  羅昊給她找的這位老師卻是一位很慈祥的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對待朱莎很親切,不但不會嚴厲地罵她,連一句抬高聲調的話都沒有,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給朱莎糾正動作,講解要領,還不惜親自示範。朱莎進步很快,她這時才知道,原來她的形體不協調真的隻是沒有經過正規的訓練而已,後天的指導和自身的勤奮同樣能達到美妙的效果。她多麽走運,最好的老師和最壞的老師都讓她遇到了。
  因為師大就在朱莎她們學校隔壁,不必要羅昊接送,她和老師約好了時間,每次按點去就行。不過,因為又增加了學形體表演這一項,她的時間就更緊張了,作業也差點沒時間寫。最後她咬咬牙,決定逃課。按照逃課界風行的“必逃選修課和選逃必修課”的原則,她決定首先逃掉這個煩人的政經課。反正這些馬哲、政經、社建什麽的選修課都是幾個係合在一起上,到考試的時候,老師會劃出重點來,她隻要最後突擊去背就行了。不過,逃這種課也是有風險的,搞不好哪天老師一不高興就點個名什麽的,三次不到就取消考試資格了,就得重修。
  她和張蕊打了個招呼,讓她有情況隨時通報,老師點名時,如果能蒙混過去就代答應一聲,反正教政經的這個老太太耳朵也不是很好使。張蕊同意了,條件是下次張學友的演唱會她要兩張票,因為徐軼是張學友的忠實歌迷。朱莎閉著眼睛答應了,天知道她到哪裏去弄這兩張票,一張她也弄不到。
  
  第35章 平安夜的瘋狂
  十二月下旬的時候,隨著白雪一起到來的還有喜氣洋洋的聖誕節。雖然是個洋節日,但精明的商家也不肯放過這促銷的好機會,在聖誕節到來前一周就將商場裝點得花團錦簇,櫥窗裏擺上了漂亮的聖誕樹和精美的禮盒,門口放上了聖誕老人迎候嘉賓,年終歲末的首輪促銷就這樣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朱莎做完家教回來,坐在車裏看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和遍街的人群,直覺得無限新鮮,心情也被這氣氛感染,覺得愉快了很多。她下了車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野戰靴絲毫不受影響地將覆滿白雪的地踩出一個個結實的腳印。明天就是平安夜了,聖誕晚會馬上就要開始。一想到這些,朱莎心裏就覺得好緊張。回到宿舍又是空無一人,張蕊肯定和徐軼湊在一起,唐寧有她的老黑,孟欣欣對圖書館的感情已經到了風雨無阻的地步,郝靜此時不知在城市的哪個角落裏從事著她偉大的家教事業。
  朱莎慢慢地坐下,脫了棉襖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拿了香皂到水房洗了手,從抽屜裏翻出一包榨菜,把飯盒從從暖氣上拿下,裏麵有她中午買的一個饅頭。她用手捏捏這個饅頭,毫不意外,它已經被烤得又幹又硬。朱莎就著開水,開始吃饅頭榨菜,剛開始確實有點難以下咽,但很快就覺得香了,果然是饑不擇食啊,肚子餓了吃什麽都香。饅頭吃到一半的時候,宿舍的廣播突然開了,宋大媽的聲音傳了過來:“朱莎在嗎?下來一下!”
  朱莎應聲放下饅頭,拿起外套下樓去,現在已經快八點半了還有誰找她呢?下了樓她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要找她的人——居然是羅昊!他不是從來不進學校的嗎?朱莎的心裏怦怦直跳,她想走過去又怕待會萬一羅昊不是來找她的,那豈不是自作多情讓人尷尬?想了想,她又縮了回去。正在一進一退猶豫間,羅昊已經轉過臉來看到了她。他眼睛一亮,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過來。朱莎受到鼓舞,飛一般地跑過去。
  羅昊看著她問:“想什麽呢?下來這麽久了也不過來!”
  朱莎紅著臉說:“我不知道是你找我。對了,你找我什麽事?今天不是不需要排練嗎?小丁和天恩他們呢?”
  外麵的人群很吵,羅昊說了句什麽都聽不清楚,朱莎再問,羅昊就牽著她的手走到旁邊去說。這還是朱莎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男性拉手,她吃驚不小,但並沒有掙脫開,相反心裏還有點淡淡的莫明其妙的喜悅在縈繞,也許是虛榮心在作怪,她自我剖析。
  羅昊拉著她走到樓道外麵才放開她的手說:“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你們學校有演出,去不了教堂,今晚我帶你去吧。西四那有個西什庫教堂,這幾天都在做彌撒,去看看吧。”
  朱莎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真的有個西什庫教堂?我還以為隻在曆史書上有!那兒有神父嗎?有修女嗎?可以領聖餐嗎?”
  羅昊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不過,要是你餓著肚子去恐怕會失望,哪有那麽多聖餐可以領?你以為是廟裏做善事舍粥呢?走吧,去晚了就得排長隊進去了。”
  朱莎說了聲“你等我兩分鍾”就跑進樓了,她還沒有鎖門呢。自從發生了石金雅事件後,大家不約而同地加強了安防意識,隨時隨地都要鎖門。羅昊笑著看她跑得飛快的樣子,覺得她動作敏捷得如同一隻靈活矯健的野貓。從第一次看到朱莎發脾氣的樣子開始,他就在腦子裏是時不時地把她和貓聯係在一起。她笑起來像,跑起來像,發狠的樣子也像,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貓一樣有九條命。
  朱莎的兩分鍾果然隻有兩分鍾。她拿著圍巾手套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說:“好了!走吧!”羅昊看著她有點發紅的臉說:“你可以不必這麽快。”朱莎邊係圍巾邊走,然後才說:“我不習慣讓別人久等。我說兩分鍾就一定是兩分鍾。”兩人快步走了五分鍾到了西門外,上了車,羅昊一邊開車一邊叮囑她:“把你的手套也戴上吧。這破車沒有暖風。”朱莎依言戴上了手套,卻一時找不到話題,車裏出現了短時間的空白期,兩人都覺得有點尷尬。
  好在羅昊很快就恢複了神色自若,隨便找了個話題就說了下去。朱莎這才發現,原來他也是一個很健談的人,並不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樣冷漠傲慢。路上的車很多,兩人到西四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找停車位又費了很多時間,最後羅昊脾氣上來了,把車往路邊隨便一停,就打開車門下了車,讓朱莎也下來。
  朱莎一邊下車一邊擔心地問:“把車停這兒行嗎?會不會被警察拖走?”羅昊答:“不會!這是軍隊的牌照,警察的眼睛好使著呢。除非是那種剛出警校四六不懂的大愣子才會真的照章辦事。”說完,他又自然地拉起朱莎的手說:“跟我來!”
  有了第一次的牽手,第二次好像就順理成章了。朱莎一邊走一邊想:“這算什麽意思?怎麽莫明其妙地就牽了我的手了?”又不敢掙開,怕羅昊笑話她小家子氣。一時思想鬥爭激烈,臉上表情莫測。羅昊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麽了?野貓?”
  朱莎把被他拉著的手一下子甩開:“叫誰野貓呢?你征得我同意了嗎你就拉我的手?”聲音大得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羅昊先是一愣,聽了她這話醒悟過來,重新又拉起她的手愉快地說:“我以為我表示得已經夠明顯了,誰知道還不夠。做我女朋友吧,野貓!我保證你不吃虧!”
  朱莎受驚不小,這個晚上實在是太刺激了!先是羅昊單獨邀請她去參觀什麽西什庫教堂,然後是羅昊牽她的手,最後是他大言不慚地說要她做他女朋友。這個世界果然太瘋狂!後麵發生了些什麽事,看了些什麽風景,她都統統不記得了,整個晚上她的腦子裏隻嗡嗡想著一句話:“做我女朋友吧,野貓!我保證你不吃虧!”
  一夜無眠的朱莎早上還要昏頭漲腦地起床去上課。張蕊看著她兩個碩大的熊貓眼不禁好奇地問:“怎麽了這是?”朱莎無精打采地說:“嚇的。”張蕊不解,朱莎懶得解釋。這事讓她怎麽張口啊?
  稀裏糊塗上了兩節課,老師講什麽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而且最後又被老師抽中背課文。老師好像特別喜歡叫朱莎背課文,每次都抽中她,人家十次有六次好好準備就成,朱莎卻必須得十次準備足十次,隻要一次不準備就會被抽中去背誦,然後張口結舌。
  好在背課文是朱莎的老熟人了,為了應付檢查,她每次都會背得滾瓜爛熟。老師一叫到她,她馬上站起來流利地背下去。一大段背完了,老師滿意地叫她坐下,張蕊悄悄地說:“你真行。發呆還能背得那麽好。”朱莎難為情地一笑,心想“早戀”真是害人不淺啊,自己胡思亂想,已經好幾節課沒有注意好好聽講了。轉念又一想,你那是什麽早戀啊?人家十四五六的叫早戀,你都二十歲了還叫早戀傳出去想酸死誰?胡思亂想間,很快就下課了。
  下了課又做了些別的事,很快又到中午。羅昊給她打了電話,叮囑她中午和晚上都不要吃太辣的東西,免得耽誤晚上的演出。朱莎答應了,心裏有點怪怪的感覺,既有點淡淡的窩心的甜蜜,又有種未知前路的惆悵,真不知待會兒晚上該怎麽麵對他。
  朱莎和張蕊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在忙著布置會場,貼標語,給貴賓預留座席,和大三的幾個男生一起調試燈光和音響等,還要被在現場添亂的潘穎指使得團團轉。這個時候,學生會的所有人包括輔導員都上了,誰都不希望出現意外,誰都想做到盡善盡美。就這樣一直忙到了吃晚飯時間才算大功告成。
  吃過了晚飯,平安夜才算真正到來。歡樂和喜悅的氣氛已經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已經有很多別的係的同學打聽到了英語係要舉辦盛大的聖誕晚會,而且大名鼎鼎的Sixteen Eyes也將客場演出,所以早早地就托關係搞到了進場的票,吃完晚飯不久就開始三三兩兩地進場占位子了,朱莎雖然沒有被安排在門口檢票,但潘穎豈會隨便放過她?她讓朱莎負責維持場內秩序,不要讓別人坐了貴賓席。朱莎沒跟她反駁,反正貴賓席已經被紅繩圍上了,又貼著“貴賓席”的大標誌,誰會那麽不長眼硬要去坐院係領導才坐的位子?她遛達著在會場玩。遛了快二十分鍾了,整個排演廳已經座無虛席,晚會也馬上就要開始了,她忽然看見張蕊急急忙忙地撲了過來小聲說:“老天,你還在這裏?我表哥他們找你快找瘋了!快去換衣服!”
  朱莎抬起頭也小聲地問:“我們的節目不是倒數第二個出場嗎?現在急什麽?”張蕊氣衝衝地說:“換了!換了!潘穎那個死丫頭非要把她那個《灰姑娘》短劇放在倒數第二個。你們的節目調換到中間出場了。快走吧。羅昊他們在學校西門外的小飯館等你。”說完一把把朱莎推了出去。
  朱莎趕快朝西門外飛跑。羅昊晚他們已經在西門外的一家餐館裏等著了。朱莎跑進去一看,裏麵的三個大男生打扮得十分帥氣,每人身著一條軍綠色迷彩樣式的野外作訓製服褲,配上同色無迷彩花紋的長袖襯衫和領帶,以及黑色的野戰靴,長身玉立,格外醒目,已經吸引了餐館裏很多人的眼光。三個人正在無聊地等待和閑聊,羅昊背對著門口而坐,一條腿跨在另一把椅子的橫欄上,手隨隨便便地搭在椅子背上,本來是很懶散的一個姿態,不知為什麽在他做了之後顯得又無比的自然和隨性。正對著門而坐的小丁首先發現了朱莎,趕快朝她招手,羅昊和天恩也同時回過頭來看她。
  朱莎快步走過去,不敢看羅昊。小丁笑著說:“大小姐,你也太大牌了吧?叫我們等了這麽久才來。諾,衣服拿去。”
  朱莎拿起桌上的紙袋,用手翻了翻,忙說:“怎麽我的和你們的不一樣?下麵是條裙子?這大冬天的,想凍死我啊?我可不要!”
  小丁懶懶洋洋地用手指頭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說:“這可是藝術總監羅昊親自為你挑選的演出服。你還在這兒挑三撿四的。你不是想給那些小瞧你的人一點顏色看看嗎?我們哥幾個都親自陪你上陣了,你自己還不賣力點?要不是小蕊說你被人家欺負了想出口氣,我們才不答應到你們學校來表演呢!一個小英語係的聖誕晚會也至於讓我們出馬的嗎?”
  羅昊敲敲桌子說:“你少廢話!野貓,你趕快回宿舍去把衣服換上,外邊多穿點。一會兒七點咱們排演廳門口見麵。”朱莎看羅昊都發了話了,隻好拿起紙袋,撅著嘴跑了。
  小丁看她跑遠了,才似笑非笑地說:“她還真聽你的話。”說完又看向窗外隨口說了句:“朱朱人長得不錯,唱歌也好聽,就是脾氣太倔。不知她有沒有男朋友,要是沒有,我倒可以考慮追求她。”天恩“嗤”地一下就笑起來了。
  羅昊站起來冷冷地說:“你可不可以嘴不要這麽欠?”小丁莫明其妙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何突然變臉。天恩看著他,用唇語說出四個字“自作聰明”。小丁看了更莫明其妙。
  朱莎在宿舍打開了紙袋,裏麵是跟羅昊小丁天恩他們一個式樣的迷彩服,隻不過她的下麵是條裙子。她換好了衣服,穿上羽絨服,用張蕊的大毛披風圍著下麵,走出樓門還是覺得冷。她趕快跑起來,好容易跑到排演廳門口,跟羅昊他們匯合了,走進後台,前麵已經開始在演穀琳潘穎她們的《睡美人》了。張蕊看見他們來了,樂得不行,她喜滋滋地說:“下麵就該我去報幕了。下一個節目就是你們的。記住,你們有兩首歌的時間。”
  正說著話,外麵已經響起了女巫發現陰謀失敗而發出的尖叫聲以及王子正義的宣判聲,張蕊說:“行了!他們快完了!一會兒拉上大幕你們就上台準備著,我在前麵報幕。”
  朱莎緊張得不知所措,小丁看她那個坐立不安的樣子就說:“緊張什麽?你好歹也練了三個多月了!”這樣一說,朱莎更緊張。不一會兒大幕拉上,小丁推著朱莎就上了台。張蕊在大幕前麵說什麽,朱莎一個字也沒聽見。她按事先排練好的位置站好,抬頭看羅昊,發現他正在看她。霎那間她腦子一片空白。糟了!她心想,第一句的歌詞是什麽?
  時間已經不容她多想了,外麵已經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間或夾雜著粉絲整齊的呼喊:“Sixteen Eyes!Sixteen Eyes!Sixteen Eyes!”羅昊看她一眼,似乎用嘴唇在對她說:“放心!一切有我!”邊說還邊用大拇指朝自己一指,朱莎頓時卸下了千鈞重擔。她戴上眼鏡框,衝羅昊粲然一笑,然後和小丁、天恩按規定的位置擺好POSE。
  大幕拉開,四個人酷酷的亮相讓所有人眼前一亮。朱莎看到了舞台下方輔導員難以置信的眼神,她心中得意地一笑:“我一定要成功!”
  羅昊的吉他聲已經率先響起,隨著前奏的結束,朱莎握著話筒開口唱:“I'm sitting here in the boring room,It's just another rainy Sunday afternoon,I'm wasting my time,I got nothing to do,I'm hanging around,I'm waiting for you,But nothing ever happens,and I wonder ……”清脆悅耳的聲音在麥克風的幫助下靜靜地傳遍會場的每個角落,直到每個人的耳朵裏,讓人聽了有說不出的舒服感受,很多人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朱莎一起哼唱,Fool's Garden的這首《Lemon Tree》彼時正當紅,幾乎每個大學生都會哼唱其中的一兩句,但沒有人能像她一樣唱得這麽流暢婉轉動聽。
  唱完第一小節,朱莎衝羅昊嫣然一笑,隨著音樂的節奏邊跳邊晃到羅昊身邊,朝他輕輕地一揚下巴,羅昊痞痞地接收到她給的信號,邊彈邊靠近話筒給她唱第二段,兩人配合得無比的默契自然,如同事先演練過千遍萬遍。兩小節唱完是眾人的和聲,和聲過後,兩人又是一人一小節,輪流演唱,天恩和小丁的伴奏如同行雲流水,早已融入到演唱一體。台上火花碰撞,激情四溢,台下眾人早已如癡如醉,幾時看過這麽精彩充滿激情的現場演出,此次看到已經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張蕊在大幕側邊看到兩人的演出,也震驚到不行,早知道朱莎能唱英文歌,也知道她聲音很好聽,但沒想到她在羅昊的配合下能表現得這麽出色,如同醜小鴨褪去灰撲撲的絨毛變成優雅的白天鵝。看到兩人不時交匯的眼神,傻子也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了。她邊看邊喃喃自語:“羅昊,你完了。莎翁,你也完了。”
  正在自言自語間,外麵響起潮水般的掌聲還有“encore,encore!”的喊聲,張蕊知道第一首歌《Lemon Tree》已經結束,現在是馬上要開始唱第二首歌《Wannabe》了。她抬頭看到舞台另一側潘穎鐵青的臉色和噴火的眼神,頓時心中無比暢快。潘穎身上還穿著睡美人的白紗大蓬蓬裙,頭上的王冠卻已經拿下來了,掛在一側的頭發上,大概是卸妝剛卸到一半,看她的打扮像個公主,表情卻像個十足的巫婆或者惡毒的王後。張蕊知道潘穎此時心中一定已經鬱悶到了極點,妒恨交加,馬上就要抓狂了。她真想仰天長笑:“哈哈!你也有今天!”
  
  第36章 理智與情感
  平安夜朱莎一戰成名,想不高調都不行。
  借著主持人張蕊之口,謎底揭曉,Sixteen Eyes的新主唱Sarah原來就是本校英語係大二的朱莎,大家驚訝之餘更增加了與有榮焉的欣喜。第一首歌唱到一半時,朱莎無意中撇到台下危襟正坐的院長大人正用手在扶手上給她打拍子,她一笑,演唱更加賣力。早就知道年近花甲的院長原是英語係出身,是老一派“海歸”的代表人物,沒想到他骨子裏也浪漫得很。
  Sixteen Eyes的演出最後在暴風雨般的掌聲中結束,羅昊不顧下麵粉絲一再地“encore,encore”的喊聲,微笑著朝朱莎伸出手,牽著她走到舞台正中和眾人一起彎腰謝幕,然後掉頭匆匆而去。一直到他們人去台空,大幕也沒有合上,因為拉大幕的這個大一新生隻顧看他們的表演,忘了自己的職責。
  高潮已去,剩下的節目無論多精彩都已經不可能超越朱莎他們帶來的驚豔和享受了,潘穎費盡心機要放在壓軸演出的《灰姑娘》也形同雞肋,台上演出的明顯心不在焉,台下觀看的也都隻是給與禮節性的掌聲鼓勵,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瘋狂和激動,這正應了《紅樓夢》中評鳳姐的一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雖然不至於誤性命,但也足夠讓潘穎在很長時間內一撅不振了,誰讓她鋒芒太過、逼人太甚呢?此時她的重挫正是朱莎最好的反抗,至少她半年之內都不會再想擠走朱莎這件事了。
  平安夜過去,聖誕節真正來臨,大家反而不那麽熱切了,好像真正精彩的節目都已經在過節之前期待完了,現在隻餘節後的懶散和興味索然。朱莎和張蕊走在去食堂買飯的路上,身後到處都是指指點點的人群。張蕊悄悄地推一推她:“莎翁,看見沒有?到處都是你的粉絲!你該感謝我這個伯樂,沒有我,你至今還是璞玉一塊,沒有人雕琢!”
  朱莎一邊走一邊懶洋洋地說:“是呀,我是該感謝你,你先是把我賣了一千塊錢,然後又把我扔給一群才見過幾次麵的陌生人,你幹嘛不幹脆讓我自生自滅算了?”
  張蕊尷尬地說:“沒想到你還記得那事。女人的心眼真小。”
  朱莎白了她一眼:“你不是女人?”
  張蕊打著哈哈說:“哦,我不做女人已經很多年!不過,你也因禍得福不是嗎?”朱莎知道她影射的就是羅昊和自己的關係,一笑而過也不解釋,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對羅昊的感覺,她又如何對張蕊解釋,還不如就這樣含糊其詞算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進了食堂,沒想到食堂正是買飯高峰,隊伍排得老長。張蕊和朱莎隻好一邊排隊一邊繼續閑磕牙。張蕊突然想起一件事:“哎!莎翁!你知道嗎?郝靜新交了一個男朋友!”
  朱莎詫異地回過頭來說:“你怎麽知道的?”
  張蕊得意地一笑:“本人軍情六處特工出身,整個宿舍裏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隻要有點風吹草動我就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
  朱莎揶揄她:“是呀,春江水暖鴨先知。你就是那隻鴨子!”
  張蕊氣得要打她,結果隊伍已經排到朱莎了,她推了朱莎一把讓她趕快打飯。兩人打了飯,又說說笑笑回宿舍吃。朱莎不想讓張蕊提起自己的事,就用郝靜的事來打岔:“你剛才說郝靜有男朋友了?”
  張蕊邊走邊說:“是啊,隔壁316宿舍的她的什麽密雲老鄉們都知道了,好像她們叫他什麽‘龍哥’的,家裏是山西開小煤窯的,好像在三環上還有套房子。不過我看見過一次,哇,老實說,人長得也太普通了!一點特色也沒有,扔到人堆裏都撿不出來!”
  回到宿舍,郝靜已經吃完了飯,破天荒地沒有出去做家教,正坐在桌子前仔細地拔自己那形如荒草的眉毛,旁邊放著一堆新買的彩妝護膚品。張蕊眼尖看到了其中的粉餅居然還是KOSE的,更是萬分驚訝:“喲!今天這是刮的什麽風?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嚴監生居然舍得用兩莖燈草?葛朗台居然也會荷包大出血?”
  朱莎在門口聽到差點笑岔了氣,張蕊真是心直口快,哪壺不開提哪壺,郝靜酷愛做家教又一毛不拔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還要經常提起來讓她難堪。果然郝靜沒好氣地把手中的小鑷子“啪”地一聲放下說:“哼!老大!你可以閉嘴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朱莎走過去欣賞她那堆東西由衷地說:“郝靜,你買東西的眼光還真不錯哎,都是名牌。”
  郝靜一邊對著鏡子拔一邊說:“我哪知道什麽眼光不眼光,反正先撿貴的買,然後再往臉上塗唄!”
  說話間,唐寧也回來了,看見郝靜在拔眉毛,立刻自告奮勇地要給她幫忙。郝靜正愁自己搞不定呢,求之不得,馬上反過來坐,把小鑷子遞給唐寧。朱莎和張蕊就坐在一旁一邊吃飯一邊閑聊,問“龍哥”的來曆,間或唐寧也插一兩句嘴。
  郝靜有問必答,毫不隱瞞。“龍哥”原來是她的老鄉介紹給她的一個附近理工大學的男生,家境富裕,兄弟三人隻有他考上了大學,他老爸在北京買了兩三處房產,三環邊上那一套三居就登記在龍哥名下。
  張蕊順口評價說是人長得很安全也很愛國,言下之意是沒有任何特色,既不帥也不有型。郝靜不理她的話,朱莎問:“你以前不是說過要找高大威猛型的男生嗎?你說那種男生會讓你有安全感來著?”
  唐寧已經快速地修完了一邊的眉毛,郝靜趕快趁著這個機會回頭更正:“不上進的男生,才是最讓人沒有安全感的。我後來慢慢想通了,我根本不需要一個高大威猛的男生天天幫我打架,但是我需要一種有保障的生活,讓我未來衣食無憂才是最重要的。”
  唐寧把她的頭扳回去繼續拔眉毛,然後接了句:“那你找龍哥算是找對了!他不但能讓你衣食無憂還能讓你錦衣玉食。”
  郝靜絲毫不以她話裏的譏刺為意,反而自顧自接下去說:“我有自知之明,我長得既不是國色天香,也不是人見人愛,頂多算是中人之姿,也吸引不了什麽帥哥美男,另外,我也不想找什麽優秀的‘潛力股’之類的男生,因為我沒那麽大本事和他一起成長。我表姐早就跟我說過,這樣的男生往往野心很大,等他升值了,我也到了貶值的時候了。龍哥既對我好,他長成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子,我不介意。”她的話簡直和朱莎以前勸張蕊的話如出一轍。朱莎不禁對她刮目相看,覺得自己以前小看了她,總覺得她把錢看得太重,有點庸俗,原來她也是聰明務實得很。
  張蕊和唐寧不置可否,大概在她們的心裏對此很不以為然,可是朱莎了解郝靜的感覺,像她和郝靜這樣既無過硬的家庭背景又無超群的才華與能力的女孩子,做人還是腳踏實地一點地好。如果她們有美貌,也許能有幫助,但美貌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如果美貌的優勢沒有利用好,往往會帶來幾倍的煩惱,到最後落得一個下場淒涼的境地,反而不如從來就沒有過美貌與野心的人。
  說話間,宿舍裏的廣播已經在找郝靜了,唐寧手起鑷落已經把郝靜的兩邊眉毛都收拾幹淨了,又快速地給她用眉筆塗抹了幾下,用小刷子刷齊,看樣子果然漂亮很多,郝靜滿意地收起東西,穿上外套下樓去了。不一會兒,唐寧和張蕊也分別被叫了下去,剩下朱莎一個人在宿舍,孟欣欣吃完午飯是從來不回宿舍的,她都是直接打了開水上圖書館,她說那裏讓她有安全感。
  都需要安全感,可是誰來給我安全感呢?朱莎自嘲地想。羅昊已經用他的行動向所有人宣告了朱莎是他的女朋友,可朱莎始終還搖擺不定,不是她不喜歡羅昊,而是她太喜歡他了,反而不能接收這麽迅速的轉變。她已經在心底偷偷喜歡他很長時間了,可是她拿不準羅昊到底對她到底是一種什麽心思,是一時的新鮮還是別的什麽?他到底喜歡她什麽?朱莎心裏頭一次不能清楚地分析自己現在的狀況。
  朱莎收拾好自己的書包忙趕著上圖書館占座去了,上次去晚了,整個圖書館八個自習室都沒有空座位了。這次朱莎雖然來得早,但是轉了兩層還是沒找到座位,有張桌子上甚至隻放了一支普通的圓珠筆就算占了兩個座,這準是哪個男生為了討好女朋友提前占的座。她忿忿地把圓珠筆往遠處一推,然後自己坐下來看書自習,心裏陰暗地想,欺負我沒有男朋友是嗎?果然後麵來了一對戀人模樣的大學生在她的座位附近遛達,朱莎假裝沒看見,最後兩人隻得無可奈何地離去。朱莎才鬆了一口氣。要是以前她根本不敢幹這麽強取豪奪的事,可是事易時移,她吃過很多苦頭才知道,如果她不去爭奪,根本就不會有什麽東西自動落到她手上,座位是這樣,學生會的職務是這樣,獎學金也是這樣。可是,如果以後事事要這樣攫取爭奪,那姿態未免也太難看了一點。
  時間根本不容她坐在圖書館裏自怨自艾。朱莎想起排在自己身後的那一堆事就趕快收斂了心神,開始看書寫作業,老師現在越來越刁鑽了,布置的作業沒有兩三個小時根本寫不完,上一趟自習還得把所有的字典都帶上。朱莎查了又查,費了半天勁才把精讀和寫作的作業寫完,又拿出泛讀老師指定的讀物想一鼓作氣讀完把書評寫出來,結果卻心浮氣躁怎麽也看不下去,看看自習室的鍾已經快點半了。
  她收拾了東西背了書包下樓,走到了圖書館門外,太陽正在下山,夕陽的餘光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朱莎用手遮住眼前的亮光,微微眯著眼,遠遠地就看見了羅昊站在圖書館門外的一棵白樺樹下等她,她站住了,羅昊也看到了她,他改變了斜倚著樹的姿勢,迎麵向朱莎走過來,對她笑。一瞬間,朱莎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隻剩下他的笑。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朱莎一下子明白了,完了,我真的愛上了他。原來自己一下午的心浮氣躁都是因為自己在等他,原來自己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理智和清醒。
  朱莎像隻蝴蝶一樣翩然地到羅昊麵前,還來不及說話,羅昊就自然地攬住了她的肩膀說:“還沒吃飯吧,走,咱們去吃烤肉去!”
  朱莎停了一下說:“叫上張蕊一塊兒去吧,她應該已經回宿舍了。”
  羅昊霸道地說:“我們倆去吃飯叫上她幹什麽?”
  朱莎遲疑地說:“可是,她是你表妹啊,而且她每次和徐軼去吃好吃的,都叫上我啊!”
  羅昊攬著朱莎往校門外走,邊走邊說:“哼!算她有良心。不過,你要是非要叫上她,我不敢保證我們能和平共處。”朱莎想想還是算了。羅昊詭計得逞,心情愉快,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往前走,邊走邊和朱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吃完烤肉回來,時間已經快九點了。羅昊把朱莎送到了宿舍樓下,她說了聲晚安就轉身準備上樓了,羅昊又霸道地把她拉回來,攬著她的腰親了親她的額頭和臉才放她走。朱莎的臉“轟”地一下就紅了,她一邊上樓一邊摸著自己發燒的臉,心跳得很厲害。
  回到宿舍還好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臉色,大家都圍在桌子前麵不知鼓搗什麽,朱莎趕快端了臉盆拿了毛巾到水房去洗臉。洗完臉回來,照照鏡子發現臉色已經恢複正常,朱莎才走過去看大家到底在折騰什麽東西。張蕊無意中回頭看到朱莎忙高興地招手:“莎翁,快來看好東東!”朱莎擠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台新電腦。張蕊說是郝靜的男朋友龍哥新買的,先搬來給郝靜用。
  有了這麽個好東西不善加利用一下太可惜了。唐寧提議說:“不如學男生宿舍去租幾張A片看?老黑他們就經常看。”老黑他們宿舍看碟曆史悠久,所看片子魚龍混雜,十張裏麵經常有兩三張是這種東東,有一段時間還專門集中起來放這種東東。不過老黑隻許自己放火不許唐寧點燈,無論唐寧有多好奇也堅決不帶她看,搞得唐寧好奇心一日重似一日,已經到了非看不可的地步了。
  唐寧一提議,馬上得到大家的熱烈響應,因為大家對傳說中的A片也已經向往很久了,隻是苦於一直沒有作案工具,再加上有賊心沒有賊膽,一直沒有成功。此次天時地利加上人和,離熄燈還有一個多小時,足夠看一張片子的了。於是大家一致同意趁著夜黑風高,馬上出發去校門口那個小音像店租片子。
  問題是,誰去租呢?總不可能全宿舍五個人集體跑去吧?最後又是劃拳定人選。一聲令下出手心手背,黴雲罩頂的朱莎毫無意外又輸了,還好這次輸的不隻是她一個人,還有張蕊和她“有福同享”。張蕊好歹有點經驗了,她熟門熟路地帶著朱莎摸到了小店,大大咧咧地對老板說:“老板,有沒有倫理片?”
  那個胖胖的肚子上長著遊泳圈的中年老板看了她們一眼,朱莎覺得簡直窘透了,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隻從櫃台底下抽出一個大紙箱子,讓朱莎她們自己挑。朱莎和張蕊翻著那些封麵極其暴露的片子,隻覺得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朱莎一邊翻一邊還要四處張望,生怕這個時候碰到什麽熟人就完蛋了。
  還真是怕什麽偏來什麽,張蕊正拿著張什麽片子問朱莎這個行不行呢,朱莎掃了一眼正好就看到了老卞走了進來,她嚇得頭腦一片空白。老卞也一眼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張蕊和朱莎,以及她倆旁邊的那個熟悉的大紙箱子,老江湖的他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假趕快裝沒看見轉身就走了出去,邊走還邊小聲地丟下一句話:“《蜜桃成熟時》比較適合女孩子看!”朱莎和張蕊看到他出去本來已經鬆了一口氣,聽見他這話差點要鑽進地洞裏去。
  
  第37章 戀愛中的莎士比亞
  聖誕過後就是元旦,節日的氣氛一日濃似一日,但期末考試也馬上就要到了,大家在玩樂之餘還要分心準備複習迎考,歡樂的氣氛不免大打折扣。朱莎的筆記已經成了搶手貨,不但本班有人借專業課的筆記去複印,連別的係不認識的人也托關係來借選修課的筆記。朱莎來者不拒,搞到最後已經不知道自己的筆記流落到何方了。
  由於逃了很多次的政治經濟學課,朱莎不得不也厚著臉皮去借了本政經理論的筆記來抄,抄了幾天手指頭痛得厲害隻好也學人家去複印了事,印完才感慨:“在大學裏開複印社也是一門掙錢的好生意。”
  郝靜早早地就預定了朱莎的筆記,也早早地就複印好了,平時一向不重視學習的她此時也不得不埋頭苦讀了,龍哥幾次邀約都拒之門外。為了答謝朱莎一貫的“照顧”,郝靜送給她一張一月份的月票。
  “莎翁,你還沒換月票吧?給你張新的。”郝靜邊說邊遞過來兩指寬的一張小花紙。朱莎疑惑地接過來問:“幹嘛給我,難道你不用?”
  郝靜衝她一笑:“我自己有,這是另外多出來的。”禮輕情意重,雖然隻有十塊錢,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朱莎不疑有他,拿起來準備收進抽屜裏。郝靜想了想又給她交了底:“這是隔壁師大美術係的老鄉自己畫的。你湊合著用啊。”
  朱莎嚇了一跳:“這也能用?”她像扔一個燙手的山芋一樣把票扔給郝靜:“被人發現就慘了!”
  郝靜不滿地撿起來說:“就你膽小,好心好意給你張不花錢的月票你還不要。咱宿舍那麽多人都用了都沒事,怎麽你一用就會有事?告訴你吧,從開學到現在我就沒買過月票,都是找人畫的!”
  朱莎又把月票拿回來翻過來倒過去地看,邊看邊說:“這麽粗粗地一看還真是看不出真假來耶。你這老鄉的藝術水平很高啊。不過他仿製字體用的是鉛筆,仔細看的話,鉛字是反光的。”郝靜說:“售票員哪能那麽認真地去看每張月票啊?還不是上車晃一晃就行了。不過你平時短途用可以,去西單、前門什麽地方就得悠著點了,那裏老有公交督察的人查。”
  朱莎搖著頭又把月票還給了郝靜。開玩笑,這種便宜怎麽能占?萬一被抓到罰款事小,丟人事大啊。郝靜聳聳肩收起來,反正這種月票有的是人要,她已經把欠朱莎的人情還清了。
  正說話間,張蕊回來了,看見朱莎奇怪地問:“哎,今兒你怎麽還在這?你晚上不需要排練嗎?”
  朱莎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怎麽回事,羅昊沒有給我打電話。”
  張蕊歎為觀止:“你怎麽這麽老實?你不會主動一點嗎?他沒有給你打電話,你倒是給他打呀?你就這麽傻等著呀?服了你了!”
  朱莎沒好意思直接給羅昊打,就給小丁打了個電話,問他們現在在哪裏。電話那頭的小丁明顯一副喝多了的樣子,大著舌頭說:“你來,來,羅昊家,呃,我們,都在,呃,這兒呢。”
  朱莎聽著這聲音覺得事情很不妙,現在還沒到八點,怎麽喝成這樣子呢?小丁說的羅昊家就是他在校外的那套小一居。她匆匆跟張蕊打了個招呼就出發去找他們了,坐在車上還覺得心神不寧,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到了羅昊住的地方的時候,朱莎剛上樓就看到門還半敞著,裏麵還有煙霧飄出來,但又不像失火了的樣子。她趕緊三步並作兩步進去,探頭一看,馬上愣住了。隻見那小小的客廳裏擠滿了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大約有五六個,小丁天恩都在裏麵。
  羅昊斜倚在牆上,頭還在不斷地往後靠,一下一下地撞著牆,其他四五個人有的靠牆,有的躺沙發,有的坐椅子,集體麵無表情和失語,唯一能證明他們還活著的就是他們手裏的煙。大冬天的,這幫人都光著膀子,地上扔了一地的空啤酒瓶子,不知道他們總共灌下去多少酒,反正看著可不少。
  朱莎當時就愣了,不知道他們這是怎麽地了,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屋裏的幾個人就把她當成了透明人一樣,看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過了一會兒,小丁忽然張嘴就是一串極其麻利的京罵,朱莎聽得更是目瞪口呆,小丁罵完忽地站起來,抄起一把椅子說:“媽的,老子去宰了他們!”
  朱莎嚇得一哆嗦,不知道他要跟誰玩命去,正在猶豫間,天恩說話了:“小丁,你他媽酒別添亂了!有種你真去啊!在這兒充什麽英雄好漢?”
  小丁被激怒了:“你以為我不敢?”說完抄起椅子就往門口衝,直到這時才看到門口站著的朱莎,拿著的那把椅子放下也不是,舉起也不是,一時之間他也傻住了。
  朱莎聞到他身上混合著酒氣和煙味,心想,怎麽辦?不會羅昊也喝多了吧?小丁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把椅子放下,然後回頭說:“羅昊,你老婆來了。”自從平安夜之後,小丁恍然大悟,從此再不敢說朱莎的壞話。
  羅昊一愣,轉頭見是朱莎,忙擺手不讓她進去,站起來四處尋找了一陣,穿了件秋衣,又套了件毛衣,手裏拿著外套,然後跟小丁他們打了個招呼把朱莎拉出來了。
  樓道裏沒有暖氣,朱莎走了幾步覺得有點冷,羅昊就把她攬到懷裏,用胳膊摟緊她往樓下走。下了樓,還沒出樓門洞,朱莎已經覺出了室外的寒冷,看羅昊手裏還拿著外套,就非要他穿上。羅昊也不說話,順從地穿上了外套,朱莎踮起腳,幫他把領子拉平。羅昊忽然一把把朱莎拉到懷裏,然後把手按在她臉上,朱莎還沒反應過來,他熾熱的嘴唇已經緊緊地貼在她雙唇上,同時緊緊抱住了她。那一瞬間,觸電似的暈眩迅速蔓延了她的全身。也許是她已經熟悉了這個懷抱,也許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暴風雨般的激情,她無法抵抗這種突如其來的侵襲,天旋地轉中,她閉上了眼睛,任由他的濕熱的嘴唇和舌頭帶領她進行這靈魂之旅。
  完了,這是我的初吻。朱莎心想。羅昊把她摟得更緊了,此時一股強烈的渴求也在朱莎的身體裏洶湧著,漸漸地她也輕輕摟住了羅昊,樓道裏隻剩下他們急促不安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羅昊放開了她,然後摟著她一起在小區裏散步,朱莎的臉紅撲撲的,用手一摸燙得很,風一吹根本不覺得冷,隻覺得很涼快。羅昊把她的手插在自己的外衣兜裏,然後繼續沉默寡言地在路上遛達。看著他沉默的樣子,朱莎禁不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開始羅昊還不願意說,顯得很不情願,但朱莎不管,就是要知道,羅昊到底還是說了。
  羅昊小丁他們學的是時下熱門的計算機專業,天恩和剩下三個同學雖然學的是物理和數學,但對計算機也是觸類旁通,大家一起設計出了一個門禁係統的軟件,本來已經跟一私企老板簽好合同要買他們的軟件,但最後的結果是人家拿了東西後翻臉不認人,一分錢也不給,拿出合同一看,合同又被人早就埋伏下了手腳,連打官司的可能性都沒有,近三個月的心血付諸東流,大家氣得要吐血,殺人的心都有。
  朱莎看見羅昊那副憔悴的樣子,心裏也很難受。羅昊原來是多強硬的一個人,現在就跟個病人似的,眼睛裏都是血絲,下巴上冒出一點青青的胡茬,讓他整個人平添了一點滄桑的質感。羅昊說完了,兩人都沉默了。朱莎知道這種事情自己根本沒法勸,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靜靜地聽著,希望他說出來以後心裏會好受點。她站住了,然後踮起腳尖,笨拙地在羅昊臉上親了一下,算是對他的安慰。羅昊把她摟緊了,繼續往前走。
  不知道溜達了多久,兩人已經出了小區,來到了大馬路上,誰都不說話,但是也都沒打算回去,就在街邊溜達,就這麽看著馬路上的車流和人流來來去去。羅昊低頭看著朱莎的側臉,她那雙大眼睛因為望著前麵的車流而顯得深不見底,白皙的皮膚在街燈的照射下顯得分外光潔,一頭俏皮可愛的短發被晚風一吹也已經不太成型,有幾綹已經垂到了額頭上和耳後邊,下巴尖尖的,微微有點往上翹。正是因為這雙眼睛和這個下巴而讓她顯得與眾不同,格外睿智而且倔強。
  羅昊看著她,心裏不自覺地想起張蕊的話來:“當你和她在一起時,你會假裝不注意她,但是當她離開你的視線時,你又會急著去尋找她。當你看到她的笑容時,你的嘴角也會揚起一絲微笑;當她受傷害時,你會很關心她,替她著急。因為,你已經愛上她了!”
  是的,我已經愛上她了。羅昊心裏默默地說。她是什麽時候成功地吸引了自己的眼光,讓自己注意到她的與眾不同呢?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她了呢?第一次看見她放聲歌唱時的表情?還是第二次將她罵哭之後無聲的賠罪?抑或是以後日積月累的點點滴滴難以言說的感動?反正,她就像一場氣勢龐大又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一樣,占領了自己心間大大小小的各個角落。
  大學生藝術節之後不久,期末考試終於也結束。朱莎寫信告訴家裏,她不會回家過年了,她要留在學校裏打工,羅昊他們已經和從前常去的酒吧老板談好了駐唱的時間,寒假一開始就要去表演了。另外,因為大家都要回家過年的緣故,家教市場供不應求,短時間內,朱莎就接了兩三個利潤豐厚的家教,都是老卞給她介紹的,而且幫她砍好了價,其中有一個家教是教一個高三的孩子,兩小時,朱莎簡直覺得有宰人之嫌。老卞卻滿不在乎地說該學生的父親是一暴發的大款,這點小錢根本不放在眼裏。老卞他們的影院因為學生會的惡性競爭而不得不關張大吉了,不過在關門之前,他們粗粗算了一下,除去吃喝和胡亂花費的錢,他們已經掙了好幾萬了,足夠每個人慷慨地花到畢業。
  老卞不開影院後,和舍友們琢磨開了家家教社,雇了個大一新生每天上外邊擺攤去,這樣守株待兔也居然小有財源,不過比起開影院已經算收入大減了,好在老卞他們現在已經轉移了興趣,不再整天琢磨掙錢的事了,開始考慮起幫人組裝電腦和炒股的事了。朱莎想,老卞果然事事走在前麵。
  郝靜的這個寒假也沒有回家,她宣稱要留在學校裏打工,但朱莎從她幾次的夜不歸宿和遮遮掩掩的談話裏已經隱約猜到,她不歸宿的日子裏都和龍哥在一起。有一次,郝靜在收拾她的小包包的時候,不小心從裏麵滾出一個小小的藥盒,掉到地上,朱莎幫她撿起來順便瞥了一眼上麵的藥名“米非思酮”,她不知道這個是做什麽用的,但從郝靜慌亂地一把搶過去藏在包裏的舉動來看,這個肯定不是什麽尋常的感冒發燒藥。
  好奇心讓朱莎不由自主地想知道這個秘密。在一次去校醫院看病的時候,她假裝隨意問了一句醫生,米非思酮是治什麽用的。
  那個嚴肅的中年女醫生聞言些微有些吃驚,銳利的目光掃了朱莎一眼,朱莎隻覺得膽戰心驚,她有點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那個女醫生從朱莎臉上沒有看出異樣來,還是鄭重地告訴了她:“這是一種藥物流產的藥,必須算準懷孕的日期,用不好是要死人的。”
  朱莎嚇得幾乎落荒而逃。她在回宿舍的路上想,郝靜他們肯定已經秘密地開始同居了。果然,期末考試一結束,郝靜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了東西說要住到一個遠房表姑家去,那裏離她做家教的地方近。朱莎隻是微笑地看她小心翼翼地撒著謊,心裏卻很為她捏一把汗。
  朱莎正式演出的日子終於到了。晚上六點多的時候,羅昊開車帶著樂隊的幾個人來到西直門的一間酒吧,名字叫“零度空間”。朱莎聽過這個名字,是石金雅在一次聊天中提起來的,說她和朋友們曾去過那裏泡吧,那裏是北京酒吧的發祥地。想起石金雅,朱莎一直有種難以言說的傷感。她雖然早就猜到小偷可能是她,但最後的結果出來了,她還是很難受,為自己,也為石金雅。
  “零度空間”的生意好得出奇。旁邊的“犀牛叢林”在這個時候還是一個大空屋子,沒有表演,也沒有客人,而“零度空間”裏麵已經人聲鼎沸了。當朱莎第一次推開那扇厚重的棕色木門走進去的時候,放縱和尖利的笑聲打破了一屋子喧鬧的音樂。她感到耳根的血忽然倒流了,腦袋有種要爆炸的感覺,因為這激烈雜亂的鼓點和嘈雜鼎沸的人聲讓她血壓上升。
  “零度空間”裏麵的裝修挺古舊,椅子是那種很硬的純木頭椅,看上去就不會太舒服,地方也比較擁擠。台上正在表演的兩個歌手長得不敢恭維,唱得也一般。樂隊的配樂太鬧,聲音又太大,根本聽不清楚人在唱什麽。有些人在抽煙,有些人在喝酒,年輕的男的,女的,在音樂的刺激下,很多人還在大聲地說話,試圖蓋過音樂的聲音,達到交談的目的,穿得妖媚的女的甚至發出各種可以稱之為神經質的笑聲。各種撩人刺眼的藍色煙霧,刻意營造的昏暗曖昧的燈光和滿屋子的酒味交織纏繞著,充斥了酒吧的每個角落,朱莎聞到這種雜揉的氣味腦子裏聯想到的詞就是“墮落”。
  她回頭看看羅昊。他正大踏步地往前走,小丁和天恩也已經熟門熟路地穿過人群,進入了酒吧的後堂去找老板去了。朱莎也隻好快走幾步跟上他們,免得被丟在這群狼環伺的沙漠上。
  進入後堂,老板正在拉手風琴。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中等身材,一身黑衣,頭發是那種剃得很短的板寸,脖子上的黑色皮繩上吊著個銀質獨眼海盜頭像。老實說,他拉得相當狂野,那種投入的感覺甚至會讓人覺得有點做作,但在朱莎的眼中,他表演得比前台上的那兩個歌手真誠多了,至少他是全情投入的。一曲終了,小丁帶頭鼓起掌來,老板放下手風琴,走向羅昊,大力擁抱了他一下,誇張地說:“你終於肯出關了!沒有你們,我的酒吧生意差了很多啊!咦,這位小美女是誰?”
  他忽然看到羅昊身後的朱莎,隨手用手一指。羅昊把朱莎拉過來:“剛哥,這是我女朋友朱莎,也是樂隊的新主唱。今晚就是帶她來熱熱身的。”
  剛哥聽罷又要擁抱朱莎,小丁趕緊自動湊上去,迎接了這個擁抱。剛哥滿麵笑容,毫不介意,放棄了再度擁抱朱莎的念頭,揮手讓他們坐下,然後說:“咱們還照老規矩辦?”
  所謂的老規矩就是一周駐唱兩次,一次一個半小時300塊錢。朱莎不懂,但羅昊懂,一時有點猶豫,小丁看他猶豫,知道他是顧忌著以前張蕊提的條件,又看到剛哥期待的表情,忙滿口應承道:“好!還照老規矩辦。”剛哥大喜過望,連忙招呼了一聲到前台安排去了。
  等他一走,羅昊就對小丁發火了:“你幹嘛答應得那麽快?至少要等我們集體商量一下再決定!野貓一周隻能唱一場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丁毫不示弱地說:“還商量什麽?明擺著的事,剛哥這麽器重我們,我們消失了那麽久,還換了主唱,他什麽也沒說,一來就還按老規矩辦,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要重色輕友也不能這麽明顯吧?朱朱一周隻能唱一場就讓她唱一場好了,剩下的一場我們自己頂上不就完了嗎?”
  羅昊怒聲:“放屁!沒有主唱還叫個屁的樂隊啊?你長沒長腦子?”
  朱莎一聽兩人吵架原來是為了她,趕快上來製止,道歉說不要吵了,既然已經答應了就算了。一語既出,羅昊和小丁兩人都對她怒目而視,齊聲說,沒你什麽事。朱莎覺得莫明其妙,心想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怎麽有火都衝著我來。三個人正在纏雜不清,剛哥又回來了,說等這兩個歌手一唱完,下一場就是他們的。三個人隻好一齊擱置原來的爭論,專心準備下一場的表演。
  
  第38章 流星下許願
  朱莎一九九六年初的這個寒假因為有了羅昊而變得多姿多彩。除了做家教外,很多時間她都是和羅昊混在一起,她宿舍裏已經空無一人,大家都回家過年去了,沒有回家過年的也另有去處,但朱莎還是堅持自己的底線,宿舍關樓門前一定要回去。有好幾次羅昊讓她留下來湊合過一夜算了,朱莎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她知道留下來意味著什麽。冥冥中,她似乎總是看到郝靜和那個小藥盒子在她眼前反複出現。意誌薄弱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那個女醫生嚴厲的話來。
  在“零度空間”駐唱一直進行得很順利。Sixteen Eyes因為有之前極好的口碑,複出之後上座率也不低,有很多大學的粉絲打聽到Sixteen Eyes在這裏駐唱的時間,專門跑來捧場,剛哥的生意很不錯,他尤其對朱莎讚賞有加,覺得她的聲音圓潤富有穿透力,氣質清新脫俗。
  朱莎不習慣這樣被人讚美,看看羅昊,他隻是不在意地調自己的琴弦,擺出一副他早就知道了的樣子。剛哥三十歲之前也是混搖滾的一名憤青,三十歲以後大徹大悟,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再努力也最多隻能成為那種會劈叉的吉他手,或者能夠把鼓槌子扔到空中再接住的鼓手。
  “為什麽?”朱莎好奇地問。
  剛哥點燃了一支煙,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作為一個主唱,你不能拿銼刀去修理自己的嗓子,你必須從一開始就去發掘自己的個性,發現自己的聲音。你可以不寫旋律,也可以不懂爵士和聲,甚至可以回避複雜的編曲和高難的演奏和演唱技巧,但是你不能不懂你自己的聲音。朋克需要心氣,歌特需要性格,民謠需要閱曆,slowcore需要氣質,流行搖滾需要流行的敏感……到了我這個年紀才發現,越是簡單的音樂,越需要一顆經過修煉的心。小丫頭,你還小,慢慢你就懂了。現在的你,隻是憑著一種原始的本能和衝動在演唱,模仿階段,還不能稱之為整個樂隊的靈魂人物。”
  “那羅昊他們就懂了嗎?”朱莎不服氣地一指羅昊和小丁天恩三個人。這三個人同時大笑不語。朱莎更不明白。
  剛哥笑著解釋:“你以為羅昊小丁天恩他們就是純粹的紈絝子弟啊?玩搖滾的個個都以為自己是天才,才不管你爹媽是誰呢。如果沒有實力,沒有天賦,誰鳥你?羅昊他們雖然也還嫩,但他們至少已經聽了一兩千張唱片了,他們知道什麽聲音聽起來是舒服的,什麽聲音聽起來特傻,什麽聲音又是被用濫了的。你聽過的那點英文歌跟他們比起來簡直就是小金魚和大鯊魚,所以,不要不服氣啊,你還要好好跟他們學。”
  “我不要跟他們學,我也不要做搖滾樂手。我隻是一個會唱幾句英文歌的女生。就這麽簡單。”
  “那你為什麽跟阿昊他們的樂隊混在一起?為了愛情?”剛哥大笑。
  “為了生活。”朱莎認真地回答,但剛哥以為她在開玩笑,他不可思議地問:“搖滾樂手是最窮的一幫人,你居然說是為了生活?你知不知道從1986年崔健的《一無所有》開始,搖滾樂就一直是非主流的地下團體?”
  朱莎搖頭,她怎麽會知道?她隻知道一次酒吧演出的收入是她四個小時家教的總和。羅昊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隨便拿別的話岔開了。
  演出結束後,在回家的路上,朱莎覺得有點餓,坐在車上格外冷。羅昊開著車看著她坐立不安的樣子忙問:“怎麽了?”
  朱莎正好看到路邊有賣煎餅的小攤,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她靠過去對著羅昊小聲地說:“我好想吃煎餅啊!你停車讓我下去買個煎餅好不好?”
  她聽到後麵傳來小丁的悶笑,知道她聽到了自己的悄悄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起身子大大方方地說:“你把車讓小丁開回去,你陪我走路回學校好不好?”小丁和天恩在後座上瞎起哄,羅昊居然也答應了,把車停在了路邊。朱莎高興得直想跳起來。
  兩人下了車,小丁飛快地就把車開走了。朱莎買了煎餅,用手舉著一邊走一邊吃,問羅昊:“很香啊,你吃不吃?”
  羅昊說了句不吃,朱莎還以為他在客氣,忙又殷勤地把煎餅舉到他麵前說:“真的很香,你吃一口吧。”羅昊嫌惡地把頭撇開,用手一擋,差點把煎餅推得掉到地上去,然後說:“我都說了不吃了!拿開它!”
  朱莎眼疾手快才拿穩了,生氣地說:“幹嘛?不吃拉倒!我這平民家的野丫頭,配不上你這貴族家的公子哥!都說不合適了,幹嘛還非要和我在一起啊?”
  越想越氣,朱莎不由得箭步如飛朝學校方向跑去,後麵羅昊在小聲地喊著什麽,她也聽不見,隻顧自己生氣地跑。跑了一陣又不見他追上來,心裏越發生氣,如果說剛才的生氣還有點做戲的成分,那現在的生氣就完全是怒火熊熊燃燒了。
  不知跑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鍾,朱莎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她剛一停下來就被人從後麵抱住了,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羅昊。他把她用力地轉過身來,惡狠狠地說:“死丫頭!跑得還挺快!我追都追不上!”
  朱莎早就心軟了,可嘴上還是硬得很:“幹嘛追我?讓我自己走掉算了!”
  羅昊還是惡狠狠地說:“叫你別跑你非要跑!我在後麵說什麽你都聽不見啊?我說了,我-不-吃-香-菜!聽見了嗎?我不吃香菜!”
  大概承認自己的弱點對男生來說是件很難為情的事,羅昊也是,他一口氣說完了,看著朱莎突然轉怒為好笑的麵孔依舊沒有好臉色,板著臉說:“你敢笑我你就死定了!”
  朱莎把手上已經擠得不成形的煎餅舉高,在羅昊耳邊輕語:“公子爺,你吃一口我就親你一下。”羅昊沒辦法再扮冷臉了,他無可奈何地搖著頭,就是不肯吃。天知道他自己為了不受誘惑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朱莎大笑。
  她幾口吃掉煎餅,和羅昊牽手走在三環路上,兩人傻裏傻氣地抬頭望著夜空,居然同時看到了一顆流星長長的劃過了天邊,就像畫裏一樣,兩個人手挽著手望著流星,默默地許了個願。
  春節很快來臨,諾大的校園裏因為人煙稀少而顯得越發空曠。路邊大樹底下和牆角落裏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又一場雪馬上就要下起來了。朱莎一個人坐在這冷清的宿舍裏,越發孤單。要過年了,羅昊是不能老陪在她身邊的,他要她搬去自己家的小套房那裏住,朱莎又不肯,羅昊隻好隔天就來看她一次。
  朱莎的家教現在也停了,要等過了年到初六才會有課。她現在無事可幹,隻好買了些毛線給羅昊織毛衣。除夕的早上,朱莎給父親打電話打到二嬸家,父親和弟弟輪流和她說了幾句話,父子倆淒惶的聲音讓她聽得在話筒的這邊眼淚像珠子一樣滾下來。她放下電話就到郵局把手裏攢的這一千塊錢寄了回去,她沒有別的補償方式了,除了拚命掙錢、玩命學習以外,她不知道她還能為他們做什麽。她把自己關到宿舍裏大哭了一場。羅昊來看她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
  除夕的下午天就開始陰了,到了晚上越發寒冷。朱莎從下午起就沒有出過門,羅昊走的時候,她一個人趴在窗前笑著向他揮手,可是一轉臉,她的眼淚就出來了。她坐在空蕩蕩的宿舍裏索然無味。真可笑,羅昊才剛剛離開,她就有點想他了,以前沒有他的時候不也一樣過來了。
  晚上吃過了飯,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隻覺得格外淒涼。她想去睡覺,但是睡不著,躺在床上看著無聊的雜誌,翻書的時候想起了羅昊。她睡不著,搖頭要趕走羅昊的影子,可是它印在了雜誌上。朱莎把雜誌扔掉,關上燈。可羅昊的樣子在黑暗中是那麽的明晰,她又把燈打開,披上衣服穿上鞋出去了。
  她下了樓想給羅昊打個電話,路過值班室的時候透過門上的玻璃,她發現值班的宋阿姨也回去吃年夜飯了,值班室裏的電話正在瘋狂地響著,直覺地她就認為這是羅昊在給她打電話。電話機就擺在玻璃下的桌上,但她隻看得見,聽得見卻夠不著。情急之下,她衝出去想找個東西來砸碎這塊玻璃。等她一手拿著板磚,一手握著門把手想砸玻璃的時候,屋裏的電話戛然而止,宋阿姨也不期而至,正嚴厲地盯著她:“朱莎,你要幹什麽?”
  朱莎頹然地放下板磚,喃喃地說:“我想去接電話,誰知道它突然又不響了……”
  宋阿姨了然地點頭:“是等男朋友的電話吧?那也不能砸玻璃呀?你可是你們係的好學生啊!”
  朱莎羞愧地低下頭,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哪來的那種衝動,憑著一股蠻力就想去砸門。初一一大早,羅昊就帶著小丁天恩他們來了,準備上地壇逛廟會吃小吃去。隨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好像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羅昊介紹說是天恩的表妹蘇蘇,在附近的師大藝術係讀大一。她非要跟著一起來看看Sixteen Eyes的新主唱到底是長的什麽樣子。
  朱莎朝她笑笑,蘇蘇也回以點頭微笑,但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讓朱莎有點不舒服。她馬上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女孩對她不友好,根本就不是專門來看她的,也許來看她隻是一個借口而已。她抬頭看羅昊,他正在和小丁說著什麽,看到她後馬上說:“野貓,你先上車等我。”朱莎隻好把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壓下去,然後準備上車和大家一起去。
  她走到車門愣住了,蘇蘇居然怡然自得坐在副駕駛座上,還擺出一副天真無辜的麵孔說:“莎姐,不好意思,我會暈車,你坐後麵吧。”朱莎心裏暗暗生氣,她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後麵,打算看看這個有著天使外表的女孩還會玩出哪些花樣來。羅昊上了車,發現旁邊坐的居然是蘇蘇,奇怪地問:“你坐這兒幹嘛?野貓呢?你怎麽坐後頭去了?”
  朱莎還沒有說話,蘇蘇就搶著說了:“莎姐看我會暈車自己坐到後麵去的。是吧,莎姐?”
  羅昊沒好氣地說:“她怎麽會知道你暈不暈車?”天恩也一邊上車一邊說:“見鬼,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暈車?剛才一路上也沒見你暈哪?暈車你還非得來?”
  蘇蘇白了他一眼說:“廢話!我的事你知道那麽清楚幹嘛?”朱莎不願意聽這些廢話,忙對羅昊說:“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五個人一起擠在羅昊的車裏熱熱鬧鬧地很快就到了地壇了。
  北京的廟會除了吃就是玩。大家到了這裏,嘴巴一直都不停,幾串羊肉串、一碗爆肚和一塊京東肉餅吃下去,大家的肚子很快就飽了,開始找起別的樂子來。朱莎第一次來廟會,看什麽都新鮮,吹糖人的,捏麵人的,抖空竹的,她每個都要看一下,小丁和天恩早就自己玩去了,隻有這個蘇蘇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到了套圈的地方,羅昊問:“野貓,想要什麽玩具?跟我說一聲,我幫你套!”
  蘇蘇在旁邊搶著說:“我想要那個大白熊!羅昊,你給我套那個大白熊!”朱莎聽了,頓時心裏豁然開朗,原來如此,感情這個蘇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羅昊啊。想通了此節,她之前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舉動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了。朱莎嘴角露出壞壞的笑對羅昊說:“阿昊,我也要那個大白熊!”
  羅昊不疑有它,說了聲:“你等著啊!”轉身就去服務台買幣去了。蘇蘇惱怒地瞪了朱莎一眼,惡狠狠地說:“我實話告訴你,羅昊是我的!我從十歲起就想嫁給他了!大家都知道!你知道他們家是幹什麽的嗎?你這半路來的外地人憑什麽跟我搶他?趁早哪兒涼快上哪兒待著去!你再上十回大學也改不了你這外地口音。你根本配不上他!”
  朱莎早就料到她會在這時候發難了,心裏建設足夠強,她也不生氣,隻用她那招牌動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悠悠地說:“就憑我現在是他的正牌女友而你不是!我配不配得上他也不是由你說了算的吧?你好歹也有18歲了吧?從十歲起你就想嫁給他,八年了你還一無所獲,讓我說你什麽好呢?嘖嘖~~就怕他一輩子都當你是妹妹就慘囉!”
  明裏是惋惜,可話裏的諷刺意味不言而喻。蘇蘇聞言頓時氣得語噎,臉色發白。朱莎隻是雲淡風輕地笑,要比狠,誰不會。生活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如果她不夠狠早就窩窩囊囊地縮在家裏哭了,還想上北京,上名牌大學?做夢吧。蘇大小姐,你被家人保護得夠好,這是你的幸運,可是你遇到了我,這又是你的不幸。
  她不理蘇蘇,自己換了一個位置站在旁邊,但心裏還是有股憋不住的火氣,既氣自己的放不開,又氣羅昊的遲鈍和不在意。他這算什麽意思?他不會不知道蘇蘇對他懷有迷戀,那他還同意把人帶到這裏來幹什麽?即使是再大度的人也會心存芥蒂。朱莎默默地想。
  羅昊很快就買了幣回來,到攤主那裏換了大大小小十個圈,站在場邊準備開始套。也不知他怎麽扔的,十有八中,大白熊是贏到了,另外還有大小若幹獎品,攤主心疼得麵皮直跳。朱莎氣歸氣,看到羅昊身手不凡還是有種不由自主的高興的,她從那堆獎品裏選了個絨毛小老虎玩具,另外抱了那隻大白熊,然後把剩下的獎品又還給攤主,攤主高興得隻念佛。
  朱莎把大白熊往蘇蘇跟前一遞,慷慨地說:“蘇蘇,你喜歡就送給你吧!我有這隻小老虎就夠了!”羅昊是屬虎的,朱莎特意就選了這隻小老虎。蘇蘇也知道,看到朱莎微笑的樣子,又看看手裏這隻笨重的大白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把大白熊往地下一扔,一跺腳就走了。朱莎撿起地上的熊,故作不解地問:“她怎麽生氣了?”
  羅昊看了一眼朱莎,想說什麽終又止住。兩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地在廟會上逛了一陣,小丁他們也回來匯合了,大家沒看見蘇蘇,不免又分散去找她。羅昊讓她在糖葫蘆攤子這裏等著,他自己去找就行,朱莎沒法不答應。她站在原地,百無聊賴地看著旁邊打扮得奇怪誇張的踩高蹺表演。
  她看了一陣覺得很無味,突然又覺得手裏的小包有點不受控製地往旁邊歪,她低頭一看,一個陌生人飛快地把手從她包裏出來,正準備要溜,朱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正要著急抬頭叫羅昊,羅昊已經從不遠處看到了這一幕,幾大步跨過去,二話不說就開打,打得這男的臉上就像開了染匠鋪。不一會兒,小丁和天恩也先後趕來加入了戰鬥,三個人單挑一群,和小偷的同夥共七八個人打得不可開交,羅昊的手被劃傷了,冒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朱莎看到羅昊受傷,腿都軟了,腦子裏什麽思想都沒有了,把包往蘇蘇手裏一扔就急著要衝上去。羅昊回頭情急向蘇蘇大喊:“你們站開點!別讓野貓過來!”蘇蘇站在一邊不知所措,既不敢上去打,又不敢攔住朱莎。
  朱莎衝上去無從下手,見幫不上什麽忙,就朝保安那邊跑,一邊跑一邊大叫:“小偷打人了!小偷打人了!”廟會上的人本來就多,朱莎這一喊頓時騷動起來,差點發生踩踏,正在不遠處巡邏的保安急忙趕來維持秩序。羅昊他們還算沒吃什麽大虧。
  五個人的廟會之行就以打架收場。回家的路上,小丁開車,羅昊坐到了後排座。朱莎又被擠到前排座,看到羅昊和天恩都受了輕傷,她不好再說什麽,隻好坐到了前排副駕駛座那裏。她從後視鏡裏看著蘇蘇又是給他擦雲南白藥,又是拿手絹包紮,心裏很不是滋味。羅昊疲倦地把頭靠在後座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夕陽的光微微打在蘇蘇的臉頰上,明媚而絢麗,那雙正在忙碌的手在餘光中顯得越發玉白晶瑩,霎那間朱莎的自信被輕易地擊垮。她心裏的挫敗感說不出來,不是難過,不是傷心,是那種鈍鈍的傷痛,好像重物在撞擊,五髒六腑都受了傷,但是卻流不出一滴血。
  朱莎一路上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她忍著眼淚不讓它流出來,到了學校下車的時候她沒有再看羅昊一眼,隻低聲說了聲再見就往校門走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一下子哭了出來,眼淚掛在她的睫毛上,回去的時候都結成了細細的冰。
  
  第39章 愛你在心口難開
  從廟會回來,朱莎就一直找借口躲著不見羅昊。她知道羅昊每隔一天就要來看她一次,故意在那個時間不在宿舍,然後藏在宿舍樓後的大樹背後偷偷地看著他,看著他滿懷希望地來,又看著他失望而煩躁地離去。有一次,朱莎看到他鬱悶得差點就要對著的317窗戶大喊了,但不知為什麽他還是放棄了,也許他骨子裏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他根本做不出那樣在他眼中認為是丟臉的舉動來。
  這個春節在朱莎眼裏格外漫長,也格外寒冷,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心已經凍僵了的緣故,她沉默寡言地獨來獨往著。到了初六的上午,朱莎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不用再刻意地躲著羅昊了,她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做家教了。
  兩個小時的家教外加一個小時的車程,朱莎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她無精打采地背著書包,慢吞吞地往宿舍樓走,剛走到樓前,就看到羅昊坐在台階上等她。
  羅昊的麵容有點憔悴消瘦,但眼睛卻還依舊晶亮有神,看到朱莎走近,他站起身來,定定地盯著她問:“為什麽躲著我?”
  朱莎低頭不肯說話。羅昊緊盯著她又問:“告訴我?為什麽躲著我?”
  朱莎這氣不知道怎麽就上來了,衝口就是一句:“我們倆不合適,分手吧!”話一出口,朱莎頓時又後悔,怎麽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羅昊聽了,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不知道怎麽的,朱莎冒出一句:“你這麽隔天跑一趟,也挺累的吧?我消受不起,你還是把這殷勤用到你的好妹妹身上吧。”
  羅昊很驚訝地看了她一會兒,臉色更難看了:“你什麽意思?”朱莎不肯解釋,心裏極度害怕還要死撐出一副堅強的樣子:“我就這意思,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羅昊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後憋出一句:“我還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大過年地跑到你這兒來受這份消遣!”話一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朱莎愣愣地看著他,沒叫住他,也沒哭,當他背過身的時候,她就已經失去了哭出來的力量。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足足站了一個小時,一動不動,如同一尊石像。當路過學校的張蕊想順便回宿舍取點東西的時候,在宿舍樓下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尊已經被凍僵的石像,問什麽也不回答,說什麽也聽不見。
  張蕊嚇壞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朱莎拽回宿舍,摁在椅子上坐著。朱莎坐在那裏,張蕊的一句“怎麽了”剛一出口,淚水就淹沒了朱莎的一切。張蕊一拍腦袋,怎麽了?這還用問嗎?這樣子除了和羅昊吵架還能是別的什麽?她仔細一回想又覺得奇怪:“莎翁,初一不是還聽說你們要去逛廟會嗎?怎麽今兒才初六就鬧成這樣?”
  朱莎不說話,隻是哭。張蕊又在一邊推理:“羅昊他欺負你了?”看朱莎還是沒有要說的樣子,性急的張蕊就開始嘮叨:“唉,作為你的死黨,我真的不希望你和我表哥好,你當初勸我的時候多明白呀?怎麽一攤到自己頭上就糊塗一鍋粥了呢?可是現在說這個也晚了,你已經一頭紮進去了。那怎麽辦?”
  張蕊邊說邊偷眼看朱莎,看她有止住眼淚的趨勢忙在心裏念佛,她決心速戰速決,給朱莎下點猛藥:“我表哥那個人啊,基本上可以說是男人中的敗類,極品中的極品,關於他的缺點我就不在這裏一一陳述了,總之是罄竹難書,誰要是不幸做了他的女朋友,簡直是上輩子沒有行善積德……”
  張蕊正在口沫橫飛地臭罵她的表哥,低頭就看到朱莎正不滿地瞪著她,她忙又加上一句:“當然,他這個人還是屬於可以改造好的黑五類子女……”
  朱莎被她氣得都笑了出來,笑完了又板著臉不理她。張蕊問:“先說說什麽事,然後本大仙幫你合計合計。”
  朱莎猶豫了一下才有選擇性地說:“我們逛廟會那天,他們帶了個別的女孩子來,說是天恩的表妹……”
  張蕊一拍桌子大喊:“我就知道是這丫頭攪出來的事!蘇蘇是吧?你甭理她,這丫頭從小就嚷嚷著要嫁給羅昊,誰也沒拿她當回事,羅昊走哪她跟到哪,像貼狗皮膏藥似的,看見哪個女生對羅昊好點,她就上去把它給攪黃了,以前還吃過我的醋,我跟她幹過幾回仗之後就怕了我了,見了我就繞道走。她也就那兩下子,嬌生慣養長大的,沒別的大本事,就是死纏爛打。”
  朱莎低頭說:“也不是光她的原因,我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我都沒有覺得真實過。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時常提醒自己不要太快陷進去,不要把他看得那麽重,可是最後我還是這樣痛苦。這幾天,我每天走在街上看著那熟悉的路口,心裏總是酸酸的,總是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要流眼淚。我知道,齊大非偶,他不應該是我的那杯茶,但我還是會奢望他是。”朱莎一邊說,一邊又淚流滿麵。
  張蕊不滿地看著她:“說什麽齊大非偶,說什麽這杯茶那杯茶,你都是在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羅昊為什麽不該是你的那杯茶?那他該是誰的茶?”
  朱莎把頭埋在胳膊彎裏,鼻音濃重地回答:“你不懂!你根本不理解我這樣的人的想法!我從來都是外表無比強大,其實卻內心無限卑微地生活著!我不能有奢望,任何在你們眼裏是應當應份到了我這裏就是不切實際的奢望!”
  張蕊頓時無言以對,她也恨不得掰開朱莎的腦袋去看看裏麵是什麽構造。為了以防萬一,張蕊給家裏打了電話,留在宿舍裏陪朱莎過一夜。有了張蕊的陪伴,朱莎總算恢複了一點人氣。兩人躺在床上一直聊到半夜,但就是一句也不提羅昊的事,有時候張蕊無意中說到羅昊,說起他既驕傲又自大,脾氣古怪,好幾次寧願吃悶虧也不肯動用他老爸的關係的時候,朱莎想起了他們因為合同被人做了手腳而集體買醉的那夜,想起他們笨拙的初吻之後感情的突飛猛進,禁不住一陣黯然,眼淚又悄悄地流了下來。羅昊,羅昊,為什麽會是羅昊?可如果不是羅昊,誰又能對她造成這樣致命的吸引力和同樣致命的傷害呢?
  第二天一大早,朱莎還有家教,她隻得早早起來,和張蕊兩人泡了方便麵吃了,然後在校門口分手了。做完家教回來,朱莎的心情更差,今天教的這個學生奇笨無比,教了半天介詞on和in的用法,到最後還是分不清,讓他造個句子他就混用一氣。朱莎耐著性子又給他講了半天,他竟然對朱莎說:“老師,我爸一小時給你多少錢?我再給你加五塊,你幫我把這寒假作業給寫了吧!”邊說還邊拍出五十塊錢。
  朱莎氣得真想把書一扔就走人,看他父母的份上才勉強壓抑住火氣,但還是嚴厲地說:“你想幹什麽?把你的錢收起來!”那個小學六年級的男孩不情不願地把錢收到兜裏,後麵的半小時講什麽,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完全是在那裏非暴力不合作。
  朱莎也不生氣,到了點收拾好東西,然後對孩子的父母委婉請辭,隻說自己家裏有事,需要馬上回去一趟,所以家教暫時不能再帶下去了。說完不顧家長的驚愕,道了聲再見就出門去了。
  回到學校後,朱莎看到小丁正在樓前遛達,看到朱莎回來大喜過望,忙對她說:“朱朱,你總算回來了,羅昊病了,你知道嗎?”
  朱莎一聽羅昊病了,也急得不行,連忙宿舍也不回了,跟著小丁就走。路上她還不停地跟小丁打聽消息:“他怎麽好好的就病了?嚴重嗎?上醫院了沒有?”
  小丁也不跟她多話,隻說到了就知道了,把車開得飛快。半個小時後就到了羅昊家。小丁把朱莎送到門口說:“你自己進去吧。我還有別的事。”說完,一閃身飛快地下樓拐個彎就不見了。
  朱莎看著這事情怎麽看怎麽覺得透著古怪。她打開門,走進去,裏麵空無一人。她很惱火,以為是小丁騙了她,生氣地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身後突然傳來一串悅耳的吉他聲,隻聽前奏朱莎就知道,這分明是她和羅昊曾經在一起彈唱過無數遍的《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她倏然轉身,看到陽台門打開,羅昊倚在門框邊正在彈這首中文名字叫做《愛你在心口難開》的曲子,他的樣子憔悴又傷感,刹那間,朱莎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漫長的冬季終於過去,春天姍姍地來了,盡管春寒還依舊料峭,天氣也還是乍暖還寒,但宿舍門前的桃花已經全部綻放了,彷佛一夜間,粉嫩嬌豔的花瓣就爭先恐後地在枝頭競相吐露芬芳,微風一吹,淡淡的花香直讓人陶醉。
  張蕊在宿舍裏提議了幾次去北海公園看桃花去,但提議歸提議,大家都是淡淡的,往年都是一起春遊秋遊,現在到了大二了,中間又發生了好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大家的心思也就不在一起了,張蕊也就隻好作罷了。
  老黑已經大四了,馬上就要畢業,唐寧還沒有想好自己何去何從,隻抓緊最後的時間和老黑團聚,兩人混得如膠似漆、難分難舍的。郝靜雖然一開學也搬回了宿舍住,但她沒到周末還是神出鬼沒的,既不和大家打招呼,也不回家,連她最愛的家教似乎也減少了次數。孟欣欣從開學起更隱形了,也不知道她回家父母是怎麽叮囑的,她連和男生說話都很少說,總是匆匆忙忙,獨來獨往。朱莎看著她日漸蒼白的臉和疲倦的神色,暗暗為她擔憂,覺得她似乎已經有點明顯力不從心的感覺,雖然她的成績排名還是年級第一。
  朱虎開學後也很快有信來,學校分文理科後他選擇了理科,他想考清華。他有這樣的誌向按理說朱莎應該很高興,但朱莎還是去信告訴他要腳踏實地,能夠考上固然是好事,考不上也不必覺得天塌了下來了,她會全力支持他,但希望他要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和切實的規劃。
  發走了信,朱莎覺得很安慰,弟弟真是長大了,原先還是一個總跟在她身後毛毛躁躁的小男孩,現在居然也懂得考慮自己的將來了。高興歸高興,但朱莎同時又為朱虎透露出的父親把房子租出去了的信息而感到有點莫明其妙的擔憂。
  朱虎說現在鎮上現在流行一個叫做傳銷的活動,好多人都在搞,從廣東深圳那邊過來了好些外地人,租住在鎮上,每天把好多人集合到一起開會,熱情洋溢地宣傳一種叫什麽搖擺機的東西。鎮上好多人把房子租給了這些外地人,父親看看價錢不錯,也把房子租出去了,隻留了西廂房前後兩間自己住,廚房和大門都歸租戶使用,父親在後麵又搭了個小廚房,另開了一個門,如果姐姐要回家,記得要從後麵的小門進去。
  朱莎心裏有點不踏實。但她很快就把這種不踏實拋到了腦後,畢竟父親隻是把房子租了出去,並沒有做什麽別的不妥當的事,她想想還是算了。五月初的時候就要考專業四級了,朱莎雖然久經沙場,但對這從來沒見過的據說嚴格到近乎變態的考試還是心存畏懼。她每天做家教之餘就是拚命記單詞,拚命做真題,連和羅昊見麵都沒什麽時間,羅昊最近也不知道在幹什麽,似乎也忙得很,每次和朱莎打電話都是匆忙說幾句話就要掛。
  四月中旬的時候,天氣已經完全轉暖,草也全部轉為深綠,不再是以前那種稀稀拉拉的、弱不禁風的嫩綠,讓人時刻擔心一陣寒風過來就會要了它們的命似的。
  在壓力下學習果然會讓人暴躁失常,兩人又因為忙而沒有總見麵,不免產生隔閡。朱莎盡管小心壓抑,還是不由自主地跟羅昊發了次脾氣,兩人吵得不歡而散,事後兩人和好如初,再追究起原因來卻發現這原因簡直不值一提。羅昊覺得再這樣吵下去完全沒有意義,他提議周末的時候兩人一起去承德避暑山莊踏青賞花,緩解下壓力,別還沒到考試,人就已經變成了瘋子。
  朱莎盡管不滿意他的說辭,但對他的提議還是滿心歡喜。她把家教給推了,然後靜等著周六的約會,張蕊看她歡喜雀躍的樣子,就嚇唬她:“孤男寡女,幹柴烈火,還要在外邊過夜,小心他把你給吃了!”朱莎白了她一眼,當她是放屁。
  眼看著周六就到了,朱莎起了個大早,洗漱完之後又糾結了一番該穿什麽衣服,該配什麽的鞋子等無聊問題,好不容易打扮停當又覺得不滿意,最後借了張蕊的一頂戶外運動帽子戴上,然後才三步並作兩步下樓去,羅昊在樓下已經等得望眼欲穿。
  朱莎上了車,看到羅昊的駕駛台上放了一張新買的地圖,當時就有點心裏沒底。為了不刺傷羅昊的自尊心,朱莎猶豫了一下還是滿懷期待地說:“你以前去過承德是吧?避暑山莊的路也不難走是吧?”
  羅昊專注地看著前方,發動車子,然後才說:“沒問題的,放心好了!”
  朱莎怎麽聽怎麽覺得他自信滿滿的語氣背後透著一絲心虛。她拿起那張地圖,看到上麵圈圈叉叉劃了不少,中間還用馬克筆標了一條粗黑的線從三環路直通避暑山莊,準備工作做得似乎還蠻充分的。朱莎也就不再說什麽了,決定相信羅昊一把。
  事實證明朱莎錯了。羅昊實在不是一個好向導,他居然迷路了。當他開著車第四次經過同一建築還不肯承認錯誤的時候,朱莎徹底無語了。她瞪著羅昊質問他:“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你好好看看那是什麽?這大廈我們都經過四次了!你是不是打算今天就在這路上秋遊了?”
  羅昊前後看了一陣,也琢磨出事態的嚴重性了。他趕緊把車停到路邊,開門下車去問別人。又折騰了四五個小時,兩人才勉強開到了河北,原定的到避暑山莊吃中午飯,已經自動改成了吃晚飯,而且是很晚的晚飯。
  兩人已經被這漫長的旅途拖垮,餓得前胸貼後背,差點連盤子都吃進去。吃完飯時間已經很晚了,現在去避暑山莊已經不可能了,羅昊找了家小旅館要了兩個單間,然後各自回房間去睡覺了。
  朱莎到了房間裏,看著床上那些分不清顏色的被褥和衛生間裏有一塊沒一塊的馬賽克地麵和泛黃的馬桶,心裏直犯惡心,心知羅昊那邊肯定也不怎麽樣,這個時候誰也別挑剔了,咬牙忍著睡吧,明天還有一天的活動呢。
  朱莎折騰了一天很累了,不到十分鍾就睡著了。睡得正香的時候,她忽然聽到敲門聲,頓時一驚,一下子醒過來了,她顫抖著厲聲喝問:“誰?”問完一想,不會是羅昊吧?想起張蕊在她臨走的時候說的話,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臉上發燒,身上發燙,她緊縮在床的一角,眼睛死死地盯著門。
  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她立刻又暗罵自己多心,外麵安靜得可怕,朱莎全神貫注地聽了一陣外麵的動靜,又害怕又不敢出去,她跳下床,使勁地敲牆。隔壁馬上就傳來羅昊的聲音:“野貓,怎麽啦?”
  朱莎哆哆嗦嗦地說:“有人,有人敲我的門!”說完,她又仔細地聽羅昊那邊的說話聲,幸虧這牆隔音效果不好,兩邊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羅昊在那邊罵了一句:“我X!”然後又飛快地說:“野貓,沒事,你睡吧!肯定是服務員送熱水什麽的走錯了房間!”
  朱莎聽了不相信,又說:“不是啊!外麵敲了幾下我一問就沒動靜了!不會是打劫的吧?”
  羅昊在那邊嗤的一下就笑了,他馬上又說:“肯定不是。沒事,你睡你的,甭怕,我就在你隔壁!”
  朱莎想了想,壯起膽子又問了一句:“剛才不是你吧?”再一聽,隔壁傳來羅昊惱火的聲音:“睡你的!想什麽呢?明天再告訴你!”
  朱莎嚇得一哆嗦,趕緊老老實實上床睡了。第二天早上兩人都特別尷尬,見了麵都不好意思互相對視。羅昊輕咳了一聲說:“晚上睡得還好吧?”
  朱莎點頭,又說:“昨晚是什麽人?你說今天告訴我的,快說!”羅昊又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小聲說:“她們就是那種人。”
  “哪種人?你說清楚點。”朱莎繼續不恥下問。
  “就是那種人,晚上提供特殊服務的。她們把你當成男的了。”羅昊不得不惱火地小聲說,同時使勁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問了。
  朱莎本來不明白,可是羅昊一說,再加上那種曖昧的語氣,她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臉色緋紅。她趕緊低頭不再問了,羅昊才鬆了一口氣,老實說,他剛才真的怕朱莎會口無遮攔地問,那些人有沒有敲他的門,他又是怎麽知道的。那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第40章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羅昊和朱莎的春遊在迷路中開始,又在迷路中結束。當他們曆盡千辛萬苦回到北京,看到三環路上高聳的建築群的時候,朱莎簡直高興得要熱淚盈眶了。羅昊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朱莎回到宿舍,郝靜正在裏麵擺弄她那堆東西,看見朱莎回來,閑聊了幾句才想起來一件事:“莎翁,昨天有個非常帥的男生來找你。不過,聽說你不在,他馬上就回去了。”
  朱莎一頓,正在收拾包的手一停:“你說的不會是老卞吧?”
  郝靜語氣非常不滿:“老卞哪配得上帥這個詞?我說的是真帥的那種,非常陽光又非常挺拔,充滿了力量感,一舉一動都像受過訓練一樣,唉,也許是軍校的什麽人哦!他看你不在,就說他還要回學校就走了。”
  郝靜的信口一說讓朱莎頓時想起了一個人,她臉色有點發白。難道他大老遠地從保定跑到北京來隻為看她一眼?
  她急切地問道:“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話或是說他是誰?”
  郝靜停下了手裏的眉筆,想了一下才說:“他沒說他是誰,但他有問起你到哪裏去了,我說是和男朋友一起郊遊去了。這個我沒說錯吧?”
  朱莎下意識地點頭,郝靜放心了,她繼續在臉上塗塗抹抹。朱莎則端著水盆到水房去。她心裏很亂,從她生日收到那束花起,朱莎就知道李洋對她的感覺絕不僅僅是密友那麽親切,她也同樣愛李洋,可是在她心裏,這種愛,是不能稱之為愛情的。雖然有同樣的心動,同樣的懷想,同樣乍然相見的喜悅,同樣依依不舍的眷戀,但這不是愛情。這隻是一種發乎情,止乎禮的真情,但卻不是朱莎心目中的愛情。
  晚上,朱莎就接到了李洋的電話。她沉默了一會輕輕地說:“對不起。”
  聽到她的聲音,李洋那邊也是一陣沉默,兩人的呼吸聲透過電流傳達到對方的耳中,竟然格外清晰。
  “不要跟我說這三個字。朱莎,你知道我想聽的從來都不是這三個字,那就請你不要再說別的。”李洋說完掛了電話。朱莎握著話筒,直到那邊傳來持續的嘟嘟聲才放下。春遊帶來的喜悅完全被李洋來訪這件事所帶來的自責所抵消。接下來的幾天裏,朱莎都是鬱鬱寡歡。
  “朱莎,你知道嗎?你很聰明而且領悟力強,但是你缺少一點點柔弱和嫵媚,所以你要唱這種充滿誘惑氣息的歌的時候,你的語氣和你的身體語言都還欠缺一些火候。”朱莎的形體老師看完她的表現後說。這是羅昊給她在師大找的音樂係教授,已經連續上了半年多課了。
  朱莎微笑:“是的,老師,我知道。”
  老教授不滿意朱莎敷衍的態度,責備道:“是的,你知道,你難道就不打算改進嗎?”
  朱莎很快地笑了一下:“可是,我的性格就是這樣的。我很難改過來,我試過了。”
  “這不是理由。”老教授說,她開始親自對朱莎麵授機宜,然後要朱莎如法炮製,勤加練習。朱莎失笑,這個也可以練習成嗎?老教授嚴肅地說:“你要記住,適當的柔弱和放低姿態可以讓你付出小小的代價就達到更大的目的,這就是以柔克剛的道理,太堅強太理智有時候就會給人產生不可親近的感覺。”
  朱莎告別了老師,走在回學校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回想剛才老師的話:“看到帥氣的男孩,你要狠狠地看他一眼,隻一眼,而且要別有深意地看,然後你再優雅地轉身,把後麵的事交給這個帥男生。如果他有勇氣,他會追上來的。那樣,你的練習就成功了。”
  朱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還來不及練習就看到羅昊朝他走過來。她欣喜地迎上去,發現羅昊似乎有點心事重重。朱莎跑上去挽住他的胳膊說:“帥哥,怎麽了?”
  兩人一起坐到小花園的石椅上,羅昊才開口說:“野貓,我馬上就要畢業了。”
  朱莎點了一下頭說:“我知道啊!有什麽問題嗎?你的工作單位肯定不用發愁吧?你這麽厲害,肯定好多單位都搶著要你。”
  羅昊憂慮地看了她一眼:“野貓,我想出去看看。”
  朱莎看著他嚴肅的眼睛頓時緊張起來:“出去?你要去哪?”
  “我想去美國。”羅昊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了出來:“我去年十月份就考了托福和GRE了,成績出來以後我就開始寫申請材料聯係導師了,現在加州伯克利已經接受了我的申請。對不起,我沒有早告訴你。”
  朱莎眼睛望著他,心裏閃過千百種念頭,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十月份,她和羅昊還沒有開始,這確實不能怪他,可是,從元旦到現在,已經將近五個月了,為什麽現在才告訴她?他把她當成了什麽?等待名校錄用期間填補感情生活空白的代替品?想到這,她的鼻子頓時一酸,隨即掉過頭,剛掉過頭眼淚就一下子流下來了。她低下頭,抓起身旁的書包,又猛地站起來質問他:“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一個隨用隨丟的一次性消費品嗎?”
  羅昊煩惱地看著她衝動的表情,伸手把她按下去坐著才說:“我把你當成什麽難道你不清楚嗎?加州伯克利是全美綜合排名前二十的名校,我沒有想到他們會錄取我,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等到他們給我通知,我又猶豫了好長時間,最後我才下決心要走的。你等我兩年,我隻是出去兩年,兩年的時間很短,我保證時間一到,我一分鍾都不在那裏多待,馬上就回來。”
  朱莎悲哀地看著他:“你知道兩年的時間換算成天數是多少嗎?730天!這七百多天裏每一天都有可能發生很多事情,也許你會樂不思蜀,也許你會愛上別人,你憑什麽讓我相信我最後一定會等到你?”
  “你對我究竟有沒有過一點信心?”羅昊沉聲問,眼睛緊盯著朱莎。
  朱莎不說話,用沉默來對抗他的問題。她頭一次感到,即使兩個人麵對麵地站著,心靈的距離也可以是很遙遠的。談話沒有結果,兩人就這樣不歡而散。
  五月初的專業四級考試終於如期而至。朱莎麻木地上了考場,又麻木地下來了,聽到些什麽,又寫了些什麽,她完全不記得了,隻是憑著本能在考,但她知道,準備了這麽久,她考得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區別在於證書上成績一項寫的是優秀還是良好。
  考完四級,接下來就是學校轟轟烈烈的獻血開始了。今年輪到朱莎所在的大二年級是主力了。一周前,輔導員就發了通知,檢查身體的前一天晚上不要吃這個,不要喝那個,第二天早上要空腹之類的。下了課,朱莎看到潘穎和穀琳幾個人聚在一旁小聲嘀咕,她冷笑一聲走了。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潘穎那個當醫生的媽又給她傳授了哪些可以逃過獻血的經驗,前幾天朱莎就從老卞那裏得知了消息,如果不想獻血,前一天晚上吃五、六個雞蛋和至少三根油條或炸糕什麽的就可以讓膽固醇升高,第二天抽血檢查的時候肯定不合格。
  果然,第二天抽血檢查的時候,301宿舍的集體不合格,317宿舍的隻有一半合格,郝靜和孟欣欣體重過輕,不到標準。尤其是郝靜,從三月底開始有一陣子急劇消瘦,臉色蒼白,看起來幾乎弱不禁風,躺在床上養了好幾天才恢複點血色,那幾天一直都是朱莎幫忙買飯。張蕊很好奇一向強壯的郝靜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問了幾次她也不說,隻說自己胃不好,消化功能差,所以瘦下去了。朱莎猜到一點原因,但她向來是個省事的,一句多話也不肯講的,自然不會去饒舌說郝靜的是非。
  317宿舍朱莎張蕊和朱莎還有唐寧都獻了血,唐寧剛紮上采血針就暈了過去,跟她一起暈過去的還有大專班的一個男生,平時看起來強大無比的一個人物,兩人被救醒,喝了紅糖水,繼續獻血,尤其是那個倒黴的男生,因為他是稀有血型,被迫多獻了一百毫升,下了椅子更是麵無人色,走路像演皮影戲。無論如何,英語係還是湊不夠院裏分配的獻血指標,輔導員急得快要跳牆,最後從大一新生裏挑了幾個看似強壯的補充進來,總算完成了今年的任務。
  獻完血後,係裏發了點營養補品和一塊刻著“無償獻血光榮”的金牌和一個證書給大家,又放了一周假讓獻了血的同學休養。朱莎當晚就和張蕊一起去看了電影,全然不顧大三大四前輩關於獻血過後要好好休息的警告,第二天就感覺頭暈目眩,渾身都沒有力氣,不得不放棄了接下來的瘋狂計劃。
  老卞聽說朱莎張蕊她們獻了血,特意買了一堆東西來看她們,等樓下大媽疏忽的時候,一閃就溜了進來,進門就罵朱莎傻,不會耍點計策蒙混過關,明明都教給她方法了,還死撐著不肯用,典型的死要麵子活受罪。朱莎任他罵,一邊反駁兩句,一邊招呼大家吃老卞買來的東西,老卞拿她們沒辦法,過後叮囑她們不要再滿世界亂走了,老老實實待在宿舍裏休息幾天,獻血看著沒事,其實也傷元氣。朱莎嗤笑,覺得老卞危言聳聽,一點也不把他的話放在心裏。
  獻血並沒有讓冷戰中的朱莎和羅昊重歸於好。當朱莎和張蕊獻完血的當晚,兩人跑去看了兩場電影,回到學校已經快11點。嘻嘻哈哈的兩人就在宿舍樓下遇到了已經等得花兒也謝了的羅昊和徐軼。看見她們回來,徐軼簡直鬆了一口氣,拉著張蕊就跑走了,十分不講義氣地把朱莎一個人扔給了幾近發怒邊緣的羅昊。
  朱莎偷眼看看羅昊,見他臉色鐵青,連忙先發製人:“哎!你來怎麽也不事先打聲招呼啊?我也好事先打扮打扮!”
  羅昊氣得都笑了:“你哪次見我事先打扮了?我給你打電話你接得著嗎?我一晚上都往你們宿舍樓裏打了快十回電話了,回回人家都說不在,哪去了也不知道。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了,大老遠地跑到你這來,你倒先來勁了!”
  朱莎心說怪不得氣成這樣呢,原來他都往樓裏打了這麽多電話。整棟宿舍樓隻有一部電話,一到晚上,所有人都往這裏打,羅昊居然打通了十次,可見他鍥而不舍地抱著電話重撥了多少次。她有點感動,但聽到羅昊最後一句話氣又上來了:“就來勁了怎麽著?有本事你別來找我呀?”
  話一出口,朱莎就發覺大錯要鑄成,她趕緊又小聲地加上兩句:“誰也沒規定我就非得在宿舍裏等你,我難道就沒有出去亂走的自由嗎?”
  羅昊聽了,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朱莎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心裏說走就走,誰稀罕你!可是她的眼淚還是像下雨一樣流個不停。
  第二天兩人在酒吧演出的時候,配合一點也不默契,朱莎雖然勉強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但所有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其實正好相反。羅昊更是直接歸於沉默。演出完以後,剛哥叫會計把這個月的演出費交給他們,小丁於是提議一起下去喝一杯,所有人都同意了,剛哥看出羅昊和朱莎心情不高,明顯一副冷戰未愈的樣子,笑了笑,以為是少年維特之煩惱,也不勸說,帶著他們到了吧台,跟酒保打了招呼,說這四個人的費用直接掛在他帳上。
  四個人坐在吧台椅上默默地喝啤酒。小丁提議一起幹一杯,大家也是默然無聲地碰了一下杯子,“叮”的一聲脆響後繼續沉默。小丁突然側過頭跟天恩說:“天恩,我曾經聽過一個笑話,有條蜈蚣出車禍進了醫院,醫生說,‘蜈蚣啊,你的傷勢很嚴重啊,要截肢啊。’蜈蚣心想,我腿多,截幾條無所謂。幾天過後,醫生又對蜈蚣說,‘蜈蚣啊,你的手術很成功,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不過,我建議你以後還是改個名字,叫蚯蚓算了!’”
  等小丁眉飛色舞把笑話說完,半晌都沒有人笑。天恩皺著眉頭說:“好冷。”小丁氣得把杯子往吧台上一放說:“真受不了你們了!好歹配合一下給點笑聲嘛!”
  朱莎聽了,“嘿嘿”兩聲,算是給小丁一個交代,然後起身離座說要去上洗手間。直到她走遠,羅昊連頭也不回一下,擺明了就是要將冷戰進行到底。
  小丁拿手指著羅昊說:“不就是要出國待兩年嗎?用得著這麽糾結嗎?你還是不是男人?找個時間把朱朱給生米煮成熟飯,看她還鬧不鬧?以後她都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你,趕都趕不走!你把她給搞定了,也省得哥們天天為你幹那拉皮條的事。”
  羅昊陰沉地看了她一眼:“你他媽地給我閉上你那臭嘴!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齷齪?”
  天恩搖頭說:“小丁,你太不了解朱朱了!你出的這餿主意隻會讓他們倆一拍兩散。朱朱要是那麽好對付,她也不是今天的朱朱了。你一局外人還是少插嘴吧。來,兄弟們,幹一杯!”
  小丁鬱悶地跟天恩和羅昊幹了一杯。羅昊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到從洗手間回來的朱莎正被人糾纏。
  他放下杯子,幾步走過去,盯著那個正抓住朱莎手腕的男人說:“我要是你就會馬上放開她!”
  那個三十歲左右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也站起來,他的身高跟羅昊不相上下,身形挺拔,眉目俊朗,但麵容中帶著一絲陰騭。他沒有馬上鬆開朱莎,而是輕蔑地說:“可惜你不是我!而且我要放開也不是因為你!”話音未落,朱莎已經掙脫開來。兩人隔桌對峙,隱然有要馬上開打的架勢。剛哥見勢不妙迅速趕來救場,他一麵使眼色讓小丁和天恩把羅昊架走,一麵彬彬有禮地指著朱莎對那個年輕的男子說:“李總,抱歉,有話好說。您看錯了,她不是本店的服務生,隻是來這演出的大學生。她沒有陪酒的義務。”
  朱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和羅昊他們一起走了出去。那個被剛哥稱作李總的年輕男子看了一眼朱莎遠去的背影說:“我知道她是你們這駐唱的大學生。我看她演出已經很久了。我隻是想認識她。”剛哥這才注意到,這個朋友介紹來的什麽公司的叫李正的人,確實已經連續看了十幾場朱莎他們的演出了,每到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他就一定會準時出現在這裏。
  想到這裏,剛哥不由得有些頭痛,他歉意地對李正說:“李總,確實抱歉,這個女孩子已經有男朋友了。就是剛才那個男生。幫個忙,都是朋友,就當沒這回事發生吧。”
  李正固執地說:“你告訴我她是誰?我想知道這個叫Sarah的女孩子真名叫什麽?在哪個大學上學?”
  剛哥想起剛才的一幕,愈發頭痛,老於世故的他自然不會透露朱莎的姓名和學校,他打了幾個哈哈,推說都是朋友介紹來的,演出完了就走了,也沒仔細問過,因此不太清楚她具體姓什麽叫什麽。
  李正嘲諷地看了他一眼才說:“你不告訴我,我也有辦法查到。你放心,我不會對她怎麽樣,隻是想跟她交個朋友!”
  剛哥圓滑地說:“交朋友就不必了吧?她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您是大公司的老板,她能跟您說上什麽話呢?”
  李正望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轉身離去。他那變幻莫測的眼神讓剛哥有種危險即將降臨的感覺。他覺得有必要打電話提醒一下羅昊和朱莎他們,讓他們暫時不要再出現在“零度空間”裏了,以免有什麽意外發生。
  
  第41章 我喜歡你你就別想逃
  羅昊接到剛哥的電話,聽他在那邊說原因,一直沒說話,剛哥以為他答應了,準備掛電話,想了想又叮囑一句:“阿昊,李正那人來曆不明,身份複雜得很,聽說是李氏家族現任掌門人的私生子,以前一直見不得光的,這兩年才算慢慢浮出水麵,開始掌管一些不入流的家族企業,這人野心極大,擴張迅速,背後又有李氏家族做後盾,聽說黑白兩路都吃得開,雖說以你的身份用不著怕他,但你們不是一路的,你馬上就要出國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這樣對朱莎也好。”
  羅昊還是沒說話,小丁在一旁聽得性急,搶過話筒說:“剛哥,管他媽的什麽來路呢,這丫就是欠收拾!咱哥們不收拾他,別人也得收拾他!讓他先打聽清楚了再來混。什麽玩意兒!”
  話還沒說完,羅昊就又把電話搶過來,啪地一聲掛掉。小丁看他慍怒的臉色忙說:“幹嘛退讓?這不是你的風格!再說了,憑什麽就該我們退讓?李氏家族算個屁呀?暴發戶而已,早二十年還不是土農民一個?現在發了就抖起來了?還敢叫家族?他配麽?穿上西裝也洗不掉那一身的泥腥味!不給丫一點顏色看看,丫還以為自己是這四九城裏的老大呢!”
  天恩按下激動得要跳起來的小丁說:“羅昊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事自己解決,要是能動用老爸的關係,上次弄那軟件的時候我就找我老頭的朋友去收拾那孫子去了,還用等到現在?隨便找個人出來就能收拾這小子了。再說,這事牽涉到朱莎,要是她出點什麽事,你讓阿昊怎麽辦?”
  小丁理直氣壯地說:“就是為了朱朱才要去找人收拾他啊!你想啊,這孫子沒準兒哪天就得對朱莎下手。防不勝防!”
  羅昊終於下決心似的站起來說:“你說得對!”然後拿上外套準備出去,回頭又跟小丁和天恩打聲招呼說:“我要回趟家。你們跟我一塊兒玩玩去嗎?”
  天恩牙疼似的搖頭說:“不去了,你們家規矩太多了。尤其是你媽,見著她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小丁說:“你要是有你表妹蘇蘇一半的聰明伶俐就好了。她可是每次都跟阿昊他媽有說有笑的。”
  天恩敬謝不敏:“那能一樣嗎?她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奔著當人家兒媳婦去的,她能不好好哄著阿昊他媽嗎?”
  羅昊不理會兩人的調侃,說了聲“出去的時候記得鎖門”就下樓了。小丁和天恩互相對視了一眼,同時沒說話,在他們心裏,羅昊即使不屬於敵占區,也已經屬於淪陷區了,他肯為朱莎破這麽大的例,大概無藥可救了。
  第二天是周末,朱莎因為要去做家教的地點在亞運村,離學校很遠,她中午十二點就得出門。剛剛走出學校大門沒多遠,“呼”地一下一輛車就停在她麵前,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從車上就跳下來兩個人來,一把捂住朱莎的嘴把她推到車裏去了。
  這時朱莎才看見上次在酒吧糾纏過她的那個年輕男子坐在她旁邊,他不理睬朱莎的任何疑問,拿著個酒瓶子硬灌了她幾口,嗆得她猛烈地咳嗽,眼淚都出來了。後座的兩個人像幽靈一樣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但他們的兩隻手分別從兩邊牢牢地摁著朱莎,隻要朱莎一有掙紮,他們手上的力道就加深幾分,直到她完全不能動彈為止。那個男人扔了酒瓶,把車開得飛快。
  朱莎心裏被巨大的恐懼所籠罩,她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但她知道,這也許是她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個難關。也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朱莎的頭不能動,但她用眼角的餘光看到窗外的風景很像郊外,因為有大片綠油油的菜地。
  車子開到一棟三層樓的別墅前停下,後座的兩個人先下了車,然後又一把將朱莎拉了出來。她身旁的那個年輕的男人皺了皺眉頭,似乎說了句要他們動作輕點之類的話。但朱莎一點也不領情,她被那兩個人推著往前走,心中慌亂無比,腦子裏閃過各種可怕的鏡頭,都是關於此刻的。
  朱莎被帶到三樓的一間房子裏,然後整個房間隻剩下她和那個男人。朱莎揉著手腕處的淤青,盡管心裏害怕,但表麵上還要做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她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那個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看了她半天,突然問:“你為什麽不哭?”
  朱莎看著他:“哭你能放過我嗎?”
  “不能。”他很幹脆地拒絕。
  “那我為什麽要哭?哭對你這種人有用嗎?”
  “確實沒用,不但沒用,相反還會讓我激起更大的興趣。”他慢條斯理地說,拍拍身旁的沙發示意朱莎坐下來。
  朱莎不肯坐。他也不勉強,接著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跟我很像。同樣的聰明、理智、倔強、堅強,在平靜的外表下都隱藏著一顆不安分的心。如果給你機會,你會爬得比誰都高,你的眼睛裏寫滿了野心勃勃的欲望。”
  “所以你就綁架了我?”
  “這不是綁架,我隻想認識你。你應該做我的女人,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他狂妄地說。
  朱莎一點也不懷疑他話的真假,她鎮定地說:“什麽是你的女人?女朋友?妻子?情婦?”她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會瘋狂到娶她為妻的,她就是想看看,他能自以為是到什麽地步。
  果然,他聽了這話有點皺眉:“做我太太恐怕有點困難,這個不是由我說了算的。”
  朱莎嘲諷地看著他:“原來你也有說了不算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上帝呢!謝謝你這麽抬舉我!我對你所說的一切都不感興趣!接下來你要怎麽做隨你的便,不過你想如願以償恐怕沒那麽容易!”
  她邊說邊走到陽台門附近,伸手推開了陽台門,然後很高興地看到陽台是開放式的露台樣式,沒有任何護欄或飄窗。她兩步跨過去,他的臉立刻變了顏色。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看到報紙上登過,有些打工妹被騙去接客的時候,因為不肯順從都會從陽台上跳下去,以前我認為她們不值,現在我理解她們了,與其以後帶著個流血的傷疤恥辱地活著,不如就這樣清白完整地死去!”
  在朱莎說話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盯著她,眼睛裏閃著複雜的光芒,說不清是欣賞還是惱怒。天已經黑了,朱莎一下午沒有吃東西也沒有任何感覺,清涼的月光照在他的側麵,也是很帥很陽剛的,可是為什麽她對他隻有厭惡沒有一絲好感呢?
  他看了看陽台又看了看朱莎,然後說:“你不會跳的。這是三樓,跳下去會摔斷胳膊腿甚至脖子,但不會摔死人。你有什麽?你唯一的本錢就是你的身體。要知道,殘而不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那時候,你麵對自己這堆破碎的身體,你的痛苦會比現在多一百倍!”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靠近朱莎,在他剛一說完,朱莎就已經躍上了陽台的欄杆往下跳了,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嘶聲說:“你這個瘋子!你真的往下跳!”朱莎的身體已經懸在半空中,唯有一隻手還被李正緊緊抓住,她拚命掙紮想讓他鬆手,他不但不放還粗聲怒罵:“瘋女人!不要動!抓緊我的手!”
  陽台上的動靜早已驚起了周圍的人,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朱莎拉上來,她剛一落地就有兩個人上前來摁住她的兩隻胳膊讓她不能動彈。朱莎的頭臉和胳膊全部被欄杆外粗礪的表麵劃破了,額頭上的一條長長的劃痕更是鮮血淋漓,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她無聲地笑了,在鮮血的映襯下,這笑容格外恐怖,讓李正感到愈發挫敗,他揮揮手,讓手下那兩個放開朱莎,然後又揮手讓他們離開。其中有兩個人離開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又看了朱莎一眼,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說,安靜地離開了,像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樣。
  大概是注意到朱莎看他的兩個手下的表情,他又恢複了冷淡的表情說:“訓練有素是嗎?那是因為他們都曾經當過兵。我也曾經當過兵,在青藏高原的查果拉哨所一待就是6年。查果拉哨所你知道嗎?那裏是全軍最艱苦的地方,含氧量隻有內地的35%,平均氣溫在零下10度以下,那裏有首著名的歌叫《鮮花獻給查果拉》:‘金色的草原開滿鮮花,雪山頂上有個查果拉,查果拉山高風雪大,山上自古無人家’,我在那個自古無人家的地方待了6年,直到染上終生不能治愈的風濕和哮喘病。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的父親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存在!他不敢承認我,怕我祖父會因此而放棄他!怕我會妨礙他,害他不能成為家族企業的掌門人!我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他幾麵,從小就活在陰影中,到了18歲又被他送去當兵,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是在荒涼苦寒的高原上度過的!”
  朱莎有些微的動容,但隨即她又想到她現在的處境,馬上又變得心硬如鐵。李正繼續說:“我之所以跟你說這麽多,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我經曆了那麽多,隻要是我認定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會輕易放棄。你那個小男朋友能給你的東西我都能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你!你現在不願意,總有一天你會願意!我可以直言不諱地告訴你,我喜歡你你就別想逃!你遲早有一天會是我的!”
  他說完,馬上就有人敲門送進來一個急救小藥箱。他走到朱莎麵前,伸手把她按下坐在沙發上,然後不顧她飽含敵意的眼光,用溫熱的濕毛巾給她擦臉上的傷口,朱莎倔強地要躲開,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說:“如果你還想好好地回去就不要亂動!”
  朱莎不動了,閉上眼睛,兩行眼淚潸然而下。他無視她的眼淚,快速地處理好她頭上手上的傷口,然後頭也不回地說:“送她回去!”
  朱莎睜開眼睛抬頭,發現他已經快速地離開了這個房間,她隻來得及看到他的一個背影和他手下兩人驚異的表情。但那兩人都沒有發表任何異議,安靜地照他的吩咐帶著朱莎坐車,然後一眼不發地朝市區開。
  朱莎閉上眼睛靠在後座上,疲倦地睡著了。她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一樣,既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來,也不知道現在是否已經醒來,無邊的恐懼和絕望已經主導了她的整個思想。
  車子開到市區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朱莎疲倦地伸出左手看看腕上的表,時間已經快5點了。看到這塊swatch表,朱莎又是一陣心痛,羅昊手上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表,就在他們對著流星許願的那個夜晚,他們一起去百盛買了兩塊一模一樣的swatch表,剛戴上的時候兩人的笑容是多麽燦爛,彷佛幸福就在手中,而現在隻不過才過了不到一個月,彷佛就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朱莎下了車,頭也不回地往學校走,隻想離身後那個噩夢越遠越好。到了宿舍樓時間已經點半了,樓門還沒有打開,朱莎不想這時候去叫門,引發眾人的圍觀,她低頭匆匆地轉到樓後的小樹林裏,找了塊石頭坐下,然後抱著膝蓋默默地回想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發生的這一切,越想越後怕,身體一陣陣地發著抖。
  盡管是夏天,早上的溫度還是很低的,朱莎衣衫單薄地坐在小樹林中,又冷又餓,頭上的傷口還一陣陣地抽緊似的發著痛,手臂上更是火燒火燎一樣地疼。她昏昏沉沉地想,要是幹脆就這樣死去了該有多好啊!這樣就沒有那麽痛苦了!羅昊有沒有來找過自己呢?見了他又該怎麽說呢?
  好不容易挨到八點多,宿舍樓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朱莎知道今天第一節有課,大家這個時候一定已經去上課了,她不放心,一直等到8點半親眼看到拖拖拉拉的唐寧也慢吞吞地走了才從樓後走出來,低頭匆匆往宿舍走。
  朱莎回到宿舍,拖著疲憊的身體又下樓打了兩瓶開水,拿了臉盆兌好溫水把自己關到衛生間從裏到外好好地清洗了一遍,一邊洗一邊咬牙忍著傷口那裏因為進了水而傳來的劇痛,洗到最後,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汗水、淚水還是清水在流。
  她洗完澡換上幹淨衣服,摸著自己的傷口,發現經過剛才的一番劇烈動作,有的傷口又裂開了,開始滲出絲絲血跡。她摸出一瓶雲南白藥,把藥倒上去,撿傷口大的位置單手包紮了幾下,小的位置就隨它去了。上完藥朱莎筋疲力盡地躺到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中午回來的張蕊首先發現了朱莎的不對勁,大夏天的她睡覺居然還嚴嚴實實地蓋著毛巾被。她走到朱莎的床邊,叫她也沒有反應,隨手掀開她頭上捂著的毛巾被,張蕊立刻大吃一驚,朱莎的臉燒得通紅,身上卻一陣又一陣地寒戰,額頭上一條長劃痕顯得分外猙獰,露在睡衣袖子外麵的兩隻手也是傷痕累累,張蕊再一摸她的手,冰涼,馬上就急了,趕緊大喊快別吃飯了,快把朱莎送到校醫院去。
  意識模糊的朱莎早已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了,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了一個寧靜而美好的夢境,在夢中,她和爸媽小虎一起劃著小船去荷塘中摘蓮蓬,采菱角,夏日的午後,淡淡的荷香,寧靜的水麵,不時躍過荷葉劃向遠方的小青蛙,這一切令她感到無比的安心和沉醉,她根本不願意從那夢境中醒來。
  把朱莎從夢境中拉回現實的是一條冰涼的毛巾。她搖頭想甩掉這冷毛巾然後去追上已經漸行漸遠的小船,卻發現怎麽也甩不掉,冰涼的毛巾總是在快要掉的時候又重新回到她的額頭上。她惱怒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憂鬱的羅昊,他的手正按在她的額頭上,不讓那條冷毛巾掉下來。
  朱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試著叫了一聲:“阿昊?”羅昊痛楚的眼光讓她的心莫明其妙地緊縮了一下。他按住她急切亂動的雙手說:“不要動,你還在輸液。”
  朱莎看了看四周雪白的牆壁,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醫院裏:“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在醫院裏?”
  羅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說:“告訴我,野貓,昨天你去哪裏了?發生了什麽事?”
  他一提昨天,朱莎立刻想起那個可怕的下午和晚上,她的臉色有點發白,她轉移了視線,然後輕輕地說:“昨天我去白雲路那個家教了,是騎車去的,回來得有點晚了,路上有個汙水井沒有井蓋,我沒看清就掉進去了……”
  羅昊伸手按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了,他微笑著說:“還好你命大,隻受了點輕傷,沒有摔斷胳膊腿。”
  盡管他在微笑,但不知為什麽朱莎覺得他的笑容背後有種淒涼和悲哀。她不知道在她睡著的時候,羅昊已經看到了她兩手手腕處的那一圈青紫的淤痕,那根本不是掉進下水道所能造成的傷,而且她忘了上個月她曾經告訴過羅昊,白雲路那家的孩子去寄宿了,他們學校偷偷在給他們補課,因此他不再需要家教了。
  
  第42章 化成灰我也認識她
  高燒退後朱莎的病很快就好了,但她頭上和身上的傷卻還需要時間來慢慢地結痂和複原。重歸於好的羅昊和朱莎兩人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生活彷佛一切都照舊,她在老時間上課,在老時間排練,甚至在老時間去“零度空間”駐唱。隻是,從那以後,朱莎再也沒見過李正和他的那幾個手下,他就如同一滴水蒸發在空氣中了一樣,但是當朱莎翻到自己書包深處的時候,她還是發現了他存在過的痕跡。
  書包夾層的角落裏有一個硬硬的小東西,她掏出來一看,竟然是個用紅繩穿著的小小的白色玉墜,刻的既不是觀音也不是佛,隻是個寶瓶形狀的東西,雕工簡單但非常精細,觸手溫潤,表麵沒有一絲雜色。朱莎像被火燙了一樣,剛拿到手裏就把它摔到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幾腳,它卻紋絲不動。朱莎撿起來想把它扔到窗戶外麵去,它竟然鬼使神差地掛在了晾衣服的繩上。
  朱莎看著那個在半空中晃悠著的玉墜,心情複雜,她伸手把它抓住,最後還是歎口氣把它扔到了抽屜的深處,從此就不再理它。
  朱莎的這場莫明其妙的病和那個傳說中的無妄之災讓她獲得了很多同情分,當她頭頂著一塊碩大的紗布出現在教室裏的時候,連輔導員都同情心大發,不但免去了她考勤上的缺勤記錄,還給她分走了不少雜務,讓她可以安心養病。從表麵上看,一切令人不愉快的東西都消失了,但隻有朱莎自己才知道,有種神秘的東西一直卡在她和羅昊之間,讓他倆再也恢複不了往日的親密無間。
  六月的暑熱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朱莎發現,孟欣欣出現在宿舍的次數明顯比以前多了,以前她留給大家的總是一個匆匆忙忙背著書包奔赴圖書館或教學樓的背影,現在她留給大家的還是一個背影,隻不過這個背影更多的時候是在去校醫院的途中。有時正好好地上著課,孟欣欣突然就臉色蒼白,大汗淋漓,胸口急速起伏,似乎疼痛難忍,然後大家急急忙忙把她送到校醫院,醫生左檢查右檢查卻又一切正常。但她的胸悶胸痛就是會這樣突然發作,沒有任何誘因,所以,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這樣急匆匆地趕赴校醫院,甚至與學校對口的人民醫院。X光片拍過了,一切正常,超掃描過了,未見異常,甚至核磁共振都做過了,什麽問題也沒有找到,但孟欣欣就是一天比一天憔悴蒼白,精神萎靡,醫生最後拿出個說法判斷她是得了植物神經紊亂,但這個診斷缺乏可信賴的證據,連醫生自己也不太確定。
  朱莎看著孟欣欣像朵急速凋零的花一樣日漸萎謝不禁為她感到擔憂。在孟欣欣又一次從醫院拿回來一大堆藥的時候,她忍不住問:“欣欣,你到底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為什麽每天都要去醫院?”
  孟欣欣神情陰鬱地把那一大堆藥掃進抽屜裏,然後說:“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明白。”朱莎不計較她的態度,還是追問,孟欣欣才說:“我就是覺得自己有病,而且是有大病,說不定是腫瘤癌症什麽的,校醫院這幫庸醫根本看不出來!”
  朱莎本來隻是隨口一問,聽了這話大吃一驚:“你怎麽會這麽想?我看你再正常不過了!”
  孟欣欣急切地說:“正常?我哪裏正常了?說不定我現在已經病入膏肓了隻是查不出來!報紙上說了,很多癌症早期都查不出來,一點征兆也沒有!好多人早上還好好的,一個下午就查出了癌症,三個月不到就死了!”
  朱莎有點了解了她前一陣子的奇怪舉動,比如經常躺在床上在自己的肚子上左按按右壓壓,比如吃著吃著飯突然幹嘔幾聲,劇烈地咳嗽不止,再比如上著課突發的胸痛和一天十幾次地照鏡子呲牙檢查自己有沒有出血不止等。她又問:“欣欣,你都做過哪些檢查了?查出什麽問題沒有?”
  孟欣欣煩躁地說:“什麽檢查都做過了,人民醫院也去過了,就是查不出來。要是查出來毛病倒好了,還可以對症下葯,現在什麽也查不出來,一天比一天嚴重,我現在完全就是在等死了,說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死了!”
  她話是這麽說,但語氣一點也不像想死的樣子,恐懼得很,朱莎正待要勸說她放開一點,不要想那麽多,孟欣欣已經覺察到了她的態度,立刻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說了你也不理解!這病又不是生在你身上,你當然不知道我的痛苦了!我知道你們是怎麽看我的,說不定背地裏還要覺得我無病呻吟,你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我顧不得這麽多了,我還要去看病,你別浪費我的時間!”
  孟欣欣說完這一大篇自己又急匆匆地走了,大概又是去醫院看另外一個科,再背回來一堆藥。這兩個月以來,她就這樣不停地上醫院,然後不停地把藥背回來放到抽屜裏,懷疑一通之後又去醫院掛號看病開藥。校醫院這僅有的幾個科都被她轉遍了,青黴素都不知道輸了幾瓶了,維C銀翹,冬淩草,逍遙丸,甘草合劑,甚至乳酶生,這些爛七八糟的藥都夠全宿舍的人吃上一兩年了,她還在不停地往回背。
  朱莎覺得她最應該去看的就是心理醫生,她這樣已經是一副明顯的走火入魔的樣子了,怎麽沒人來管一管她呢?朱莎要跟她說什麽,她根本聽不進去,擺出一副朱莎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樣子,什麽也不信。
  孟欣欣走後沒多久,張蕊就回來了,看見朱莎的樣子隨口問了句:“怎麽了?愁眉苦臉的樣子?”
  朱莎歎口氣說:“你說孟欣欣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我看她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再這樣下去,人都要變成神經病了。”
  張蕊走過來用一根手指豎在她嘴前說:“你快別這樣說,孟欣欣最不願意聽的就是這個了,你讓她看心理醫生比殺了她還難。前幾天我剛說個頭,她就對著我嚷嚷一通,讓我好沒麵子。她現在願意聽的就是你說她確實有大病,而且病得不輕,一定要好好查清楚,徹底治愈那種話。她現在一門心思相信自己有病,你有什麽辦法?”
  朱莎不說話了,張蕊又說:“不隻我勸了,郝靜和唐寧都勸了,連她的老鄉都看不過去勸她了,都沒用,她就是這樣我行我素了,你說多了她還跟你急,覺得你怎麽那麽不關心她,連她有病都不讓治!我看,這病起根兒在她爸媽那裏,她爸媽管她管得太嚴,她沒有自由,整天學習,沒有男朋友,沒有課外生活,壓力又大,所以就成現在這樣了。”
  朱莎有點黯然,但她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再去惠及別人,孟欣欣的事感歎過一陣之後也隻好丟開了,隻是看她那樣沉迷於醫院,圖書館也不去了,課也不好好上了,作業也是敷衍了事,朱莎總有點為她可惜,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她不是那個說話有分量的人,說了也沒有用還不如不說。
  很快別的院校的四六級考試季就來到了,F大的校園裏憑空多出了許多陌生的麵孔,都是來找老鄉找同學幫忙輔導或替烤的,一時之間,英語係的學生變得炙手可熱,洛陽人貴。輔導員幾次在班會上重申紀律,嚴禁本係學生私下當搶手替烤,發現一例就要嚴肅處理一例,以儆效尤。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搶手市場供不應求的條件下,還是有很多不怕死的勇夫在謀這個暴利,畢竟這個錢太好掙了,又不要風吹雨淋地去做家教,又不要腰酸腿痛地去站櫃台,兩個多小時一千多塊就到手了,來得太容易了,不掙白不掙。
  不知為什麽,搶手市場這麽火暴,老卞卻一直沒來找朱莎。朱莎也沒多想,有天看見老卞還順便問他最近在忙什麽,怎麽好長時間也沒見到他。
  老卞看到朱莎倒是一愣,本不想找朱莎,怕影響她的學習,一直躲著她走,但最後陰差陽錯還是遇見了她。老卞想了想,歎口氣,還是決定認命請朱莎幫忙,畢竟她才是最有把握拿到證書的一個,她專業四級證書上的成績都是優秀,她們係裏還曾經讓她給大一新生做過報告,介紹學習經驗什麽的。老卞也去旁聽了那次經驗交流會,印象深刻的是,朱莎在台上講了些什麽,底下沒多少人關心,但當她講完了允許提問的時候,那些菜鳥們問的問題卻全是關於她和那支搖滾樂隊的。這樣的情況讓朱莎啼笑皆非,也差點讓他們的輔導員變了臉色。
  朱莎端著飯盆邊走邊聽老卞介紹情況。老卞想請她幫一哥們的女朋友去替烤六級,說是自己這哥們家裏挺有錢的,馬上就要畢業了,家裏已經幫他和他女朋友在老家聯係好了單位了,是當地的商業銀行和電信部門,但這哥們的女友進銀行硬件不夠,差一六級證,考了幾次也沒有考到,總是59、58分上下,急得沒辦法了來找老卞了,再三拜托他想辦法,說是願意出比市場行情高出一倍的重金酬謝,隻求能拿到證書。
  朱莎聽完了,半晌沒說話,老卞以為她不願意,也不勉強,反而還開解她:“算了,朱朱,今時不同往日,還是沒必要去冒這個險了。上次雖然沒有被發現,但我聽說,你和你們班輔導員為此鬧得很不愉快,我一直也沒跟你說,怕你為難,雖說這錢來得容易,但風險也大。現在四六級考試抓得比托福還嚴,你就別去了,要是缺錢就跟我說一聲,我再給你找別的活。”
  “多少錢?”朱莎盤算了一陣問。她上周接到弟弟的信,知道家裏的房子有點漏雨,父親一直也沒怎麽好好修,就讓它這麽漏著,惹得租房的人老大不樂意,整天嚷嚷要少算點房錢什麽的。
  老卞正在勸說,突然聽到朱莎問這個感到一愣,他下意識地說:“兩千五。我是介紹人,要是你去考,這兩成中介費我就不要了,我再幫你提提價,讓他們湊個整數給你三千,反正他們也不在乎這點錢。”
  朱莎下了決心似的說:“好,我去考。什麽時候?我好準備一下。”
  老卞有些不忍,又後悔自己一時的心軟把這事告訴了朱莎,他再三叮囑她:“回去一個字也別說。明天你準備張照片給我,我叫人把你的照片和她的合成一下,弄張放到準考證上,這樣保險些。”
  朱莎答應了一聲回宿舍了,第二天拿了照片給老卞的時候還在疑惑:“怎麽合成啊?”
  老卞一邊收一邊說:“就是把你的眼睛鼻子嘴什麽的放到她的臉上,這樣這照片既有點像你又有點像她,不仔細看的話是沒什麽問題的。就算自己看,也跟你有點像。”
  朱莎驚歎:“這都誰想出來的這主意?真是太絕了!”老卞笑笑,也不多說,隻又叮囑了她一定要小心。保密倒沒什麽,隻是要不要告訴羅昊呢?朱莎猶豫了一陣還是沒有說,她不想在羅昊心中留下一個唯利是圖的印象,說白了,她也有她的自尊和驕傲。
  考試的那天正是要排練的日子,朱莎找了個借口告訴羅昊,她有點不舒服不想去排練了,羅昊一點也不懷疑,因為朱莎自從那次高燒起身體一直很差,恢複得很慢,她這樣說,羅昊馬上就相信了,他甚至準備放下手中的事,陪她一起去醫院看看,嚇得朱莎馬上拒絕了,隻說躺躺就好,不要他再來回奔波了。羅昊答應了,朱莎放下了一半的心,和老卞會合後準備出發到考場去,聽到老卞說出“去清華”三個字,朱莎身體晃了晃差點沒摔倒,她不敢置信地問:“什麽?你說去哪兒?”
  老卞很奇怪她的反應,又重複了一遍說:“怎麽了?去清華啊?我那朋友他未來的老婆就是清華的。咱們不去那兒考試去哪兒啊?”
  朱莎心裏暗暗叫苦,此時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臨場退縮說什麽也不可能了,隻得硬著頭皮上,心裏暗暗寄希望於羅昊他們已經出發去76區了,兩人碰不見麵才好。
  朱莎遮遮掩掩地跟著老卞到了清華,左看右看沒有看到什麽熟人的影子,小小地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熬到考試時間到了,朱莎懷裏揣著那張偽造了照片的準考證進了考場感覺像懷了個鬼胎一樣。她坐在指定的位子上如坐針氈,把準考證放到了所有東西的最下邊,然後拿起桌上擺著的那個耳機裝模作樣地檢查著,一邊還偷眼看看監考老師的反應。
  監考的老師是個胖胖的、和藹可親的老頭子,戴著眼鏡,身材不高還挺著一個大肚子,看起來像KFC門口立著的肯德基上校。離開考還有五分鍾,肯德基爺爺正一行一行地檢查準考證和學生證。
  朱莎心裏緊張萬分,這兩個證件上的照片都禁不起推敲,要是這肯德基爺爺較真的話,她當場就要穿幫露餡了。她坐在座位上如同芒刺在背,眼角的餘光掃到正在檢查證件的肯德基爺爺身上,他好像不太嚴格但也決不鬆散,該看的地方他都看到了,每個證件都打開跟考生本人比對一遍之後再放下。
  不管她心裏怎麽著急,這個時候斷沒有再出考場的道理,這個基本認知朱莎還是有的。當肯德基爺爺走到她的座位旁,伸手拿起她的準考證的那一刹那,朱莎的心跳加快,額頭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來了。她突然變得十分鎮定,急中生智地拿起手裏的耳機在桌子上敲打了幾下,然後又放到耳邊聽一聽,做出一副焦急萬分的樣子帶著哭腔對肯德基爺爺說:“老師~~我的耳機好像是壞的!我收不到聽力試音的廣播了!”
  肯德基爺爺先是一愣,馬上放下朱莎的證件,接過耳機戴在自己的頭上,一邊皺著眉頭用手調台,一邊凝神仔細聽,朱莎還在旁邊假裝特別無辜地說:“要是真的壞了怎麽辦?那我是不是就不能考試了?怎麽辦?您那裏還有別的耳機嗎?”
  耳機當然沒有問題,肯德基爺爺調試了幾次,很快就幫朱莎調到了放聽力的那個電台的頻段,當悅耳的音樂傳出耳機,他一臉滿意地遞給朱莎。朱莎雙手接過耳機用一種恰到好處的感激的聲音說:“謝謝您了,老師!”口吻之純,演技之真令朱莎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騙人也很有天分,一整套行騙過程如行雲流水般自然,一點破綻都沒有。
  肯德基爺爺聽到這麽發自內心的感激自然是非常高興,他笑了一下,然後去檢查下一個同學的證件了。
  當朱莎答題結束離開考場的時候,肯德基爺爺還在對她微笑,她包裏揣著那些偽造的證件,笑容滿麵地說著再見就離開了。出了考場,朱莎看到正在大樹下乘涼的老卞,她遠遠地對老卞比出一個V的手勢表示大功告成,老卞立刻喜形於色地迎了上來。
  兩人走到一起後老卞說:“走,朱朱,我請你吃冰淇淋去!”
  朱莎得意洋洋地說:“應該我請你吃冰淇淋才對!我賺到了!”兩人說說笑笑地朝校外走,一點也沒有留意到遠處一輛熟悉的吉普車正開過來。
  車裏坐著的除了羅昊小丁天恩之外,還有天恩的那個牛皮糖表妹蘇蘇。蘇蘇眼尖,馬上就發現了正和老卞一起邊走邊說笑的朱莎。她知道今天朱莎是稱病在宿舍休息的,此時決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特別是還和一個身份可疑的男生親密地在一起說笑。她大喜過望,馬上伸手指著前麵對羅昊說:“阿昊!快看!前麵是朱莎!”
  羅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正朝校門口走去的朱莎和老卞,盡管已經是一個背影,但羅昊還是認出了她。蘇蘇還在唯恐天下不亂地嚷嚷:“快下去把她叫上來吧!”
  羅昊把她伸出的手拉下來,然後說:“你認錯人了,她不是朱莎!”
  “我怎麽會認錯人?她就是朱莎!你看她那頭發,那衣服……”蘇蘇語氣肯定。
  羅昊再次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我說你認錯人了就是認錯人了!”蘇蘇看看他陰沉的臉色,不敢再大聲嚷嚷了,但還是小聲地在底下嘟囔:“怎麽不是她?化成灰我也知道是她!”
  天恩喝止了她接下來的牢騷:“蘇蘇,你有完沒完?朱莎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她說了她生病了。你還在這裏瞎摻和些什麽?”
  蘇蘇正有氣無處使,聽了天恩這話氣得朝他大喊:“你知道些什麽呀?你們男的都這樣死要麵子活受罪!我受不了你們了!”她說完拉開車門就下去了,誰也懶得攔著她。
  她這一走,車裏倒安靜了,一直沒說話的小丁開口了:“蘇蘇沒說錯,那就是朱莎。”
  羅昊用手拍了一下方向盤,悶悶地說:“這事你別管。”一時三人又陷入沉默。
  
  第43章 從此就是陌生人
  朱莎興衝衝地下樓來見羅昊。剛剛上午才去過他們學校,現在更想見到他本人。這次合練她稱病沒有參加,不知羅昊會不會擔心?下了樓一定要告訴他,她現在好了,已經沒什麽事了。
  她蹦蹦跳跳地下了樓,發現羅昊背對著她在樓前很遠的空地上等她。她三步兩步蹦過去,大喊一聲:“嘿!”
  羅昊聞聲轉過頭來,沒有被嚇倒,也沒有驚喜。他深深地看了朱莎一眼,然後說:“朱莎,我們分手吧!”他的語氣出奇的平靜,沒有一絲波瀾。朱莎臉上驚喜的表情刹那間化為烏有,她有點不敢相信,下意識地問道:“什麽?阿昊,你在說什麽?我沒聽錯吧?”
  羅昊掉轉臉不再看她,語氣依舊淡淡地:“就像你之前所說的,我們不合適,還是不要在一起吧!”
  朱莎的眼睛緊盯著他,語調也不自覺地變得尖銳起來:“原來你一直記得?”
  “我當然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也都相信,可是你回報給我的是什麽?是欺騙!是背叛!你讓我為你感到恥辱!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人!你讓我明白了什麽叫有著天使的麵孔和魔鬼的心腸!”羅昊憤怒地大喊。
  “我到底做錯什麽了你倒是說清楚呀!”朱莎有些急了。
  羅昊譏諷地看著她:“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你以為你做過的事情很光彩是嗎?”
  朱莎按壓住自己的火氣,試圖安撫羅昊,她感到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天大的誤會,她必須要問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你冤枉!”
  羅昊看了她一眼,悲哀地說:“朱莎,你隱瞞了我多少事隻有你自己才清楚。你失蹤的那個夜晚我問你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你掉進了沒有蓋蓋子的下水道井裏,但你手腕上的傷痕明顯不是摔傷或擦傷。我不知道那個夜晚你發生了什麽事,但肯定跟我們在‘零度空間’見過的那個姓李的脫不了幹係,我知道你受到了傷害,但你不肯告訴我真相,你選擇了隱瞞,我能理解你但我為自己感到悲哀,因為你根本不信任我!”
  朱莎的眼淚洶湧地奔出,心裏有個瘋狂的聲音在大喊: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原來無論怎樣都騙不了他。現在已經不用再解釋了,再如何努力地解釋那個晚上她隻受到驚嚇沒有發生什麽實質上的傷害,也完全沒有了任何意義,他已經先入為主地認定了她受辱的事實,她現在解釋隻會越解釋越蒼白,但她又不能不解釋,她勉強壓抑自己內心的焦慮和恐慌對羅昊說:“我沒有遭到什麽不測,真的,羅昊,相信我,那天晚上我隻是受到了驚嚇……”
  羅昊嘴角掛著諷刺的笑:“是嗎?那你怎麽解釋你那天晚上渾身的傷和你莫明其妙的高燒?真的是掉進了下水道嗎?你又是怎麽從那個莫須有的下水道裏出來的,這些,你告訴過我嗎?你信任過我嗎?”
  朱莎說不出話來,隻有眼淚在不停地流。但不管她是如何的泣不成聲,羅昊看著她的眼淚似乎無動於衷,往常他對她的眼淚是最沒有抵抗力的人,看到她哭,再如何凶悍的話語到了他嘴邊也會一下子變得綿軟柔和,而現在,他已經對此免疫了,熟視無睹了。朱莎終於知道,在她的世界裏,他已經是個局外人。而她,仍然固執的認為他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她想到了生不如死這個詞。
  羅昊背對著她,冷靜地又說:“直到今天中午之前我還在努力說服自己,你這麽做是有原因的。可是你讓我失望了,一個本該躺在宿舍養病的人,今天居然和一個男生形跡親密地在我的校園裏出雙入對!你這麽做真不知道是愚蠢還是大意!我為我自己的眼光感到恥辱!”羅昊冷冷地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走了幾步,他又轉個身說:“那個姓李的已經被我打發走了,他不會再來糾纏你了。這是我最後為你做的一件事。以後,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吧!”
  朱莎站在原地,淚流滿麵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想大喊告訴他那隻是老卞,可是她又怎麽用三言兩語來給羅昊解釋清楚她和老卞這種“比朋友親密又不是戀人”的關係?他會相信她和老卞之間的這種特殊的友誼嗎?即使他相信,他又能不能容忍呢?
  她心裏有種想追上去的衝動,但腳下卻怎麽也挪不開腳步,像被強力膠水粘住了一樣。在這一場愛的故事裏,先愛的人輸了,愛的深的人輸了,所以她輸得一敗塗地。因為愛得早,所以付出多,因為愛得深,所以有奢望,當然不能再全身而退,就像她,明知前麵是萬丈深淵,還是要義無反顧地跳下去;明知前麵會有烈焰焚身,還是要奮不顧身地撲過去。
  六月底的夜晚,白天的暑熱還沒有散盡,空氣中還散發著微微的溫熱,但朱莎卻覺得如同墜進了寒冬臘月的冰窟隆一樣。她夢遊一樣回到宿舍,躺在被窩裏不停地發抖,而後又覺得熱,掀掉被子又覺得冷。平躺著覺得眩暈,側躺著又覺得呼吸困難,心跳得太快難以承受,坐起來又覺得恍恍惚惚地像在做夢一樣。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覺得羅昊也許是在和她開玩笑,也許這隻是一個噩夢,醒來就會一切太平萬事大吉。
  她無法控製,大腦飛速旋轉,清醒得可以去拍一部電影,直到天亮,她的眼淚仍然不知疲倦。她知道是自己的錯,但如果時光倒流,所有的事情能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這樣做,愛情是件霸道的事情,但命運比愛情還要霸道,它不會因為你愛他就一定會成全你。天已經大亮了,再躺在床上哭也不會把羅昊哭回來,而她已經哭夠了,昨天還傷心欲絕,以為是**,隻不過才過一個晚上,太陽又照常升起。
  她從床上起來,下地去水房洗漱。昨天她大哭的時候還有人關心地問兩聲,到了今天早上,大家已經熟視無睹,起了床各自借故走開。失戀是件傷心的事,可是大家都失戀過,憑什麽大家都要哄著你讓你開心?
  朱莎想得開,但她受不了。她渾渾噩噩地洗完臉回來,坐著發呆。張蕊回家過周末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就算她回來了,除了能向她傾訴一番又能有什麽幫助呢?她很累,從起床到現在一直很累,想幹點什麽又不知道該幹什麽,照照鏡子眼睛已經哭得腫得像桃子。可是太陽升起來了,生活還在繼續,她哭完了擦幹眼淚還要繼續去做自己的事,
  她今天還有兩個家教要做,上午一個下午一個,不去做就要損失一兩百塊,除了硬著頭皮去,她根本別無選擇。她用冷毛巾敷了敷自己的眼睛,看看消下去一點紅腫才出了門,幾乎不知道怎麽坐上的公交車,又胡裏胡塗地下了公交車。看到小區門口的藥店才猛然覺悟,她要買點安眠藥,這樣晚上才能睡得著。進去以後當然買不到,店員看到她的樣子馬上提高了警惕,因為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要自殺。
  放棄了買安眠藥的打算,她又轉身去了學生家。盡管家長狐疑的眼光老是盯著她的眼睛看,但朱莎還是竭力鎮靜地把課講完了,還在課後詳細地解答了學生的提問,盡管這提問在她看來弱智得可以,但朱莎知道,一個初學英語的人有時候提的問題就是那麽弱智可笑,而他/她自己往往還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非得要人從旁解析當頭棒喝才能豁然開朗。
  問題得到解答,學生很高興,朱莎的這個學生是一個初二的胖女生,非常勤奮但就是成績老也上不去,家長給她想了很多辦法,又是補習班又是家教又是外教,效果卻不明顯,為此家長已經辭退了很多人了。朱莎這個家教算是做得最長的一個,因為她一直不厭其煩地給她解釋某些看起來很可笑的問題,而且她的態度始終是那麽平靜,既沒有不耐煩又沒有急躁,所以這個胖女孩很喜歡她,家長在旁邊看著也很滿意。朱莎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又過了一關。
  朱莎做完家教,出了門,像個遊魂一樣漫無目的地走,肚子一點也不餓,頭腦中一片空白。遊蕩了兩個多小時才猛然發覺自己該去另一個家教了。她又急匆匆地上了公共汽車,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又混了半天做完了另一個家教,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她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兩腿直發軟,想想自己畢竟不是鐵打的,一天沒吃飯已經快虛脫了。
  她咬牙到食堂買了飯,又狠狠地吃了幾口,眼淚和在飯裏,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滋味。
  第二天的課是精讀,教精讀的劉老師一向最器重朱莎,提問背誦都是必抽中她的,她不敢怠慢,打起精神認真聽,兩節課下來,渾身大汗淋漓,像被汗水洗了澡一樣。本想匆忙去圖書館,誰知道劉老師還是單獨留下她。朱莎不知她什麽用意,心裏忐忑不安。她跟這留美回來的老太太一直保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既不遠也不近,偶爾也說話,但絕對不是妙語連珠親熱無比的那種。
  劉老師雖然已年過六旬,但打扮修飾得好,平時人又比較嚴厲,朱莎一向是敬而遠之的。劉老師把她帶到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朱莎,係裏今年下半年和俄亥俄州立大學有個交換學生的項目,為期一年半,你們年級有兩個名額,我已經向係裏推薦了你。”
  朱莎驚異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老師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很快地又給她解釋說:“我一直注意你。你身上有種別人都沒有的韌勁和耐力,肯吃苦,又有天分,學習成績很優秀,所以我向係裏推薦了你。但這隻是第一步,剩下的還需要你自己的努力。”
  朱莎不敢再看老師,她根本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來。她低聲說:“謝謝老師。”劉老師扶了扶眼鏡接著說:“同樣獲得提名的還有孟欣欣、張蕊和潘穎。你們一共有4個人,但是隻有兩個名額,競爭非常激烈。本周五係裏將會組織一次筆試,筆試的對象當然是麵向全年級的學生,但真正能入圍的也許就你們四個人。下周三的麵試很關鍵,有一些現場答辯的內容,你需要好好準備。能爭取當交換學生對你今後的人生將會大有幫助,你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朱莎點頭,滿懷感激地看了老師一眼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劉老師揮揮手說:“好好去準備去吧。不要想太多。”
  回到宿舍,大家都在熱議係裏剛貼出的交換學生筆試通知,郝靜和唐寧隻是看客而已,說說就完了,畢竟她們有自知之明,知道這樣的好事根本不會落到她們這些中等生的頭上,也就是幻想一下就拋開了。孟欣欣沒有說話,坐在自己的床上兩眼發直,朱莎看了張蕊一眼,發現她給自己眨了一下左眼,馬上就意識到她也得到了內部通知,她放心了。從劉老師開始說這件事起,她就沒有把張蕊當成自己的競爭對手,不是有兩個名額嗎?那也許就是她們聯手創造奇跡的時候了!她自信滿滿地想,暫時把羅昊帶給她的傷痛放在了一邊,開始專心消化這個驚人的好消息。
  一年半!如果考上交換學生就可以去美國讀一年半的書,還有什麽比這更美好的事呢?等筆試和麵試都過了,她要馬上去找羅昊,告訴他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那時他們三個人就可以一起在美國待著了!她和羅昊也不用馬上分開,這有多好!她簡直有點迫不及待想參加考試了。
  由於沒有了酒吧駐唱和訓練,朱莎的這一周過得格外漫長。盡管明知道羅昊已經一怒而去,但朱莎每天還是會期待他說分手隻是一時的氣話,他氣過了就會不計前嫌地來找自己,但最後她還是失望了,過了一天又一天,周五到了,羅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連小丁也沒有來找過自己,他們的畢業設計早就完成了,現在隻差拿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了,怎麽會連人影都不見了呢?好幾次她想跑去找羅昊,但最終想到這次考試,她又按捺住了自己,告誡自己一定要考完這兩輪筆試麵試再去找他,同時也暗暗希望時間能讓羅昊忘記他們之間的吵架,平複他們之間的裂痕。
  周五很快就到了,當天的泛讀課臨時改做了筆試,所有報名參加這次交換學生項目考試的同學都在一間大教室裏考試,朱莎帶著文具坐在靠窗的一角,遠遠地看看另一頭的張蕊,發現她正對自己做出個握拳加油的姿勢,她有點好笑,也有點感動,張蕊最近迷上了韓劇,動不動就學裏麵的勵誌女主角來個握拳加油,有時候還麵衝窗戶假裝是大海,然後用非常幼稚的聲音說:“要加油哦!”或者“我一定要成功!”之類的話,朱莎被她的搞怪逗得想不開心都難。她微笑著看著張蕊,也握了一下拳。張蕊一笑,指指前麵坐在講台旁的潘穎,又比出個鄙視的姿勢,朱莎還來不及笑老師就開始發卷子了,她連忙收斂了心神開始認真準備。
  開始考試還沒到半個小時,正在埋頭答卷的眾人就聽到“撲通”一聲巨響,朱莎側過臉一看,糟了,居然是孟欣欣發出來的,她連人帶椅子翻到在地,看起來居然一副人事不知的樣子,監考老師已經快速奔過去了,一邊跑一邊喊:“沒事,大家繼續答題。”
  朱莎收回了目光,心裏暗暗祈禱孟欣欣不要出什麽事。雖然她早就擔心孟欣欣會爆發,但沒想到會是在這個時候。四個人的角逐已經中途倒下一名,變成了三個人的遊戲。朱莎更有把握了。她快速地答著題,對身邊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教室裏騷亂在繼續,但考試也在繼續。孟欣欣經過短暫的緊急處理後已經被送往醫院繼續治療。
  筆試結束後,朱莎和張蕊都沒有談論此次考試。他們周末的兩天都在圖書館裏備戰,模擬各種提問的場景,設計自己的回答。朱莎推掉了這周末的三個家教,專心準備麵試。
  周一係裏張榜公布入圍麵試的名單,果然隻有張蕊朱莎和潘穎三個人,朱莎站在名單下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既為自己慶幸又有些為孟欣欣惋惜,如果她不暈倒,她的名字也應該出現在這個名單上,無奈天意弄人,她還沒有參加競爭就提前退出了,一直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裏輸液,查不出任何原因,但醫生推測是精神壓力過大引起的。
  孟欣欣住院以後,雖然她一再要求不要通知她父母,但輔導員怕出意外,還是在第一時間裏就給她的父母打了電話,他們連夜坐著火車到了北京,第一眼看到病懨懨躺在床上麵無人色的孟欣欣,就已經什麽責罵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了。朱莎去看望孟欣欣的時候也見到了她的父母,那是一對嚴厲的中年知識分子,因為嚴厲而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他們急得不得了,但孟欣欣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不上難過也說不上懊惱,反正就是什麽也不關心,什麽也不在意,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好像佛教裏的四大皆空。
  她的父母已經顧不上再約束她、對她提任何要求了,對她身體的關注早已超越了原來對成績的期望。孟欣欣終於獲得了她一直渴望的平靜和輕鬆,盡管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第44章 他隻是流星
  因為隻有三個候選者的緣故,周三的麵試沒有利用上課的時間。輔導員通知朱莎麵試的時間在晚上7點半,因為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要參加,需要就他的時間。
  張蕊和朱莎兩人躲在角落裏嘀咕了半天也猜不到這重量級的人物到底是誰,隻覺得他肯定是某位評委,而且是能影響大局的那種。朱莎忐忑不安,在宿舍裏患得患失。張蕊滿不在乎地說:“管他是誰呢?大不了不去!”
  朱莎看著大大咧咧的張蕊沒有說話,張蕊有這樣的底氣說這樣的話,她有什麽?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太過期望,以免失望。可是,說是這樣說,心裏難免還是會憂心忡忡,有種發狂似的聲音在心裏叫囂:“不能失敗呀!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呀!”但是,怎麽抓住?她不知道。
  晚上7點的時候,朱莎和張蕊按照輔導員的吩咐提前坐進了充當考場的多媒體放映廳。這是英語係最大的一個教室,平時總是用來放映英語電影的。朱莎對這個架滿了機器的屋子一點也不陌生,她和張蕊在這裏看了無數場英語電影,包括《哭泣的遊戲》、《獅子王》等等。這裏也算是她的一塊樂土。
  走進多媒體廳她們才發現,來得有點早,裏麵隻有正在收拾桌椅的兩個大一學生會幹部。朱莎看他們幹得滿頭大汗,忙問清了要求,和張蕊一起幫他們把桌子碼起來,把評委席安置好,又打掃了地麵。15分鍾後,他們才算把這間屋子弄幹淨。潘穎和輔導員一起說笑著走了進來,看見了正在幫忙的朱莎和張蕊,也不打招呼,眼睛掃了掃,用手指著窗台說:“那兒擦幹淨了嗎?”
  張蕊理都懶得理她,朱莎也不說話,把手中的抹布交給那大一男生,然後和輔導員打了聲招呼,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這兩個人旁若無人的態度差點讓潘穎給氣壞了,當著輔導員又不便立即吵架,她就把氣撒在那兩個幹活的大一新生身上,衝他們嚷嚷:“你們早幹嗎去了?怎麽到這時候才開始收拾?這弄得到處是灰、到處是水的,待會兒讓評委老師怎麽坐啊?你們會不會辦事啊?”
  兩個老實八交的男生被訓得一聲也不吭,隻好又重新打了水,拿了抹布開始擦。潘穎這才滿意了,回頭衝輔導員嬌笑著說:“老師,怎麽樣?我安排得還可以吧?待會兒讓所有的評委老師都坐在這邊,這樣既涼快又不會正對著空調吹!您作為現場主持就坐在這邊——”她又用手一指放了一套桌椅的地方,“這兒有自然風,而且這個位置可以方便您看到全場的情況。”輔導員滿意地點頭。
  張蕊和朱莎默然無聲地看著她肉麻的表演,隻覺得惡心得要吐。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啊!潘穎剛說完,評委們就陸續進場了,原來都是係裏有名的教授以及係領導,教精讀的劉老師也在裏麵。朱莎看到劉老師有一點意外,不過她很快就釋然了,而劉老師看到朱莎也沒有露出什麽特別的表情,朱莎覺得這樣才正常,一切都要靠自己,別人的關照能管用多久呢?
  潘穎看到各位評委老師,馬上綻開如花笑臉,熟絡地和他們打招呼,甜甜地叫著“老師好”。劉老師聽到她的聲音,眉頭有點皺。她一向是不大喜歡這個特別會來事的女生,大概是做學問的人的通病吧,性格耿直的她從來就不喜歡虛偽圓滑的人,所以潘穎從來都不對她的胃口。再加上潘穎有事沒事就泡在輔導員辦公室,卻又從來不在學問上下功夫,她更是沒有興趣。
  評委老師都一一落座之後,離麵試還有5分鍾的時候,傳說中的重量級人物隆重登場了,朱莎和張蕊大跌眼鏡,還以為會看到什麽高鼻深目大胡子的老外或者渾身洋氣的ABC之類的人物,結果就是院長大人大駕光臨。對於院長,朱莎可不陌生,說起來,他還是她的半個粉絲呢!有幾次在路上碰見他,他還笑著跟朱莎打招呼,讓朱莎受寵若驚的。
  一看到是院長,朱莎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半,院長雖然不一定會給她特別的關照,但一定會秉公評判。隻要過程公正,就算結果是她輸了,她也是輸得心服口服,沒什麽好抱怨的。
  麵試的流程很簡單,有點類似於演講比賽,大家就同一個主題演講,將自己準備好的東西用英語表達出來,然後就是即興答辯,回答評委提出的問題。這一次三個人的主題演講都是同一題目:《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潘穎的演講沒什麽新奇的地方,她中規中矩地選擇了自己的父母,把親情作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環,倒也稱得上是無功無過。
  朱莎談到了父親,也談到了張蕊,在她的生命中,除了父親之外,她最重要的人就是張蕊。要是沒有張蕊,她的人生將會與現在截然不同,她說了一些令人感動的往事,評委們有些微的動容。
  接下來就是張蕊。令人意外的是,張蕊居然也談到了朱莎,張蕊的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人居然是她和徐軼。朱莎很感動。兩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朱莎在底下握了一下拳,張蕊看到了一笑。接下來她話鋒一轉,毫不隱諱地談起她愚蠢的倒追往事和現在的幸福甜蜜,讓朱莎聽得一頭冷汗。這麽前衛的話題也隻有張蕊才有勇氣說出來,換了別人,誰敢在這麽重大的場合說這樣卿卿我我的往事?不是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嗎?
  評委們聽到她們的主題演講倒沒有什麽特別意外的表情,到底是以開放著稱的英語係,對一些個性的東西還是持包容的態度。即興答辯完之後,輔導員就讓她們三個人退場了。朱莎和張蕊以及潘穎默默走在無人的樓道裏,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走廊上格外清晰。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沒有互相攻擊,沒有冷嘲熱諷,三個人現在在同一條船上,但不知道中途要被扔下去的是誰,這樣想想就覺得平靜了很多。三個人就這樣心平氣和地走出了教學樓,又往宿舍樓走去。
  周四周五都在平靜中度過,隻有朱莎、張蕊和潘穎知道,在這平靜中湧動著暗潮。她們都在等待係辦的通知,都在等著看到底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而偏偏係裏就這樣沒了動靜。
  好不容易等到周六的朱莎迫不及待地坐上車跑去找羅昊了。經過了這漫長的一周,他怎麽也該消消氣了,就讓他們好好地談一談,消除這其中的誤會吧。在沒有羅昊的這幾天裏,每一天都像過了一年一樣漫長。
  周六早上,早早起床的朱莎特地穿了一身漂亮衣服,為了顯得莊重活潑一些,她還請教了郝靜,讓她幫忙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郝靜現在已經是穿著打扮的行家了,短短的半年時間就讓她從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脫胎換骨成了一個時髦女郎,雖然容貌上的改變不大,但氣質已經完全變了。
  朱莎帶著廟會上羅昊套中的那隻絨毛小老虎,蹦蹦跳跳地出門了。走了沒多遠就看見了張蕊,她正和徐軼一起在親昵地說著什麽。她不便打攪,遠遠地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又揮了揮手就走了。她一邊走一邊想:“張蕊這家夥果然重色輕友,不,是重色輕家,她已經連續三個星期沒回家了!”
  坐了好久的車才到了羅昊住的地方,她三步並作兩步跳著上了台階,上了樓,發現大門緊閉,她側耳聽聽,裏麵沒有像往常那樣傳出嘈雜的聲音。羅昊的這個家就是他的朋友活動的大本營,幾乎每個朋友都有一把鑰匙。這裏一到周末更是人氣旺盛,聊天的,打牌的,彈吉他的,喝酒的,三教九流,幹什麽的都有,往往外人還沒進門呢,裏麵的聲音已經傳出去老遠。
  朱莎沒有聽到動靜,有點奇怪,轉念一想也許他在睡覺呢?於是她又重重地開始敲門。門應聲開了,給朱莎開門的是一個打扮得很精幹的女人,她的眼光很犀利,好像能透視她一樣。朱莎一呆,以為自己進錯了門,她又回頭看了看門牌號,然後才確定自己沒有走錯,她有些遲疑地問道:“這是羅昊家嗎?”
  在這一瞬間,朱莎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看著這個衣著講究,長相精明的女人,隱隱覺得她有可能是羅昊的媽媽。她正準備回答朱莎的問題,裏麵卻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順嫂,誰來了?”
  朱莎順著聲音來的方向看去,一個穿著休閑仿古上衣,寬大的亞麻色褲子的中年女人正款款地走來,她的頭發柔順地在腦後盤成一個髻,隨隨便便地插著一根簪子,整個打扮顯得無比隨意卻又無比熨貼。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再穿這種有盤花紐扣和立領的仿古上衣,但不知為什麽穿在她身上就是顯得非常貴氣。她手裏拿著一把吉他,正是羅昊的。朱莎刹那間就明白了,她才是羅昊的媽媽,剛才那位看起來很有氣勢的女人隻不過是保姆而已。
  正在這時,蘇蘇也從臥室走了出來,她邊走邊說話,那種特有的嬌柔聲音讓朱莎過耳難忘,她走到門口,明明看到了朱莎卻視而不見,轉臉對羅昊的媽媽說:“阿姨,這本畫冊還要不要?送給我好不好?”
  羅昊的媽媽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畫冊,微笑著頷首說:“你喜歡什麽就拿走吧,反正阿昊現在也用不著了。”蘇蘇勝利似的衝朱莎一瞥,然後拿著畫冊又進裏麵去了,從頭到尾她就沒跟朱莎打過任何招呼,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一樣。
  蘇蘇走後,羅昊的媽媽溫和地跟朱莎打招呼,但她的表情卻告訴朱莎,她在刻意跟她保持距離。看到朱莎愣怔的樣子,她隨意地說了一句:“你來得不巧,阿昊已經出國了。怎麽,他沒有告訴你嗎?我以為他已經跟他所有的朋友都告別過了。”
  朱莎聽到這個消息就像聽到晴天霹靂一樣,她失聲說:“他已經出國了?”
  羅昊的媽媽點點頭,然後對保姆說:“順嫂,把這把吉他也收拾到一起,等會走的時候一起帶走。這房子兩年都要空著,不要讓小偷鑽了空子。你要經常來收拾收拾。”
  順嫂一邊接過吉他一邊滿口答應著走了。朱莎駐在門口,仍然不死心地問:“他真的走了?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話給我?我是他的——”
  “女朋友”三個字剛要出口,朱莎猛然發現,她還有什麽資格去自稱是他的女朋友呢?他們都已經分手了!眼前就有一位處處以羅昊正牌女友自居的蘇蘇在這裏,甚至可以看出她已經得到了羅昊媽媽的承認了,朱莎這個時候再說出這種話來不是自取其辱嗎?眼前的這位貴婦人顯然不願承認她的存在,或者羅昊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他的媽媽,他曾經有過一位女朋友!
  屈辱的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朱莎忍住了,她低頭微微彎腰施了一下禮,然後飛快地丟下一句:“對不起,打擾了!”就匆匆忙忙地跑下樓去了。奔跑中,她彷佛聽到裏麵羅昊的媽媽在問她的保姆:“這人你認識嗎?”順嫂恭敬的聲音傳來:“不認識,也許是喜歡阿昊的什麽人吧,現在的女孩子都很大膽……”蘇蘇的嬌聲也傳來:“阿姨!管她什麽人呢!快來看看這個東西要不要……”
  她們是故意的!朱莎想。她一口氣跑到樓下,又跑出了小區,來到她和羅昊曾經散過步的地方,她停下了。她終於解脫了,然後開始拚命笑,笑得都喘不上氣了。她笑累了,就開始哭,她一直認為自己很堅強,很理智,為什麽自從和羅昊在一起之後,她會變得這麽多愁善感,會流這麽多眼淚?難道這些都是前世欠他的嗎?如果真是前世欠他的,那麽現在就讓她一次償清永不相欠吧!
  朱莎哭到嗓子完全嘶啞發不出任何聲音才回去,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她把絨布小老虎扔到了垃圾桶裏,在心裏默默地說:“羅昊,現在我們兩清了!”
  一直到晚上,朱莎既沒有回宿舍也沒有吃飯,筋疲力盡的她坐在學校大操場的看台上望著天空發呆,想起他們在流星下許的願:“羅昊和朱莎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她禁不住又潸然淚下。
  就這樣坐了不知道有多久,她恍然覺得身邊坐了一個人。她不想看,也不想說話。那個人坐了一會兒,輕輕地說:“莎翁,對不起。”
  原來是張蕊。朱莎不說話,仍舊傻傻地抬頭仰望著天空。張蕊接著又說:“我剛剛才知道,羅昊已經出國了。他……”
  朱莎猛然低下頭,眼光灼灼地望著張蕊:“拜托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張蕊也不說話了,停了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說:“有人曾經跟我說過,人的一生中會碰到很多人,有的是流星,有的是恒星。恒星會永遠在你身邊,陪你走過這一生。流星會劃過天際,讓你經曆美麗。但你會遇到太多太多流星,沒必要抓緊每一顆的。讓它劃過天際吧,至少留下了美麗的影子。也許,羅昊他僅僅是流星。”
  朱莎望著天空,喃喃地說:“是的,他僅僅是流星。”
  一九九六年六月的最後一天,朱莎不得不承認,她和羅昊最終還是有緣無份。這段短暫的戀情讓她經曆了從得到到失去的所有過程。
  
  第45章 貧窮是一種悲哀
  朱莎開始專心準備期末考試。關於交換學生項目,係裏現在對讓誰去誰不去還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因此一直捂著蓋子不揭鍋。朱莎心裏著急表麵上還得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以示自己很淡定,想想都覺得好笑。她時不時地就和消息靈通的張蕊交換一下各自的情報,最後發現,沒有跡象表明係裏近期內會有行動。兩人對坐長籲短歎了一陣,張蕊打著哈哈樂觀地說:“這至少說明潘穎也沒有占上風。”
  朱莎同意她的看法,但心裏還是患得患失。她想,這就是她和張蕊的區別,張蕊可以不在乎這次的出國,因為她以後類似的機會還會再光顧她,但朱莎卻不能不在乎,如果她失去了這次的機會,也許以後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期末考試很快過去,交換學生的最後名單即將公布。朱莎已經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最後一天考完試的時候,輔導員單獨留下了朱莎,說要和她好好談談。朱莎收拾好東西隨著輔導員進了辦公室,裏麵空無一人,大家都去吃午飯了。朱莎抬頭看看輔導員一臉的嚴肅,心裏一跳,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心裏有種該來的遲早要來的預感。
  她沒有說話,站在桌邊,輔導員叫她坐下,她也沒有坐,輔導員不再勉強,歎口氣從抽屜裏拿出一疊紙,大約有十幾張那麽厚,遞給朱莎,示意她看。朱莎疑惑地接過紙,低頭一看,霎時間腦子一嗡,視線有點模糊,她再搖頭仔細一看,上麵一行粗黑體的大字“檢舉F大英語係94級本科班女生朱莎代人考試”。
  她快速地掃了一眼,發現都是些模糊的證詞,對關鍵的時間地點和相關人物沒有擺出真憑實據,但又寫得言之鑿鑿,顯得確有其事的樣子。信上隻寫了個六級考試,具體哪一場,誰是監考人又沒有明寫,連聯絡人老卞的名字也沒有提到,隻籠統地寫了個某大三男生,但朱莎本人的名字卻又清清楚楚地列在上麵。她馬上意識到,這封信另有目的。她不想再看下去了,把材料“啪”地一聲扔到輔導員的辦公桌上:“不就是想讓我出不成國嗎?早說啊,何苦兜這麽大一個圈子?我退出不就行了?”
  朱莎冷冷地甩出幾句話,掉頭就走,身後傳來輔導員氣極敗壞的聲音:“朱莎你給我站住!你這什麽態度?”
  朱莎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輔導員認真地說:“從我參加筆試起我就不相信自己會有這麽好的運氣能得到這樣的機會!怎麽樣?最後還是被我猜中了!不管我做什麽,都會有人來阻礙我!別人付出一分的努力就會有回報,我付出十分都不一定有。我沒有什麽可說的,這時候發生這種事,目的是什麽,相信您比我更清楚!我無話可說,你們願意查就查,願意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朱莎負氣而走,一路上她不停地回想老卞帶她去參加考試的經過,覺得沒有任何疑點能引起別人注意,這個寫檢舉信的人為什麽會知道呢?而且挑選的時機還這麽的合適,從考完六級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為什麽不在剛考完試就檢舉她,要一直拖到現在才幹呢?很明顯,就是不想讓她有出國的機會啊!她想到這裏,不禁長歎一聲,報應啊,早知道不應該替人家去考試,沒想到報應這麽快就來了,先是失去了羅昊,再就是連出國的機會也沒有了。一切彷佛都是命中注定。
  她本想找老卞去商量對策,後來又一想,還商量什麽?這個時候了,再去找人家老卞,人多眼雜的,反倒拖累了他,不如把這事悶在心底,所有的事情就讓她一個人扛吧,反正她從現在起已經橫下一條心,沒有證據,打死她也不承認,大不了不出國,不去當交換學生。無欲則剛,人隻要沒有欲望,誰也拿她沒辦法。
  張蕊看到朱莎走出來,忙迎上前去問:“怎麽了?他找你什麽事?”朱莎淡淡地說:“沒什麽,就問我這學期的團費收齊了沒有。我告訴他早就交上去了。”張蕊放心似的拍拍胸口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剛看到你出樓門的臉色很難看。”
  朱莎轉移了話題問:“你要是走了徐軼怎麽辦?”張蕊詫異地說:“怎麽辦?他也出國啊!他們家有很多親戚在國外,他爸他媽早就想讓他出國去念書了,要不是為了我,他早就走了!”
  朱莎聽了,驀然想到羅昊,心底隱隱發痛,如果他們沒有分手,如果沒有這次替烤,他們也許也是一起幸福地在國外上學了。想到這裏,她抑製住內心的酸澀,微笑著說:“真好。老大,真的很羨慕你們。”
  張蕊豪氣幹雲地說:“等我們一起到了美國,我讓徐軼成為咱們倆的公共男友,所有的髒活、苦活、累活都讓他一個人幹!咱倆隻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吃零食!他要不幹我們就關門放Hello kitty!”想著那時徐軼苦命的情景,她自己先笑了。朱莎勉強微笑著和她一起向食堂走去。
  第三天上午,朱莎和張蕊去係辦公室交考勤記錄,看見樓道裏有很多人圍在公告欄那裏看。張蕊拔腿就往那裏跑,朱莎知道是交換學生名單的公告,她淡漠地朝那邊看了一眼,然後目不斜視地朝係辦走去。名單早都不用再看了,昨天輔導員拿出那疊材料的同時就已經宣布了朱莎的提前出局,隨同她一起出局的還有她的入黨資格,上過黨校培訓班又經過了民主推選,馬上就要入黨的朱莎被無限期地推遲了成為預備黨員的日期。
  她不後悔。
  她交完了考勤記錄,轉身出了辦公室,靜靜地看了一會熱鬧的人群才轉身往樓下走去。她從口袋裏掏出walkman的耳機戴在耳朵上,打開收音機,裏麵傳Beyond的歌聲伴著她一路下樓:“……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風雨裏追趕,霧裏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不知不覺已變淡,心裏愛,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被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那會怕有一天隻你共我,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裏……”,奇怪的是,心裏竟然沒有一絲難過傷心的感覺,好像麻木了一樣。
  走下樓的時候,她意外地在梧桐樹下碰到了正在抽煙的老卞。她上前打招呼,老卞回過頭來說:“跟我走。”兩人走到一個小山包上的花園裏站住,老卞才轉過臉來。小花園四周都是空曠的地方,沒有一點遮攔,誰靠近這小花園他們都可以從山頂上一眼就看見,老卞選了這個地方談話,顯然是用心良苦。朱莎知道肯定是關於替烤的事。她一點也不奇怪老卞怎麽知道的,反正他就是有辦法知道。
  老卞一臉凝重,也不多話,開門見山就問:“朱朱,你覺著是誰把這事捅到係裏的?”
  朱莎無精打采地說:“老卞,現在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老卞咬牙切齒地說:“怎麽不重要?我要知道這人是誰,我就要好好地收拾丫一頓。他媽的我防範得這麽嚴密,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朱莎道:“老卞,你放心,材料上根本沒有你的名字,連係名都不知道,反倒是我的姓名係別年級列在上麵一清二楚,但我參加什麽考試,具體是哪一個考場,考試地點又在哪裏什麽的,根本沒寫。我總有種感覺,這人並不是不知道,隻是沒有寫出來,我想也許這人並不想置我於死地,隻是想讓我出不了國而已。你說是不是?”
  老卞奇道:“這就怪了,要是是你們係自己人的話,沒理由不寫啊?”
  朱莎無所謂地笑笑:“要是是我的死對頭的話,放著這麽好的機會沒理由不用。我現在什麽都想開了,出不了國就不出了,留在學校裏也一樣是學習。說不定出國的費用我都湊不齊。”
  老卞懊喪地說:“大好一機會丟了可惜啊。費用倒還在其次,怎麽都會有辦法,隻是我不該找你啊,都是我害了你。”
  看老卞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朱莎安慰他:“老卞,你不找我找誰?我們是最佳搭擋。你找我還解決了我的困難呢,否則我上哪裏找錢去?別傻了,不是你也會有別人,我發現我這個就是衰神附體啊,一次的好運要伴隨著十次的厄運一起來。”
  老卞抬頭:“朱朱,怎麽好久沒見到你那個帥哥男朋友?”
  朱莎很快地轉臉:“我們分手了。是哥們的話就別問為什麽。”
  老卞依言閉嘴,停了一會兒又說:“暑假有什麽打算?不回家的話就跟我一起幫人攢電腦去,要不給我看攤也行。”
  朱莎一笑說:“不了,我已經買了票明天就走。”
  放假的第一天,朱莎坐上火車回家了。這一次京廣線上所有的列車已經移到了新建成的北京西站上車,她不用再背著大包趕到北京站去了。坐在飛馳的火車上,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朱莎的內心異常地平靜。但她不知道有時候噩運是沒有盡頭的,當你好不容易從一個泥坑中掙紮出來,馬上另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又會張開雙臂來迎接你,你如果不肯就這樣被吞沒就隻有不停地掙紮奮鬥,直到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也不一定能停止。
  朱莎回到家已經兩天了。這兩天她沒有好好吃過飯,也沒有完整睡過覺,一直都在陪著奄奄一息的父親。從進門起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麽平時看起來好好的父親會得這樣的大病,如同一棵被蟲子蛀空了的大樹一樣說倒就倒。
  到家的時候,正門和堂屋已經被那些做傳銷的人占據,從外麵望去,裏麵黑壓壓地坐著的都是人,整整齊齊地坐了一屋子,在聽裏麵的什麽人在講話。她依照朱虎信中的指導,從旁邊的側門進去,首先就到了父親的臥室,裏麵居然也圍著幾個人,兩個姑姑和小虎都在,幾個人麵有憂色,在那裏長籲短歎。朱莎幾步走過去才發現躺在床上的父親,看到她回來,朱虎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喜,還來不及高興就又陷入了哽咽中:“姐,爸這回病得很厲害。”
  父親看見朱莎回來,艱難地說:“大妹回來了?”
  朱虎一說話,幾個人都回過頭來看,朱莎看著父親瘦得脫形的臉和蠟黃的臉色,失聲問:“怎麽會這樣?是什麽病?”
  大姑愁眉不展地歎口氣說:“這哪裏是我們這種人得得起的病喲!造孽啊。”朱莎沒有從她那裏得到答案又轉向小姑,小姑躲閃了一下她的眼光,勉強說:“鎮上的醫生說現在還不好說,怕是尿毒症。”
  朱莎頓時驚呆了!尿毒症!不就是腎衰竭嗎?她急切地拉住朱虎問:“怎麽發現的?確診了沒有?”
  朱虎淚汪汪地說:“剛開始以為是胃潰瘍,爸說十人九胃,哪有人不得胃病的?就自己買了點治胃病的藥吃了,吃了兩三個月也不見好。再去鎮上醫院做了些檢查,醫生說怕是尿毒症,他們不敢確診,就讓我們去縣裏的大醫院去看看,讓那裏的醫生確診一下。”
  朱莎問:“那怎麽還不去?還待在家裏幹什麽?”
  大姑說:“你爸脾氣強,說既然是尿毒症那就不治了,那是個無底洞,多少錢扔進去也不見響聲。他說什麽也不去,就在家裏躺著,說是能見著你一眼就行了。”
  大姑小姑愁了一陣還是各自回家了。晚間的時候,大姑叫天龍表哥送來五千塊錢,說是還清前麵表哥結婚所欠的舊帳。小姑還是沒有任何表示,一走就如同泥牛入海音訊全無。
  朱莎的眼淚一直在流,為了父親,也為了早逝的母親和朱虎。她不敢想像,已經失去了母親的她和弟弟,如果連父親也一起失去會是什麽情景。貧窮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如果一個人不曾真正窮過,他或者她就體會不到貧窮的可怕和無奈。朱莎現在知道了,在貧窮的時候,錢對於一個人的意義有多大。也許,多一些錢,一個人就能活,相反,就是死。父親不是不渴望好好地活著,但他知道活著的代價是什麽,他已經被貧窮的生活折磨得失去了鬥誌。
  晚上朱莎做了飯,和弟弟把飯吃完,然後又伺候著父親吃了兩口,把東西全部收拾好,叫來朱虎後姐弟倆跪在父親的床邊邊哭邊說:“爸,我知道你心疼錢,你不想花錢看病,可是你想過沒有?錢沒有了可以再掙,爸爸沒有了上哪裏再找去?我們已經沒有媽媽了,要是再失去爸爸,我和小虎是不是就成孤兒了?今後我們受人欺負被人罵,誰會來心疼我們一下?誰會來管我們的死活?”
  朱莎含淚邊哭邊說,朱虎已經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父親的臉色微變,似有所動。朱莎狠狠心說:“爸,本來我不想跟你說,現在有家公司願意培養我,代我出大學剩下兩年的學費,每個月還有基本的生活費,條件是我畢業後進公司10年之內不能跳槽。我已經同意了,但還是沒有簽約。我回學校之後馬上就跟他們簽,然後先提前跟人家把工資支出來一部分,大不了以後再慢慢還啊。爸,我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了,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小虎也馬上就要畢業,上大學是遲早的事,我一工作就有錢,咱們再苦再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這次也一定能熬過去。爸,我求求你不要這麽早放棄。”
  朱莎趴在床邊放聲大哭。不知哭了多久,一隻手無力地搭在她的頭上,她抬起頭,正對上父親無奈的雙眼,“莎莎,別哭了,爸爸這一時三刻哪裏死得了呢?人遲早都要死,早些死和晚些死又有什麽分別呢?”
  朱莎眼淚未幹卻拚命點頭:“我不管早和晚,我和弟弟隻知道,失去爸爸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爸爸,我們明天就去縣醫院!我去找同學的家長想想辦法。待會兒我去趟大姑家,把美玉表姐的電話要來,咱們明天去的時候先到她那裏落腳。這時候,也顧不上是不是麻煩別人了,先治病要緊。”
  父親無奈地點頭,算是同意了朱莎的安排。朱莎和朱虎姐弟倆站起來,開始收拾明天要帶走的東西。朱虎無比信賴地看著姐姐,聽她的吩咐去做這做那,前幾天還惶惶不可終日,姐姐一回來馬上就覺得有了主心骨一樣。他從小就對姐姐無比依賴,言聽計從,因為姐姐從小就性格堅強,主意大,做什麽事都有板有眼、考慮周到,讓人想不信服也難。在他心裏,姐姐一向是做大事的人,這麽難的處境她也三下兩下理清了頭緒,說服了一心求死的父親,真是想想都不容易啊。朱虎在那邊一個人悶頭幹活,不時用敬佩的眼光看著姐姐。
  朱莎拿定了主意,要是父親真的確診是尿毒症,她就讓朱虎留下來照顧父親,然後她馬上回學校想辦法去找掙錢的事。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阻止她救父親的決心了,她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再失去唯一的父親,不管要她做什麽,隻要能救父親一條命,相信即使前麵是個火坑,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的。
  
  第46章 什麽辦法來錢快?
  朱莎坐在“魔魅酒吧”的吧台椅上,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台上女歌手的表演,一邊默默地想接下來與老板的對話。她昨天剛回到北京,今天就到了這裏。在火車上的十幾個小時裏,她的腦子在不停地轉動,尋找任何可以快速掙到錢的生意,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任何時間短、來錢快的方法,她決定先去酒吧裏駐唱再作打算。
  要重操舊業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她不能回頭去找剛哥,因為剛哥和“零度空間”已經是屬於過去的記憶,她不能再去揭開這個傷疤,當然也不能去旁邊的“犀牛叢林”,畢竟它和“零度空間”是競爭夥伴,她更不想壞了剛哥的生意,於是就隻有遠遠地避開這一帶,去白石橋附近的酒吧裏尋找機會,最後就找到了這裏,她一家一家地進去,發現每家的舞台上都有人在表演,有的唱得好,有的唱得差。她挑選了其中兩家唱得最差的,“魔魅”就是其中之一。她準備進去和老板談談,毛遂自薦。
  這個時候的她已經不再管自己的什麽自尊心了,在生命麵前,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為了父親的生命,她願意放下尊嚴,不惜一切代價。
  經過近一個星期的各種檢查,父親已經被正式確診是尿毒症中晚期,換腎是唯一的治愈辦法,血液透析隻能是維持現狀。
  兩個姑姑已經被這消息打擊得透不過氣來,在醫院裏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朱莎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聽到醫生親口說出那幾個字還是如五雷轟頂,傻愣在原地好久。朱虎看到姐姐的臉色,嚇得連哭也不敢哭,生怕姐姐罵他沒出息。朱莎心亂如麻還要分出神來安慰兩個姑姑。她背著父親叫了兩個姑姑和朱虎一起商量對策,大姑沒有主意,隻知道哭和歎命苦,小姑流了半天眼淚,最後居然冒出來一句話:“該怎麽辦?聽大妹的!”
  擔子一下又移到了朱莎這邊。朱莎早就不指望她們能想出什麽好主意來,之所以叫上兩個姑姑一起商量,是希望她們在她不在的時候能幫朱虎一把,照顧父親一下,錢的事就不用她們考慮了,能借一點就借,不能借也不勉強,畢竟大家都不富裕,要靠兩個姑姑來背這個重擔也是背不起來的。
  她跟兩個姑姑說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姑姑們倒是都讚同了她的意見,一致表示,父親在透析期間可以白天去醫院,晚上住在美玉表姐家,兩個姑姑輪流幫朱虎照顧她父親,她則回學校去想辦法籌錢。至於怎麽籌錢,她們都沒問,大概是怕問了又沾染上朱莎要借錢的是非。
  朱莎正在怔忡間,“魔魅”的老板已經匆匆地趕來了。他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比剛哥顯得老一些,但人長得還算精神,除了腆著一個啤酒肚外,其他的看著還行。他上下打量了朱莎一番,確認自己不認識她,就問:“小姐,你找我?”
  朱莎側過身來看見他和旁邊站著的服務生,知道他是老板,馬上客氣地問:“請問您就是這家酒吧的老板嗎?”
  老板點頭,朱莎指著台上正妖嬈地表演的女歌手說:“我唱得比她好十倍,你信不信?”
  老板懷疑地看著她,不知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不像是喝多了來找麻煩的人,於是耐著性子問:“那又怎麽樣?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麽?”
  朱莎用手輕拍了一下吧台說:“你還不明白嗎?吐字不清,台風又差與樂隊配合也不好,她唱成這樣還敢出來混難怪你的生意這麽差!”她一邊說,心裏一邊不停地對那個台上的女歌手說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搶你的飯碗,我也是走投無路了。
  老板聽到這個果然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地說:“有道理!有道理!哎,你叫什麽名字?敢不敢上去唱兩首?”
  朱莎要的就是這句話,她馬上打蛇隨棍上接口道:“有什麽不敢?我叫Sarah,聽說過嗎?沒聽說過算你孤陋寡聞!”
  老板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說:“光說了不算,你要有真本事才行。等下她唱完了這一首,你馬上接下去唱。你都會唱什麽歌?我好叫樂隊給你伴奏。”
  果然等那個女歌手唱完,老板就揮手讓她下去,然後讓朱莎上台,朱莎大大方方地上了台,跟樂隊說了兩支歌曲的名字You Win My Love和No One Needs To Know,這兩首歌都是SHANIA TWAIN正當紅的名作,Joy FM曾經連續兩個星期播放過的,朱莎學會了之後一直沒有忘記。
  樂隊演奏不出來這麽新的音樂,但朱莎早有準備,從樂隊那裏借了把吉他,輕輕地彈撥幾下,然後開口唱。她在空閑的時候曾因為好奇跟羅昊學過一陣子吉他,但都是淺嚐輒止,沒有苦練過,隻能彈一些簡單的和弦伴奏,好過清唱而已。
  朱莎在台上唱,樂隊和老板都在一旁認真聽,剛開始,老板還不以為然,把朱莎的話當成一個玩笑,但聽著聽著他就發現這個看似簡單的女孩子並不簡單,她瘦削的身體裏似乎蘊含著無限的潛力。她不但有著出色的嗓音,也有著絕佳的舞台表現力,看來確實是有實力才敢那樣說話。老板在心裏暗暗感歎,同時也對朱莎的提議拿定了主意。
  朱莎唱完下台,酒吧裏想起了熱烈的掌聲,完全不似剛才那樣可有可無的樣子。老板滿意地對朱莎說:“雖然我聽不懂你在唱什麽,但我知道,你確實唱得比她好一百倍。”他邊說邊用手指剛才的女歌手,那個長發女孩似乎哼了一聲把臉轉過來了。老板不理她,繼續對朱莎說:“說說你的條件吧。”
  朱莎坐下對酒保說:“給我來杯水好嗎?”酒吧依言倒了一杯礦泉水給她,朱莎一飲而盡,然後說:“你給她是什麽價就給我什麽價。不過,我也有幾個條件,我是缺錢才到你這裏來的,所以客人如果要給小費,指明給我的全部都要歸我,沒有指明的我不要。如果要點唱,那每首歌要五百塊我才會同意,而且我不重複唱同一首歌。”
  老板沉吟一會說:“點唱要五百會不會定得太高?一般的點唱也就是五十、一百左右。”
  朱莎說:“我不喜歡點唱,所以我把價定得高一點,沒有人點最好。我隻喜歡唱自己喜歡的歌。如果要我唱什麽《愛拚才會贏》之類的爛歌,我是不會唱的。”
  老板又要求道:“你不能隻唱英文歌,這裏有很多人都不喜歡英文歌,要混著唱一些別的流行歌曲才行。”朱莎同意了,兩人商定明天開始每周到這裏唱三個晚上,每個晚上兩小時。朱莎出了“魔魅”的大門,手心裏全是汗,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粘粘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出了門才真正放鬆下來,老實說,剛才她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去找老板談話,還上台去跟人PK,搶走了人家的飯碗。不過,她從回到北京起就已經發過誓,隻要能挽救父親的生命,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這代價是什麽,她心裏已經非常清楚,現在她就要開始走這一步了。
  出了“魔魅”的門,又走了200米左右就到了“深藍”。“深藍”是朱莎選定要談判的另一家酒吧,裏麵獻唱的有個樂隊,成員全是男生,他們唱的大概都是自己原創的校園歌曲,歌詞寫得不錯,曲子也演繹得很好,但主唱有點力不從心,很明顯是缺少一個靈魂人物。
  朱莎進門的時候聽他們唱了一陣,臨時改變主意不去找老板了,她直接找了這四個男生談,她想加盟他們的樂隊。
  那四個男生剛開始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其中一個很快認出了朱莎,他們在大學生音樂節上見過,不過那時朱莎是作為Sixteen Eyes的主唱登台表演,他們作為不知名的小樂隊在台下觀看而已。
  既然認出了朱莎,那麽其他三個人也跟朱莎熟絡起來,對朱莎的提議一口答應,聽她說了自己目前的困境,四個男孩一致同意一半的演出費歸她。朱莎滿懷感激地答應了,有自己的樂隊比自己自彈自唱要好得多。有了朱莎的加盟,幾個男生帶著她一起到老板那裏去報備,老板對多個人少個人原本不在意,但聽了朱莎的那幾個條件還是有點不高興說:“點唱費太高我就不說了,可是客人給小費按規矩酒吧是要抽成的。”
  四個男生一齊幫她說情,告訴老板朱莎確實值這個價。老板半信半疑地同意了,末了還說:“她最好有這個本事,否則客人要是反應不好的話,你們可是要立馬走人的!”
  幾個男生都滿口答應了,朱莎有點不忍心,覺得自己可能要連累了他們。那個先認出朱莎的男生安慰她說:“有什麽大不了的?北京的酒吧多得是!離開他就活不下去了嗎?”朱莎想想也是,於是就算了,向幾個男生道了謝就走了。他們已經商定好表演的時間改成每周二四六的晚上,同樣是兩小時。
  朱莎出了門一算,如果這樣玩命唱的話,不算小費和點唱費用,一個月有4000多塊的收入,兩個月就可以有8千塊,父親病情穩定後兩周透析一次就行了,這8千塊可以維持父親的三個多月的透析費。不過這隻是杯水車薪,解得了燃眉之急,解不了長久之憂,要湊足換腎的費用還要再想別的辦法才行。
  她回到學校左想右想,最後咬咬牙去超市扛了兩箱方便麵回來,又買了二十幾包榨菜,然後每天上食堂買點饅頭,將生活費用降到每天三塊錢左右,準備就這樣維持最低生活水準,開始打持久戰。
  因為酒吧駐唱都是晚上,朱莎決定找老卞再去打一份工,爭取把白天的時間也用上,把父親幾個月的透析費用掙出來,姑姑他們照顧也不是長久之計,小虎更是一開學就得走開,她還要把護工的費用也掙出來才行。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了,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了。
  朱莎硬著頭皮開始拚命掙錢。她沒對外人說起自己家的情況,知道就算她說了,除了得到一點同情外和一點有限的捐款外,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幫助,而她還要付出人格尊嚴作代價,不但要像個祥林嫂一樣見人就說自己的苦難,還要一遍又一遍地讓人把自己的不幸放大到所有人麵前。
  老卞總有辦法知道朱莎的一切事情,他找到朱莎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朱莎不看他,盡量輕描淡寫地說:“我父親生病了,要做手術,我現在多掙點錢湊夠手術費。”
  “要多少錢?一兩萬夠不夠?”
  “已經差不多了。你別瞎操心了。”朱莎不想告訴他。
  老卞一下生氣了:“朱朱,你把我當朋友嗎?差不多了你會是這樣子?跟瘋子一樣沒日沒夜地掙錢,臉色白得像張紙、虛弱得好像見風就要倒下?到底有什麽事?快說!否則別怪我不把你當朋友!”
  朱莎一下子就崩潰了,她蹲在地上泣不成聲:“要換腎!我爸爸要換腎!二十萬啊,我上哪裏去湊這筆錢?沒有錢,我爸爸就隻能等死!我快要絕望了!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老卞也驚呆了。回去以後,他不知從哪裏湊了兩萬塊錢交給朱莎,算是他借給她的,朱莎沒推辭就收下了,現在錢對她來說就是救命的東西,誰肯借錢給她,她都感激不盡。
  老卞後來給朱莎找了個清閑的活,就是白天去幫人看書店,可以坐著一邊看店一邊打瞌睡那種,每個月六百塊錢。錢不多,但工作清閑。老卞臨走時反複交代朱莎不要太認真,差不多就可以了,可是朱莎拿了人家的錢財豈有不幫人消災的道理,她不但不打瞌睡,反而起勁地幫人推銷書,清閑的工作被她弄得一點也不清閑,雇主倒是很滿意,隻老卞氣得沒辦法。
  就這樣連軸轉了二十幾天終於到了月底,朱莎坐在床上數數掙來的錢已經夠5千塊了,她把這五千塊連同老卞那裏借的兩萬趕快寄了回去,打電話給朱虎,要他收到以後馬上取出來,給父親在醫院裏找床位住院,天天擠在美玉表姐家也不是辦法,她也是自己租的房子啊。
  “魔魅”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老板現在已經完全信任了朱莎,主動提出增加表演的次數,朱莎一口拒絕了,理由是自己的時間不夠。但其實真正的想法是,再好的東西天天吃也要厭煩的,她現在之所以這麽紅火,完全是因為有剩下三天那些人差勁的表演襯托著,如果她天天來唱,來來回回就那幾首歌,客人沒有了期待的空間,很快就沒有興趣了,她還怎麽吸引人來呢?
  這二十幾天來,朱莎在兩個酒吧間奔忙獻唱,收到的小費也不少,更奇怪的是,她把點唱的條件定得那麽苛刻,最近一周還是有人點唱。不管她是在“魔魅”還是在“深藍”,總會固定每場有人點一首歌,然後交錢,有時候沒等她唱完就走了。她努力地想看清這人是誰,卻發現每次都不是同一個人,有男的,有女的,每次隻點一首,點完就走了。
  朱莎直覺上就覺得這事不簡單,但她隱隱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她自己問自己,你一直在等待的不就是這一天嗎?還在猶豫什麽呢?
  從回到北京起,她就在考慮一個計劃,而去酒吧駐唱隻不過是實現這個計劃的一個手段而已,現在這個計劃已經漸漸接近核心了,她已經沒有了後退的餘地。朱莎告訴自己要鎮定,不管這場遊戲是什麽,主角都已經就位,配角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遊戲卻馬上就要開始了。
  朱莎也不驚慌,她每天照舊去唱,給錢就收下,唱完就走,從不在酒吧多逗留片刻,十足地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她知道,有些人就喜歡她這個樣子,而她現在就要把她的計劃付諸實現了。
  
  第47章 與魔鬼做交易
  每一天,不管在“魔魅”還是“深藍”,朱莎都會在結束的時候接收一首歌的點唱。從開始到昨天,朱莎已經不重複地唱了29首英文歌了,今天將是第首。朱莎拿著點唱的小紙條,看著今天的這第30首歌的名字,內心如雪地般寧靜。這30首歌是她曾經在“零度空間”唱過的所有英文歌曲的總和,按時間順序,從第一天的《Wannabe》到最後一天的《Lemon Tree》。她知道,她已經猜中了這開頭,現在,是時候由她自己把這結尾續下去了。
  也許再過不久,她也會和宿舍樓裏有些女孩一樣,在周末的晚間,一個人在宿舍裏細細拾掇著,麵對著橢圓形的鏡子,將化妝水、精華液、粉底霜一層又一層地塗在臉上,從狹小逼仄的衣櫃裏左挑右選,精心搭配了漂亮精致的衣服和鞋,留下滿桌零亂的化妝品,出門去趕赴一場與魔鬼的約會。
  今晚,也許就是她的最後一場演出了。朱莎站在台上邊唱邊想。樂隊的幾個小夥子也有點明顯的心不在焉,管他呢,反正這裏也沒有幾個知音,而她也快要功成身退了。唱完了最後一曲,朱莎到老板那裏拿了錢走人。她的工資是日結的,唱一次拿一次的錢,概不賒欠。
  昨天接到朱虎的電話,父親在美玉表姐的幫助下已經順利地住進了醫院,而且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血液透析,他的病情也穩定了下來,但換腎還是勢在必行。朱莎將錢隨便地往兜裏一揣,然後走進了夜色中。
  她邊走邊想,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現在應該有一輛車停在路邊等她。走了沒幾步,朱莎果然遠遠地看見了一輛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色別克商務車,靜靜地停在路旁的便道上。雖然是8月,但深夜的涼風還是讓她感覺有點冷。她搓搓有點起雞皮疙瘩的雙臂,然後慢騰騰地往前走去。等她快走到的時候,黑色商務車右側的車門忽然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對她說:“上車。”
  朱莎看了一眼,仍舊沒有說話,默默地坐進了車裏。商務車很快開動,朱莎沉默地看著車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不知在想什麽。
  李正一邊開車一邊說:“怎麽不說話?你好像一點也不奇怪?現在是不是想通了?我說過,你遲早有一天是我的。你逃不掉的。”
  朱莎在心裏冷笑,也不分辯,就讓他這樣認為吧。
  李正接著道:“你的那個小男朋友呢?怎麽這麽快就分手了?沒想到他還有點來頭,給我找了不少麻煩,讓我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來專門應付他。可那又怎麽樣?我還不是好好地出現在這裏?他還不是扔下你一個人出國走了?”
  朱莎終於忍不住了,她對著李正冷冷地說:“你找我就是為了特意來羞辱我的嗎?”
  李正抿著嘴沒有說話,他把車開到一個小區前放慢速度,門口的保安在向他敬禮,他側過臉微微一點頭,等欄杆升起,一踩油門滑進地下停車場。
  他率先下了車,然後拉開車門對朱莎說:“下車吧。我們到地方再說。”朱莎下了車隨著他坐電梯一直升到頂層。他打開了門,然後對朱莎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等朱莎進去後,他隨後關上了門,但並沒有鎖上,朱莎注意到這個細節,緊張的心理稍微有點放鬆,看來他不是一個急色的人,至少現在她還是安全的。
  她匆匆地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發現這套房子裝修很不錯,小小的二居室收拾得非常整潔舒適。
  李正給朱莎倒了一杯水過來說:“你唱了一整晚,先喝杯水吧。”他又注意到朱莎在看這房間的布局,隨口說道:“這是我自己掙錢後買的第一套房子,雖然現在我不住在這裏,但每周都會有人來打掃。你要是喜歡,我就過戶到你的名下。”
  朱莎既沒有驚喜也沒有恐懼,她淡淡地說:“條件是?”
  李正舉著檸檬水的杯子遞給她,她不肯接,李正隻好無奈地說:“你知道的。我隻有一個條件。”
  朱莎點點頭,悲哀地說:“是啊,你隻有一個條件。可是這一個條件要的是我所有的一切。”
  李正也不爭辯,隻說道:“隻要你答應,在我厭倦你之前,我可以給你我能辦到的一切。”
  朱莎嘴角浮起微笑,慢慢地又掃視了一眼整個房間,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擺設、精致的沙發和柔軟的長毛地毯,說道:“那就是要把我自己賣給你囉?即使要賣,我也要賣個好價錢,怎麽辦呢?我要的遠不止這一些。”她笑笑看著李正:“我要錢,而且是很多錢。這是你欠我的,不是嗎?”
  她那憂鬱中帶著微笑的樣子突然之間變得分外動人,李正有點迷惑:“你怎麽突然變成這個樣子?發生了什麽事?”
  朱莎道:“發生了什麽事你會不知道嗎?是你讓我美夢破滅出不成國的,給係裏寄檢舉信的不正是你嗎?你在我要展翅高飛的時候折斷了我的翅膀,把我打入了塵埃裏,你還來問我發生了什麽事?這一切不都是在你的算計中嗎?或者我還要感激你手下留情、沒有對我趕盡殺絕?你一向不都是喜歡把人逼得走投無路之後再任人宰割的嗎?我真幸運,值得你這樣費盡心機!”
  李正也不氣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你到底還是猜到了。”
  朱莎悲憤地說:“我為什麽猜不到?這太像你的風格了!別人不可能神通廣大到知道我所有的細節,隻有你才有辦法做到。你處心積慮設計了這麽久,把我害得這麽慘,就是為了跟自己賭這一口氣,讓我做你的什麽情婦二奶?”
  李正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說過,隻要你肯做我的女人,你要什麽,隻要我能辦到的,我都可以給你。”
  朱莎幽幽地說:“喜寶說過:‘我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就很多很多錢。’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句話。現在我要努力實現這句話了,很多很多的愛我已經失去了,那麽就給我很多很多的錢吧。我同意做你的女人,但我要二十萬。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麽難事,你什麽時候給錢,我什麽時候賣身。”
  李正根本不知道這個“喜寶“是何許人也,但他很介意朱莎這麽說自己,他皺著眉頭道:“不要把我們之間的關係說得那麽難聽。不管你怎麽想,在我心裏,你是第一個令我心動、讓我念念不忘的女人,尤其你跟我又是那麽的相似。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如果我不能得到你,我這輩子會有多遺憾。你命中注定就該是我的女人。你恨我無非是因為我用了一點非常的手段而已。可是隻有這樣,我才能完完全全地得到你,我為什麽不用?”
  朱莎低頭不語,這樣的結果她早就猜到了,現在他親口說出來,無非是讓她更死心塌地而已。
  李正不在意這些,他很快說:“我明天就簽支票給你,但你要記住,從此以後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了,你所有的一切都屬於我。”
  朱莎閉上眼睛點點頭,然後轉身說:“送我回學校,至少今天晚上我還是自由的。”
  李正依言和她一起下樓,開車把她送回了學校,然後說:“明天上午9點我來接你。”朱莎下了車,搖搖晃晃地朝宿舍樓走去,將李正和他的商務車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她沒有哭,早在失去羅昊,失去出國的機會,得知父親重病的消息的時候,她就已經把所有的眼淚都哭幹了,現在的她,隻是一具包裹著重重鋼鐵外殼的血肉機器人而已,喜怒哀樂都隱藏在冰冷的外殼下。
  接下來的一切順利得超乎想像。李正沒有絲毫遲疑地就給了她二十萬,還把那套小小的二居室過戶到了她的名下。但李正在給她支票的同時,她也被律師要求簽署了一份秘密的協議,上麵可笑地給她規定了許多權利和義務,盡管用詞謹慎隱晦,但朱莎一眼就看穿了它的本質,無非是一份“包養協議”而已,她鄙夷地看了李正一眼,然後律師趕緊解釋說是為了更好地保證她的權利,朱莎沒有理他,低頭“刷刷”簽了字然後拿了支票出去了。
  李正神色自若地也在協議上簽了字交給了律師備份。不一會兒,他的助理肖揚敲門進來,律師趁勢客氣地告辭了。肖揚拿著一份東西朝李正揮揮手問:“老大,這二十萬怎麽入賬?”
  李正抬頭道:“這個不走公司的帳,直接從我個人帳戶裏出。”
  肖揚奇怪地問:“老爺子要是問起來怎麽辦?”
  李正不耐煩地說:“隻要你不多嘴,老頭子根本不會知道!去把張超給我叫來!”
  肖揚滿腹牢騷地出去了,他是李正的遠房表弟,但同時也是老爺子派來的嫡係心腹,名為助理實為監軍,身份尷尬,雖然奉行著兩邊都不得罪的信條,但有時難免還是會兩邊都不討好,老爺子認為他私下裏幫李正隱瞞了不少事,李正又認為他經常背地裏向老爺子告密,因此很多事情都不肯讓他知道。可是張超就不一樣了,他和他手下六七個人雖然職位不高,但都是李正當兵時期認識的人,他們眼裏隻有李正,隻有他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太字黨”。肖揚滿懷醋意地想。
  不一會兒,瘦削精幹的張超進來了,李正遞給他一張紙說:“去查一下,她用這筆錢幹什麽。”張超接過紙一言不發地走了。李正把身體往後靠到椅背上,陷入沉思。他有點好奇,朱莎要這二十萬做什麽呢?
  李正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現在是時候由朱莎來實現自己的部分了。當第一個晚上,朱莎從小套房的床上爬起來去浴室的時候,床單上留下一抹殷紅的印記,那是她的第一次。她把李正吃驚和審視的目光拋到了身後,然後麵無表情地去了浴室。她打開淋浴的噴頭,在溫熱的水流下機械地衝刷自己,她覺得自己很髒很髒,無論噴頭開得多大,無論用掉多少水,始終也洗不掉身上這種恥辱和肮髒的氣味,這氣味一直深入到她的每個毛孔裏,讓她永遠不能擺脫。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價。
  當她用身體做為交換條件換取了這看似光鮮的一切的時候,她就已經把自己掉進了悲哀的陷阱裏。她知道她要為此付出代價。但李正的出現,就像荒漠裏長出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急於要抓住,特別是這根草還是她精心種出來的,不是李正,也會是別人,從她回北京起,一切就已經成了定局。現在,她終於把自己的身體出賣給了魔鬼。
  李正帶她去買高檔的場所消費,吃一些她從來沒有見過精致的美食,給她買各種高檔的衣服飾品,企圖博得她的一個微笑。她知道,李正是為了補償她,但她很想告訴李正,她並不是一個守身如玉的人,以前沒有跟人上過床,隻不過是因為誘惑還不夠大。可是李正不這樣想,他自從第一夜的震驚過後,就一直對朱莎小心翼翼,用盡心思哄她開心,因為他一直有著很濃重的處女情節,而朱莎滿足了他全部的幻想。
  朱莎把李正給她買的各種衣物一排一排地放進了那套房子裏,現在,那個寬大的衣帽間終於派上了用場。在她住進來之前,李正就已經找人重新裝修了整套房子,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來布置一切,甚至把旁邊的書房和臥室打通,給她設計了一個專門的衣帽間。朱莎第一次站在那個空空蕩蕩的衣帽間裏的時候,她在想,這是幹什麽用的呢?
  很快,她就知道那是做什麽用的了。在那些時髦的衣物一套又一套地接連送到這裏的時候,她看都懶得看一眼,包裝都沒有拆開就把它們統統都塞進了臥室的櫥櫃裏,是李正一件一件拿出來,幫她拆開包裝,剪下標簽,然後分門別類地掛在衣帽間裏。
  朱莎沒事的時候就打開衣帽間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衣服發呆。以前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如果她有錢了,她要買多少新衣服和新鞋子,再搭配些什麽樣的包包和飾品,而且要一天一身不重複地換,現在,這一切成真了,她卻失去了最初的動力。
  她不需要再違心地去討好那些家長,教那些奇笨無比的孩子,也不需要再把生活費降到最低,吃那些南方人永遠也不喜歡的大白饅頭和沒有油水的土豆塊或者大白菜了,她也不需要再擔驚受怕地去替人家考試來獲取非法的收入了,從她出賣了自己的那一天起,她如願以償地獲得了最大限度的金錢,但也從此失去了心靈上的快樂和自由。這也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
  九月開學的時候,朱莎過上了雙重的生活,周一到周五,她是平凡普通的大學女生,而到了周五的晚上一直到周末,她是李正見不得光的情人,她的存在就是個秘密。
  
  第48章 假到真時真亦假
  李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一份一份翻看張超剛才給他送來的文件,裏麵是三分報紙複印件和張匯款單複印件。報紙分別是北京知名的晚報、晨報和青年報,每份報紙的某一版都或大或小地刊登著一則新聞,新聞的主人公正是朱莎。
  李正看著青年報上那張大幅照片,一眼就認出了是朱莎,照片上她神情激動,顯然是滿懷感激地從右方一個模糊的人像手中接過一個大信封。新聞的主要內容是某某企業獻愛心,得知F大朱莎同學的不幸遭遇之後,主動給她捐款10萬元,讓她能支付父親換腎的一部分手術費。晚報上則是上一則新聞的延伸閱讀,豆腐塊大的一個角落寫著一則簡訊,表明目前社會捐款已經高達共計3萬8千多元,並呼籲愛心企業繼續行動起來,幫著這個品學兼優的女孩。最後的晨報則在社會版二條的位置刊登了某知名企業從報紙上獲悉朱莎的不幸遭遇和社會好心人對她的幫助之後,馬上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承諾在10月底之前將剩下的6萬多元補齊,以便能完成一次神奇的愛心傳遞。報紙上還刊登著朱莎熱淚盈眶的大幅照片。
  如果不知道內情,所有人都會認為社會對一個不幸的女孩伸出了熱情的雙手,幫助她拯救了自己的父親。但是,李正是完全清楚這一切的,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假新聞,甚至這些報紙也都是假的。他在思考,朱莎是怎麽做到的呢?她一個人單槍匹馬,怎麽想通這些複雜的關節,怎麽設計這些看似簡單實際卻非常關鍵的細節?又是找誰去製作的這幾張假報紙呢?這些假新聞無疑是出自朱莎的手筆,但文章筆法老到,跟真正的新聞沒有兩樣,如果不是事件本身是假的,單憑這幾則新聞,就已經幾可亂真。
  這兩張匯款單表明朱莎已經分兩次把錢匯回家了,再加上這三張報紙,她的謊言可以說是天衣無縫,沒有人會懷疑錢的來曆,而且她手裏還壓著最後一筆錢要等到10月底才匯出。看樣子,她已經設計好了所有說辭,把所有的漏洞都事先想好了補漏的方法,別人隻會羨慕她的好運氣,決不會懷疑報紙的真實性。
  看完所有資料,李正把文件扔到一邊,開始抽煙。
  張超在一邊看著他皺著眉頭,忍不住出聲道:“大哥,你找的這個小姑娘可不簡單啊。你看她——”
  李正揮手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然後說道:“我喜歡的就是她的不簡單。她要是既單純又善良,一點心計也沒有,將來連老爺子一招也接不下來,我又何必費那麽大勁來得到她?”
  張超還是不放心道:“可是你一下子給她那麽多錢有必要嗎?她要是拿著錢跑了怎麽辦?”
  李正哈哈大笑:“怎麽跑?她能跑到哪裏去?跑了你們再給我找回來不就完了?她既然開了口,我就一定要滿足她這個願望,二十萬算什麽,比這更多我也付得起!再說,她拿這錢是有急用的,我不給她,難道眼睜睜地看她為了錢,投到別人的懷抱裏去嗎?”想到朱莎,李正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微笑,她果然不簡單,雖然她的父親急等著錢來換腎,她也沒有一下子就把錢一次性地寄回去,看她想的辦法多周到,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要是這樣的人用在商場上,要不了幾年就會變誠人精。
  張超看他一副與有榮焉的蠢樣,搖頭走人,最後又說:“小石他們幾個有點擔心,你現在和她在一起了,不知道她會不會記以前的仇?”
  李正一愣:“記仇?”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小石他們奉命把朱莎強行推上車,又按住她的胳膊把她困在車裏,最後還把她從陽台上拽出來,讓她渾身是傷的舊事,他想了一下對張超說:“還是盡量別讓小石他們出現在她麵前吧。這個女人,愛憎分明,搞不好真的會記仇。”
  張超答應了一聲走出去了,李正又陷入沉思。對於朱莎,他是越來越不懂了,原以為她是失戀以後自暴自棄才會投向他的懷抱,卻原來別有內情,她根本是有計劃有步驟地把自己引入她布的局中,利用自己來救她父親的命。如果不是看到這幾份以假亂真的報紙,他差點就相信朱莎是被他逼得走投無路才向他投降。陰溝裏翻了船哪。他自己在心裏苦笑。不過他不後悔,不管怎麽樣,朱莎現在是屬於她,誰設計了誰,誰又被誰逼迫,已經都不重要了,他們已經是一路人了。就像賭石的時候被人引誘買到一塊玉石,雖然猜到它裏麵可能是滿綠,但最後解開還是會有極大的驚喜,現在朱莎帶給他的就是這種感覺。
  李正又拿起那些材料看了看,他又有點奇怪,朱莎為什麽不把她的父親接到北京而是選擇了她老家省城的一家大醫院去做手術呢?換腎手術雖然很多大醫院都能做,但畢竟北京有全國最好的醫院,手術的成功率相對來說要比其他地方高一些不是嗎?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如果朱莎把她的父親接到北京來,那她的秘密遲早會暴露,到時候事情會發展成什麽樣可想而知,不外乎是父親羞憤自殺或者斷絕父女關係之類的,所以她寧可冒一定的風險,也不肯讓父親有識破她的一天。這個女孩,不僅心細,而且膽大。
  他想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準備撥號。既然朱莎處心積慮地要騙過所有人,李正也不想故意戳穿她,本想助她一臂之力,想想還是算了,現在他還有點拿不準朱莎的脾氣,不知道她的底線在哪裏,如果不知己知彼,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在酒吧裏那次僅有的衝動就讓他付出了代價,那他現在更是不會輕易出手,即使是為了幫助她。既然朱莎已經設好了整個局,那就讓她自己去全盤掌控吧,她完全有這個能力。李正毫不懷疑這一點,於是他又放下了電話。
  李正沉思了一會兒,看看表已經是下午5點了,今天是周末,晚上有老爺子例行的晚宴,雖然他厭惡走進那個爾虞我詐、令人窒息的大家庭,但隻要老爺子在世一天,他就不得不一次次地走進去,接受那些虛偽的問候和刺目的眼光。他知道,對某些人來說,他就是如鯁在喉的那個梗,一定要不吐不快的。說是眼中釘、肉中刺也不過如此吧。母親已經去世快五年了,除了老爺子,他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
  他站起來,拿了東西往外走,正撞上急匆匆進來的肖揚,他一把拉住李正說:“上哪去?表舅說今晚一定要我們回去吃晚飯,順便說一下西邊那塊地中標的事。”
  盡管不情願,李正還是隨著肖揚一起往外走。大概是為了不讓他有借口逃避吃晚飯,肖揚還把自己的車留在了地下停車場,坐上了他的車。李正一邊無可奈何地坐在後座,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肖揚嘮叨最近“家”裏的一些是非,在這方麵,肖揚比一般的女人還饒舌,什麽事情都是他第一個知道,並且第一個傳出來,有時候李正甚至懷疑他是一個gay。
  肖揚這次說的是他名義上的二哥李奇的事:“……老二這次有麻煩了,深圳那邊的電子工廠出了點事情,有一批貨的質量出了問題,外銷的時候被買方發現了現在要退回來,老二堅持不肯認帳,說是運輸途中出的問題,表舅現在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李正微笑,他這二哥是什麽德性他太清楚了,外強中幹又斤斤計較,遇到一點蠅頭小利就沾沾自喜,根本不是個做大事的人,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不認帳太正常了,他要肯認帳肯收回才不正常呢。他一向是沒把這個二哥放在眼裏的,典型的誌大才疏,能有什麽驚天大手段?倒是大哥和兩個叔叔家的兩個堂兄還算得上是他的競爭對手。
  果然,吃飯的時候,老爺子說起二哥的事,還是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敲著桌子教訓他們要放眼長遠,不要鼠目寸光,信譽一旦失去是多少錢也買不回來的。說完老二,老爺子又順帶誇起他會辦事,最近的大小幾件事都辦得不錯。
  聽到老爺子這樣說,大家臉上的表情精彩得很。李正默不作聲,心裏冷笑,將來有讓你們哭的一天。老爺子的原配,他名義上的“大媽”哼了一聲說:“我兒子什麽時候讓你滿意過?這人哪,心要是不正,看什麽都是歪的。”老爺子臉色陰沉正要發作,大哥已經岔開了話題說:“今天這糟鴨味道不錯,羅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大家別愣著了,開始吃吧,菜都要涼了。”眾人這才撤去表情,開始吃飯。這一頓飯吃得真是高潮迭起。
  散席後,老爺子又單獨留下他和肖揚談中標的事,簡單說了不到10分鍾,大媽就借故送茶送點心進來好幾次,惹得老爺子最後發了脾氣,大聲地嗬斥她把她轟了出去,她臨走又看了他們幾眼才離開。李正知道她這是怕老爺子單獨和他談財產的事,或者秘密地告訴他一些關乎遺囑的情況,所以借故進來刺探一下,以防有什麽不測。他也不說破,這點小伎倆怎麽瞞得過號稱老狐狸的老爺子?反正老爺子也是心知肚明,但又拿她沒辦法,最後還不是把她轟走了事?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李正看她一臉蠻橫的樣子,真的很難想像自己的父親會和她一起生活這麽多年,她跟自己已經過世的母親相比又豈是天壤之別那麽簡單?母親一生都輸在先來後到上。
  老爺子說了一會兒,本來已經揮手讓他出去,臨走又突然叫住他問:“聽說你最近和一個來曆不明的酒吧小姐走得挺近?”
  李正站住了,但沒有回頭,隻淡淡地否認:“沒有。”
  老爺子又繼續自說自話:“玩玩可以,不能當真。善後要做好。”
  李正終於忍不住回頭衝老爺子冷冷地說:“你對我母親當年是不是就這樣?那為什麽還會把我生出來?”
  老爺子頓時語塞,李正也不等他回答就徑直往門口走,身後傳來一聲脆響,他知道大概又是某個價值不菲的瓷器古董遭了殃,他冷冷一笑繼續往外走。門外肖揚正一臉緊張地等著他出來。他狠狠地瞪了肖揚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大宅。這裏所有的一切都令他厭惡和窒息,每來一次,心底的絕望就加深一次。
  李正開著車箭一般地衝出了車庫,留下一臉錯愕的肖揚在後麵捶胸頓足,他也不知道又是哪裏得罪了這尊大神,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把他一個人扔在了這裏。
  ×××
  朱莎下了課就一直在埋頭收拾東西,直到身邊的同學都走光了,她才站起身來朝宿舍走去。今天又是周末,是她盡義務的日子,她必須盡快收拾好自己,穿戴整齊然後在規定的時間出發到校門外去等車。
  父親的病已經基本穩定了,一周一次的血液透析再加上朱莎的信件和匯款單讓他又煥發了生命的活力,盡管他沒有說出口,但朱莎知道,他已經重新燃起了對生命的渴望,從一周一次的電話中就可以聽出來他的精神很好,現在正在醫生的幫助下等待合適的腎源。父親甚至在某一次不經意中對朱莎抱怨,說等待換腎的人太多,而合適的腎源又太少。朱莎知道,他是有點著急了,住在省裏最好的醫院裏,每一天都在花錢,他害怕了,急於要好起來,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中去。盡管內心酸楚,但朱莎還是安慰父親不要著急,會有合適的腎源出現的。她甚至抬出了九泉之下的媽媽來安慰父親,說她一定會保佑他迅速好起來的,這個家一定會越來越好。
  父親竟然相信了她的話。朱莎知道,這個時候的父親脆弱得像個孩子,而她卻必須成長得像個大人了。父親現在已經轉到了省裏最好的醫院,大姑一直在就近照顧他。盡管朱莎對大姑有成見,但最後要求人還是第一個想到了大姑,有什麽辦法呢?朱虎已經是高三了,馬上就要開學,一天功課也不能耽誤,而她已經不是自由之身,小姑家裏還有個正在上學的表弟,她是絕對走不開的,唯有大姑,兩個表姐都在外打工,表哥雖然結婚,但還沒有孩子,而大姑又一直寡居,婆媳關係也不是太好,隻有她才是照顧父親最合適的人選。
  朱莎想到這裏,馬上給大姑打電話,委婉地請她出馬,同時表示自己會努力打工掙錢,每月支付大姑工資。大姑痛快地答應了。朱莎鬆了一口氣,不管大姑是看在什麽份上答應的,隻要她答應了,就是實實在在地幫了朱莎的大忙。
  朱莎收拾好東西回到宿舍,裏麵空空蕩蕩的,張蕊走了,石金雅走了,雖然又住進來一個外係的女生,但朱莎和她完全沒有話講,唐寧和郝靜也是各有各的精彩,孟欣欣更是閑雲野鶴一樣了,整個宿舍已經沒有了當初熱熱鬧鬧的氣氛,每個人進來都是訕訕的,見了麵打個招呼說不了兩句話就各自走開,誰也不管別人的閑事。朱莎怔怔地看著張蕊的床發了一會兒呆,還是無精打采地換衣服洗漱準備離開。
  出了宿舍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周圍幾個宿舍樓已經開始散布著星星點點的燈光,偶爾可見對麵窗戶裏的女生洗完了澡站在窗前梳頭、晾衣服。有的人在邊看書邊吃泡麵,還有匆匆的下樓打開水、上自習的人,平常的大學生活,平凡的大學女生,而她離這一切已經越來越遠了。
  她走出校門的時候,已經離約定的時間過了20分鍾了。要是在往常,她一定會馬上飛奔趕時間,可是現在完全用不著了,趕和不趕都是一樣的,不管她多晚,總會有輛車靜靜地停在指定的地方等她,把她接到一個她做夢都想逃開的地方去。所以她不著急,繼續慢悠悠地朝西門外走。果然,走了沒多久,那輛黑色的商務車就出現在她眼前。
  車門打開,一個戴著黑色墨鏡的男子在等她上車。她知道他叫張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他一見到她,就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既緊張又小心翼翼。她懶得去察探,自覺地上了車。車門很快就關上了,張超一邊開車一邊說:“大哥今晚有事,讓你自己先吃飯。小姐想上哪兒?我開車送你過去。如果要和朋友一起逛街也可以,但是不能太晚,十點前必須要回家。”
  朱莎幾乎失笑,十點前必須要回家?他以為他是什麽?她的父母嗎?不過她沒有質疑他的話,隻懶洋洋地說:“直接送我回那裏。”她從不肯把那當成自己的家,即使現在房子已經在她的名下,她也隻肯用“那裏”來代替。
  張超答應了一聲,然後車子繼續朝前開,他從後視鏡裏看見朱莎古怪的臉色,不知她又在想些什麽,不管她想幹什麽,大哥總是第一時間就滿足她的願望,比紂王還要紂王,而可恨的是,她從來也不領情,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看大哥就像看路人甲一樣,真不知大哥怎麽想的,簡直可以用犯賤來形容。上次她不過是無意中說了一句廣告上的那個男人穿黑襯衫好看,大哥就一口氣買了十幾件黑襯衣放在家裏,也不顧大家的身材是不是適合穿黑的就強迫他們每人都穿一件,搞得大家一出門遠遠地看就像來了一群烏鴉。
  
  第49章 朱莎的一九九七
  一九九七年的元旦過去後不久,朱莎的父親終於等來了合適的腎源。在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手術過後,他又熬過了危險的排異期。朱莎從電話裏聽到這個消息,緊張的心終於放下,她在狂喜之餘還不望冷靜地謝了一直照顧父親的大姑。大姑也一直在電話裏擦眼淚,連說不容易,不容易。朱莎顧不得想她到底是在說誰不容易,在電話裏又叮囑大姑要好好照顧父親,然後把給父親買的大堆營養品一股腦寄回去,又給大姑匯了兩千塊錢做這半年多來的辛苦費。
  大姑錯愕地說:“大妹,你哪來這麽多錢?上次人家捐的那些錢醫院都用得差不多了。”
  朱莎現編謊話眼睛都不眨一下:“大姑,這是我打了一個學期的工掙的,再加上報社的記者們也捐了些錢,我都買成營養品了,你別管那麽多了,好好照顧我爸,寒假我沒時間回家了,我得留在學校裏打工掙錢。”
  大姑嘮嘮叨叨地說:“大妹,北京的錢這麽好掙,我叫你美華表姐也到你那裏去好不好?她一個人在深圳,聽說流水線上要站十幾個鍾頭,腿都站到變形,手指頭都是腫的。可憐啊……”
  朱莎嚇了一跳,趕快打斷了大姑的話:“大姑,我這裏的工作都是做家教,要給學生上課的,不是大學生幹不了的。北京工廠少,表姐來了也沒多少機會,還不如留在深圳,要是我這邊有了合適的工作,我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大姑隻得作罷,但還是叮囑朱莎說:“大妹啊,有事你得想著點你表姐啊。她一個人在外頭不容易,眼看都快二十七了連個對象都沒有,每天就是從早上站到半夜……”
  朱莎耐著性子聽完,又不敢惹惱大姑,隻得敷衍說:“好,我想著這事,盡快給找一找。”大姑終於掛斷了電話。朱莎長出了一口氣。不管怎麽樣,她不能讓任何人來北京,就連朱虎也不行。她想到這裏又馬上給朱虎打電話,問他的高考誌願,果然朱虎選擇的是清華。朱莎一聽“清華”心中刺痛,她忍著心酸,告訴朱虎,武漢、南京、上海的大學也不錯,不要把眼睛隻盯著北京。
  朱虎吭哧吭哧地“嗯”半天才說:“姐,我想跟你在一起。”朱莎馬上打斷他的話:“不行,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你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朱虎情急之下說:“我早就能自己照顧自己了,我到北京是想照顧你!”朱莎沒有話說了,停了一下才硬起心腸說:“不行!你走了爸爸怎麽辦?別忘了你是男生,照顧爸爸是你的責任!選擇一個離家近一點的學校吧,這樣爸爸有事也能迅速找到你。我在北京生活得很好,不需要你來錦上添花!”朱莎知道隻有抬出這個理由朱虎才不會拒絕,果然朱虎不敢違抗,憤憤不平地掛了電話。
  朱莎知道他從小就跟自己親,母親去世後姐弟倆更是相依為命,感情很好,如果朱虎考到北京,他遲早要知道一切,現在連她也不知希望在哪裏,又怎麽敢把朱虎也牽扯進來?還是狠狠心,斬斷他和她之間的聯係,讓他們離得越遠越好,遠了他就有可能永遠不知道真相,那樣他的人生就還是完整的人生。如果要墮落,就讓她一個人墮落吧,反正她已經這樣做了。
  六月進入畢業季之後,朱莎無端地感到惆悵,她最後一個朋友也馬上就要失去了,老卞即將畢業回到老家,他媽已經在老家給他找好關係,他隻要一畢業就可以馬上進市府機關,成為公務員。這是多少人擠破腦袋也求不來的好事,老卞卻還顯得不情不願。
  老卞參加了許多告別飯局,親手把一個個同學都送上了離去的火車,最後一天的時候,老卞來邀請朱莎去參加他們宿舍“最後的晚餐”,朱莎答應了。到了校門口的小飯館才發現裏麵那個明戀老卞的師姐也在,她已經先於老卞他們一年畢業,為了留京指標選擇在一所重點中學當教師了。朱莎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的那點心思,正要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師姐已經轉過臉去了。朱莎隻得不尷不尬地自己上前找了個位子坐下。眼看幾個大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開始沒出息地掉眼淚、說真話,師姐也是一副傷心欲絕淚眼朦朧的樣子,朱莎還是無動於衷。她沒喝酒,也沒掉眼淚,隨隨便便地吃一點東西,然後陪著眾人傻傻地憶舊,回憶他們曾經的似水流年。
  但是,說著說著,朱莎也突然受不了這麽傷感的氣氛,站起身來走到走廊裏,對著外麵的月色發呆。突然老卞走過來了,他端著一杯酒來敬她,朱莎勉強笑著說:“老卞,我不喝啦,我對酒精過敏。自從我大一那年喝醉過那次後,就再也不喝酒了!”
  老卞定定地看著她,然後把杯子放在走廊的欄杆上,突然伸手抱住了她:“朱朱,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隻是一點點?”
  朱莎沒有掙開他,隻輕輕地說:“老卞,你喝醉了。”
  老卞似乎就真的醉了,他的手還是沒有鬆開:“我是不是從來就沒有進入到你的視線裏?”
  朱莎凝視著他,搖頭:“不,老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
  老卞悲哀地說:“可惜不是愛人是嗎?”
  朱莎不忍讓他失望,但還是硬起心腸說:“比愛人還要親近。”老卞還是失望地走了,朱莎轉臉發現了走廊立柱陰影下師姐那張表情複雜的臉,她也隨即轉過臉去不再看。朱莎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這一刻,曾經有一個人那麽絕望地喜歡過自己,明知沒有希望,還那麽默默地、頑強地喜歡著她,從來沒有給過她一絲壓力。他抱著她,她沒有感覺,但是他的肩膀真的很溫暖。
  朱莎回到宿舍後不久,手機就響了,這部手機是李正強行塞給她的,交代她務必要隨身攜帶,以便能隨時找到她。手機是地道的歐洲貨,精致而小巧,裏麵都沒有中文設置,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朱莎不想讓人側目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好把它藏進了書包的最深處,上課的時候設置成靜音震動模式。好在她沒有去申請那個低人一等的“貧困生助學金”,否則她這個手機根本無處可藏。
  電話響個沒完沒了,朱莎低頭一看,原來是李正的電話。接通以後就傳來李正命令式的聲音:“我要見你。給你十分鍾,馬上下樓。”
  說完不等朱莎反應過來他就掛斷了,朱莎覺得很莫明其妙,今天又不是周末,為什麽他會那麽著急地要見自己?按照他們之間不成文的規定,朱莎隻有周五的晚上才會去那裏“蒙主寵召”,什麽時候周三也變成法定接見日了?無論如何,他有要求,朱莎還是遵守職業道德,馬上換衣服去找他。但找來找去,朱莎也找不到上次帶回來的那套衣服了,好像被郝靜還是唐寧借去穿了。她隻好匆匆忙忙收拾好東西,隨便擦了把臉就下樓了。
  出了校門走了沒多久,朱莎又上了車,這次張超為她打開的是後座的門。她也沒有疑問,上車以後才發現裏麵正坐著一尊黑麵大神,正是李正本人。
  看見朱莎上來,還沒等她坐好,李正就惡狠狠地扳過她的身子,隨即就是一陣熱吻,氣勢洶洶地,像在懲罰她似的,吻得她的嘴唇都破了。朱莎被弄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等李正停下來,她看看前麵開車的張超一副目不斜視正襟危坐的樣子,顯然是把什麽都看在眼裏了。她不由得很惱火,使勁掙開道:“你怎麽了?什麽事要這麽生氣?”
  李正放開她靠回座位上,閉上眼睛,顯然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問:“他是誰?”
  朱莎更莫明其妙:“哪個他?”
  李正倏地掙開眼,臉色陰鬱:“你離開了男人就不能活是嗎?非要全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你腳下你才高興是嗎?”
  朱莎很快明白他說的是老卞,不過她覺得沒有必要跟他解釋那麽多,隻不急不躁地說了一句:“我沒有忘記,我已經屬於你。”
  李正更是憤怒:“那你為什麽還要和別的男人糾纏不清?”
  朱莎淡淡地道:“以後不會了。你不必再使什麽手段來對付他,他隻是一個不相幹的人,而且他馬上就要走了。”
  話音未落,李正“啪”地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這一巴掌是告訴你,做情婦也要講職業道德!”
  前麵的張超身形一震,顯然也察覺到了李正的異樣,但他一言不發,繼續開車。朱莎目無表情,也不生氣也不辯解,連動都不動一下,就帶著這五個手指印去了李正的住所。挨了打的朱莎若無其事,反倒是打人的李正一夜無眠,半夜偷偷起床用毛巾給她熱敷,幾次都被睡夢中的朱莎打掉在地上,讓李正懊悔不是生氣也不是,自覺在朱莎麵前受盡了氣。
  打人事件發生後,張超看朱莎還是一副不急不徐的樣子,不禁暗自佩服她胸有城府,是什麽力量支撐她這樣的忍辱負重?張超一直想不明白。再看看老大李正,打了人比挨打還要受委屈,在朱莎麵前賠盡了小心也挽不回來她的一個笑臉。張超再一次覺得,眼前這個女孩不簡單,眼看李正在她麵前越來越偃旗息鼓,張超也是心裏越發沒底,隻一再交代手下的那幾個人千萬不要去惹她。
  一九九七年發生了許多大事,二月中的時候,那個對中國改革開放最有影響力的老人在北京停止了呼吸,與世長辭,四個多月後,經他親自參與談判的香港終於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朱莎的宿舍第一次安上了電視,她和同學們看著電視中舉國同悲同喜的畫麵,禁不住也潸然淚下。
  一九九七年七月還爆發了亞洲金融危機,從泰國開始到整個亞洲的經濟風雨飄搖。發生在朱家的大事則是,朱莎父親基本痊愈出院,雖然終身不能斷藥,但至少已經挽回了一條性命,朱虎考上了大學。他最終還是不得不聽了姐姐的話,選擇了不是北京的大學。
  在朱虎扛著行李大包小包地去武大報到時,朱莎已經開始了大四實習,原來的輔導員已經調到學校後勤部門去了,新來的輔導員葉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女老師,原來一直在院辦做行政工作,這次大概是要評職稱還是怎麽的,忽然就下到係裏來擔任輔導員了。這個葉老師人長得並不漂亮,但性格溫和,最難得的是處事公正,她一見到勤奮認真的朱莎就很喜歡,因此一直對她很好,這次實習有許多單位,葉老師一律按成績和平時表現來分,許多酷愛跟輔導員老師拉關係的這次都分得平平,最好的實習單位像電視台、報社什麽的,首先就給了朱莎等幾個一直拿獎學金的同學。
  葉老師給朱莎推薦的實習地址是一家剛落地北京的MBS衛視中文台,她在那裏學習做一個早間新聞欄目的助理編導。電視台的工作太辛苦了,朱莎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都遭受嚴重打擊。她跟著那個欄目組的人一起下午三點上班,然後早晨九點下班。她因為專業不對口,寫的稿子很吃力,編的片子就更糟了,常常被主編退回來重寫。每次上了播出線,朱莎總是昏睡過去,睜眼時看見字幕,看見自己的名字在最後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匆匆滑過去,然後下樓到二層的咖啡廳吃早餐,然後回宿舍去睡覺。晨昏顛倒的生活差點讓朱莎患上神經衰弱。
  朱莎的工作中時常需要用到電腦,因此李正不聲不響地給她買了台IBM的筆記本電腦,但她從不把電腦帶回宿舍,李正給與她的所有一切她都隻留在這套小小的兩居室裏,她寧願自己騙自己,隻要回到宿舍,她還是那個家境貧寒,但好學上進的女大學生,而不是現在這個活在一個有錢男人背後的影子。
  對於李正,朱莎從來沒有刻意去了解他的一切,有限的一些經曆也完全來自他的那個助理肖揚,那是一個自來熟,自從無意中和朱莎認識了以後,就一直和她保持聯絡。拜他所賜,朱莎也從側麵了解了李正的一些背景知識,聊以打發無聊時光,不過對於肖揚,她從沒有興趣去挖掘更多,盡管他擺明了一副歡迎你來問的架勢,但朱莎對他的動機很是懷疑,他為什麽對她這麽熱情呢?一想到這裏,朱莎就提高了警惕。
  除去那些驕傲、跋扈、霸道的一麵,李正其實是一個不難相處的人。朱莎和他在一起,不需要喋喋不休地陪他聊天,也不需要穿得跟個交際花似的到處陪人喝酒,更不需要夜夜被翻紅浪,忍受著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男人的發泄。更多的時候,他隻是需要朱莎來陪伴他,不需要說話,不需要做愛,隻需要在他身邊,不管朱莎在做什麽,他都會感到心靈上的放鬆和精神上的愉悅。
  他其實是一個寂寞的人,不習慣夜晚的黑,不習慣冷清,常常會從噩夢中驚醒,隻有看到光線,看到旁邊朱莎安詳光潔的睡容,他才會再次平靜下來,甚至重新入睡,所以,即使是睡覺的時候,房間裏也需要留一盞燈,一盞能夠讓他看到朱莎的燈。在他的心裏,對朱莎越來越有一種病態的依賴。他甚至覺得,他可以征服她的肉體,但沒辦法占據她的心靈,她的精神力量實在太強大了。他不知道這個看似平靜的女孩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量,能讓他擺脫寂寞、憂傷以及恐懼,是的,盡管他不承認,但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充滿著恐懼,那是一種童年生活深入骨髓的記憶,僅靠奢華的物質生活是沒辦法抹去的。
  朱莎和他在一起是永遠也不會有時間覺得無聊的,她永遠能找到讓自己忙碌的方法。他徒然地給她買了大堆影碟片,甚至帶她去聽那些他從來也不喜歡聽的音樂會或演唱會,她從來也沒有覺得開心過,隻是一味地順從他,她的表情告訴他,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履行她在協議上的義務。
  李正感到挫敗。這時候他才感到,對於一段感情,水到渠成才是最合理的,強扭的瓜往往不甜。他忘了他也是被設計的那個,朱莎從來就沒想同他發展什麽感情,一切隻是他一廂情願。
  肖揚給他出主意讓他冷落朱莎幾天,還振振有詞地告訴他,女人不能寵,一寵就登鼻子上臉,隻有晾她幾天,她馬上就會著急。李正半信半疑地采納了他的建議,一連出差兩個星期,沒有一個電話,也沒留任何信息,好像平地蒸發了一樣。當然,他還是把張超留下,讓他該幹什麽幹什麽,照老樣子把朱莎接來送去。李正最後還交代張超,朱莎要是問起他的現狀,就一律回答不清楚。
  結果事實證明,這真的是個餿主意,朱莎甚至沒有感覺到他在故意冷落她,她忙得根本什麽都顧不上了,唯一問起他的一次還是在張超反複誘導下才隨口問了一句:“他上哪去了?”
  張超按照老大的吩咐一問三不知,朱莎也就不再繼續,讓張超覺得好沒麵子,也讓急切探聽消息的李正感覺自己像個小醜一樣。他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麵把張超罵了個狗血噴頭。
  
  第50章 雙重生活
  一九九七年的朱莎好像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她在和張蕊的e-mail中違心地編造了有關她自己的太平盛事,說起宿舍和班裏的每一個人,就是不提她自己的生活。張蕊的回信大多是意氣風發,她也抱怨過徐軼的不解風情,也鄙視過潘穎的不擇手段,但最多的還是她生活中的那些細小瑣事。朱莎很喜歡她e-mail中提到的那些地名,那些瑣事,讀著張蕊的e-mail就像自己親身經曆了一樣。
  就像事先約好的一樣,她們倆在信中同時回避提到一個名字——羅昊。她知道張蕊遲早要和羅昊聯係的,但她固執地不肯告訴張蕊有關她和羅昊之間發生的一切,從那個寒徹心扉的夜晚開始,朱莎就已經把關於羅昊和她的一切都塵封在記憶的深處,那是一個盡管不再流血卻還時時刺痛的角落。
  張蕊已經和徐軼同居了,在他們到那裏之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張蕊說是因為寂寞,但朱莎看她e-mail發回的照片,裏麵的兩個人十指緊扣,一副意氣風發、少年得誌的模樣,根本就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一點都不像寂寞難耐。朱莎有時候在想,他們會結婚吧?為什麽有的人就總是這麽幸運,磕磕碰碰之下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真愛,而且還能幸福地在一起呢?就因為有了張蕊和徐軼的幸福做對比,朱莎才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愛情和幸運兒的存在。
  時間一晃就到了十月,朱莎已經實習了將近一個月了。和她一起到電視台實習的一共有五個人,有F大的,也有別的院校的,而且也不是一起來的而是陸陸續續到齊的。除了朱莎,其他四個人都是家裏有些背景的。電視台更是一個具體而微的社會,朱莎在這裏飽嚐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好在在F大,朱莎就已經嚐到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滋味,因此在這裏還不算太震驚。
  就在她實習到一半的時候,有一天早上,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走進了新聞部,她畫著濃豔的妝,雖然戴著墨鏡,但看得出紋過的眉毛在太陽鏡上顯現。她全身穿著價值不菲的名牌,一副十足貴婦人的打扮。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打扮都很入時的年輕女孩,看樣子像是她的女兒。
  按照規定,接待來訪人員是朱莎的職責,所以正當朱莎上前去接待的時候,這個女人看都不看朱莎一眼,款款地走過來,高昂著頭摘下太陽鏡站在門口,用很客氣的聲音說:“我找你們主任,我女兒要來實習。我和你們於副台長打過招呼的。”
  新聞部裏的有些人開始又是倒水又是請坐,說馬上派人去叫主任,還有人和那個年輕的女孩搭話,問她的學校和年級。那個女人也毫不客氣地坐下,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朱莎冷眼看著,覺得十分地無聊。盡管電視台是個勢利眼的大本營,但朱莎還是愛上了在這裏實習的生活,因為她已經發現自己真正感興趣的地方原來是做新聞。
  唐寧實習時被分配到一所普通中學教英語,學生基礎差又很不愛學,她教得很辛苦又沒有成就感,因此十分不喜歡這個工作,經常在宿舍裏發脾氣。郝靜通過努力,也爭取到了一所市重點中學的實習機會,她因為來自郊區,沒有市區戶口,迫切想留在這所實習的學校,即使唐寧說她是“饑不擇食”,她也不理會,依舊自己忙忙碌碌備課,對著鏡子練習講課。孟欣欣因為要考研,隨隨便便找了個地方實習,每天就是混日子。
  十月底的一天,郝靜忽然失魂落魄回宿舍了。朱莎正在收拾衣服,本不想多管閑事,但看到郝靜神色大變,大冬天的卻滿頭大汗的樣子心裏又有些不忍,趕忙讓她坐下喝杯水,然後才問她發生了什麽事。郝靜大概也是驚惶失措了,平時口風很緊的人竟然一問就開始大哭,一邊哭一邊說龍哥不見了。
  朱莎嚇了一跳,以為她在開玩笑呢,仔細一看又不像,郝靜已經哭得喘不上氣了,這樣的哭法不是真到了傷心絕望的地步是哭不出來的。朱莎覺得事情有點嚴重了,一時俠義心腸發作,又準備多管閑事了。
  從郝靜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中,朱莎才大概聽明白了事情的前後經過。龍哥已經早郝靜一年畢業了,分到北京的一個建築單位工作,一個星期前龍哥說要出差,會到一個比較偏的地方,手機信號可能沒有,讓郝靜不要給他電話,等他有機會會和郝靜聯係。郝靜當時正忙著實習,聽了龍哥的話也沒太在意,就繼續忙自己的事了,可過了整整一周他都沒和郝靜聯係過。郝靜忙完了才發覺有點不太對,她熬過了一周以後馬上迫不及待地找龍哥,打他的手機關機,到家裏去找才發現房子已經賣出去了,新的買主正歡天喜地地搬家。再去他的單位找人,他同事說他一星期前就辭職了。郝靜當時就崩潰了。
  朱莎聽了心裏暗暗擔憂,看樣子這龍哥是要存心甩了郝靜啊,他謊稱出差已經給自己留了足夠的時間來脫身。真不知道郝靜接下來該怎麽麵對,她還曾歡天喜地地計劃過一畢業就結婚的。
  半夜朱莎醒來,朦朧中聽到郝靜捂著被子在小聲而壓抑地哭泣,周圍的同學都在沉睡。朱莎一下子就醒了,她輕輕地下床,把郝靜的被子掀開,低低地說:“別哭了,你要是睡不著咱們去樓頂上坐坐吧。”
  郝靜順從地穿好衣服,跟著朱莎來到宿舍樓樓頂,屋外燈光昏暗,稀疏的幾顆星忽明忽滅,郝靜上了樓頂就開始抱著朱莎放聲大哭起來。
  朱莎吃驚地說:“郝靜,你冷靜一下,不要哭了,咱們現在在頂樓,你這個哭法馬上就會被人發現的。這種極品賤人,咱不要他還不行嗎?”
  郝靜把頭埋在朱莎懷裏:“莎翁,我賠不起了!我已經輸得一幹二淨、什麽都沒有了!”
  郝靜告訴她,她和龍哥早就住在一起了,而她已經為龍哥流過一次產了。朱莎回想起大二那年獻血前後的那段時間,一向健壯的郝靜居然體重不達標,還曾有一個星期都躺在床上養病,飯都是朱莎幫忙買的。張蕊問她是怎麽回事,她隻說是痛經,原來那段時間她是去做了流產手術!朱莎想起那個從她的包裏掉出來的小藥盒,和那些她夜不歸宿的日子,心裏的猜測一下子都被證實了。可是她能做什麽呢?隻能默默地抱著郝靜,讓她盡情哭泣。
  她真的怕郝靜壓力太大了受不了去自殺,於是就隻有每次暗暗留心,等郝靜睡著了她才去睡。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隻覺得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也許有人會覺得郝靜愛慕虛榮,想攀高枝,可是隻有朱莎才知道,一個生於貧窮的人有多急切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知識有時候不一定就能改變命運,於是郝靜也隻有放手一博,想通過嫁人來改變,不幸的是她沒有成功。誰又能說誰低俗,誰又能比誰高貴?要是她們都口銜金匙地出身,她們也可以隻談風月、不問世事的。是生活逼得她們沾染了世俗之氣,也是生活讓她們苦苦掙紮、斤斤計較的。她在郝靜身上彷佛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影子。
  時間這個東西真的很怪,跟李正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感受著他對自己的好,朱莎漸漸地也有點離不開他了,男女之間的事情,從最初的抗拒變成了她對他的被動接受。也許女人就是這樣吧,在身體交換後,再怎樣冷漠抗拒也會孳生出感情,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孽緣。
  不管怎樣,朱莎的人生已經算是有了很大起色,她終於可以不再疲於奔命地去掙自己的學費生活費以及負擔家裏的各種費用了,她在接受李正對她的好,給她安排的無限舒適生活的同時曾經有那麽一瞬間軟弱過,她想是不是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算了?依賴他提供給他的金錢和支持,她也可以在有限的自由內輕鬆地活著,但前提是,她終生都要仰人鼻息,而且永遠不能見光。一旦李正厭倦了她,那她存在的價值還不如一把扔在牆角裏的破掃帚。
  朱莎隻要想到這裏就會悚然而驚。很快天蠍座的朱莎就迎來了自己二十歲的生日。生日那天,李正問她想吃什麽,朱莎脫口而出:“必勝客!”
  李正愕然:“我以為你會想穿得很漂亮,去大飯店吃一頓浪漫的晚餐,旁邊有人給你拉小提琴什麽的。”
  朱莎低頭解釋:“可是那樣好假!而且我不喜歡穿得那樣正式去那種高級地方,那會讓我的手腳沒地方放!我就想去必勝客,我早就想試試我能不能像電視裏一樣把沙拉堆成一個高塔!”
  必勝客的沙拉是按次收費的,交一次錢隻能取一次沙拉。朱莎有一回看電視,無意中發現電視上曝光了有人為了最大限度地占到便宜,就在必勝客裏用沙拉碗碼沙拉,把沙拉堆得像比薩斜塔。李正覺得好笑,但還是聽從了她的意見,為她取消了浪漫的大飯店晚餐,改成去必勝客碼沙拉。
  郝靜以前在宿舍裏說起過必勝客,把那裏誇得像個美食的天堂一樣,朱莎親自一試,也不過如此,而且她的耐心不夠,技巧也缺乏,堆沙拉隻能堆起一平碗稍微冒點尖,離那些高手的九層塔還差得很遠。她很快就扔了沙拉碗,厭倦了這個遊戲。
  李正看她神色怏怏地坐在那裏,就想方設法讓她說話。朱莎興趣缺缺地應答幾句。李正微笑著為她戴上一條鉑金項鏈,說:“生日快樂。”朱莎低頭一看,項鏈墜正是李正以前送給她的那個小玉瓶。她抬頭看李正,目光中有些詢問的意味。這項鏈墜被她扔到了宿舍抽屜深處,搬東西時又無意中被帶進了這套房子裏,被朱莎冷落丟進了衣帽間的某個抽屜裏,李正是怎麽找到的?
  李正看著她,握住她的手,朱莎不習慣這麽溫情脈脈的時刻,她抽回了手,李正也不勉強,隻貌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的記憶。寶瓶,‘保平’,結果卻保不了她自己的平安。”
  朱莎心下黯然,覺得外表如斯強硬驕傲的他原來內心也是傷痕累累。生日的當天,朱虎從武漢打來電話,找不到朱莎,宿舍同學把她的手機號碼告訴了朱虎。朱虎打到她手機上的時候,朱莎還在必勝客裏和李正吃飯。她不動聲色地接聽朱虎的電話,朱虎在那邊疑惑地說:“姐,你什麽時候買了手機了?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朱莎截斷他的話頭說:“別問了,別人給的一個舊東西而已。”朱莎邊打電話邊用眼角瞟李正,發現他一點也不避諱地在聽他們的談話,眼光放肆地在她臉上掃來掃去。她不由得瞪他一眼,然後接著說:“你是不是又缺錢用了?”
  朱虎在那邊急了:“我不缺錢用。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不用再給我寄生活費了,我找到打工的地方了,加上學校的助學金,每個月的生活費已經夠了。姐,祝你生日快樂。”
  朱莎喃喃地說:“謝謝。”她剛要再接著說話,朱虎已經把電話掛了。李正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就說:“過生日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說吧,你想許個什麽願?”
  說完不待朱莎開口,李正又加上一句:“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許願了。”朱莎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曾經想離開他的事,她看著李正說:“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記得深圳泰豐電子也是你家的產業。我表姐張美華在那裏做工,她在流水線上已經站了3年了,幫忙把她調到輕鬆一點的崗位上去吧。我就這一個願望。”
  李正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點點頭說:“好。”朱莎放心了,總算對大姑的囑托有了交代,就算是對大姑辛苦照顧父親的一點報答吧。她也隻有這麽大的力量了,要不是肖揚在她麵前多嘴,她根本不會知道深圳泰豐電子原來已經屬於他名下管理。
  不久之後,朱莎在一次打電話回家中,裝作無意地問起大姑,美華表姐的近況,大姑興高采烈地說:“大妹啊,你表姐不知交了什麽好運了,從北京來的大老板親自見了她,把她提升為組長了!這下好了!不用站流水線了,手底下還管著30幾號人呢!工資也翻了一倍多了!”
  朱莎很有興趣地聽了一會說:“那就好了,表姐也算苦盡甘來了。”
  大姑興奮不改:“是啊,美華說,大家都在猜是不是大老板看上她了,否則怎麽會巴巴地從北京跑到深圳來,還把她升職了呢?你表姐還說,這大老板看著挺年輕的,可是管理得挺嚴格的。他一去深圳,就撤了一大批人,又升了一大批,你表姐也是托這股風上去的。唉,就是不知道這大老板有沒有結婚……”
  表姐真自戀,這樣的一點小事就被她無限上升到了大老板看上她的地步了,真不知道李正知道了會怎麽想。朱莎失笑,她沒興趣再聽大姑的嘮叨,就輕輕地打斷大姑的話問:“我爸爸怎麽樣了?”
  大姑的興奮還沒減退:“他現在好得很呐!自從出院了以後,他就覺得渾身輕鬆,像卸下千百斤的擔子一樣!”
  朱莎又問道:“大姑,我爸爸現在在哪裏?”
  大姑說:“還能去哪裏?他去聽課去了!家裏不是租房給那些搞傳銷的人了嗎?每天在那裏上課上得熱火朝天的,大家都去聽課去了,你爸也看熱鬧去了。他還準備把你給家裏安的這條電話線租給那些人用……”
  自從父親病愈出院後,朱莎執意給家裏安裝了一門電話,理由是大家都在外麵,可以時常聯係。當時老家已經開始了“村村通電話”計劃,裝一門電話極其便宜,交些材料費就可以,朱莎領著朱虎交了300多塊錢,把電話線牽進了家裏。自從有了這個電話,大姑就時常上家裏來給在外邊的表姐們打個電話什麽的,朱莎打電話回家,十次有八次占線都是大姑在和表姐聊。父親大概是不勝其煩才會想到把電話租出去。
  朱莎沒再說話,道了聲再見就掛斷了電話。
  聖誕節朱莎是和李正一起在香港度過的。李正給她辦了港澳通行證帶她去香港待了三天。當朱莎第一次在香港的街頭看到五彩繽紛的遊行表演時,禁不住長時間地駐足觀看,一直到李正叫她,她還突然回頭一笑。李正已經看慣她冷若冰霜的蹙著眉毛瞪他的樣子,直到這一天朱莎突然綻放的笑顏讓他就那麽呆呆的注視她良久,似乎溫暖了他整個的天空,占據了他整顆心,甘願就此淪陷其中。
  人人都需要愛,哪怕李正從來不肯承認,哪怕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隻要性不要愛,但那又如何?心底的觸動是什麽也代替不了的,說到底,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愛與被愛,內心深處依然有份愛保存,隻是沒有遇見要投入的那個人,遇見了,那份愛,已經不受控製地如瀑布般一泄千裏,想收手已然來不及。
  聖誕節過去之後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元旦,當大街小巷還到處飄蕩著王菲和那英的《相約九八》的歌聲時,朱莎已經進入了考試季了,這是大學四年最後一次大規模的集中考試,等這次大考結束再開學的時候,她已經隻需要上有限的幾門課了,剩下的時間都是用來寫畢業論文和找工作了。進入了考試季就意味著朱莎的大四生活已經過去了一半。
  考試結束後,李正沒有問起朱莎的打算,反正在他的觀點裏,朱莎必須無條件地配合他的計劃,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有任何計劃。朱莎也沒有去提關於回家和畢業後的事,她已經慢慢地在醞釀一個模糊的計劃,她不能永遠生活在別人的背後。
  
  第51章 我要離開你
  三月初,大四最後一學期開學了。張蕊和潘穎在俄亥俄州立大學的交換期已經結束,她們同時回來了,兩人都有不小的變化,張蕊的右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亮閃閃的戒指,朱莎看了會心一笑。好朋友相見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朱莎呆了一會才撲上前去抱住張蕊歡呼。
  張蕊含笑著打量著她說:“莎翁,怎麽變得這麽漂亮了?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啊,換一個地方見麵我都不敢認了。”
  朱莎不依地拍她,她躲閃著說:“南方蠻妞的本性還是沒有改變!”朱莎停下了手四處亂看:“哎,徐軼呢?跟你一起回來了嗎?”
  張蕊歎口氣:“這個死人,主意大著呢,本來說好一起回來,他媽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就改變了主意,非要留在那裏讀研,還讓我先回來把論文交了,把其他的雜事辦妥了再回美國去讀研。”
  朱莎點頭:“這就對了。老大,徐軼的選擇沒錯。”
  張蕊撇撇嘴說:“憑什麽我就該聽他的?憑什麽他就不該跟我走?”朱莎懶得理她,反正她就是嘴硬,明明都一個人先回來了,還要死不承認是聽了徐軼的話。不過,她看到張蕊手上的戒指還是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由於張蕊的回歸,朱莎的生活變得豐富了許多。她把在學校的大片時間都用來和張蕊泡在一起,兩人形影不離。張蕊有一次好奇地問:“莎翁,為什麽每個周末你都不在宿舍裏?”
  朱莎漫不經心地搬出了以前應付郝靜唐寧他們的說辭:“我課外有個兼職是陪一個有自閉症的小女孩。她爸媽工作很忙,每個周末她都是和我在一起,我是她的babysitter啊!這個小女孩很可愛的,要不要我給你看她的照片啊?”
  張蕊釋然了:“我說你怎麽每周都神秘兮兮地出去呢,原來是這樣。那有自閉症的小孩好不好弄?她哭不哭,鬧不鬧?”
  朱莎早已事先做足自閉症的所有功課,於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閉症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界的事不關心。這個小姑娘有時候一天都不說一句話,但有時候又會自言自語。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安靜啦。她爸媽工作很忙,經常要出差,所以我每周都去陪她過周末。但是,我隻是需要陪著她,不用給她上課或者輔導,這錢還是很好賺的,頂得上我同時做三個家教了!再說都陪了一年多了,都有感情了,她爸媽也隻放心把她交給我。”
  張蕊也懶得問了,她對小孩一直沒什麽興趣,這次破例多問幾句還是因為好奇“自閉症”這幾個字。朱莎看她不再問,心裏直感謝上帝,又想到自己把李正說成患自閉症的小女孩,不禁也好笑。從某些方麵來說,李正的行為確實有些像。
  張蕊幾次要探聽朱莎目前的情感狀態,都被朱莎一句“沒興趣”給打發了過去,於是她也不再提。有一次她問起朱莎畢業後的打算,問她要不要幫忙找留京指標,朱莎婉言謝絕了,推說係裏已經有別的安排,其實是李正已經為她找好了掛靠的單位,是市郊的一家化工廠,一家中型國企,老總和李正有業務上的往來,一直想找機會報答李正,因此李正隨口一說朱莎的事,他馬上心領神會地替李正辦好了。隻要朱莎一畢業把檔案和戶口轉過去就可以了,留京的事就算解決了。而朱莎本人是不必去那裏上班的。李正的打算是最好朱莎一畢業就失業,根本不必上班,每天守在那個小小的鳥籠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好。朱莎又怎能讓他如願?她每天盤算的就是怎樣脫離李正,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張蕊在北京,自然不需要什麽指標,但朱莎不一樣,她想留在北京就一定少不了這個東西。張蕊本來對留京指標也沒有太大的把握,現在看朱莎似乎不需要,也就不再勉強了,就此丟開手。
  朱莎苦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從一九九七年七月開始爆發的東南亞金融風暴也讓李氏家族的企業受到了不小的衝擊,朱莎從報紙上看到這次範圍廣,殺傷力大的金融危機不但波及了新馬泰印尼等地,還遷延到了台灣、香港。香港恒生指數曾一度跌破9000點大關。11月中旬,韓國也爆發金融危機,韓元對美元的匯率跌至創紀錄的1008∶1,韓國政府不得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求援,暫時控製了危機。但到了12月中的時候,韓元對美元的匯率又降至1737.60∶1,韓元危機也衝擊了在韓國有大量投資的日本金融業。1997年下半年日本的一係列銀行和證券公司相繼破產。於是,東南亞金融風暴演變為亞洲金融危機。
  在香港過完聖誕節過後不久,李正就開始頻繁地出差出國,他不再固定有很多時間來和朱莎待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也是行色匆匆,風塵仆仆,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有幾次還莫明其妙地衝朱莎發火,事後又後悔不已,盡管他嘴硬沒有道歉,但接下來送過來的各種名貴的小禮物還是讓他的用心昭然若揭。張超他們在旁邊看得咋舌不已,覺得老大越來越在這個小姑娘麵前吃不開,擺不平。
  到三月底的時候,朱莎已經一連3個星期沒有見到李正了。她的實習期已經快要結束了,帶她的老師覺得她很適合做新聞,而且又勤奮好學,就鼓動她去找台長,爭取留下來,還答應親自為她說項。朱莎謝絕了她的好意,推說自己沒有留京指標,學校不會放人。帶她的老師隻好不再提這事了。朱莎不是不想進電視台,但不是現在,現在的她無論做什麽,永遠都脫離不了李正的控製,隻有等她完全自由了,她才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李正的頻繁出差也讓朱莎起了疑心,她開始回想李正最近生活的各種細節,搜集報紙財經版上關於李氏家族企業動態的各種新聞,並裝作毫無心機的樣子和肖揚閑談,從報紙上的隻言片語和平時的蛛絲螞跡裏她找到了線索,最後她得出結論,李正即將有大的舉動。
  朱莎從報紙上看到,香港丹森園集團受金融危機影響,有意縮減在東南亞等地的市場份額,轉而進駐內地市場,已經和李氏企業初步達成了某種意向。肖揚告訴她,香港丹森園集團特派的代表高詠琦到達北京,和老爺子交談甚歡,老爺子甚至破例邀請高詠琦住進了家裏。肖揚後來又無意中告訴她,高詠琦是丹森園集團高總的次女。
  朱莎心裏豁然開朗,這個高詠琦或許就是老爺子為李正看好的未來妻子人選了。門當戶對,氣質高貴,或許還身材曼妙,留過洋,美貌與智慧並存。這樣生長在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正是李正所需要的正妻人選,他如果有野心想掌握整個李氏企業,他不會拒絕老爺子的安排,兩年前他就說過了,除了婚姻,他什麽都可以給朱莎,現在也許是兌現這承諾的時候了。
  朱莎手邊的論文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再過一星期就可以完全結束。她的實習已經結束了,實習成績上是一個大大的“優”,現在在電視台的工作轉成了兼職性質。於是,她開始加緊處理手邊的這些事。
  朱虎給她打來電話的時候,朱莎碰巧還在宿舍裏。朱虎告訴她,暑假他不會回家了,他也要留在學校裏打工。朱莎答應了,但還是對他約法三章,讓他不要隻顧打工,荒廢了學業。畢竟自己身邊這樣的例子多的是,郝靜就是這樣一個,連專業八級證書都沒有拿到,找工作的時候四處碰壁,最後不得不拿了朱莎的證書去偽造了一個複印件。
  朱虎滿口答應,朱莎正準備掛電話,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小虎,你暑假可以不回家,但是每年寒假必須回家啊,不然,爸爸一個人就太寂寞了。”
  朱虎聽出了不對,詫異地問:“姐,為什麽我不回家爸爸就隻有一個人了?那你呢?你打算幹嘛去啊?”
  朱莎深吸了一口氣說:“小虎,我也許會去一個遠地方,兩三年之內都不會回來,咱們倆隻能通過e-mail聯係。你的學費我已經差不多給你湊齊了,剩下的生活費你自己想辦法掙吧,爸爸就交給你了,你離得近,有時間你就回去看看他。”
  朱虎頓時慌了:“姐,你要去什麽地方這麽久?你不是留在北京了嗎?為什麽還要走?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朱莎知道自己剛才曖昧的語氣嚇到朱虎令他想到別的地方去了,她趕快故意大大咧咧地說:“能有什麽事?爸爸的病都好了!我隻是出國讀幾年書而已,過兩三年就回來了,你怕什麽?我會回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的!到時候你要不是優秀畢業生你就等著我給你扒皮吧!”
  她這麽一說,朱虎就相信了,還高興地說:“這是好事啊,姐。你剛才說得那麽懸,我都害怕了,以為你要出什麽事呢。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爸爸的。”
  朱莎放下電話,開始給父親打電話。父親顯然剛聽完人家的傳銷課回來不久,腦子還停留在剛才的興奮和激動中,他大聲地給朱莎說他的計劃:“大妹,聽他們說,加入他們這個連鎖經營銷售業體係很賺錢,隻需一次買5台搖擺機就可以加入,然後發展三個‘下線’,讓‘下線’再去發展‘下線’,隻要我的‘下線’總共購買的搖擺機超過600台,我就可以退出體係,享受1200萬的高額利潤了。”
  朱莎聽著這天文數字和父親語氣中的激動大吃了一驚,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個什麽傳銷組織太不靠譜了,哪有人可以快速製富到這種地步?她趕忙問:“爸,你加入了沒有?”
  父親道:“還沒有,不過你大姑加入了,她花一萬八買了台搖擺機,現在她想發展我和你小姑做下線。我還沒答應。”
  朱莎急了,幾乎大吼道:“爸,你不能答應,聽到沒有?大姑哪來那麽多錢?”父親奇道:“你大姑怎麽會沒錢?你上次不是還給了她兩千塊錢嗎?她東挪西湊也就夠了。”
  朱莎喊道:“爸,你手裏還有多少錢?”
  父親悻悻地說:“大妹,我隻是聽聽課,還沒加入呢。搖擺機這麽貴,我每個月還要吃藥哪有多餘的錢買?”
  朱莎一想也是,但就是怕父親利令智昏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家裏有個大姑做傳銷已經夠了,雖然還不清楚這個傳銷到底是在幹什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是無限誇大了傳銷所能獲得的利潤。天上沒有餡餅掉,巨額利潤來源的根基是什麽?難道僅僅是每個入會人購買的5台搖擺機嗎?大姑他們買了這些搖擺機又是幹什麽用的呢?3600一台的搖擺機大姑居然一下子買了5台!
  從朱虎的描述來看,這個傳銷組織太像國外的那種邪教組織了,幾個中堅分子領著一幫渴望發財的人又是唱歌又是呼口號,每天接受洗腦教育,他們睡地鋪,吃水煮白菜,每個人的心裏都藏著一個狂熱的發財夢想。
  朱莎不敢再想下去了,本來準備把手邊攢下的一些錢匯給父親買藥,現在也改變了主意。她本能地覺得這個所謂的傳銷也許不那麽簡單。她又給朱虎打了幾次電話,朱虎也覺得把錢交給父親太危險了,他也許一轉手就會拿著這錢去加入那個什麽傳銷組織。朱莎於是和朱虎商量了以後,把手邊攢的一些錢交給朱虎,然後讓朱虎每月定期把藥買了寄給老爸。朱虎答應了,他讓姐姐放心,這事他會辦好的。朱莎最後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四月中的時候,朱莎在一次看新聞時,電視裏播出了國務院發出的《關於禁止傳銷經營活動的通知》,開始全麵禁止傳銷經營活動。朱莎看著電視裏女主播的評論:“傳銷最容易欺騙渴望成功的底層人群”,扔下遙控器就開始給家裏打電話,家裏亂成一團。
  當地所有的傳銷組織已經風流雲散,組織者拖欠了父親兩個月的房租之後逃之夭夭。最終結果是父親逃過一劫,但被小姑借走兩千塊看來是要不回來了,大姑一萬八血本無歸,小姑被她勸說得入了會,現在也幾乎是傾家蕩產,剩下幾個被大姑拉入會的人天天上門討債,大姑走投無路幾次鬧自殺,現在一天到晚都要有人陪著以免發生意外。朱莎聽得心驚肉跳,直覺又一次幫了她的忙。
  五月初的時候,朱莎的課業和論文已經全部結束,同宿舍的幾個人也已經各自找好了工作,唐寧決定回溫州,郝靜勉強在一個普通中學找了一席之地,可以不用再回郊區了,朱莎看著她慢慢地恢複了生活的希望,也為她鬆了一口氣。孟欣欣已經成功地考上了本院研究生,她的父母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堅持留在北京陪她。張蕊放棄了保研資格,畢業後繼續去美國深造。
  隻有朱莎還是那麽不明朗,誰都不知道她最後要幹什麽。張蕊跟她嘀咕了幾次,問她要不要幫助,她可以找找人,但朱莎執意不肯,因為李正已經把她的戶口和檔案都掛在那家化工廠了,她現在完全沒有後顧之憂了。
  
  第52章 在自由的天空下
  星期五早晨,對於朱莎和她的同事來說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難以應對的。因為每周的例會要保證準時參加,對於她們這些做早間新聞的“夜貓子”來講,真的很痛苦。朱莎今天差點就遲到了。
  例會上主要說了主持人資格考評的事情,跟朱莎沒有什麽太大關係,她蹲在角落裏準備打盹。除了做編導外,朱莎也會臨時救場給其他部門的片子配音,像這次給《書摘》節目配音就是因為這個欄目的編導無意中聽到她說話,發現她的聲音很悅耳動聽,於是就跟她約好了每周給片子配一次音。
  朱莎很喜歡給《書摘》配音,說到底還是喜歡站在話筒前自信的感覺,她一直覺得配音是個很享受的工作,今天的片子是這個欄目要送上去評獎的,朱莎配得尤其認真。
  配完音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朱莎剛回到座位上,帶她的老師就急匆匆地進來了,她對正在整理材料的朱莎說:“朱莎,你現在有沒有時間?趕快收拾一下跟我走!”
  朱莎被動地站起來說:“老師,去哪裏?”
  老師說:“去外邊,給這個倒黴的城市量體溫去。別忘了把上次統一發的藿香正氣水和人丹什麽的帶上。”老師一邊說,還一邊依舊腳不沾地地走,如同練過水上飄,朱莎在後麵看著自歎弗如。
  朱莎趕快也小跑著跟在後麵,背上自己的大包包。老師又回頭打量了一下朱莎的穿著,還算滿意說:“你在路上稍微化一下妝,待會兒可能還得出境。”
  朱莎在後麵小聲地說:“老師,我不是出鏡記者。”
  老師回頭瞪了她一眼說:“這時候你不出鏡難道要我一把年紀還出鏡?別說了,昨天選題策劃的時候就知道會出事,結果果然出事。真是烏鴉嘴。”
  朱莎跟著她出了電視台的大門,然後才說:“老師,是昨天那個‘給城市量體溫’的策劃嗎?不是定了由陳莉老師出鏡的嗎?”
  老師氣衝衝地說:“這裏頭的是非多著呢,你個小丫頭哪裏知道?本來報這種選題就是費力不討好的事,這種大夏天,要幾個記者在中午最熱的時候跑天壇、北海、頤和園、香山這10個地標性的地方去實地測量那些溫度數據,然後播出來又隻有分半鍾,誰會想去?陳莉又是頭一個要麵子的人,你要她這時候出鏡,她寧可請病假、扣工資也不會幹的。看吧,昨天剛報完選題,她今早上就病了,哪有那麽巧的事?”
  兩人加一個攝像一起坐進了新聞采訪車裏,老師還在不停地嘮叨。朱莎匆匆忙忙拿出胭脂水粉什麽的,老師看了一眼她的裝備還算齊整,歎了口氣說:“快點吧,兩個小時10個地方呢,飯都得輪流在車上吃了。”
  朱莎簡單補了下妝,然後把東西收起來,心底有種隱隱約約的興奮在衝擊她。坐了這麽久的辦公室,終於可以出鏡了,即使是臨時替補,朱莎也還是興奮不已。采訪車裏有空調,朱莎不覺得有什麽,可是當到了原定的第一個測量地天壇以後,朱莎一下車,熱浪撲麵而來,全身立刻有了烘熱的感覺。她第一次在這麽熱的天和這麽熱的時刻體驗陽光的直射,真是感覺眩暈。
  可是一麵對鏡頭,她立刻精神抖擻笑靨如花,她微笑著看了一下表,然後握著話筒說:“現在是北京時間12點43分,根據記者剛剛親身測量的結果,天壇這裏的溫度是36.3攝氏度……”
  朱莎說完,看到鏡頭後的老師比出一個滿意的手勢,她也趕快跑過去,老師誇獎說:“朱莎,你不做記者太可惜了。”朱莎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跟著老師和攝像一起鑽進了采訪車,匆忙奔赴下一個測量地點。
  香山是最後一站,等十個測量點都測完他們才往回趕,電視台在二環,路上還要用掉1小時。三人坐在車裏,恨不得攤在座位上大喘氣,朱莎坐在後座上,太陽穴隱隱作痛,心裏也惡心得想吐,她看看旁邊的老師,正皺著眉頭往嘴裏倒藿香正氣水,她也趕快有樣學樣,從包裏拿出一瓶藿香正氣水開始喝,順手也遞給攝像師一瓶,被他謝絕了,他說自己寧願中暑也不喝這麽難聞的東西。中午飯朱莎沒有吃幾口,一點胃口都沒有,灌了一瓶霍香正氣水,才好了一些。
  采訪車在開回電視台的路上,朱莎和老師同時發現了另一條采訪線索——在昆玉河邊有人落水,旁邊圍觀的人一大堆,把路都堵了。朱莎跳下車,看看四周,好像這件事才剛剛發生,警車和救護車還沒來得及趕來。老師已經指揮攝像占據有利地形,拍了落水者幾個鏡頭後就開始對人群和見義勇為的熱心市民進行現場采訪。
  朱莎從人群中擠進去,發現落水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她此時正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覺,旁邊的群眾有的歎息,有的搖頭,據說已經報了警,也叫了救護車,但時間太短,他們都還沒有趕過來。
  朱莎在學校的時候曾參加過紅十字會,學過一點緊急的搶救知識,但從來沒有實地使用過。她猶豫了一下,回頭看看好像還遙遙無期的救護車,最後還是橫下一條心用在學校裏學的那點有限的知識給她做人工呼吸。
  就在朱莎滿頭大汗地忙活的時候,一輛黑色寶馬車也緩慢地駛過落水現場,裏麵的人在搖下車窗的那一刻,剛好看到了掛著MBS電視台采訪證的朱莎在搶救落水者,她那臨危不亂的舉止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當他搖上車窗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前麵副駕駛座位上坐著的肖揚也一眼看到了朱莎並且眼尖地認出了她。肖揚轉過臉對他說:“表舅,她就是朱莎。”
  老爺子有些微的詫異:“你不是說,朱莎是個酒吧小姐嗎?怎麽是個記者?”
  肖揚有些心虛地摸摸頭說:“表舅,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表哥是在酒吧裏認識她的,但她好像不是那種在風塵中打滾的人,她是大的大學生,人還挺清純的,有種特別的氣質,現在可能馬上要畢業了吧。表哥從不在我麵前談起她,也不許我多嘴。”
  老爺子瞪他一眼,沒有說話。原定的計劃現在又因為這個變數要稍微修改一下了。任何人隻要是李正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就必須盡早被踢開,不管她是酒吧小姐還是女大學生,過程不一樣,但結果是一樣的。
  下午朱莎回到電視台後還沉浸在中午的震撼中,經過她的百般努力,一直到救護車開來,那個落水的女孩子也沒有醒來,她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永遠都醒不過來了。朱莎心情沉痛地跟著老師一起回到了電視台,連路上老師跟她說什麽,她都沒有聽見。
  老師看朱莎鬱鬱寡歡的樣子就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別想太多了,朱莎勉強一笑,下了車以後,老師和攝像先進去了,朱莎推說自己學校還有點事跟老師請了假走了。
  今天是周五,但離約定回“家”的時間還很早,因此她沒有給張超打電話讓他來接,打算自己逛一下書店再走。她一個人背著大書包沿著二環路無目的地走。很快一輛車就跟上了她,開到她麵前請她上車。
  朱莎警惕地望著露出笑臉的肖揚,不知他找她有什麽事,他們向來是沒有什麽交情的。肖揚摘下墨鏡說:“朱莎,上車吧,有人想見見你。”
  朱莎心中一動,終於來了嗎?王子和公主大婚前,老謀深算的國王要幫他清理以前的情債?在繁花似錦的天作之合麵前,一切不美好的事物都要消失,包括朱莎這樣月亮背麵的人。她心中雪亮,苦笑,卻不得不順從地上了肖揚的車。這麽老套的戲碼即將在她眼前上演,她不去親自配合一下,又怎麽對得起導演這出戲的人呢?她很好奇,待會兒會拋出什麽誘惑力的條件來完成這次交易呢?
  整個會麵的時間沒有超過分鍾。朱莎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人——李正的父親。他大約六十多歲,兩鬢斑白,身材挺直,很有氣勢,某些輪廓跟李正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睛。他一見到朱莎就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朱莎默不作聲。
  老爺子最後開口了:“我想你知道我是誰。我要你離開我兒子。”
  朱莎凝視著他那雙鷹一樣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說:“憑什麽?”
  老爺子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畢竟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他練就了一身風雨不動氣峙如山的本領,朱莎的小小挑釁又怎會輕易地激怒他,這點涵養還是有的。他忽然笑了:“李正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朱莎以靜製動,等待老爺子自揭謎底,果然他沒有繼續賣關子,開始往下說:“你的這副倨傲的神情很像他的母親,不,你的五官跟她並不相似,相似的是你們的神情。我有點明白,為什麽李正會喜歡上你。”
  朱莎打斷了他的話:“我想您並不明白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老爺子揮揮手說:“我不必明白。離開他是你最好的選擇,你應該知道,以你的條件,他是不會娶你的。你對他來說隻是一時的誘惑,而誘惑是不能長久存在的,還不如及早退步抽身,爭取眼前利益。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是有價碼的,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以談判的。如果你夠聰明,你會抓住這次機會和我談條件,而不是在這裏賣弄你的伶牙俐齒。”
  朱莎忽然不願意再聽下去,她轉身向外走,肖揚把她攔住了,她一字一句地對肖揚說:“即使我要離開李正,也不是被這個老頭子自以為是的條件打動。我可以為了錢出賣我的尊嚴,但我決不會為了錢連我的靈魂都出賣了。我一直好奇大名鼎鼎的李氏家族掌門人是什麽樣,現在見到了,不過如此。”
  肖揚看著老爺子,老爺子揮手讓他放朱莎走。肖揚好奇地問:“表舅,為什麽放她走了?”
  老爺子眼望著朱莎離開的方向沉吟了半晌說:“不必再勉強了,她會離開的。我倒是小看了這個小姑娘,沒想到她倒長著一身傲骨,這樣的人必不甘久居人下,談不談條件她都會走的。你注意到她的眼睛沒有?那裏有一種堅忍的光,隻有遭受過苦難折磨又具有強大意誌力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這個女孩子,將來也許不簡單。”
  朱莎孤獨地走出了會所的大門,夕陽的餘暉映在她身上,將她的背影越拉越長。她當初獨自一人來到這個城市,現在又要獨自一人地離開了,這個城市再繁華再美好也不屬於她。她不能在這裏停留,哪怕是短暫地落腳也不可以,總會有人來趕她走,因為她妨礙了別人的生活。她覺得好累好累,好想家,好想靠著媽媽大哭一場,可是媽媽已經去了天堂,所有的眼淚她都得往肚子裏流了。無論痛苦與悲傷她都得自己忍受,沒有人會知道她經曆了什麽,也不會有人關心她的故事,她隻是這個巨大的城市裏小小的一滴水,存在與不存在都不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任何改變。也許有一天,她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與痛苦,不知不覺消失在這茫茫的人海中也不會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朱莎一個人絕望地在路上走,她想起上周五的晚上,李正回到小套房那裏,一臉陰沉,滿身戾氣的樣子,見到朱莎幾次都欲言又止,當時還以為他是生意上的不順,現在回想起來,必定是和高家的談婚論嫁已經進入實質性階段,他父親讓他做一個了斷了,李正之所以欲言又止,恐怕還是在猶豫,不肯徹底放棄朱莎,而是在想辦法瞞天過海、劃江而治。
  朱莎苦笑,不管李正怎麽籌劃,他娶高家女的決定不會動搖,而她,可以有金錢,或許還可以有微薄的愛情,但永遠不能有婚姻,也不能有自由,因為她的出身決定了她隻能擁有這麽多。她想起以前曾經看過的柏楊先生的一篇文章,裏麵說一個窮小子嫁了一個百萬富婆,結婚證書就成了賣身契。最初幾個月,他閣下還是丈夫;等不了太久,他就成了從非洲進口的黑奴,那女人用叮當幾個銅板,就賣了一個便宜貨。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小子嫁給貴不可言的金枝玉葉,他在家庭中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他自己不但沒有地位,他的爸爸媽媽都得滿麵羞漸地低著頭走後門。把這個窮小子換成朱莎也一樣適用,這就是為什麽即使李正那麽迷戀她,甚至愛她,她也從來也不肯把愛分給李正的根本原因。因為她知道這是沒有結果的愛。
  朱莎回到了住所,看看四周,空無一人,隻有空調運轉的細小聲音傳來,李正還沒有回來。她打開電腦,連上網線,登陸到自己的郵箱,點開收件夾,找到裏麵的一封英文郵件,然後按了回複,把自己存在軟盤裏的文件拷貝粘貼過來,點擊了發送。
  幾秒鍾後,發送成功,朱莎鬆了口氣,刪除軟盤裏的所有文件,抽出軟盤,用剪刀剪碎,把碎片扔到了衛生間的抽水馬桶裏,然後按下了衝水,黑色的碎片漸漸隨水流潛入下水道。她又從容地把郵箱裏所有的郵件按了直接刪除,退出後,將電腦裏的硬盤全部格式化。
  她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內心異常平靜。眼前不時閃過李正的臉,有歡樂的,也有陰鬱的,有悲傷的,還有痛苦的。她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這些令她的心觸痛的臉,但那些他們共同生活留下的片段還是不時地在她腦海中閃過,如同在放一部畫麵清晰的電影。在電影中,李正送她玉瓶時的神情和他們一起在香港過聖誕節時的畫麵格外清晰,清晰到耳邊彷佛還聽到李正在看到她的笑臉後刹那間脫口而出的聲音:“朱莎,讓我們一生一世在一起吧……”

  番外一:三個人的盛夏
  1998年7月14日,深圳。
  這是個張美華記憶深刻的日子。在這一天上午,她像往常一樣,穿好工作服進入車間,開始一天的工作。雖然不用再站流水線,但張美華依舊工作得很拚命,管理手下32個姐妹也很嚴格。沒有別的原因,她這樣做隻是為了對得起提拔她的那個人。
  上午的進行到一多半的時候,經理忽然來了,隔著嘈雜的流水線機器的噪聲,大聲地通知她馬上去老板辦公室,老板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她談。
  張美華的心裏頓時泛起漣漪,是什麽事重要到讓經理親自來通知她呢?難道她一直以來的猜測是真的?她懷著秘密和小小的雀躍的心情到了老板的辦公室。在敲門之前,她甚至還對著隔壁窗戶上的玻璃照了一下,確信自己的外表無懈可擊。
  老板並沒有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他正麵對窗戶抽煙。張美華看到他的側臉,冷峻而憂鬱,眉頭緊縮,忽然就很想大膽伸手去把他的眉頭撫平,但是她在看到老板吃驚的眼光後,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她知道自己長得很清秀,但那也隻是清秀而已,比起同廠的其他姐妹,她要遜色很多,甚至在家裏的幾個表姐妹中相比,她也不是最出眾的那一個。她不敢再幻想,停下來老老實實地等著老板的話。
  老板的吃驚沒有持續太久。看得出來,他心情很糟,煙灰缸裏的煙頭已經積了一大堆了。老板沉思了一會兒開始問她的家庭情況,家裏有些什麽人,分別都在幹什麽,親戚朋友都叫什麽名字,是不是都在廠裏。
  於是,張美華的心髒又開始悄悄地雀躍,老板是什麽意思?這些很私人的問題他為什麽會想知道?難道他真的對自己有某種特殊的感情?張美華在驚訝之餘開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發現,老板對她的舅舅一家好像很感興趣,慢慢地所有問題都圍繞著朱家的這三個人打轉。於是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老板真的不是為了她而來的。但為什麽會問舅舅一家,張美華又不明白了,她的心情已經跌落到穀底。
  談話結束的時候,老板難得地笑了一下,表揚她工作認真負責,是個優秀員工。張美華知道,這隻不過是他隨口的一句話而已,他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此。
  出了老板辦公室的張美華被同廠的姐妹們包圍了,現在正好是午飯時間,大家圍著她嘰嘰喳喳地提問,都好奇老板這次特地來深圳,還專門找她談話,究竟說了些什麽。張美華忍著心中的刺痛,高傲地看了大家一眼,威嚴地說:“都沒別的事可說了嗎?趕快吃飯,吃完飯還要幹活!”
  大家忽然就這樣散去,離去的眼光像看一個陌生人。張美華想挽回也來不及了。她憂傷地想,她要記住今天這個日子,在這一天,她不但失去了愛情,連友情都失去了。

  1998年7月16日,武漢。
  這個城市的夏天就是一個火爐,所有的一切都悶在一個巨大的蒸鍋裏。大一新生朱虎揮汗如雨地騎著三輪車挨家挨戶地送水,過完這個暑假,他就是大二學生了,他要在暑假裏把自己下個學期的生活費掙出一大部分來。
  自從他告訴姐姐要自己掙生活費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讓姐姐出過一分錢。但姐姐就是姐姐,在臨走之前還是把他剩下三年的學費一萬多匯到了他的帳戶上。他不知道姐姐從哪裏變出這麽多錢,但他相信姐姐就是有辦法。
  一年前父親得了絕症要換腎,家裏幾乎陷入絕境,父親已經做好了等死的準備,但姐姐就是不肯放棄,最後她還是挺過來了,也救了父親。朱虎不知道姐姐是怎麽放下尊嚴向別人求助的,但他相信這也許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沒有一點智慧和膽識是做不成這件事的。
  通過上大學,朱虎也明白了,這個社會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麽美好,企業家的口袋也不總是慷慨地向任何人敞開。朱虎相信姐姐為了籌錢也許還向別人下過跪,就像他們當初求證人出庭的那樣,屈辱但是頑強地跪下去。他不知道,其實姐姐做的遠比這個要艱難得多,隻是他有限的生活經驗讓他隻能明白這麽多而已。
  朱虎送完了五條街的水,筋疲力盡地回到宿舍時,忽然接到輔導員的電話,老師讓他馬上趕到係裏來,有人找他。
  朱虎懷著疑惑的心情擦了擦頭上和臉上的汗,把身上那件被汗水浸濕的T恤脫下來,換上一件幹淨的,然後才朝係辦公室走去。
  武大的櫻花是全國高校最有名的景色之一,幾乎可以與北大的未名湖相提並論。可惜現在是夏季,雪白粉紅的櫻花早已過季,滿樹都是翠綠的葉子。朱虎走在櫻花樹隔成的林蔭道上,心情很好。
  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朱虎發現裏麵除了輔導員之外,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這個陌生的男人看他的眼光很奇怪,彷佛他們早已是舊識。朱虎不喜歡這種眼光,他把臉轉過去跟輔導員打了聲招呼。輔導員說:“這位是北京來的李總,他們的企業想讚助咱們係的貧困生,我看了你的檔案,覺得你符合條件,李總願意負擔你大學期間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你要好好謝謝他。”
  朱虎認真地說:“老師,我沒有申請貧困生補助。家裏已經給我湊齊了學費,生活費我自己會掙到,所以我不需要讚助,咱們係有比我更需要的人,請您讓他們得吧。”
  輔導員一時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朱虎朝他一鞠躬說:“老師,謝謝。您忙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朱虎推門快步走了,身後他聽到輔導員在對那個什麽李總表示歉意:“……真是很對不起,您看,您要不要再看看其他學生的材料?朱虎說的也對,他確實不是係裏最困難的一個,我們係有些同學家境比他還要困難,第一年的學費都沒有交……”他沒有回頭,隱約中似乎李總在說:“……這些同學的材料你都給我吧,有合適的學生的話,我會讓我的助理肖揚跟你聯係的……”
  後麵的朱虎沒有聽到,他已經走下了樓梯。他沒覺得太奇怪,為什麽這個李總會挑中他來讚助,因為從他的材料中來看,他確實困難:生活在農村,母親死於醫療事故,有一個患尿毒症換過腎終生不能斷藥的父親,還有一幫因為參加傳銷而差不多傾家蕩產的親戚,這樣的家庭要說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誰也不會相信的。可是,朱虎就沒有這樣,一切都隻因為他有一個很厲害的姐姐。她用自己的力量一點點地把這個家從絕望的深淵中拉出來,拉回到生活的軌道上,讓一切都運轉良好才放心地去發展自己的事業。
  朱虎相信,姐姐總有一天會成功。她的成功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的成功,一定會是那種豔驚四座、名動八方的成功。他對此一點也不懷疑。

  1998年7月11日,北京。
  朱莎已經消失了兩個星期了。李正跑遍了所能想到的地方想尋找她的蹤跡,都失敗了。他甚至專門跑到了香港,重遊了聖誕節時他們所到過的所有地方,一無所獲。她就像一滴水被蒸發了一樣,瞬間就消失在空氣中,連影子都找不到。
  從老爺子和他談高家的婚事起,他心裏就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旦朱莎知道了他要結婚,她一定會馬上離開他,因為她可以容忍自己不見天日,可以容忍自己為了錢委曲求全,但她決不能容忍自己和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這是她的底線。因為知道她的這個底線,他幾次想找機會和她談都在開口的一瞬間失去了勇氣。
  終於,他還是失去了她。在他出差去新加坡的前夜,她用她拙劣的廚藝給他做了一頓飯,盡管那些菜在吃慣美食的他眼裏不值一提,但他還是感動得無以複加,甚至心裏浮起巨大的希望的肥皂泡,以為她從此會安心留在他身邊,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結果怎樣?等他興衝衝地回來,他簡直不能相信,留給他的隻是一座空樓!不,也許不能叫空樓,那裏還有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一切,包括有關那套房子的鑰匙和一切證件、材料,滿屋子的高檔衣飾,以及那台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她都沒有帶走。李正站了半天,終於打開電腦,裏麵除了C盤,其他硬盤都是嶄新的、沒有一點存儲痕跡,可使用空間都是100%。有關她的一切就這樣憑空消失在李正的眼前。
  狂怒的李正砸碎了屋子裏所有的東西。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想動。沒有人知道這三天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張超和肖揚等人輪番來敲門,哀求他出來,他就是不理。三天以後李正打開門出來,胡子長得像個山賊,眼睛裏閃著野獸樣的光芒。他冷冷地對在門口打盹還不太清醒的肖揚說:“回去告訴我父親,與高家的婚事取消。如果他一定要讓高小姐進門,我不介意再多一個小媽。”
  說完,他不等張著大嘴還在發呆的肖揚回過神來,就又關上門。十五分鍾後,李正穿戴整齊,神清氣爽地拎著行李箱開始出差。他第一站就是深圳,然後是武漢。

  番外二:兩個人的傳奇
  2001年9月11日,紐約。
  四架民航客機在美國上空飛翔,沒有人知道它們此時已經被恐怖分子無聲無息地劫持。
  8:45分,當美國人剛剛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之時,紐約世貿中心已經連續發生撞機事件,世貿中心的摩天大樓轟然倒塌,化為一片廢墟,3000多個鮮活的生命頃刻間消失。
  9:45分,一架剛飛離杜勒斯國際機場的波音757飛機撞向五角大樓一角,機上64人全部遇難。另一架剛飛離紐華克國際機場的飛機在飛往華盛頓的途中,高速墜毀在賓夕法尼亞鄉間。
  全美人民陷入了極度恐慌之中,全世界都為之震驚。911,這是一個國家的受難日。

  2001年9月11日,北京。
  從這天起,這個城市的天空突然升起了一顆熠熠生輝的新星,一位知性敏銳而又親切大氣的女孩橫空出世,占據了MBS電視台首席女主播的位子。
  MBS三年前才落地北京,但現在已經是全亞洲最有影響力的電視台之一,它十幾個頻道的華語節目麵對的是全世界的華人觀眾,這個女孩的成功不僅在於她是首席女主播,她同時還是一位極其優秀的記者,很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件經過她的挖掘和深度報道後都成了重大新聞,彷佛她生來就具有敏銳的新聞直覺和異於常人的思維方式。
  這個女孩的成功,讓很多懷著夢想卻不漂亮的女孩看到了希望,也打碎了很多漂亮女孩想成為女主播的夢想,因為她並不具有奪人心魄的美貌和超凡脫俗的聲音,但她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量,站在人群中就如同一個發光體,能讓你一眼就注意到她,被她所吸引。
  有人不服氣地說,她的主持缺少女人味。說這話的是她的某位同事,同時也是某位小有名氣的女主播,一度還是MBS電視台的“四小花旦”之一,曾經風光無限,但這個女孩的出現讓MBS“四小花旦”成為曆史,從此再也沒人提起這四個前途無量的女主播,MBS隻剩下一個如女皇般高不可攀的首席女主播。於是,她開始失落,開始在非正式的場合假裝不經意的說出這句話,而且很快便如她所願,這些話開始從小道流傳開了,甚至還寫到了某份發行量隻有五千份的三流八卦小報上。她滿意了,開始靜待反映。
  可這話沒有傳幾天便被反對的聲音所淹沒。無數的觀眾打電話到電視台,強烈地表示他們根本不讚同這種評價,人們忘不了她在報道911事件中的表現,那天撞機事件一發生,新聞變成了唯一的主題,人們渴望知道世界的另一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於是MBS電視台所有的安排都被打破了,導播臨時拉了一根線就讓她在現場解說。
  所有人都為她捏一把冷汗,因為這是72小時的不間斷直播,需要與美國同步向亞洲觀眾直播這影響全球布局的事件,而且事先沒有做任何準備工作,直播當中還要變換中英雙語與紐約和華盛頓的駐外記者連線。沒有人相信年輕的她可以擔當這樣的重任,盡管她擁有哥大國際關係專業的碩士學位,盡管她擁有輝煌的履曆表,但畢竟她在MBS是個才上班不到兩周的新鮮人,人們相信眼見為實這句話。
  大部分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她,但她就那樣從容不迫地主持下來了,中間沒有出過任何差錯,現場表現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流利的英語,準確而中肯的分析點評,流暢而清晰的風格,72小時的直播中她始終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沒有絲毫得倦怠之色,彷佛是雅典娜女神再世。
  於是從這天起,她征服了所有看她節目的人,擁有了不計其數的觀眾和粉絲。她的粉絲們都親切叫她“雅典娜”,盡管她的英文名字是Sarah。他們認為,隻有她才配得上雅典娜這個名字,她是MBS最好的女主播,她的女人味是落落大方的坦蕩胸懷,是淳樸自然的從容不迫,是和風細雨般的表白,因為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兒,人們在電視上看到的她永遠都是穿著淡雅的職業女裝,化著淡妝,大度泰然的神情。
  她當過MBS資訊頻道的新聞主播和記者,還曾任MBS新聞雜誌節目《關注亞洲》的製片人和主持人。在新聞行業表現出色的她,曾經因為報道了美國最大玩具商“泰美“公司出品的,一款三歲以下嬰幼兒玩具充滿對亞裔的種族歧視,而迫使這家公司要前所未有地在全球收回所有相關產品。2002年,她到上海采訪APEC首腦會晤,同時以該項報道獲得艾美記者大獎。她還曾在NTV新聞台主持過名為《亞太時間》的節目,主要討論北美地區的亞裔事務,因為報道出色,亞裔美國人新聞業者協會曾授予她傑出貢獻獎。
  短短三年時間,她就已經成為亞洲傳媒界最有影響力的記者,也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身價千萬的華裔女主播之一,宗毓華已經成為了曆史。
  有人傳說她是MBS電視台老總裁的私生女,因為她不但有著和他同樣的姓氏,而且他們在性格和愛好等某些方麵高度一致。也有人說她其實是在飛機上和老總裁結識的,當時老總裁坐在她的旁邊,起飛後不久就開始心髒病發作,是她在飛機上沒有醫生的情況下,鎮定地在機組人員的幫助下對他展開搶救,並且最終還將老總裁成功地拉出死亡線,贏得了地麵搶救的寶貴時間。
  她很低調,即使已經名動八方,她也還是過著簡單刻板的生活,從不輕易接拍任何商業廣告,因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頭像出現在醬油、醋或者飲料調味品的包裝上,被貼得滿大街都是,顯得既廉價又劣質。
  但凡事總有例外,這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她曾經為DIOR新出的一款香氛做過代言,大幅的廣告一直張貼在許多商業街的外牆和立交橋上。廣告中的她,握著一瓶DIOR精致的香水,側身,回頭,露出微笑,彷佛正要去趕赴一場神秘的約會,絲質的黑裙襯著白皙的皮膚有種令人眩目的美。
  據說,DIOR為這次的代言拋出了8位數的代言費用,甚至還搬出了已經退休的老總裁才算最終達到目的。她最終答應了這次代言,隻是因為看在老總裁的麵子上。
  每到晚上六點,她總會準時出現在電視台大廳。在快步趕赴新聞演播廳的路上,她會在腦子裏過一遍當天的工作。一到三樓新聞演播大廳,她立刻就坐到電腦前進入工作狀態。在開播前的20分鍾裏,她會一邊確認著電腦屏幕上的新聞稿,和同事溝通後修改其中的錯誤,一邊翻看核對手中的紙質文稿,同時還要接聽無數個電話,用中英雙語有條不紊地處理電話中提到的各項事務。直播前緊張得令人窒息的氣氛在她舉重若輕的態度裏被化為無形。她就是有這樣一種讓人鎮定放鬆的力量,彷佛任何事情交給她就等於上了雙重的保險一樣。
  總之,她是一個傳奇人物,她的出現,讓一切不可能都變為可能。觀眾們喜愛她就如同年長的人偏愛自己最小的女兒一樣,無論她做什麽,都是最好的。
  她就是朱莎。

  2001年9月11日,北京。
  他是這個城市裏最有名的鑽石王老五之一,英俊又多金。一年前他聯合他同父異母的二哥一起PK掉大哥,順利接掌家族企業就已經是個傳奇。人們傳說他是個私生子,一直到26歲才被允許公開露麵,開始學習管理一些邊緣的家族企業。
  人們還傳說年輕的他那時就已經野心勃勃想要掌握全世界。他聰明、刻苦、堅忍而又懂得把握時機,到他33歲為止,他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來對抗與他具有同樣實力的大哥。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說動了他的二哥的,但他就是做到了。人們猜測那一定是一些足以讓人心動到發暈的條件。於是,34歲那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擠掉了大哥,接管了因突然中風而不得不退休的父親所留下來的巨大產業。
  現在他已經35歲,有過真真假假不下十位的緋聞女友,有的甚至是當紅的女明星,但他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婚姻的事。傳說他在三年前就曾與來自香港的豪門貴女有過一次談婚論嫁,但不知為什麽後來就沒有了下文,於是他至今還是獨自一人。
  喜歡他的女孩很多,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的人也很多,但他好像從來也不曾心動過,冷峻的臉上滿是嘲諷的表情,好像看透了人的內心一樣。這樣一個冷酷的人也還是不斷地有人飛蛾撲火靠過去,許多喜歡他的女孩都有種天真的自信,她們的小心眼裏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他冷酷,沒關係,那是因為他沒有遇到對的人,隻要遇到我,他一定會愛上我。
  很可惜,誰也不是他那個對的人。許多自以為是的女孩最終都放棄了麻雀變鳳凰的想法,開始腳踏實地地嫁人生子。他仍然是單身一個人。
  也有一些性急的女明星遮遮掩掩地對媒體暗示自己就是他最愛的人,並且在某一個時間之前他們有可能步入婚姻。媒體當然大肆渲染,於是謠言滿天飛,但他從來對這些傳言都不予理會,既不辟謠也不接招,於是傳言就漸漸地冷了下來,人們在觀望一陣之後開始饒有興趣地看那些逼婚的女明星怎麽自圓其謊。她們當然圓不了謊,麵對死纏爛打的媒體,她們最後都隻好尷尬地自己出來辟謠,將一切怪到狗仔隊身上,說他們在胡寫。這樣的戲碼隔一陣子就會出現,人們也不斷地在茶餘飯後談論猜測,到底誰才是李正單身生活的終結者,他到底在等什麽。
  隻有李正自己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麽。當這天他打開電視,換到MBS電視台的時候,他看到了一身淡雅的她在鏡頭前沉著冷靜地播送各種新聞,用那些讓他眼花繚亂的中英雙語跟現場記者保持通話。她直播了72小時的911特別節目,他也跟著三天沒有睡覺,眼睛一直貪婪地盯著電視,不肯放過有關她的每一個畫麵。
  飛速流逝的時間終於在這一刻停止。她回來了。他就知道,隻要他不結婚,總有一天會等到她。

  番外三:一個人的心事
  莎拉覺得自己的男友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人。他年輕英俊,個性獨特而又才華橫溢,短短的三年時間,他就從一個毛頭小子迅速成長為這個城市的精英,在人才濟濟的落杉磯,他已經取得了一席之地。加州伯克利大學的碩士文憑有時候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代表著某個階層對你的一種認同。毫無疑問,他利用了這種認同取得了他想要的東西,在他年僅28歲的時候,他被公司任命為亞太區技術總監,馬上就要回中國擔任這個職務。
  莎拉當然要跟他一起走。熱戀中的兩個人怎麽能分開呢?她為他感到驕傲,但同時她心裏也隱隱約約有一絲不安。這不安到底是什麽,她現在還不清楚,隻是直覺讓她覺得也許這次中國之行將會發生什麽事。
  有誰能知道,天之驕女的莎拉也會有不安的時候。作為世居落杉磯的華裔,陳家已經在這裏取得了相應的地位,建立起足夠支撐這個龐大家族的財富。莎拉是陳家第三代最小、也是最受寵的女孩,她其實根本沒有不安的必要。但她還是在心裏有一點不確定,因為有時候,她其實並不知道她的男朋友在想些什麽。
  兩年前,她在一次聚會上見到他,他當時還是公司的一個基層職員,在聚會上即興表演了吉他彈唱,隻是一個兩三分鍾的小節目,卻讓她馬上陷入了對他的狂熱迷戀中,她拋掉了一個女孩應有的自尊,為他去做各種她能做和不能做的事,以致旁觀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最後,她還是得到了他,當他歎著氣莫明其妙地說:“將來你可不要後悔”的時候,她把這句話當成了是他的鼓勵,她大膽地撲向了他的懷抱。
  從此以後,她驕傲地對外界宣稱,他是她的男朋友,而他也默認了這種關係。熱戀中的莎拉有時候也會感到迷惑,他在憂鬱沉思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呢?家人,朋友,還是以前的戀人?她不敢問,怕得到一個她不能承受的答案。因此,她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知足吧。不管他以前有過什麽,他現在是你的了。”
  是的,一旦這樣想,莎拉就是幸福的。但現在,她不確定這種幸福還能維持多久,因為她想起一個人。一個一年前她曾經見到過的女孩,年輕美麗卻又刁蠻任性的蘇蘇。
  一年前的一天,當她和羅昊從超市購物回來,他們發現門廊上坐著一個女孩,她背對著來時的路而坐,長發低垂,看不清臉,身旁放著一個巨大的旅行袋。羅昊快步走上去,不敢置信地說:“蘇蘇?你怎麽來了?”
  這個女孩驚喜的臉在看到莎拉後化成了冰。她高傲地抬起下巴朝莎拉一揚:“她是誰?”
  莎拉心裏頓時很不高興,她板著臉站在羅昊身後沒有說話。羅昊把她從身後拉出來微笑著說:“蘇蘇,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莎拉。”
  聽到羅昊說的話,蘇蘇隻仔細地打量了一下莎拉,就用一種奇怪的、了然的語氣說:“Sarah?好名字!連人都那麽像!”
  莎拉沒有說話,她注意到羅昊瞬間有種被人看穿心事的狼狽,他敷衍地說:“吃過飯了嗎?進來吧,晚飯咱們一起做,像以前一樣。”
  蘇蘇拎起腳下的背包,走出門廊頭也不回地說:“謝謝。我還沒慘到靠你吃飯的地步!”
  莎拉發現,自從蘇蘇走後,羅昊就一直陷入恍恍惚惚的狀態裏,他把糖當成鹽使勁地朝湯裏放,以致整鍋湯盛出來後甜膩膩地沒法吃,不得不倒掉。於是莎拉在心裏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名字:蘇蘇,她想,她和羅昊之間一定有秘密。她也許就是羅昊在沉思時的對象。
  懷著這種不安和謹慎的心情,莎拉和羅昊一切回到了中國。當飛機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的時候,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開始戰鬥吧,莎拉!”
  一切都很正常。他們在北京生活了10個月,什麽事也沒發生,日子過得既太平又愜意,莎拉見過了羅昊的父母,也順利地被他們所接受。羅昊對人冷淡,不解風情,這是他一貫的作風,沒有什麽好奇怪的。莎拉已經習慣了。那個令她寢食難安的蘇蘇也沒有再出現。於是她漸漸地放鬆了警惕,開始愛上這座最開始在她眼裏又髒又亂的城市。她開始學著和那些能幹的北京主婦一樣,在下班的時候順便去菜市場買回新鮮的菜,然後回家做一些清淡可口的佳肴。這樣的日子一直到9月11日。
  是的,莎拉記得這個奇怪的日子並不完全是因為911恐怖襲擊事件,而是因為羅昊的不正常舉動。他自從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視,找到MBS資訊頻道的時候,他突然就不動了,好像瞬間失去了呼吸。隨後,他就守在電視機前看了一夜的新聞,一直到第二天他不得不上班才停止。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看見了什麽,他表情那樣哀傷淒慘,彷佛失去了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莎拉坐在他旁邊,心裏也在為遠在大洋彼岸的那些不幸的人祈禱。她有點感動,羅昊居然是這樣一個有同情心的人。
  雖然他後來恢複了正常,但莎拉還是隱約覺得有什麽東西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或者說,有什麽東西又恢複了它以前的樣子。羅昊又成了那個冷漠憂鬱的工作狂,工作之餘還會發呆,他的心裏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莎拉的位置。
  有時候,莎拉在他沉思的時候去打斷他,他通常暴躁得像頭發怒的獅子。他看莎拉的眼光也越來越奇怪,好像要從她臉上找出些什麽卻又找不到。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做愛了,從911那夜之後羅昊就再也沒有碰過她。莎拉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隻有偷偷哭泣。有時候他會歉然地抱著她,但卻找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話。
  莎拉想要改變這種可怕的境況。她想也許他們膩在一起太久了,沒有新鮮感了,在一次國際長途之後,她聽從了母親的話,開始想方設法安排一些浪漫的節目來重溫他們之間美好的過去,就像這次生日晚餐。
  這是莎拉在北京過的第一個生日,她在香格裏拉大飯店定了位子,還安排了其他的節目,她有點好奇,羅昊待會會送給她什麽禮物呢?當她坐在香格裏拉璀璨晶瑩的燈光下,有點無聊地等待著羅昊時,她的眼睛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了——窗外的立交橋上豎著一塊巨大的廣告牌,那是Dior最新款的香氛海報。這種香氛可不便宜,一瓶就頂尋常人家兩三個月的生活費,但羅昊一下子送過她五瓶。收到這份禮物的莎拉覺得很幸福,昂貴的化妝品首飾和時裝永遠是令女人驚喜的禮物,莎拉也不例外。
  但是,莎拉現在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看著廣告,上麵的女人似曾相識。她知道她就是MBS最當紅的首席女主播朱莎,她的英文名字Sarah甚至都和莎拉一樣。但莎拉的熟悉感並不是來自電視。她覺得她有種莫明其妙的熟悉感。她一瞬間有點失神,究竟是哪裏讓自己覺得她有這種奇特的熟悉感呢?
  她轉過了臉,無意中看到旁邊窗戶上映出的自己的臉,刹那間,她明白了一切。
  她絕望地看到門外走過來風度翩翩的羅昊,他依舊是那樣卓爾不群,依舊是那樣令人迷戀,但莎拉的心彷佛被乞立馬紮羅的雪封住了一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來卻毫無反應,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手吸引住了,那是一瓶精致的Dior最新款的香氛,廣告上的女主角白皙的手指下就是這樣一瓶香水,一瓶香水就頂得上尋常人家兩三個月的生活費。蘇蘇當年說過話曆曆在耳:“Sarah?好名字!連人都那麽像!”是的,她的熟悉感原來是來自自己!自己和她在眉目間有著依稀相似的輪廓!羅昊就曾經長久地凝視過她的臉想找出也許就是這些相似的東西。
  她努力想露出廣告上那樣神秘的微笑卻失敗了。
  原來,羅昊的秘密就是這個。可惜,她發現得太晚了。

  番外四:愛上女主播
  2001年9月30日晚上11點半,北京。
  再過半個多小時就是國慶節了,“美林花園”年輕的門衛小陳像往常一樣升起升降杆,放一輛黑色的別克商務車進來。在經過他的崗亭的時候,車裏坐著的朱莎搖下車窗玻璃,微笑著跟他打招呼。小陳像往常一樣平靜地給她敬禮,然後回答她的問話,幾句話之後,車的後備箱打開,小陳下去把裏麵的六七箱水果和飲料搬出來,放在腳邊,然後他打開對講機,招呼宿舍裏其他不值班的兄弟們來取東西,這是朱莎送給他們的禮物。隻有她才能體貼地想到,他們這些漂流在北京的保安門衛是從來沒有水果飲料這些節日福利的。
  他知道車裏坐著的是誰,也知道她的身份,但他就是沒有太多壓力,和她聊天打招呼就彷佛是和鄰家的姐姐說話一樣,很輕鬆很從容。雖然她現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名人,但小陳從來沒有因為她身上的光環而感覺到距離。因為從她總是微笑著麵對周遭的一切,絲毫不為壓力而焦慮。她身上那種淡定、從容、隨意的生活態度能影響到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對小陳這樣離鄉背井、掙紮在生活底層的年輕人,她總是有一種天然的同情心,因為她無法不聯想到七年前的自己。
  小陳微笑著目送朱莎進去,片刻之後他開始繼續工作。朱莎把車停到了地下停車場,然後從停車場的電梯直接上頂層,她在“美林花園”裏有一套複式的住宅,這裏就是她的家。
  朱莎像往常一樣走出電梯,拐彎來到自己家門前,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門口,那皺著眉頭抽煙的姿勢令她忽然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她不是沒有想過會有見麵的這一天,而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她又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事實上,從她踏上回國的飛機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他遲早要來找她。
  在美國,曾經有一個男生對朱莎照顧有加,他是朱莎的同班同學,也是一個非常有才氣的男孩。他為人熱情,坦率樂觀,永遠像一抹陽光帶動著她,他們在一起采訪拍攝過很多引人矚目的作品。2000年夏天,朱莎和他共同製作的關於蘇珊·桑塔格的一部紀錄片,名字叫《美國玫瑰》的,就是他們最富盛名的作品。這部時長五個小時的紀錄片是他們倆的畢業作品,曾於2001年2月14日情人節這一天在哥倫比亞電視網晚7點黃金檔向全美播出,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會成為情侶,但朱莎最終還是拒絕了他的表白,理由是她在國內已經訂過婚、有未婚夫了,他們之間永遠隻可能是朋友和搭檔的關係。
  朱莎沒辦法告訴別人,她那複雜的過去,讓她早已喪失了談情說愛的資格。而且,一個人是沒法背叛自己的內心的,她內心深處的某一個角落還殘留著一個模糊的影子,不管他怎樣霸道跋扈,怎樣不擇手段,朱莎就是沒有辦法忘了他。他已經成功地在朱莎的心裏烙下了他的影子。
  現在這個影子的真人已經站到了朱莎的麵前。朱莎望著他,他似乎比記憶中要更成熟了一點,原本滿身的戾氣似乎也消散了不少,看來“居移氣,養移體”這句話說得沒錯,一個人養尊處優久了,氣質和身體都會發生很大變化。
  李正看著麵前的朱莎,她比以前更瘦了,但卻充滿力量,讓人不可小視。從前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她身上有種跟別的同齡女孩不一樣的東西,現在他知道了,就是這種力量感讓她與眾不同。他沙啞著聲音說:“嗨!我等你好久了!”
  朱莎知道他這句話的含義。她平靜地看著他:“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並不認識你。”
  李正轉過身來,露出那種無辜的笑容:“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也不晚,朱莎小姐,我是李正。”
  朱莎沒辦法再裝下去了,她掏出手袋裏的手機,準備給樓下的值班警衛打電話,李正伸手按住了她撥號的手,說:“不要打擾他們,我馬上就走。我來,隻是為了跟你說晚安。晚安,莎莎。”
  朱莎看著他急匆匆而去的背影,頭一次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等他進了電梯下了樓才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開門的那一刹那,她驚呆了,滿屋子鮮豔的玫瑰花!整整有幾千朵,錯落有致地擺放在整套房間的每個角落,彷佛一簇簇火焰,瞬間灼痛了她的眼睛。
  她看著茶幾上鍾點女工留下的便條:“朱小姐,有一位姓李的先生叫人送來了這些花,我代你收下了。”
  被鋪天蓋地的玫瑰花香包圍的朱莎簡直一夜無眠。她惱火地將自己被褥搬入一個小客房,這個小房間因為她臨走的時候隨手鎖上了門而幸免於難——沒有被那些囂張的玫瑰花占領陣地。她頂著兩個熊貓眼惡狠狠地想:“李正,我跟你沒完!”
  第二天她上班的時候特意給鍾點工留下了字條,讓她不要把那些花扔掉。她知道李正還會回來找她。依李正的性格,他向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不可能隻出現這一次,也決不可能隻是為了向她說聲晚安那麽簡單。
  果然,第二天晚上,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朱莎又見到了他。她打開門,向他作了個“請進”的手勢,李正正驚訝於她的轉變,滿心歡喜地要進去時,他突然發現了漫天蓋地的紅玫瑰。他馬上變了臉色,腳步有點踟躇。
  朱莎衝他露出勝利的微笑:“我賭你不敢進來。”
  李正咬咬牙,還是準備冒險一試,但門開得久了,裏麵的花粉味已經撲麵而來,李正已經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朱莎知道他對花粉過敏,室內隻要有一朵花,他都有可能會哮喘發作,所以他們倆以前同住的屋子裏從來不擺鮮花,連鮮花製成的幹花都不擺。
  李正的臉色很難看,明顯是在天人交戰。朱莎在他準備冒險的時候及時地關上了門,阻斷了他與花粉的親密接觸。可是,他還是咳嗽和呼吸急促起來。朱莎隻好把他拉出了樓道,來到窗戶前麵,打開,讓新鮮空氣透進來。
  李正還是很難受,像誰掐住了他的脖子。朱莎隻好又拉開他的包,從裏麵翻出喘樂寧,對他說:“吸氣然後呼氣”。李正依言深吸了一口氣將氣呼出,朱莎將霧化器的接口放到他嘴裏,讓他開始緩慢深吸氣,一邊吸氣一邊霧化,噴完後朱莎看著差不多藥物已經到達氣道了,就說:“摒住呼吸10秒鍾,讓藥物下去。”
  李正乖乖地照做。自從朱莎離開以後,很多次他哮喘發作,別人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就已經慌了手腳,不是將藥物噴到了口腔裏,讓口腔裏長出黴菌,就是根本沒有藥物進入氣管,哮喘一點沒減輕。從來沒有人像朱莎這樣手法熟練,立竿見影。
  10分鍾之後朱莎又給他噴了一次必可酮。看著李正差不多已經沒事了,朱莎轉身準備回家,她對李正說:“回去用清水漱漱口吧。”
  李正點頭,卻依然跟在她身後,朱莎詫異地說:“你怎麽還跟著我?電梯在那邊!”李正咧嘴,露出整個晚上唯一的笑容說:“我家就在你隔壁!”
  朱莎瞪著他,卻說不出話來。她記得隔壁住著的是胖子一家,夫妻兩人再加上兩個青春期的男孩,全家起碼重達千斤。電梯裏隻要有他們全家出行就再也不能擠下多餘的人。朱莎第一次和他們同一個電梯下樓,他們就露出那種詭異的微笑,結果,朱莎的右腳剛踏進去,電梯就發出超重的尖叫,她隻好尷尬地退出來。所以朱莎就記住了這家重量級的鄰居。現在,李正居然說他就住在她隔壁,那原來的胖子一家呢?蒸發了?
  李正看出了她的疑惑,“我出了三倍的價錢買他們這套房,又把市中心另一高檔小區的精裝修現房打五折賣給他,反正那個小區是我開發的,想打幾折打幾折。胖子樂瘋了,怕我反悔,簽了合同兩天之內就搬走了。”
  也就是說,從現在起,朱莎就要和他同一屋簷下了。看得出,說完這話的李正很得意。朱莎不想理他,轉身進了自己家,“砰”地一聲就把門關上了,門外是李正愉快的囂張至極的大笑。
  被濃鬱的玫瑰花香包圍的朱莎又一夜無眠。她留下便條囑咐鍾點工一定要把所有的花清出去,還要把窗戶打開透氣至少兩小時。她不知道的是,在鍾點工9點開始工作,一趟一趟地將花運出門去扔到垃圾桶裏的這兩個多小時裏,李正一步也不敢出門。他甚至為此取消了原定在上午10點召開的由各分公司總經理參加的會議,改為電視電話傳真會議。他想,幸虧沒有聽肖揚的主意,要是依肖揚,他必須要連送七天花才能達到打動佳人的效果,可惜,隻一次就差點讓他進了醫院。

  番外五:女主播的緋聞
  2003年10月26日,北京。
  李正把一張最新的《今日早報》摔到辦公桌上,臉色陰沉地對肖揚說:“去查查這個報紙是什麽來曆,總編是誰,看看咱們有沒有投放廣告在它上麵。”
  肖揚低頭看了一眼報紙,封麵是一副巨大的照片,模糊的夜景下並肩而行的兩人正是李正和朱莎兩人略顯親密的側影,照片並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但下麵的標題有點聳動,一行黑色的粗體字赫然寫著:“網上驚現包養傳聞,女主播疑深夜密會豪門巨子”。
  肖揚沒有拿報紙,這上麵的新聞他早上就已經看過了,報道的是MBS首席女主播流連夜店,和李氏集團現任董事局主席李正出雙入對,形跡可疑。文章甚至暗示朱莎已經懷孕了。但肖揚猜測,這還不是讓李正抓狂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恐怕是文章裏提到的,網絡上謠傳朱莎大學期間曾經被包養過,而那個包養她的人就是李正。這才是真正踩到了李正的痛腳上,讓他暴跳如雷。
  肖揚真的有點佩服寫文章的這個人,不知道他從哪裏挖到了這些陳年舊事。這些事,除了當事人,總共也就不到十個人知道,居然也會在網上曝光。
  現在報亭外都買不到《今日早報》了,所有的報紙已經被好奇的市民一搶而空。
  從早上上班到現在,全集團上下從高級主管到下屬各個辦公室的職員都在熱烈議論這條新聞,恐怕再過半天,這條新聞將傳到全國各地的分公司和企業去,成為年度最重大的新聞事件之一。有什麽能比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更讓人興奮的呢?尤其是事情的主角之一還是自己集團裏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老板。
  肖揚隻瞟了一眼報紙就不緊不慢地說:“已經查過了,這是家新出來不到兩周的報紙。總編是原來南方一個報業集團的一個晚報的副總編,這次被派到北方來開拓市場,大概還不清楚咱們這裏的遊戲規則。前天他們報社廣告部的人來跟我們談過投放廣告的事,開出的條件很優厚。”
  李正不等他說完馬上說:“立即停止跟他們的一切談判。今後一分錢的廣告也不許放在這家報紙上。另外,你馬上跟張律師聯係,讓他準備材料起訴這家報社誹謗。他媽的初來乍到一點規矩都不懂就敢來找我的麻煩!不讓他嚐嚐苦頭他不會長記性。”
  肖揚早上已經不等李正吩咐就迅速啟動了應急公關措施,這時自然不會再出言反對。他伸手拿起報紙又問:“朱小姐那裏怎麽辦?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還要不要給她送花?”
  提起送花李正就一肚子氣,他馬上火大地問:“除了送花,你腦子裏還有沒有別的主意?沒有就快給我滾!”
  肖揚摸摸鼻子走了,臨走心裏還在替他的老板默哀:“火氣這麽大,大概是求婚又被拒了。真慘,他今年都37歲了,跟他同齡的男人結婚又離婚都好幾次了,拖油瓶都生出好幾個了,他還是年年都被時尚雜誌評為最有價值單身漢。
  去年他用來跟朱莎小姐求婚的理由是,他希望在本命年結婚來衝喜,結果傻子也知道,朱莎小姐又一次拒絕了他。看著他吃癟,肖揚覺得很過癮,這樣一個暴君似的老板居然也會有軟肋,而朱莎小姐就是他的軟肋,老天爺對人真是公平得很。就為這個,他對朱莎小姐越來越崇拜。他常和張超劃拳搶著去當李正的司機,就是為了看他在朱莎小姐麵前低聲下氣的樣子。
  看著肖揚走出辦公室,李正略一思索按下內線電話,問秘書王小姐當天的安排,聽了一陣,他忽然對王小姐說:“給我聯係NTV電視台,說我同意接受他們的獨家專訪。請他們安排時間盡快跟我見麵。”王小姐遲疑了一下馬上答應了去辦理。他知道她為什麽遲疑,因為他幾乎從來不接受任何雜誌和電視台的采訪,集團上下所有的公關事宜平時都是交給那個愛現的孔雀男肖揚去出麵代言的。這次,他破例了。

  2003年10月27日,北京。
  這一天是MBS首席女主播朱莎的生日。昨天人們還在熱烈議論她的緋聞,今天又已經有了最新進展。
  一大早上班的市民拿著報紙剛翻了兩頁就馬上發現了今天的報紙有點不同尋常:全市所有的報紙除了《今日早報》外,都刊登了同一則祝賀朱莎生日快樂的整版廣告:在鮮豔的玫瑰花簇擁的“Happy birthday Sarah”的字句下邊,用無數粉紅色英文“I Love You”做背景的落款項上隻有一個小篆的“李”字,浪漫絕頂,轟動全城。
  當天晚上的黃金檔,NTV電視台不失時機地播出了李正的獨家專訪。本來就對這一段撲朔迷離的愛情萬分好奇的市民,爭相守在電視機前收看了這次談話節目,收視率竟然頭一次超過MBS同時段的新聞報道。
  電視裏,漂亮的女主播正閃著愛慕的眼光對李正進行采訪:“……李先生,聽說您和朱小姐很早就認識了,是這樣的嗎?”
  西裝革履的李正在電視裏看起來就是一個成功人士。他點頭:“是的。在她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女主播饒有興趣地問:“那你們為什麽一直沒有公開這段戀情呢?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比方說網上傳聞的她被您包養了?”
  問題來了,李正不得不調整了一下坐姿來專心應付這塊硬骨頭,他早就知道做主持的人格外刁鑽,現在更加確定。他沉思了一下才慢慢地說:“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一直不被我父親承認,而我的女朋友當時也因為是大學在校生的關係,所以我們一直保持低調,但絕對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是包養和被包養的關係。我們當時男未婚女未嫁,談得上什麽包養不包養嗎?而且你知不知道,六七年前的大學校園根本不像現在這麽開放,一個女大學生跟我這樣身份複雜的人交往,她是要承受很大壓力的。”
  女主播同情地點頭但話鋒一轉馬上又問:“朱小姐要承受些什麽樣的壓力呢?您舉個例子說說看。”
  李正幾乎要拍案而起了,這簡直是麵對麵地逼問他的隱私,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真想馬上走人。可是這件事是因他而起,他不主動出來澄清,難道要朱莎一個女孩子來說嗎?而且臨上電視台之前,張超就跟他咬耳朵,告訴他一定要把握機會,爭取跟朱莎求婚成功。前麵9次的求婚都失敗了,搞得連肖揚看他的眼光都帶著同情,他簡直受不了了。這一次,他一定不能就這樣失敗。
  想到這裏,他馬上接口道:“當時的我們都很年輕,尤其是我,脾氣很不好,性格粗暴,處事很不成熟,她要承受我很多無理由的發火,壓力很大。另外,當時的我在集團裏還沒有站穩腳跟,我急於要向所有人證明我自己,因此工作很忙,常常要到各地去出差,我們聚少離多,誤會越來越多,爭吵越來越多,最後終於導致分手。雖然我們當時分手了,但在我心裏,她永遠是我最愛的女人。如果我這輩子要結婚,隻可能是跟她,決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
  電視機前的肖揚看到李正居然硬是把朱莎最後的出國留學描寫成一個香港明星版的分手宣言,禁不住一口茶噴在張超臉上,大笑不止。張超惱火地跳起來,揪著他的衣服要他賠幹洗費,肖揚忙叫他繼續看電視,電視裏李正還在那裏正襟危坐著和主持人談笑風生,肖揚不禁佩服他的演技一流。
  訪談到最後,女主播似乎很滿意今天的戰果,不但采訪到了李正本人,還挖到了不少獨家秘聞,這就夠她跟老板談升職加薪的條件了。她很高興地在最後又問了一個問題:“李先生,介意我再多問一個問題嗎?這也是很多現場打進電話的觀眾最想知道的問題。”
  李正搖頭表示不介意,最困難的部分已經結束了,她現在不會再提出什麽令人惱火的問題了。女主播念著手上的小紙片問:“很多觀眾都想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會結婚?”
  李正早就猜測會是這個問題,他微笑著看著鏡頭說:“這個問題要看朱莎小姐本人什麽時候答應我的求婚才能知道。我前麵跟她求過九次婚都被拒絕了。”
  “那朱小姐拒絕的原因是什麽?”
  “她說要我真正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才能答應。”李正回答。
  “那您現在懂得了嗎?”
  “通過這次事件,我想我已經懂得了,愛一個人就是要充分地信任她,尊重她的所有選擇,不強迫她做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支持她,給她最有力的幫助。”鏡頭前的李正顯得從容鎮定。
  現場的觀眾早已被感動得無以複加,電視機前的肖揚和張超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樣子。肖揚半天才冒出一句:“沒想到老大也有這麽感性的時刻。”張超頭一次沒有反對他的話,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說,朱莎小姐這次會不會答應老大的求婚?”肖揚點頭又搖頭。
  走出電視台的李正看到不遠處停著那輛熟悉的黑色商務車,他一笑,加快腳步走過去,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旁邊,先不著急係安全帶,他側過臉對朱莎說:“嫁給我。”
  “好。”朱莎幹脆地一點頭。李正的表情瞬間被狂喜所淹沒。

  番外六:你的妻子很有名。
  2008年11月30日,北京。
  李正站起身來,微笑著朝樸俊基伸出手:“樸總,合作愉快。”樸俊基在握手後,又是一連串的點頭鞠躬。李正很不習慣他這樣的禮貌方式,再加上談判過程中,樸俊基的嚴謹和追求細節讓一貫大而化之的他也很不爽,為此他想快點結束這次談判,反正合同已經簽了,不怕這個韓國人再反悔。
  可是,樸俊基先生似乎沒有早早結束的想法,他拉著李正的手開始用他那生硬的漢語東拉西扯,全然看不出主人已經有逐客的意思。
  李正不得不提醒他:“樸先生,合同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沒有!非常好!”樸俊基先生又是一連串的感謝。
  “如果還有其他的細節方麵的問題,請跟我的助理肖揚談,他可以全權負責。我就先告辭了,因為下午我妻子跟我約好了要帶孩子去看牙醫。”李正不得不搬出妻子和孩子來打發他。如果他知趣,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他在心裏偷偷地分神想,兒子,但願你的牙沒事。如果真的是吃多了糖長了蛀牙,那你可就真的要補牙了,至少在你換牙之前,蛀了的乳牙不會再長出來。
  樸俊基先生在聽到他的理由之後,眼睛似乎一亮,他馬上欣喜地說:“李先生,你的妻子很有名。”
  李正看著他的笑臉,強忍著要往他那柿餅臉上打一拳的衝動,眯起眼睛說:“我知道她很有名。”他的話裏明顯冒出火藥味,可憐的樸先生還是沒有聽出來,繼續勇往直前地說:“她是全亞洲最有名的女主播。”
  李正捏起拳頭正準備實施他的暴力想法,樸先生馬上又開口了:“我媽媽是她的忠實觀眾,我來中國之前,她知道我要和她心目中的超級偶像的先生做生意,簡直高興壞了。她囑咐我一定要幫她要到你太太的簽名照片。順便說一句,我母親是中國人,她天天收看MBS電視台的節目。請你一定幫我這個忙,好嗎?拜托了!”說完,他又是一躬到底。
  李正的臉色頓時如同雲開霧散,他拉起樸先生說:“要照片是嗎?沒問題,方便的話不如到我家裏小坐,你還可以順便見到我太太。我讓我太太親自給你簽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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