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褪:誰為誰守身如玉

(2010-07-09 11:31:49) 下一個

  楔子
  “成雅,我會對你負責的。”他在我耳邊輕聲說。
  “唔?”我有些迷糊,心思也已經跑到了別的地方。
  今天是平安夜,現在是晚上十點,外麵的歡慶正達到一個高潮,我們兩個狗男女卻躲在清冷的窩裏苟且。
  其實在一個多小時前,我和蕭程還是純潔的朋友關係,怎麽現在就裸裎相見的被他擁在懷裏,我到現在還有點兒轉不過彎來。

  聖誕快樂
  今年的聖誕非常湊巧,趕上了周末,我們的老總又如此善解人意,今天在下午三點鍾召開的例會上隻潦草的講了一個鍾頭左右的廢話之後,就非常俊傑的宣布散會,並祝大家。
  彼時我正處在打瞌睡的昏然中,隻聽到他尚餘音嫋嫋的“快樂”二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嗷!”的一聲巨響嚇的差點滑進桌肚裏,驚魂未定的睜開眼睛發現老總的儀式笑容還停留在臉上,大家就都已經紛紛站起身來,手拿文件夾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到底不敢太過逾越,總得等待他第一個走出門去,才能各自離場。
  “靠,這麽快就結束了?”我還沒從困倦中清醒,巴不得他再羅嗦它個三兩小時,我好再補補覺。
  可惜我們一向深得民心的老總又一次在人民群眾的淫威……不,力量下屈服了,非常好脾氣的接過秘書遞來的大衣,笑眯眯的就出門去了。
  他的背影,在我看來,可真是哀婉動人啊,淒絕斷腸,因為會議室這一點人氣馬上就要隨他散場。
  雖然現在這裏已經熱鬧的不行,人人在行色匆匆收拾物件的同時,還不忘八卦的問問別人:“今晚你怎麽過?”
  問和被問的都是好心情,無論是準備回家團聚、老友聚會還是你儂我儂,隻要有去處的,在此刻無不回答的中氣十足。
  可憐我此刻卻完全的變成了一個孱頭,拉拉旁邊在化妝的木木的袖子,卑微地說:“木木,不如我們倆今晚去吃意大利菜好不好?”
  看她瞬間變換成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嚇得我立刻改口:“開玩笑開玩笑,我回家吃方便麵好了。”
  木木馬上放鬆下來,回頭繼續化她的妝,然後把小鏡子“啪”的一合,轉過身來,一張豔光四射的臉晃的我眼花。
  “成雅,不是我說你,誰知道你到底想要個什麽樣的,上次給你介紹的吳先生你都不滿意,你再挑再挑,我看你一輩子一個人過聖誕得了!”
  像木木如此心地善良、寬和柔軟、品位高尚的一個女子,她介紹的人能有什麽問題呢?有問題的肯定是我嘛!
  所以我隻能低聲下氣的笑笑笑,木木歎口氣,伸出隻手來拍拍我的頭:“乖,等改天姐姐再陪你玩。”
  我非常順從的任她像拍小狗一樣的拍著我,我進公司之後就一直是她帶我,我也樂得在這個在容貌和能力兩方麵都相當出眾的女人麵前充當一個小妹妹,盡管她隻比我大兩歲。
  “等年後,有空姐姐再給你介紹一個。”
  我隻能胡亂的點頭,有點冷起來,這才發現會議室已經空空蕩蕩,不知是誰離開時門也沒關,冷風颼颼的從外麵灌進來。
  隻剩我和木木,馬上她也要走了,我心情實在有些灰暗。
  木木看著我,眉頭擰起來,隔了兩秒一拍桌子:“算了,帶你去吧!意大利菜就意大利菜!”
  我愣愣的看著她:“真的!那你……”
  “別羅嗦了,快走快走,凍死了!”
  她一把把我拎起來,文件都塞進我懷裏。
  “把這些都丟到辦公室去,我在樓下等你!”
  我差點撲上去親她一口:“木木,你真好!”
  “快去快去!”
  等我一溜小跑跑到辦公室把文件放好,再鎖上門下樓出大門時,木木已經和她的男朋友鄭為在樓前空地上了,身邊是鄭為那輛黑色帕薩特,一大捧紅玫瑰從前麵打開的車窗探出頭來。
  可是木木和鄭為都沒注意到我,他們在小聲爭執什麽。
  直到我走到離他們不到兩米,他們才瞥到,停止對話,一齊向我看來,木木立刻綻開一個不自然的笑容:“來了?上車吧!”
  這時我注意到鄭為繃著的臉,這家夥一向都不太喜歡我,因為我無論聖誕節情人節或是中秋節端午節都愛粘著木木。介紹給我的那些男人大部分都是鄭為牽的線,他比我爸媽還要想把我早點嫁出去。
  他曾經偷偷問過木木:“成雅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戀姐癖什麽的?”
  想不到木木轉臉就把他這番話透給我了,她對於我如此粘她還是滿有成就感的。
  我一點都不生氣,誰願意過這些大大小小的節女朋友還要拖著個小尾巴的?以前他們處於暗昧階段我還有個緩衝作用,現在人都大大方方公開了,做人總得識趣。
  於是我囁嚅著對木木說:“木木,我不跟你們去了,我回家了。”
  木木一愣:“那怎麽行,都說好了。”
  轉眼看看鄭為,把我攬到一邊:“你別理鄭為,他就那張臭臉,我都跟他說好了,待會兒我再哄哄他就得了。”
  “我真不去了,我累的很。”
  “去吧,不然你一個人多可憐。”
  我看木木一臉真誠,對她小聲說:“去了我也不爽,你們也別扭,何必呢?真的沒關係。”
  木木還要說什麽,鄭為已經湊過來:“人家成雅不願去,你看你就是個喜歡強迫人家的脾氣。”
  木木瞪他一眼,我忙把她推過去:“今天木木歸你了,後天可要讓她陪我逛街哦!”
  鄭為臉色好看許多:“行行行!”
  木木嗔道:“我是什麽啊,輪流陪你們?”
  鄭為握住她的手,轉頭對我討好的笑:“成雅,我們公司調來個帥哥,改天介紹給你!”
  我笑道:“好啊好啊。”
  木木回頭說:“成雅,你真不去嗎?”
  “嗯。”
  “那我晚上給你打電話,要乖哦!”
  我哭笑不得,這口氣我媽現在也不會用,這姑娘要不把我當成智障了?最起碼也當成了個生活不能自理。
  鄭為為她開了車門,把玫瑰花遞給她,她捧著花嬌媚的看他一眼,便坐了進去,一會兒之後車子發出轟鳴聲,從我身邊絕塵而去。
  我慢慢地往公交站牌走去,這裏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暮色四合中到處都是MERRY CHRISMAS 的字樣,中國人過起這個舶來品的節日還真是煞有介事呢!
  我看著這一切突然獰笑起來,嘻嘻,想刺激我嗎?沒門!我對此早有先見之明,昨天愣是熬到四點鍾才睡覺,早上六點半鍾就起了床,今天一天除了在例會上小睡一會,壓根沒合過眼,我為什麽!還不是為了今晚回去能早早倒頭就睡,眼不見為淨麽?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麽我!
  我得意的在寒風中嘿嘿笑著,這時突然有人在後麵猛拍我一記。
  我第一個反應是緊緊捂住包,靠,本人一個人過聖誕已經夠慘了,誰這會兒還這麽無良地趁火打劫,我豁出去跟他拚了得了!
  回頭,一張非常好看的臉進入我的視線。
  最先的念頭竟然是:“好帥啊!豔遇?!”
  我承認我是個花癡,因為三秒鍾之後我才發現眼前這個“豔遇”從我三歲開始,見麵的頻率除高發時段之外,都超過了每天三次。

  遇見
  “蕭程?”
  他在昏暗中對我綻開一個燦爛的笑:“終於等到你了。”
  “你……你等我做什麽?”我警惕的說,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這個不學好的家夥逢年過節的時候就開始鬧經濟危機,然後我們這些相熟的朋友就深受其害。
  “為什麽你一到這時候就缺錢呢?”經常有人忍無可忍的問他。
  “因為到這個時候,送的禮物特別多呀!”他非常無辜的回答。
  反正我到這裏就不能再問下去了,因為他可能會把從送一個女孩子禮物到把人家哄上床的經曆都詳細的講給對方聽,無論對方是誰,是我這樣的異性也好,還是林哲那樣的守舊人士也好。
  可是沒有辦法,誰讓我們都工作了呢?誰讓就人家是至今還在上學的學生呢?好歹大家都從一個地方過來的,就算我才工作一年,也算是“有收入來源的人”,沒理由不幫他。
  我歎口氣,認命的準備掏錢包:“你要多少?”
  他困惑地看著我:“你幹嗎?”
  “別裝傻!又買什麽禮物哄小姑娘了,買的吃飯的錢也沒有了吧?回頭看我告訴你媽!”
  他笑了:“成雅,從小到大,你除了會這招,能不能換一套嚇唬我一下?”
  “那你什麽時候能自立,不亂花錢?”
  他瞪著我,我也瞪回他,成雅在公司是個對誰都尊敬順從好說話的小姑娘,在某些人麵前,哼哼,可就是另一副嘴臉了。
  不過瞪著瞪著我就繃不住笑了,其實在一個人的聖誕夜看到這麽熟悉的人多麽親切呀!認出他的一刹那,就有一股溫暖在心頭彌漫開來,誰還有心思真生他的氣。
  他也立刻就笑起來,他就是那種,不笑的時候仿佛天寒地凍,一笑就春暖花開的男孩子,我看著他微微歎息,長的這麽好看,難怪從小到大到處桃花朵朵開,藍顏禍水啊藍顏禍水。
  正走神間他的手指伸到我額頭上:“幹嗎呢?又皺眉頭又歎氣的,象個小老太太!”
  我晃開他的手:“那你今天到底來幹嗎?”
  他的表情非常理所當然:“找你過聖誕呀。”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幹嗎找我?不和小女朋友去約會?”
  他流露出一點受傷的神情:“……被甩了可不可以?”
  我愣了一下,隨即幸災樂禍的眯著眼笑出聲。
  “看你那小人樣!賊眉鼠眼的,很樂是不是?”他伸出一隻胳膊來,不去攬我肩膀,卻繞到我脖子上來了。
  “幹嗎,幹嗎?殺人滅口啊?”我把他推開,雖然知道這是他表示親昵的獨特方式,但這好歹在我公司門口,和一個陌生男人拉拉扯扯,我以後不要混了。
  “借我肩膀靠一下嘛!”他還不死心。
  “滾遠點滾遠點,乖一點姐姐就帶你去吃飯。”我神氣的指著他說,自己聽聽這話怎麽那麽耳熟?哦,木木二十分鍾前說過類似的話。
  她如果看到我現在的神態,肯定會在心裏默念“小人得誌”一百遍,溫順乖巧的成雅,瞬間變身欺負小男生的惡霸大姐頭。
  不過這次貌似欺負錯了對象,對方一把抓住我的手,舉到眼前,彎起嘴角說:“兩個月不見,膽子混大了?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嗯?不說不放手。”
  我掙都掙不開,氣得半死:“姓蕭的,讓我欺負下會死啊?我在公司天天低眉順眼,衝你個沒出茅廬的楞頭青充下老資格怎麽啦?”
  他怔了怔,把我的手放下來,卻仍沒鬆手:“怎麽,在公司受氣麽?”
  我默然,我能對他說什麽,說一個新人在競爭激烈的環境裏,有人排擠了你你看都看不見?說有些客戶明明一點理都不占,明明他在罵你,回頭老板還要你向人家道歉?
  等等等等。
  說給他聽有什麽用?誰不是這麽一路從新人走過來,準成功女士木木也一樣。
  是的,好在還有木木這樣的好同事給我幫助,好在誰都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我以真誠待人,終有一天別人大約也能以真誠待我。
  我看看他:“我自己不虧心就好。”
  他微笑:“你總是這樣。”
  然後拉著我慢慢往前走:“成雅,等我以後開了公司,一定請你來做最高層,好不好?”
  我心不在焉地說:“你還是先找到工作再說吧!都大四了,我去年這個時候已經簽了呢!”
  他回過頭:“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當小孩看呢?你記得吧,我比你還大兩個月。”
  “好好好,蕭程最成熟了,那個,你要帶我去哪?”
  “去吃飯,你想吃什麽?”
  “吃你個頭啊!這麽晚了你認為會有位子嗎?聖誕夜哎!”
  轉個彎經過一家叫作“BELLA”的意大利餐廳,裏麵人影憧憧,本來我就是想約木木來這裏的,下午開完會就衝過來說不定還能搶到位子,但恐怕她就算沒有約會也不一定肯來,這裏檔次對她來說不夠高。
  但對我來說就夠可以了,本來我也分不出來意大利菜和法國菜以及西班牙菜有什麽區別。
  蕭程看我回頭看,停下腳步:“你想吃那個?”
  “不要了,沒位子。”
  “等會有什麽關係?”他拉著我就準備往裏走。
  “進去可以,手放開。”我甩著他的手。
  他瞪我一眼:“你怎麽這麽別扭。”還是老老實實把手鬆開了。
  服務生已經眼明腦快身體棒……打住打住,你某白金的廣告看多了是不?他隻是眼明手快的幫我們把門拉開了,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另一個向我們走來:“不好意思兩位,這裏已經坐滿了,兩位介意等一會嗎?”
  蕭程大咧咧地說:“不介意,不介意。”
  然而我看到已經黑壓壓等了一批人就頭皮發炸:“我介意,咱們走吧。”
  蕭程說:“什麽時候變成這急脾氣了?現在哪裏還不都這麽多人!”
  “這裏不一樣,我悶的慌!”
  “悶?不覺得啊,不過你要是真不舒服咱們就走。”
  我拖住他胳膊:“走吧,走吧。”
  他故作嚴肅的看著我的手:“注意場合,注意分寸。”
  我沒注意他說的這些,卻注意到一道目光穿透這熱烘烘的空氣向我們這邊凝望過來,在我們的左側。
  我不用完全轉頭就知道那是誰,暗暗罵自己一聲,卻不由自主的把視線都轉到那邊去,這一望就怎麽也擰不開。
  蕭程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林哲?”
  我醒過神來:“別叫他了,人家和女朋友約會哪!”
  蕭程看看我:“他都看見我們了,怎麽能不去打個招呼?”
  我想把手從他胳膊上拿開,他卻一把握住,拉著我往那邊走去。
  “林哲。”
  那個俊美儒雅的王八蛋卻裝作剛剛看見我們的樣子:“蕭程,成雅,這麽巧?”
  蕭程笑道:“和女朋友約會呢?”
  林哲看了對麵的宋予一眼:“節日裏,也要吃飯。”
  這話說的叫一個滴水不漏,叫一個欠抽。
  他們顯然快要吃完了,但桌上一點都沒有杯盤狼藉的景象,所有的餐具和被端上來時一樣整齊有序,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我每次吃完西餐叉子往往跑到了湯裏,而刀會帶著肉汁停留在餐包上,自己看著都絕望,每次都被木木罵。
  “約會就約會,幹嗎遮遮掩掩的?”我一開口,就是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尖銳。
  TMD,我差點給自己一耳光。
  所有的一切都這麽TMD,知道這是林哲常來的餐廳還往這跑,是想見他一麵吧?TMD!見到他連正視的勇氣都沒有就要落荒而逃。TMD!這麽長時間了還是不能雲淡風輕跟他講話!TMD!
  哈,誰也不知道,成雅是多麽愛爆粗口的一個小孩。
  林哲裝沒聽到,他總是選擇性漏聽那些不合適的話,表情非常寬容:“我們快吃完了,正好讓你們吧。”
  我最恨他這副君子的嘴臉,我寧可他翻個白眼說:“幹你P事!”
  可林哲就是林哲,就算這餐廳這會兒失火了,他也會盡量優雅的離開。
  所以我隻能幹瞪眼,像一隻一頭撞在牆上的小狗,發現自己完全跟對方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根本無從下口,於是隻好茫然的搖著尾巴,連叫聲都發不出來。
  蕭程倒是很高興,老三老四的拍拍林哲:“好啊,多虧遇上你,不然還知道要等多久,哎,聽說你都要升部門主任了,怎麽聖誕節還跑這兒吃飯?”
  的確,這裏的價格也就適合我這樣的小白領和蕭程這樣的無業人員。
  林哲用紙巾擦著修長的手指,盡管手指上啥汙漬也沒有:“她習慣這裏了,這裏對她的口味。”
  說著,溫和的眼神遞過去,正和對方的一觸,彼此都微笑起來。
  我的呼吸困難起來,指甲掐進肉裏,也絲毫沒有感覺。
  “可是我聞著這味道都想吐呢!蕭程,我們走吧。”然後勉強對那一對男女擠出一個笑容來:“你們慢用,我們去別的地方。”
  說完也不顧他們都有什麽反應,扭頭就走,蕭程“喂,喂!”的從後麵趕上來,拉住我:“你怎麽啦?”
  “沒怎麽,就是突然對這裏沒了胃口。”
  蕭程盯了我兩秒,再開口已經沒有那種輕鬆愉快:“成雅,這麽久了都。”
  混蛋,沒聽說過揭人不揭短的嗎?可我不想在這熙熙攘攘中跟他爭吵這個問題:“你胡說什麽,我隻是被熱氣熏的難受。”
  在周圍的嘈雜中,我和蕭程形成了一個奇異的、安靜的小空間,他不說話,我也懶得再說。
  嘿,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們情侶吵架呢!我覺得別扭,於是自顧自走了出去。
  清冷而新鮮的空氣在我走出門的一瞬間撲了過來,感覺真好,我深深的呼吸著,聽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轉頭看見蕭程的臉,略有些陰鬱,我笑了笑:“沒飯吃就生氣了?真是十足的小孩。”
  他看我一眼,恨恨地說:“成雅,你真是沒用透了。”
  我愣了一下,手指戳到他臉上:“你你你……你說什麽?”
  他不理我,抓過我的手,拖著我往前走:“說什麽!說你快把我餓死了,現在隻好去超市買點垃圾食物,造孽啊你!”

  醉酒
  我和蕭程買了一大堆零食,卻發現所有氛圍好一點的地方都坐滿了人,難道要我們去蹲到路中間的安全島上嗑薯片?
  我已經饑腸轆轆,看了看時間,才七點,還早的很,再看看蕭程,他捧著一堆食物的樣子非常無辜。
  “要麽去我家吧。”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肯得基麥當勞這樣的可以自帶零食的地方估計就連兒童樂園都擠滿人了。
  蕭程眼睛一亮:“可以嗎?”
  “不然還能去哪?去你宿舍啊?我餓的腳都軟了,急需要坐下來把這些東西吃光光。”
  跟我回住處的一路上,蕭程一反常態地非常沉默,後來我問他,他說是怕當時說錯一句我就反悔不帶他回家。
  我們守在DVD前果然把一堆東西都吃了個精光,蕭程還吵著要我給他煮方便麵吃,我給他欣賞了一下我的廚房他就閉嘴了,最後那幾包麵我們是幹嚼下去的,因為連起身倒下開水都懶得了。
  “都吃完了?”我看著地上那兩個能把人套進去的超市塑料袋。
  蕭程翻了翻:“還有幾聽啤酒。”
  我差點絕望至死:“不會吧?我吃了那麽多,我要整整一個星期不吃東西來彌補。”
  蕭程瞪我一眼:“神經病!”
  然後就轉臉專心致誌的盯住屏幕看他的電影去了。
  為了不製造曖昧的氣氛,開始我挑了部費裏尼的電影來看,這片子是我裝深刻的必備道具之一,成心把氛圍把嚴肅裏整,結果看了十分鍾我自己就受不了了,一麵換了一部戰爭片來看,一麵深深哀悼自己的膚淺。
  這電影剛放一半,零食就被我們倆解決了,這樣眼巴巴的光盯著電視看,還真的變的別扭起來。
  還有啤酒,要不要喝呢?
  開玩笑,孤男寡女的挨在一起喝酒?虧你想的出來!
  可是成雅,要對自己有信心啊!一聽啤酒而已,慢慢喝,會灌倒你嗎?還有蕭程,你對他有什麽好不放心的,你會跟他發生什麽嗎?笑話!
  我伸出手去:“蕭程,拿聽啤酒給我。”
  蕭程轉眼看著我,愣了一下:“你要啤酒?”
  “嗯,不然買來做什麽的?拿一聽給我。”
  他拿了一聽打開來放在我手上:“慢點喝。”
  自己也拿了一聽,握在手上,遲疑了一會也打開,仰頭慢慢灌進喉嚨裏。
  我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啜著這苦澀的液體,真的很難喝啊,倒不如買汽水了,想想當年我一連喝了八瓶啤酒的時候,真是有些恍如隔世。
  為什麽隻喝出它的苦?還沒回憶出它的甘甜,就見底了。
  “再拿一聽。”再次伸手。
  “足夠了,要喝喝白開水去。”蕭程說。
  我耍賴的推開他自己拿了,沒到兩分鍾,手中又是一個空空如也的罐頭。
  “蕭程,我……”
  “休想,不準再喝了。”他頭都不轉一下,自己倒又拿了一聽打開,自顧自喝起來。
  “小樣兒,還管我,我就是要,你能拿我怎樣?”我越過他去扒拉那個塑料袋:“沒了?!”
  蕭程瞥我一眼,眼裏都是狡黠和得意,仰頭一飲而盡,然後衝我晃晃空罐子:“剛剛還有,現在沒了。”
  我憤怒的瞪著他,這家夥倒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的繼續去看電視,隻是黑亮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都噙著一抹笑意,那個空罐還在他修長的手指下刺眼的蕩啊蕩的,成心的呢!
  對著這樣的無賴表情,我隻能無奈加無語,起身拖著麻木的腿悻悻然去WC,坐在抽水馬桶上冷笑起來:“喝那麽多,待會兒我把廁所鎖起來。笑!有你哭的時候!馬上我就去櫃子找鎖……”
  等會兒!我一個激靈,對了!
  蕭程張大嘴巴看著我拎著一瓶幾乎是滿的紅酒走回來,在他身邊“撲通”坐下來,遞給他一個玻璃杯:“傻眼了吧?”
  “哪來的?”
  “嗬嗬。”這是上次木木和鄭為吵架,她買了兩瓶紅酒到我家裏,結果她一個人連喝帶倒糟蹋了一瓶,醉的徹底的人事不知。另一瓶我隻開封陪她喝了一小杯,剩下的就一直收在我家櫃子裏,整整半年都跟灰塵和雜物相伴,幾乎完全被我遺忘。
  “管它哪來的,喝就是了。”我拔開木塞,準備往玻璃杯裏倒。
  蕭程沉下臉來,把玻璃杯放到一邊:“我不要。”
  “嗬,隨便你,那我自己喝。”我嘩啦嘩啦倒了大半杯,“咕咚”就是一大口,這樣喝紅酒似乎不夠風雅,但我幹嗎管那許多。
  味道不錯,醇的很,一杯下肚,又倒了半杯。
  多久沒喝醉過了?已經記不清,最後一次是……嗬嗬,不去想了,不去想了。
  何必回憶,圖增煩惱。
  我晃晃腦袋,又灌了一大口酒,心裏好象形成了一個沙漠,幹涸灼熱,這些冰冷的酒都是甘霖,卻隻能倒進胃裏,無法潤澤心靈。
  再次伸手去摸酒瓶,蕭程卻搶先一步拿在手裏:“別喝了!”
  “你管我!你自己不喝就算了,我一個人可以解決一瓶,你信不信?”
  蕭程凝視我兩秒,把他的玻璃杯拿過來:“成雅,這可是你逼我的。”一邊說,一邊已倒了滿滿一杯。
  我嗬嗬傻笑著看著他,他在說什麽?腦袋裏就像塞滿了濕棉花,對外界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分析的能力。
  酒精已經開始發揮作用,我說話都大舌頭了:“蕭程,你又搶我的酒喝……這樣也好,最討厭……最討厭我喝多的時候,別人還清醒了……討厭,你幹嗎一直那麽清醒,你幹嗎從不失態,從小到大,好想看看惹惱你的樣子……林……”
  “你要不要再來點兒?”蕭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喃喃自語。
  我勉強支起已經耷拉下去的眼皮:“嗯?你說什麽……”
  他往我手中的杯子裏又倒了一點,拿著我的手送到我嘴邊:“喝吧,我要你喝。”
  然後他拿起酒瓶,一口一口的把半瓶紅酒都灌進自己的喉嚨裏。
  我迷迷糊糊的看著他,真是好看極了的男生,頭發被定型水固定成絲絲直立,露出光潔的額頭,高挺的鼻梁和額頭幾乎成一條直線,連同他的下巴構成了一道優美剛硬的男性側麵,而長長的睫毛和幾乎無暇的皮膚卻給他增添了幾份柔和的氣質。
  他現在正麵無表情的喝下最後一口酒,喉結快速的蠕動一下,眉頭微微皺著,好象在忍受著極苦的藥。
  酒瓶被他重重往身邊一頓,倒了下去,一縷猩紅的殘酒流了出來,他也不管,站起身,卻趔趄了一下,有些跌撞的走了出去。
  我看著被弄髒的小地毯,疲憊的想:“明天再收拾吧。”
  的確,我現在連動動手指都乏力了。

  亂性
  我頭暈眼花,索性四肢攤開往地上一躺,什麽都忘了。
  昏亂中覺得有人在推我:“成雅,成雅,到床上去睡,別凍著了。”
  我不理,困著呢,別煩我。
  卻漸漸感覺到一股熱度逼近來,然後不止是熱度,整個一個人的重量都上來了。
  我睜開眼睛,麵前是蕭程近的不能再近的臉。
  再近,就吻上來了。
  我嚇的有些清醒了,試圖推開他:“蕭程、蕭程,你幹什麽!”
  他不說話,把臉埋到我的頸窩間,呼吸還帶著酒的香甜,發燙的氣息全撩在我的耳後。
  就這麽一動不動,很長時間,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成雅,我很難受。”
  “難受?你喝多了?你先下去!”
  他凝視著我:“成雅,你討厭我嗎?”
  他清秀俊美的臉在離我不到半尺的地方,如此清晰。這麽英俊的一個男人,哪個女人能討厭他呢?
  “我不討厭你,我很喜歡你,但……”
  但還沒有到做這種事的地步。
  可是後麵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的嘴唇就猝不及防的覆蓋上來,接著他的舌就靈活的撬開我的牙齒鑽了進來。
  一時間,我想我還是昏倒算了。
  但意識偏偏不肯在這時候離我而去,固執的停留在我身上,讓我感受他的唇舌的柔軟,他氣息的灼熱。
  過了不知多久,他把嘴唇從我的嘴唇上移開。
  “終於結束了?”我昏頭昏腦,不知道是該把他推開好還是繼續這樣的姿勢。
  但他並沒有就此結束,而是再一次的俯進我的肩頸間,可這一次他不是保持不動,他的唇舌像活物一樣在那塊皮膚上遊走,最後停留在我的耳垂上,還不肯安分,那是我大約最敏感的部位,平時被碰一下也要哇哇叫,怎麽受得了這樣的刺激?
  差點一個沒忍住,逸出支離破碎的聲音來,隻能曲起食指,放在嘴裏拚命咬著。
  “蕭程,你……別這樣……”我虛弱地伸出一隻手去推他,他卻紋絲不動。
  “成雅,我現在已經停不下來了。”他在我耳邊喃喃說。
  “可是我不要!”理智在此刻聚攏一刹那,我用上了兩隻手,同時把頭拚命向旁邊扭開。
  可是手立刻被蕭程握住了,他用另一隻手輕柔的把我的下巴擰過來。
  “別拒絕我,別拒絕我好嗎?成雅。”他黑亮的眼珠凝視住我,臉上竟然滿是痛苦和無助。
  我差一點心一軟就答應了,可是立刻反應過來這心軟是什麽後果,立刻狠狠咬住嘴唇。
  可是這家夥完全無視我這種拒絕方式,他一隻手竟然已經開始解我大衣的紐扣。
  大衣總共才三個裝飾性的大扣子,兩個都被他攻克了。
  “我說了不要!”我使勁扭著被他控製住的雙手。
  但他置若罔聞,解開最後一個紐扣之後,他的手就從毛衣的下擺裏探上了我的身體,先是腰部,然後就是漸漸往上。
  他的手灼熱的像一個帶著體溫的小動物,在我皮膚上遊走,所經過的地方都是一片酥麻。
  同時他的唇舌也在我的脖頸及耳側纏繞,溫柔而滿含欲望。
  不得不承認,很舒服,非常舒服。
  可是不能因為這樣我就繳械投降,任他胡作非為,我對他說:“蕭程,你要再這樣,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我會恨你。”
  他抬起頭看著我,我色厲內荏的瞪著他。
  幾秒鍾之後,他重新低下頭,氣息把我的右耳吹的滾燙:“因為林哲?”
  這個名字仿佛是一個符咒,瞬間我的力氣被抽的精光。
  是的,我已經二十三歲,沒有談過戀愛,沒有接過吻,更加沒有上過床,全都是因為那個對我視若空氣的林哲。
  無論多寂寞,無論心理或生理如何叫囂,我也希望守住那一個堅持。
  可是,從此蕭郎是路人,也許從來就是。
  我從不向誰提起,但不等於說我已經放棄,甚至已經忘記。
  如果忘記,今天就不會在BELLA介意成那樣,三年的時光,卻仍然沒有磨滅我對他的希望。
  隻是這希望的生命力漸漸弱下去了,今天又是致命一擊,我聖誕節情人節都乖乖爬上床早早睡覺,人家卻在那和女朋友你儂我儂,蜜裏調油,一舉手一投足全是滿滿的默契,這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天長日久的耳鬢廝磨。
  我的堅守,在他們的柔情麵前,變的像一個笑話。
  蕭程在這個關頭提起,這感覺尤為強烈。
  “神經病,怎麽會?”我回答,但我不敢看蕭程,他用手指尖也能覺察出我在說謊,於是我別過臉去。
  可是我卻連一點也不想反抗了,要等的人永遠也等不來,眼前這一點溫暖卻一時不想放開。
  蕭程盯著我,停止了一切動作。
  我倒是暗暗希望他繼續了,心雖然冷了,身體被誘起的溫度卻遲遲不退,在強烈的渴望著什麽。
  我們這樣僵持了大約半分鍾,我漸漸覺得這樣的局麵有些可笑。
  “算了,和蕭程終究不合適。”
  於是我掙紮了一下,這一下卻突然驚醒了他似的,他的胳膊立刻收緊了,抱的我喘不過氣來,他俊美的麵孔俯下來:“成雅,我會讓你忘掉他。”
  “你胡說什麽,我快透不過氣來了!”
  他不理,這次他的動作再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帶著征服一切的霸道,在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身上就隻剩下內衣了。
  他吻著我身體的每一個裸露之處,直到感覺到我的微微戰栗。
  “冷?”
  沒等我回答,他就抱住我飛快走到床前,把被子掀開,把我整個包進去。
  我在被窩裏仍在發抖,我不是冷,我是怕,是緊張,到現在我仍沒下定決心要不要和他繼續做下去。
  但看到蕭程,就知道一點餘地也沒有了。
  他快速的脫掉了外衣,毛衣裏的身體像年輕的鬆樹一樣線條硬朗而優美,他是那種看上去略微有一點瘦,脫掉衣服卻全是結實的肌肉的男人。
  我發現自己在看他的身體,他上身最後一件衣服也扯掉了,一枚吊墜被扯的在他鎖骨前晃晃蕩蕩。
  我閉上眼睛,聽見“哧啦”一聲拉鏈聲,立刻緊張的蜷縮成一團。
  十秒鍾之後,一個身軀帶著火一樣的溫度擠進被窩裏。
  我嚇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拚命推他:“你出去、出去,這被子太窄了,是我一個人……”
  話沒說完就被他壓在身下,一動也動彈不得。
  他低低的輕笑一聲:“現在說?遲了。”
  我們現在隻隔了幾片輕薄的布料,我幾乎整個身體都被他抱住,貼著他的皮膚。
  好暖和。
  他繼續著在地上沒有做完的活動,開始扯我身上僅有的一點遮羞物。
  “別……這樣就好。”
  “好什麽好,一點也不好。”他毫不容情的解開搭扣,然後看也不看這美麗的繡花內衣,把它丟到那一堆衣物裏。
  “那可是我最貴的……嘶……你幹嗎?”他用動作製止了我的抗議聲,他深深迷戀著這剛開發出的區域,用手和嘴唇在那裏逗留著,纏繞著,直到我差點暈了過去。
  但這家夥如此貪得無厭,他把手伸向另一處私密的地方。
  “喂,夠了……”我拉住這最後一點遮擋。
  “夠了?你真夠不了解男人的,成雅。”他沿著我的身體一路吻下去,然後吻到腰以下的部分,仿佛極其自然的,把它慢慢從我腿上褪了下來。
  我羞愧的無地自容,隻聽他的呼吸越發粗重起來:“成雅,你很漂亮。”
  那個,讚揚我漂亮也不用以這個姿勢吧?過了兩秒我才反應過來他是說我哪裏漂亮,我立刻有蹬他一腳的衝動。
  可我現在動也不能動,否則就要被他看光了。
  他試圖把一隻手伸進我的腿間,卻發現我像僵屍一樣並的緊緊的。
  他重新把我壓在身下,開始像最初一樣吻我的嘴唇,然後溫柔的說:“乖,把腿張開。”
  張開?你騙鬼去!我閉著眼,理也不理他。
  “我想看看你。”
  “你看過了。”
  他微笑了一下:“成雅,別這樣,都到這一步了,我保證不會太疼的,好嗎?”
  我狐疑的看著他。
  “而且你也會舒服,比這還要舒服。”
  他開始用唇舌糾纏我敏感的部位,我開始有些迷糊了,身體也放鬆下來,他把一條腿擠進我的腿間,打開了一點縫隙,立刻另一條也擠了進來,我的雙腿被他分開了,並被固定在他身側。
  我在昏亂中察覺到一點異物感,於是本能的想把身體往後縮,卻被他牢牢壓住,隻能承受著這怪異的感覺。
  “成雅。”
  “嗯?”
  “你還在為林哲守身如玉嗎?”
  廢話,這種狀態問我這種問題。
  “沒有。”
  “那證明給我看。”
  我睜開眼看著蕭程,有些陰影投射在他漂亮的臉上,他似乎正緊咬著牙關,額頭上都是細汗。
  “怎麽證明?”
  “親我一下,這裏。”他的嘴唇接近我。
  林哲的臉在眼前晃動,接著是宋予那溫婉的笑。
  我沒有猶豫,湊上去親在蕭程的唇上。
  幾乎同時,異物直撞進身體,一陣尖銳的疼痛鋪天蓋地的傳來,非常疼,疼的連呼吸都忘了,不停的倒氣。
  “疼疼疼疼疼……”我隻會表達這一個字了。

  寂寞
  蕭程溫柔纏綿的回吻我,但這顯然不足以緩解劇痛,我本能的拚命扭動,同時使勁掙紮著往後退。
  “別動,成雅,別動,我很辛苦。”蕭程的聲音有些喑啞,臉上真的是非常辛苦的模樣:“我都不敢動,一會就不疼了。”
  過一會果然好了一些,我悄聲說:“好了?”
  他臉上的表情非常莫測:“好了?才進去一半呢。”
  嚇的我立刻推他:“我不做了,不做了,你想要我命嗬?”
  他看上去又有幾分得意,又有幾分苦惱:“成雅,這會不做,你是要我命啊。”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出去,出去。”
  他抱住我:“保證不會再疼了,要是疼你咬我好不好?”
  我已經不信他了,可看著他長長睫毛下那雙澄澈明淨的眼睛正帶著心疼和懇求的神色望著我,我又色令智昏起來,已經這樣了,不如忍忍讓他做完吧。
  他看我不再反對,便開始動作起來,並且越來越激烈。
  疼,還是疼,可是還可以忍受。
  不知忍了多久,這場漫漫酷刑才算結束。
  結束之後,蕭程仍然壓在我身上,汗水已經把他的頭發全貼在了額頭上,看他現在的樣子活像一個撒歡兒出去瘋玩回來的小孩,看著就愛憐從生,覺得疼也值了。
  靠,跟他做了這麽長時間,竟然第一個念頭就母性泛濫,我一定是瘋了,要是說給他聽,估計他得直接從這11樓跳下去。
  可他不知道,他溫柔的看著我:“成雅,你舒服嗎?”
  我胡亂的點頭,書上說這種事一定是舒服的,女人都是疼一下之後馬上就欲仙欲死的,看的時候讓我還滿向往,偏自己做的時候隻是疼,P快感也沒有,看來書是不能全信的,本本主義果然害死人。
  可眼前這個大男孩一臉汗水充滿期待的問我這個問題,我還真不能秉持實事求是的精神。
  “我怕你疼,都沒敢做太長時間。”他伸手愛撫著我的傷處:“還疼嗎?”
  我隻“嗯”了兩聲,突然覺得大腿內側黏黏糊糊,想了起來:“你……你不會弄在裏麵了?”
  他竟然扯起嘴角,眼睛裏都是得意。
  “笑,笑個P啊!要是那什麽怎麽辦!”我一著急就開始爆粗口。
  “那就沒辦法嘍,你隻好嫁給我了!”他悠閑的往旁邊一躺,樣子壞壞的。
  我斜著眼看看他,小樣兒,想忽悠我?
  “算了,那我自己一會去買藥。”
  “買什麽藥?”
  “毓婷、後定諾……品種多著哪!”
  他瞪起眼睛來:“你怎麽知道那麽清楚?”
  我嗬嗬笑起來,我曾經陪木木去買過,就算沒這個經曆,電視上天天“兩片可以一起吃”那麽大廣告我怎麽可能漏掉。
  蕭程翻身摟住我,不依不饒的糾纏這個問題:“說啊,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轉頭翻他一眼:“幹嗎告訴你?你誰呀?管的還真寬!”
  話音剛落,蕭程的胳膊立刻收緊,帶著壓迫感:“我是誰?成雅,你這個反應可不對頭啊,要不要我再做一次,告訴你我是誰?”
  我一邊試圖推開他一邊笑:“那個免了免了,隻是我沒有經驗,不如你告訴我該有什麽反應呢?”
  他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胸膛上,貼的緊緊的,嗯,年輕男子充滿荷爾蒙的汗味兒,還有強有力的心跳聲,溫暖而有安全感。
  “你應該這樣,然後讓我對你負責。”
  蕭程的語調是帶點戲謔的,因此我也沒有當真,把頭從他懷中拱出來,笑著說:“好好,蕭程,你要不對我負責我就嚇壞了,我可就要去跳樓了呢!”
  蕭程擰著眉頭看著我,薄唇邊卻是一縷微笑。
  看不慣他這樣,我拍拍他:“小孩子,皺什麽眉。”
  說錯話了,蕭程挑起眉毛,把手放到我腰上:“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立刻舉手投降,我的腰不能碰,隔著八層衣服碰到也要癢的打滾,何況他的手就那麽直接擱在我皮膚上。
  “說錯了,說錯了,蕭程成熟極了。”
  “沒誠意,你慘了。“他的手一掐,我立刻癢的恨不得鑽到床下去,又笑又尖叫,死命掙紮,卻怎麽也躲不開,隻能也去嗬他,兩個人像兩隻猴子一樣在被窩裏瘋狂互撓了半天,直到都氣喘籲籲,紅著臉看著對方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不合時宜的冒出來:“如果此刻,和我一起的,是林哲,那該有多麽完美。”
  寂寞立刻油然而生,猝不及防,就在笑聲中像花一樣刹那間怒放開來,瞬間開遍四肢百骸,直指心髒。
  情緒跟著降至了冰點,突然的,就連扯扯嘴角的心情也沒有了,剛剛還讓人快樂的一切變的如此無趣如此空虛,就連一直被描寫的如此美妙的做愛也不過如此,就算身體是那麽緊密的擁抱,卻無法去溫暖心底最深處那些冰冷的情緒。

  Superman
  蕭程注意到我變的麻木的表情:“怎麽了?”
  我動動嘴唇,才發現口幹舌燥:“我渴了。”
  “我也很渴,水在哪?”
  “在廚房。”
  “我去倒。”他正要起身穿衣服,突然揚起一個不正經的笑:“你猜我能不能就這樣倒水回來?”
  我怔住了:“這樣?這樣不穿衣服……你想找死啊?”
  現在外麵可是零下,屋裏稍微好一些,可是沒有暖氣,大約也高不到哪兒去。
  他在我耳邊說:“等我回來,我要你溫暖我。”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就噌的一聲鑽出被窩去了,我目瞪口呆:“喂,喂,蕭程,你腦子壞掉了?你……”
  我跟著剛剛探出半個身子,就瞬間被嚴寒逼回被窩裏,這個大腦短路沒輕沒重不分場合的白癡,就那麽一絲不掛的跑掉了,身材好也不用這樣吧?何況我廚房都沒有窗簾,要是被隔壁看見一個光溜溜的男人在我房間裏……哦,麻煩神上帝以及老天爺來救我一下吧!
  我就這麽碎碎念著,直到腳步聲很快傳過來。
  我氣急敗壞的瞪著門口,在他出現的一刹那就開始準備好用最惡毒的語言敲打他:“蕭程,你這個……”
  猛然閉嘴,等等,那個,那個,那個是什麽?
  我尖叫一聲,閉上眼睛。
  蕭程快步走到床前,放下一杯水,然後這個超人先生竟然就這麽站在床頭,長指放到我眉頭上,聲音有一點壓抑的顫抖:“不準閉上,睜開!”
  “少來!很惡心啊!”
  “惡心?它剛剛還取悅你呢!過河拆橋的女人!”
  我感覺到他手指的涼度,想起他現在的狀態,著急起來:“別廢話了,快進來!”
  “嗯?你說什麽?你這麽奔放了?”
  我沒理會他的話,拖著他的胳膊:“快點,你想把自己凍死啊!”
  他低低笑了一聲,敏捷的鑽了進來,唉,好大一塊冰。
  “成雅,讓我暖和一下。”
  我主動抱住他,還讓人家不把他當小孩,做這麽幼稚的事情。
  他牙關緊咬,還忍不住發出嗑磕碰碰的聲音,好看的薄唇凍的蒼白,卻還要扭出一個微笑來。
  “瘋了你?”我努力貼緊他,把溫度傳給他。
  “這樣才能更體會到你的暖和呀!”他用冰冷的嘴唇親在我嘴上。
  “白癡!”我真是無語了,這樣還在床前站那麽久,說廢話很好玩麽?
  等了一會,看他緩了過來,我便鬆開他:“蕭程,我要睡了,你也睡吧。”
  轉過身去,一隻手卻把我掰了回來。
  “成雅,你還沒溫暖我呢!”
  “說什麽?!我剛才已經抱了你半天了!”
  “我要的可不止是這個。”
  我當然知道他要什麽:“不行不行,我要睡覺。”趕快翻過身去。
  蕭程貼近我,在我身後輕緩的蹭著:“成雅,來。”
  “不要,疼。”那異物感又清晰的出現了,我沒好氣地說。
  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真是華麗麗對仗工整啊!
  他一把把我扳過來,壓住我:“笑什麽笑,不許笑。”
  又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別廢話,快進來’,我遵旨而已。”
  我暈,這這這……簡直好心遭雷劈:“我是讓你快進被窩,不是……”
  沒說完嘴唇就被堵住了,交纏一會之後,他抬頭笑眯眯的看著我:“我說是就是,按照你的要求,那我這次做久一點。”
  ?!

  再一次,別哭泣
  “喂……”
  “別說話。”他的唇曖昧的碰著我的耳垂:“你不想要了嗎?”
  “不想。”
  “真的?”他笑的非常邪惡,我簡直想擰他。
  但接著我就知道他幹嗎要這麽笑了:“你幹什麽……”
  被窩裏,他在輕輕的撞著我,沒有進入,隻是表麵的接觸,時而停留摩挲一下,拿捏的相當恰到好處。
  這種感覺……竟然非常迷人。
  想象自己變成一片柔軟而濕潤的土壤,等待著生命的根莖破土而出的一刹那,現在感受的是那一瞬間之前那被輕柔拱著的悸動。
  什麽亂七八糟的比喻!我暗罵自己一聲,現在好象是正相反吧?破土而出?而入才對。
  盡管想象停止,身體被喚起的反應卻並沒有跟著消失,而是隨著他的動作越發強烈。
  他的手指自然也沒有老實安靜的待在哪裏,而是到處遊走著,停留在每個敏感之處。
  我費力的轉臉,咬住枕巾的一角,嗯,貌似該洗了……等會兒,你能不能投入點?我對自己說,忍不住有點好笑。
  其實我已經很投入了,隻是偶爾突然會有不合時宜的雜念闖進腦海,讓我險些笑場,雖然轉瞬即逝,但蕭程還是注意到我一瞬間的恍神。
  他手指的力道突然加重,我痛叫一聲,轉眼看他,他剛剛還明媚的笑臉已經陰沉下來。
  “就這麽看著我,不許轉頭!”看我心虛的掉開臉去,他立刻命令的低喝道。
  我不樂意的瞥他一眼,蹬鼻子上臉了是吧,我現在就翻身睡覺去,你自己去廚房做個蘋果派自己做去吧。(黃段子~~取自《美國派》,看不懂的乖乖請自行略過~~)
  他臉色越發陰霾,伸手按住我的肩,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個挺身,凶狠的一下撞進來,整個貫穿了我。
  我痛叫一聲,卻動也不能動。
  他卻立刻退了出去,接著又是一個衝刺,我的身體被他撞的一聲鈍響。
  這次還沒等我呼痛,他又退了出去,接著再重複,一下又一下,粗暴而徹底。
  我手腳發軟,連說“不”都不能了,這個蕭程變的一時我都不認識了。
  我再也聯想不到那麽溫情脈脈的土壤之類,這樣激烈的、不顧一切的、簡直想要殺了我一樣的動作,讓我想到的隻有一把利刃,帶著仇恨瞬間插進最柔軟的傷口這樣的畫麵。
  “蕭程,你你在做什麽,我我很疼……”我被他撞擊的話都講不利索。
  他不理我,卻一次比一次更狠,一次比一次更深入。
  我想掙紮,卻被鉗製的牢牢的,隻能咬牙沉默,忍。
  半晌,他終於在又一次撞擊之後在我身體裏停下來,嘴角彎出一個冷酷的微笑:“你不喜歡這樣?”
  他的汗珠一滴滴打在我臉上,我卻連偏偏頭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突然委屈的想哭,我幹什麽了我,我沒招誰惹誰,搭上貞操也就算了,還被這樣不當人。
  “你幹什麽呀!你幹什麽呀!”我小聲重複道,眼淚就流了下來。
  淚水一流就收不住了,聖誕夜沒人要,被好朋友的男朋友唾棄,上趟街碰到自己最愛的人在約會,好不容易找個老友搭個夥卻跟他苟且上了,真TMD不堪。
  我有個毛病,不太輕易傷心,一傷心就開始源源不絕的憶苦不思甜,想著想著就把三歲時那隻逃跑的小烏龜都給傷心上了,這淚流的叫一個氣絕山河。
  蕭程明顯愣住了,接著開始慌張起來:“成雅,真疼了?”
  我壓根不理他,看都不看他,眼淚流的更凶。
  他慌亂的低頭吻我,從嘴唇到眼睛:“對不起,對不起。”
  哈哈,你小子倒是繼續裝啊?裝成一個暴君挺過癮是不是?現在怎麽對著女人的眼淚就服軟了?
  按說這家夥經驗也不是不足,怎麽會不知道女人和小孩都是一種動物,哭起來你越哄就越來勁,其實這也不是矯情,不過是本能的反應。
  所以本來隻是一些委屈的,被這麽溫言軟語一勸慰,立刻像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膨脹到整個心都滿滿的,酸的撐不住。
  撐不住索性就哭出聲來,反正我什麽醜陋的樣子蕭程沒有見過?
  可這麽不著一縷的躺他身底下哭的這麽淒慘的形象他當真還是頭一次見,雖然他退了出來,接著不停安撫著我,溫柔的親著我,我卻仍然不買帳的自己哭自己的,直到差點抽噎的喘不過氣來。
  該死的,為什麽他越溫柔,我就越難受?
  “成雅,成雅,是我不好,你打我吧,你掐我、咬我,怎麽著都行,別這樣了好嗎?別這樣了,乖,成雅。”他聲音裏滿是關切和痛楚,樣子無助的要命,倒好象我欺負了他一樣。
  靠,你當我想這樣啊?抽的都快翻白眼了。你以為我好受?
  隻是停不下來,又哭失控了,我的天!
  我側過頭,上氣不接下氣:“滾……呃!滾……呃!滾開……呃!”
  一說話更是抖動的不能自已,腦袋一下下往後砸在枕頭上。
  蕭程把我抱起來摟在懷裏,我的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尖尖的下顎擠壓著他的肩胛骨,他卻不管這個,隻拍著我的背:“成雅,我不好,我不該那樣,可你也不該和我做著的時候,還去想別的男人,我也受不了啊,成雅,我真的受不了。”
  我在頻率慢下來的抽噎中驚愕了一下,我想誰了?
  對了,我剛剛是走神了,是想到我的枕巾該洗,有些好笑罷了。
  我想對他分辯一下,可仍一點話說不出來。
  如何分辯?難道我真的沒有想起林哲嗎?雖然不是他以為的那會兒。
  就算是那會兒,我就真的完全忘記了對林哲的思念麽?
  沒有,顯然沒有,思念林哲,已經成了一種常態,任何時間,任何地點。
  哪怕腦子裏沒有刻意去想,他也一直就在那裏,從來不曾消失,隻是有時濃重有時淺淡罷了。
  我隻有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思念你,那就是呼吸。
  這是一部印度電影裏的台詞,我對林哲,也是如此,愛到深處的人,大約都是同一副心腸。
  可是現在的我,被另一個男人赤裸著抱在懷裏,這樣的思念就算從此不能一下斷絕,卻也不能再任其生長,更不可能恬不知恥的公然大談特談,否則,我自己也要唾棄自己。
  我不願說謊,可一張口又不得不說謊,所以隻能沉默著。
  屋子裏很安靜,隻聽見我一聲接一聲的抽噎,蕭程隻是抱著我,一言不發。
  我的抽噎也漸漸平複下去,最後完全平靜下來,我在他肩頭動了一下,他感覺到便鬆開懷抱,看著我說:“好一點兒了?”
  我點點頭,別過臉去,怕他接著剛剛的話追問。
  可他沒有,而是溫和的笑笑:“那就睡吧。”
  他抱著我躺下來,就讓我這麽安靜的臥在他臂彎裏,別的什麽也沒有做。
  我剛剛實在是哭的累壞了,所以盡管心裏還有種種雜念,卻沒多長時間就開始有些迷糊。
  恍惚中,聽見蕭程在我耳邊說:“成雅,我會對你負責的,我保證。”
  這時窗外突然有煙花騰空而起的聲音,劈裏啪啦的,可以想見那絢爛的模樣。
  不知是這聲音,還是蕭程的話讓我清醒了一下。
  這是我二十三歲的聖誕夜,好在我沒有比煙花更寂寞,好在身邊有一個人可以取暖,雖然道德試圖呐喊,可麻煩,也等到明天,好麽?
  我這隻剛啃了窩邊草的壞兔子,現在什麽也不想負擔,不想煩惱,隻想重新睡過去,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

  早飯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已經接近九點,一睜眼第一個念頭是:“完蛋了!遲到了!”
  一骨碌坐起來,用力過猛了,立馬支撐不住“嘭”的倒了下去,右手肘砸在床板上。
  “嘶~~”我被這一下撞的清醒了,揉著胳膊,卻感覺腰腹的酸痛更加劇烈。
  原來昨夜不是春夢一場,不是我忘性大,實在是旁邊已經空空蕩蕩,連半點男人的痕跡也沒剩下,連我自己的衣服都被疊起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當然,仔細打量一下就知道這可不是出自我之手,想我成雅也就是一正常人,把好好的衣服疊成一摞酸菜這種境界,自認還遠遠不及。
  我拎出一件襯衣看著上麵亂七八糟的折痕苦笑,看來我起來之後光熨衣服都是一項很大的工程。對了,還有床單,我鑽進被窩,借著微弱的光看見淡綠的床單上一小塊鐵鏽的顏色。
  隻是一晚呢,鮮紅就轉為這樣暗沉,嬌嫩原來這樣經不住時光。
  得了,還感慨呢!整條床單都得抽下來洗,當然也可以剪那塊下來裱起來以紀念點兒啥啥的,如果我足夠變態的話。
  這麽一想身上更覺得疲憊,索性重新躺平,準備睡它個天荒地老,睡醒了再去想這些累人的事情。
  我把昨晚給蕭程的枕頭拿過來,一並墊到頭下,伸鼻子嗅了嗅,自己對自己笑了:“走就走了唄,你還當真要個小P孩對你負責呀,睡吧你,大媽。”
  我嗬嗬樂起來,剛擺出蒙頭大睡的造型,門鈴就抽風一樣響了。
  聽見那《兩隻蝴蝶》的音樂響起的一刹那,我就有衝動找個家夥把自己敲暈,這音樂門鈴是房東得意之作,我跟他多次交涉無效,他寧可減我一百塊錢也要保持自己的音樂品位,我隻能對熟人說:“你們到我家誰敢摁我門鈴我跟誰絕交!”
  但偶爾碰到推銷的、收水電費以及對這首歌有偏執熱愛的房東大叔我就無奈了,最後那位往往還會一秒不停的摁,直摁得我恨不得腳踩風火輪給他開門,開了門就看他一臉陶醉的跟著哼,然後笑眯眯的說:“多好聽啊,姑娘。”
  但這會兒這三種人基本都不會登門造訪,這個小區已經明令禁止閑雜人等包括推銷人員上門,水電費現在都上網交,房租我剛給過房東,總難不成他歌癮上來了?這是門鈴,又不是KTV。
  我把頭往被子裏縮了縮,實在懶得動,我雖然不是什麽大人物,也不是誰約都不約殺上門來,我都得乖乖給他開,這麽大清早不分青紅皂白的擾人清夢,活該吃閉門羹。
  但那人真是有夠執著,就聽“親愛的……”調子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聽的我口吐白沫,險些不省人事,得,這樣下去豈止繞梁三日啊,估計再幾遍我就要內傷到一年都恢複不過來。
  好在好在,這門鈴是典型的窩裏橫,隻對內聒噪不已,外麵隻有離的很近才能聽見,否則這會估計都有鄰居出來罵娘了。
  我也想罵,可眼冒金星實在罵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句子,隻能照例國罵了一下,伸手去撈衣服穿。
  等我穿了個大概下床去開門,已經又是完完整整從頭到尾的一遍。
  我一邊往門口走一邊暗自發誓如果真是哪個推銷的,我從此一定把他家產品列為違禁物,有生之年我堅決不準它的LOGO出現在我三尺之內。
  黑著臉打開門,卻瞬間被晃花了眼。
  後來據當事人形容,我嘴張的如此之大,以至於一張嘴上就剩下臉了,不對不對,是一張臉上就剩下嘴了。
  有沒有人告訴你過你清晨陽光中的男孩真的很好看?樓梯間折射進來的幾縷晨光就那麽柔柔薄薄的投在他臉上,如此……唇紅齒白,竟連一絲瑕疵都看不到,而頭發因為沒有噴任何東西而回複柔軟蓬鬆,有一縷還垂在了他黑亮的眼睛上,被微風吹的輕輕顫動。
  “蕭程?”不能怪我如此吃驚,實在是因為蕭程這個家夥的臭美已經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大約從十二歲開始,我就從來沒見過他老人家篷著頭發的樣子,無論是他早期模仿郭富城,中期模仿謝霆鋒,或是後期自成一派的發型,每次出現都是一絲不亂,往那一站就是一個典型的定型水廣告。
  這樣男版大S的人物,還有一個林哲,比他還要誇張,朋友圈中傳說沒誰見過此人穿過涼鞋或是拖鞋,酷日當頭都是鋥亮的皮鞋及相配的筆挺西褲及雪白襯衫,連領帶都不落,相當強悍。
  所以我一時都沒敢相認,發型有時的確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現在的蕭程不像昨天那麽酷了,卻多了幾分柔和純淨的氣息,嗯……還有……早飯的氣息。
  “幹嗎這種表情?”對方倒是老實不客氣的一把推開我,走了進來。
  “你沒走?”
  “廢話,我是那種人嘛。”
  我有點好笑,哪種人?吃幹抹淨然後立刻跑路的人?
  “反正我無所謂。”我關上門,跟在他後麵,坐在椅子上,看著他把手上的飯盒和塑料袋放在桌上。
  “燙死我了……等等,你說什麽,無所謂?”他停止對自己的手指吹氣,看著我說。
  “哦?我什麽都沒說,沒說。”我打開飯盒,喲,是樓下粥鼎記的小紅豆稀飯。
  飯盒的蓋上的確溫度不低,可以想見粥剛盛進去時該燙到什麽地步了。
  “燙著了?我看看。誰讓你傻乎乎地用這個……”
  一句話把他說崩潰了:“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什麽碗筷都沒有,就找到這麽個鋁飯盒,一點不隔熱……”
  “你碎碎念什麽!我從來不在家裏開夥,又不請客,要那麽多碗筷幹嗎,這飯盒還是我上大學時候用的呢,羅嗦!手伸來看看!”我拉過他一隻手,果然燙著了,手指都紅了。
  “靠,你是白癡啊,不會等涼一點再拿啊?”不知道為什麽,對著蕭程,一著急第一反應總是直接開罵,怎麽好象他是我兒子似的。
  “你很喜歡喝冷的?”他瞪我一眼,抽回手,跑去水龍頭上用冷水衝。
  我聽廚房裏嘩嘩的水聲,心裏有說不上來的滋味,這個男人真的要履行他的諾言,無論怎樣,他有這個態度,都是一件窩心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高興不起來。
  他走回來,看我呆呆的盯著稀飯。
  “怎麽不吃,太淡了是吧?沒關係,這還有別的。”
  他打開塑料袋,裏麵是永和豆漿的油條、煎餅等等一大堆東西。
  可能是昨天沒休息好,聞到油膩的氣息傳過來,我突然有點兒惡心,趕緊低頭喝了口稀飯,壓了下去。
  “你傻了?買這麽多,你把我當豬喂哪。”
  蕭程愣了一愣,立刻理直氣壯:“廢話,你這麽挑剔,誰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東西,見樣買一份,你不吃我吃。”
  我很挑剔麽?木木經常嘲笑我像饕餮似的,一點不挑食,什麽吃的都可以接受。
  可是這樣不合理的指控,為什麽突然讓我啞口無言?
  我隻能保持沉默,一口接一口喝著稀飯,蕭程在我身邊坐下來,伸手拿了杯豆漿,眼睛卻看著我。
  “成雅。”
  “嗯?”
  “我想……我會和你爸媽提,把我們的事告訴他們……”
  “噗——”我一口稀飯差點噴到桌上。
  蕭程的表情有點憤怒:“靠,你這是什麽反應!”
  我這反應?我還想噴血咧我!
  “蕭程,你是不是想害死我?”拿了一張餐巾紙抹了抹嘴,我瞪著他。
  “害你?我這是對你負責!”
  “負責?謝謝了。我爸媽要是知道了!嗬,那你就等著瞧好吧!我也別在這混了,直接卷卷鋪蓋等著被他們揪回家得了。”
  “什麽年代了,你別把他們想的這麽保守,何況對方是我,是我哎!他們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就因為是你,更加不可饒恕,你不知道什麽叫兔子不吃窩邊草嗎?”
  他輕蔑的動動唇角:“這種P話你也好意思講出口,我就高興吃你這窩邊草,它能拿我怎麽著!”
  我有點不爽,可能他剛剛的口氣過於輕佻,我不太喜歡這腔調:“別這麽講話,小流氓似的。”
  臉還沒冷下來,就撞到蕭程更加不正經的笑容:“是嗎,這就像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椅子“啪啦”一聲,接著整個人都被他抱在懷裏。
  我怔住了:“你幹嗎?”
  他在我背後,嘴唇貼近我耳朵:“給你展示一下,什麽才更像。”
  又說:“你不知道麽?成雅,男人早上的欲望更加強烈呢!我記得,我昨天都沒有做完。”
  我以很尷尬的姿態被他擁在懷裏,手裏還握著一個勺子,勺子上還有粘乎乎的紅豆稀飯。
  怎麽辦?難道用勺子去敲他的頭?
  他的嘴唇開始輕柔的在我耳邊頸間遊走,我就這麽聽著他越來越粗重灼熱的呼吸,捏著勺子,直到上麵的稀飯都冷凝成固態,勺柄卻被我捏的滾燙。
  我深吸一口氣,以盡量平靜的口吻開口:“蕭程,你別這樣。”
  他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那麽,你想我抱你去床上?”
  “哪都不去,就在這兒,接著剛剛,咱們談談。”
  “去床上談也一樣。”他開始試圖抱起我。
  “那個……蕭程,把昨天晚上的事忘了吧。”終於說出口了,卻一點都沒感覺輕鬆。
  他的動作一滯,靜默中我清晰的聽見身後的呼吸聲變了,仍然沉重,卻不再是出自於欲望。
  “你說什麽?”
  “我知道,昨天那件事之後,咱們可能不能像以前那樣,但日子久了,總會……”
  “你胡說什麽!你讓我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可能嗎?”他粗暴的打斷我。
  我掰開他的手,回頭看著他:“蕭程,說真的,我不需要任何人對我負責,我是個成年人,昨天的事我可以對自己負責,發生的事就發生了,但不說明就要影響將來的生活,你的生活,還有我的生活,你明白嗎?”
  “哼!”哼是什麽意思?一大番書麵語說的我已經很累了,他還要給我來這麽一聲。
  我剛要再開口,下巴一痛,被蕭程捏住了,他緊緊盯住我:“是因為林哲?”
  我愣住了,該怎麽說呢?
  “不說話了?是因為他是吧?你還是希望將來的生活裏有林哲是吧?”大哥,你捏著我下巴呢,我能講什麽話。
  我沒法講,其實不是因為林哲,經曆昨天那個留下黯淡記憶的平安夜之後,要是我還對林哲有什麽想法,未免也太不切實際了,他都快當新郎了吧?
  當然也不是因為那麽無聊,跟蕭程玩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而是想到跟他在一起,做一對情侶,天荒地老的廝守的那種關係,就感到極其疏離,怎麽也找不到一點感覺。
  的確,我很喜歡他,但不是那種喜歡,為這種事一輩子跟他綁在一起,我是不願意的,也為他不甘。
  這些我怎麽和他解釋呢?跟這個咬牙切齒、清秀的麵孔都扭曲起來的男人解釋?
  下巴的疼痛輕了,他鬆開我了,那個笑眯眯的蕭程卻沒有回來。
  “你為什麽不能忘了他?你為什麽就不能忘了他?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艱難的開口:“蕭程,這不是你的問題……”
  “不要我對你負責是嗎?好,那你對我負責吧,為我這麽多年……嗬,算了,說這些,真TM可笑。”他冷漠的微笑起來,目光鎖住我:“成雅,你給我記得,你不能當什麽都沒發生,想都別想。”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說完這話,就拿了外衣,摔門而去。
  這這這……叫什麽事呀?談判破裂,這個男人叫我對他負責?!
  以前聽到這話我一定會笑不可抑,可我現在一點笑不出來。

  電話
  兩天後我接到一個,聽到對方聲音時心先是提了一下,漸漸就放了下去。
  是蕭程,恢複了輕鬆語調的蕭程。
  隻是恢複了平日的語調,聲線卻變了,沙啞的很:“成雅,我病了。”
  “啊?”
  “感冒。”還在那邊重重咳嗽了幾聲。
  “嚴重嗎?”我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嚴重啊,再不見就見不著我了。”
  “去你的。”
  “說真的,成雅,你就來探望我一下嘛!”口氣竟然有幾份撒嬌。
  “……”
  “成雅,你不用這樣吧,不見得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聽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然後輕微而壓抑的咳嗽,心裏不忍:“好吧,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無所謂,你把自己帶來就成。”這話聽起來真夠別扭的。
  放下電話後,發現一張放大的臉湊在我麵前,我嚇了一跳:“嚇!木木,你幹嗎?”
  木木尖聲怪氣地學花癡:“男人!我聽見了男人的聲音!”
  “男人男人!是你們家鄭為,爽了吧?”
  “去!你把他撬走倒好了,煩的我!”
  “大姐,我還想多活幾年,拜托你不要一天到晚在我麵前扮甜蜜好不好?”
  “唷,那你也甜蜜一個我看看,說真的,千裏之外我都聽見了,電話裏那人聲音不錯,有磁性,性感哦!”
  廢話,你感個冒試試,肯定也特有磁性。
  “成雅,我看你就老實招了得了,聖誕節那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關機了!跑哪鬼混去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手機都是自動開關機,第二天早上起來看明明是好好的,肯定是蕭程什麽時候背著我關了。
  “鬼混?我一個人真跟鬼混去啊?還不是早早上床蒙頭大睡,當然要關機。”真成精了,說謊臉紅都不紅。
  木木狐疑的看著我:“人小鬼大的,對了,要真沒有,我們家鄭為上次說的那個剛調來的帥哥你可要考慮一下。”
  “好,好。”我收拾東西,下班了,還得去探望病人,忙的我,先隨口應應再說。
  “你別不當真,這個帥哥剛進他們公司,他們公司女孩的穿衣水平立馬提高一個檔次,連周邊報亭時尚雜誌的銷量都翻了一番。”
  我忍不住笑了:“這麽神奇?”
  “可不是?我告訴你,也就是我們家鄭為跟他熟,你這叫近水樓台懂嗎?”
  “懂,懂,那個,木木,我先走了啊!”
  她還在自顧自念叨:“當然他這兩個月出差去了,得等上一段時間,哎,成雅,怎麽跑了?”

  疼
  我提著一煲粥站在S大9號男生宿舍樓的樓下,踟躇著,媽媽呀,怎麽忘了蕭程還住寢室的,估計不會給我上去吧?要不把這粥放在門衛那,再打個電話給蕭程?可想到蕭程聽到我要來時的歡欣,實在不忍心一個電話就把他給打發了。
  粥冒出淡淡的香氣,不是紅豆粥,是雞粥,特意讓人少放了味精,清淡而爽口。
  快做決定!粥都要冷了!站這裏傻的不行。
  正在這時,我看見一個女生,貨真價實的一個女生,穿著白色羽絨服,長頭發,大搖大擺旁若無人的走進了這棟樓。
  我揉揉眼睛,是人吧,總不會是女鬼吧?嚇人哪。
  正愣神間,又一個穿羊毛裙子的女孩施施然走了進去。
  我抬頭,沒錯哇,是男生宿舍,本人才畢業一年,這裏竟然已經開放至此了?想我當年男女生互串下寢室還要報係領導批準,無語無語。
  我鬼鬼祟祟的拎著湯煲也往裏麵走,到底還是有點心虛,不停左右觀望,門衛卻隻是抬頭瞟我一眼,目光在煲上停了幾秒就轉開了,連問都不問。
  終於摸到蕭程寢室前,敲敲門,裏麵立刻傳來熟悉的聲音:“進來!”
  推門發現沒鎖,便小心翼翼的進了去,準備好微笑在臉上,都是小學弟嘛,怎麽能不讓他們見見學姐的風範?
  進去才發現燈光昏暗,隻有正對著門的那張床上,開著一盞台燈,蕭程正半躺在那張床上,手裏握著一本書,除他之外,屋裏半個人影都沒有。
  “別關門,掩上就行,不然太悶了。”他開口道。
  “好。”我把門輕輕推上,留了一道縫隙。
  “怎麽那麽黑?你一個人?”
  “都出去了,開燈晃的我難受”
  “哦。”他這麽一說我也不敢開燈了:“我給你帶了雞粥,起來喝點吧。”
  蕭程把書扔到一邊,支起身體:“現在沒胃口,陪我聊聊天吧。”
  “可是一會就涼了……”
  “涼就涼了。”他微笑著說,看起來很精神的模樣,隻是臉頰微微消瘦了一些。
  “你好象好點兒了?”
  “比起聖誕節那天,是好點了。”
  “嗯?”他怎麽突然提到那天,我有些尷尬。
  “可是還沒全好,還會難受,成雅,你說怎麽辦?”
  “那個,我也幫你帶了藥了,在包裏,你等……你做什麽?”
  五秒之後,我發現自己正躺在蕭程身下,他的臉離我不過半尺,胳膊緊緊的按著我。
  “成雅,你就是我的藥,哪有別的可以治好?”他的聲音溫柔低沉,哪裏有一點感冒的跡象?騙子!
  “蕭程,你瘋了!這在你寢室!”我又氣又急。
  “有什麽關係,不是特別刺激麽?”他竟然微笑了一下。
  我氣急敗壞的瞪著他,完了完了,這個人一定是腦子壞了,要不就被什麽附身了,他竟然想起來在他的寢室強奸我?
  “蕭程,就算多這一次,又有什麽意義?”我試圖說服他。
  他保持著微笑:“說你不了解男人你果然不了解。”
  說著拿過床頭的手機來,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
  然後向我轉過頭來:“成雅,別掙紮,我保證不做什麽,就這麽抱抱你,看看你,好不好?”
  鬼才信他!都開始脫我衣服了。
  我在思考著要不要劇烈的反抗,想想我和他第一次我都沒怎麽抵抗,現在搞成那樣,會不會太虛偽了?
  可是,不是那一回事。一錯,怎麽能成為再錯的借口?
  我的衣服已經被褪至肩頭,蕭程正在脫自己的上衣,我運力於膝蓋,準備突然往上狠狠一頂……
  突然,一陣輕微的聲音傳來:“咚,咚,咚。”
  敲門聲,而且是敲這扇門的聲音。
  我神經都緊繃起來,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懊惱,蕭程怎麽也不可能當著他室友的麵繼續,可是被人看見我這樣,以後怎麽做人?
  敲門聲還在繼續,這時蕭程揚起嘴角,孩子氣的對我說:“我們不理他。”
  猝不及防的,他的嘴唇猛然覆蓋上我的,狂熱而貪婪,他的身體像要把我整個壓進床板裏一樣,牢固的像一塊磐石,我的膝蓋根本動都動不得,我的手腕在被子裏被他緊緊的攥住,像被最堅固的鐵鐐拷住的一樣,移分毫都不可能。
  意識在尖嘯,敲門聲停了,我的神經差一點繃斷。
  會不會是個知趣的室友,久敲不開,便發出一個會意的微笑,轉身離開?
  可這時,門發出了被推開的聲音,我羞愧的閉上眼。
  門被完全推開,然後是一個男人的腳步聲,隻響了兩聲便停住了,也是,哪個正常人看到這個香豔的畫麵還可以鎮定自若繼續該幹嗎幹嗎?
  沉重的呼吸傳來,不會吧老兄,難道你自控力如此低下?我苦笑了一下,倒有些慶幸蕭程那麽緊密的壓著我,那人大約看不清我的長相吧?
  可這時蕭程卻結束了他那令人窒息的吻,抬起頭對來人輕描淡寫的打了個招呼:“來了?”
  來了?被人捉奸在床還這樣從容?
  來人卻沒有回答,一片沉默。
  我決定還是偷偷看一眼來人的長相,以後列為拒絕往來戶,從此見他三米之外就遠遠繞開。
  我轉過脖子,眼睛悄悄的睜開一條縫。
  昏暗裏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隻有一點微光照在他身上。
  可隻一眼,眼前的光瞬間幻化成利刃,根根把我穿了個透心涼。
  林哲。
  他正瞠視著我和蕭程,以及我們在明亮的床頭燈的照射下,無所遁形的衣不蔽體。

  哀莫大於
  HOHO,大家不要罵成雅哦,請注意我此章的標題~~
  如果我不曾來到這個世上就可以不去麵對這個時刻,那麽時光倒流吧,我會毫不猶豫的用臍帶勒死自己。
  二十秒,林哲盯了我們整整二十秒,然後平靜的說一聲:“打擾了。”
  轉身離開,真是紳士,還不忘帶上門。
  隻是門關上的聲音不免重了些啊,紳士。“砰”的一聲,否則怎麽會把我驚醒呢?否則怎麽會突如其來的一股力讓我推開蕭程,直衝出門去呢?
  我在二樓樓梯轉角處叫住了你,林哲,你停下腳步,慢慢的回頭,麵對我時的一張臉上看不見一點波瀾。
  一點酸痛在我喉嚨處逐漸擴大,哽的我說不出話。
  說什麽,事到如今,似乎也沒什麽可說的。
  可是你開口了:“回去吧,很冷。”
  我才注意到我的整個肩膀都裸露在外麵,來往的一些男生,他們會盯住我,玩味的一笑,一個衣衫淩亂的年輕女人站在男生宿舍的樓梯上,多荒唐又多有趣啊!可以充當多少談資,又可以流傳出多少香豔的版本?
  可是我不在乎,林哲,人在痛的快要窒息的時候,又怎麽會注意這些東西?
  你伸出手來了,林哲,可是,為什麽立刻就縮了回去?
  “回去吧。”你平和的說。
  然後你就這麽轉頭走了,似乎一點猶豫都沒有,隻是幹嗎要走那麽快?何必像落荒而逃似的,有人在等你麽?
  在那個冰冷的轉角,我看著你離去,身影轉過樓梯,腳步聲也漸漸遠去,胸口悶的像千年沉寂的死水,感受不到絲毫的流動。
  等我拉著自己的衣服回到蕭程的寢室時,他仍保持著那個被我推開的姿勢坐在床上,我看看他,覺得非常疲憊,從他桌上拎過我的包就準備離開。
  蕭程“噌”的從床上跳下來,擋在我麵前:“生氣了?”
  “沒有。”我幹嗎生氣。
  “說謊。”他抬起我的臉,我空洞的看回他。
  “成雅,這樣對我們都好,不是嗎?”
  “是。”我點頭讚同,的確是這樣。
  “那笑一個。”
  我衝他微微齜一齜牙,蕭程盯著我,突然一把把我拉入懷裏。
  “成雅,成雅,不就是林哲麽!笑成這德行,你還不如哭呢!”
  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從牙關裏逼出來的,帶著壓抑的怒意。
  哭麽?我也想,可惜哭不出來。
  許久,蕭程突然歎口氣,再開口,語氣和緩下來:“對不起,成雅,可我沒有別的辦法。”
  “我知道。”
  “今天讓你來不是治我的病,是治你的病。”
  “我知道。”
  “我明白這樣太殘酷,可你從此就會忘掉他,對不對?”
  “對。”
  “所以我放你去送他,那二十分鍾,我不在乎,成雅,我不在乎,因為我們來日方長。”
  我無言以對,他的胳膊在我的沉默中收緊,幾乎勒進我身體裏,我麻木沉寂的意識竟然被這樣的疼痛喚回了一部分,很好,那麽就這樣吧,我懶得掙紮。
  蕭程突然一把把我打橫抱起,往門口走了兩步,一腳把門踢上,隻聽“啪嗒”一聲,門被關嚴實了。
  “這次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了。”他低聲說。
  我任由他把我放在床上,把一件件衣服從我和他自己身上剝除,接著吻我的唇,我的鎖骨,我的乳尖,被他吻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滾燙,整個身體卻是全然的冰涼。
  比起先前那場作秀,他現在要溫柔的多,輕柔的握住我剛剛被捏出了瘀青的手腕,嘴唇細細密密的吻在上麵。
  吻完了,他拉住我的右手,往下,觸摸他的欲望,龐大、灼熱而堅硬的欲望,
  “你不知道,它有多思念你。”
  他抱我起來,我的腿分開,盤在他的腰側,背後是冰冷的牆,涼意從後背直傳過來,我不由微微打了個冷戰。
  “冷?馬上就不冷了。”他灼人的呼吸溫暖著我頸間的肌膚,一路遊移而下,同時雙手抬起我的臀,欲望一寸寸攻入我的柔軟,被撕裂的疼痛感鋪天蓋地的襲來,提示了我自身的存在,我皺起眉頭,卻暗暗體會到一絲快意,而非快感。
  等到他整個沒入的時候,他和我都已經滿頭大汗。
  “真要命。”蕭程輕聲嘀咕一句:“你太緊了。”
  他試探性的動了一下,我立刻忍不住痛哼出聲,本能的反應讓我的身體開始收縮。
  蕭程額頭上立刻湧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你想殺了我啊,成雅。”
  我們麵麵相覷,動彈不得。
  蕭程歎口氣,從我身體裏退出來,把我放平在床上,然後再次進入。
  “呼……”當他進入我的最深處時,舒暢的歎息了一聲:“這樣終於可以了。”
  我微微一笑,伸手抹去他額頭上密布的汗水,沒有任何考慮,隻是下意識的舉動。
  蕭程一愣,眼神越發溫柔起來,低下頭用下巴蹭著我的頭發:“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疼了,這裏也一樣。”他的手覆上我的左胸,我的心仿佛在他手掌中跳動。
  “永遠。”
  “好的。”我回答。
  黑暗中有悠長的歎息,一聲接一聲。
  是誰?是誰?
  他轉過臉來,表情悲傷:“永別了,成雅。”
  我剛伸出手去,卻發現自己的手像碎了的瓷器,一片一片的脫落下來。
  想呼喊,隻聽輕微的“啪啦”之聲不絕,我知道,那是我整個身體碎裂的聲音。
  奇怪的是,我並不驚恐,卻隻覺得悲傷。
  那是什麽?我的眼珠,就那麽掉在地上,像一個生命體,蒼涼的凝視著我,
  是的,殘破如我,有什麽餘地去挽留你?
  於是我就留在原地,看不見聽不見,隻感覺你一點點消失。
  像失去水的魚,用盡全力張嘴去呼吸,卻吸不到一絲氧氣。
  靈魂卻尖嘯出來,縈繞在耳邊,久久不願停止。

  會議
  的確有什麽在響,現實和夢境如此交疊,我遲遲醒不過來。
  直到小腿上一陣陣酥麻,我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撈,撈到一個振動的物體。
  眼睛睜開一條縫,是我的手機,哦,拿倒了,綠色的,綠色的鍵,摁下去,好了,別再振動了,乖。
  果然不振了,就聽手機裏傳來一聲大吼:“成雅,你不想活了?”
  嚇的我,立刻被冷水澆了似的清醒,什麽狀況?
  小心翼翼的貼近手機:“木木,我……”
  “你終於接電話了,你牛!今天大老板親自光臨,你老人家竟然敢蹺班?你徹底不想混了是吧?”
  “我我我……”
  “我個P,大老板十點到,你還有半小時,你最好給我按時出現,不然我都幫不了你,快!快!快!”她吼了兩聲,然後電話裏隻剩忙音。
  我瞪著手機,三秒之後才反應過來,完蛋了!半個小時?我就是此刻這麽一絲不掛的衝出去打車直奔公司也未必來得及呢!
  何況,還有一雙有力的胳膊正緊緊的箍住我,我掙都掙不開。
  隻好推醒這胳膊的主人:“蕭程,蕭程,醒醒,放開我。”
  他微微睜開眼睛,手臂反而擁的更緊:“不放。”
  “別搗亂了,蕭程,我要上班,遲到了都!”
  他鬆開我,嘴角出現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你可以動了嗎?”
  我稍微動了動,果然,腰酸痛的就要斷了一樣,它和我柔軟的床鋪好象形成了正負兩極,被吸的一個勁的往下墜,一點也不想離開。
  可我要是就這麽由著犯懶的話,我的飯碗就要保不住了。
  我勉力支撐起來,蕭程在旁邊饒有興味的看著我。
  “1,2,3,倒。”
  TMD,我果然倒了,內衣隻穿了一半。
  “你瘋了!我真的很急!”我絕望的想尖叫。
  “哎,我就輕輕碰了你一下,是你自己倒下來的。”蕭程笑著說,看我滿臉焦灼的要掙紮起來,伸出一隻手摁住我:“我幫你吧,你再睡兩分鍾。”說著,伸手到我背後,幫我扣上內衣的扣子。
  我哪還睡的著,可他的動作溫柔卻不容抗拒,有些笨拙卻細致的像給最心愛的布娃娃穿衣服的小姑娘,沒想到蕭程還有這樣一麵。
  我聽見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心說不好,他不會又想要了吧?
  可他隻是拍拍我:“好了。”
  然後快速的套上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
  等我穿好大衣,拿上包準備出發時,他從洗手間出來,頭發濕漉漉的。
  “我送你。”
  “不用了。”
  他不理我,拉著我就往樓下衝。
  出租車上,我焦急的看著手機的時間,剛才木木又打來一通電話催我,說大家都已經入席。
  好在老天保佑,一路綠燈,交通暢通無阻,九點五十六分時我到了公司樓下。
  我急匆匆往電梯走去,蕭程拉住我:“成雅,要是誰敢為難你,你告訴我。”
  我瞥他一眼,告訴你?告訴你個小P孩有什麽用啊,你以為公司還是你耍個性的地方?我隻能胡亂的“嗯”了一聲,就衝進電梯,蕭程在我背後說:“我在這等你吃中飯!”
  啊?我剛想告訴他別等,電梯門就合上了。
  算了,等會給他打個電話吧。
  等到了公司我立刻把這事給忘了,太尷尬,我竟然和大老板同時進的會議室,隻是他是氣宇軒昂的從前門進來,後麵還跟著一個拿著大衣的秘書;而我是從後門鬼鬼祟祟的溜進去,一隻手還在往嘴唇上抹唇膏。
  得了,這壞印象是跑不掉了。
  大老板是個嚴肅的中年人,和我們可愛的老總完全是兩路人,所以每次他大駕光臨,我們一個個的總是像等著檢查作業的小學生,戰戰兢兢的。
  偏我像神風敢死隊似的往槍口上撞,真TM有勇氣。
  等我在四麵八方的目光中坐到木木身邊,已經是一身冷汗,大老板冷冽的眼光掃過來,隻淡淡的不過兩秒鍾就轉開了。
  然後他就開始由“員工管理的疏漏”引申到“人事製度的不完善”,然後擴展到“整個管理係統的問題”,整個過程我的冷汗涔涔而下,如芒在背。
  “做公司,不想做大做強,還搞什麽!偏偏有些人觀念陳舊,故步自封,你們分公司上個季度的業績一點上漲都沒有,還在守著舊觀念吃老本,你以為還在國企裏是不是?”
  我們公司的確本來是國有企業,幾年前剛剛重組上市,雖然是企業,可是由於國家控股,還算是半個事業單位,現在所有的分公司老總都是以前的各級領導,隻有這個大老板是個“空降兵”,據說是市領導親自指派到我們這個“先進帶頭上市企業”來的。
  “就說這筆銀行貸款,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落實下來!”
  木木主管這一塊,立刻回答道:“H銀行信貸部現在正在人事變動……”
  被大老板打斷:“這一碼歸一碼,人事上變動,會影響正常辦業務嗎?推卸責任的話就不要說了,這個月之內,給我辦好它!”
  木木苦笑,對方是個“超級海龜”,有些事沒辦法解釋,他會認為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像革命一樣不是請客吃飯,但在中國,有的時候,革命就是請客吃飯,主要人際關係不落實,你找誰給你批去?想貸款就貸了,你當我們公司的信用級別是三個A?上市前欠人家一國有銀行幾千萬呢!你當銀行信貸部做信用調查時真查不出來了?
  “還有這個季度的定單,為什麽這麽少,這樣下去你們這個季度很可能都完成不了,我看到時候在座某些人就要考慮考慮再就業的問題了。”
  很多人被他這麽一說,汗“噌”的就下來了。
  我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現在連事業單位都是合同製,憑之前的業績吃一輩子飯是不可能了。
  “主要現在是淡季,而且……”分公司老總試圖解釋。
  “不要給我找借口!任務指標就在那兒,如何完成是你們的事!”
  底下一片默然,每個人都在心裏默默盤算,歸到自己頭上的指標完成的希望有多大。
  我也不例外,我頭上的指標是十萬,“遠橋”那一家這個季度續約基本是不成問題的,所以我還算安全。
  因為我還算新人,目前還是在各個部門來回調配,哪裏缺人手就頂上,所以目前雖然在銷售部,被分到的任務卻比較輕,而且還是前人打下的關係,我幾個電話就可以搞定的,否則憑我,怎麽能拉到什麽客戶,以後我正式的崗位大約也不會在銷售上,因此基本沒什麽壓力。

  失約
  這次的會似乎特別漫長,幾乎每個人在結束之後都長籲了一口氣,有幾個人甚至直接趴桌上了。主要因為開的太嚇人了,神經一直處於繃緊的狀態,哪像在聽我們自己的老總講話時,你愛幹啥幹啥,願意聽他嘮叨一番他歡迎,不願意聽偷偷趴著睡覺他也不管不生氣。
  也許就因為這樣,公司的氛圍雖然比較輕鬆,業績卻一直上不去。
  我腰酸背疼,坐在那幾乎起不來了,木木冷著臉收拾著文件:“MD,真不想幹了!”
  我懶懶地說:“是啊,你不幹有什麽關係,還有你們家鄭為等著養你呢!”
  她瞥我一眼:“還說我!你昨天幹什麽去了,無故曠班,你這個月的全勤獎就這麽泡湯了你知不知道?”
  唉,我心裏長歎一聲,五百塊錢啊,夠買那雙剛看上的靴子了。
  “沒幹什麽,睡過頭了。”
  “你騙鬼去!看你眼圈烏黑的,十有八九————————”她拖長調子,臉上露出一點笑意:“縱欲過度了是吧?”
  丁冬,答對了。
  但我當然不能如實回答,否則我還不得被她盤問到吐血為止。
  再說了,那種事,那種關係……
  “真就是睡過頭了,手機是振動的,都沒聽見。”我盡量誠懇的看著她。
  “你最近有點神出鬼沒的啊!老實說是不是有情況了?”
  “大姐,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看到我都問同樣的問題啊?而且你怎麽說也就二十多歲,怎麽問問題的方式跟我媽差不多。”
  “關心你呀!不知好歹的丫頭!”她抱起文件夾準備離開,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對了,成雅,H銀行信貸部新上任的主任據說是你師兄呢!S大的。”
  “是嗎?你調查的倒清楚。”
  “那當然,我從不打沒把握的仗,到時你得陪我一起去,跟他聊聊學校的事,拉拉關係,我就比較好開展下去。”
  “好。”木木幫我這麽多,我沒理由不幫她:“他叫什麽名字,也許我認識呢!”
  “林哲,聽說過嗎?”
  我在茶水間裏端著一杯熱咖啡發呆,對了,上次遇見林哲時蕭程說他快要升部門主任了,隻是沒想到這麽巧。以前隻聽說林哲在一家國有銀行待了三年之後跳槽去了外資銀行,那時我和他已經和形同路人,對於他的信息我都是自欺欺人的回避,因此我清楚他常用哪款男式香水,清楚他常抽哪個牌子的煙,清楚他常去哪家飯店吃飯,等等,就是不清楚他具體在哪家銀行上班,真可笑極了。
  我啜了口咖啡,苦笑了一下。
  這世界真小,木木要是知道就在昨晚,我還衣衫不整的和她將要去談判的大人物大眼瞪小眼了一番,她是會興奮還是歎息呢?
  昨晚的場景再次浮現,林哲錯愕直至平淡的神情,在那個冰冷的轉角我幾乎停止的心跳,以及蕭程一次次近乎貪婪的索取,從他寢室,到後來他送我回到我的住處,最後我是在的他懷抱中,聽著他沉重的心跳失去意識的,跌入最深的夢鄉直到今天上午。
  這些我都記得,隻是越到後來越像是一個夢,我渾渾噩噩的抽離在其外,麻木的看著一切,都是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與我似乎沒有任何的意義。
  可是腰間的酸痛提示我那顯然不是夢,我又一次和蕭程發生了關係,總不能裝失憶冒充什麽都發生過,而上次那樣的理由也總不能再對他說一遍吧?說了,能說的通嗎?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了。
  “成雅,你真是糟糕透頂的一個人!”我無力的靠在桌邊,真想一頭撞死自己得了。
  等等!我猛然想起來,蕭程,對了,他還在等我吃飯哪!
  幾點了都!我悶在這裏都半個小時了,現在早過了吃飯的點,因為一點吃飯的心情都沒有所以也沒有在意。
  “真要命,我什麽記性!他怎麽都不打電話催我一下!”我一邊掏手機,一邊把咖啡一飲而盡,燙死我了。
  掏了半天掏不到,對了,早上急急忙忙出來,我和他的手機估計都落家裏了。想到這我有點慌,他不會一直在那傻等著吧?
  下去到大廳,左右一看沒有人,我舒了一口氣,還好,這家夥還不算太笨。
  正要離開,突然聽見有人在後麵叫我:“成小姐,是成小姐嗎?”
  我回頭,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正對我這邊微笑。
  這個人,我好象不認識嘛。
  “你是……”
  “是成小姐吧?太好了,蕭先生說他約好跟您吃午飯,讓我在這等您,見到您就帶您去見他。”
  這人一口一個“您”,聽的我有點別扭,也糊塗的緊:“你說什麽?是說蕭程嗎?”
  “是啊,是蕭先生,您請跟我來。”
  我糊裏糊塗的就跟在那人後頭,蕭程這家夥,搞什麽鬼。

  鴻鵠
  乘電梯上了17樓,這寫字樓裏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公司,彼此之間來往也少,我們公司在8樓,這裏我還從來沒來過,大約因為是午休時間,樓道裏靜悄悄的。
  好在現在是中午,光天化日的,也沒什麽好怕。
  帶路的年輕人推開一扇玻璃門,向我做了手勢:“請進。”
  我走了進去,裏麵是普通的隔成一格格的寫字間,有些淩亂,可是也是靜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不由有點寒,怎麽有點詭異,好象電影裏鬧鬼的場景。
  正在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耶~~”
  我嚇了一跳,隻見帶我過來的年輕人快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我也跟著走過去,隻見獨立的一個小辦公間裏,黑壓壓一圈人,圍在一起,不知道在幹嗎。
  年輕人撥開人群:“讓讓,讓讓。”
  然後我看到這個包圍圈的中心,是蕭程,正叼著根棒棒糖,兩眼放光的坐在一台電腦前,修長的十指飛快的敲擊著鍵盤。
  他現在的狀態,好象是個得到極有趣的玩具的小孩,嘴角是興致盎然的微笑,完全投入其中,對周圍視而不見。
  而所有人在那一聲歡呼之後,也都屏息靜氣。
  大約五分鍾後,蕭程長舒一口氣,往椅背上一仰:“搞定!”
  又說:“小樣兒,跟我鬥!”
  旁邊一個老總模樣的問:“全好了?”
  “嗯,你們公司係統有漏洞,所以容易被攻擊,@#¥¥%^&**((@#$,需要@#$^%$#$%^。”蕭程說了一大堆對我來說是天書的語言,周圍人卻一個個聽的連連點頭。
  這時蕭程看見人堆裏的我,笑起來:“你來了?”
  我點頭,還是雲裏霧裏,發生什麽事了?
  後來我才聽說,蕭程因為等我等的閑極無聊四處亂轉,結果竟然在17樓巧遇他以前關係不錯的一個師兄,但人家當時正焦頭爛額的四處打電話,沒什麽空多和他寒暄,蕭程見他公司裏整個兒雞飛狗跳,一時好奇跟進去一看,發現他們公司的電腦集體癱瘓,說起來這公司幾乎個個是電腦高手,卻是全體人員從早上九點忙了將近兩個小時,絞盡腦汁也束手無策。
  蕭程對師兄說:“讓我試試。”
  師兄開始死活不肯,這不找罵呢!但蕭程興趣上來了,一再軟磨硬泡,師兄被他纏的頭大,索性敷衍性的帶他去見老總,心想老板趕他總不像自己拂不開麵子。但沒想到這位老總倒真是思想開通,眼看一眾人無計可施,利益就要蒙受巨大損失,便同意讓蕭程試一下。
  結果蕭程上機如鬼上身,立刻渾然忘我,劈裏啪啦和黑客纏鬥,公司所有人逐漸都聚攏來,開始還有人表情懷疑,目光輕蔑,可漸漸的,這樣的神情就被驚異和難以置信所取代.
  中間蕭程隻突然醒過神來一次問幾點了,聽到回答立刻跳起來要走,被攔下一問原來是和我有約,他們老總便派出剛剛那個青年去大廳等我,然後把我帶來這裏。
  此時蕭程拍拍手,站起身,走過來攬住我:“走吧。”
  我們剛轉身,就聽見那個老總說:“請等一下。”
  蕭程轉頭:“還有什麽問題?”
  “年輕人,你叫什麽?蕭……”
  “蕭程。”蕭程倒不介意對方沒記得他名字,直截了當的回答。
  “好,蕭程,我就不廢話了,請問你現在在哪高就?”
  “我?還沒畢業呢,大四學生。”
  對方立刻兩眼發光:“那,有就業意向沒有?”
  蕭程考慮了兩秒鍾:“好象還沒有吧。”
  什麽叫好象沒有,這糊塗蟲!我瞪他一眼。
  “太好了,太好了,那能不能考慮到我們公司來就職呢?我保證,這裏會給你一流的待遇。”
  蕭程四處打量一下:“這裏?你們公司叫什麽?”
  我倒,在人家公司裏混半天了,連人家的名字都沒看見。
  “晶動力。”對方微笑著說。
  我險些驚叫出聲來,晶動力哎!連我這個不相幹的人都知道,它是中國目前最大最成功的本土電腦遊戲製造商,開發出的每一款網絡遊戲幾乎都會受到極大追捧,甚至因為吸引太多未成年人沉迷於此被稱為“中國家長的頭號公敵”,這稱號不太好聽,可也正反映了它的影響力和受年輕人的歡迎程度。
  沒想到這麽個不起眼的小公司竟然是晶動力,不過也不奇怪,有時候越成功的企業越是不注重那些外在的東西,租個辦公場地,幾台電腦就可以運轉的風生水起,對成本的有效控製,也是這些企業能夠迅速發展的原因之一。
  蕭程考慮了幾秒鍾,說:“不好意思,我可能暫時沒這個興趣。”
  所有人都很意外,包括我。這是多麽難得的一個機會啊!在人頭攢動的招聘會上,晶動力的台子前總是被圍的水泄不通,投去的簡曆堆成幾座小山,最後成捆成捆的被扔在一邊,看都不會被看一眼。
  那場麵我去年見過,根本連擠都擠不進去。
  現在不用擠不用搶,人家的工作機會就從天而降,好大一塊餡餅,可竟然有人這會兒搖搖頭說不好意思,我還不餓?
  “那……你是對我們公司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盡管提。”
  “沒有什麽不滿意的,隻是沒興趣,我說真的。”
  對方看上去非常遺憾,隻能搖搖頭,遞給蕭程一張名片:“日後改主意了,隨時過來,我們都歡迎。”
  又遞給我一張,我一陣激動,莫非連我也看上了?
  “這位……”
  “我女朋友。”蕭程立刻接道。
  我微微一怔,但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哦,小姑娘,你有空也勸勸他。”
  切,什麽嘛,害我瞎激動,原來指望我當說客。
  蕭程的師兄送我們出來,拍拍蕭程的肩,笑的有點誇張:“師弟,你這樣是明智的,你不知道在資本家手下,這個苦啊!有別的路,可千萬別進這種地方。”
  唉,這個人,我都不忍看他近乎扭曲的一張笑臉,他我也算認識,和我同屆,去年誌得意滿的以全校優秀畢業生的身份進了這家公司,以前也是狷狂的一個人,怎麽才一年,就被生活捏弄成這樣?
  相比起來,蕭程的笑容是如此自然而明朗:“師兄的教誨,自然謹記。”
  坐在公司的茶水間裏,看著眼前吃方便麵吃的很歡的蕭程,我忍不住問:“多好的機會啊,你幹嗎不願意?”
  “嗬,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誌你個頭!”我被他氣笑了,在我心中,吊兒郎當的蕭程向來和鴻鵠之類的完全不沾邊。
  蕭程拿了張麵紙抹抹嘴,團成一小團,做了個投籃的動作準確的扔進垃圾桶裏,滿意地“YES!”一聲,然後轉過身來:“成雅,怎麽說你也是一女孩子,講話要斯文點,虧我今天還向別人表揚你來著。”
  “啊,你向誰表揚我了?”
  “就是那個替我去大廳等你的人啊,我想起來和你約好吃中飯,又走不開,他們老總就派他去等,那我當然得向人家描述一下你的特征嘍!”
  “那你怎麽跟人家說的?”
  “我說啊,你看到一個個頭小小的,看上去傻乎乎的,屬於那種掉人堆裏就找不出來的女孩,就準沒錯了。”
  我氣的半死:“蕭程,你存心的是不是!這叫表揚啊?”
  他笑起來,看著我,什麽也沒說。
  晚上蕭程送我回到家,我說我很累,於是他拿了他的東西就離開了,等我爬上床,突然聽見手機響,是一條短信:“其實我是想說,你要是看見一個女孩,她很奇妙。她的眼神裏,既有與世無爭的安靜,又有對生活無邊的熱情,她可以讓你在最焦躁的時候平靜下來,同時又可以讓你在最低落的時候快樂起來,她是如此獨一無二,因此你的眼睛絕不會錯過。
  可是我不會這麽告訴他,因為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幾天之後我被一個消息打擊的手腳冰涼,“遠橋”打電話來說,他們找到了新的供應商,所以這一季不會在和我們公司簽合約。
  “真是不好意思。”說著就不由分說的掛了電話。
  我盯著話筒欲哭無淚,有沒有搞錯,一句不好意思就隨便把我打發了?長達五年的合作關係哎,怎麽就斷送在我手上,我做錯什麽了?這次不但完不成任務,而且說不定還會被立為客戶流失的反麵典型。
  “廢話,你也不陪人家吃飯,也不提人家的回扣,人家憑什麽和你續約,糊塗蟲!”木木知道了,瞪著眼睛罵我。
  “那我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我怎麽知道,我又不做客戶這一塊!你隻好自己出去找,不就十萬嘛,小數目,好搞定的很。”聽她老人家這語氣,仿佛全世界都是冤大頭,我出去一逮一個準似的,和我們公司來往的幾乎都是關係戶,銷售部每個人手裏的關係都捏的緊緊的,誰會讓給你咧?
  我垂頭喪氣的坐在那裏,手裏拿著筆在紙上搗搗戳戳,一旁的娜娜問我怎麽了,告訴她之後她笑笑:“我這裏倒有個客戶,你要是實在沒辦法可以去試試?”
  咦,有這等好事?
  “不過你知道,這可是塊難啃的骨頭,但假如搞定了,你幾年之內都不必再跑任何業務,吃它就行。”
  我越發驚詫,似乎聞到不對勁的氣息,這種事,她怎麽肯讓給我的?
  “反正我是徹底絕望搞不定了,索性讓給你了。”
  我差點暈倒,娜娜是銷售部最牛的員工,一出手沒有擺不平的客戶,她都沒轍,我還費什麽勁啊?
  “特特特……特別苛刻?特別凶?”
  “不隻。”她湊近我:“他是個GAY。”
  哦~~我看看她,明白她往日的無往不利為什麽在這位身上是個例外了。
  她遞給我張名片:“反正你有興趣的話,就試看看咯,但別抱太大希望哦!”
  她嫵媚的笑笑,忙她的去了。
  我看著名片,周明宇,涵宇實業有限公司采購部經理。
  名號響當當的一家企業,在這個城市裏大約可以排進納稅前十強,難怪說拿到它的定單未來幾年都不用發愁了。
  我現在可發愁的很呢!GAY不GAY的對我來說倒沒什麽影響,可對於我的交際能力,我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麵對生人有時候話都講不利索,就憑這想拿下傳說中這麽難搞的人物?去把“自知之明”抄個一百遍再來考慮吧!
  但我還是把這張名片收好,到底是個機會。
  下班時接到蕭程的電話:“在哪呢?”
  “剛下班。”我邊說著,邊左顧右盼,因為這家夥這兩天都會在這時候跑來,突然跳出來嚇我。
  今天不錯,有進步,沒那麽幼稚,一出門就看見了,他也看見我,向我迎過來。
  “你太閑是不是?”在餐廳坐下來,我問他。
  “的確。”他很無辜的點頭。
  “那你就不能規劃一下你……”我又要開始碎碎念。
  他的表情有點無奈:“成雅,怎麽說我明天就要去外地,你就能不能表現的溫柔點兒?”
  “嚇,外地?你書都不念了?”我吃了一驚。
  “大四基本上沒課了,這次我跟幾個同學要去C市看看。”
  C市,不算非常遠,是個中型城市,但卻是中國最大的電子產業聚集地之一。
  “你去那裏做什麽?”
  蕭程看著我,眼睛裏是飛揚的神采和光芒:“那裏有我的創業夢想。”
  “創業?”我意外的睜大雙眼,難怪他上次拒絕晶動力。
  “嗯,你記得晶動力那個老總嗎?我告訴你,其實他是個對電腦幾乎完全是外行的人,卻可以領導那麽多電腦高手,我不想在別人手下做個技術人員,哪怕是高級技術人員,要做,我就要自己做公司,他一個外行都可以做那麽強,我肯定可以比他還厲害!”
  哎?沒想到一向看似漫不經心的他,有著這樣的野心。
  這是我的想法所無法觸及的,當時我畢業,隻是想找個稍微輕鬆一些待遇好一些的工作,不行就輕鬆一些,待遇差強人意也可以考慮,再不行就隻好認命找個累一些的,總之就是在這個限定好的框裏搜索,絕沒有動過別的念頭。
  “可是創業,風險不是很大嗎?”
  “你難道不知道高風險才有高回報?”
  “那麽資金呢,你從哪兒弄?”
  他往椅背上一靠,胸有成竹的說:“銀行嘍,先貸款。”
  “銀行怎麽可能說貸就貸?”
  “我們最近正在開發一套軟件,價值很高,銀行那邊會考慮的。”
  我還要說什麽,蕭程拉過我的手:“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會說點別的?”
  “說什麽?”
  “就說你要是敢在外麵花心,就如何如何什麽的,女人對於自己男朋友去外麵打拚,一般不都說的這話嗎?”
  我忍不住笑了,試圖抽回手:“嗬,我求之不得,再說,我們也不是……”
  我還是閉嘴吧,對方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都。
  “不是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我低頭,用左手舀湯喝,差點沒嗆死,沒辦法,右手還在人手上呢,被捏的緊緊的。
  不抬頭就知道他在盯著我,因為頭發和額頭都被目光灼的滾燙。
  “說不定我不該出去。”他若有所思地說,停了一會擰起眉頭,有些煩躁:“成雅,你真是個會拖累人的家夥!”
  ?!幹我什麽事!都是他老兄自己在那裏掙紮好不好?我都閉嘴了,還要我怎樣?我也有點火了:“蕭程,你別無理取鬧好不好?我今天也夠煩了,可沒心情跟你吵。”
  他愣了一下:“你煩什麽?”
  “公司要拉的業務,還沒影呢!”想到這事的確有點煩,臉色也不由沉了。
  蕭程看著我,慢慢的,神情竟然柔和下來:“成雅,要是真的很累很煩,就別做了,我養你。”
  我怔了怔,他倒是想哪出是哪出,別說他的成功還沒影呢,就算實現了,我能讓他養我嗎?我想象了一下自己穿著花睡衣、頭上別了很多發卷正搓著麻將的黃臉婆形象,不由“撲哧”就樂了,剛剛的陰雲也散了。
  “嗬嗬,蕭程,這個笑話還滿好笑的。”
  他瞪著我,有點小怒意:“誰跟你開玩笑。”
  “啊?那就等到你成功再說咯,嗬嗬,努力啊!”我乘機抽回自己的手,乖乖,都紅了,他當階級敵人捏的呢!
  我們從餐廳出來時,天色已晚,冬天天黑的就是早。
  “不早了呢!你回學校吧,我自己回去。”
  蕭程拉著我不肯鬆手:“那怎麽行,我當然要把你送回家。”
  這小鬼,當我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
  “真的不用,你明天還要坐車,早點休息比較好。”
  他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成雅,你這是在傷害我的自尊心知不知道?我有這麽弱嗎?要不要我用實際行動反駁你一下?”
  這時我們正站在高層建築的暗影裏,左右無人,他低頭在我耳邊曖昧地說:“你真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讓我……”
  拜托!他才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咧,還賴我,我推推他:“你別這樣,這在大街上。”
  “那麽,去你家?”
  得,又繞回來了。
  “蕭程,你正經聽我說,就一句。”我端正起麵孔。
  他仍在笑,可笑容裏有一絲緊張:“什麽?”
  “你得給我時間。”
  蕭程凝視著我,開始時表情有些困惑,可慢慢的,他嘴角的笑紋加深,眼睛也開始發亮:“你是說,給你時間,你就會接受我……做你的……你的……”大哥,你已經老實不客氣的說給很多人聽過的那三個字,這會兒怎麽這麽不利索了。
  呃,也許是有點這個意思。我摸著包上冰冷的搭扣,沒有否認。
  這種可能性,我幹嗎要把它扼殺呢?素未謀麵的陌生人,難道可以比蕭程更適合嗎?為什麽我不能努力,讓自己愛上他?
  就憑他看到我的眼淚時能夠克製自己的欲望,就憑他那天早上為我買早飯燙紅的手指,就憑他認為我是他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那個人,甚至就憑他眼前這副如同一個孩子一樣,帶著毫無掩飾的歡欣的神情。
  “走吧。”他拉著我往前走。
  “去哪?”
  “你家啊!”
  我暈,說了這麽半天都白搭了。
  他回過頭來:“就送你回家,送你到家我就走。”
  隔了兩秒說:“成雅,我會給你時間,但答應我,別太長,好嗎?”
  “你耐心不夠?”
  “不是,隻是人生那麽短,浪費在思前想後上,好象太可惜了,是不是?”
  我默然,他說的有道理。
  “所以我從來不會去考慮那麽多,想要的,就努力抓在手裏,像這樣。”他把我的手抬到唇前,吻了一下。
  他的唇溫熱而柔軟,一股酥麻從手上傳開。
  我蜷起手指,任他就這麽一路握著,一直到家。
  在我家門前,他果然直接轉身離去,我叫住他:“蕭程,回去注意安全,明天我去送你。”
  他轉身,黑亮的眼睛閃著光:“好。”

  談判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還在被窩裏躺著的時候手機響了:“喂?”我迷迷瞪瞪的說。
  “成雅,我已經上車了。”
  ?!我看了一下旁邊的鬧鍾,才七點。
  “這麽早?不是說好我去送你嗎?”
  “天太冷就不用了,反正我們這次就是去考察一下,也就半個月左右,”
  “哦……那你注意安全。”
  “沒別的說的了?”
  “嗯……一路順風。”
  “還有呢?”
  “什麽?”
  “呃……那算了。”
  他“啪”的把電話掛了,我看著手機苦笑,真是小孩子脾氣。
  算了,不管他,困著呢,把手機扔到一邊,翻個身繼續睡。
  睡的正酣暢時突然又一次鈴聲大作,勉強從睡意裏掙紮出來,小樣兒,我真怒了啊!
  看也不看打開手機就開始吼:“蕭程你有完沒完?”
  那邊竟然比我還凶:“成雅,你吃錯藥了?”
  好一把怒中仍不失嬌媚的女聲,是木木。
  “……木木?”
  “廢話!現在哪呢?馬上給我過來,新界路的‘一茶一生’,快點!”
  瞧這語氣,就是一穿PRADA的女魔頭現實版。
  “幹嗎?”
  “問那麽多,給我快點來就行!”
  “啪!”今早第二次被人摔了電話,NND,我造什麽孽了我!
  但看來木木的確很急,我隻好起床穿衣服,天寒地凍啊!木木簡直比資本家還黑。
  不知道她找我什麽事,等等,不會是上次她說的那個,準備介紹給我的帥哥吧?
  難道我的單身問題真的已經到了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了?這樣急三火四的把我推銷出去?
  我想到蕭程,唉,還嫌我不夠亂哪!
  但我現在是絕沒有勇氣打給木木女王說本人沒有相親的興趣,算了,去就去吧,在冬日的暖陽下和陌生的帥哥聊聊天喝喝茶,倒也是美事一樁,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沒誰規定去相親就一定得答應。
  我就這麽一路胡思亂想著到了地方,推開門,準備好的微笑卻在看見木木的一瞬間全凍僵在臉上。
  她也看見了我,姿態優雅的衝我招一招手。
  可我就跟見了鬼似的,這個鬼不是木木,是她對麵坐著那個男人。
  那個別說背影了,哪怕倒立著,我都可以一眼認出來的男人。
  林哲,你簡直比上帝還要無處不在。
  當時木木問我:“林哲,聽說過嘛?”
  不知道當時為什麽我第一反應是拚命搖頭,她也沒當回事。好了,現在,說謊精的現世報來了,活該。
  對於木木讓我陪她去見林哲這件事我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但我絕沒有想到她會在非工作時間在非工作地點約見林哲,因為林哲是那麽公事公辦的一個人,約他在這種地方他也未必會肯。
  之前我是準備哪天開誠布公的跟她談一談,說明這個忙我幫不了,反正木木不是外人,她應該可以理解,說到傷心處她還可以借個肩膀讓我靠一靠。
  但一直找不到機會,就這麽拖下來了,就拖成今天這個局麵。
  我有衝動轉身就跑,但考慮到這終究不現實,還是磨蹭過去,剛走到林哲旁邊時就聽見木木笑著對林哲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你的小師妹,成雅。”
  我頭皮一麻,等著林哲驚訝的聲音。
  可是沒有,我在一片沉默中坐下來,心裏安定了一些,林哲有相當的處事不驚的能力,所以他即使意外,也不會輕易表現出來的吧?
  我小心翼翼的抬頭,果然,林哲正端著茶杯,目光隔著繚繞的熱氣淡淡的掃過來,看上去很平靜。
  可就是一言不發,這樣的沉默未免太古怪。
  “師兄好。”我咬咬牙,拜托,陪我扯下去。
  “你好。”林哲放下杯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呢,小師妹?”他的聲音很平和,卻差點沒把我冷汗講下來,我使勁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會兒要是實話實說講他五歲,我三歲時我們就認識,還不把木木給講崩潰了?
  “從來沒有?S大並不很大。”
  “真的沒有,我沒印象了。”他似乎沒想揭穿我,可又為什麽要說這些?
  我帶點懇求的看他,他卻轉開了視線。
  隔了兩秒,他突然開口道:“李小姐今天約我來,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李美林,木木的全名。
  她剛剛正瞪著我,大約對我如此慌亂而不留情麵的否認很不滿,沒想到林哲會突然這樣直奔主題,怔了一下,但很快回複常態:“嗬嗬,林先生,何必想那麽多?不過是正好得知你們是校友,也算有緣,大家出來聚聚,喝喝茶,不可以嗎?”
  林哲微微笑了笑:“當然可以,隻是在這城市裏的S大校友太多了些,如果都這樣聚一聚,恐怕十間茶社也坐不下吧?”
  木木臉上的表情有些僵,我驚愕的看向林哲,他向來不是喜歡話中帶刺的人,尤其對陌生人,可剛剛明明可以當作玩笑來說的那句話,他的語調裏,卻明顯的,嘲諷的意味要更多,幾乎等同於直接說:“你套什麽瓷啊?校友算什麽東西?”
  好在木木女士可不是被人一兩句話就說的丟盔棄甲的窩囊廢,她很快重新聚集起一個從容的笑:“林先生,你做銀行的,當然知道銀行發行的卡向來各有不同,普通的小客戶,信用卡裏至多隻能透支5000,而VIP客戶持的金卡,信用額度是10000,到了擁有鑽石卡的超級VIP,信用額度甚至可以達到50000,是不是?
  “李小姐想說什麽?”
  “嗬嗬,林先生,我不過想說明人和人是不同的,一視同仁這種事,也得分情況對不對?”
  “所以呢?”
  “所以……和別的人談事情在辦公室裏正襟危坐就可以,和林先生,卻需要在這樣的茶社裏,點上一壺好茶,才能應景。”
  林哲神情不變,淡然的說:“談到公事,李小姐不如對我一視同仁。”
  人家變相誇你呢!至於板成一張撲克臉嗎?
  “那咱們就談私事,就談私事。”木木笑道,伸手去拿茶壺,林哲卻已經端起,為每一個杯子都續了水。
  “林先生真是紳士啊,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哦?”木木借題發揮。
  對方看上去沒有吃她這一套的意思:“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她。”
  “我是想問啊,可惜不認識,一定是個超級美女吧?不然怎麽配的上林先生?下次有空,帶出來也讓我們仰慕仰慕。”
  NND,我快受不了啦!當我不存在是不是?就算你不知道也不能這麽刺激我!
  “那個……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一下。”我站起來,木木估計已經對我徹底絕望,完全無視,林哲這時卻轉頭,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探究。
  我在洗手間,不停的用手接了冰冷的水,拍著臉:“成雅,你給我有出息點,別再為這個男人折騰自己了!”
  我抬頭看著牆上的化妝鏡,鏡子裏是一張小小的麵孔,是的,我的容貌沒什麽特別好誇耀之處,值得驕傲一點的,也就是這張不過巴掌大的臉。
  我直直的看著自己,本來還算白皙的皮膚被冷水一激,已經開始泛紅,好象被人抽了一耳光。

  回憶
  這景象拉住我,回到三年之前,和林哲鬧翻的日子。
  那本來應該是一個快樂的聚會,林哲剛剛參加工作,請我們一幹同鄉兼小師弟師妹吃飯,除了那時被拉到郊區軍訓的蕭程,基本上能找到的,無論相熟的,不太熟的,甚至隻有一麵之緣的,都去了。
  一大桌子人亂哄哄的拉著林哲喝酒,奉他為我們大家人生的偶像,奮鬥的目標,將來職業生涯之楷模。
  的確,被單位到學校指名要人,一進單位隻要一年考察期就可以等著走馬上任到部門副主任的新人,似乎真的不多,尤其是這種按資排輩的國有銀行。
  我喝著果汁,看著他,說不上什麽感覺,有點驕傲,有點嫉妒,有點惆悵。
  林哲應付著敬來的每一杯酒,謙虛溫和,禮數周到,隻是推杯換盞間偶爾對我微笑一下,眼神裏是真實的無奈和疲於應對。
  我隔著桌子回應他的笑,他卻已經轉頭忙於應付別人去了。
  “咦,成雅,你怎麽在渾水摸魚喝果汁啊?”負責全場灌酒事宜的“酒司令”突然喊起來。
  我一怔,女生都是喝果汁,有什麽問題?
  “你這麽好酒量,來敬林師兄一杯嘛!”人人都跟著起哄。
  立刻有人拿了一次性紙杯,“酒司令”給我倒滿了一杯啤酒,我看著發愣,上次向林哲允諾過,不再動不動就喝多,不像個女生。
  抬頭看林哲,微微皺著眉頭看著我。
  但所有人都盯著我的酒,我隻能舉杯:“林……師兄,祝你功成名就,我隨意,你也隨意啊!”說著淺淺抿了一口。
  旁邊人不依不饒:“成雅,你也太沒誠意了,你這樣明明不想他功成名就是不是?”
  “那個,我感冒了,喉嚨疼,不能喝。”
  “少來!你的酒量我們不是不知道!”
  得,壞名聲都傳出去了,誰讓我每次跟人家喝酒都經不住激,每次都把別人放倒了,自己也喝趴下了才罷休?
  其實統共也就那麽一兩次,但女生這麽BH的喝酒作風很容易給人家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之前那次林哲沉著臉說:“成雅,你要是下次再這麽不知道自控,我就要和你爸媽談談了。”
  我隻能理虧的唯唯諾諾,心裏卻漾起一絲莫名的甜美,林哲到底還是關心我的。
  “那你給我保證,以後不準再喝多了,不管我在不在旁邊!”
  我實在沒忍住嘴角的偷笑,林哲習慣性的輕輕拍拍我的頭,這是他唯一會對我進行的肢體動作:“笑什麽笑,簡直一點女孩的樣子都沒有!”
  “好,好,我發誓,我發誓,大哥!不,簡直是大叔!”
  可是人家現在逼到頭上來了,就一杯吧,一杯又喝不到哪去!
  咕咚咕咚一杯下肚,然後我立刻眼明手快的把杯子扔到垃圾桶裏去了:“好了,敬完了,我喝我的果汁了。”
  “酒司令”一愣:“哈哈,成雅,你想的也太輕鬆了,杯子?這兒要多少有多少!”
  這時林哲突然說:“喂,你怎麽當的酒司令,沒看見我酒杯空了嗎?”
  抱著酒瓶的人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了:“喲,林師兄,不錯啊,開始主動要酒喝了?滿上滿上!”
  旁邊有人開始起哄:“怎麽著,林師兄心疼成雅了?”
  這麽一來我更成了眾矢之的,還沒反應過來呢,麵前就又被人放上了滿滿一大杯。
  “林師兄,你看著辦吧,要不成雅喝,要不你喝雙份。”
  我看林哲今天被灌的酒已經大大超過他平時的量了,趕緊把麵前的酒端起,一飲而盡。
  等等,味道不太對,抬頭看周圍人一臉促狹的笑意。
  “嗬嗬,成雅真的是好酒量啊,這裏摻的,可是純純正正的五糧液,五十多度,她竟然一口就幹了,豪傑!豪傑!”
  靠,不會吧,這也太過火了,我傻乎乎的舉著杯子站在那裏,發火也不是,就這麽坐下去也不是。
  林哲卻走過來,把杯子從我手上拿過去,然後輕聲說:“去,到洗手間吐出來,不然你一會兒會很難受。”
  周圍人越發鼓噪起來,我說:“我還行。”
  還沒說完,一陣暈眩就襲上來,我下意識的伸手,抓住林哲的胳膊,感覺他襯衫下的肌肉立刻緊繃起來。
  另一隻手緊緊捏住桌子邊緣,才沒跌進他懷裏。
  胃幾乎同時有了反應,我推開林哲,衝去了洗手間,吐的昏天黑地。
  我擦著淚花,對一旁陪我來的女生說:“你先回去吧,我沒事,吐出來就好。”
  這樣的醜態,還是越少人看見越好。
  她幫我拍了拍背:“好,有什麽事就叫我們。”
  胃裏又開始翻江倒海,我勉強衝她點點頭。
  她出去了,帶上了門,我一個人扶著牆,慢慢調節著不適。
  但心裏卻沒有一點被耍到的怒意或尷尬,完全被美好的情緒填滿。
  剛剛林哲手臂的溫度和力量還停留在我的觸覺意識裏,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溫熱的,就在我的頭頂。
  還有他關切的話語和眼神,讓我怎能不,打從心底的感到幸福?
  回到包廂前,卻不想立刻進去,擔心他們還在起我和林哲的哄,雖然那些玩笑一點都不讓我反感,但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時我聽見裏麵有一個人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喊了一聲“對了”,然後很興奮地對林哲說:“林師兄,問你件事,可要據實回答,別忽悠我們啊!”
  林哲的聲音:“好,你盡管問。”
  “上次,就是一個星期前,我在上島看見你和一個美女在一起喝咖啡,她是誰啊?”
  問的人聲音曖昧,周圍聽眾似乎是怔了一秒,接著爆發出一陣喧嘩:“林師兄,好啊,你果然是我們人生之楷模,沒想到畢業不到半年,不但事業有成,連女朋友也搞定了,佩服佩服!”
  “喂,真的很漂亮嗎?”
  “漂亮,簡直不是用漂亮可以概括的,是那種你一看絕對走不動路的那種。”是那個提出問題的人的嗓音。
  這幫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小男生們立刻更激動了:“林師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麽也不帶來認識一下?”
  我在門口跟著笑,反正林哲的緋聞從小鬧到大,也不在乎多這一樁。
  可林哲再開口,隻一句話,就讓我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
  “總會有機會的。”
  他沒有否認!
  一股涼意席卷全身,我握著門把手的手指都開始發抖:“開玩笑,他在開玩笑。”
  席上竟然安靜了兩秒,也許大家和我一樣,都等著聽他急切的辯解,可是沒想到,他竟然認了!
  兩秒過後,室內突然像炸了鍋一樣,有人竟開始扯著喉嚨學狼嚎,把服務員都引來了,她看著在門口抖抖梭梭的我,問我:“小姐,這裏麵有沒有什麽事?”
  “沒事,沒事,你走吧。”
  她狐疑的看著我,我轉動了門把手,做出要進去的樣子,她便轉身下樓了。
  我吸口氣,放開把手,繼續在門口聽著。
  “林師兄,你們怎麽認識的啊?”
  “非常普通,經人介紹的。”他的口氣,實在是一點開玩笑的意味都沒有,隻是太過於平淡,好象在說別人的事。
  確鑿無疑了,林哲的確,有了女朋友。
  林哲,你知不知道當一個人全身處於幸福的暖流時,突然被人揪出來,扔進絕望的寒潭裏,她全身的每一點感官都會被凍死的?
  在門外慢慢坐倒在地的我,就是這樣,忍受著徹骨的寒意,一時之間幾乎失去了任何感知。
  吃完飯之後,有人提議去唱歌,那時已經是晚上近十點,有女生尖叫:“十一點就關門了哎!現在怎麽來得及?唱不過癮!”
  “唱不過癮就唱他一個通宵怎麽樣?反正明天周末,有人熬不下去的,專門開間房讓他睡覺。”
  大家麵麵相覷,做慣了乖小孩,這個提議讓他們覺得又危險又刺激。
  他們還在猶豫的當口,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各位,我不舒服的很,你們去玩吧,我走了。”
  “成雅,你真是掃興,幹嗎啊,不就是灌了杯五糧液嗎?你看林師兄,喝了那麽多照樣清醒的很!”
  我諷刺的笑起來:“我怎麽敢和他比?我走了!”
  說完扭頭就走,說我任性也好,以後和我斷交也好,總之我忍到現在,已經是一個極限了。
  後麵有人喊:“成雅!成雅……哎!師兄!”
  林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去送她,馬上就回來,你們先去,在大廳等我,我請客。”
  那些人歡呼一聲,一窩蜂的往最近的歌廳走去,我聽著這一切,腳下卻加快了步子,往學校走去。
  “成雅,成雅!”林哲叫我。
  我不理,卻走的越來越快,到後來幾乎是在飛奔,一邊奔跑,一邊感覺到眼淚灼熱的流了下來。
  “成雅!”到底還是跑不過林哲,他趕上來擋在我麵前。
  “你跑什麽!你怎麽了?”他的口氣還是該死的一如既往,好象什麽都沒發生。
  我扭過頭去,一隻手胡亂的在臉上擦著。
  然後轉頭,盡量平靜的說:“沒怎麽,你不用送我。”
  說著想繞過他,他卻伸出胳膊攔住:“不可能,都這麽晚了,你又喝多了。”
  “不關你的事。”我後來的確又喝了許多,拉都拉不住,逢人勸酒就滿滿一杯,直到最後沒人敢再敬我。
  “怎麽不關我的事,告訴你多少次,女孩子不要喝這麽多……”林哲的臉陰沉著,切,嚇唬誰啊?我還會吃你這一套麽?
  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關心,我寧可哪一種都不要。
  他明明關切的話語現在比最刻毒的語言還要讓我痛苦,酒精開始發揮作用,我不顧一切的大叫出來:“不用你管!你回去管你女朋友去吧!”
  他一怔:“你……聽見了?”
  我憤恨的點頭,本來想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一直等他們換了話題,有人說:“怎麽成雅到現在還沒回來,要不要去看看?”的時候,我才推門進去,然後就把整個敬酒的中心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麵容很平靜:“那也沒什麽,反正我本來也沒想瞞你,改天我帶你見見她。”
  他怎麽能這麽平靜的說這樣的話?他難道不知道,這每一個字都像一把薄刃,刺進我最柔軟最猝不及防的地方,還在殘忍的攪動?
  我難過的想嘔吐,這次難受卻不是胃,而是心口。我捂著胸口蹲下來,無力的揮揮手:“你走吧,你走吧。”
  我看不見他,隻感覺到他在沉默中猶豫著,半天才有些艱難的開了口:“成雅,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當作……”
  我尖叫一聲:“你別說了!”
  “好的,好的,我什麽都不說了,現在你起來,我送你回去好麽?乖,成雅。”他俯下身,用哄孩子的語氣對我說,溫柔而耐心。
  我恨極了他這種溫柔,打開他伸過來的手,努力站起來,看也不看他,往前走去。
  他一路跟著我,接近我們寢室時,我昏頭昏腦的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前栽去,他眼疾手快的扶住我。
  在剛剛接觸到他懷抱的一刹那,淚水就再一次不受控製的湧出,這個懷抱讓我如此迷戀,卻注定不能擁有,這樣短暫的相擁,隻會讓我徒增傷痛。
  林哲的聲音就在耳邊:“成雅,別任性了好麽?”
  任性,對他十幾年的感情,隻是任性。
  我狠狠的推開他,一耳光摔在他臉上。
  他和我同時愣住了,我怔怔的看著他白皙的左臉上浮現出一抹紅痕來。
  不,我沒想這樣的,我心裏一個聲音狂呼著,隻是剛剛憤恨到了極點,急需一個出口。
  現在那滾燙的憤怒已經退去,隻剩冰冷的悲哀。
  可是我咬著牙,一任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那麽倔強的瞪著他,直到他頰上的紅痕也退去,冷著一張臉,生硬地說:“那就這樣吧,我走了。”
  然後轉身離去,漸漸消失,我在他身後蹲下來,抱住自己,失聲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自己。
  我們都愛說自己是那隻等愛的小狐狸,可在年少輕狂的歲月,卻難免做了那朵驕縱的玫瑰,不懂得如何從容相愛,隻會用我們的刺,去紮疼珍視的人,同時也失去了最後一點自保的武器。

  與你同行
  我盯著鏡子,歎了口氣,唉,不堪的過去,不回憶也罷。
  回到座位上,發現林哲不見了。
  “人呢?”我問木木。
  嗯,不錯,很冷靜。我對自己的聲音很滿意。
  木木女士卻一點不冷靜,怒視我:“出去接電話了!成雅,你是不是短路了?我讓你來不是讓你白癡一樣坐旁邊的!人家說跟你見過這麽好的開場,你當然要順杆子爬,跟他套套近乎,你倒好,給我頭搖的跟嗑了藥一樣!你成心拆我台是不是?”
  我抱歉的看著她,木木哎,我也想幫你,但我自顧不暇了都,能不失態就不錯了。
  好在她的怒火也不是針對我的:“MD,這個人太難搞了,油鹽不進嘛簡直是!”
  我點頭,誰不知道林哲是出了名的原則性超級強的人,小時候屈尊和我們這幫小P孩一起玩,說好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多一秒立刻拉都拉不住,那時侯他老人家也不過八九歲而已。
  可這種往事顯然不適合現在拿出來講給木木聽,所以我隻能顧左右而言他,鬼鬼祟祟的問木木:“你準備采用什麽手段對付他?”
  “哼!”木木冷笑一聲,我以為她要講出什麽驚世駭俗的陰謀來呢!來吧來吧,盡管陰林哲吧,我會精神上支持你的!
  “我隻好用最常規的辦法了,就是……把我們公司財務狀況拿給他看,然後,說服他。”
  我倒!
  “可行嗎?”
  “不知道,但我們公司其實還是有一定說服力的,隻是之前信用上有點問題,不知道他們查不查的出來。”
  “那你還費這麽大的勁!還大清早的把我從被窩裏撈出來!”
  “得了得了!一會請你吃飯好了吧?小樣兒!”她斜著眼睛看著我:“對了,忘了問你了!早上打電話給你,你張口就蕭程蕭程的,蕭程是誰?”
  就在這時,一個高高的身影從我們身後走過,坐到了我們對麵。
  是林哲,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不是很愉快,怎麽了,難道和女朋友吵架了?等等等等,真是心理陰暗啊,成雅,我暗罵自己一聲。
  木木立刻放棄了她狗仔隊的嘴臉,換上明媚的笑容:“林先生打完電話了哦?你看,現在也不早了,不如我做東,咱們去旁邊新開的那家“煮沸人間”吃火鍋怎麽樣?
  大姐,我實在是沒法提醒你,林哲從來不吃火鍋。
  果然,林哲說:“不了,我還有事,這樣吧,如果還有什麽事要談,星期一上午九點,我給你空出來。”
  木木笑的見牙不見眼:“好,那多謝了,林先生。”
  “不用謝我,主要還是要看你們公司的具體狀況。”
  “行,這個你放心。”
  我們三人一起走到門口就分開了,林哲去停車場取車,謔,人家也是有車一族了。
  木木舒了口氣:“不錯,還算有點成效!累死我了都。”
  又換了一副懨懨的表情:“MD,這成天見人就得諂媚的笑,真成賣笑的了,不想幹了!”
  我瞥她:“你少來!”
  “反正至少也不想在這兒幹了,沒勁!要不是我們公司太小太弱,至於這樣嗎?人家那些大企業,哪一家不是銀行追在屁股後頭主動要求貸款給它?輪到咱們就要受這份窩囊氣!大老板說的對,公司就是要做大做強……”
  正在這時,她手機忽然催命一般響了。
  “喂?鄭為,幹嗎,吃中飯?不行啊,我跟成雅約好了呢!哎,你這是什麽態度!要不你一起來?你才少來!滾!”
  她放下電話,無奈的衝我笑笑:“他又吃你醋了。”
  “美女,看來你是沒空陪我了,沒關係,就當你欠著的吧,有利息的哦,下次要吃頓好的!”我笑著說,總不能破壞人家夫妻感情啊!
  “喲!還訛上我了?好好好,下次請你吃城東新開的一家意大利菜,據說不要太正哦!”
  “好,我記住了,你可別想跑!”
  木木和我嘻嘻哈哈一番後,跳上一輛出租,會情郎去了。
  我沿著人行道慢慢的走著,這條冷清的小街上滿是冬天寥落無人的氣息,兩邊是年歲長久的樹,樹葉已經落盡,幹枯的枝條在上空彼此傾軋,把這冬日裏本就柔弱的陽光隔擋了大半出去。
  真的很冷啊,我裹緊大衣,往手上嗬氣。
  偶爾有車輛呼嘯而過,劃過這街道上的寂靜,但隻是像劃過流水的利刃,那寂靜很快在它身後重新合攏起來,仍舊無聲無息。
  我偏愛這樣安靜的小街,它隻是欠缺了一點溫暖,否則走在上麵,十足的,是一種享受,一種孤獨的快感。
  可偏偏有人要來幹擾這種享受,一輛黑色轎車由遠及近的滑過來,跟著我的步子,車窗慢慢搖下。
  之所以說它是滑過來,因為我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
  我以為有人問路,便停下腳步,往車裏望去。
  ?!
  車窗後,那張近乎完美的男性麵孔,不是林哲是誰?
  “林……哲?”
  “上車,我送你。”他開口,語氣卻很淡漠。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
  “快點!”他甚至有些不耐煩,林哲很少會有這種表情。
  “真不用,我……我走了!”我發覺自己開始冒冷汗,靠,我就這點出息。
  我衝他笑笑,轉身剛走兩步,突然聽到車門被打開又被重重帶上,“砰”的一聲,然後是林哲低沉的聲音:“成雅,你至於這樣嗎?”
  算了,我決定就這樣,不改了,有個別地方比較小白,大家就忍忍吧:)
  又及,難道,林哲同誌是真的一點人氣都沒有嗎?555555555,林哲,這場翻身仗我可怎麽幫你打啊?
  我回頭,林哲就站在我一米開外,一隻手伸在半空,已經幾乎觸碰到我的衣角,卻慢慢收了回去,握成拳頭,指節捏的發白。
  他瞪著我,一字一字的說:“應該生氣發火的,是我,不是嗎?該是我!”最後一個“我”字近乎低吼,聲音有些嘶啞。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林哲,我似乎從來沒有見他如此失態過。他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又有車子開過,像發現獵物的猛獸,興奮的吼叫著全速向前衝去,所以一定不會注意到,街邊有一對男女,正陷入了莫名的僵持狀態,一個咄咄而一個驚惶地互相對視著,一言不發。
  這狀態維持了十幾秒,直到林哲微微的歎息了一聲,再開口語氣已恢複平常:“算了,成雅,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語調溫和卻疲倦,他的目光也是如此,讓我不能就這麽決絕的掉頭走掉,或者再生疏冷淡的如同對陌生人一般的推辭。
  他幫我開了車門,我機械的坐到他的右手邊,看著駕駛台上一瓶雕成百合狀的汽車香水,我原本很不喜歡別人在車裏放有香味的東西,因為那味道和汽油味一混雜就往往令人作嘔,但這卻是個例外,它散發出極淡雅的幽香,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縈繞,若有似無,需要你調動靈敏的嗅覺去捕捉,讓我這原本容易暈車的體質也在尋找它的芳蹤時,忘記了不適。
  這樣的香水,不是他自己選的吧,該是宋予的品味,想想也是,這香水和她本人就很搭。
  這麽一想,原先的一絲幻想立刻被驅除的一點不剩,林哲那樣突如其來的怒火,大約是有些別的原因吧。
  怎麽會是因為我?他即使看見我在蕭程身下時也沒怎樣呢!
  我勾起嘴角笑了笑,想賞自己一個爆栗,真是個愛幻想的妄想症。
  林哲突然說:“你笑什麽?”
  “嗯?”我其實沒意識到自己在笑,直到他說才發現。
  “你怎麽會看到?”
  他不說話,我扭頭看他,他看起來眼神專注,目視前方,似乎在心無旁騖的開車。他的側臉我早已銘刻於心,卻忍不住再次被吸引,他的眼珠和蕭程一樣是純正的黑色,隻不同於蕭程一眼見底的明澈,他的是像墨一般深邃,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之前那場景簡直好象是另一個靈魂突然附了他的身才會有那麽激動的行為和語言,而和眼前這個林哲,似乎一點關係都扯不上。
  他高挺的鼻梁下緊抿的薄唇似乎暗示著他沒有任何交談的欲望,那麽好吧,我轉過臉,看著車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就這樣吧,一直都是這樣。
  在一個路口,紅燈亮了,車停了下來,我看著紅燈旁的數字“70”,嗬,我們還有70秒,然後駛過這個路口,再轉個彎,很快就會到我所住的小區,所以,馬上就要分道揚鑣。
  69、68、67……
  我默默念著,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麽,說一句話都覺得很累,所以不想問他為什麽會知道我家住在這裏,不想問他剛剛為什麽那麽激動,不想問他我們公司貸款有沒有問題,不想問他最近過的好不好,也不想問他……
  “你和蕭程,你們,還好嗎?”林哲突然開口,聲音很平。
  這時數字跳到了“32”,“哦?還好。”
  “29”,“他找到工作了?”
  “26”,“他想自己創業。”
  “20”,“自己創業?”
  “17”,“是,所以他去C城考察了。”
  “13”,“哦……”
  沉默,又是一片沉默。
  當顯示牌上紅色的“1”熄滅的一刹那,他的聲音響起:“成雅,你愛……”
  身後喇叭聲大作,我們正在長長一條車龍的最前麵,綠燈亮起仍舊不動,怎能怪人家司機都不耐煩?
  林哲麵無表情的踩下油門,車直衝了出去,卻在開出大約三十米之後又平緩下來,在急速流動的車流中,我們像是在倒退。
  “好了,這裏轉進去就到了,你靠邊停下就可以,謝謝你。”我看見熟悉的路口,失落和解脫兩種情緒同時湧了上來。
  “謝謝我。”林哲輕聲重複了一遍,唇邊一抹冰冷而嘲諷的微笑一瞬即逝之後,他已經完全是平日那個從容平靜的商務精英了,他慢慢地轉動著方向盤,平穩的把車停在路邊。
  在這大約三十秒的時間裏,我可以假裝著看路目不轉睛的把他看個夠,而車停穩的一瞬,我立刻轉開目光,仿佛不曾在他身上停留:“是的,謝謝你,再見。”
  輕輕的碰上車門,往家的方向走去,卻一直沒有聽見身後車子發動的聲音。
  晚上接到了蕭程的電話:“成雅,在幹什麽?”
  “看DVD。”
  “什麽片,費裏尼?”
  嗬嗬,虧他還記得。
  “一個人看什麽費裏尼,在看偶像劇。”
  “你也就這品位了,算了,我也認了。”
  “好好好,委屈你了。”我心不在焉的說,電視上正上演生死別離,你還跟我在這家長裏短,妨礙我入戲。
  “我不跟你羅嗦了,我正感動著呢!”
  又和他扯了兩句,放下電話,繼續看那些雲裏霧裏的愛情。
  直到看完,洗洗準備睡了,手機又響了,接了聽,又是蕭程:“喂,成雅,在幹什麽?”
  靠,你二十四小時全程監控啊!每時每刻都要向你匯報?
  “我要睡了。”
  “哦……那你在幹什麽呢?”那邊愣是遲疑了好幾秒,然後問出這個讓我絕倒的問題。
  “喂,蕭程,你怎麽啦?”我聽出他聲音有點不對。
  “嗬嗬……”他在那頭傻笑。
  我仿佛隔著電話聞到了酒味兒:“你喝酒了是不是?喝多了是不是?”
  “成雅,我好想你……特別特別……想你。”他的氣息在千裏之外,卻同時近在耳邊,把我的右耳吹的滾燙。
  “你現在哪兒?”
  “我想抱你,我想要你,現在就……”
  我的天,根本雞同鴨講,無法交流嘛!
  等等,為什麽我似乎聽到有人在竊笑?
  這笑聲不啻於五雷轟頂啊!我對著手機大吼:“蕭程!你要死了!你不要給我胡說八道!”
  那嗤嗤的笑聲卻越來越大,終於轉為抑製不住的狂笑,蕭程的聲音卻微弱下去,隻是喃喃念著:“成雅,成雅……”
  突然一下遠去,然後一個陌生的男聲:“成小姐?”
  聲音中還帶著笑意,我羞愧的差點一頭撞上旁邊的門框。
  “啊……是,是我,你是……”小子,叫你笑!打聽出你的名字,君子報仇,多少年也不晚!
  “我是?我是誰不重要,不重要啊!哈哈。”他在那邊又一次忍俊不禁。
  我咬牙切齒,好好好,記不得你的人也記得你的笑!
  “重要的是這一幫小朋友都喝高嘍,我正送他們回賓館,所以你不必擔心。”
  一幫人!我的天哪,要知道一個蕭程就已經酒量超好了,上次聖誕夜他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紅酒,也沒見他怎樣,何況還是一幫人,結果這個人竟然還能保持清醒,莫非他就是傳說中的千杯不醉?
  “好,那謝謝你。”敵在明我在暗,還是低調一點行事,下次再向蕭程打聽到底是他哪個同學,現在麽!我隻想趕快把電話給掛掉,不去聽這個令人尷尬的聲音。
  “不客氣,成小姐,真是久仰大名呢!下次有空一定得一睹芳容,看什麽人把我們蕭程迷成這個樣子,從他大一開始就……”
  “好好好,我知道了,再見啊!”我也不顧他還在說什麽,就合上了手機,還跟我嘮上了,您還真閑!
  第二天蕭程給我打了電話,說現在頭還在疼,昨晚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記得了。我說你活該,叫你喝那麽多酒,昨晚誰送你們回去的?
  他想了半天,誰啊,大家都喝多了。
  就是那個,笑起來賤賤的。我恨恨地說。
  他很困惑。想了半天,說你是不是說雲鵬師兄啊!昨天就他還清醒一點。
  我倒了!不會吧?竟然是我們學校曾經最風雲的人物,宋雲鵬。有人開玩笑說他畢業的時候要簽他的公司的數目,都可以解決整個係的就業問題了。最後還是學校近水樓台,校長親自出麵讓他留校任教搞研究,結果不到一年就跑了,現在他在C城的企業已經把分公司開到了我們這個城市,而且隻當年,就被政府列入了納稅大戶的行列。
  我有點泄氣,雖然無論是宋雲鵬還是學弟甲聽到蕭程那番胡言亂語都是一樣夠我暈的,但借師姐的威嚴給他一點顏色的幻想是破滅了,他可是比我還高了三屆,和林哲同一年畢業,跟他論資格?我還是一邊歇著去吧!
  唉,我隻能雙手合十,祈禱那位宋仁兄哪天不小心把腦袋磕上一下,然後把蕭程的那番話選擇性失憶了,雖然有點壞心眼,但還是情有可原吧!否則在這人麵前我可真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

  預約
  幾天之後,我發現手上那筆十萬的業務實在是不能再拖了,聯係的所有企業都一點眉目沒有,不是說已經定了供應商,就是打了電話說他們考慮考慮,考慮到最後,就再也找不到當事人。
  一疊名片被扔的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我的辦公桌上,我沮喪的趴在那幾乎一動都不想動,隻用手指去撥拉那些名片,翻來倒去,看著上麵燙金的花紋在陽光下呈現出不同的層次感,忽而一個閃耀,灼花了我的眼。
  娜娜在一旁冷眼看著,半天問:“我上次給你那張呢?”
  哦?我倒忘了,手忙腳亂的翻出來遞給她。
  她看我:“你給我做什麽?你沒有和他聯係嗎?”
  唉,你知道,人貴有自知之明。
  “你都搞不定,我……”
  “你幹嗎不試試?反正被拒絕一百次跟一百零一次有什麽區別?”
  大姐,你就不要打擊我了好不好?
  不好,她不但沒有打住的意思,還坐過來:“來嘛!我幫你撥。”
  說完伸手就撈起我的電話,快速的摁下一連串數字,一個頓都不打,而且眼睛連掃都沒有掃名片一下,看來已經是爛熟於心的號碼。
  我來不及阻止,就這麽眼巴巴的看著她拿著話筒,一邊對我飛了一個微笑,用口型說:“沒事。”
  我不忍拂她的意,硬著頭皮聽電話裏一聲聲長長的等待音。
  “喲,他到現在都沒設彩鈴……”
  突然她把話筒一把塞給我,用氣聲說:“通了,快說話!”
  我大慌,捧著電話像捧了個被拉了環的手榴彈。
  “喂?哪位?”竟然是個清朗無比的男聲。
  “喂?”我聲音小的估計娜娜都沒聽見。
  “嗯?大聲點。”
  “那那那個,是是周先生?”
  “是,你是哪位?”
  “我是……”該死,一時我差點忘了我們公司的名字:“晨光公司銷售部。”
  “晨光公司?”對方似乎在思索:“哦,有印象。什麽事?”
  “那個,我……我想和您談一下……嗯,那個……關於我們公司和貴公司合作的事宜,您知道我們公司……”
  “等等等等……”他打斷我:“我記起來了,你們公司不是一個姓關的小姐在跑嗎?怎麽,換人了?”
  我看看娜娜,她正噙著一抹笑意,眼睛望向別處,一手支著下頜,另一隻手纖長的手指看似無意地輕輕敲著我的桌麵。
  “她……她跑別的業務去了。”
  “那你貴姓?”
  “我?我姓成。”
  “哦,成小姐。”
  “是,周先生,你知道我們公司作為供應商信譽一向都……”
  “成小姐,你不覺得就這麽在電話裏談太沒有誠意了?你如何能把你們公司的形象直觀的展現給我?”
  “呃?這樣……那您有空親自光臨我們公司嗎?我們隨時歡迎啊。”
  那邊發出極輕微的一聲笑,然後似乎極力忍住了:“成小姐,你果然沒有誠意呢。”
  我不是白癡,自然知道跑銷售要陪人吃飯,我也不準備自命清高,問題是前麵那家公司連我發出邀請的機會都沒給,而這個周先生,他不是GAY嗎?自然是不會有興趣讓女人陪他吃飯吧?所以我寧可把他的意思理解為他要到我們公司來實地考察。嗯,不如讓我們部的小王請他吃飯,人家可是年輕帥哥呢!委屈你了,小王。
  可他這句話說出來,我想我把意思弄擰了。那麽,他大約隻是想約我出去,當麵交流一下合作的有關事項吧。
  “那麽周先生,請問您什麽時候有空,我可以請您吃個便飯?”
  “這,我得問問我的秘書,這樣吧,回頭我打給你,可以嗎?”
  “可以,可以。”
  “那就這樣,再見。”
  我把電話放下,心情愉悅,一轉頭看見娜娜正盯著我:“怎麽樣?”
  “嗬嗬,還好,他答應和我出去吃飯時候談。”
  娜娜的目光變的有些複雜:“沒想到,成雅,你還可以嘛!”
  “啊?”
  “不過也沒什麽,他對吃飯這種事向來來者不拒的。”她冷漠地說,回到自己座位上。
  我笑,怎麽聽起來這個堂堂經理跟一饕餮似的。
  “那他很肥吧?”
  娜娜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
  “娜娜,這個周先生真是GAY?”我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她突然“啪”把一疊文件扔到桌上:“成雅,你有完沒完?他不是GAY?他當然是了!他要不是就沒人是了!”
  她站起來,抱著文件,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在她身後有些愣神,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她今天穿的是帶許多銀色鏈條的黑裙,食指上還套著一個會活動的金屬戒指,這個娜娜是如今風靡亞洲的漫畫《娜娜》的死忠FANS,穿衣打扮都往上麵靠,要不是辦公室不準穿奇裝異服,她得天天穿著黑皮衣,打上一排耳洞來上班。
  她說那個娜娜才是她最真實的靈魂,但我們都知道她永遠不可能不坐辦公室,不對客戶媚笑,不東奔西跑以求生計,不去過這種據她自己說是雖然平穩卻TM腐朽到骨子裏的日子。其實她和她口中的靈魂,未免相去甚遠,沒有所謂的境界高下,隻是彼此截然兩個世界。她隻是,以這個來給自己的起皺的紅塵俗世一點熨貼而已。
  我隻能注視著她消失的身影歎口氣,雖然取得剛剛的進展,卻不太高興的起來。

  咖啡
  尚未踏入“星巴客”,咖啡香就已幽然而來。
  我一向不喜歡喝咖啡,但周明宇說他從不喝茶,又不到正餐的點,隻能約在咖啡廳,這裏畢竟是商務人士的最愛,在這裏談公事,再適合不過。
  這裏人並不很多,但還是讓我找的頭暈,我左顧右盼,視線最終落在一個青年男子身上,他十指交叉,正悠然地望著窗外的景色,麵前一杯咖啡縈繞著極淡的水霧。
  別的人都不像,可是,這個,我也不敢貿然上去問,因為……他長的太好看了點,盡管隻是側臉,完全不是我想象中老饕那種肥頭大耳的模樣,相反,他單薄而清秀,穿著一件薄粉色的襯衣,簡約、幹淨。
  我遲疑著要不要摸出手機來打通電話確認?這時那青年轉過頭,看見了我,他衝我微笑一下,招了招手。
  我向他走去,他站起身來,幫我拖開椅子。
  “是周先生嗎?”我站著說。
  “是,你先坐下吧。”他笑起來:“你別緊張。”
  我坐下:“我不緊張。”
  “那就好,最起碼你不結巴了。”
  我窘迫的笑:“嗬嗬,嗬嗬。”
  “你要點什麽?”
  我看看他的杯子,泡沫豐富,看上去不錯。
  “和你一樣吧。”
  “好的,一杯卡布其諾。”
  端上來之後我就有點後悔,這樣甜美曖昧的東西,該是麵對一個你可以放鬆的人。這樣公事公辦的場合,還是要黑咖啡比較應景。
  他倒無所謂的樣子,端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口,上唇沾了一點泡沫,他就漫不經心地用紙巾把它拭去,視線又落到窗外,他的確有放鬆的理由,他無求於人。
  我看著他的動作,看著他在常人穿著有很大難度的粉色的襯托下,明淨到剔透的皮膚,心裏微微歎息,唉,可惜了,這樣一個極品帥哥隻可遠觀,真是世上女人的一大損失,我替所有女人遺憾一個先。
  他幽亮的眼睛看向我:“成小姐,你歎什麽氣?”
  啊?不會吧,我有這麽忘形嗎?
  我的臉紅的通透,吱吱唔唔的轉開話題:“周先生,那我就向你談一下我們公司及產品的情況……”
  他饒有興趣地聽我滔滔不絕,都是講了不下數十遍的言詞,自然滾瓜爛熟。
  我看他表情專注,信心大增:“那麽,周先生,你覺得呢?”
  他不答,仍是保持一抹微笑,靠,你當自己是蒙娜麗莎啊!
  “周先生!”
  “哦?你說什麽?”
  我差點暈倒,弄半天你老人家都神遊太虛去了,太讓我挫敗了,雖然我就是一個誰也不是的小職員,也不能這麽不尊重我。
  我開始有點想放棄了,他果然很難搞。
  但一想到大老板的撲克臉,和他在會議上咄咄逼人的話語,我還是打起精神:“那,周先生,我再給你介紹一遍……”
  “不用了,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他打斷我。
  我張口結舌,尷尬的不行,你也不用回絕的這麽幹脆吧,一點餘地都沒有。
  “你明天上午拿合約去我辦公室,九點,有空吧?”
  我半天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或者這位仁兄跟常人的邏輯不是一個係列的?不然怎麽上下句好象表達的內容完全是相反的?
  “周先生……你的意思是……”
  “先簽一年,如果你們公司的確可靠的話,當然會考慮續約。”
  此時我臉上的表情大約就是一個人在街上走的好好的,突然被掉下來的餡餅砸到頭的那種目瞪口呆,以至於對方看著我笑了:“你不滿意?”
  我醒過神來:“啊?不是,不是。”
  是太滿意了:“周先生,真是謝謝你。”
  他目光裏都是笑意:“那你準備怎麽謝我?”
  我怔了一下,客套話,他還當真了?
  “那晚上隨便你點,吃什麽都沒問題。”我一邊說一邊心虛的偷偷把手伸進錢包裏數錢,大概夠吧,不夠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刷卡?
  然後,我吃驚的看著他舉起一隻手,手背對著我張開手掌,幹什麽,是炫耀他手長的好看,或是曬他食指上那枚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男戒?
  難道,他要跟我交流一下護手心得?
  “成小姐,你知不知道,就我這個客戶來說,你們公司有多少競爭對手?”
  “……”
  “就是這個數。”
  “五家?”
  他放下,說道:“成小姐,你也太小看我們公司了,是十五家。”
  “不會吧!”我脫口而出,我們整個市內的行業競爭對手也不會多於這個數目。
  他不答,臉上是“信不信由你”的神情。
  我想想的確是有很大可能,作為我們這個行業的下遊企業,涵宇的確是行業內每一家都虎視眈眈的目標客戶。
  這一來我對自己的運氣更加有些難以置信:“那麽……”
  “那麽我把這樣一個機會給你了,成小姐,你就請一頓飯就準備把我打發掉?是不是太沒誠意了?你真的有點缺乏這個哦,美女,你看我不止一次提醒你,對不對?”
  “……”他怎麽忽然換了稱呼,而且語氣變得非常隨意,感覺由談正經事突然變成了嘮嗑。
  但這顯然不是重點,他提到了回報,我想起上次木木對我說的話,可能他是要回扣吧?可這種事哪是我能輕易決定的。
  我為難的說:“周先生……”
  “對了,你也別叫我周先生周先生的了,聽著別扭,叫我周明宇或者明宇都可以。”
  “呃……我是想說,那種事不是我能決定的,如果您願意,我回去和我們老板商量一下,然後給您答複,您看怎麽樣?”
  他啞然失笑:“不會吧,還要和你們老板商量?”
  我困惑的很,這種事不和我們老板商量難道和路人甲商量?
  “是這樣,成……成雅對吧?你看我也不叫你成小姐了,大家都這麽年輕,搞那一套,腐朽的很。我們談話的內容可能有偏差,我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以前從沒聽別人談起過我?”
  “我聽過的,聽我們銷售部的娜娜,你也認識的。”
  “娜娜?你說關娜是吧?她說我什麽?”
  “說你……”說你是GAY?不太好吧。“說你業務能力很強,人很好相處。”
  嗬嗬,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他挑起眉毛,清秀的五官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扭曲,似乎忍什麽忍的很辛苦的模樣。
  兩秒之後終於爆發出來:“哈哈哈……”
  我滿頭黑線,盯著這個自顧自笑得無比歡暢的男人,不知道他哪根筋突然短路了。
  他的聲音不很大,但在悠揚和緩的爵士樂背景之下,仍然是非常突兀,以至於周圍的人都向我們這邊頻頻投來關注的目光。
  “周……周先生!”我很窘的小聲叫著他。
  他的笑聲止歇下來,唇角卻仍然彎著一個弧度:“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聽到有人這麽評價我。”
  這位也太經不起表揚了,至於為這個就笑成這德性嗎?
  不過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周先生,那總之我回去商量之後,再給你答複。”
  “你要是說回扣的那回事的話,就免了。”
  我有點尷尬,這種事不是該遮著掩著一點嗎?
  “那個……不是……”
  “不是?你難道不是在說回扣嗎?如果不是的我倒是願聞其祥。”
  我被他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尷尬地握著杯子,開始有些不安,他不會一言不合就悔約吧?可是這場談話進行到這裏,我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我的確不是什麽職場高手,不像木木,對方什麽樣的話題,她都有辦法接下去,永遠不會出現冷場這樣不專業的畫麵。
  我就這麽如芒在背的坐著,心裏組織著措辭,想把這樣的局麵化解開,這時對麵的椅子“嘩啦”一響,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我一驚,抬頭看周明宇已經站起身來。
  我手腳冰涼,他不會就這麽翻臉了吧,然後我的客戶,那已經煮熟了的客戶(停!你當本文是人肉叉燒包後傳麽?)……不對,是已經煮熟了的鴨子,就這麽飛走了?
  “周先生你……”我由於緊張結巴起來。
  “你還不走?”
  “啊?”
  “不是說要請我吃飯麽?後悔了?”

  安慰
  這章剛剛寫完就貼上,某人再次舉手保證,周明宇真的真的不是重要角色(寫了那麽多,真沒有說服力)
  周明宇並沒有宰我,結帳時我還沒來及掏出錢包,他已經姿態優雅的把錢遞給了侍者。
  “不行不行,說好我請的。”我氣急敗壞地試圖從侍者手裏搶回錢,他為難地看看我,又看看周明宇。
  “嗬,吃飯讓女人來付帳,你這不是罵我嗎?”他揮揮手,侍者便拿著錢走了。
  “喂!”我衝動地站起來準備去追,被椅子腿絆住了。
  周明宇笑起來:“你慢點,摔在這種地方可不好看。”
  “可是……”
  “這麽一點小錢,誰付不都一樣?”
  小錢?這家叫“玫瑰人生”的西餐廳,最低的套餐價是每人700塊,我們兩個人一頓吃下來,就抵我半個月的血汗錢,平日裏我每每經過都會轉頭瞻仰一下它的招牌,以激勵自己要發奮努力,賺取阿堵物,但也就僅此而已,從來沒有動過光臨的念頭。今天周明宇提議來這裏,我冷汗“噌”的就下來了,因為我就帶了區區不到一千塊,還是事先考慮到請他吃飯剛從ATM裏提的。
  所以這頓飯我吃的叫一個忐忑,直到抽空裝作去洗手間,慌裏慌張的拉了一個侍者問清楚這裏可以刷卡之後才多少放心下來,回到桌上才知道大呼上當,原來剛剛由於太不安,糊裏糊塗的把什麽神戶牛肉、七孔鮑之類的隨便吞掉了,之後連什麽時候吃的都忘光光。我哭!這平日可是我這樣的工薪階層不敢問津的,好不容易借公關之名腐敗一回,竟然是這樣食不知味,我的味蕾跟了我還真不是一般的歹命。
  “周先生,這怎麽好意思呢?”我保持著去追的姿勢,真的追上去也不是,坐下來也不是。
  “不好意思?那簡單,你回請我得了。”他也站起來,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跟著他走出門去,天已經黑了下來。
  “你就回請我看電影吧。”周明宇說。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這家餐廳的旁邊就是一家影院,影訊欄裏巨大的海報上,是兩個麵目俊秀的男人交疊的身影,旁邊三個大字“斷臂山”。
  這個片子我知道,同誌電影,口碑據說不錯,可和周明宇看,會不會太尷尬,萬一他觸景生情,在電影院哭的唏裏嘩啦,我是不是還要借個肩膀給他?
  我還在胡思亂想,他已經走向售票口,我連忙跟了上去。
  “兩張。”他對裏麵說,然後轉頭看我,笑著說:“你付錢。”
  我付了30塊錢,這電影都快下片了,所以買一送一,大酬賓。
  我捏著這兩張票,這和那頓飯,未免也太不等值了吧?
  周明宇卻已經伸手從我手中抽走一張,一邊說:“嗯,我也沒錢了,我出門不帶什麽現金。”
  那麽老大,你結帳的那一疊是什麽東東,刺激人也不帶這樣的吧?
  事實證明哭的唏裏嘩啦的不是周明宇,是我。
  到最後一幕,看著熒幕上染血的襯衣無聲無息的提醒著一切不可追的逝去時,我的臉頰已經被不停流淌的眼淚浸的開始發幹疼痛,我不斷的揉著眼睛,呼哧呼哧吸著鼻子。
  “喂,你不至於吧?”燈亮了,周明宇皺著眉頭看我幾乎腫起來的一張臉,奇怪,他倒是像開完一場工作會議那樣平靜,表情看不見一點起伏。
  “看你這張臉,我還以為我旁邊換人了呢!”
  是哦,我真夠丟人的,其實也沒有如何感動到骨子裏,但我就是這樣,對煽情的場景毫無招架之力,每次必然中招,哪怕再惡俗的橋段我也可以邊吐邊哭。
  但這電影竟然沒有感動周明宇還是讓我挺意外的,這種同性之愛我們隻能表示理解,卻不可能去了解,可是對於周明宇來說,應該還是比較感同身受的吧,雖然社會比之前開放的多,但畢竟他們這個人群,還是會承受許多平常情侶不會受到的非議和磨難。
  想到這個,我看著眼前這個柔弱秀美的男人,同情在心裏蔓延開來:“其實,現在好很多了。”
  “嗯?”
  “不會像電影裏那樣了,社會對同性之間的感情也能包容,是不是?”
  “對,的確。”他的語氣非常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可能他是心裏難受,卻不願示於人前?
  “所以……”我有點遲疑,但看著他看起來悶悶的神情,還是決定了勸慰下去:“所以你也不要為這個難過啊,你比電影裏的他們要幸運的多,不是嗎?”
  我們這時走在電影院明亮的大廳裏,周明宇正在喝水,突然“撲哧”一口全嗆了出來,咳了幾聲,轉眼瞪著我:“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周圍人都向我們看來。
  我有些尷尬,可能管太多了,這樣是不是算交淺言深?可他就不知道在公眾場合控製一下自己的言行嘛?今天都第二次因為他被人家行集體注目禮了。
  “你不想提,我就不說了。”我低聲說。
  “不,不,不,你得說清楚,你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他索性停下腳步。
  “啊?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想安慰你一下,可能我我我……”我看他的臉色真的不怎麽好看,不由慌張起來,心裏後悔極了,有沒有可能時光穿梭啊,我要一耳光打在三十秒之前的我臉上,給我閉嘴啦,八婆!
  可心裏有一點酸楚的委屈,我的勸慰的確是出於真誠,不是因為八卦,也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客戶,所以,被他這樣瞪,有好心遭雷劈的感覺。
  他再次開口,聲音低緩下來:“剛才的話是誰告訴你的?”
  怎麽,這還是個秘密?
  “沒誰。”我趕緊說,想想不對,又添上一句:“我忘了。”
  講的我自己汗如雨下,真是夠拙劣的謊言,說了比不說還要糟糕。
  周明宇隔了兩秒“哼”了一聲,我不敢抬頭,估計對方的臉都黑了,隻能在心裏慘叫:“完了完了,黃了黃了。”
  以至於我聽見他的聲音時,都以為自己聽覺出了毛病,他竟然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的語調,和緩的、有些懶洋洋的、甚至帶了一點笑意的:“我知道是誰,不過我懶得計較。”
  我籲了口氣,也對嘛,不就GAY嗎?何必這樣遮遮掩掩,多累人。
  我抬頭,剛擠出一點笑容,卻被他離的極近的一張臉嚇的全消退回去:“你……”他不會氣憤到想咬我吧?
  他臉上的神情很莫測:“那麽,你是真的想安慰我咯?”
  我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想了半天的確算是吧,就輕微的點點頭。
  他直起腰,嘴角還帶著一抹微笑:“那就好。”
  我們走到電影院的門口,我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周明宇說:“很晚了,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這裏的公車正好到我家門口。”
  “好,那再見。”
  “再見。”

  合約
  這章終於出現本文其中一個男主,總算跑題跑的不太嚴重,還有,喜歡蕭程的親們,他也不會消失太久,還有少少幾章,某人保證,他就會回來鳥~~敬請期待哦:)
  第二天我去涵宇簽合約時周明宇竟然不在,接待我的前台打電話去采購部,然後對我說:“周經理還沒有來。”
  我愣住了,好在那小姑娘接著說:“不過他跟陸經理打過招呼了,陸經理讓您進去。”
  “陸經理?”
  “是的。”小姑娘沒有和我多做解釋,而是指了指一邊的過道:“陸經理的辦公室就在這裏進去,然後右拐第三間。”
  這時鈴聲大作,她就忙著接電話去了。
  我帶著困惑往她指的方向走過去,涵宇不像我們公司,在大型寫字樓租上幾間作為辦公室,它是個超大手筆的建築群——工廠和公司整個一體,坐落在這個城市一處鬧中取靜的地段,而它聞名的“花園式工廠”,則是身處在這棟辦公樓的走道裏,隔著明亮的落地玻璃就可以看見。
  外麵那不遠處一排綠白相間、幹淨明亮的廠房籠在鬱蔥的常青樹木之間,看上去安靜祥和,一絲噪音都聽不見,而這一片綠色的大背景,是冬日裏清明的藍天和柔和的晨光,後者亦毫無偏頗地灑在公司前“責任即力量”這五個大字上,使這條標語顯得更加的醒目。
  我看著窗外這公園似的景致,心裏歎息,到哪一天到中國所有的製造業都能做到這樣,那時候,中國肯定已經不再是為世界提供廉價勞動的製造工廠。
  我就這麽站著發了一會呆,正準備繼續往前走,突然聽見身後一扇門開的聲音。
  “林主任,那真是麻煩你了,還讓你親自跑這一趟。”
  “不客氣,應該的。”
  我慢慢轉過頭,覺得身體有些發僵。
  毫無疑問我是不可能聽錯的,那個和一個中年男子握手告別的挺拔身影,自然不會是別人。
  他也幾乎同一時間瞥見了我,眉目之間有一絲訝異,但轉瞬即逝,他仍然保持著和對方寒暄的神態,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那人也看見我:“你是哪位?”
  “我……”我怔了怔,才感覺到手上紙張的觸感:“哦,我是來簽合約。”
  “合約?”
  “嗯,是你們公司的采購部,向我們公司訂了貨。”
  “哦,采購部,你向右轉,第二間。”
  ?前台對我說第三間來著。
  算了,找找好了,我向他道謝:“好的,謝謝您。”
  視線沒在林哲身上停留一下,我轉身走了開去。
  隻聽見後麵的對話:“……那麽就這樣,我先告辭了。”
  “那怎麽行,中午無論如何也得讓我們聊表心意。”
  “不了,我還有事……”
  我轉了個彎,把這些聲音拋在隔音效果極好的牆後。
  無意識地盯著牆角的綠色植物,半天才緩過來一口氣,這才發現手裏的合約被我捏得七扭八歪。
  “啊!該死!”我慌忙試圖用手指壓平這些皺折,卻怎麽也恢複不到那一紙光滑無痕、專業精準的模樣。
  我隻能望著它哀歎,沒辦法了。
  轉頭去找采購部的辦公室,到底第二間還是第三間?
  很快明確了,第二間那一扇大而厚重的雙開門正緊緊關閉著,我試著擰了擰,不開,敲了敲,沒人應。
  那麽就是第三間了吧,這間從門上就可以看出來比剛剛那間小的多,但比起那緊閉的冰冷,它看上去也平易近人的多,因為是虛掩著的,留有一條縫。
  我輕輕敲了一下,裏麵立刻傳來回應:“進來。”
  我推開門,正對著我的老板桌後麵坐著的一個中年人抬眼看著我:“你是……”
  “我是晨光公司的。”
  “晨光公司?”他皺著眉,是“完全沒有印象”的神情。
  我有點慌,別又出什麽岔子:“我,我姓成,你們周經理說……”
  “哦,成小姐,我知道了。”對方的表情立刻緩和下來:“你是來簽合約的?”
  “是。”我把手上的合約遞給他,他翻看著,眉毛又漸漸擰起來。
  我心裏惴惴,他不會因為這紙張皺了一點就發難吧?
  “成小姐,請你稍等一會好嗎?我打個電話。”
  我點頭,他拿起桌上電話撥了個號:“喂,周經理嗎?是是,我是老陸……是,成小姐來了,合約我看了……不是有什麽問題,是數目有點大……我知道,我知道,幾十萬而已……不是,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您知道……那您能不能親自來一趟?……您還在睡覺?那……您發個授權的傳真過來?好,好……那就這樣,打擾您了……再見,再見。”
  他放下電話,看我困惑的看著他,便有點勉強的笑笑:“周經理馬上會傳真過來,您等一下,您坐。”
  “不用不用,您別客氣。”
  我拿了簽好的合約走出來,帶上門,長長地籲了口氣。
  估計那位陸經理此時也正在裏麵做放鬆的深呼吸呢,剛剛的氣氛真是有些尷尬,他異乎尋常的客氣弄得我和他自己都不自在,這是我們都能感覺到的。
  也許是我太敏感,總覺得這份客氣裏,真誠的成分實在微乎其微,倒有些別的東西,比如說刻意的疏遠,或者,變相的冷淡?甚或,偽裝的輕蔑?
  我被自己的念頭弄的不爽,算了,不想了,他有什麽輕蔑我的理由?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是我自己想太多。再說,管他的,總算解決了好大一樁心事,整整一年都不用再擔心,一年之後?我早調離銷售部了。
  想到此我輕鬆起來,摸摸包裏那一疊價值幾十萬的紙,嘴角也揚上去。
  可這笑容很快凍結在臉上,走出涵宇大門的一刹,我就看見那輛熟悉的車,在這輛車裏,繚繞著清淡的百合香,我曾透過它的擋風玻璃凝視著交通牌上紅色的數字暗下去,同時聽著旁邊一個平和沉穩的聲音:“成雅……”
  這聲音在身後響起,和回憶裏的交疊重合。
  我已走出十幾米,心說不要回頭,可聽見這聲音,卻變成了生鏽的玩偶,接下來的動作都艱難生澀,甚至能聽見自己骨骼“吱吱嘎嘎”的摩擦聲。
  它在偕同理智和情感對抗,結局呢?出入涵宇的人都會在無意間看到,我最終還是停下腳步,轉身,對著那輛車,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看著那熟悉的身影,開門,下車,向我走來。
  “你怎麽會來這裏?”他並沒有回應我的笑容,唉,哪怕一個虛假的也好。
  “我來簽合約。”你不是聽到了嗎?
  “合約能不能拿給我看看?”他神情不變,卻提出這麽個奇怪的要求。
  “……好。”我沒拒絕,林哲又不會害我。
  我從包裏抽出合約遞給他,還是沒忍住:“你看這個幹什麽?”
  “幫你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他隨口說著,一下翻到最後一頁。
  我跟著他一起看去,隻見“陸逸之”三個字簽在“乙方”的後麵,上麵還蓋著涵宇的公章,字跡潦草,但還算一目了然。
  我抬頭看到林哲眼神裏有什麽突然落了下去,似乎是一種焦躁和擔憂,換之以欣慰和歡喜,可是這些情緒在看真切之前都已經消失,他又完全恢複了往日的沉和平靜。
  “這很好,你是找的陸經理,他人不錯。”
  “嗯。”我懶得解釋其實我是找的周明宇,這沒什麽重要吧,心裏猶豫,終於還是開口問:“那你來這裏……”
  “涵宇一筆貸款,需要我自己來跑一趟。”
  我低聲哀歎一聲,果然同是公司不同命,人家這樣的,就要他親自上門。
  “對了,我們公司那筆貸款,怎麽樣了?”好久沒遇見木木,公司都不見她人影,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你們公司?有些麻煩。”
  我聽了有些急:“為什麽?”
  “你們公司的信用度不夠高,你知道,上市前還欠一家國有銀行幾千萬。”
  “那怎麽辦?”
  “如果可能的話,你們得找到一家信用度高的公司做擔保,這個問題,我跟李小姐談過了,相信以她的能力可以解決,所以你不用擔心。”
  “哦。”也是,那麽估計木木這段時間應該都在跑這個。
  “那麽,你現在去哪?我送你。”
  我看著林哲溫和的眼睛,覺得動也不能動,更別提拒絕。
  我想點頭,可理智尖叫起來:“給我一個理由,我至少需要一個理由。”
  理由?是的,理由,此去市中心太遠,坐公車不易,打車又太貴,有順風車,何樂而不為?
  我對自己點頭,嗯,還挺押韻,那麽理智,你這個冰冷的東西,滿意沒?
  我聽見它的聲音漸漸被壓伏下去,隻有微弱的一線:“成雅,你真要如此放縱?別忘了三年前,別忘了聖誕夜。”
  我心裏一冷,知道自己被理智一句話收伏,於是低下頭,聲音盡量平穩:“不用了,我坐公車。”
  沒等他回答,我就衝他淺淡地微笑一下,就轉身飛快的跑掉,一直跑到街對麵的公車站牌,已經看不見涵宇,這才站定,蹲下來揉了揉自己的腳踝,真是的,穿高跟鞋跑這麽快,真是讓人吃不消。
  可是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我另一隻手揉揉眼睛,苦澀的撇撇嘴角。

  異樣
  我回到公司,向老總匯報情況。
  “老板大人,您看一下哦,沒問題我就去寫工作總結了!”我笑著說,老板很隨和,我們跟他講話就比較放鬆。
  他接過仔細看了一下:“你這個小姑娘,挺不簡單的,他們這個陸經理據說很不好說話,銷售人員打電話過去不是找不到他,就是被他直接回掉,沒想到你竟然可以拿到他的簽字,你怎麽辦到的,咱們可得為你在銷售部召開個經驗交流會了,啊,嗬嗬”
  “呃……老板,其實我是找他們另一個經理的,姓周。周明宇,您知道嘛?這個陸經理,我也是今天才見到呢!”
  老板明顯怔了一下:“周明宇?”
  “是啊。”
  老板沒接話,默默翻看著手中的合同。
  “老板,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就走了?”我急著去把工作總結寫掉,這個月就徹底就輕鬆咯!
  “好……”他遲疑了一下,在我轉身前開口道:“成雅,有幾句話,我想我還是得說。”
  我被他語氣裏的凝重弄的有幾分不安:“您說。”
  “你這麽年輕,論年紀我都可以當你的父親了,有些話我想以長輩的身份說說,成雅,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一個急功近利的人,所以隻能說,你不必逼自己太緊,要注意分寸,別太勉強。”
  我愣愣的看著他,完全不理解他是什麽意思。聽起來的確是發自肺腑的真誠語言,可為什麽我聽起來覺得硌的慌?
  “好了,你出去吧。”老板溫和地說。
  我就出去了,帶著滿心的困惑,一推門就看見有同事正伸著脖子往這邊看,且交頭接耳,眼神曖昧,笑容意味深長。隻是看到我出來,瞬間調整到最正常最職業的神情:“成雅,早!”
  早你個頭!都快吃中飯了,真正的睜眼說瞎話,你當我沒看見你剛才的古怪?八卦也要低調一點好不好?
  我坐回自己的座位,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別人八卦,難道和蕭程或是和林哲走在一起時被人撞見?可看他們的表情,斷不會為我一樁普通人的普通情事興奮到這等地步。
  隻見娜娜走過來,大聲道:“成雅,合約你簽了?”
  我點點頭,她接著問:“周明宇怎麽樣?”
  我奇怪,幹嗎問我這個問題,我說:“不錯啊。”
  周圍傳來竊笑,娜娜歎口氣:“成雅,我勸你還是和他保持距離。”
  “為什麽?”我和他本來距離就挺遠嘛!
  “他那種人……”她衝我眨眨眼:“你知道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她突然說這話什麽意思,看她衝我促狹的擠眼,以為她在開玩笑,也笑著說:“娜娜,那有什麽啊!都什麽時代了,就算他……”
  話還沒說完,就聽娜娜尖叫:“喲,沒想到嗬,成雅!”
  同時旁邊的嬉笑聲也爆發出來:“真沒想到啊,你早說麽,成雅,害我們憋這麽辛苦!”
  “真不簡單,你的思想境界,我們真是自歎不如,不如啊!”
  “……”
  等等,為什麽這些話,越聽越不像好話?
  且有幾個口氣,明明並非善意。
  這時老板打開門:“嗬,鬧翻天了都,當我不存在是不是?”
  大家都靜下來,就算他沒什麽官威,也不能不給他麵子。
  剩我一個人,左右四顧,突然感受到被所有人隔絕的孤獨。
  午飯時間打電話給木木,她隔了好久才接:“喂?”
  “木木,是我。”
  “成雅,你幹嗎?”聽起來不太有耐心的樣子。
  “不幹嗎,你在忙什麽?你回公司吃飯嗎?”
  “小姐!我都忙的青筋暴跳了,麻煩你等我有空再找我閑扯行不?謝謝了!”她似乎準備掛電話。
  “等等等等,木木,我問你件事,你認識周明宇嗎?”
  “聽起來很耳熟,怎麽了,你有什麽事?”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
  “等會兒……謝總,您來了……成雅,就這樣了,拜!”
  “啪”斷線了,我盯著手機發怔,想了想,決定撥個電話給蕭程,可他竟然關機了。
  我無奈的合上手機,看看周圍人都去吃飯了,便給自己泡了碗麵,聞著它逐漸傳出的香味,卻發現自己一點胃口也沒有。
  這時手機尖銳的響起來,我以為是木木或蕭程,拿起一看,卻是個陌生的號碼:“喂?”
  “成雅?”
  很動聽的聲音,清朗卻不失磁性,可我想不起來是誰。
  “你是?”
  “成小姐,你也太貴人多忘事了,或者你剛簽了約這麽快就翻臉不認人?”
  “哦,哦,是周先生,你好,你好。”我羞愧極了,真是夠不專業,連客戶的聲音都認不出來。
  “嗬嗬,上午不好意思,我沒能自己去,慢待你了。”
  “沒關係,陸經理他人很好,很客氣,一樣的。”
  “怎麽能一樣?”他在那頭輕笑:“你到涵宇來,我都沒盡一下地主之誼。”
  “那個……周先生,你不必客氣,該是我請你才對。”
  “是嗎?也對,那麽今天晚上你有空沒?”
  “今晚?”我愣了一下:“可可可能有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謊,就是似乎出於本能的不想應邀。
  “有事?真的嗎?”他的聲音變的低沉:“或者是謝絕我的借口?”
  “啊?不是啊,是真的……”
  他打斷我:“你知道,成小姐,像我們這種人……”他停頓一下,仿佛在平複他突如其來的哀傷:“總是比較敏感一點,可是看到你,不知為什麽,覺得非常投緣,真的,我知道,你絕不會因為我是……就歧視我的,對不對?”
  他的聲音柔和的像要滴出水來:“可我現在很難過,因為我錯了,到底還是沒人能夠接受得了,唉,到底是孤獨……”
  要是別人在我耳邊講這番話估計我不惡心死也得笑死,但周明宇的聲音就是有這種力量,能把柔軟從他的嗓音一直傳遞到你心裏,讓你對他的孤絕和憂愁感同身受,再也生不出回拒的堅決。
  還沒等我想到什麽安慰他的詞句,他突然歎息一聲,接著說:“成小姐,打擾你了,再見。”說著掛了電話。
  整個下午,我一想到他落寞的喃喃自語,就覺得有些不忍和歉疚,一方麵懷疑自己太冷血,一方麵又告誡自己不要去多管自己無能為力的事。
  就這麽糾纏到下班時,突然接到木木的電話:“成雅,你在辦公室麽?”
  “嗯,正準備走。”
  “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林哲林主任的電話?”
  “啊?你幹嗎?”我心裏一緊。
  “我辦公室有份文件,說好給他過目的,可我現在回不去,你幫我拿給他。”
  “這個……”
  “什麽這個那個的,明天之前必須給交到他手上,你快點啊!”
  “木木……”
  “就在我左邊第一個抽屜的最上麵,綠色的文件夾,別弄錯了。”
  我走到她的辦公桌邊,拿到她說的文件:“拿到了,可是木……”
  “好,拜托你了,你可一定給我辦好。”
  我苦笑,她根本不聽我說什麽。
  “對了,成雅,你今天不是問我那個周明宇嗎?我想起來了,他……”
  突然電話裏噪音大作,就聽木木說:“靠,怎麽回事,這破電話!算了不說了,你趕快把文件給林哲,就這樣啊,再見!”
  我拿著文件夾坐下來,愁眉苦臉的看著它,真是太會給我找麻煩。
  可是似乎木木真的很急,不能不幫她的忙,我還是撥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聽著一聲接一聲的等待音,隻覺得口幹舌燥。
  在我準備放棄時電話被接了起來:“喂?”
  “林哲嗎?”
  “嗯。”
  “木木……就是李美林,她讓我帶份文件給你,說明天之前必須……哦,我忘了說,我是成雅。”我又開始語無倫次。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平淡。
  “那你現在在哪?我送去給你,或是傳真過去?”
  他遲疑一下:“我現在不方便,這樣,大概八九點鍾,你約個時間地點,我去拿。”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背景裏有悠揚的音樂,嗬,陪女朋友吃飯哪!
  “八九點鍾?估計我在家了。”我坦白地說,我真不想那會兒還要往外跑。
  “那這樣吧,我去你家樓下,去之前給你電話。”
  “你認識嗎?”
  “認識。”
  “好,那就這樣。”我也不想去問他怎麽會認識,我們明明已經多少年不相往來。
  我走出公司的大門,哼著歌。
  什麽都不去想,要哄自己開心,就把自己偽裝成失憶症。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成雅。”
  我一時以為是蕭程,隻有他會這個時候跑來躲在背後嚇我,幼稚狂。
  心裏竟然一陣歡喜,轉頭去看,一個身影背靠著牆,高高瘦瘦的,的確和蕭程很像。
  但我還是一眼看出來不是他,不知道為什麽,許是感覺不同。
  這時路燈“刷”的亮了,我看清了來人:“周先生?”
  他衝我微笑:“真的就不能叫我周明宇嗎?這名字這麽難聽?”
  我不好意思起來:“不是。”
  他沒有糾纏於這個問題,而是說:“你要忙的事忙完了沒有?”
  “啊?”我才想起來我扯的那個謊,不由大窘:“忙忙忙完了。”
  “嗬,那還真快。”
  這個人一定要這樣嗎?我有點惱,但又不好發作。
  好在他的語氣很快變的平常:“忙完了就好,帶你去吃東西。”
  沒等我回答,就聽見旁邊一輛車“嘀嘀”尖叫兩聲,周明宇走過去,打開車門。
  我趕緊說:“周……明宇,你不要客氣,我吃過了。”
  他回頭,琥珀色的眼睛在路燈下流動著柔潤的光彩,盯著我,整個人慢慢無力的伏在車門上,下巴擱在臂彎裏,非常疲倦的模樣:“可是我好餓,就當陪我,好不好?”
  停了兩秒說:“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我被一個男人傷了心了。”
  我被他這一句話講的張口結舌,生平第一次親耳聽到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是非,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可同時心裏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戒備也隨之散去,他真的是喜歡男人啊,那麽他大約當我是個姐妹?
  “你想吃什麽?”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說出這麽一句。
  他立刻直起身來,笑容明媚:“你先上車,再說。”
  從飯店出來,我擔心地說:“你吃飽沒?”
  我們去一家麵店吃的牛肉麵,結果謊稱自己吃過的我把一碗麵吃的幹幹淨淨,而喊餓喊了半天的周明宇幾乎沒怎麽動筷子,大半碗麵都冷成了麵糊。
  “還好,我晚上向來吃的不多。”
  “嗬嗬,嗬嗬,好習慣,你知道,這樣比較好保持身材。”我笑,好象已經把他當成個女人了,在交流美容心得。
  他正要說話,突然手機響起來。
  “你等一下……喂?又有什麽事?”
  我看他表情不耐,聲音冷淡,心想說不定是他的那個“他”打來的,於是遠遠走到一旁,觀賞那一排琳琅的櫥窗。
  正當我在苦苦思量櫥窗裏的紅色裙子和啡色七分褲哪件更適合我的時候,突然聽見周明宇咆哮出聲:“是!我知道你怎麽看我!你們怎麽看我!我TM無所謂,公司怎麽了?我高興,我就毀它了!我把股份送人你也管不著!你自己都不願在那幹……少拿什麽狗屁感情壓我!”
  他看我向他那邊看,聲音低下去,又講幾句便“啪”地一聲合上手機。
  我走過去,看著他陰鬱的臉色,有些同情又有些尷尬,到底安慰也無從開口。
  “你還好吧?”想來想去隻能說這一句。
  “還好。”從牙關裏逼出來的兩個字,看起來他並不好。
  我想了想,把手伸進包裏掏了掏,做勢要走。
  “你幹什麽?你想走?”周明宇的目光掃過來,其中盡是冰冷。
  “不是,你等我一下。”我掏出一把零錢,衝進旁邊的便利店,出來時拿著兩個冰淇淋。
  走到他身邊,塞給他一個:“吃這個吧,心情不好時吃甜的感覺會好一點。”
  他緊繃的臉色緩和一些:“謝謝。”
  我本來想伸手拍拍他,想想不太合適,還是口頭說一下就好:“沒什麽,男人有什麽了不起的,是不是?”
  周明宇差點沒拿住手上的冰淇淋:“你說什麽?!”
  對了,他自己也是男人哦,安慰姐妹的習慣語用在他身上,似乎不是非常合尺碼。
  “那個……就是說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說了我沒事。”他的神情看上去真的是放鬆下來,甚至唇邊有了抑製不住的笑意。
  我鬆了口氣,卻聽見周明宇接著說:“不過呢,你還真是沒什麽安慰人的天分。”
  我很汗,這一點不用你說,剛才要不是你及時打斷我,我差點都說出“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吵架不記仇”這樣的昏話來了。
  我們坐到車裏吃完冰淇淋,周明宇問:“你還想去哪?”
  “我明天還得上班,所以現在得回家了。”
  他看看時間:“才八點不到。”
  “我回去還有事呢,真的。”我說,想起來和林哲還有約。
  “真的?我記得有人明明說自己吃過了,結果比我吃的還多。”
  我被他說得臉紅:“……因為我很能吃啊!”
  他笑起來:“好吧,就算這樣吧,我送你回家。”
  “順路嗎?不順路我自己坐車就行。”
  “沒問題。”
  我也沒再跟他客氣,對他說了住址就舒服地靠在寬大的真皮座位上看窗外的夜景,看著看著思緒就飄遠了,兩個人一直都沒有對話,直到車突然停下來。
  我看看四周,沒什麽特別:“怎麽了?”
  “你稍微等一下,我胃不太舒服,我去這家藥店買點藥。”
  我點點頭,看著他進了旁邊那家小藥店,很快就出了來,上了車,重新啟動。
  “你沒事吧?這種小藥店能信賴嗎?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看一下?”
  “沒事,好多了。”他的唇角掛著一抹微笑:“這種小店,東西倒反而會全的多,我是這家的常客。”
  “嗯。”我沒多想,轉頭繼續去神遊太虛,這是個習慣,我幾乎一坐車就喜歡對著窗外發呆,如果旁邊沒什麽更吸引我注意力的事物的話。
  “外麵真有這麽好看?”周明宇的聲音響起。
  我回過神來:“啊,我一坐車就愛發呆。”
  “很特別的習慣。”
  “嗬嗬,還因為你的車很舒服,不自覺的就會放鬆下來。”
  “是嗎?我喜歡寬敞的東西。”
  “寬敞,對了,我今天上午去涵宇,陸經理旁邊那個辦公室是你的吧?就是雙開門那個。”
  “是。”
  “那真是夠寬敞的,你一個人幾乎占了一間會議室呢!嗬嗬”
  “辦公室太空了,我反而不喜歡待在那。”
  “空多好啊!我們那一間裏人好多,一點兒隱私都沒有。說起來,你的辦公室比陸經理的大了有一倍吧,難怪我碰到的人說到采購部都指你的辦公室呢!”我笑著說,卻發現周明宇並不答話,我也就沒再說下去。
  “大有什麽用,有時候你一天都一個人坐在裏麵,不會有任何人來跟你商量什麽事,找你也就是象征性簽個字,對你表麵上都是唯唯諾諾,但你的意見不會有人真當回事,這感覺好嗎?”半晌,他麵無表情地說。
  我很困惑,那他怎麽坐到這個位置的?
  “那你不是決定了我們公司的合同嗎?”
  “那個,他們總要給我點麵子,再說就是筆小錢,可是……算了!”他口氣不耐起來,似乎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嗯,把我愁的不行的幾十萬,在人家眼裏就是這麽不值得一提的小錢。

  媚藥
  車到了我小區門口,我對周明宇說:“好了,停在這兒吧,這裏進去不好拐彎。”
  “沒問題的,相信我的技術。”
  他把車頭一偏,穩穩的駛了進去,寬大的車身幾乎擦到旁邊的苗圃。
  “你小心點啊,擦壞了我可賠不起。”
  “放心,用你自己,勉強夠了。”他的語氣有幾分調笑。
  我一愣,開這種玩笑,真夠冷。
  “你少來了,我還是去拉個帥哥賠給你好了。”把蕭程或者林哲賠給你吧,嗬嗬。
  心裏設想著把蕭程或林哲身上紮個蝴蝶結送人的模樣,我差點笑出聲來,就在為自己這惡趣味樂得不行的時候,車突然轟然一聲,抖了一下,停了下來。
  我心裏慘叫一聲,不會吧,真的壞了?
  “怎麽、怎麽回事?”
  “不知道,突然熄火了。”周明宇看上去倒平靜,我多少放了點心,大約不是什麽大問題。
  往外麵看看,它可真會找地方罷工,這是一片開闊地,但旁邊是濃重的樹蔭,而且雜草叢生,一般不會有人從這兒走,小區居民提了無數次意見了,可開發商和物業訂的合同期半年前就滿了,這些問題反映上去壓根沒人管。
  “你可真會開,怎麽開這兒來了?”
  “你不是說你家往這個方向嗎?”
  “可這裏我們小區的人才不會走呢,你知道這裏也沒保安,萬一遇到個劫道的,你叫都沒人理你。”
  “真的?”
  “是啊,不過不是這裏的人都不知道,好在一到晚上也沒誰往這邊跑,反正至今我也沒聽說這裏出現過什麽治安問題,不然還不嚇死人!”我一邊說,一邊推門下車:“要不要我打電話叫修車的人過來?”
  “不用,我自己來修。”
  周明宇說著也下了車,脫掉西服,卷起袖子,走到車前箱,打開來。
  “有什麽要我幫忙?”
  他擺弄了一會:“有,我車後座有一套工具箱,你能不能幫我找來?”
  “好。”我不疑有他,拉開車後門,探個大半個身子進去尋找。
  “周明宇,沒有啊!在哪兒?”壓根沒有他說的東西的影子。
  “再找找。”他的聲音竟然就在我身後,一向清朗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吃驚地直起腰,一轉頭,周明宇的臉龐就在眼前,不到半米。
  “你想嚇……”我還沒說完,他的嘴唇突然湊上來,猝不及防,同時一隻有力的手掌伸到我腦後,控製住我的腦袋,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舌尖已經把一粒物體送進了我的齒間。
  我拚命想把頭往後扭,可無奈被他按的緊緊的,一動也不能動,直到那物體在我口中全然融化,這東西的外部還包著一層通常包在糖外麵的可食用薄膜,它本身卻沒有一絲糖的甜味,化開之後,古怪的味道立刻充滿了我整個味蕾。
  他鬆開我:“味道怎麽樣?”
  我瞪著他,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抹自己的嘴唇,狠命抹了幾下突然反應過來,一隻手就往他清秀的臉上抽去。
  可剛揚起來就被他捏住手腕:“幹嗎?和我接吻感覺這麽差?”
  “周明宇,你混蛋!”靠,感覺好象和女人接吻,惡心死我了!
  “混蛋?混蛋的還在後頭。”
  說完握住我另一隻手,把我往後一推,我後腦磕在車頂上,頭立刻一暈,他卻不管,把我推倒在車後座上,然後整個人壓上來。
  “周明宇,你幹什麽!你瘋了?”我拚命掙紮,像一隻被逼到絕路的食草動物,亮出了平日從不使用的牙齒。
  “好了好了,別這麽動來動去,我會受不了的。”他好整以暇的用一隻手握住我手腕,空出另一隻手伸去駕駛台邊摁下一個按紐,車門上的窗栓立刻跳起來,車窗玻璃也徐徐升上去,車整個被鎖住了。
  然後他抽過安全帶,繞在我的雙手上,固定在頭部上方,我的手指無助地摳著座位上滑膩的表皮,卻一點移動不得。
  “你……你什麽意思?”
  “這你都看不出來?那這樣呢?”他一隻手伸進我的衣襟。
  我感覺他冰冷的手觸到我的肌膚,恐懼的尖叫起來:“不!你別這樣!”
  他真的把手拿出來:“對,我也不想這麽快,我可不喜歡硬來。”
  他看看駕駛台上液晶小屏幕上綠色的數字時間,回過頭來看著我:“嗯,我們還有十分鍾,可以好好聊聊天,十分鍾之後,恐怕我不做什麽,你還要哭著求我呢!”
  我手腳冰涼:“你說……剛才的……”
  “對呀,剛才的,可是他們店裏藥效最好的,要是還不能滿足你,在下可也無能為力了,嗬嗬。”他笑著湊近我。
  他有著如此純淨的笑容,瑩亮的琥珀色眼睛,身著的墨綠色襯衫更襯托得他膚色透白無暇,這些使他看起來如神話裏為眾神斟酒的少年,絕美而無邪,可眼前這個男人現在卻在做這樣邪惡的事情,還能笑這麽開心。
  “周明宇,你幹嗎這樣,你,你,你不是……”
  “不是GAY嗎?”他接了我的話:“我從來沒有承認過啊。”
  “可是,你今天還說,你被一個男人傷了心。”
  “嗬嗬,的確,是我哥哥,他罵我是個廢物,我自然很不爽,對不對?”他手指沿著我的臉頰往下輕柔的觸碰。
  “你說你這種人……”我思維被他說得混亂極了:“他們都說……”
  “都說我這種人是嗎?嗬嗬,可惜他們沒完整告訴你吧,否則你今天就不會躺在這兒了,他們沒告訴你,周明宇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什麽都不會,最擅長的就是玩女人,他們沒說,對嗎?”他的眼裏,盡是冷酷的嘲諷。
  原來是這樣,所有的一切,陸經理的輕蔑,林哲的擔憂,老板的勸導,同事的玩笑,娜娜的尖刻,原來是因為這個,可是,為什麽,他們沒一個人完整的告訴我?
  可能,這本是人人都知道的,隻有我不知道。
  “娜娜說……”我喃喃道:“她幹嗎要騙我?”
  “關娜是吧?”周明宇的嘴角浮現一抹諷刺的微笑:“那個女人十句話裏有九句半是假的,也就你還信她,我告訴你她為什麽要騙你,不過是她在我這裏碰了釘子,想看另一個女人的笑話而已。說我是GAY,大概也就是為了她那點可憐的虛榮心。”
  “那你為什麽……她那麽漂亮。”
  “漂亮?不巧的很,當時另一個公司的更漂亮,你知道我也就能批那麽一點,自然要把握好最好的資源咯。”他的手停在我的脖頸處:“就是你呀,那一紙合同最終給了你,你多榮幸啊,你知道你打敗了多少美女?她們其中有的,根本什麽都不要,願意倒貼給我跟我上床呢!”
  “為什麽是我……”我聲音開始抖起來,完了,身體開始有反應了,酥麻像搖晃後突然打開的碳酸飲料裏的泡沫,不可抑製地在身體裏嘭然湧出來。
  “因為你好特別,我從來沒聽過一個做銷售的女人打電話給我還會結結巴巴,話都不利索,你知道你邊哆嗦邊喘氣的聲音多性感。”
  MD,這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我真想掐住當時在打電話的我:“給我好好講話,冷漠點!囂張點!”
  可就算真的可以回去,我恐怕也沒有這樣的力氣了,反抗的力量和意誌正一點一點從我身上流失,正在這時,我手機鈴聲突然大作。
  我已經有些昏沉的意識被一下刺激的醒轉,對了,我和林哲約好了的,他可能會來。我重新聚集起意誌,和身體逐漸強烈的反應做抵抗。
  鈴聲一遍又一遍,我調的是最大音量,周明宇皺著眉頭,拎過我的包,在包裏搜尋,可怎麽也找不到。
  “放哪兒了?成雅,乖,告訴我。”
  我扭過臉不回答,手機是在我上車時脫下來的外套裏,當時車裏空調開的太熱,我脫下來之後隨手一塞,現在想想可能掉到了座位和車門之間。
  正在我思量怎麽能把它拿到手的時候,周明宇停下動作,仔細聽了聽,伸長胳膊去副駕駛邊,把我的衣服撈了出來,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帶著殘忍的微笑在我麵前把它關掉。
  我眼睛的餘光瞥見果然是林哲的名字,絕望的閉上眼,隻覺得淚水開始不聽話的竄出來。
  “別哭,別哭,我會很溫柔的,真的,相信我。”周明宇低頭,柔軟的唇碰在我的眉心。
  這時突然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有人在敲擊窗玻璃。
  希望之光重新亮起,可能有人發現這輛車停的不是地方,我可以呼救。
  周明宇拿起一個抱枕遮住我被捆住的雙手,在我耳邊低聲說:“來,試試你的叫聲。”
  我恐懼的睜大雙眼,的確,我發不出一點聲音,明明用了全力,發出的都隻是一聲呻吟一樣的低呼。
  “我真喜歡你的聲音,乖,別掃興,沒關係,一會我們換個地方也沒問題。”
  說完,直起身搖開車窗玻璃。
  我看向窗外,就算喊不出來,也許可以用眼神暗示他我是被強迫的。
  可是看到外麵那張臉,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林哲啊林哲,為什麽我總是這個狀態被你看見?而且每次,都無法解釋,上次,是無話可說,這次,是說不出來。
  周明宇竟然也認識他:“喲,林主任,有何貴幹哪?”
  林哲不答,他的視線緊緊盯在我身上,那目光如刀,割得我的靈魂碎成片片,似乎再也拚湊不完整。
  林哲,我是被迫的,救我!
  這幾個字就在嗓子裏,可就是發不出音來,到了嘴邊隻剩下唇形的一張一合,如同被撈出水的魚。
  我憋的幾乎喘不過氣,焦灼像滾油一樣在全身流淌,我這樣的掙紮明明你看在眼裏,為什麽仍是那樣一副冷漠的神態?
  用力想抬起頭,一轉眼卻在前座的椅背鏡中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
  從我的臉頰一直延伸到我敞開的領口,我露出的每一寸肌膚,都帶著桃花一般嬌豔的粉色,微張的嘴唇卻像鮮紅欲滴的玫瑰,而打轉的淚水更讓眼珠像浸在春水裏的黑水晶,帶著瑩亮又魅惑的光彩。
  所以,不管哪個人看來,我這副狀態,都像是在欲火中燒吧?連眼角那一點淚痕,也可以理解為HIGH過了頭。
  我絕望的用頭去撞靠墊,發出嘶啞的低嘯,可我自己也看見,這一切看起來都像一個被欲望衝昏了的女人在扭動各種媚惑的姿態,發出銷魂的呻吟,沒有人會聯想到別的。
  林哲的目光越發冰冷,隔著這麽遠我也聽出他正緊咬牙關:“你們在做什麽?”
  周明宇笑出聲來,聲音裏一絲破綻也沒有:“林主任,不會吧?這麽明顯了,你還要問?”
  說完又湊近對方,用知己的口氣說:“你知道的,她為了和我簽合同咯,我是個男人嘛,怎麽抗拒的了,你懂的,是不是?”
  他還沒說完,我看見林哲的眼神像被冰封住了,如同一片完全失去生機的荒蕪平原,他慢慢地又轉向我,臉上是被人捅了一刀的神情。
  不是這樣的,你難道也會這麽認為我?我的唇齒間逸出血腥的味道,可就算咬破嘴唇,還是解不開身體的麻木。
  周明宇看看我,立刻轉頭很匆忙的說:“你也看見了,我現在不方便,有什麽事咱們明天辦公室談。”
  林哲似乎被這句話從一片堅冷的沉默中突然喚醒,竟然晃了一下,眼神刹那間有些不聚焦,再看過來似乎已經發飄,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
  我的全部意誌在他轉身的一刹被全部抽空,無力的徹底倒了下來。
  周明宇再次把門窗鎖上,坐回來用手指輕柔的劃過我的下唇,看著指尖浸染的鮮血:“何苦呢?”
  我盯著他,我隻求你放過我,看在這鮮血的份上,放過我。
  但他是完全不為所動的神情,隻是低低笑了一聲:“這個人滿識趣的。”
  然後俯上來:“好了,別多想,我會讓你非常舒服的。”說著,一隻手就開始解我的扣子。
  我聽見自己用空洞的、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周明宇,你別這樣。”
  他微笑:“怎麽可能?別說傻話,你知不知道剛剛那麽長時間我忍的多辛苦,現在叫我放手?你當我瘋了是不是。”
  他的手探進我的衣服,上下遊移:“時間差不多了,你也想要了是吧?”
  是的,藥效已經開始全麵發揮作用,身體上每一寸肌膚,都像嗷嗷待哺的幼鳥,張大饑渴的嘴,狂亂地叫囂著,而他的手指如同最甘美的食物,觸碰到的地方暫時就平複下來,收攏羽翼,滿足而甜美的沉息在他溫柔而有力的撫摩之下。
  可同時,卻有一陣陣的鈍痛剮著我的心口,同時削弱著藥物的力量,這鈍痛來自於被欺騙和被背叛的悲怒,被玩弄的屈辱,和被迫無能為力地看著林哲背影的哀慟。
  所以,我還留一絲理智尚存,艱難的開口,聲音低的我自己都聽不清楚:“周明宇,你就算……想要我,你也不必這樣,最起碼,我也曾真誠地……試圖安慰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周明宇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猶豫,手在我的肌膚上停下來,但很快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我想過,對你要與對別人不同,可惜……我做什麽,別人也都是一樣看我。”
  說著他的臉色突然沉下來:“我何必為難自己,那麽麻煩,這樣不是挺好,特別有快感……你還想再羅嗦這些動搖我麽?沒用的,我就這樣了,我認了!你不是要安慰我?那就好好享受吧!”帶著突如其來的怒意,他的一隻手隻用力一掀,我的上身立刻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裏。
  我的指甲深深的掐入手掌,卻毫無痛覺,那強力的藥正一點點侵占我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隻剩了感官上酥麻的感覺,那是周明宇親吻在身體上的反應。
  “好了,差不多了。”他直起身,聲音喑啞,額頭上是密密的汗珠:“現在我解開你,別亂動。”
  他的手向捆住我的安全帶伸去,正在這時,我們都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如此之快,在我們都沒反應過來之際,已經有人似乎是重重一腳踹在這輛車上,警報立刻尖利的響起來,在這寂靜一片中,一遍又一遍,漫長而淒厲。
  後來的幾分鍾像一場幻覺,隻記得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周明宇怒火萬丈的開了車門還沒來及說什麽就被人一把拖了下去,然後是劇烈的打鬥聲,兩方都沉默無語,隻有一拳一拳結結實實砸在人體上的悶響。
  大約半分鍾後,突然聽見周明宇吃驚的聲音:“怎麽是你……”
  一記清脆的耳光打斷了他的疑問,然後一個熟悉的女聲湊近:“成雅,你沒事吧……哎,林主任你……”
  她話音還未落,我手腕上的安全帶被一把扯開,整個人被抱起來,納入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對不起,成雅,對不起。”
  我勉力睜開眼睛,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它曾在我午夜夢回時一遍一遍的出現過:“成雅,對不起,其實我沒有女朋友。”
  每次我都會衝他微笑:“太好了。”心裏明明知道是夢,卻舍不得醒,醒來,一切甜美都成灰。
  可這次這個夢為何如此真切,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
  我不由自主地,向這股溫熱迎上去,在林哲懷中的手臂反過來纏繞上他的身體,我知道,這又是夢是不是?沒關係,我愛的人,現實中如果注定我不能擁有你,那麽,就在夢裏,給我一場完整的愛情。
  林哲許是感覺不對勁,輕輕推開我:“成雅?你怎麽了?”
  我看著他,在他黑色的眼珠裏看見迷離的自己,正魅惑的微笑一下,轉頭親吻他撫在我肩上的手指,綿軟的往他懷裏倒去。
  林哲縮回手,捏住我的肩:“你究竟怎麽了?回答我!”
  回答他的是一串低吟:“很熱啊……”
  眼前騰起一片水霧,模糊中看見木木快步走到倒在地上的周明宇身邊,厲聲說:“不用說,你給她下藥了,是不是?”
  周明宇清秀的麵孔已經青紫的腫成一片,卻還是微笑起來:“答對了,美女,如果就這麽不管她,她會跑到大街上,跟她遇見的第一個男人做愛,可是,有你呢,林主任,你真是有福了……”
  散了的意識隨著他的話突然聚攏了一刹,我在哪?在做什麽?
  木木的高跟鞋踩在周明宇的腿間,他麵無人色地慘叫出聲,這聲音如此真切,刺激著我的耳膜。
  我癱到在地,捂住耳朵,別叫了,我頭疼極了。
  林哲本來已經暴怒地往那邊衝過去,大約聽見我“咚”地一聲栽倒在地的聲音,連忙回來扶起我,轉頭對木木說:“叫他TMD給我閉嘴!”
  我抬眼看他,林哲從來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他總是溫和的,淡然的,風度翩翩的,可現在他的臉上是赤裸裸的怒意和痛惜,一覽無餘:“成雅,好了,沒事了。”
  我發著抖,推開他:“林哲,你快走吧,快走,快走!”身體又開始不受控製,熱流在體內左衝右突,因為壓抑不成反而愈加激越,如同最強效的酸液,把我從骨骼裏溶化成了一汪春水。
  林哲手足無措的看著我,一向從容的神情消失的幹幹淨淨,滿臉的惶恐和無能為力。
  “林哲,你抱抱我……”一串模糊的呢喃如同有自己的意誌,從我唇間流出,這是心底最深處的聲音,平時總是被理智羈絆的牢牢的,卻在此刻,被那股熱流推動的奔湧而出,不受一點約束。
  “好,我抱著你,成雅,是我不好……”話還沒說完,我把他一把搡開,蹲下來蜷縮成一團,可那熱度由於他剛才的擁抱變得更加燒灼,讓我難受到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林哲把我的手拉開,他的聲音已然嘶啞:“成雅,你別這樣,別這樣,你要我怎麽辦?”
  周明宇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發出冷笑:“你在哄小狗嗎?林主任?”
  木木一耳光摔在他臉上:“讓你閉嘴!快滾!”
  周明宇白淨的臉龐上立刻又多了五個指印,他淡漠的擦擦嘴角,唇邊卻依然彎出一個弧度,支起身扶住車門,回頭說:“可惜了。”
  我盯著他鑽進車裏,絕塵而去,憤怒的試圖尖叫起來:“別……讓他……”聲音卻仍是發不出來,隻如同一陣低語中伴隨的喘息。
  林哲卻聽清了,溫柔的拍著我:“乖,成雅,別去管他。”
  他現在的姿態,的確是在像哄一隻小狗啊!
  木木這時走近,蹲下來:“成雅……”
  我像落水者看到浮木一樣緊緊揪住她的衣服:“木木,木木,我難受。”
  木木語調低沉:“我知道,我知道,乖女孩兒。”
  “木木,你讓他走,讓林哲走。”
  我聽見木木對林哲說:“林主任,你還是走吧。”
  “不可能!”
  “我不知道你跟成雅過去有什麽,但她現在這樣,你幫不了她,你能跟她做嗎?”
  “……那你又能怎麽辦?”
  木木看看我,歎口氣:“算了,林主任,如果你真的可以,就幫我把她抱回家吧。”
  林哲把我抱進門時,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心跳如此劇烈,簡直要震破我的耳膜。
  我其實沒意識到,我的手指正揪著他襯衫,指尖已經透過被我扯開的領口,觸及他的皮膚,若有似無的在他胸前劃過,而嘴唇像一尾滑溜的小魚,在他脖頸處蹭來蹭去,散發著灼熱甜膩的氣息。
  這些,都是後來木木描述給我聽的,她說她看林哲當時的樣子真覺得不忍心,簡直想一走了之,讓我們兩個自由發展算了,“反正真是極悅目而和諧的香豔”,她後來說。
  但當下她肯定不可能真的這麽做,她隻能裝作沒注意到林哲不正常的呼吸和臉上的紅潮,輕描淡寫地說:“林主任,辛苦你了,把她放下來吧。”
  可我的手仍攀在他脖子上不肯鬆,木木隻能輕柔的動手來掰:“來,成雅,鬆手。”
  我迷迷瞪瞪的被木木拉到洗手間,據說一路上還對她上下其手,非常禽獸,反正這後來我也無從考證,隻能隨她怎麽說了。
  清晰的記憶是從“嘩”的一聲被木木推進浴缸開始的:“嘶——————好冷。”
  徹骨的寒冷像鋼針一樣刺進我已經綿軟成混沌一團的意識,刹那間浸透每一寸神經,逐漸把熱流驅趕出身體。
  “你瘋了!你想凍死她?”是林哲的聲音,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你還有什麽更好的方法?”木木反問。
  “成雅,你起來。”林哲試圖把我浴缸裏抱出來:“我們去醫院。”
  我本能地掙脫他,沒想太多,隻是因為他手上的溫度差一點又點燃起身體上沒有熄盡的火焰。
  木木卻是冷靜的聲調:“你帶她去醫院?別亂來了,這種事傳出去你讓成雅還怎麽做人?我放走周明宇,你一聲都沒吭,我們不都是因為這個嗎?你這會兒腦子怎麽開始不清楚了?”
  “好了,你不要擔心,你看這個。”大約是見到林哲的表情太過沉鬱,她的聲音柔和下來:“這是我剛剛在地上撿到的,估計是周明宇隨手扔在那兒的,這個牌子我知道,這隻是一種媚藥,不算非常烈的東西,主要就是效果會比較長,但很柔和,所以比較好化解,這個方法大致就行了。”
  木木說著,拿來一塊毛毯蓋在我身上:“成雅,起來吧,可以了。”
  我在冰冷的水中已經凍得嘴唇都麻木了,卻不敢站起來,生怕一離開這水,又會被藥性控製。
  “靠,你真想把自己凍死啊,快出來!”木木強行把我拉起來,用毛毯裹住我。
  “去把濕衣服換掉,我給你煮點薑湯,防止你感冒,等會兒,你這有生薑嗎?”
  身體那一陣邪火果然不再燒灼,可腦子裏像被人倒進糨糊一樣,迷迷糊糊,明明聽見了她說什麽,卻半天反應不過來,想了半天才勉強想清楚她的意思,搖搖頭。
  “好好好,你上床上躺著去吧,什麽都沒有,喝點熱水好了。”
  “要什麽,我去買。”林哲說。
  “買?生薑你這會去地裏偷還差不多,哪有賣的?這樣吧,你去藥店……正規的那種,買點預防感冒的藥來。”
  林哲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隻覺得有什麽重逾千斤的東西壓住我,讓我無法睜眼也無法移動。
  最後的印象,是林哲焦灼的呼喊:“成雅!別睡,醒醒!”
  這樣的聲音也沒能挽留住我的意識,沒能阻止我跌入半昏迷的狀態,睡不沉,也醒不來,和一個個險惡的幻象做著搏鬥,在夢中大汗淋漓,那熱度在現實中卻透不出來,隻一層層的疊加上去。
  我還是感冒了,而且發起高燒,木木這家夥用的昏招。
  第二天的黃昏,我在窗外透進的夕陽中慵懶地躺著,看木木在旁邊走來走去幫我送這送那,聞著廚房裏傳來粥的香氣,不由笑出來:“木木,你好象我老婆哦!”
  木木白我一眼:“滾!”
  “喂,人家是病人嘛,你不能溫柔一點?”
  “溫柔?還溫柔?要不是你病歪歪的,我早大耳光子扇你了,你信不信?”
  “幹嗎?我得罪你了?”
  “廢話!”她在我身旁坐下來:“林哲是怎麽回事?”
  我一怔,我都忘了,她原先不知道我和林哲認識,看林哲那樣的狀態,她一定非常訝異吧?
  其實何止她,我自己也有些意外。
  “木木,你聽我說……”我直起身來。
  “不敢,讓你幫我個忙,你推三阻四就算了,還這樣忽悠我,我還怎麽敢勞你大駕,你還是好好躺著吧!”木木說著說著似乎真的動了氣,語調裏含了諷刺,說完站起來要走。
  我趕快拉住她:“木木,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想騙你的,可是林哲,我真沒法麵對他。”
  這種情況,我還有什麽好瞞的,我把和林哲之間的事基本沒有疏漏地全講給了她聽,說完之後苦笑:“就這點破事了,其實連破事都算不上,人家還不願跟我有什麽事呢!”
  木木沉默半晌:“你知道嘛?成雅,我早就覺得你們倆之間有點什麽,你記得我第一次約他出來嗎?他開始死活不肯,直到我提到你,說可惜你說你不認識他,但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他那邊明顯頓了頓,再提他竟然就答應了,我當時也沒多想,還以為他是那種聽說有年輕女孩子就上鉤的男人呢!搞半天他可能是在介意你的假裝不認識吧。”
  我裝作不在意的微笑一下:“別胡說了,他哪會在意這個,他根本不在乎我。”
  木木的眼睛盯住我:“成雅,你還不想對我完全坦白是不是?他不在乎你?你要是一直是這麽以為的,特別是經過這件事之後,那我絕對要以為你在感知上有障礙。”

  綺夢
  我一個人靠在床上,木木在廚房裏丁丁當當的擺弄碗筷,她丟下那番話就走了,留我在這裏,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
  她剛說這手指劃過林哲的皮膚,帶著入骨的柔媚,我難以置信,讓她把所謂的“柔媚入骨”比給我看看,她瞪著我說:“傻話!我怎麽比的出來,你那怕是這麽多年的真情流露吧?”
  我沉默兩秒,盡量淡然地問:“那林哲呢?他是不是很討厭的樣子?”
  “討厭?我告訴你,我當時差一點就準備丟下你們走了算了,你們兩個看上去……怎麽說呢,我一回頭就愣住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兩個人隻用表情和眼神就可以把“活色生香”四個字傳達的這麽透徹……”
  “停!別說了,說的跟我們在演三級片一樣。”
  “反正哪!當時我覺得我特別多餘,要是知道你那麽喜歡他,我當時早走了!還害你感場冒,叫什麽事兒嘛!”
  “別胡說了,林哲有女朋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他也不是那樣的人,你要不那麽做我估計他會送我去醫院。”
  木木好象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樣子,隔了兩秒才說:“對哦,你不說我真忘了,他有女朋友。”
  “所以咯,他……”
  “靠!”木木打斷我,語氣裏有莫名的憤憤:“那他那麽對你是什麽意思?”
  我怔了一下:“他怎麽對我了?”
  “怎麽對你?我剛剛說的還不算?”
  我以不在意的口吻說:“嘿,那還不是我先騷擾人家的?”
  “當然不止這個哪,成雅,你知道昨天也是湊巧,我心情不大好,本來是準備去找你聊聊天的,進了小區我剛準備給你打電話的時候看見林哲,你不知道他當時的樣子多反常,好象掉了魂一樣,眼都直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這個你不用我說,是不是?”
  我想起昨天一幕,心裏難受,臉色也沉下來,木木注意到了,安慰性地拍拍我:“好了,我不說了,我去廚房。”
  我拉住她:“木木,那你們後來怎麽會知道來救我?”
  她重新在我身邊坐下來:“我不知道林哲是怎麽回事,我剛問了他一句,成雅有沒有把文件給你,他就一拳砸在旁邊的樹上,砰的一聲,我被他嚇死了。”
  我聽著木木講的這一切,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既有歡欣也有酸楚,還有深切的迷惘,林哲,若你真這麽在乎我,我們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然後呢?”
  “我以為他喝多了,就說,林主任,成雅家就住這裏,要不你去坐坐,喝點醒酒的東西吧?他有一會一點反應都沒有,好象在想什麽事想的很苦。我尷尬地很,都準備走了,他突然轉頭,對我說,李小姐,我問你,成雅有沒有對你提過周明宇?我滿吃驚的,就說,你怎麽知道?她今天還打電話問我知不知道周明宇是怎樣一個人,這傻丫頭,我今天才從她們銷售部一個女孩那知道,她一直當周明宇是個GAY呢,其實……”
  “你怎麽會知道的?”我很奇怪,娜娜說周明宇是GAY的事好象我們都沒告訴別人。
  “巧了,我遇見關娜了,她正在陪客戶吃飯,我那會突然想起來你說的周明宇她一直盯的緊緊的,怎麽會和你扯上關係,我就和她聊了幾句,她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我聽,說看不出你這麽容易上當,也沒想到你把他當GAY還能搞定他,改天讓你請她吃飯什麽的,反正看的出她對這事不是太爽,但姿態還想作的漂亮。”
  “請她吃飯?我不請她吃耳光就不錯了!”我想到她這所謂的“玩笑”害的我有多慘,憤恨得簡直咬牙切齒。
  “這點我讚成……哎,剛我說哪裏了,哦對,我還沒說完那句話,林哲整個臉色都變了,那樣子叫一個嚇人,隔了兩秒轉身像瘋了一樣衝出去,我在後麵目瞪口呆的,叫了他兩聲,他半點反應也沒有,我想了想還是跟上去,不過你們小區地形太複雜,我耽擱了一會兒,然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個不相幹的:“對了,木木,那文件呢?”
  她微笑起來:“虧得你大小姐還惦念這個呢,沒問題,昨天夜裏我們在這陪你的時候,林哲已經把文件看過了,而且還跟我交流過了。”
  “昨天夜裏,林哲也在的?”
  “當然了,我昨天東奔西跑了一天,大概到十二點多就撐不住了,倒到沙發上去了,剩下的時間一直都是林哲陪你的。說也奇怪了,我昨天睡之前,你還燒的不成樣子,我還準備等等看你要是沒好就送你去醫院的,沒想到一覺睡到上午,起來一看林哲已經走了,你老人家躺在那裏,竟然退燒了,而且睡得香的不得了,你沒印象了?”
  我心裏一陣慌亂,趕緊搖頭,撇開話題:“木木,你昨天心情為什麽不好?”
  她站起身來,平淡地說:“沒什麽,一些工作上的事,你躺好,我去看看粥煮好沒有。”
  還好木木不在這裏,否則如果被她看見我越來越紅的臉,恐怕不太好解釋。
  臉紅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她剛才的話,突然讓我回憶起一些不該記得的事情。
  是一個夢,一個綺夢。
  那是一個灼熱而混亂的夢境,我仿佛又被藥性控製,身體裏有著狂亂的火焰不得舒解,每一次喘息都是炎熱的煉獄,被熬煎的身心俱疲憊而空虛。
  這時一隻手把我攬在懷裏,我不用抬頭就知道是我愛的人,與他在現實裏的相遇隻隔了幾個小時,這次我卻沒有任何那時表現出的抗拒,那些彷徨、猶疑、悲傷,統統被隔絕在夢境之外,這裏是它們冰冷的利爪侵犯不到的地方,這裏我們可以從容呢喃,從容擁抱,從容相愛。
  在夢中都隻能看見一團混沌,可我們憑著觸覺而非視覺感受著彼此,他熱情而慌亂地尋覓著我的唇,我也如此的回應著他,觸碰之後立刻互相交纏,如此緊密而貪婪,以至於連空氣都無法找到溜入的間隙,好在在夢裏,我們不需要呼吸。
  衣物本來也是多餘,可我喜歡被對方漸漸剝離出來的過程,於是我的身上便有了一層層的,讓他除之不盡的累贅,享受著他近乎粗暴的撕扯,直到我們都被欲念纏繞的支持不住,我才輕笑一聲,一個轉念,便已像初生嬰兒般,毫無遮蔽的在他懷裏。
  在夢中我是如此的坦蕩嗬,充滿渴望地、近乎急切地去觸摸他的欲望,感覺他強有力的存在,絲毫不覺有任何羞恥,是的我是如此向往你,欲望同時把我點燃,你如此堅硬,而我如此柔軟,如同緩緩綻放的花朵,還帶著濕潤的芬芳。
  我親愛的,我的身體的每一處曲線,我靈魂的每一處轉折,都在叫囂,來,我全身心渴念的那個人,來,填滿我,我信,你會和我如此契合,如同天造地設。
  果然,當你滾燙的欲望一寸寸埋進我的身體,我喜極而泣,我愛的人,我們結合的如此完美,你如此有力,我甘願在你的懷裏被碾落成泥,被你揉進胸膛裏,和你合二為一。
  幸福的光暈蕩漾開來,激揚的情緒在身體達到頂峰的一刹那不受控製的湧上喉嚨,我低吟出聲:“林哲,我愛你。”
  “哦,我的天!”回憶至此,我不由悶哼一聲,掐住自己喉嚨,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木木你用的什麽爛方法!害我感冒就算了,估計那藥性根本沒有退盡,才會讓我做這樣的夢。
  現在想想,這個夢,竟然似乎有治療的作用,之前都是那樣昏亂而極淺的睡眠,一點得不到放鬆,越睡越累,可這個夢之後,我似乎出了一身透汗,整個人輕快下來,然後就進入了甜美的深眠之中,直到神清氣爽地醒來,都再也沒被其他任何一個夢打擾過。
  其實做做這種夢本來也沒什麽,可木木竟然說那時林哲就在我身邊,不知道我當時是否真的哼哼唧唧出了聲,甚至喊出了他的名字?那我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這種事又不能去問,隻能熬著疑問和羞愧,真是憋悶至極。
  我歎口氣,林哲啊林哲,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啊?為什麽我老是這麽不堪的樣子,被你看見呢?

  別說對不起
  正在思前想後,手機在桌上響了起來,我喊道:“木木,你幫我接一下。”
  木木一手拿著碗筷,一手拿起我的手機,看也不看接起來:“喂?林主任吧,成雅好多了,我正煮粥給她吃……喂!喂!怎麽不說話?……你不是林主任?你是……?!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就讓她聽電話。”
  她把碗筷往床頭櫃上一放,一把把手機塞到我手裏:“我……我去收拾廚房……”然後飛快的溜掉了。
  我困惑地看著她,把手機拿到耳邊:“喂?”
  裏麵不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
  “說話呀?”
  “成雅,你給我解釋。”是蕭程,隔了兩秒沉沉地開口。
  我暈,難怪木木跑那麽快!她給我捅這麽大一婁子。
  “蕭程,不是……”
  他在電話那頭突然爆發:“不是什麽!不是我剛出來沒幾天,你就跟林哲勾搭的人盡皆知了?林主任?好啊!多順口!他三天兩頭往你這跑是不是?你們是不是都……”他講到這裏猛然頓住,我聽見他咬牙的聲音。
  “蕭程,你什麽都不知道!你……”話講的太急促,冷空氣灌進喉嚨裏,我劇烈的咳嗽起來,咳的驚天動地,淚眼婆娑。
  木木跑過來,拍著我的背:“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就咳起來了?”
  咳嗽漸漸平息,我把手機往旁邊一扔,躺下來,用被子把自己整個蒙住。
  “哎,你……嘿,真是個小孩!”
  我聽見木木拿了我的手機:“蕭程是吧,我是木木,大概你聽成雅說起過我……你問她咳嗽?沒事兒!她感冒都好了,那是剛剛和你吵架嗆著了而已,讓你這麽和她鬧!……我不是替她狡辯,不過是林主任我也認識,昨天成雅生病我來看她的時候遇上林主任跟他提了一聲,他讓我替他轉達一聲問候,你和他的聲音都差不多,我又沒聽過你的聲音,當然會弄錯了,我說你也太敏感了……真的,當然是真的!告訴你哦,成雅她對你感情很深的,昨天燒的迷迷糊糊的時候還喊你的名字呢,喲!”她小聲尖叫一聲。
  我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來,掐在她腿上,讓你編!
  可就在同時我突然想起來,這似乎是真的,雖然木木並不在場。
  那是在那個夢之後不久,我帶著極深的困意感覺到一隻寬大溫厚的手掌撫在我的臉上,然後輕輕劃過我的嘴唇,先前被咬破的地方被觸動了一絲微弱的痛感,但還不足以把我從睡眠中完全喚醒來。
  我隻在昏沉中感受到,這不是爸爸媽媽的手,雖然它和他們的一樣溫柔,這也不是木木的手,雖然它和她的一樣輕緩,因為它帶著親情和友情裏都不包括的——情欲,從它掌心散發出的火熱裏,從它指尖輕微的顫動裏,濃烈的透出來。
  這樣撫摸過我的手,隻有蕭程,他在暗夜裏,把這樣的觸感,深深植入我的記憶裏。
  所以我迷迷糊糊地含混地叫了一聲:“蕭程?!”
  那隻手猛然僵硬,在我的額上停住,然後那火熱和顫動都消失了,我似乎聽到一聲歎息,可很快的又昏睡了過去。
  現在想來,那是林哲的手吧?
  唉,我敲敲自己的腦袋,夢到一個男人,卻叫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成雅,你到底是多麽糟糕的一個女人啊!
  木木把被子從我頭上掀起來:“接電話!”
  “不接!”其實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麽去麵對蕭程。
  “少任性了,給我起來!”木木把我提溜起來,小聲說:“哄的差不多了,你別鬧了。”
  我無奈地接過手機,拿到耳邊,卻不知該說什麽,隻聽見那邊也不說話,隻有輕微的喘氣聲。
  隔了幾秒,我們同時“喂?”了一聲,我忍不住笑了,木木這時正走到門口,轉頭對我遞了個“OK?”的手勢,我點點頭,她微微一笑,便出去了。
  “成雅,你感冒了?”蕭程開口問,語氣仍是有一點小別扭。
  “好多了,你聽我現在滿有精神,對不對?”我以盡量輕鬆的口吻說。
  他卻沉默了一小會,悶悶地說:“成雅,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這兩天為什麽我頻頻聽到這個詞?
  “你說什麽啊,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你昨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手機沒電了,昨天又忘了充,一直到今天……該死的!如果昨天接到,我肯定就趕回去了,你難受的時候,我都沒在你身邊……”
  “別傻了,你有正經事要做嘛!”他話語裏的情緒觸到了我心裏柔軟的地方,我的口氣變得像在勸慰一個承認錯誤的孩子。
  再說,他昨天要是真的回來了,無論是看見周明宇對我做出的事,還是看見林哲照顧失態的我,都非出事不可。
  “還有剛才……可成雅,我不想為剛才的事道歉,雖然我知道我這麽疑神疑鬼真TM不像個男人,但是,成雅你要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在我懷裏的時候突然失神,不要在第二天早上跟我說什麽一切都沒發生過,不要在跟我一起時,還用那種又深又絕望的眼神去看別的男人,我要去別的地方的時候,挽留我一下,我對你表白的時候,別用笑和裝糊塗來回應。可以嗎?成雅,我保證,有些事,我會慢慢改的,隻是你,能不能給我一點信心?”
  他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我怔住了,他這麽說我才發現,似乎我和他的付出,是如此不對等。
  不知如何回應他,我隻能喃喃地回答:“我不是說,我需要時間……”
  “我知道,成雅,我知道,我不是要逼你做什麽。”蕭程的聲音柔和下來:“我會給你時間,但我希望那真的是用來讓你接受我,而不是慢慢疏遠的一個借口,好不好?”
  “好……”我總無法回答不好。
  “那成雅,你休息吧,我明天再給你打。”
  “嗯。”
  “晚安。”
  “晚安。”多傻啊,外麵還是黃昏呢,兩個昏亂的人。
  我合上手機,木木走過來:“講完了?”
  “嗯。”
  “沒吵架吧?”
  “沒有,哪能那麽容易吵。”其實的確是挺容易吵的。
  “這個,就是你那天早上在電話裏說的那個人,是吧?”
  我想了想,嗯,是蕭程離開那天,木木打電話給我,被我狂吼了一句:“蕭程你有完沒完?”
  點點頭,沒什麽可否認的:“是他,那天他剛剛跟我講完電話,你打來我以為是他呢!”
  “這孩子聲音滿性感啊,長的一定不錯吧?”
  “呃……的確還行。”
  “成雅,真是看不出來,哪還用我給你介紹呢,你這一下招惹倆,真夠可以的。老實說,跟這孩子進展到什麽地步了,嗯?”這個八女擠眉弄眼地問我。
  “拜托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這孩子’的,讓我感覺我在老牛吃嫩草,他比我還大兩月呢!”
  “這不重要,你自己可不就一小孩麽……等等,你說什麽?老牛!吃!嫩草!?就是說你們已經……”她尖叫起來。
  我捂住耳朵,心說完蛋了,說漏嘴了。
  “你!你!你!”她不依不饒,食指點著我,一臉被雷劈中的表情。
  “好了,好了,木木,你唱戲哪!那隻是個意外。”我擋開她晃動在我鼻尖前的手指,快把我晃成鬥雞眼了都。
  “意外!OMG,香豔加刺激!來來來,說給姐姐聽聽。”這個家夥都快坐我身上了,MD,完全不體恤我是個病人。
  我看她眼巴巴等著聽“香豔加刺激”的故事的神情,知道不告訴她我是不得消停了,反正她是我最知己的閨蜜,說就說吧。
  我簡單的對她描述了一下我和蕭程之間發生的一切,然後對她無奈的笑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跟他走到這一步了,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虧欠他,所以有時候想想……”
  “成雅成雅,你有毛病嗬,你是女人哎,發生這種事你虧欠他個P啊!難道你還要對他負責啊?”木木打斷我的話,不客氣地反駁。
  “也不是,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不快樂的,隻是有時候明明笑著,突然會覺得一陣寂寞。是那種,不知你感受過沒有,心裏好象突然塌下來一塊,然後怎麽都填不滿的感覺。真的,其實也許是我太貪心,也說不定。”
  木木了然地拍拍我的手,看著我,真誠地說:“成雅,無論如何,你應該尊重你自己的心,對得起你自己的感情,如果你愛林哲,就算他有女朋友,你也該去爭取,這個蕭程更加不是什麽阻礙,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是多麽幸福的事,對不對?”
  我點頭,雖然我知道我不可能真的去“爭取林哲”,他若願意選擇我,早在三年甚至更早之前就會選擇,而現在再做什麽,似乎都已是被時光遺棄的行為,太遲了。

  番外1:缺口
  再次重申,本文不會出現NP的結局,那有點太不現實,我自己也不喜歡。關於成雅會不會和林哲發生關係這件事捏,某人還沒考慮好,但目前暫時不準備便宜林哲。
  還有有的親問林哲為什麽這麽悶騷?(汗一個)嗬嗬,目前還沒揭露的打算,不過各位做好準備,既然本文的定位是小白文,那理由肯定也就是狗血的理由,很狗血很狗血,請到時千萬表拍我拍的太狠,打過招呼了唷!
  這張原本熟悉的小臉我已經有三年沒有這樣毫無顧忌地注視過,而且我以為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視線膠著在她的睡容上,我知道她睡的不踏實,的確,沒有人在經曆剛剛一場風波之後,可以立刻歸於安然的睡眠,何況她現在還被高燒侵擾著。
  把幾縷粘在她額上的發絲撥開,拿起歪到一旁的毛巾重新覆上她的額頭,我的手卻舍不得離開這張臉,看著她小巧的嘴唇上微微翻翹起的脫皮,我用手指輕輕撫摩上去,感受著它們在指尖造成的酥癢,這酥癢立刻傳到全身每一根神經的末梢,甚至緊接著我的頭皮發炸,血湧上頭頂,我趕緊縮回手,這感覺卻遲遲不肯褪去。
  我隻能用另一隻手握住這根指頭,轉過身,盡量不去看她。
  可目光有它自己的主張,它自由的轉了個圈,重新回到她身上,再也不肯離開,我苦笑,我隻能投降。
  我看著她,看著她,看著她。
  看著她輾轉反側,無論哪一個姿勢似乎都讓她不適,看著她微微皺起眉,睫毛不安的顫動,看著她在夢中不知為什麽掙紮,以至於不斷發出歎息和輕微的哭泣,睡眠對於她仿佛不是休整,而是加倍的辛苦和勞累。
  她這些舉動,一點點把我更深地敲打進悔恨和心疼的泥沼裏,我漸漸感到透不過氣。
  是的,又來了,這種感覺。
  很小的時候,曾經有一次恐怖的經曆,那是被高速飛來的足球大力砸中後背,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上,甚至短暫性失去知覺。
  成雅,我記得那一次,你還在我身邊大哭,你父母拉你都拉不走,你以為我要死了,是不是?所以你死命攥著我的胳膊,好疼呢!傻丫頭。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沒辦法回應你,因為那時我說不出話來,隻覺得胸腔疼痛難忍,怎麽用力呼吸都不能讓空氣抵達心肺。
  這種感覺在二十年後又一次找上了我,隻是不再像幼時,救過來不久就可以生龍活虎。如今卻早在不知不覺中,在我心裏打開一個缺口,我總是能聽見風從這裏穿過的聲音,尖銳的,刺耳的,從三年前我轉身離開時,就呼嘯不停。
  所以我有時候看到那些心髒病患者,就會想,也許我和他們都是一樣,心髒有著嚴重的問題,我去檢查過,醫生卻說,一切正常,林先生,你的心髒非常健康。
  是的,我早該知道,那缺口,藏在最精密的儀器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林哲,你也不要妄想可以輕易填上。
  我站起身,解開領帶,我快要窒息了。
  正在這時她突然呻吟出聲,清秀的眉頭深深地擰起來,神情焦躁,呼吸沉重,身軀在被窩裏扭動,被子被蹬開,我幫她蓋上,卻立刻又被踢到一邊。
  她熱。
  這熱卻發不出汗來,隻在她的體內肆虐,讓她看上去越發難受,整個身體向上拱起,像一尾求歡的魚。
  我知道那該死的藥又開始作祟,李美林所用的方法到底不能清除幹淨。
  可是我能怎麽幫她?我隻能往後退去,轉身,準備叫醒李美林,然後送她去醫院。
  就在這時她發出一聲尖銳的低嘯,我回頭,看見她兩隻手放在脖子上,指甲已經把從睡衣裏露出來的皮膚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沒有任何別的念頭,我衝過去一把把她整個兒摟進懷裏:“成雅,別這樣!別這樣……
  再也想不到別的句子,隻能翻來倒去地重複這三個字,說了兩遍才發現喉嚨已經哽住了,眼眶裏蓄滿了溫熱,隻能咬著牙,生生地忍回去,林哲,你有什麽資格軟弱?如果不是你被妒火衝昏腦袋,她會受這樣的折磨嗎?所以,你隻配給我堅強,堅強。
  她真的在我懷中安靜下來,但她的身軀越發柔軟和灼熱,胳膊繞上我的腰,溫軟甜蜜的氣息都吹在我胸膛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緊接著這悸動便傳到四肢百骸,我的身體隨之變得滾燙,而所有的熱度都集中到一個地方,越來越膨脹,呐喊著要釋放。
  一毫米也不敢動,稍微再一個摩擦,我怕我再也壓抑不住。
  好在她真的沒有再動,隻是不斷發出喘息聲,纏綿而銷魂,在我耳邊一聲聲回蕩,像熔岩一樣把我的理智一點點熔化。
  就在我差點崩潰的時候,她低吟出聲:“……愛你。”隻有最後兩個字稍微清晰,前麵的支離破碎,完全的模糊不清。
  接著她徹底的安穩下來,我聽見她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均勻。
  但我仍然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能動,雖然她仍在我懷裏,可這樣靜止著,沒有任何動作,我才有餘地稍微平息自己的情欲。
  等到理智複蘇到稍勝欲望一點的時候,我把她輕輕的平放到床上,她的睡容已變得甜美安詳,嘴唇微微的翕動著,像初生的嬰兒般純淨可愛。
  可我不能再過多端詳,我衝到洗手間,把水調到最冰冷,毫不留情地衝到自己滾燙的皮膚上,我甚至聽見了微弱的一聲“滋啦”的聲音,那是皮膚上的火焰尖叫著被澆滅的聲音,刺骨的寒意,自虐般的快意。
  我不敢再坐她近,隻能把椅子挪到窗前,離她遠遠的,偶爾瞥她一眼,確定她仍然睡的沉穩便趕緊轉開。
  天色有些亮了,從窗縫裏傳來清晨空氣的冰冷清新。
  她大約已經完全好了,我也該走了。
  我走過她床前,卻又回身。
  該死的,給我走吧,看什麽看!
  可是隻再一眼,一眼之後,便相忘於江湖。
  可一眼之後,再也移不開,她在微光中美得是那樣無瑕嗬!
  我不由自主地在床邊坐下來,聽著她甘甜地呼吸,手已經不受控製地伸了出去。
  這甜美的氣息,這嬌嫩的臉龐,這柔軟的身體,我多麽想,就這樣納入懷裏,甚至,更深的,揉進我的胸膛裏,就這樣和我合二為一。
  手指停留在她的唇上,這裏有她先前咬破的紅痕,在有些蒼白的底色上格外觸目,我輕柔地撫摩著,嘴唇已經湊了上去。
  正在這時,她突然輕聲喊了一聲:“蕭程?”
  我如遭雷擊,全身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動彈不得,我忘了,我怎麽能忘了!她現在是蕭程的愛人!她在剛剛那一場綺夢中,一定是和他纏綿而銷魂,而那一聲“……愛你”,自然也不會是對別人。
  我把手拿開,站起來,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我站在樓梯間裏,我又聽見了風聲。
  醒醒吧,林哲,她永遠不可能再屬於你。

  回來
  木木離開之後,我就昏昏沉沉的一直睡一直睡,無論外麵白天黑夜,隻要有一點睡意,就強迫自己睡下去,中間隻接了她一次電話:“小姐,你還在睡?!”
  “是啊,反正這兩天是周末。”
  “一個周末就這麽睡過去,不可惜嗎?”
  “不可惜,我還困著呢!”
  “好好好,那你就睡吧,睡成大餅也沒人管你。”
  我對著電話嗲聲嗲氣地說:“誰說的,木木美女會管的。”
  “你少來了給我!下晚時我再給你電話,你總要起來吃飯哪!”
  “好,那你叫我起來吃飯。”
  “你真給我過回去了成雅,你多大了?你……你說什麽,不管她怎麽行,這家夥就是一小寄生蟲,我不管她她能把自己餓死了!”後麵一句是對鄭為說的,我都聽見他在旁邊嘟囔了。
  “木木,木木,我聽見你說我壞話了!”
  “說不得了還!你就睡吧你!”她那頭摁了電話,估計哄她那一位去了。
  於是我繼續倒頭大睡,不過沒等她再次叫我,我就自動醒了,這會兒是再也睡不著了,估計兩天的覺都被我睡掉了。
  又賴在床上看了會小說,才懶懶地爬起來,穿會兒衣服迷糊會兒,想想小心思,然後醒過神來接著穿,得,徹底睡遲鈍了。
  下地收拾房間,打掃衛生,正在吭哧吭哧拖地的時候門鈴響了。
  我搶在這門鈴音樂又把我鬧昏了之前趕緊的衝過去,一把拉開門。
  “蕭?蕭程?”
  “答對!”一股冷冽的空氣撲麵而來,同時籠罩到我身上的,是一個有力的懷抱,擁得我差點透不過氣來。
  我的臉蹭在蕭程冷冰冰的外套上麵,脖子上卻是他滾燙的氣息,這樣冷熱交替實在難受,卻是掙紮也掙紮不開:“哎,蕭程,這在我家門口哎!”
  “有什麽關係!”他的臉埋進我的頸窩,聲音悶悶地說。
  有什麽關係!如果被房東大叔看見估計得被他掃地出門了。
  “我冷哪!”隻能這麽說。
  他果然鬆開懷抱,卻不肯鬆手,就這麽半抱著我走了進來,接著頭也不回一腳把門踹上,把我抵在牆上,還沒等我說什麽,嘴唇已經堵上來。
  在他熱情激烈的唇舌之間我毫不容易得以一點喘息:“蕭程,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他似乎說他要去十天,這才一個星期不到。
  “這不重要。”他用狠狠地、近乎貪婪的吻阻止我繼續問下去,那幾乎不能稱之為吻,更像是噬咬,他似乎恨不得把我的唇舌吞下去一般,我甚至能感覺他牙齒的壓迫感,抵在我的齒間,不時碰撞出輕微的嗒聲。
  他的呼吸一聲比一聲沉重,一隻手像我的腰間伸去,解開我牛仔褲的褲扣,這條牛仔褲太過於低腰而貼身,他在解開扣子的同時已經碰到了我身體敏感的部位。
  “不要,蕭程,不要。”我艱難地掙脫出他的吻,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
  “我忍不住了,成雅,你太……”話沒說完,我已被他橫抱了起來,他幾步走到臥室,把我扔在床上,然後整個人壓上來。
  我用一隻手抵在他肩上,抗拒他接近的臉:“蕭程,你不要,你說過給我時間的。”
  “是的,是的,可這麽多天了,我忍的太辛苦,稍微一抱你,我都快要爆炸了,真的,成雅,不信你摸摸。”他拉住我一隻手。
  “摸你個頭!你給我起來!我不想這樣。”
  他竟然不理我了,自顧自地動作,開始往下扯我的牛仔褲。
  我實在無奈,隻好推著他:“你身上有味兒,你先去洗個澡,行不行?”
  他真的停下,嗅嗅自己:“怎麽可能?我今早來之前剛洗過頭洗過澡的。”
  “不是,是汽油味兒,你知道我聞了那個就頭暈,你能不能先去洗一下?”
  他有點猶豫,我乘機推開他:“好啦好啦,乖啦,去洗個澡就好,好不好?”
  “真的?洗完澡你就……”
  “真的真的。”我隨口答應:“我幫你放洗澡水。”
  說著沒等他有反應,我就衝去衛生間嘩啦嘩啦往浴缸放水。
  蕭程跟過來,在我身後抱住我,身體蹭著我,唉,這家夥果真沒有說謊,他身體的反應擺在這嘛!他吻著我的耳垂,在我耳邊說:“一起洗?”
  “不,不要了,我感冒剛好,這麽一折騰……”
  “好吧。”他放開手:“那麽你去外麵等我,我很快就好。”
  說著他開始脫衣服,我趕快走了出來,關上門,靠在門上籲了口氣。

  噬咬
  我聽著水聲嘩嘩響起,走到臥室,拿起手機,撥通了木木的手機:“喂?”我盡量壓著嗓子。
  “幹什麽!鬼鬼祟祟的!”
  “木木你在哪?”
  “還能在哪?在家唄!”
  “太好了,你能到我家來嗎?”木木就住在我家對麵的小區裏,步行也不過十分鍾。
  “……幹什麽?”
  “不幹什麽,想和你一起吃晚飯,好不好?”
  “不好!你不怕我們家鄭為吃你醋?好不容易我才跟他二人世界一把。”
  “也對哦。”我有點泄氣,人家那麽甜蜜真不該打擾。
  “你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去吃飯?”木木大約是準備掛電話了,漫不經心的問。
  我想想,決定對她說實話:“蕭程回來了,我有點……不知道怎麽麵對他……”
  木木立刻興奮起來:“你說蕭程那孩子回來了?哦耶,那我馬上去……沒什麽,成雅這可憐孩子又發燒了,咱們一塊去給她帶點吃的,你別給我這副表情,我說去就得去……成雅,我帶著鄭為啊!”
  “好……”我有點汗,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放下手機,我猶豫著,要怎麽跟蕭程說?他會不會翻臉?
  站在衛生間門口,我輕輕敲敲門:“蕭程,我在門口跟你說件事……”
  話沒說完,門突然開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隻圍了一條浴巾的男孩,他的頭發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水,水珠爭先恐後地落在他修長勻稱的上身,在他光滑的皮膚上或短暫停留,或活潑地一路滑下去,形成淡淡的水痕。
  “蕭程,你……”
  卻被他一把抱住,轉進浴室裏。
  我的頭抵在他肩上,覺得額頭被他裸露的肌膚燒灼的慌,那滾燙都往眉心裏鑽,有些微微刺痛和慌亂。
  我剛剛抬頭要說什麽,蕭程的吻已經落上來。
  他這次要溫柔的多,柔軟的唇舌細致的如品嚐般糾纏,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
  我的後背緊緊地貼在牆上,感覺到瓷磚上的濕意正透過毛衣,往後心襲來,這時蕭程一隻手伸過來,隔在我和牆之間,幫我擋住潮氣。
  “你的毛衣很紮人,脫掉它?”蕭程的口氣裏帶著商量,可是還沒等我吭聲,他的另一隻手就開始把它往上掀起。
  我發現自己已經和他一樣氣喘籲籲,勉強拉住他的手:“蕭程,不要……”
  “你現在還有什麽拒絕我的理由?”他反握住我的手腕,微笑著,黑亮的眼睛彎起來。
  “……那個,我馬上有朋友要來。”我輕聲說,接著,就看見蕭程的笑容像遇到烈火的冰,在僵了一瞬之後立刻熔化的一點不剩。
  “你叫來的?”他的手可能是無意,但仍是加重了力道,疼呢!
  “嗯,她帶她男朋友來吃晚飯。”
  蕭程的臉色變得像這個房間裏迅速冰冷下去的空氣一樣,他鬆開我,轉身,拿起衣服,背對著我說:“我要穿衣服,你要不要回避?”語氣裏帶著尖銳的諷刺。
  我不能說什麽,隻好推開門出去,兩分鍾後,蕭程走出來,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門口走去,拿起他剛剛丟在門口的背包,一手就去擰門鎖。
  “蕭程!”我跟在他身後,叫他一聲。他站住了,卻沒轉過頭來。
  “蕭程,你別這樣。”許是他的背影太像個孤獨的孩子,我的心裏竟有些疼痛起來,伸手去拉他。
  似乎,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去拉他。
  可他一回身甩開了,衝我咆哮起來:“成雅,你當我是什麽!”
  我吃驚的看著蕭程黑色的眼睛裏竟然有氤氳的水氣,睜的大大的,滿是失望和憤怒。
  “我當……我沒別的意思,隻是……”
  “隻是不想和我做是吧?那你明說好了,來這一套!你認為這麽傷人很有意思是不是?”蕭程越發咄咄,扔下背包,逼近我。
  我覺得有理說不清,是我的問題嗎,有人一見麵二話不說就脫你衣服,你受得了?
  其實我看到蕭程的時候,不是不高興的,但對他突如其來的,完全沒有餘地的熱情,我的身體卻完全來不及有欲望的反應,第一個念頭竟然就是抗拒,而這份抗拒與其說來自身體,不如說它來自意識:他的舉動,不知為什麽讓我想起周明宇,這可不是個愉快的聯想。
  蕭程卻伸出雙臂,把我按在牆上:“成雅,你是不是打定主意,就這麽一直拒絕下去?你是不是也像某些女人一樣,明明不想要,卻又不想丟手,就拿點希望吊著,好讓我一輩子做你的備胎?等到林哲結婚了,有孩子了,甚至他媽的死了!你沒辦法了,才會接納我,是不是?”
  我驚愕地瞪著他,蕭程,即使是氣話,你也不能這樣口不擇言,或者你真是這樣想我的?
  “蕭程,我知道你生氣,可你有沒有顧及我的感受?隨隨便便就說那樣的話,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的喉嚨突然哽住了,那屈辱的回憶又浮現上來,那叫都叫不出聲的絕望,那唇齒之間的血腥,和周明宇柔軟卻冰冷的嘴唇落在身體的觸感。
  我說不下去也不想說下去了,我並不想讓蕭程知道。
  可他的眼睛已經危險的眯了起來:“發生了什麽事?你願意讓我知道嗎?”
  “不,沒什麽。”
  “和林哲有關?”
  “你有完沒完?”我被激怒了,推著他的手臂。
  蕭程一動不動,衣袖下的肌肉卻一點一點緊繃起來,手掌像被焊到牆上,固定的如此緊密,我根本連分毫都推動不得。
  他突然湊上來,我一偏頭,鼻尖撞在他的胳膊上,蹭的生疼,還沒來及皺眉,一股更強烈的疼痛就從脖頸處傳上來。
  這次是真真正正的噬咬,他的牙和舌交替作用在我肩頸處,深陷,然後輕舐。
  疼極和麻癢先後從同一處地方擴散了開來,那痛楚讓我的眼淚一下就竄了出來,而隨後的酥麻卻使我全身的肌膚“騰”的燃燒起來,立刻,把臉上的淚水灼燒的還不及落下就幹涸在麵頰。
  他濡濕的舌尖迷戀地在他剛咬出的力透肌膚的齒痕上回來的繞動,偶爾加重力道,我想那裏定是出了血。
  仿佛看見頸上滲出的血珠在他舌尖化開,這景象太過於詭異,我隻覺得腳都在發軟,蕭程的舉動裏帶著一些毀滅的氣息,我阻止不了,卻又不能沉淪其中,隻能一動不動,保持這樣僵硬的姿勢。
  許久,我心裏一震,頸後果然有溫熱的液體流下,越流越多,卻不是血般的粘膩,它們輕盈靈落,順著我的脖頸流下去,漸漸地我的後心被它們打的一片冰涼。
  “蕭程,你……”
  回答我的是他喑啞的聲音:“該死的……我該拿你怎麽辦。”
  心一點點酸楚和綿軟起來,蕭程,那個笑起來明媚陽光的男孩,我們一個月之前還可以那樣快樂輕鬆地談笑自如,怎麽就扭曲到這種關係?
  “你聽我說,蕭程,那麽,你當我是什麽呢,滅火器?你從進門以後有沒有問過我的感受,我沒有明說嗎?我說了不要不要,你聽了沒有?”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的話我盡量說的溫柔和緩,語氣像在哄一個受傷的孩子。
  蕭程明顯怔了一下,慢慢的抬起頭來,我努力彎起僵直的嘴角,衝他微笑:“蕭程,我不怪你,我知道我不好,可是你能不能改變一點愛我的方式?”
  他看著我,眼裏還有瑩亮,嘴唇上還有鮮血。
  我吸口氣,輕歎出來,接著迎上去吻在他唇上。
  直到我移開,重新把頭靠在牆上看著他,蕭程仍是怔怔的表情,我卻感覺身旁的胳膊漸漸放鬆下來,最終旁落在我肩上,卻溫柔無比,仿佛手上握住的不是我的肩頭,而是蝴蝶脆弱的雙翼,不十分小心就會折斷似的。
  接著,他輕輕把我攏進懷裏,吻輕柔的落在我的發心,很長時間,我們都一言不發。
  “成雅,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真的?”蕭程終於開口,聲音裏的不確定讓我疼惜,我在他臂彎裏點點頭。
  是真的,蕭程。
  也許你的那些過激的舉動該讓我恨你,該讓我把你推開,關上門,永遠拒之門外。
  可不知道為什麽,你舉動裏的絕望卻浸入我的回憶深處,在那一瞬間,我突然看見三年前的自己,那個一耳光摔在林哲臉上的女孩。
  我們都是對所愛的人無能為力,然後,隻好選擇傷害,是不是?
  隻是那時的我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時候,沒有人來抱一抱我,我最後虛弱的坐倒在地上,隻能自己慢慢的扶著牆站起來,抬頭隻看見一彎新月,它的光芒是那樣柔軟到近乎悲憫,竟然也讓我感覺刺目。
  那一刹那蝕骨的孤獨,想想就不寒而栗。
  所以蕭程,也許我的確,該對你負責。
  蕭程歎息一聲:“成雅,對不起,我剛才……”
  “我都明白,你別再說了。”我低聲說。
  他不回答,隻是更緊密的擁抱住我,隔了一會輕聲問:“可是,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暈,沒想到他還記得。
  我遲疑著,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呢?也許我也能安撫他,不讓他去做什麽衝動的事,畢竟周明宇對我所做的行為,隻能算個未遂。
  “那個……”
  這時門鈴突然尖銳的響起,接著就是那讓人頭昏的嘈雜電子音樂。
  我推推他:“蕭程,他們來了,回頭我們再談,好不好?”
  蕭程的眼神裏有點不愉,不過還是點點頭,鬆開我,去擰開了門。

  就他了吧
  從木木小姐空著雙手,而她苦命的男朋友大包袱小行李的拎了一大堆塑料袋,胳膊下還夾了瓶紅酒踏進我家門開始,我就開始忍著不笑出聲來,現在已經快要繃不住。
  鄭為進門就瞪我一眼,從那會兒臉色就不太好,現在更是差不多都能擰出墨汁來。
  不過這不能怪我,主要是木木這個家夥一直在纏著蕭程講話,色迷迷的幾乎要動手了。
  她見蕭程的第一眼就誇張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後眼睛都不肯眨地一直盯著他,直到旁邊鄭為不滿地一腳踹在我家沙發墊子上。
  蕭程也很快和她聊的熱絡起來,一口一個“木木姐”,全然沒注意到旁邊他“木木姐夫”的陰鬱表情。
  我卻隻覺得好笑,我知道木木絕不可能對蕭程動什麽念頭,她隻覺得好玩罷了,白骨精木木同誌隻在我這一個同事麵前表露一點真性情,平時工作時期就是布拉德皮特站在她麵前她也不會多眨一下眼。
  所以她看林哲,絕不會露出這樣花癡的表情,盡管轉頭會跟我說:“我都快流口水了。”然後一轉臉真對著他又是專業精準的麵容和四平八穩的眼神。
  關於這一點,我們醋壇子鄭為同誌明明不是不知道,可知道又怎麽樣,知道也照吃不誤。
  我隻能憋著,作勢給他們倒茶衝到廚房後才狂笑出聲。
  木木卻跟了進來:“笑什麽!笑什麽,注意影響!”
  我衝客廳撇撇嘴角:“你就把他們倆留那兒啊?”
  “怎麽啦?”
  “你也不怕他們倆打起來,我看你們家鄭為差點都快冒煙了!”
  “讓他冒去唄!我還能因為他就不看帥哥了!”
  “鄭為怎麽了,據說也是他們公司頭號呢!”
  她遺憾地歎口氣:“現在不是了,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把他給頂了。”
  “嗬嗬,那你也悠著點兒,你不知道他連我的醋都吃?”
  “管他的!蕭程這麽個小帥哥我不逗逗怎麽甘心?”
  我點點頭:“那送給你了。”轉身去倒水。
  木木拍拍我的肩:“哎,成雅,我跟你說,就他了吧。”
  我轉頭:“你說什麽?”
  “我說,就這孩子吧,挺不錯。”
  “不會吧,你上次不還說,要我抓緊那什麽什麽的,嗯?”我笑。
  “嗨,我真沒想到蕭程帥成這德性,所以那番話麽,不成立,嗬嗬。”
  “色字當頭啊,木木美女,你就憑一副好皮囊就把我給賣了?”
  “可不是……”木木也笑了,隨即正色下來:“其實這個倒不是最重要,我剛剛在逗他說話時候注意的,他雖然一直在跟我講話,而且別看反應還特快,但其實眼光,幾乎一直隨著你在轉,眼睛裏……你知道的,是那種,不是一般深厚感情流露不出的那種眼神,相信我,成雅,這孩子愛你是愛到骨子裏去了。”
  我沉默,打開飲水機,聽著它轟轟轟的開始燒水,然後拿了水果到籠頭上去洗。
  “你聽我說話沒有?”
  我回頭塞了個蘋果在她手上:“好好好,就他了,你吃你的蘋果吧,吃的時候想想怎麽哄你們家鄭為。”
  “哼!”她“咯哧”咬了一口:“他用的著我哄?膽子混大了!他……成雅,你這蘋果燙沒有?”
  事實證明我才不用替古人操心呢!吃完飯團團坐著打牌的時候,鄭為已經和蕭程親的跟兄弟似的了,串牌串的那叫一個溜。
  我和木木輸的七竅冒煙,最後木木把牌一摔:“靠,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在串牌?”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兩人自然是異口同聲的否認。
  “別說成雅了,你一有出牌的機會,呼吸都不正常了,我算也能算出來你下麵要打什麽,當然不會往你手上出。”鄭為說,神情有點古怪。
  蕭程咳了一聲,跟著附和:“就是就是,牌臭不能怨政府。”
  “不承認?!那每次出牌前都要咳嗽一下,或者敲敲腦袋,或者摸摸鼻子,是什麽意思?真當我沒看見?”
  鄭為和蕭程麵麵相覷,接著忍俊不禁,然後都大笑起來。
  “到現在才發現,真遲鈍,我自己都快憋死了。”鄭為一張俊秀的臉都笑扭曲了。
  “好啊!”木木衝上去就開始掐他,兩人扭成一團,嘻嘻哈哈。
  我敲敲桌子:“哎哎哎,注意影響啊!”
  四個人就這麽笑成一片,直到逐漸安靜下來,視線不約而同地投向旁邊的電視。
  剛剛電視就一直是大開著,都沒人看,這是我的習慣,一個人住吃飯總喜歡開著電視,有個聲音比較不容易寂寞。
  我們的目光都轉向這則新聞,並無其他的原因,隻是女主播字正腔圓甚至高亢地重複了幾遍“強暴”這個詞而已,諸如此類的這些詞語總是如蜜糖般,招惹得人們的注意力都鬧哄哄地飛撲過來。
  我們也都是俗人,也沒能例外。
  漂亮的女主播用波瀾不驚的語調複述了這個案件,某某市,某某,於某月某日入室搶劫,正遇晚班歸來的某某,遂起色心,強奸之。
  鏡頭上是這個女孩哭的一片狼籍的臉,攝影機還不依不饒的緊跟著她,不肯放過她臉上一點細微的表情,隻是在播給我們看的時候,在她的眼睛部位做了很少的模糊技術處理。
  然後鏡頭一轉,一個青年男子惶恐的臉映入觀眾視線,他拚命擋住自己的麵孔,一隻手狂亂的揮舞。他是那個女孩的男友,和她一起回家,卻在一把匕首的威脅下乖乖地被歹徒綁到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女友在麵前被別人侮辱。
  我們四個都沉默著,聽著畫外音絮絮叨叨:“該男子拒絕接受采訪,警方稱這很有可能是外來流動人員作案,此案正進一步調查中……”
  我口幹舌燥起來,一點類似於惡心的感覺在心裏翻滾,一轉眼看到木木正用擔憂的目光看過來,便遞給她一個讓她寬心的眼神。
  鄭為打破沉默:“靠,這小子真他媽不是東西。”
  木木飛他一眼:“哦?那要是你呢,你會怎樣?”
  鄭為伸頭在她耳邊低語幾句,木木嘴角忍不住彎起來,推推他:“少來!我才不信。”
  轉頭用極輕鬆的調子對蕭程說:“你呢?小帥哥?”
  蕭程看我一眼,轉開視線,低聲說:“如果是我,我會讓那個人後悔生到這個世上。”
  木木一愣,隨即笑道:“嗬,不錯。”
  說著,手就要大大咧咧地拍到蕭程肩上去了,被鄭為一把格開:“木木,咱們回去吧,成雅剛生完病,估計耗的也挺累,咱們也別再打擾她了。”
  木木看看蕭程,又看看我,目光裏是“可不可以把你們單獨留下?”的征詢。
  我輕微的點點頭,她便站起來:“好吧,那我們先走了。”
  說著又一回身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來,小帥哥,給姐姐一個告別的擁抱。”
  蕭程也笑,張開雙臂:“沒問題。”
  鄭為臉都黑了,把大衣往木木身上一裹:“不要做怪了,快走快走!”
  我和蕭程在他們背後哈哈大笑,木木回頭,一個千嬌百媚的笑容還沒來及減退,就給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看上去心情大好,的確,她其實一直很享受鄭為對她的醋意。
  我衝她揮揮手,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

  纏綿
  晚上蕭程留了下來。在床上,我伸手想去關燈,他從身後抱住我。
  我回過身,頭頂在他下巴處,看著他黑色薄毛衫領口處露出的線條優美的脖頸及鎖骨。他的懷抱把昏黃的燈光都隔擋在外麵,陰暗,卻溫暖。
  他低下頭來,嘴唇蹭過我的額頭和鼻尖,我微微抬起臉,讓他準確的找到我的唇,覆蓋,交纏。
  大約半分鍾後,他輕緩地移開,轉而去碰觸我的脖頸,慢慢往下,一直碰到那個他製造出來的傷痕,用柔軟的唇舌安撫著它,有些含混地問:“還疼嗎?”
  還是有一點刺疼的,我想縮脖子,但還是忍住了,低聲說:“還好。”
  他的動作卻更加溫柔:“其實很疼,是不是?我真是混蛋,超級混。”
  我摸摸那塊傷:“蕭程,那會兒你真氣到不咬我不解恨的地步嗎?”
  “真的,當時我什麽念頭都沒有,甚至……”他輕柔地用一隻手把我放平,然後壓上來,黑色的眼睛裏燃燒著熱焰,正視著我:“甚至想,就這麽一口口把你吞下去,可能才能真正擁有你吧。”
  我不知該怎麽回答,隻好笑:“蕭程,你別嚇我。”
  “但我發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他的臉俯下來:“現在,就現在,你能讓我好好愛你嗎?”
  我的臉紅起來,轉開視線:“別問我。”
  餘光瞥見他的唇角勾勒出一個了然的微笑:“可我想聽你親口說,成雅,看著我。”
  “說什麽?”
  “說你也想要我。”
  “嚇?開玩笑。”
  他微微急促的呼吸落在我的側臉:“我忍的很辛苦,快點說。”
  我看他白皙的肌膚都變成滾燙的粉色,知道他的確難受,便閉上眼,勾住他脖子,抬頭生澀地給他一個舌吻。
  蕭程壓抑的氣息猛然如爆炸般,變得粗重,我的腦袋被他沉重的壓下來,深陷入枕頭裏,接著我們的衣物在氣喘咻咻間,很快的,統統被扔到了床下。
  現在,兩人身上隻有蕭程匆忙間拉來的一床薄被,可他的身軀是如此灼熱,把我緊密地裹住,不留一絲縫隙,在我光裸的肌膚上,一朵一朵燃起情欲的火苗,因此,我幾乎沒感受到任何寒意,隻有蕭程濕潤的唇舌纏繞過,接著被冷風吹幹的地方,會特別有一點冰涼。
  我不由自主地被這冰和火的雙重作用驅使著,胳膊掛在蕭程脖上,整個身體都屈起,不斷的貼近他,既想他溫暖我,又想他冷卻我。
  “哦,成雅,真要命!”蕭程的聲音都變了調,一開口已經嘶啞:“我可以進來了?”接著還不忘彎起一個扭曲的笑:“別說不啊,不然我要瘋了。”
  “那麽……不!”我笑起來,在他的眼珠裏看到自己笑的千嬌百媚,分明不是口頭的意思。
  “小魔鬼!”他低哼一聲,堅硬如鐵的欲望已經抵在我的柔軟之上,眼睛裏是熱欲與笑意:“今天你,簡直吃了媚藥一樣,看來我有的累了。”
  灼熱的情欲驟然減退,媚藥!多不堪的回憶,心底有些涼意,讓我輕微的顫抖起來。
  幾乎同時,蕭程咬著牙,盡量一寸寸地,溫柔地把欲望推進我的身體,等整個沒入時,他已經大汗淋漓。
  這份溫柔挽救了冰冷下去的情緒,我伸出手指,撫過他緊擰的眉頭:“不用這樣,我受的了。”
  他因為壓抑而繃緊的神情放鬆下來,略有驚奇和感動地看著我,接著垂下頭,在我耳邊聲音低啞:“那,證明給我看。”說著,開始緩慢的律動,並漸漸加快。
  “你……你要什麽樣的證明?”我的聲音逐漸支離破碎。
  “叫出聲來,成雅,我要聽你為我呻吟……嗬……就這樣……再大聲點!”
  我喉嚨嘶啞,翻了個身。
  身後他灼熱的氣息又裹上來,把我整個兒擁住,後背緊密地貼著他的胸膛。
  “我覺得我要瘋了,你呢?”
  “嗯,我覺得……我困了。”我不肯回頭,拒絕讓他正視我紅透的臉。
  “真是……強嘴的女人!”他無奈的笑,輕輕吻著我的耳垂,然後開口說:“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愣了一下,難為他還記得。
  “你真的這麽想知道嗎?老是問。”
  “當然了,你的事我都想知道。”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安然。
  “好吧,好吧,其實也沒什麽……我在公司時跟一個女同事鬧的不開心,吵了起來,結果她不但罵我罵的很難聽,還把一大桶水潑我身上了,然後我就感冒成那樣,又不能拿她怎麽樣,我都快氣瘋了。”
  蕭程頓了一下:“是這種事?”
  我點頭,心想這個謊總算撒的恰如其分,蕭程也不可能為這樣的事跑去找一個女人為難。
  “她為什麽這麽對你?”
  “不知道,可能我搶了她的業務?不過你不用生氣,今天木木還告訴我,她幫我報了仇了,當眾給了那女人一大耳光,嗬嗬。”
  蕭程把我扳過來,直視著我的眼睛:“真的?”
  我不知道他指什麽:“當然,你知道木木的脾氣。”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當真隻是這件事?”
  我默然,心裏不是不掙紮,但想起新聞後木木問他話時他的神情,便堅定下來,蕭程,我可不想你一衝動做出什麽事來。
  “這是小事嘛?”於是我色厲內荏地瞪他:“你可能覺得女人之間吵嘴打架沒什麽,可我是當事人哎,當然鬱悶的要死,回來你又那麽對我……”
  “好了好了,不說了,是我不好。”蕭程的神色緩和下來,拉過我一隻手,吻著我的指尖,我被他癢的笑起來,一個勁地往回縮
  “嗯,你笑好看多了,皺著眉頭真夠老氣橫秋,當心我不要你。”他捏著我的手指不肯鬆開,力道卻很輕柔。
  “臭美吧你就,那你走之前得給我也咬一口。”
  他果真把脖子送上來:“咬吧,我的吸血鬼女王。”
  “哼,攢著吧!回頭等你哪天再惹我了……”我齜著牙,露出我自認為最猙獰的笑容。
  蕭程卻笑著吻了一下齜牙咧嘴的我:“好,小吸血鬼,我等著。”
  說完卻收斂起微笑:“還是那句話,成雅,做的不爽就辭職吧,要麽,和我一起去C市?”
  “呃……”這個提議太突然,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我在這個城市已經待了五年,當年是為了林哲而來,他也曾經……是曾經吧……是這個城市對於我最深的牽掛,而現在卻又多了別的許多許多羈絆,不可能隨隨便便丟下就走,光是散落在這裏的回憶,就難以輕易割舍。
  我裹著被子坐起來,悶悶地說:“蕭程,別說傻話,我去C市,能做什麽,你知道現在工作多麽難找。”
  “我能啊,我和幾個同學已經連未來公司的地址都選好了,再去就準備租下來。”
  “可是,創業這條路多麽艱難,你不是不知道。不是蕭程,我不是怕吃苦,你去創業是你的夢想,既然我決定跟你在一起,無論你有什麽困難,我都不會放棄你,但是,我不能為了一個未知的事業放棄現在的工作,不然的話,如果你沒成功,我們兩個,隻好去喝西北風了,是不是?”
  “哎,成雅,你能不能對你的男人有點信心呢?”蕭程也坐起身來,湊近捏捏我的鼻子:“看你一臉憂國憂民的模樣,好象我到了C市馬上就會被餓死了一樣,喂,打起精神來,你知道宋師兄對我們開發出的軟件都很讚,說很有市場前景……你那是什麽表情?”
  我這是什麽表情,我這是想起你老兄幹的好事的表情!
  “你不提你那什麽宋師兄就算了,你一提我就恨不得給你兩巴掌,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喝醉了胡說了什麽?!”
  “什麽?”
  “……我沒法講,總之我被你害的丟人丟大了!”
  “丟什麽人,宋師兄又不是外人,我大一的時候他就知道我喜歡……”
  “喜歡什麽?”
  “……喜歡打籃球,嗬嗬。”
  “廢話,那你那天是不是什麽都忘了?”
  “可不是嘛,宋師兄送我們到飯店,一個個把我們送到房間,我壓根什麽都不知道。”
  “你們都喝多了?”
  “嗯,基本上,三男一女,全部被放倒,但大概我被灌的最多,誰讓我酒量好呢?”
  “好個頭啊,你有宋師兄好?他聽上去清醒的不行。”
  “嗬,你不知道,宋師兄是滴酒不沾的,這我們都了解,沒人逼他。”
  “為什麽?”
  蕭程不耐煩起來:“他某些地方有些問題……你幹嗎羅羅嗦嗦對別的男人的情況問個沒完?”
  我暈,是你自己提的好不好?
  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我慢條斯理地說:“對了,剛剛誰說了,宋師兄不是外人,那我就盡量要把他往自己人發展啊!”
  話音剛落就尖叫一聲,被壓倒在床上,上方是俊秀卻帶著威脅的一張臉,它的主人還假慈悲的搖搖頭:“成雅,你慘了!”
  “救、救命~~”

  失言和餘孽
  最近四月又抽了,評論也不能發了,看天天評論數都是老樣子,還真是鬱悶,不過算了,不能它抽了咱就不奮鬥了,該更還更,隻是等它好了,大家有空別忘了添一筆閱時的感受哦,不能交流的感覺真是不爽,等著你們歸來~~
  第二天起床自然是極其痛苦的,可是沒辦法,班是不能遲到的,不然五百塊錢又會像上次那樣沒聲沒息就從我工資裏溜走了,真夠我心疼的。
  “蕭程,蕭程!”我推著他的胳膊,這情景何其熟悉!
  “嗯……”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前一秒還像小孩一樣懵懂地看著我,下一個動作就是湊上來,樣子活像個色情狂。
  “少來啦你!我要上班,你放開我。”
  “別去了,你昨天就睡了……嗬……”他打了個嗬欠:“三個小時……有沒有……那就兩個半小時?”
  “你還好意思說?”我的頭和腰之所以這會兒都尖叫著喊疼,還不都拜你所賜!
  對方卻笑起來,樣子還滿有成就感的:“為什麽不好意思說,好吧,那就隻好意思做吧,來……我的小吸血鬼……”
  “鬼你的大頭鬼!五百塊啊!”我用盡力氣推開他,碎碎念著,現在我隻顧著財迷心竅,色迷?先一邊去吧。
  拿起文胸穿上,卻找不著扣眼,感覺到身後的目光滾燙的落在我光裸的背上,手指就越發慌亂了,有些尖銳的掛鉤一直磕著指尖,都有點疼痛起來。
  索性扭頭瞪他:“看什麽看?幫我。”
  蕭程目光裏全是笑意,嘴角卻竭力繃起來:“虧大了我,找個這麽笨的女人。”
  說著,手已經伸過來,修長的手指從我手裏接過掛鉤,卻也擺弄半天,我幾乎以為他是故意的:“快點啊!”
  “這什麽玩意啊,這麽複雜。”
  我這才想起來,這是木木為了鼓勵我快找到男朋友,去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算是個情趣用品,它搭扣的設計非常巧妙,不知道的人根本弄不開,也連不上,據說是考驗男方的猴急程度,增加激情度。我聽了她的說明自然是哭笑不得,但它其他設計都算正常,我自己弄熟它,平時就把它當成普通文胸來穿,都忘了它別的功能了。
  奇怪了,那他昨晚是怎麽弄開的?對了,貌似是直接扯下來的,根本沒解開。
  “你先把搭扣穿到那個小銀圈裏……”我指點著他,然後很壞心地報複了一下:“虧大了我,找了個這麽笨的男人。”
  身後這個家夥大約已經被這些小扣小圈快弄崩潰了,張口就說:“怪我笨?我弄過的多了,其他就沒人穿這麽複……”
  像被踩到底的刹車,他的話猛然頓在這裏,房間是一片尷尬的沉默。
  我的身體有點僵,但仍保持著自然的姿勢等他用同樣僵硬的手指幫我扣上,然後伸手去拿外衣。
  蕭程的手卻握住我肩膀,輕柔卻不由分說地把我扳轉過身來,攏進臂彎裏,下巴抵在我發心,沉沉地說:“成雅,對不起,我知道以前我……可是那時我離你還是那麽遠,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得到你……可我發誓,以後絕不會了,別生我的氣,好嗎?”
  我的胳膊被他圈住,動彈不得,那力道雖然不大,卻讓人不忍推開,因為通過緊貼的肌膚,我竟感覺有微微的顫抖從他肌肉緊繃的手臂上傳來。
  他真的很怕我這會兒推開他吧?這時一臉厭惡地叫他滾開,倒是可以理直氣壯的,他因為自己的失言,也沒有什麽反駁的餘地。
  “說什麽呢,好象我不知道你過去是個壞孩子一樣,你哦,聲名在外了都,我要氣早氣了,都氣幾個來回了,哪還輪著你這幾句話?”我仰起臉,盡量輕鬆地衝他笑笑。
  蕭程大約沒料到我會這個反應,愣了幾秒才開口:“真的?”
  為什麽他的臉色並不是太好?難不成還嫌我太好哄了嗎?
  “真的,我真不生氣,可我現在要去上班,所以……別這樣啊,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我感覺到蕭程的手臂竟然逐漸收緊,沒有任何鬆開我的跡象。
  他仿佛沒聽見我的話,隔了好一會兒,才突然開口:“那麽,成雅,這次過年回家,就把我們的事情告訴爸媽。”接著把我推開一點,手扶住我肩膀,正視著我:“這次,你不會再拒絕了,是不是?”
  這話題轉的太快,我一時不知怎麽回答:“這……能不能等我下班以後……”
  “不能!”他的臉色越發不愉起來:“告訴我,你還在猶豫什麽?”
  我怔住了,的確,我還在猶豫什麽?昨天,我不是已經決定,要努力的好好去愛他?
  為什麽以真愛之名的不甘,還在我耳邊溫言軟語,別輕易許上一生啊,孩子。
  可抱歉,我不能再聽從你的意見,你還有什麽發言權?你不過是愛不得的餘孽,關於那個人那場鏡花水月般的愛戀本身,早在三年前,都該終結。
  我抬起頭來,回望蕭程:“那麽好的,我答應。”

  昏事
  還有,關於這章標題,我沒寫別字哦~~
  我坐在辦公室裏,長舒一口氣,今天的忙碌終於又告一段落。
  剛才才接到蕭程的電話,他說他有個數據卡住了,要去圖書館查資料,今天不能來找我。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忙畢業論文,從我答應他要求的那次之後,半個月都沒見他人影了。
  可是盡管過了這麽久,到現在我閉上眼,當時他明亮歡悅的神情仍曆曆在目,而他清冽如泉的笑容也一遍遍灑在我有時突然幹涸的情緒上,提醒我,這樣的選擇,不會是錯誤。
  我睜開眼睛,彈彈桌沿,對自己微笑一下,別多想了,收拾收拾想想晚上吃什麽吧。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回頭,看見木木站在門口:“成雅,晚上有空麽?”
  “有,我正愁一個人吃飯悶得慌呢。”我挺高興。
  “那,陪我吧,我走廊上等你。”陰影打在了她臉上,沒等我看清楚她的神情,她已經轉身出了門去。
  我聽出她的聲音不太對勁,雖然仍是那麽沉和平穩,連音量都和平時一模一樣,卻缺少了筋骨,透著似乎碰一碰就要癱軟的疲憊。
  把東西胡亂塞進包裏,我一出門就看見木木站在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動不動,整個人被夕陽染成一尊美而蒼涼的雕塑。
  “木木,你還好嗎?”我走近她,她身上透出來的沉鬱壓住我的喉嚨,我不由把聲音放得低柔。
  “沒事。”她回頭衝我笑笑:“能陪我走走嗎?”
  我陪木木走著,一路無言。
  離寫字樓不遠,就是這個城市的購物天堂,那些密集林立的高層建築上,貼滿了迷離的眼和魅惑的唇,五光十色,繁華似錦。
  可購物狂木木現在對這些帶都不帶一眼,隻沉默著往前走。
  此時已近年關,這條主商業街上人潮湧動,熙熙攘攘,實在不是漫步的好地方。
  可我還是隨著她的腳步,磕磕碰碰的逆人流而動,一直轉到旁邊一條稍微清冷一些的街上,我看著路邊的麥當勞窗口,感覺自己已經饑腸轆轆,這時木木突然停下來,注視著路邊的電影院招牌上開始閃爍的霓虹:“成雅,陪我看場電影好不好?”
  我點頭,有什麽好不好的,隻要她老人家此時開心。
  可到了漆黑一片的放映廳裏我才發現,還真的是不太好,今天這個懷舊廳裏放的是一部幾年前的片子《小飛俠》,一大幫的孩子坐在我們的四周,看看銀幕上和周圍朝氣蓬勃的臉,我突然有了當兵馬俑的感覺。
  又不能跑掉,於是索性老臉皮厚地裝作沒什麽異樣,和周圍的小孩一起笑笑哭哭,這電影還是不錯的,盡管我們進來的時候已經放了一小半,沒多久我還是被吸引住了,隻是一邊看銀幕上帥呆了的小小男主角,一邊不忘偷偷注意木木的臉色。
  我不知道她今天到底是怎麽了,也一直沒問,我了解她的性格,要說的,她自然會說。
  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猜測,難不成和鄭為吵架了?可之前有一次他們鬧的差點要分手的時候,也沒見木木鬱悶成這樣,而且她跟鄭為在一起每次鬧矛盾都會痛痛快快的爆發出來,這樣抑鬱到簡直內傷實在不符合他們一貫的風格。
  我瞄瞄她秀美的側影,又轉頭看我的電影,正放到緊要關頭,突然我們這裏傳來尖銳的音樂聲。
  周圍轉過的小孩麵孔都帶著老氣橫秋的指責神情,毫不掩飾對我們兩個沒素質的成年人的鄙視。
  我衝這些未來的主人翁盡量溫婉地笑笑笑,好不容易把他們一臉的不滿給笑了回去,然後轉為苦笑,搞什麽,不是我的問題好吧。
  木木這家夥,跟她說了無數次,短信聲不要搞這麽悠長複雜。
  她倒仍是鎮定如常的氣息,我聽見她拿了手機,摁下去,然後是“噫?”的一聲。
  我轉臉看見她的表情開始鬆動,露出一點兒迷惘,握著手機,盯住它發呆。
  “怎麽了?”我低聲問。
  她隨口答道:“沒什麽。”繼續瞪著那一塊亮苦苦思索,指尖在鍵盤上遊移,似乎在尋找措辭。
  大約二十秒之後,她突然恍然似的笑起來,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她笑。
  接著她的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遊走著,啪啪啪摁下許多鍵,然後幹淨利落地合上,隨意地扔進包裏。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響了,幹脆的嘀嘀兩聲,可這會兒也格外清晰響亮。
  看著周圍憤怒的小目光,我幾乎無地自容,真是做了成年人的壞樣本。
  拿出手機打開來,一看就愣住了,竟然是木木。
  我瞥她一眼,搞什麽鬼?
  打開短信我才真正被嚇到,其內容如下:“本人將於本月三十日舉行婚禮,事發突然,比較倉促,所以不準備大肆操辦,過了這段時間一定補辦宴席,這件事我有難處,現在還不能宣揚出去,隻能告訴你這個摯友,請代為保守秘密,不周之處,還請多包涵。”
  我張口結舌,看看她,又看看這條短信,想問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都快哭了,半天憋出一句話:“木木,你別想不開。”
  她轉頭看我,神情有點扭曲,是爆笑的預備動作。
  我立刻知道自己上了當,一轉念便明白了,不由氣急敗壞:“靠,不許笑!”
  但她還是笑了出來,摸摸我的頭:“成雅,你好可愛啊。”
  沒等我有所反應,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素質,注意素質。”指指周圍的孩子。
  我隻能恨恨地看著這條短信,又被人涮了,真是的。
  好吧,那我也涮涮別人,我嘩嘩嘩轉發了一堆,然後把手機調成無聲,繼續看我的電影去了。
  等電影散場,和木木坐到餐廳裏,我才想起來這事,拿出手機一看,乖乖,11條短信外加五個未接來電。
  事實證明這年頭忽悠人的確不是容易的事兒,絕大多數短信都是“美女,巧啊,這個月三十號本人要代表人類登陸火星,到時候別忘了看直播哦!”之類,真是,看的我沒成就感。
  翻到最後一條,我不由愣住了,再打開一看,隻有三個字:“恭喜了。”
  這號碼,明明三年前就刪掉了,群發時它肯定不在裏麵,這是怎麽回事?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突然大作,把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個舊日好友。
  剛接起來,就被她呼天搶地的聲調驚的手一抖,險些沒拿穩手機:“那個……你別這麽大聲,我聽不清。”
  “我說啊,成雅,你沒事吧?”
  “沒事啊。”我偷偷的笑。
  “沒事?沒事怎麽會發那條短信,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
  “是不是……有了?這麽急著辦!”
  我昏倒,然後爆笑:“姐姐,你也太好哄了,你不想想這個月是幾月,有三十號嗎?”
  那邊立刻沉默了,半天咬牙切齒爆發一句:“成雅!”
  我勉強壓抑住笑聲:“好啦好啦,知道你關心我……”
  “關心個P!你知不知道你害我丟人丟大了,打你手機找不到,我都打給林哲了,他還一本正經聽的好象還滿吃驚的樣子,靠!敢情你們聯合起來忽悠我呢!你慘了我告訴你!喂!說話呀,理虧了吧?”
  我不是理虧,我是被突然湧起的況味堵住嗓子。
  “你是怎麽跟他說的?”
  “哼!”她氣哼哼地說:“告訴他你說你這個月底要結婚咯!”
  “……”
  “然後就說,你這麽多年男朋友都沒有,和誰結啊?他說他不知道,我說你跟成雅從小的朋友你不知道誰知道?他竟然就把電話掛了!偷笑去了吧?!”
  “……”
  “成雅,這事沒完,你要對我柔弱的小心髒負責!”
  我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啊?好好好。”
  收起手機,看見木木正盯著我:“怎麽了?神色不對。”
  “沒什麽,那個短信,林哲竟然回給我說恭喜,他好象當真了。”
  “是嗎?你要不要跟他解釋一下?”
  我疑惑地看著她:“不會吧,我幹嗎跟他解釋?你怎麽會這麽想?”
  她微微一笑,神情淡然:“因為今天,我格外懂得他的感受。”
  我猛然頓下手中戳著牛排的動作:“什麽意思?”
  “成雅。”她轉頭望向窗外,那盛世歡景映在她晶亮的眼睛裏,流光溢彩:“今天,就現在,在我的家鄉,正在舉辦一場婚禮,大概,會是很熱鬧的吧。”
  “……”
  “進行到什麽地方了呢?該是新郎新娘向賓客敬酒了?或是雙方父母在致感謝詞?
  “木木……”
  她回過頭,目光哀傷:“是的,成雅,這個新娘,本該是我,可我現在,隻能清冷地坐在這裏,看著眼前逐漸冷掉的牛排,心裏忍不住胡思亂想。”
  “嗬,明知道不該想下去,可無論念頭從哪裏轉起,都歸結到那婚禮的場麵上,新娘可能正在幫他擋酒吧,或者正坐在他旁邊,嬌羞的、充滿喜悅的,聽自己的父親親口把女兒托付給這個男人。”
  木木仿佛隔著我,看見了那歡鬧的景象,然後視線落回我身上,臉上綻開一個苦澀地微笑:“傻透了,是不是?”
  我幾乎沒見過她這麽脆弱的模樣,心裏一酸:“不會,隻是你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我不願我一輩子都屈在那個小小的水鎮裏,我憋的慌啊,可是那個人,他沒有任何別的願望,他隻想待在那裏,麵朝河水,春暖花開,就這麽平靜悠然的過完一生。”
  她略帶諷刺的彎彎嘴角,眼裏卻不帶一點笑意,接著說:“可我受不了,怎麽也受不了,我們在別的方麵都契合的像一個人,隻有這一點,怎麽也說服不了對方,原本以為時間可以解決問題,沒想到越拖,夢想和感情之間越不可能共存,最後隻能犧牲掉一個。”
  我點點頭,無言以對。
  “半個月前我接到他要結婚的消息,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你還愛他嗎?”想了半天,我才問出這麽一句,問完立刻嘲笑自己這個問題夠白癡。
  “嗬,我不知道,隻是昨天接到他電話之後,突然覺得冷透了,裹了幾層被子都發不出汗來,夜裏就夢見自己爬樓,爬著爬著,一直爬到好高,才發現,鑰匙忘記帶了,這麽長時間的辛勞,都白費了,嗬嗬,聽起來像個好笑的段子,是不是?”
  我搖頭,這其中的悲苦,和在夢中被放大的絕望,無論如何,都讓人笑不出來。
  “那麽鄭為……”
  “是的,鄭為,我喜歡他,喜歡他的朝氣和活力,沒有意外的話我會和他結婚,可是……算了,說不清,到底意難平吧。”她垂下眼睛,樣子疲倦。
  而我隻能關切地看著她,用沉默傳達我對她的安慰,除此之外,我無法再做什麽。
  隻因為,意難平,這樣個人的體驗,隻能自己搞定,看你如何在與回憶的糾纏中,反敗為勝,從此恬淡安然,喜樂完滿.
  關於此我也有我自己的仗要打,是的,到底意難平嗬……

  溫暖
  第二天再看見木木,她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模樣,我見她和鄭為通電話:“……五糧液我都買了……我知道你爸愛喝二鍋頭,是個心意,真拿二鍋頭去啊,我還丟不起這人呢!……行了行了,我都知道……嗯,晚上去你那……少來了你!”眉目間滿是化不開的蜜意,幾乎要滴下來。
  我看著她,心情愉快,這樣多好,我要不要給蕭程打個電話呢?
  可回到辦公室我就高興不起來了,也忘了這個念頭,因為主管宣布今天要加班。
  到家時天已經黑透了,一進樓道我立刻去摸燈的開關,竟然沒任何反應。
  “靠,不會吧,有沒有搞錯啊,就幾度電啊,又把燈給弄壞了!是不是變態啊!”我怒火上頭,恨不得吼幾嗓子,NND以後樓道燈的電費我付了,別三天兩頭的跟燈過不去。
  但看著眼前黑洞洞的一片,我想想還是算了,低調,低調,別一嗓子喊來個不知道什麽東西,那就……打個寒噤,快速摸出鑰匙,心裏有些忐忑。
  用手機照著,扶著樓梯一路往上走,快到家門時,我一抬頭,差點驚呼出來,門口坐著一個黑梭梭的影子。
  我站在階梯下,緊張地看著對方,準備情勢不對拔腿就跑。
  這時黑影卻突然開口:“你回來了?”
  我鬆了口氣,是蕭程,心裏立刻踏實下來。
  他站了起來,我迎著他走上去樓去:“怎麽不發個短信?”
  “給你個驚喜。”他的聲音有些沉悶。
  我回頭:“怎麽了?聽上去心情不好?”
  他接過我手中的鑰匙打開門,輕輕把我推了進去:“沒有。”
  “騙人!”
  他在黑暗中沉默著,半天才開口:“成雅,有吃的沒?我餓了。”
  “哦,有方便麵,我給你煮去。”我啪地打開燈,拿了包方便麵去廚房。
  “嗬嗬,看,我可是添了不少裝備呢!”我圍上圍裙,得意地展示給他看一個帶粉色花紋的小電飯煲:“不錯吧?總算在我這可以吃上人間煙火了。”
  “嗯。”他淺淡的笑笑,倚在門框上,看上去安靜又疲倦。
  我往鍋裏倒上水,摁下開關,回身走到他麵前:“蕭程,你怎麽啦?你很累?”
  “嗯。”
  “那你去躺會兒,煮好了我叫你。”
  “可我想在這兒看著你。”他伸手抻抻我身上的小圍裙:“幫你的忙。”
  “幫我什麽忙?添亂吧你就,去,乖乖到客廳等著。”我趕他。
  他卻握住我的手臂,接著輕柔地把我攬進懷裏,嘴唇落在我額上,含含糊糊地說:“成雅,真想就這麽一輩子嗬。”
  然後把我的額發撥開,一路吻了下去,直到突然發出“噫?”的一聲:“這是什麽?”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隻見自己脖子和鎖骨之間有一小塊紅痕。
  這家夥,又犯疑心病了!但他的語調現在並沒有什麽咄咄,隻帶著困惑和遲疑,而表情帶了一點迷惘,仿佛這一小塊紅痕是什麽雋永深邃的謎,徹底把他難倒了一樣。
  看他這樣,我又好氣又好笑:“大哥,蚊子啊!厄爾尼諾咯,蚊子二月天就出動了,再給你普及一下,叮人的蚊子都是母的,懂不?”
  他竟然很乖的點點頭,一句話都沒多問,這家夥,我看著他,今天是安靜的過分了。
  “蕭程,你真的沒事?”
  “沒事。”
  我轉身準備去拿雞蛋,突然聽見他說:“成雅,我不走了,怎麽樣?”
  “嗯?你說什麽?”我回頭看他。
  “我說,我不走了,不想去C城了,我就留在這裏,找份工作。”
  我驚異地看著他:“可是,創業不是你的夢想嗎?”
  “這個以後也會有機會,現在,我隻想盡快能夠自立,薪水優渥,能夠給你安定的生活。”
  我笑起來:“不用啊,我靠自己就可以,現在生活不挺安定的?”
  “不,不一樣,成雅,我是男人,我希望直接就可以讓你生活無憂,而不是讓你去分擔創業的風險和艱辛,這太不負責任,還有……”他的聲音漸漸有點異樣起來:“……你需要保護的時候,我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絕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我注視著他,正要開口,鍋中的水沸騰起來,我跑過去,把雞蛋磕在裏麵,太急,弄得自己一手蛋清。
  他走過來:“要不要我幫你?”
  “嗯,好的。”我伸出黏糊糊的雙手:“幫我卷下袖子。”
  他低頭幫我把袖子卷起來,動作慢而笨拙,我注視著他白淨的臉,那低垂的睫毛,結合著專注的神態,讓這個平日不羈又活潑的男孩子顯得柔和而疲憊,我的心不由一點點化成水,柔聲說:“蕭程,你有自己的夢想,就該去完成,什麽艱辛風險的,無所謂,別為了我,委屈自己的鴻鵠之誌,知道嗎?”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拍拍我:“好了!”
  然後抬起頭來:“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要什麽,我的夢想也不會丟掉,等到一切安定下來,我還會重拾它,你知道,S城也是個充滿商機的地方,隻是我需要更多的積累,所以,明天,我會去晶動力。”
  我看著他:“想好了?”
  “嗯。”他微笑起來:“別說了,水都撲了。”
  等到蕭程坐在桌邊,大口吃著麵條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一直用的左手。
  “什麽時候改左撇子了?不別扭?”
  他看看自己的手:“用左手開發右腦潛能,我樂意。”
  “不對,你剛幫我卷袖子的時候我就感覺別扭了,把那隻手伸出來!”
  “哎呀,成雅,你煩不煩?”他竟然蹩起眉頭。
  “現在就嫌我煩了?嗬嗬。”我笑著冒冒失失去扳他右手,剛碰上他立刻一激靈,短促地倒抽一口冷氣。
  “到底怎麽了?”我瞪著他。
  他看拗不過我,於是把右手抽出來,放在桌上,卻還裝做漫不經心地樣子,用左手繼續撈他的麵條。
  可我一看卻決然不能不動聲色:“這這這……這怎麽搞的?”
  手背上的骨節除大拇指外已經全部青腫起來,手指僵硬地支楞在那裏,有兩節還在往外滲血。
  “別大驚小怪,今天踢球不留神摔的。”他的口氣依然輕描淡寫。
  我氣的半死:“笨蛋!怎麽不早說,我給你去找藥!”
  我拿來紅花油,坐下來細細抹在他手上,一抬頭,正對上他溫柔的眼神,我有點臉紅,沒好氣地說:“看什麽看!這麽大人了,踢個球也能把自己摔成這樣……笑!還好意思笑!”
  他的唇角卻越發的彎上去,我“啪”地把創口貼巴到他手上破皮處,滿意地聽他“嘶——”一聲,小樣兒,讓你笑,治不住你了還。
  “成雅,你簡直就是一女暴君,你想疼死我啊!”蕭程咬牙切齒,恨恨地把手舉到嘴邊吹氣。
  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為你好,這樣的重手才能活血化淤,小孩子,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啊。”
  看他清秀的臉上氣結的表情,我忍著笑站起來,準備收拾碗筷,剛彎下身子,蕭程突然開口道:“對了,成雅,忘了告訴你。”
  “嗯?”我回頭,看他的神情端正,目光認真。
  “什麽?”我有點緊張。
  “後天,年二十九,我買了那天的火車票,一起回家吧。”

  家宴
  我跟蕭程走出J城的那個小火車站時,天色已近黃昏。
  我一手拎著包,一手去綰頭發,從S市到我們這個小城的火車本來就少,加上年關將近,那火車整個兒被塞成了一個密封罐頭,就算有座位,上下車的時候仍避不了被擠的人仰馬翻,幾縷頭發已經從發夾裏溜了出來。
  “別弄了,這樣好看。”蕭程大包袱小行李的拎了一堆,仍頻頻回顧,怕我在人潮中給弄丟了,真把自己當家長了?
  “好看個鬼啊,我直接拿個破碗蹲在這,絕對有人給我扔錢你信不信?”我咬住發夾,騰出手來攏頭發,一邊還堅持著含糊不清的和他鬥嘴。
  這時有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叫我:“成雅!成雅!”
  我吃驚得循聲望去,哎!老頭兒,告訴過你別來接的。
  但雙腳已經抑製不住帶我飛奔過去,把包往對方手裏一塞,眼神和聲音立刻都輕狂任性地不象話:“累死了,幫我拿。”
  對方接過包,拍拍我:“傻丫頭,瘦了!”
  “現在才知道,成雅成雅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陌生人呢,你就不知道對你女兒叫點兒昵稱?好聽的!”我不管不顧地拉著他的胳膊扭來扭去,完全不顧形象,隻覺得對眼前這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兒有怎麽都撒不完的嬌。
  “哎哎哎,手鬆開,注意影響!”老頭兒其實樂極了,都見牙不見眼了,還要故作姿態來拍我的手。
  “你老婆呢?”我才不肯鬆呢。
  “沒規矩!你媽在家給你燒菜呢!”
  “有什麽?”
  “都是你愛吃的,煨了個雞湯,我今天去買了新鮮的木耳,燉出來……”他樂嗬嗬地看著我口水都要滴下來的模樣:“對了,把蕭程也帶去吧,給他家裏打個電話。”
  我才想起來,回頭看他,正微笑著站在我們一米開外,一隻手揉捏著另一隻手腕。
  “蕭程啊,辛苦啦,這是我們成雅的東西吧?……真夠重的,成雅,你怎麽讓蕭程一路這麽給你提回來的?太不懂事了。”
  “成叔叔,沒事沒事,都是自己人。這是您叫的車?我幫您把這抬上去。”
  “蕭程,到叔叔家吃飯吧,你阿姨燒了不少好菜,哦,幹脆這樣,我給你爸媽打電話,讓他們也過來?”
  “這樣……不太好吧?”蕭程瞥我一眼,嘴角彎上去,我衝他皺皺鼻子,你裝什麽裝啊?
  “有什麽問題,都上車,我這就給你爸打電話。”
  我爸繞到車窗前:“哎,師傅,麻煩開下車後箱。”
  這當兒蕭程快速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湊近我,眼中是溫熱的火焰:“成雅,你準備好沒?”
  我不知道,直到兩家人團團坐成一圈,我還是不知道。
  “哎!不能這麽坐的,這麽坐……”蕭媽媽捂著嘴笑起來:“好像王八。”
  我們麵麵相覷,可不是,長方形的桌子四周,一個頭一個尾,一邊兩個四條腿。
  “來來來,坐蕭媽媽旁邊。”於是我搬過凳子,換了個邊,挨著蕭程的媽媽坐下來,擠是擠點,圖個吉利。
  “菜來咯!”我爸端著菜從廚房出來。
  “老成,菜夠可以了,別讓嫂子別忙活了!”
  老爸拿抹布擦擦手:“馬上就好,就幾個素菜了,多乎哉?不多也!”
  我慚愧的直抱頭,老爸,別賣弄你那點可憐的古文啦!
  這時蕭程也端著盤子走出來,衝我眨眨眼,手中的盤子優雅地一晃:“想吃不?不給你!”說完放到我的對角去了。
  啊!我氣的拚命瞪他,我朝思暮想,老媽親手燒的讓我心心念念的排骨啊,念叨大半年了都,就這麽咫尺天涯了。
  “小程!別欺負成雅!”蕭媽媽瞪他一眼。
  “怎麽會?小程挺照顧成雅,幫她提那麽重的行李呢!來來來,小程,別忙活了,坐下來叔叔陪你喝兩杯!”
  幾個男人推杯換盞之際,蕭媽媽已經把我的碗裏塞滿排骨:“來,成雅,多吃點!你太瘦了,這樣不好啊!”
  我看著碗裏堆的跟小山一樣的菜,臉都笑僵了:“謝謝蕭媽媽……嗯,嗯,我愛吃的……好好,夠了,謝謝蕭媽媽。”
  一抬眼瞥見蕭程正看著我和他媽媽,笑得既歡暢又意味深長。
  “小程!發什麽呆啊,來,叔叔給你滿上!”我爸平時喝酒都要被我們聲討,今天開禁一回,正開心呢,勸酒勸得那叫一個積極。
  蕭程乖乖地讓我爸給他的杯中倒滿酒,說:“叔叔,您可別喝多了,待會兒我有事要說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筷子一滑,一塊排骨骨碌碌滾到地上。
  這時我媽正把最後一個菜端上桌,笑著說:“喲,這幾位討論什麽國家大事呢?讓我也聽聽。”
  蕭程剛要說話,就聽我家的電話鈴突然刺耳的響起來。
  “小程,你等等啊!”我爸跑過去接電話:“喂?老林啊!是,是!都回來了,改天聚一下?別改天了,老蕭他們一家都在呢!你和嫂子現在就過來吧?不麻煩不麻煩!咱哥仨好好喝點兒!對了,小哲回來沒?讓他也……哦,知道了,哈哈,這孩子動作倒快,好,那就這樣?快點啊!”
  掛了電話就喊開了:“添兩副碗筷!再燒兩個菜!”
  回到桌邊,問:“小程,剛剛你要說什麽呢?”
  蕭程看我一眼,說:“那就等林伯伯來了再說吧!”
  “弟妹,燒這麽一桌子菜,真辛苦你了。”林伯伯剛入座,便客氣道。
  “沒事,菜早就配好放在冰箱了,簡單炒一下就行,再多來兩個也沒問題。”我媽笑著說:“對了,小哲呢?他和他女朋友都來就正好了。”
  “他們晚上十點的火車,你知道小哲這份工作啊,忙死了!他女朋友又……”林媽媽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和我媽私聊起來。
  蕭程這會兒被擠到我旁邊,我卻低著頭,專心對付他媽媽給我夾的一大碗菜,一言不發。
  “怎麽不說話?”他突然開口,聲音低的隻有我能聽見。
  我微微轉頭,腮幫子鼓鼓地,勉強笑笑:“你看這一大碗的……”
  “成雅,別說你後悔了。”他盯著我。
  “呃?沒有……”
  “那就好,我也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他微微一笑,眼神裏卻是一覽無餘的堅決,以及掩飾不住的緊張。
  正在這時席上突然靜下來,我抬頭發現長輩們不約而同地朝我們看來,不由大窘。
  “小孩子在一起就是話多,我們喝我們的。”我爸很快轉開視線,笑道。
  這時蕭程卻鎮靜如常地站起身來,拿過酒瓶,給各位長輩倒上,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接著舉杯,看著長輩們驚異的目光,緩緩開口:“成叔叔,林伯伯,我知道你們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我和成雅是你們還有兩位阿姨看著長大的,林伯伯,您是三位中最年長的,我爸和成叔叔都特尊重您,今天您在這裏,太好了,我希望您給我做一個見證,因為我要向成叔叔和阿姨請求,把他們的女兒托付給我。”
  我低著頭,仍立刻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席上一片沉默,半晌,我爸才開口:“那個……小程,你先坐下說。”
  蕭程卻沒有一點坐下的意思:“成叔叔,我跟成雅一起長大,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她,很幸運,她也答應了我。本來我可以讓我的父母向您提,但我是男人,我想要照顧她的權利,就必須由我自己當麵向您請求,希望您和阿姨能信任我,同意我和成雅在一起。”
  沒有回答,一片靜謐中我隻聽見我媽輕聲地叫我:“小雅,小雅,你說句話。”
  抬起頭,長輩們都在注視著我,蕭媽媽的目光尤其熱切,她看看她的兒子又看看我,眼裏甚至已經有了激動的淚光,她滿是熱汗的右手在桌下握住我的左手,我感覺她在輕微顫抖。
  轉頭仰視著蕭程,他卻沒有任何回應,隻貌似鎮定地看著我爸,一隻手握著杯子,另一隻手捏在桌沿,指尖卻因為用力過猛而變得慘白。
  我閉上眼睛,再睜開,微笑著,衝我爸點點頭。
  我爸有些僵硬的表情慢慢軟化下來,眉頭也舒展開,他樂嗬嗬地碰了碰蕭程的酒杯:“那麽,我們一起幹?”
  蕭程的聲音像從被海底救起的人忽然呼吸到空氣,透著死裏逃生後的暢快和輕鬆:“不,您隨意,我幹了!”
  等到這場賓主盡歡的家庭聚會散場時,已是將近十點,我爸和蕭叔叔這時已經以“親家”互稱。
  “親家……老林……咱們改天……改天再聚啊!”那邊我爸醉醺醺地晃著兩位老友的手,看這老頭兒,說話都大舌頭了,還這麽大聲。
  這邊蕭媽媽攬著我不肯鬆:“成雅,今天蕭媽媽真是高興,高興,嫂子……”她轉頭對林媽媽說:“你不知道我那兒子喜歡這孩子喜歡多久了,過去我都為他著急啊,對了,成雅,改天你來我家,阿姨有東西給你。”
  我還沒來及回答她,林媽媽已經伸出手,溫柔的撫摸我的頭發:“可不是,那個小小的成雅,轉眼都這麽大了。”
  我看著她,說不出的滋味,這個女人,我原先曾那麽熱情地盼望著有一天能去掉前麵那個“林”字,單單叫她“媽媽”,這個小願望,是再也不得償了。
  寒風吹過我的臉龐,眼底那一絲溫熱也悄悄冷下去。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暖意,隻見林媽媽的目光越過我,微笑道:“還有蕭程,都是小夥子了,可以對自己喜歡的女孩負責了。”
  蕭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是啊,林阿姨。”一隻溫暖的手便放到我肩上,另一隻攬住自己有些喝高了的母親。
  蕭媽媽轉身推開他,笑道:“我不要你扶!我先走。”
  “哎!媽!”
  還沒他說完,他媽媽已經挽住林媽媽的手臂,轉身往前走了。
  我回頭看蕭程,他無奈地笑笑,然後湊近我,語調溫柔:“我媽她喝多了,我得去扶著她,那我先走了。”
  我看著他,點點頭:“好,快去吧。”
  溫暖的燈光下,我媽在收拾碗筷,我爸早倒在床上,鼾聲大作。
  我湊過去:“媽,我幫你。”
  我媽推推我,笑道:“不用了,我的大小姐,回來第一天是客,去洗澡吧!”
  我揪著她的圍裙,蹭著她:“不嘛!”
  她故意皺起眉:“唉,我的女兒又過回去了,越過越小了。”
  我笑:“可不是?”
  她輕微地歎息:“不小了,都要嫁人了。”
  我默默地幫她把鬆掉的圍裙帶解開,再係緊,那纖細的帶子油膩膩的滑不溜手,這是多年一層一層的油煙附著上來的成果,洗都洗不幹淨。
  “小雅,蕭程這孩子不錯,家裏大人又熟,我和你爸,我們都滿意。”
  “……”
  “其他的不重要,隻要你幸福就好,知不知道?”
  “媽,我才不要嫁人呢,就我,還有你,還有我爸,我們三個過。”我悶悶地說。
  她笑起來:“這丫頭傻成這模樣,怎麽還有人肯要她的?”
  我惱極了,接下來一直像隻小蒼蠅一樣跟在她身後哼哼唧唧。
  第二天還想賴床,卻被我爸拎起來陪他打牌,我嗬欠連天的連牌都看不清楚,輸得慘烈。
  “喂喂喂,專心點!”對方敲著桌子。
  我氣憤,這老頭,牌癮忒大,哪有大年三十大清早揪著人打牌的?
  “三條6,哎,小雅,你和蕭程,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他似乎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被他一句話問清醒了,斜眼看他,老頭兒,搞半天就為了打聽這事?
  “沒多久,前段時間他對我表白,我就答應了。”
  “哦,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先打電話告訴我們一聲?”
  “蕭程說了嘛!他要自己說。”
  “嗯……小8……你真的想好了?”
  “什麽?”
  “蕭程這孩子我也很喜歡,不過我後來想想,你可不能因為……算了,回頭讓你媽跟你說。”
  我神氣地把一張“A”甩在他的牌上:“老爸!拜托啦,有話你就直說。”
  “……你出……昨天你林叔叔說了,林哲要結婚了。”
  “嗯。”我點點頭。
  寂靜中我聽見我媽在廚房裏煎荷包蛋的聲音,“刺啦”一聲。
  我爸沉默著出了幾張牌,我的視線落上去,立刻歡呼出聲:“哈!哈!哈!三條K,我贏了!”我把牌扔下,對著廚房喊:“媽,你快點,我餓了!”
  “小雅……”
  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中,我看著這個愛我的老頭,笑起來:“爸,別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會幸福,很幸福。”

  湖
  推開碗不久,困倦便湧上來,吃的太飽果然容易大腦缺氧。
  本來沒想睡著,可躺回床上不久,就迷糊過去。
  恍惚中我站在路邊,看著對麵。
  林哲正從出租車上下來,然後伸手扶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他們向我走來,他的神情是如常的雲淡風輕,他身邊的人兒卻麵目模糊,我目光裏抑製不住的尖銳和冷酷,也不曾穿透她臉上的薄霧。
  我盡量微笑,微笑,臉扯的生疼,對自己說:“這很好,她如此美妙。”
  ……
  “小雅,小雅……”
  我睜開眼睛,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太好了,是個夢。”
  接著就反應過來,不由苦笑。
  “媽,幹嗎?”隔了兩秒,我把被子把頭上一蒙:“我困……”
  “過不了一會你姨他們就該來了,咱家對聯什麽都沒貼呢,快,起來,陪你爸貼對聯去!”
  “哎呀!”我沒辦法,隻能坐起來:“敢情我回來就拿我當小工使喚的!”
  “當然了。”她拍拍我:“還有,家裏沒有黃酒了。”
  我抱著瓶黃酒,急步往回走,偶爾有出租車呼嘯而過,往往我剛抬起胳膊,它已經離我遙不可及。
  “唉……唉……大年三十連出租車司機都趕回家過年啊,我卻被我親生老媽掃地出門,在外麵晃悠,連輛車都打不著。”我愁眉苦臉地看著前路漫漫,這走回去可走到什麽時候哦!
  開始我準備到小區的便利店去的,所以連鞋都沒換就跑出來了,結果便利店關門了,我隻好走去街頭的零售商店,沒想到也吃了閉門羹,不由怒火上頭,靠,合起夥來整我不是?我還不信了我!衝動之下攔了輛車直奔全市最大的超市,謝謝主,這裏還維持營業,於是我就穿著雙棉拖在裏麵興致勃勃的逛了幾圈。這偌大的場地隻有寥寥數人,且行色匆忙如同打仗,手中的購物車堆的像座小山,而我悠閑的晃悠來晃悠去,最後隻輕鬆地拎了瓶黃酒。看他們這樣為物質所累,我真的產生了自己是上帝的BT感覺。
  可是一經出了門,我才發現妄語報應的雷立刻劈到了頭上。那些在年關進行最後采購的人都把東西往開來的車上一扔,然後瀟灑地絕塵而去,隻有我傻乎乎地抱著黃酒揚著手臂站在那裏,十分鍾過去楞是沒一輛出租車搭理我。
  最後我火了,TMD,走回去得了,走回去正趕上吃年夜飯,哈哈,哈哈。
  二十分鍾疾走之後我發現我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又累又沮喪,這時看見熟悉的廣場,於是走過去,決定稍事休息。
  在長椅上坐下來,我放眼望去,卻隻看見黑色的淤泥,就這麽赤裸裸的鋪陳在河床上,即使在冬季仍散發出腥臭,雖然現在還不算濃烈。
  這裏也隻有冬天能坐一坐了,等到春季萬物複蘇之後,那惡臭也會隨之蘇醒過來,方圓幾十米之內,聞者無不掩鼻。
  其實這曾綠樹環繞,空氣清新,在這個小城的中心,是鍛煉的老人、熱戀的情侶和放學後無處玩耍的孩子們的心頭愛,政府甚至在這周圍修剪了草坪,安上一圈長椅,和各種運動器材,晴日裏的黃昏,是這裏最為喧鬧的時刻,每個人的笑臉都被夕陽公平的鍍上暖洋洋的金黃色,正如每個人都平等快樂的分享這美麗的湖,這自然的饋贈物。
  曾經我也常背著書包來這裏,夏天時往往會任性地把腳浸入冰冷的湖水中,然後回頭,衝那個皺著眉頭盯著我的清秀臉龐吐舌頭,笑:“你要不要來試試?好涼快!”
  我閉上眼,隻覺冷風颼颼的吹過。
  現在那一片淡藍的水域早已不見,它周遍那生氣勃勃的景象,也隨之消失。
  不過才五六年的時間啊,生機就這樣轉為死寂。
  這時一個人走近我,停下,坐在我身邊。
  我吃了一驚,轉眼看去。
  有什麽輕微地砰然炸開,從心中傳來,和著遠處突然傳來的煙花的聲音,我輕微地一震。
  “林哲?”
  “一個人?”
  “是,出來買東西。”我答,晃晃手中的黃酒。
  “這麽冷的天,不該穿這麽少。”
  “嗯,又降溫了呢。”
  一片沉默,我們都盯著眼前這一片泥沼,仿佛它又回到澄澈清明的時代,有那樣令人迷醉的美麗,讓人的視線被它吸引,久久轉不開來。
  可它是死了,無可挽回的死了。
  我的眼底濕起來,聲音有些不受控製:“這裏,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過度的利用,源頭又被切斷。”
  我默然,嗬,忘情的揮霍,卻沒有補充而一點點幹涸,多像某樣事物,
  我若早知道,早該開源節流,可以理智的,冷然的,斤斤計較的使用我這寶貴的水。
  可惜的是它逝無可擋,而可笑的是我連擋的念頭都沒有過,直到三年前那個冷夜。
  “記得最後一次來這裏,是我高考之後。”林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不出什麽情緒。
  “嗯。”七年之前,難為他還記得。
  “是七月,還是八月?”
  “八月。”我接道:“你的錄取通知剛來。”
  “是的。”他微笑起來,我聽見他氣息流動的聲音,如一陣小小的風暴,在心底狂亂的卷起。
  “我記得太陽沒那麽烈了,卻仍是很熱。”
  一九九九年八月的驕陽穿過七年的時光,照射在我身上,那被汗打的透濕的內衣緊緊粘著皮膚,讓我恨不得像路邊的小狗一樣伸出舌頭喘氣的感覺,在這樣的隆冬裏,鮮明的浮現出來。
  十八歲的林哲正試圖把一盒冰淇淋塞到對方手上:“熱也不用這麽繃著臉吧?”
  我看見十五歲的自己,臭著一張小臉,手縮到背後,拒絕乖乖合作。
  “快拿著,快化了。”他拉過她的手,把冰淇淋放在上麵,笑容溫和:“我都幫你打開了,吃吧。”
  這個任性的小姑娘啊,還恨恨的瞪他一眼,然後低頭把那甜蜜的東西當作敵人,大勺大勺的舀進嘴裏。
  “好了,乖,我們回家。”
  “我不要!”嘴角還殘留著冰淇淋,這隻髒兮兮的小貓鼓起腮幫。
  “成叔叔和阿姨該著急了。”少年的語氣不變,墨一般的黑色眼睛裏都是笑意。
  “不管不管!”
  少年的笑容無奈了:“那你要怎麽辦?”
  “我要……”女孩環顧四周,是耍賴的表情:“我要去遊泳!”
  “啊?不可能!”
  “我要嘛!”
  “今天不行成雅,改天我再帶你來,好不好?”
  “可是……可是改天你就要走了。”低下頭去,女孩年輕的臉開始被真實的感情占據,這感情叫做不舍和惶恐。
  “還有幾天呢。”少年的聲音低柔下來:“會有機會的,成雅,我保證。”
  “不會的,你會忙啊忙啊,然後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就會走掉,然後就把我忘光了。”
  我伸出手去,隔著記憶試圖撫摸十五歲的我,別哭啊,別哭。
  可少年已搶先一步,他扶住女孩纖弱的肩膀,輕輕搖晃:“怎麽哭了?成雅,哎,成雅。”
  “然……然後……你就……”對方已經抽噎的說不清楚,偏偏還不肯停下。
  “成雅,我答應你,不會忘掉你,我會給你寫信,放假的時候我會回來,還帶你來這裏,傻瓜,我怎麽會忘掉你?別哭了,別哭。”
  “誰……誰哭了,我沒……沒哭。”
  “好好,是小狗哭的。”
  “你才小狗,你小小狗。”
  “行,行,小小狗,現在我們回家。”
  女孩笑起來,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口頭便宜又被占回去了。
  “那,我想去泡一下腳,我熱死了!”
  “哎!”少年的眉頭皺起來。
  “就一下,就一下,我保證!”
  少年隻能跟著她走到湖邊,看著她蹬掉涼鞋,坐在岸沿上,把雙腳浸入冰冷的湖水裏,發出一聲小小的滿足的歎息:“好涼快。”接著就沉默下來。
  正是血色的夕陽將沉未沉時,清冷的月亮已出現在另一半天上,這是夏天獨特的美麗景象,這兩個細心的孩子都注意到了,看著這奇異而短暫的風景,女孩子回頭,笑容燦爛:“林哲,三年後,我也會考S大。”

  歸途
  我忍不住輕歎出聲,回憶裏那被寵的沒了邊的孩子啊,你那時怎麽會知道,這份關愛,其實什麽允諾都不包括,有一天,說變了,你就連挽留的餘地都沒有。
  “為什麽歎氣?”
  我不答,他立刻明白了:“對不起,我不該問。”
  “沒什麽,是我不知道怎麽答。”
  “我明白。”
  我點點頭,才發現身體完全僵住了,於是微微一動,他緊張起來:“就要走麽?”
  我不該搖頭,也不能點頭,隻能垂下眼睛,伸手揉了揉腿,側臉看見身邊這個男人正呆呆地看住我,眼神和姿勢都是完全的疲倦而不設防。
  “成雅,我很累,累極了,所以,能不能先別走開?”連聲音也是這樣低沉困苦。
  回憶中的少年嗬,我以為這麽多年的歲月早就完全把脆弱從你身上剝除,你於我,總是個穩定而有力的存在,可你今天這樣的姿態,你要我怎麽辦?你要我拿你怎麽辦?
  我的舌根發苦,隔了兩秒才反應緩慢地說:“為了什麽?”
  “許多事。”他把視線略略轉開去。
  “哦。”我這一聲如同歎息,其實“比如呢?”三個字已經在喉嚨裏,但我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了,好像在引誘他說下去,說什麽呢?他女朋友的是非?心底那最純潔柔軟的地方,怎能容得這樣不堪的踐踏?
  他果然沒有說下去,而且恐怕我問,他也未必真會說出來,我們的驕傲都彼此相似。
  “天氣冷了嗬!”我隻能說這一句。
  他看向我:“是的,冷極了。”
  我苦笑一下,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我們就這麽坐著,像兩條終究不能相濡以沫的魚,等在這裏,靜候時光的潮水把我們衝入江湖,從此兩兩相忘。
  直到手機突然尖銳的響起,他接了起來:“喂?是的,我就回去了,你和我家裏人先吃著吧。”
  我才發現已是暮色四合,有鞭炮聲嘩啦啦的響起,是吃年夜飯的時候了。
  “我該走了。”等他放下電話,我說。
  “我送你。”
  “不用了。”
  “順路而已。”
  “……好。”
  林哲走在馬路外側,我屈起的左臂彎不斷的輕輕蹭到他的右臂上。隔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我們卻幾乎再沒有任何交流,就這麽默默趕路,如苦行者。
  前麵有人在點炮竹,林哲停下來,幾乎是習慣性地擋在我身前:“我們等會。”
  “不。”我說:“我很急。”
  他回頭看我:“我記得你最害怕這個。”
  我笑:“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他沉默著點頭,我們便往前走去,隻聽見“轟”一聲,一道光直衝上去,在半空炸開。
  我說:“長大之後,我隻覺得這無趣,這樣一聲響之後,更寂寞。”
  他不說話,我也沒再開口。
  在我家小區門口,他停下來:“你進去吧。”
  “嗯,謝謝你。”
  “沒關係,並不遠。”
  我剛要轉身,隻聽他說:“對了,我聽我父母說,蕭程對你父親提了。”
  我說:“是。”
  “恭喜你。”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也聽說你的事,同喜同喜。”
  同喜同喜,彼此彼此。
  他說:“謝謝,時間到了而已。”
  我皺眉,他的語氣讓這句,聽起來像是壽終正寢,新年說這樣的話,太喪氣,這樣不好。
  “應該說,時機到了而已。”
  “時機。”他重複我的話:“時機,不對,不是時機,機緣於我,總是陌路。”
  我微笑:“別開玩笑,多少人會為你這話羞愧的抬不起頭來呢……我走了!”
  “成雅!”他短促的叫我一聲。
  “嗯?”
  “你是真的愛蕭程,對嗎?”
  這一句其實已不必回答,但我還是回頭,笑容一如七年前在那黃昏的湖畔:“是,我愛他,非常愛。”
  還沒進門,有人喊起來:“成雅!成雅回來了!”
  我媽跑出來,臉上的神色是恨不得給我一耳光:“你這孩子跑哪去了啊?手機也不帶,大過年你想把大家急到哪兒是不是?”
  我無言以對,爸爸走出來,攬住我媽,又拉住我:“好了好了,沒事就好,黃酒也買了?不錯不錯,老婆,你這女兒真厲害。”
  老媽餘怒未消:“都是你慣的!”
  我爸笑:“好了,她都這麽大了,再說年三十的,別計較了,下次注意啊!”
  我用力點頭,隻覺得一線滾燙沿著臉頰滾落下來。
  我媽倒吃了一驚:“怎麽了這是?受什麽委屈了?”
  我哽咽著:“沒什麽,沒什麽,媽,你進去吧,我馬上就來。”
  我媽還想說什麽,我爸已經把她推著轉了身:“去吧,大家都等著你的拿手菜呢!”
  她走了兩步,回頭不放心的看看我:“成雅,有什麽事跟媽媽說啊!”
  “好,媽。”
  她和我爸交換了一下目光,歎口氣走了進去,我爸轉臉看我,笑起來:“小姑娘,擦擦眼淚,跟爸爸進屋吃好吃的!”
  我的眼淚嘩就流下來,擦都擦不幹淨。
  “哎怎麽了,怎麽了?誰敢給我的小公主氣受了?跟爸爸說,啊!大過年的也不能輕饒嘍!”我爸奮臂出袖,作憤怒狀,我不由破涕為笑:“爸!我沒事,一點小破事,沒關係,待會兒就好了。”
  “嗯,沒事就好,不過有個人有事,你最好打電話給他哄一哄。”
  “啊?”
  “蕭程啊,都快把我家電話打爆了,你再不回來我估計他該衝過來了都。”
  “……”
  “孩子啊,答應爸爸,無論如何,都別委屈自己,好嗎?”我爸摸摸我的頭發,看著我說。
  我的眼睛酸的不行了:“知道,我答應。”

  番外2:暗湧
  我醒來,發現自己俯在方向盤上。
  眼前這個老舊的小區,它的大門,在晨曦裏看起來破落到可笑的地步,我卻隻覺得親切。
  這是我失落的樂園,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都是在這裏度過。
  和她一起。
  沒想到真的能看見她,她出現的一瞬我以為是幻覺。
  隻是這個幻覺還穿著一雙棉拖,傻乎乎地從小區大門裏衝出來,一直往前走到這條街的街頭。
  我慢慢的開著車,跟在她後麵,看她憤怒地一腳踹在人家零售商店的門上,不由笑出來。
  是不是人回到自己的家鄉,都容易變的率性而囂張,因為這個熟悉的環境,讓你不由自主的就放鬆下來。
  可為什麽這種情況對我一點作用也沒,回到這個地方,卻隻感覺到加倍的疲累。
  超市裏,我隔著貨架看著她,她抄著手,悠閑的晃過來晃過去,不時停下來,對琳琅的商品發發呆,嘴裏嘟嘟囔囔,像個在念咒語的迷糊小女巫;忽而又莫名其妙的對自己笑起來,嘴角俏皮的彎上去,眼波靈活的流動,向我這邊一轉,我的心立刻瘋狂的跳動起來,心驚膽戰卻又充滿期待,她卻淡然的移開目光,她壓根沒注意到。
  心髒平靜地,沉落下去,下麵深不見底。
  她的眼裏,是不是已經完全沒有我?
  “你是真的愛蕭程,是不是?”
  暮色蒼茫中,我看著她纖弱的背影。
  她回過頭,笑容仿佛穿透七年的時光,同時,穿進了我薄弱的心髒,那一道缺口上:“是的,我愛他,非常愛。”
  從心底湧起的明明是悲涼,臉上卻漸漸出現一個放心的微笑,哪怕她已經轉身,決絕地離開,也沒有消失。
  是的,這就該是我要的答案。
  慢慢的走回超市,我的車還停在那裏。
  手機瘋狂地響著,是的,今天是大年夜嗬,我從昨夜就出門,直到現在他們還不見我蹤影,我真是荒唐,荒唐極了。
  我記起爸的話:“她和小程真的挺配,我們喝酒的時候,他們還在私下裏嘀嘀咕咕,感情倒真不錯,我看老成和老蕭是挺開心的。”
  說完還看著我:“兒子,你也要加油啊!”
  我勉強微笑:“爸,我都快結婚了!你還要我怎樣加油。”
  “你?你比他們大三歲呢,這兩小孩估計可不會拖到你這麽晚。”
  我沒再回答,隻是繼續,扯動嘴角,笑一笑。
  轉眼看見宋予,她正凝視著我,柔美的眼裏竟有悲哀在流動,這眼光讓我無言以對。
  這時我媽叫她一聲,她便要跑過去。
  我對她說:“你慢點!”
  她回頭衝我溫柔的笑,放緩步子,走出門去。
  我看著她纖細的背影,這女人就像精美的瓷器,無數人欲求不得,現在在我手裏,我就該好好珍惜。
  這源於我從小就根深蒂固的道德觀,我想我永遠也掙脫不去,我早就認了。
  可就在昨夜,我聲音嘶啞的醒來,看著窗外一片漆黑,瘋狂的恐懼和迷茫突然湧了上來,一瞬間我便不管不顧的翻身下床,連外衣都沒來及穿,就衝出去車庫,開車門,發動,疾馳出去。
  在差點撞到路邊的電線杆而出了一身冷汗之後,我才逐漸有些清醒下來,又發作了,這種噬心的絕望,它是我理智到頭的一個反撲,是每種生物都無法抗拒的本能。
  三年之中,我已記不得,有多少個這樣的暗夜,我這樣從家裏衝出來,像餓極的瘋獸,用這樣的本能,去尋找那讓心靈得以寧靜的食物,我循她的芳香而去,卻每每隻能駐足於她的門前。
  S市的交警支隊的記錄上,至今仍留存著我的肇事記錄,那次的經曆在我的肩頭,留下一道長約八厘米的傷疤,還讓我的執照被吊銷了一年。
  那次的我,躺在醫院的長椅上,看外麵一點點亮起來的曙光,心裏卻一點點暗下去,我怎麽,會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
  一個星期之後再上班,沒有任何人看出異常,他們隻知道我重感冒了一場,而且奇怪我很長的時間都不摸方向盤,是否會有人相信,一向冷靜到漠然的林哲,會在這樣的深夜裏,被逼到這樣沒有出路的境地。
  我不知道我還可以承受多久,我隻能盡力。
  我終於回到家,一家人圍著桌子等我,宋予走過來:“你還好麽?臉色這樣難看。”
  我隻搖搖頭,從口袋裏摸出車鑰匙,遞給她:“以後,別讓我開車了,我們回去時,讓你大哥來接我們吧。”

  孩子
  天漸漸熱起來,年初七從家裏回來S市,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月多幾天。
  可是氣候已變的讓人反應不過來,記得在家時我幾乎每天都縮在房間裏,開著暖氣看小說,一抬頭往往就發現窗玻璃上水珠已經凝成大顆大顆的不斷滾落下來。而偶爾出去一兩次,必然全副武裝,都恨不得把臉都包上,以抵禦凜冽的寒風。
  當時蕭程看到我把自己裹成那樣,臉上的表情叫一個絕望,隔了半天才悶悶的說:“真難看,豬年也不用把自己打扮成這德行。”
  我那時卻笑起來,這是他大年三十的和我鬧完別扭後,終於有了一點破冰的跡象。
  而現在離那天才三十多天,氣溫竟然已經達到二十度以上,所上升的溫度,都快夠上一個人的體溫,真是有點誇張。
  今天剛醒就覺得熱,吃完早飯之後,厚毛衣更是已經穿不上身,索性爬到床上,穿一層薄薄的內衣,裹著被子看小說,是翻來覆去讀了許多遍的《小婦人》,它算是我的枕邊書之一。
  現在正讀到三十六章“傷心”,勞裏對喬說:“‘哦,喬,難道你不能?’
  ‘特迪,親愛的,我真希望能。’
  就這兩句話,停頓了一小會,然後勞裏直起身,說道:‘好的,別在意。’他什麽也沒再說就走了,哦,這並不好,喬也確實在意,因為在她做出無情的回答之後,勞裏的鬈發腦袋在她臂上伏了一會,她感覺她好象是戳了她最親愛的朋友一刀。
  當他離開她不再回頭看時,她知道她的男孩子勞裏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看到這裏,眼眶不由有些發熱,每次我隻敢讀到這段,之後的情節於我,仿佛是一個看著從小長大的孩子,卻要眼睜睜看他慢慢死去,心疼卻又無能為力。
  喬和勞裏,青梅竹馬卻不得圓滿的感情,其實作者原意也許本非如此,他們今後的人生,明明也各自完整,可偏偏我對這本小說,就是有著這樣的執念。
  把小說合上,頭枕到上麵,心裏還有酸楚需要消化,於是閉上眼睛,放任自己胡思亂想。
  想著想著就開始有點迷糊,這時春日的陽光正穿透薄薄的窗簾照進來,落在淺綠色的床單上,一派生機絢爛的蔥翠。我睜睜眼,想著還有衣服要洗呢,卻已被睡意襲擊,下一秒就乖乖束手就擒,舒服的蜷縮起來,沉到溫暖甜美的夢鄉裏。
  不知道睡了多久,隻覺得越發的熱起來,每一寸皮膚都透著從體內散發的滾燙,我懶得撐開眼皮,隻伸腳一蹬,呼,涼快了。
  不,不,又有些冷,於是迷迷瞪瞪地伸手亂摸,一摸摸到一個人的身體,隔著衣服,又燙又堅硬。
  我嚇的差點從床上蹦起來,睡意早像被陌生人跺一腳的小貓,刺溜鑽的影兒都不見。
  心髒還在砰嗵砰嗵狂跳,我瞪著這個坐在我床沿的人:“蕭,蕭程?”
  然後怒火就開始上頭:“搞什麽!你知不知道人嚇人……”
  話沒說完,已被他的嘴唇嚴密的堵了回去,接著整個人都翻倒在他身下。
  “……”
  他的唇離開,他在我的上方看著我,眼睛裏是燃燒跳動的火:“對不起啊,不過我沒舍得喊醒你。”
  “你怎麽會有鑰匙?”
  “小糊塗蟲,你門根本就沒關嚴實,這個我們待會兒再說。”他的手開始一個個解我的紐扣。
  “喂,喂,等會兒,我……”我的肩膀被什麽硌的疼。
  “這什麽?”他從我身下拿過一本書,看也不看,隨手扔到了地上。
  “嗬,你不知道你睡著的樣子……我忍的多辛苦。”他的吻灼熱的落在我的皮膚上。
  我在昏然中轉過臉去,看著地上被摔的平攤開來的書,書簽落在一旁,正是那一頁:“她知道,她的男孩子勞裏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閉上眼,伸長手臂去,把那書合上。
  汗水從蕭程年輕的身體上一滴滴滾下來,落在我的皮膚上。
  他驟然加快速度,我的手慌張地攀住他緊繃如鐵一般的胳膊:“別!別弄在裏麵!”
  沒有用,他在猛然一個到底的穿刺後停下來,滿意的喘息,微笑,低頭吻著我。
  我恨恨地咬在他臉上,他悶哼一聲:“幹嗎?”
  “幹嗎幹嗎,你說幹嗎,你害我又要吃藥。”
  他笑起來,重又低下頭來,用唇把我額頭上粘住的濕發撥開。
  “別吃了。”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巴不得你會有。”
  “別胡說八道。”我推他。
  他的手臂卻用了力氣,眼睛看住我:“成雅,我說真的,你有了,我們就結婚。”
  “你想我被家裏人打死啊。”
  “你父母都答應了不是嗎?”
  “他們隻答應我們交往,結婚?太早了。”
  “早什麽?我們都到年齡了。”
  “現在……都不穩定……所有的一切。”
  “包括你對我的感情?”他轉過我的下巴。
  “別亂說。”我別開眼睛。
  “那就答應我,別吃藥,有了,我們就生下來。”
  “你喜歡孩子?”
  “你身體的一部分,我怎麽會不喜歡?你呢?”
  我呢,我不知道,看親朋好友手裏抱著的那軟軟的小小肉體,我也會忍不住伸手去摸,仔細看他們晶亮的眼睛,濕潤的小鼻子,和粉嫩的小嘴巴,看著看著,心就會軟的不象話。但聯係到自己身上,還真從來沒想過。
  “行了,就這麽定了。”他的手放在我小腹上:“一切都在掌握中。”
  我又好氣又好笑,這話說的!
  “可是蕭程……”
  “別說了。”他俯下來:“再來加固一次,怎麽樣?”

  胡言亂語
  某人受打擊後的發泄之作,不必當真,看完笑笑即可,不用評論,不用投票,不用當真:)
  假想成雅是極其爽利的女子:
  蕭程:“成雅,你愛我嗎?”
  成雅:“不愛!”
  蕭程:“……沒可能嗎?”
  成雅:“沒可能,滾遠點兒!”
  蕭程:“?#¥%……—**—……%¥”(請問我為什麽會愛上這種女人?)
  三年前:
  成雅:“林哲,你愛我嗎?”
  林哲:“……我……”
  成雅:“我個P!快說!”
  林哲:“我有女朋友了。”
  成雅:“踹掉!”
  林哲:“……”
  成雅:“不然我就做第三者,無所謂,反正我認定你了!”
  林哲:“……好吧。”
  成雅:“那來吧,我們現在就圈圈叉叉!”
  蕭程跑來:“我也要!成雅,我也不能沒有你!”(喂,無良的某人,你一定要安排這麽惡心的台詞給我嗎?)
  於是,該文在不到100字時,就得以在3P的友好氛圍中結束,沒有人受傷害,大家都爽到不行,OVER!
  我在藥店門口徘徊,終於還是走進去。
  蕭程剛剛離開,吃完晚飯我把他送到公車站,他又要送我回去,我搖著頭笑:“拜托!現在才六點多,可要是這麽送來送去,最後一班你也不一定趕的上了!”
  他也笑起來,用力抱了我一下,轉身跳上駛來的公車,“刷”地衝我揮了個再見的動作,姿勢帥極了。
  周圍人都在看我,我有些惱的對他揚揚手,公車關了門便絕塵而去。
  我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散漫而無聊,這條路上盡是我熟悉透了的景物,沒什麽可擔心也沒什麽可停留。
  可我還是停下了,看著對麵綠色的十字標記。
  走過去,又退回來,想想,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那上麵還留有蕭程肌膚的觸感,於是再一次走過去,走了兩步又轉了個彎,摁了路邊的紅綠燈行人觸摸鍵,看顯示牌上的紅色數字亮起來,再一秒一秒少下去,直至轉綠,上麵的電子小人開始抽風一樣做走路的動作。
  旁邊有人看我,大概在尋思著這人摁了按鈕又不過馬路,是不是大腦有點貴恙?
  於是過了馬路,在一家蛋糕店裏像個小孩一樣張望了半天,裏麵的小姑娘對我甜美的微笑著:“姐姐,要什麽?”
  “啊?不用,不用了。”
  頂著一腦門羞愧的薄汗出了門去,旁邊就是那柔和的綠色燈光。
  細細的呼吸著,我低頭看自己的小腹,想象有個孩子從裏麵破殼而出,在我後麵爬動,綿軟又柔弱。
  不由打個寒噤,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散發著微苦藥味的櫃台前。
  兩個中年女人正在交談,其中一個掃我一眼:“要什麽?”
  “……毓……毓婷。”
  她看都不看,扔出一盒:“二十五,那邊交錢。”
  我交了錢,把這小盒子拿在手中,走出門來,隻覺口幹舌燥,頭發昏。
  正在這時仿佛有一陣風刮過來,接著手腕被人一把捏住。
  我以為有人搶劫,驚嚇中回頭一看,手腳冰涼:“你怎麽回來了?”
  對方的臉和這路燈的燈光一般蒼白,眼睛卻幽黑的深不見底:“我當然要回來了,不然,怎麽能看到這個呢?”
  他從我手中奪過那盒子,看著上麵的字,一聲冷笑從他扭曲的嘴角裏逸出來:“毓婷,好啊,你要不要跟我解釋一下,這是做什麽的?”
  “蕭程……”
  “別叫我!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總是答應的好象真的一樣,一轉臉就給我玩這些!好玩!好玩是不是?”那盒子的包裝早在他手裏被扭成皺折的一團,他一揚手把它扔到馬路中間。
  我愣愣地看著他,知道他會生氣,可沒想到他會氣成這樣。
  “告訴我,你到底在猶豫什麽!你告訴我!”
  他的手在我手腕上逐漸加力,我疼的倒抽氣:“哎,蕭程,我……”
  還沒說完,他一把甩開我,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留我在原地,揉著手腕,悵然若失。
  回到家裏,發現腕上已經紅成一片,還略略有些腫。
  為什麽他會氣成那樣,我並非完全不了解,這個人,他隻是對我缺乏安全感,於是不斷地,想在我們這邊添加砝碼。
  可了解歸了解,釋然卻難以釋然,不願這麽早要孩子難道就說明我要離他而去嗎?什麽邏輯呢?總不至於,我連對自己人生起碼的規劃都不能有了吧?
  直到躺到床上,才漸漸心平氣和下來,想想,畢竟是我不坦率在先,跟他說清楚我的想法,他應該會理解。
  算了,明天下班以後去找他吧,給他個驚喜,然後再開誠布公的談談,對他說得學會正常的和別人相處,也告訴他,我以後,有什麽話,也都不會再悶到心裏去。
  可是第二天下班時,一出公司大門我就被攔住了。
  “你是成雅嗎?”
  我看著來人,略微有些眼熟,尖尖的瓜子臉上,英氣和柔和兩種氣質調和的很好,讓這張精致的麵孔上,同時融合了女人的嫵媚和男孩的清朗。
  “你是?”
  “你好,我叫曉風,許曉風。”
  “哦,你怎麽會認得我?”
  “我見過你的照片。”
  “那麽,有什麽事嗎?”我問這話的同時突然想起來,許曉風,是蕭程的同學,和他們一幫男生都相處的挺好,上次他們去C城,她也在其中。
  “……”她看了一眼木木,後者正用警惕的目光看她。
  “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不能!”木木搶著說:“有什麽事就說,沒事我們就先走。”
  說著,拉著我就要離開。
  事後據她說,她當時就嗅到對方身上強烈的敵意,這是女性的本能。
  這種本能我也有,但沒這麽強大,所以我隻在奇怪著木木的反應。
  “哎!”許曉風在後麵喊出聲:“等等!”
  我們回頭,看著這個美麗的女孩猶疑著,我甚至能聽見她緊張的呼吸聲:“我懷孕了。”
  ?!
  她說出這句話之後,仿佛就不管不顧了,神色咄咄的盯著我,我被她盯的緊張,差點脫口而出“不是我幹的”這種昏話。
  廢話,你倒是有這功能呢!
  我笑話自己的同時一個念頭湧上來,我猛的抬頭看她:“你是說……”
  “是,是蕭程的,你,成雅的男朋友,蕭程。”

  侮辱
  我和許曉風坐在咖啡館裏,一遍遍打蕭程的手機,沒人接。
  “你不用打了,我昨天打了整整一夜,他不肯接。”
  “他不在學校?”
  “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裏,否則我不會來找你。”
  “……”
  “我對他說了,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可他……”女孩子的手指潔白修長,卻正神經質的收緊在咖啡杯杯壁上,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跳起來。
  我身體發僵,口幹舌燥:“他怎麽了?”
  這女孩子咬著牙,一言不發。
  這當兒我手機響起來,許曉風渾身一抖,目光便緊緊咬住我,臉色蒼白。
  我說:“是我朋友。”
  她滿臉都是不信任的神色,我隻好當著她的麵接起來:“喂?木木……沒事,我正在找……真沒事,你不用來……別擔心,別擔心,我自己能處理好。”
  放下手機,勉強笑道:“就是剛剛那個。”
  她冷哼一聲,轉過臉去。
  這反應有點惹惱我,TMD又不是我搞大你肚子,你當第三者還當的有理了不是?
  可這時我發現她的眼裏已經蓄滿淚水,估計隻需輕輕一個顫動,就會流的止都止不住,這個人別扭成這樣,不過在掩蓋她的無措和慌張。不由輕歎一聲,心裏軟下來。
  “那麽你找我,是想做什麽呢?”這話盡量說的柔和,不帶咄咄的語氣。
  眼淚到底還是流了下來,這強硬的女孩子瞬間脆弱的像隻翅膀沾了露水的蝴蝶:“我不知道,不知道,別問我……”
  我苦笑,我不問你我問誰去?
  “什麽時候的事?”
  “上次去C城的時候,不到兩個月。”
  “剛發現?”
  她點頭:“我的例假向來不太規律,所以一直……”
  “你們……怎麽會?”我把聲音盡量壓的低沉,掩飾著尷尬的顫抖,同時心裏也有酸澀湧上來,坐在這裏問這種問題,對誰,都是一個侮辱。
  她抬頭,有些詫異的看看我,接著長長的睫毛就合下去,在她白皙的臉上投下兩道陰影:“那天,所有人都喝多了……”
  我想起了起來,原來是那天,是了,蕭程還打了電話給我,說著不著邊際的瘋話,並被宋雲鵬聽見,害得我當時窘迫至極。
  嘴角不由苦澀的彎上去,蕭程蕭程,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輕咳兩聲,我還是在這充滿壓迫感的沉默中開了口:“那個,我沒別的意思,那麽你怎麽能肯定是……”
  她聞言猛然盯住我,臉上的淚痕還沒幹:“你什麽意思?”
  我還沒來及接話,她已經泄了氣:“對不起,我有什麽資格,講這種話。”
  她低下頭,抖抖梭梭地舉起咖啡杯啜了一口,接著也沒抬起頭來,就這樣凝視著杯中的液體,緩緩的開口:“我知道對你說這個很可笑,可是,蕭程,我已經喜歡他四年了,從剛進學校開始。其實這件事我開始沒想要他負責,我知道他有女朋友,第二天的早上,我就決定了,我是心甘情願的,這件事對我來說,算是我為這份感情最後的付出,可是沒想到……”
  “所以,你說,我怎麽會弄錯呢?我喜歡四年的人?那天,我清楚的記得,蕭程穿了一件軍裝風格的風衣,我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就一直迷迷糊糊的盯著那上麵的銅質紐扣,看的又陶醉又心碎,他那麽完美嗬,隻可惜不屬於我……可沒想到,回到酒店……我親手摸到那銅扣上鐫刻出的花紋,就放下心來,你知道嗎?我就那麽握住它,一直到最後……一直到捏著那銅扣睡著,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夜晚,我不後悔,真的,一點都不。”
  她倔強的看著我,像個執拗的不肯認錯的孩子,大顆的淚珠一滴滴滾落下來,她也不伸手去擦。
  我趕忙低下頭去,長呼一口氣。喉嚨像被卡住了,酸脹的難受。
  我都懂,女孩,你說的這些,那可望不可及的悲傷,那醉酒後卻更加倍的惆悵,那毫無保留愛一個人而終不得的絕望,我都曾經那麽深切地感受過。
  可要我怎麽幫你?如果你所言屬實,那麽,你腹中生命的父親,可能是我的男朋友,你要我以什麽樣的立場,給你什麽樣的建議?我根本沒辦法置身事外,拿廉價的安慰去惡心你和我自己。
  我隻能坐在這裏,茫然的看著你,比你還要無措,你把這麽難的問題擺在我麵前,你讓我如何是好?
  這時我的手機再次響起來。她和我同時顫抖了一下,我知道,這個鈴聲,不是別人。
  遲鈍的摁了通話鍵:“喂?”
  沒容對方說什麽,我便一口氣說完:“蕭程,我公司旁的咖啡新語,你知道的,馬上過來吧,什麽也別說了,好嗎?”
  放下手機,我對她笑一笑:“有什麽話,我們當麵說開,好不好?”
  她直瞪瞪地盯著我,仿佛不明白我在說什麽,半天才愣愣地說:“他要來?”
  我點點頭,她說:“哦。”
  然後一張淚痕交錯的臉上綻開一個悲涼的笑:“我已經,許多天,都找不到他,果然隻能通過你,才能見到。”
  我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想了想:“如果……你準備怎麽辦?”
  她看我一眼:“你呢?如果,不,沒有如果,你準備怎麽辦?”
  我啞然,的確,我準備怎麽辦?是幫蕭程護短,把這事推的一幹二淨?還是,義正詞嚴地對蕭程說你給我滾開,從此都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我假想著這些舉動,做出它們的,一個是冷漠的成雅,一個是暴怒的成雅。
  可這些情緒此刻都離我遠去,我感受不到它們在我身上的存在,現在我所能感受的,竟隻是淡然的悲哀,以及突如其來地,深切的疲倦。
  為什麽,在我已經做出判斷的時候,又要給我這場變故,我真的,已經不想再在猶豫搖擺中煎熬,太累了,我夠了。
  “我想,我恐怕不會離開他。”我抱歉地說。
  “你別這麽說,我本來也沒有這個意思。”
  “蕭程這個人,我知道他有很多毛病,不過他不是壞人,做過的事絕對不至於不認,你知道……”
  “真的嗎?”她抬眼看我:“你知道他是怎麽對我說的?”
  “……”
  “我告訴他的時候,他根本不承認,然後隔了一天來找我,直接就給我錢,讓我把它做掉,沒有餘地,連商量也不肯跟我商量,後來我打電話,就再也找不到他。”
  她的情緒激動起來:“我沒有想……我隻是很怕,隻想找他商量,他是這孩子的……難道我連這點權利也沒有嗎?”
  我愣住,眼前是蕭程陽光灑落的笑容,這男孩,真的會這樣冷酷和殘忍?我不能相信。
  “你不要激動,這可能有什麽誤會在……”
  “誤會?”她神經質的冷笑起來:“我當然,比你還要希望這是誤會,可需不需要我把錢拿給你看看?我愛他這麽多年,我不過是要個交代,可他就拿這個回報我?”
  我默然,半天開口:“許小姐,也許我不該這麽說,可是,你要知道,愛一個人,沒什麽一定的回報不回報,你得做好血本無歸的準備。”
  她嘩啦站起來,聲音尖銳:“這種話,你憑什麽坐在這裏,說的這麽輕鬆?”
  我抬頭,盡量平靜地看她:“因為,我也曾經有這樣一敗塗地的感情,比你的時間還要長,所以我說的並不輕鬆。”
  她詫異,眼神慢慢和緩下來。
  我指指她的咖啡杯:“可是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我一定幫你從他那裏要個交代,這無關回報,這是他起碼的責任。”
  她坐下來,猶疑地說:“你是說……讓他對我負責?”
  我轉開眼,不去正視她眼中的熱望:“是的。”
  這時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是從牙關裏咬出的話語,已然有些變調:“那麽……你想讓我怎麽負責呢?”

  連環
  我們坐著的這個角落,偏僻地藏在牆的拐彎處,外麵不容易發現,我們也看不見外麵的動靜。
  所以直到蕭程的聲音響起時,坐在我對麵的許曉風才看到他,驚慌的站起,臉色因為緊張而煞白。我也被嚇了一跳,回頭看他就站在我身後,目光淩厲。
  “蕭……蕭程。”許曉風的語調有些虛弱。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伸手捏住我肩膀,居高臨下地盯住我。
  “說啊,你想讓我怎麽對她負責?把你甩了,還是立刻娶了她?”聲音很低,平靜到讓人不寒而栗。
  我推他的手:“蕭程,你幹什麽!你先坐下!”
  推不開,他的手仿佛要把我捏碎一般的陷進去,唇角卻彎起冷漠的弧度:“說啊,隻要你說,我就照做。”
  這時對麵傳來“砰”的一聲,僵持中的蕭程和我都被驚了一下,一起往那邊看去。
  隻見許曉風頹然坐下來,淚如泉湧的同時卻現出一抹慘笑。
  “嗬嗬,我真是白癡。”
  她喃喃地說,手指無意識揪緊桌上的亞麻桌布,那上麵印染的大朵絢爛玫瑰被捏成一團,萎縮在她指間。
  看她這樣,蕭程也不自覺放鬆了我的肩,我拉拉他,他瞥我一眼,神情並沒舒展,但還是坐下來。
  “你真有本事啊,能找到這裏。”他一開口,語氣就不怎麽善意。
  我揉著肩瞪他,這人!不會好好說話是怎麽的!
  可這局麵我也不可能開口提醒他這一點,聽上去太虛偽了,許曉風估計也不會感激,反而會惱恨我。
  “我沒辦法,我沒辦法……”修長的手指越揪越緊,我的咖啡杯都被帶的微微顫動。
  “不是跟你說了,這孩子你不可能留下……”蕭程皺緊眉頭說。
  對方那張蒼白的臉猛然抬起來:“是的,你就這麽跟我說了!一點餘地都不給我,你最起碼,最起碼……蕭程,你當我是什麽?啊?當我是什麽?”
  我一怔。
  這話是如此似曾相識,仿佛走在路上,頻頻遭遇的同張麵孔。
  記得蕭程曾經對我的咆哮:“成雅,你當我是什麽?”
  以及三年來,麵對林哲經常呼之欲出的一句話:“林哲,你到底當我是什麽?”
  連環,人世間荒唐又無奈的連環。我隻能苦笑。
  正愣神間聽見蕭程的回答,語調和緩一些:“曉風,我知道你委屈,可你聽我說,這個孩子你真的不可能留下,你知道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說著,看我一眼。
  我的眉頭已經擰了起來,難以置信。
  把這樣的話說的如此雲淡風輕,要不就是這個人沒有臉,要不就是這個人沒有心。
  要不,就是另有隱情。
  我轉臉看他,他迎上我的視線,目光裏一片坦然,全無回避。
  我反而感到壓迫,低下頭去,在這一刻,我差不多確定了許曉風的孩子與蕭程無關。
  我對他這點了解還是有的,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替別人接受這種重責。
  許曉風的臉色已經是慘白到可怖,她象林黛玉一樣抖抖梭梭地指向他:“好,好,蕭程,你好……”
  蕭程索性把眼光投向別的地方,臉上是“遺憾,我無法再做什麽”的神情。
  而我心裏帶著大困惑,隻知道也許我不該再亂說話,所以一言不發。
  幾秒後,隻聽“啪啦”一聲響,許曉風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我本能地跟著站起來,剛要去追,手腕就被握住:“沒用的,你幫不了她。”
  我回頭,看見蕭程正垂下睫毛,凝視著麵前咖啡杯上鎦金的花紋:“而且我們,還有我們的問題要談。”

  情醒
  一個星期後許曉風給我打電話:“成小姐。”
  “你是……”
  “許曉風,你忘了?”
  “哦,是你,有什麽事呢?”
  “能和你見個麵嗎?”
  “……請問什麽事?”
  那邊竟然笑了出來:“放心,我沒有惡意。”
  她這麽一說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沒這個意思。”
  “那麽,還是那家咖啡館,6點,怎麽樣?”
  “好吧。”
  我走進去時,她已經在等我,隻是這次換了個靠窗的位置,餘暉落在她的側臉上,她的麵容這次看來,竟是一如秋日的靜湖。雖有些黯淡,卻安寧而祥和,那熾烈的焦躁,已完全消失。
  “許小姐。”我坐下來。
  “要什麽?”
  “礦泉水吧。”
  她微笑起來:“不用像上次一樣,上次,我們好象談判,需要平淡的東西來調節情緒,可是這次,你盡管坐下來,和我聊一聊,所以,要咖啡吧。”
  “……那麽……我要奶茶吧。”還不太習慣和她以這麽直接的風格聊天,我笑的有些僵硬。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我們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上次不好意思,讓你看了笑話。”隔了一會兒,她開口道。
  “沒什麽。”這時我們的飲料被端了上來,咖啡的醇鬱和奶茶的濃香交纏在一起,味道好聞極了。
  “你知道……宋師兄給我打了電話。”她端起咖啡杯:“他告訴了我那天的情況。”
  我一口奶茶卡在喉嚨裏,吐不出又咽不下,劇烈的咳出來。
  她遞我一張紙巾:“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搖搖頭:“不,三天前,也是從宋雲鵬那裏。”
  她詫異的看著我:“那麽我來找你時,你並沒有和蕭程說好?”
  我無奈的點頭,要是說好,哪還會有後來的爭吵?
  她默然了兩秒,神情有些微微的古怪:“唉,怎麽會這樣,我以為,我以為……”
  我把話題轉開:“那麽……你準備……”
  她晃晃腦袋,苦澀的笑:“我不知道,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我能真的去告那個人嗎?我壓根兒,從頭到尾就沒有反抗,我們,隻能算亂性而已,說出去,不過是場笑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麽會說這句,可我凝視著她,就是有沒來由的抱歉。
  她奇怪的看我:“你?你有什麽對不起我?對不起我的,是我自己,以為終於成全一個夢想,到頭來,作祟的隻是我的執妄。”
  “可是,蕭程他不該……”
  “他不該瞞我,是的,可要不是這樣,我這場大夢,還沒邊呢!殘忍是殘忍一點,可是,痛快!”
  她轉過眼去:“又痛又快,不是麽?在他走進來,眼睛直直的隻盯著你,掃也不掃我一眼,那時我就聽見,心裏‘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永遠死了,一刀斃命,幹淨利落,好過零刀碎剮,蕭程對我,是仁至義盡。”
  她的臉上,是殘酷的快意,隻是這份殘酷,是對她自己,以及她不可追的、為她帶來痛苦的過去。
  我還能說什麽,這個女孩子,她已決定擦盡鮮血,把前塵徹底踩進土裏,自己揚長而去,從此暢快清明,哪裏還用別人跟在後麵,替她來把悼念的花瓣撒落,或唱響哀傷的挽歌?
  當然還是有實際的問題得解決的,我想了想,還是問她:“那麽,孩子呢?”
  一句話問的她的神色淡下去:“我還沒想好。”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腹:“到底是條生命,可我還有自己的人生。”
  “……”這兩句話,便是兩種決定,可選擇前者或後者,任何人都替不了她,我轉念,隻說了一句話:“無論如何,你應該尊重你自己的心,對得起你自己的感情,就可以,在這件事上,你無須對得起任何人。”
  這是木木,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她點頭:“我知道。”
  我欣慰的微笑,準備站起來買單,這時她突然開口,凝視著我說:“那你呢?”
  我愣一愣,不知道她什麽意思。
  “我?”
  “是啊,那你是不是尊重了你的心,對得起你自己的感情?”
  我笑起來:“怎麽會想到我?”
  她支起雙手,平靜地直視我:“成小姐,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對蕭程已經死心,所以,我說這些,不過是個旁觀者。”
  “你對蕭程,是真的愛嗎?你是不是像我一樣,明明該割舍,卻偏偏隻是不忍?”
  “可你知不知道,愛情這東西,不是親情,不是憐憫,而且往往在能力之外。”
  “我上次來找你時,就很奇怪你的反應,我後來以為你們是說好的,你剛才卻說不是。你對這件事的態度,全然不像個熱戀中的情人,你沒有如我想的,衝上來抽我,或揪我的頭發,反倒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為我出主意,冷靜公道的,仿佛是蕭程的長輩。”
  我看著她,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不,不,在得知那件事的第一時間,我不是不憤怒的,我是恨不得把蕭程揪過來,在這個惹麻煩的男孩兒耳邊,狠狠吼兩聲,再扇他兩耳光的,但隨之很快的,理智就一點點流回身上,給我清醒的心智和分析的能力。
  可是,這個反應,也像個家長不是嗎?
  就連我趕去C城,把醉的不省人事的蕭程抱在懷裏的姿態,都像在摟一個無助的孩子。

  焦急
  那天,許曉風離開之後,我看著蕭程陰沉的臉色,慢慢坐下來。
  他的手仍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並不重,卻不知為何我從其中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蕭程,有什麽話,你先鬆開我好不好?”
  他不理我,隻盯住那個杯子,仿佛上麵有什麽他渴望已極的事物一樣。
  隔了好一會兒,我才聽見他沉沉的聲音:“現在,我能聽聽你準備怎麽讓我負責嗎?”
  我勉強笑出來,用另一隻手討好的拍拍他:“嘿,還在生氣哪!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你知道?”
  “是啊,你說那句話之後,我就知道了。”
  “那之前呢?”
  “之前……我也沒有完全相信啊,不過,人家女孩子都找來了,總得先安撫一下,是不是?”
  “沒有完全相信,那就是信了一部分?”
  說了半天,不過怪我不信任他,真夠小氣。
  “蕭程。”我看著他:“我不是不信任你,但一件事發生了,總要把每方麵都想一下,不是嗎?”
  “每方麵。”他重複我的話,臉色卻沒什麽變化:“那我真的背叛你的方麵,你也想了?”
  “呃……蕭程,你不要這樣,我真的相信你,你說的,我都信,好不好?”我盡量溫和的笑,心裏卻已經不耐起來。
  “我說的,你都信,是不是。那麽我說,那個孩子,就是我的,你信不信!”他盯住我,幾字一頓的說。
  我怔住了:“蕭程,你……”
  “你說,你信不信!你信了之後,你會做什麽?你讓我看看,你會做什麽?”他捏著我的手,眼睛裏燃燒著狂熱的火焰。
  我試圖扭出來:“蕭程,蕭程,你不要無理取鬧了好不好?”
  “我告訴你!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剛和你打完電話,就爬到別的女人的床上去了,和她纏綿到天亮,她身體的味道,比你好的多,你知道嗎?我們做了一次又一次,還有了個孩子,嗬,有了個孩子,你聽到沒有?你TMD給我有點反應!”
  理智終於燃燒到終點,我把手腕使勁往回一掙,咆哮出聲:“蕭程,你瘋了!”
  “是,我瘋了,我快被你弄瘋了!你滿意了?你是不是滿意了?”
  我怒極反笑:“我滿意,是,我滿意了,你自己做的事,我幫你擺平,還被你反咬一口,我可真滿意啊,我滿意極了。”
  事後想想,我們那會兒可能真的像兩條瘋狗,被各自的心火燒灼的疼痛難忍,明明可以相互幫著撲滅,卻隻會去撕咬對方,來緩解自己的痛苦。
  在我,是正被莫大的疲憊煎熬著,此外,還有急需解決的困惑和委屈,可他這時,不但不肯心平氣和和我談一談,還要來撥弄我脆弱的神經,終於讓我崩潰。
  而在他的原因,那時我並不知道。
  我隻知道他瞪了我足有十秒,然後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看著他的背影,仍是如此挺拔,步履快而沉穩,仿佛是到門口小賣部買包煙一樣的自若。
  所以我沒在意,隻顧自己用氣的發抖的手端起咖啡杯,將其中早已冷透的水,一飲而盡。
  到了第三天,蕭程仍沒有聯係我,我心中的不安,如陰影般全然籠罩過來,讓我做什麽,都心神不寧。
  我終於撥通他的手機,關機。
  打到寢室,說他很多天沒回來過。
  打回家,旁敲側擊的問,他媽媽說,啊,小程啊,他還有這份心,嗬嗬,什麽都不用給我帶,過兩天你們一起回家趟我就開心了。
  我隻好在電話裏強笑,好,好。
  放下電話,人已經沮喪的坐到地下。
  一整夜沒睡著,可第二天還得打起精神上班,實在撐不住的時候翻翻報紙上的笑話,試圖打起精神,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這時我瞥見一條消息“雲鵬‘家庭娛樂計劃’觸礁,預計損失達億元以上”
  我顧不上看這醒目頭條的具體內容,猛的把報紙往旁邊一扔,衝到電話旁。
  雲鵬雲鵬,是嗬,怎麽把他忘了。
  等等,他的號碼,黃頁上也許會有。
  查了雲鵬公司的客服電話,撥過去,馬上有人接聽。
  “喂?”是個女聲。
  “我,我找宋雲鵬。”
  “宋總裁?”對方聽起來吃驚不小,但很快恢複平靜:“對不起,我們這裏是客服,找宋總裁請撥打他的手機或辦公室號碼。”
  “我不知道才會打到你這的,你肯定能找到他,是不是?或者你把號碼告訴我。”
  “不好意思小姐,我們不能提供這項服務,如果您不知道宋總裁的號碼,我們也不便告知,請問您沒別的事了嗎?”
  我衝著電話急促地吼著:“告訴他,我叫成雅,你去告訴他!讓他決定要不要接我的電話!如果你不通知,我擔保你們吃不了兜著走!聽見沒有,我叫成雅!成雅!”
  生平從來沒有這樣氣焰囂張地威脅過別人,也不知道有沒有用,隻聽見對方很快的把電話掛了,可能還嘀咕了一句“神經病!”
  我放下電話,看周圍的人都看著我,一臉看到火星人登陸地球的表情。
  “成雅,你沒事啵?”一個同事過來扶我的額頭。
  我的手已經在她之前覆到自己頭上,我想我大概是短路了。
  沒想到宋雲鵬真的在幾個小時之後給我回了電:“喂?成雅?”
  彼時我正在往嘴裏填飯粒,聽到他的聲音,趕緊把它們全吞下去:“嗯,嗯,宋師兄嗎?”
  “是,是我。”他的聲音聽上去再無往日的輕鬆,沉重了許多。
  “我……”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什麽事,蕭程是在我這邊,我早想給你打電話,可我這邊事情太多了,顧不上,不好意思。”
  “不不不,他在你那就好。”我長舒一口氣。
  “不,他並不好,你最好,還是能過來一趟。”他的語氣,一點開玩笑的意味都沒有。
  我愣了:“他怎麽了?”
  “這樣,後天,周六,你有時間嗎?”
  “有,不,別後天了,我馬上就請假過去,行不行?”
  “行,我派車去接你,你自己過來看看。”

  心疼
  我看到蕭程的一瞬,眼淚就不受控製的,流了出來。
  昏暗的房間裏,這個往日朝氣蓬勃的男孩,正靠在床邊,縮成一片單薄的陰影,頭無力的搭在一邊胳膊上,整個人消瘦到,如同一把纖細的弓。
  “笨蛋,笨蛋,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我跑過去,在他身邊跪下來,從他手中,把空的易拉罐拿開。
  幾天不見,他清秀幹淨的臉上已經冒出一層密密的胡茬。我的手指劃過這些紮人的小刺,不由歎息出聲。
  仿佛聽見了,他睜開眼睛,眼神柔軟而茫然:“成雅,是你嗎?”
  “是我。”
  一個孩子氣的笑容還沒完全綻開,他整個重量都已經向我靠過來,我歪倒下去,隻得盡力用肩膀抵住床沿,才沒有被他壓的一起倒在地上。
  慢慢把胳膊抽出來,繞過他,小心的把他變的平穩的呼吸擁在胸前,讓他枕著我,睡的盡量舒服一些。
  我靜靜地抱著他,想起宋雲鵬對我說的話:“他三天前來到這裏,就這樣,一句話也不肯跟別人說,就不停的喝酒,拚命打遊戲,我忙裏偷閑跑來看他,竟然看見他就直愣愣地坐在電腦前,瞪著已經黑了的屏幕,手指還在鼠標上點著,整個人不知道神遊到了什麽地方。”
  “我最近太忙,不過他的事我也知道了。”
  “那件事,的確不是他做的,是他的室友,上次一起來的,快到賓館的時候他說冷,蕭程就把外套脫給他穿,然後我把他和另一個男孩送到房間,那個人,我以為他自己回去了,沒想到……我也有責任,不該讓這幫孩子喝那麽多。”
  “事情出了之後,許曉風找到蕭程,蕭程才知道,回去逼問那人,他當時就給蕭程跪下了,求他幫忙,許曉風喜歡蕭程誰都知道,隻有是蕭程,她才不會把這件事鬧大,她也隻願意聽蕭程的話,所以蕭程給她錢,讓她把孩子拿掉……那人說他是一時糊塗,蕭程又怎麽不是一時糊塗?這種事怎麽能幫?害了人家女孩不說,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所以成雅,你是冤枉他了,蕭程是我的師弟中,最優秀,也是人品最好的一個,他絕不會對不起你,他從前的過往,早在和你在一起時候就斷了幹淨。他大一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喜歡一個叫成雅的女孩,而且隻有她,是他故意跟誰交往都刺激不到的,反而讓他自己經常被傷的厲害。這一點,他稍微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怎麽,你卻不知道嗎?”三月的C市,黃昏時,剛剛是最宜人的溫度。
  我的感官卻在宋雲鵬的話中,一陣陣的熱,又一陣陣的冷。
  “成雅,我今天又交往了一個女孩,她是我們係係花哎,我厲害吧?”回憶中的蕭程在我麵前,薄唇彎成新月,充滿期待的看著我。
  那時我以為他要的是讚揚,於是點頭,笑容和他的一般歡欣:“厲害!”
  他的眼神卻黯淡下去,隔了一會突然恨恨地一拳砸在旁邊的座椅上。
  我尖叫起來哎你這個喜怒無常的小孩!你們係花命真苦!
  他無語的瞪著我,一言不發。
  嗬,蕭程,你這幼稚鬼啊,你這麽多次試圖用嫉妒刺痛我,卻每一次都被我無意的漠然狠狠地反彈回去。
  你一定很疼吧?你一定很疼吧?
  我喃喃地說,撫摸著他柔軟濃密的頭發,從他的眼睛上,把它們撥開來。
  蕭程,對不起。
  是不是我真的讓你這麽不放心,你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來證明我對你的感情。
  那麽,我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它雖然沒有嫉妒這等狂熱的火,也一樣可以蓬勃,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有些事,也許真的在我能力之外,可是,我如果可以給你百分之八十,我絕不會隻給七十九點九,好不好?
  我被蕭程的手弄醒時,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懷裏。
  奇怪,明明昨天睡著時,我們是一起靠在床邊,他枕在我肩上,我用臂彎費力的嗬護著,不讓他倒下去,雖然因為他高大我太多而使那姿勢很累,可是我還是堅持了很久,一直被困意完全收伏。
  我們是什麽時候躺到床上的,我竟然完全沒有印象了。
  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臉頰上,寬大、幹燥、溫暖,掌內薄薄的繭蹭著我的皮膚,有舒適的存在感。
  “我吵醒你了?”他看我睜開眼睛,溫柔地說。
  我搖頭:“你什麽時候醒的。”
  “有一會。”
  “現在幾點?”
  “還早。”
  “我們,今天回去嗎?”
  “回去啊,我還有事情要忙呢。”他衝我微笑,那個陽光活潑的男孩子又活過來了,真好。
  “你有什麽事?”我咕噥一句。
  “嘿,多了,寫論文啊,去晶動力實習啊,還有……”他的聲音低下來:“我知道宋師兄遇到了麻煩,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幫到他。”
  “哦,好。”我在他懷裏點頭。
  “可在做這些事之前,得些完成一樣。”
  “嗯?”
  “向一個折磨我的小魔鬼求婚。”他清楚地說。
  “啊?啊?”
  “嫁給我,成雅。”
  “好,好吧。”
  他的眉挑上去:“哎?我是不是聽錯了?”
  “嗯,那你就是聽錯了。”我翻過身去,偷偷的笑。
  “喂,喂,成雅!裝睡?裝睡是吧?”
  “哈……哈……不敢啦,別撓我啦……你又不是猴子,從哪學的這壞毛病……對不起,說錯了……哈……拜托,拜托,求求你了。”

  番外3:幻覺
  她喃喃的低語在暗夜裏,如晶瑩的露珠般,緩緩的,一滴滴落進我的意識裏。
  那裏本是又寂寥又燒灼的一片煉獄,我一刻也多待不下去。
  可她的氣息所到之處,立刻有綠意破土而出,刹那間開放出一片清涼蓬勃的生機。
  她就這麽說著,說著。
  說著我聽不清的話語,像安慰,又像歎息。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在她懷裏,而她已經沉沉入睡。
  她那麽嬌小的一點點,纖細的胳膊卻費力的圍著我,背抵在堅硬的床沿上,睡的也不安生,眉頭微微蹩起,忽然發出一聲長歎,我嚇一跳,以為自己驚醒她,她卻隻是把腦袋往後蹭蹭,找了個略舒適一點的姿勢,呼吸便穩下來。
  我輕輕把她的手指挪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胳膊伸到她身下,把這綿軟的身軀抱起來,放在床上。
  她翻一個身,蜷縮起來,看起來舒服極了。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成雅,你在夢中的神情可以這樣真實生動,為什麽在現實中,卻冷靜漠然到,讓我忍無可忍?
  成雅,我又產生那個幻覺了,你知不知道?
  昨夜,我坐在床邊,各種酒的空瓶空罐扔的一地都是,我手中的這一罐,也已經空空如也。
  雲鵬師兄在我身邊坐下來,從我手裏拿過酒罐,晃晃,然後說:“那女孩子,真有那麽好?”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她一點也不好,一根筋,偏執狂,心理有毛病。”
  他微微笑起來:“你不是一樣?你喜歡她什麽?”
  “我,不知道。”我又扳開一罐,一仰頭倒了大半進喉,真要命,為什麽就是喝不醉呢?
  無聊地用手指轉著杯沿,我還是開口:“跟你說個秘密吧,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發育的晚,小的時候,比同齡的孩子都要矮上至少半個頭,人又瘦,偏偏還特別愛惹事,在外麵跟人家打架,回家又被我媽打,有時候還罰跪不給吃飯,可是每次,都會有個女孩,偷偷給我送吃的,還會死皮賴臉地幫我求情,我媽遇上她,就特別無奈。挺老套的故事吧?可自己親身經曆過的,那感覺就是會不一樣。”
  這一開口就再也刹不住,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往事,在這一夜裏,在酒精的催化下,如水般自行流淌,沒有章法,不受控製,也不在乎身旁人有沒有在聽。
  “有一次,我記得特別清楚,是我八歲的時候,那次闖的禍在當時看來,可真是大的沒了邊,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嗎?我領導一群小狐朋狗友,踩著磚頭把校長室和男廁所門口掛著的牌子拆下來,對調了。嗬嗬,你想想當時校長的雷霆之怒吧,打電話給我爸,喝令他馬上到學校來,他還沒到的時候,我卻趁亂跑掉了。”
  “當時膽子再大也知道闖禍了,隻敢偷跑回家一趟,偷拿了點錢就跑出去,在外麵亂轉,甚至還想過帶著身上的幾塊錢‘巨款’去浪跡天涯,就為了逃一頓打,傻吧?可是等天黑下來,縮在我們那裏護城河的一片廢墟上,才發現,天黑透了,再也找不回去了。”
  “我當時挺害怕,但還得裝的特勇敢,你知道為什麽?因為還有個人在我旁邊,就是成雅,我回家的時候隔著窗子喊了她一聲,她就跑出來了,聽說我闖了大禍,她就急哭了,拉著我不讓我走,她哪兒拽的過我呢?可她就那麽被我一路拖著,也不肯撒手,最後我沒辦法,隻能回頭去拉她的手,兩個小P孩,就這麽手牽手,也不知道要往哪跑。最後是怎麽跑到那片河灘上的,我都忘了,可能我經常去那玩吧,她就那麽一路陪著我,不問,也不鬧,特別安靜,後來想想,她可能覺得她那是在保護我,嗬嗬。”
  “可是天黑透之後,那明明熟悉的地方,就再也分不清方向,她嚇哭了,嘿嘿,我也差點哭了。”
  “可看著她哭累了睡著的樣子,我當時才八歲嗬,對生命還沒什麽概念,就對自己說,無論如何,就是拚了命,也不能讓她出一點事。”
  “好在,真的沒出什麽事,直到……”我說不下去了,後麵的回憶,是我一直試圖逃,也逃不開的,我對自己,都不願提及。
  這時酒勁才慢騰騰升上來,腦袋開始暈乎,自己說出的話,也好象被什麽隔開來,聽都聽不清楚:“就是這樣了,就是……這樣了。”
  竭力控製著越來越混沌的意識,我轉過臉去,瞥見宋雲鵬波瀾不興的神情,於是忍不住問:“師兄,你難道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女人?”
  他看看我,然後回過頭去,看著手中的啤酒罐:“如果,我可以像你這麽豪飲,我想,我會的。”
  “可是,我不能,所以我隻能接受我生命裏不能拋棄的那部分,多餘的,我不敢要。”
  “如果說愛,是的,我也這樣愛一個女人,隻不過,與你不同,不是愛情。”
  “她也在我的血液裏,可是這是與生俱來的,如同宿命,隻要她幸福,我也什麽都放棄,安逸,舒適或人生的快意。”
  “我自己的生命是再也跳不出去的有限天地,沒關係,我希望她能夠舒展得開,就可以。”
  說到這裏他停頓住,站起身來,淡然說:“到今天,也差不多了。”
  我醉眼迷離地看著他:“什麽差不多了?”
  他看向我:“現在打電話給你的成雅,效果應該剛剛好,你說是不是?”
  我當時沒回答他,我的頭已經垂了下去。
  夢境帶我回到八歲那年,護城河的水那時還清澈見底,坐在它的河岸上,夜晚就會有彌漫的水氣撲麵而來,直到這麽多年過去,那清新的濕意,仍停在我最深處的記憶裏,從不曾被時間揮發去。
  可在當時,年少的我坐在岸邊的一片荒草上,看著星光下,她在睡夢中帶著淚痕的小臉,悔意就如這冰涼潮濕的水氣一點點鑽入心底,那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蕭程,第一次領略到後悔和其他複雜情緒交纏著的況味。
  那些感受,當時的我無法總結,都是後來十幾年中,漫長的成長經曆裏,憑著回憶,才在意識裏變得具體。
  那是第一次深恨自己如此胡鬧,把她帶出安全的處所,卻隻能讓她置身於這麽危險的境地。
  那時第一次鄙視自己的弱小,天地如此蒼茫,黑暗處仿佛藏著無數險情,蕭程,一隻野狗也可以要了你的小命,你能為她做什麽?
  還有,那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女孩對自己真的很重要。
  迷茫中,遠處有火車呼嘯而過,我抬起頭,卻看不到全景,隻能望見其車窗如同一串流動發光的珍珠,從黑暗的背景上緩緩滑過。
  她被吵醒,從我肩上仰起一張睡的迷糊的小臉,看看四周,然後就“哇”的哭出來,接著怕驚動了什麽似的,哭聲瞬間轉小,壓抑著,勢頭卻仍是劇烈。
  我隻能拍著她:“成雅成雅,不怕,有我呢。”
  說著說著自己也直想哭出來,可八歲男子漢的尊嚴也是尊嚴,隻能忍著。
  正在這時,有明晃晃的手電光照過來:“成雅?蕭程,是你們嗎?”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小小的成雅立刻從我懷中掙紮出去,向著那光源磕磕絆絆地跑去:“林哲!”
  然後轉眼,她就在他臂彎裏,哭的如同初生嬰兒般肆無忌憚。
  他拍她,手勢明明同我一模一樣,可她的抽泣聲真的就小了下去。
  當時在不遠處,極熟悉的幾個聲音就在高聲呼喊我們的名字,那是我們焦灼的父母。
  可我那時並沒聽到,隻是怔怔地瞪著他們,從此,我每每都會在恍惚中產生這樣的幻覺,她奔向光明中的林哲,留我一個人在漫長幽暗的黑夜裏,從童年,到少年,一直到多年後,那個聖誕夜。
  我以為我終於得到她的那一天。
  我看著她,看到愛憐叢生又咬牙切齒。
  成雅,是不是,得到你也是我一相情願的幻覺?
  你那殘酷的真心裏,是不是一直視我為讓你透不過氣的黑暗,你其實一刻也不願多待下去?勉強停留下來,心裏卻有莫大的委屈,因為那光明不願接納你?
  是不是如果有一點光線照射過來,你就會立刻頭也不回,飛奔過去?
  那時我到底,該拿什麽阻止你?
  成雅成雅,我終於明白,那些得不到就寧可毀滅掉的人,是怎樣慘烈又絕望的心境,是不是幹脆掐死你,你才永遠不會離開?
  我真的伸出手去,落在她脖子上,下一秒卻曲起手指,沿著這優美的線條慢慢的摩挲上去,緩慢輕柔的,生怕驚動這沉睡的天使。
  不自覺微笑起來,我吻在她額上,接著把她抱進懷中,緊密到不透一點縫隙。是的,成雅,就算你不愛我,就算你是一場幻覺,我也不會放開你。我會用這雙手,把你牢固的綁在我臂彎裏,讓這場夢幻,直做到地老天荒,永遠,不得醒轉。
  我們向宋師兄辭行的時候,他正準備去召開股東會議。
  他不過二十六七歲,卻隻稍一個表情,臉上疲憊的法令紋便立刻深刻的顯出來,隻是這跟他青白的臉色一比,就變得不值一提。
  我對他說:“師兄,你千萬要注意,別太操勞。”
  他拍拍我,然後握握成雅的手:“歡迎下次再來C市。”
  “好的,宋師兄,真是謝謝你。”
  對方微笑著:“你不必謝我,幫你,就是幫我自己。”
  這丫頭一定被他的話說糊塗了,臉上顯出困惑來。
  我連忙攬過她,轉開話題:“宋師兄,你若需要我幫忙,說一聲,我馬上辭了晶動力的到這裏來。”
  這個人雖然有他自己的計較,不過怎麽說也是幫了我。
  他揮揮手,笑道:“我哪會跟你客氣,現在你們走吧。”
  路上成雅對我說:“宋師兄的臉色,真是嚇人的很。”
  我正把她一縷頭發放在手指間玩弄,漫不經心地說:“他的確身體不好。”
  “那他還這麽玩命?幹嗎啊,賺錢也不是這麽個賺法。”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蕭程,你說這次雲鵬會不會有危機?”
  “危機是一定有的,問題是會不會危及它的根基。”
  “不會吧?”
  “我也希望不會,畢竟雲鵬師兄這麽多年風浪都經曆過來了,他應該可以應付的。”
  “嗯,他是個好人,希望他的公司沒事。”
  我看她一眼,她一臉的真誠。
  於是我笑一笑:“是啊。”

  所謂媒妁
  我有些慌亂地看著許曉風,而後者的神情裏的坦誠,一目了然,於是我慢慢鎮靜下來。
  我感受到她的善意,可我回憶中,那陰暗的房間裏,男孩一個人坐在地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裏,消瘦孤單的模樣,給我的震動,比什麽良言,都要大上太多。
  理清了思緒,我緩緩開口:“許小姐,謝謝你。對於蕭程,我想,我的確並不是那種非常狂熱的感覺,可是我很喜歡他,真的。而且,我想到和他共同過一生,並不覺得惶恐,也不擔心,反而很踏實平靜,我想,這也算是愛了,是不是?”
  她微笑起來,正想說什麽。
  我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蜂鳴聲很大,我們都聽見了。
  我說:“不好意思,能不能稍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她站起來,笑道:“不用了,我走了,你是個好人,祝你幸福。”
  我說:“你也是。”
  聽起來挺惡心,不過相信我,我們都是真誠的。
  一邊看著她的背影在門口消失,我一邊拿出手機,看看上麵的號碼,不認識。
  “喂?”
  “成小姐。”
  “你是?”
  “紀文涵。”對方非常直接,沒有繞任何圈子,也沒讓我猜。
  “哦,哦。”我不知說什麽好:“請問有什麽事?”
  “你現在有空嗎?可否麵談?”
  “……”我遲疑一下:“可以,就在我們上次見麵的地方。”
  說起紀文涵,全是木木小姐給我找的事。
  不過也不能算什麽壞事就是了。
  那是和蕭程在咖啡店吵完架的第三天,我已經有些著急上火了,偏偏那天木木對我說:“喂,成雅,下班之後,有沒有空?”
  “有是有,不過……”
  “有就好,別羅嗦,我請你喝咖啡。”
  我奇怪,好好的喝什麽咖啡呢,再說我現在也沒這心情。
  不過你知道木木這人向來不容違拗的,下了班她就不由分說地把我拉到咖啡新語。
  一看到她家的鄭為對麵坐著的男士,我就開始向後轉,白癡也猜出來她意欲何為。
  “幹嗎幹嗎?”她一把拖住我。
  我苦著臉:“拜托你哦木木,你還嫌我不夠亂是怎麽的?”
  “怎麽亂了?”
  “蕭程,我和他吵架,到現在找不到他人,都煩死了,你還拉我來相親?”
  她拍拍我:“你不懂,廣種薄收嘛。”
  “謝謝了,本人又不是試驗田,我先走了!”
  “你敢呢!”她瞪我:“我告訴你成雅,上次那女孩的事之後,我覺得蕭程那孩子真有點不靠譜,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大姐,怎麽讓我接受的也是你啊!”
  “是啊,可那會不是沒出這事嗎,還有林哲,估計也徹底沒戲了,所以,給你介紹個,你就當認識個朋友了,有什麽問題?”
  “哎呀木木,這又不是舊社會,還帶強製的?”
  “嘿,你知不知道我們家鄭為把他拖來多不容易嗬,你就這麽跑了,讓他以後還怎麽混,今天你就當給我個麵子,成不成?”
  她都這麽說了,我終於無奈,被她拉著,走過去。
  “介紹一下,這位是成雅,美林的同事兼閨中蜜友。這位是紀文涵,本人的拍檔兼狐朋狗友。”
  我笑,鄭為啊鄭為,你還真有做媒的天分。
  和對方握手寒暄之際,看他幾眼,我發現這個紀文涵,真是一點狐朋狗友的模樣都沒有。此人眉目周正,眼神明亮,渾身上下透著陽光清爽的勁兒,從外貌上來看,實乃居家旅行,約會談心……以至托付終身的優良人選。
  當然就算這樣,我跟他也不可能扯上啥關係,我現在正一身糊塗帳呢,可不想再添一筆。轉而想想,依這位這傾國傾城的姿色,人家願不願意添在我頭上,還懸呢!
  反正無所謂,索性把笑容放的隨意:“久仰久仰。”
  紀文涵微笑:“成小姐,你好。”
  真是沉穩,顯得我是不是有點輕狂?不過管他的,最好他立刻托詞走掉,我才樂得輕鬆呢。
  可是沒有,我們都坐下來,彼此麵麵相覷。有足足十幾秒,這裏的氣氛叫一個正經嚴肅,外人知道的知道我們是相親,不知道還以為在召開N方會談討論朝核問題呢.這也源於木木和鄭為同誌的做媒熱情這會兒估計正大受打擊,他們眼前這對男女,一個是掛著明顯客套的笑;一個眼神飄渺,還在偷偷看表。
  我看表的間隙瞄了紀文涵一眼,哈,敢情他也是被騙來的吧,看這不樂意的小模樣。不過我也就是跟他不熟,不然肯定要提醒一下,這人也太直接了,好歹裝個樣子,要是在這種事上招女人恨可不是好玩的。
  當然了,他也沒過分到表露什麽不耐煩的神情,要是換個真心來相親的女人,看到他那飄忽不定的眼神,沒準以為他是出於靦腆呢,這年頭,還滿流行這調調兒,人還不得被他迷死了?也就是我和他是一樣的情緒,所以才能看出他臉上的微笑沒幾分是發自內心,於是自己在心裏冷笑:“大哥,別以為你長的帥了不起啊,我還不樂意呢!”
  想著,握著手中的杯子,低頭貌似認真的品著這裏的招牌咖啡。行,反正我無所謂,就這麽耗著吧,耗到大家場麵做到,然後散夥回家。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四個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嘮著不相幹的話題,直到木木女士似乎忍無可忍,“噌”的站起來:“對了,鄭為,我媽上次說要我們給她帶花茶的,馬上咱們去吧!”
  鄭為瞪著她,我也瞪著她,她媽?在千裏之外一個小水鄉,你們馬上?攔飛機去?
  木木壓根沒給鄭為或我任何開口的機會:“那,你們坐哦,我和鄭為先走。”
  然後,就把一臉無辜的鄭為同誌生拉硬拽起來,鄭為隻能對紀文涵苦笑:“那,哥們兒走先啦?”
  後者充滿理解與同情的點點頭:“不送。”
  我差點一衝動也開口要走,被木木一手摁住,此人眼神凶狠,語調卻極其溫婉:“你們多坐會兒啊!”
  然後湊近,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半個小時之內你要是敢出來,跟你絕交你信不信?”
  我目瞪口呆看著她,姐姐,我明白了,這世上有那麽多大齡青年擱那兒晃蕩,敢情都是因為沒碰上您老這麽有職業媒婆精神的啊!不然孩子早會打醬油了不是?
  一分鍾後,就剩我跟紀文涵兩個人,彼此尷尬地互相望望。
  對方打破沉默:“鄭為的女朋友滿有意思的。”
  我忍不住笑出來,木木啊,你聽到沒?人家對你印象比對我印象還深呢!
  “嗯,她是個特別熱心的人,我最好的朋友。”
  “的確是。”他看我一眼,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我看出他在尋找措辭,他可能也是不想鄭為為難吧!我自己覺得這樣僵持著實在累的慌,想了想決定直截了當:“紀先生,木木,哦,就是鄭為女朋友,她不在這兒,我跟你直說了吧。其實我有男朋友,而且感情蠻好,可是這段時間有點誤會,木木她就以為我和他分了,所以才會介紹我們認識,嗬嗬,不好意思,占用你的時間。”
  對方聽著我的話,神情慢慢放鬆下來:“我以為我已經夠直接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不喜歡轉彎抹角的。”
  說著,表情愉快:“不過,多認識個朋友也不錯,對不對?”
  “對,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
  我們相視而笑,這個對白應該是發生見麵時的,現在才出現,卻是剛剛好,彼此都卸下負擔。
  “其實我早聽說過你,你知道嗎?鄭為說過你不少好話。”
  “嗯?”我還滿難以置信的,以鄭為同誌和我的“情敵”關係,他能說出我什麽好話來,怕也是言不由衷的吧?
  “說我什麽,麗質天成,秀外慧中?哈哈。”
  對方看看我,一句話把我打擊的:“鄭為這個人,不怎麽說謊的。”
  你狠!以這小子的說話水平,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簡直太正常了!我在心裏暗暗咬牙切齒,麵子上還得風和日麗:“那他說我什麽?”
  “他說你,是珍稀動物,有空應該跟國家申請申請,圈養起來。”
  我汗如雨下,MMD,這叫好話啊?鄭為你給我等著!
  仿佛沒看到我笑容僵硬,對方還笑眯眯地說:“很高的評價不是?”
  “的確,太高了,擔不起啊。”我眯起眼睛,慢條斯理地說。
  “不會,挺符合的。”
  木木,看來我要冒著跟你絕交的風險跑掉,再坐下去我怕被這人氣出精神病來。
  他看著我,終於笑出聲:“嗯,完整版的是這樣。他說,成雅這女孩,一點不像現代人,按他女朋友的話來說,明明隻是迷迷糊糊的一個家夥,可跟她相處,你就是會覺得,這世上沒什麽大不了,沒什麽好爭到死去活來的事。挺有意思,是不是?”
  我沒覺得有意思,隻感到有點慚愧,這真是說我嗎?我哪裏有他們說的這樣安然美好。有些東西,不是沒有興趣,隻是這興趣沒有大到戰勝自己的懶惰而已,我不過,是在放任自己的天性。
  而且我也有欲望,幽暗曲折的,藏在那些不為人知處,偷偷生長,
  “看他們說的,沒有欲望,我早該遁入空門了,謠傳,純屬是謠傳。”我晃晃腦袋,用輕鬆的語調說。
  “是不是我不知道,不過我寧可相信,這可是今天,我自己的觀感。”
  喲,這位,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會做人了?
  “對了,其實你也是被鄭為硬拖來的對不對?”我轉開話題。
  “不是。”
  “不是?”總難不成你還是心甘情願的?
  “我是跟他拚酒拚輸了,沒辦法,願賭服輸。”
  “還是鄭為比較有策略,人家不來硬的。”
  “他倒是想呢,來硬的他哪是我對手?
  “所以你是純屬被他設計來的?”
  “那是,你以為拒絕人很好玩?”
  我瞪他,這個人,做人委婉低調點會死啊?
  “還好,沒給你拒絕我的機會。”
  “我也覺得萬幸,不如幹一杯吧!”他用他的杯子輕輕碰一下我的杯沿,笑容明朗。
  我氣的也笑起來,其實這個人,真的挺有意思。
  那天我們又坐了一會,一直到了限定的半個小時,然後友好分手。
  當天木木就迫不及待地問我情況,我惡人先告狀的指責她介紹個這麽驕傲的人給我,讓我的虛榮心大受打擊,她被我悲憤的神情嚇到,估計後來問了鄭為發現紀文涵和我真的沒戲,隻好作罷。
  之後也就和他再沒什麽聯係了,他這會兒找我,做什麽?

  幫忙
  看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我伸手招呼一聲,他便向我走過來。
  坐下來,臉色微有些猶疑。
  “成小姐,我就不轉彎抹角了,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麽?”
  “這個周末,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隨我,去拜訪一下我的父母?”
  “嚇?你說什麽?”我差點沒被嗆死,靠,今天怎麽回事,得去翻翻皇曆,不宜喝奶茶日?
  “我知道這事聽上去荒唐可笑,可我想來想去,隻有你合適。”
  “我?合適?可是我上次,我說……”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你放心,當然不是真的,隻是幫我糊弄他們,給他們製造個假象。”
  “這,這個,也不大好吧?”
  “我是徹底沒轍了,才會出此下策,誰願意做這樣無聊的事呢?”他苦笑著說。
  我點頭,你知道無聊還要拉上我?我跟你又不熟。
  “為什麽想到我?”
  “首先,大家都知根知底,不會惹什麽麻煩。另外,你的行為舉止,老人家一定會滿意。還有,最重要一點,你不會愛上我。”他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明白,這個人總是這樣幹脆。
  我笑:“你也太自信了。”
  他也笑起來:“不是自信,是無奈,相信我,對我來說,那並不是愉快的事。”
  如過換個人說這種話,我一定覺得這人真是矯情的沒了邊,可是他這麽優秀的男人,說話一向又那樣直接坦率,容不得我不相信。
  當然這個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我想了想,還是主動把話題拉回正軌:“那個,我真挺想幫你的,但這種事,實在是有點太……怎麽說呢,匪夷所思,超出我的行事範圍。而且你知道,如果我男朋友知道,估計我跟他又得吵,所以,真不好意思,我可能幫不了你。”我盡量委婉地說,有些抱歉。
  他看著我,樣子很為難:“我知道這要求挺非分,可是,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你的父母應該也明白,感情的問題他們替你著急不來,你和他們溝通一下,估計就沒問題。再說,他們也沒什麽好急的啊,你這麽優秀。”說著,還不忘拍拍他馬屁,畢竟是回絕了人家的請求,總得說點客氣話。
  他皺著眉頭:“你不明白,我家的情況可能比較特別。”
  看著我真的是一臉“不明白”的神情,他歎口氣:“算了,我請你幫忙,有些事就得告訴你。”
  “我的前任女朋友,在三年前,被我父親用手段從我身邊弄走。為了這件事,我差點沒跟他斷絕關係。可是隨著事情過去這麽久,他年紀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脆弱。我知道,我不可能為這件事記恨他一輩子,我試圖和他和解,可是他覺得我口頭說原諒他,心裏其實一直沒放下,除非我再帶個女孩回家,他才能徹底踏實下來。”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他的做法是有問題,可是,他肯定也有他的原因。”
  “這些,都不重要了。”他的視線轉向窗外,側臉每一寸線條都寫著無奈和傷感:“他年輕時候太操勞,現在身體越來越壞,受不了刺激,所以我現在盡量不在任何問題上和他爭論,能遷就就遷就,隻有這件事,叫我怎麽遷就?
  “你再交一個女朋友就好了啊。”
  他怔了一下,眼神投向我:“如果我能夠接納別人,你以為我會等這麽久嗎?有些人,永遠都沒辦法代替,這你自己也無能為力。”
  我的心,在他看住我時“咯噔”一下,卻不是因為他的目光,而是由於他的話。
  “所以你說,除了那個辦法,我還能用什麽,才能把他哄住,又不違背自己的心意?”他接著說。
  “可是,你這樣是治標不治本啊,就算我陪你去,也隻擋的了一時不是嗎?”
  “我想過了,我們做出感情非常好的模樣,然後你離開,我會裝得悲痛欲絕,這樣的話,就有充分的理由拖一陣,反正這次不再是他的錯,他也就不會有什麽看不開。”
  “能拖多久?”
  “能拖多久是多久了。”他淡然地說:“拖到我自己絕望的那一天。”
  我歎口氣:“那女孩,你為什麽不去找她呢?”
  “我找過,可是……一切都變的太快,算了,不說這個。”他的眉頭微微擰起來,神色黯淡。
  “對不起啊。”
  “不,沒什麽對不起,你幫我這麽大的忙,我還得謝謝你。”
  “不客氣……等等等等,我沒答應啊!”
  “沒有嗎?我記得你答應了,成雅小姐,做人要講誠信啊!”他臉上的黯然全然不見,嘴角邊甚至出現了一抹笑紋。
  “我什麽時候……我那是就算!”
  “對啊,就是算啊!”他的笑意更濃。
  “不是……那個……我……”
  他站起身來:“嗯,那就這麽定了,周五晚上,我接你下班。”
  然後微微湊近:“一切拜托你了啊,成雅,你真是我的恩人,回頭,你有什麽要幫忙,我都沒二話!”

  變故
  晚上,我對蕭程說:“哎,今天許曉風又來找我了。”
  “嗯,她找你做什麽?”
  “沒什麽,不過告訴我她想明白了,人家不再暗戀你了,遺憾不?”
  “遺憾極了。”他盤腿靠在沙發上,翻著一本專業書,微笑著說。
  “不過說起來你也是,幫人擔這個罪名,有你這麽幫人的嗎?”我用盡量輕鬆的語調說。
  蕭程默然,我便準備去忙別的事,心裏略微有一點後悔。
  其實上次從C城回來之後,我們便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這一類的問題,即使一方不小心提到,另一方也會裝沒聽到或是轉開話題。
  我們再沒拌過一句嘴,坐在一起都心平氣和,偶爾會像兩個孩子一樣簡單的打打鬧鬧,靜下來就討論討論結婚的具體事宜,可這還得等,最起碼得等蕭程畢業。
  “成雅,我肯定能等到你,是不是?”有一次他突然對我說。
  當時我怔一下,然後假裝瞪他:“說什麽呢?可是我在等你!”
  他就笑起來,溫柔地把我攬進懷裏。
  一直這樣不挺好?我幹嗎對他提這個呢?
  可我剛轉身,他便放下書拉住我的手:“生氣了?”
  “沒有啊,我幹嗎生氣。”我回過身來,看著他。
  “我那個室友,很久之前就喜歡許曉風,他那天也是情不自禁,你知道,對自己喜歡那麽久的女人,怎麽忍得住?他說他想過事情發生後麵對的,可是他知道許曉風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想到她醒來會什麽樣的表情,他說他實在麵對不了……雖然我狠揍了他,但其實,我有點明白他。”
  我聽著,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卻無言以對,隻能歎息。有情皆孽,情不過是個借口,再澎湃的情,也不能成為傷害的理由。
  他說完,看著我,彼此都沉默,隔了好一會我才回過神來:“我明白的,我又沒怪你。”
  他凝視著我,緩緩地說:“從來沒怪過我?即使我也曾經這麽對你?”
  我一愣,接著笑道:“你沒有啊,你第二天又沒跑掉。”
  他微微一笑,拿起書便沒再說話,手卻還牽著我不放。
  我看著這安靜的男孩子,慢慢蹲下身來,下巴擱在他膝頭:“喂,蕭程,我跟你商量件事。”
  他視線轉向我。
  我把紀文涵的事情簡單跟他說了一下,然後說:“你看,大家都是朋友,幫他一次,你說怎麽樣?”
  蕭程擰起眉頭:“不怎麽樣,裝人家未婚妻?虧你想的出來,不去!”
  “可是他真的很有誠意請我幫忙啊,他真的很為難呢!”
  “你說的,有你這麽幫人的嗎?”
  “就一次,而且你知道,他不會對我有什麽的,他有個那麽愛的女孩呢!”
  “你就是這麽輕信,你上次……”他突然頓住。
  “啊?”
  “沒什麽,別輕易相信別人。”
  我搖他:“好啦好啦,別這樣,他是木木男朋友最好的朋友哎,木木你不是也認識嗎?拒絕他,木木會殺掉我的!好不好啦?好不好啦?”
  我發現,我這是第一次用這樣嗲聲嗲氣的撒嬌語調對他講話。
  他明顯愣了一下,接著歎口氣,伸手摸我的頭:“成雅,你為什麽那麽喜歡管別人的事?”
  我笑:“幫人就是幫自己啊。”
  “真的隻有一次?”
  我趕快點頭。
  “真的以後就不會有瓜葛?”
  我舉手發誓:“絕對!”
  “這人木木也認識?”
  “是啊,不然你打電話問她!”
  “會問的。”他哼了一聲,接著把我從地上輕輕拽起來,摟進懷裏:“我答應了,有沒有什麽好處?”
  “好處?我幫別人這忙,都沒啥好處呢!”我躲閃著他的目光,裝糊塗。
  事實證明,蕭程想要的好處,沒有要不到的。
  他熾熱的唇離開我的時候,已經是十分鍾之後。
  “好了,我去煮消夜。”我推推他。
  “別煮了,我不餓。”他的臂彎仍包圍著我,沒有鬆開的意思。
  “我餓呢!才八點,吃點也沒關係吧?”我對他說完又對自己說,自我安慰道。
  “嗯,別吃的穿不下婚紗就好。”
  “少來,穿不下我就……”
  他立刻盯住我:“你怎麽樣?”
  “我就穿旗袍,哈哈。”我得意地笑著掙紮出來,往廚房走。
  “對了,忘了告訴你。”蕭程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嗯?”我回頭。
  “宋師兄後天要來,到時候一起吃飯。”
  可宋師兄來的時候,蕭程人卻不在S市了。
  我不知道實習還要派人出差,可蕭程的確被晶動力派到不遠的一個城市,大概要有個三四天。
  宋師兄在電話裏說:“沒關係,你就不用請我吃飯了,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忙,回頭有空我請你吃飯吧……你別打給我了,我不一定在哪呢……你手機換號碼了?那把你新手機號告訴我吧,等會兒,我手機沒電了,我找紙筆……好,有空見!”
  我放下電話,想想他的聲音,比上次聽到,還顯疲累。
  報紙上關於“雲鵬”麵臨危機的消息鋪天蓋地,無數專業人士這時紛紛跳出來對其做深度分析,歸結起來不過說其經營戰略過於冒進,盲目多元化等等,可就在前兩個月,所有的專業雜誌上提到“雲鵬”,都說它是新時代的新型企業代表,冒險精神值得中國別家企業借鑒雲雲。
  商界果真是瞬息萬變,不過是投資一項新項目失利,資產過億的明星企業瞬間就岌岌可危。
  不知宋師兄準備如何力挽狂瀾,隻知道他這次回S市,大約就是準備背水一戰。
  我聽蕭程說,他對宋師兄有信心,於是我也跟著他有信心。
  可是第三天的中午,一翻開當天的日報,就看到觸目驚心一行大字:“雲鵬股指昨日狂跌至停,數千股民被套牢。”
  配的圖片是黑壓壓一群人在證券交易大廳,還有幾張特寫被放大的焦灼的臉。
  正在發呆,突然手機尖利的響起來:“喂,你認識宋雲鵬嗎?”

  相逢
  我在出租車上給蕭程打了電話,他說:“宋師兄這是老毛病了,三年前就發作過一次,沒事的,沒事的。”底氣不足,平複不了我的情緒,就連他自己估計都安撫不了。
  “成雅,隨時給我電話,不行我就回去。”
  他回來又有什麽用?我問:“他在這裏有沒有什麽親人?我去也沒用啊,又不能簽字什麽的。”
  “……你別管了,你先去吧。”
  “……”
  我趕到醫院時,宋雲鵬剛剛脫離危險。
  醫生看著我:“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他朋友。”
  “你能幫他簽字嗎?”
  “……什麽字?”
  “住院手續。”
  “他,昏倒的時候,身邊沒別人嗎?”
  “沒有,他的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現在正在充電。我們隻找到他自己的一盒名片,還有這個。”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麵是我的手機號碼。
  是上次,他打電話給我時,抄下來的。
  我簽了字:“我能去看看他嗎?”
  “可以,但別跟他多說話。”
  我坐在他身邊,不時看看這個男人,幾天不見,他竟然憔悴成這般光景。
  可能感覺到有陰影,他從麻醉中掙紮出來,發出含糊的聲音:“……小雨?”
  小雨是誰?親人,愛人,朋友?
  “宋師兄,是我。”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眼神模糊,缺乏焦距。
  好半天才對上我的臉:“……成雅?”
  我微笑:“是,是我。”
  “你怎麽會?”
  “你抄下我的手機號,被他們看到。”
  “嗬……”他長歎口氣,閉上眼睛。
  我溫言說:“師兄,你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他虛弱地回答:“我沒事,你走吧,謝謝你。”
  我遲疑著,就這麽走了,太沒人情味,何況他不是沒事。
  醫生說,他是先天性的,本來就要避免刺激,結果他竟然投身商海這麽刺激的地方,這段時間尤其奔波,結果昏倒在車上,還好車還沒發動,否則不知道要釀成什麽慘劇。
  那是一家銀行的停車場,要不是保安多了個心來敲敲窗戶,可能他已經報銷在那兒。被人七手八腳從車上拖下來的時候,他臉色煞白,牙關緊閉,呼吸都弱不可聽,好在在場有人有充足的急救經驗,及時疏散圍觀者,並在他口袋裏找到硝酸甘油撬開牙齒塞進舌底,然後立刻撥打了120,才撿回他一條命。
  “師兄,不如你找個人來陪你,你告訴我號碼,我去撥。”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好,你走吧,走吧,謝謝你了。”最後幾個字是硬擠出來的,他連說話都要用偌大的力氣。
  我想起醫生的話,不敢再跟他羅嗦,於是推門走出去,這時一個護士走過來:“你是這房病人的監護?”
  我點頭,她遞給我一個手機:“電充好了,麻煩拿給他。”
  我說:“好的,謝謝。”
  她轉身走開,我拿著手機,看看,還是給他哪個親朋好友打個電話吧,不然他真一個人怎麽行?
  於是打開手機,翻到通訊錄,心裏說,我對你的隱私可沒興趣,純屬幫你忙啊。
  可是從頭翻了一大半過去,盡是些“陳總”,“李部長”之類,連個昵稱的都沒有,更別說什麽親眷了。
  “奇怪。”這人沒親屬的?
  突然一個熟悉的名字跳進視線,我一時有些發愣:“林哲?”
  正在這時我手機突然響了,是蕭程:“宋師兄怎麽樣?”
  “沒危險了,我正在看他的手機,想給他家裏人打個電話。”
  “行了,你別管了,沒事就走吧,我通知了雲鵬在S市的分公司,他們馬上就派人過去。”
  “哦,好吧。”我掛了電話,便拿著手機,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
  可是發現一個問題,現在叫醒他又不是,把手機隨便放哪,被人偷拿了可怎麽辦?但我又不能就這麽看著它。
  正在為難之際,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到了近處,就聽見其中還夾雜著氣喘和啜泣。
  可是我沒注意這些,從聽見另一個聲音的時候,我的注意力就像一條嗅到毒品的輯毒犬,激動地豎起頸子上的毛,開始尖利的狂吠。
  那個聲音一直在說著:“宋予!宋予!你慢點!”
  “求求你放開我!我要見他!”
  “好,好,可你慢點,還有,別激動,好嗎?”
  我僵直的看著門口,直到門被推開,緩慢的,小心翼翼的。
  熟悉的女人,以及她身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人。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神情漠然,兩個護士走過來,停在我身邊不遠處,看著我剛剛走出來的病房。
  “哎,那不是那個常來的……姓什麽來著,宋,是不是?”
  “是啊,這次據說是她哥哥,造孽哦,一家子人都有這個毛病。”
  “她哥哥看著眼熟呢。”
  “宋雲鵬啊,誰不認識?就是最近要倒閉的那家公司,雲鵬,知不知道?嘿,說起來,我有個親戚還買了他們家的股票,本來以為是暫時的跌落,準備賺一筆,得,這下連女兒的嫁妝都賠進去了,家裏正鬧騰呢。”
  “哦,他啊,我說呢,這宋小姐成天也不見她有個正經工作,一來這兒,咱們最牛掰的專家再忙都得第一個見她,還住最好的病房,用最貴的藥,原來她哥哥是宋雲鵬。”
  “再有錢有什麽用?再有錢,也治不好她,還不是隔幾天就來住一趟,說了,她這個毛病,不能……”聲音低下去,再揚起來:“……你說吧,有錢有什麽用,再說了,也快沒錢了。”
  另一個人一臉訝異:“嗬,你看到她那未婚夫沒?多帥一個人,那她這樣,不是苦了他了?”
  “誰知道呢?這男人都陪了她三年了,這種事擱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啊,我看八成這男人也有問題……”
  我“謔”地站起來,盯著她們:“你們說什麽!誰有問題!你們才有問題!”
  這兩個女人看著我,一時愣住了,沒來及還口。
  隔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到底不能在這樣的場合和貌似病人家屬的人大吵,而且是她們先失的言,於是隻能瞪我兩眼,走過去,走的遠一點,其中一個回頭:“神經病!”
  我沒理她,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止不住的顫抖。
  林哲在我身邊坐下來,動作遲緩地打開煙盒,抽出一支煙。
  我說:“醫院不給抽煙。”
  他愣了半晌,然後說:“對。”便收回去。
  “她好些了?”
  “嗯,他沒事,她就放心了。”
  “你該去陪她。”
  “她不讓,她說要單獨陪她哥哥。”
  “哦。”
  “……”
  “你是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太累的時候,抽一支,感覺就好的多。”
  “為什麽會累?”
  “工作勞碌。”
  “還有呢?”
  “……”
  “林哲,還有多少事是隻有我不知道的?”我轉眼,看住他。
  “就這一件。”他望著對麵牆上的畫報,淡然說。
  “如果不是今天湊巧,你們還準備瞞我多久?蕭程和你,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
  “讓你知道,有什麽好處?”
  “至少,三年前……”我沒說下去。至少,三年前,對我,是個公平的選擇。可是,我也覺出這話的毫無意義。
  “三年前,什麽都不會變。”他語調仍是那樣平靜:“你知道嗎?三年前雲鵬因為同樣的原因被送來這裏一次,可是那次他是為了救我,一輛急速開來的車,要不是他推開我,我哪裏有命坐在這裏和你聊天?醫生說,如果沒有這一次強力刺激,他的心疾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作。可是它因為我發作了,雲鵬在他自以為不久於人世時,拉住我和他妹妹的手,囑托我一生照顧這個女孩,你說,如果是你,你有沒有可能拒絕?你有沒有可能?”
  我無言以對。
  “雲鵬說,他要讓妹妹過上最好的生活,因此誰都勸不住他,辭去工作,入商海打拚,他跟我說,如果有一天他倒下了,也會看著我,將會怎樣對待他妹妹。”
  “所以,哪怕這就是一生,我也認了,如果我那時候我抽出手來,我一輩子都會鄙視自己,那麽就算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能怎麽樣。”
  說這些話時,他始終看著那張畫報,目不斜視。
  那畫上是一個卡通的小醫生,指點著一顆紅通通形狀漂亮的心,告訴大家要保護心髒,有哪些哪些是需要的,有哪些哪些是不要做的。
  不要酗酒,不要暴飲暴食,不要熬夜。
  可他為什麽沒有說,要讓你的心舒適安穩,就不要去認真的愛一個人。
  否則,你難免,會落得,像我這樣,心痛到幾乎麻痹的下場。
  痛到你再也無法開口,連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何況是,林、哲、那、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這足足十二個字,哪怕我耗盡心力,也講不完整。
  所以我隻能坐著,坐在這空蕩蕩的走廊裏,盡管你就在身邊,卻隻能一遍遍在心底問自己:
  是不是我弄錯了什麽?
  是不是在回憶中遺漏了什麽?
  是不是在時間裏錯失了什麽?
  更可怖的是,即便真的如此,又哪裏還能回頭?
  我往樓梯走去,身後是宋予投在林哲懷裏,兩人相擁的身影。
  “是我害了哥哥,是我害了他……”
  女人如無助的嬰兒般哭泣,在男人的懷中越縮越緊。
  暮色蒼茫中,他們如同生而一體般,形態美好,氣質悲傷,仿佛這孤獨的世界上,隻剩他們倆。
  已走到轉彎處,我卻終於忍不住回頭,這時隻聽到輕微的“啪嚓”聲,頭頂上的燈管一盞盞亮過去,承受慣那樣柔和的暗,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強光,我不由眼花繚亂。
  閉上眼,再睜開來,才看到男人拍著女人的肩膀,於自己低柔的安慰聲中抬起頭來。我清楚的看見,這兒灑遍這樣喧亮的燈光,卻也照不亮,他眼底的孤獨和絕望。
  可我們隻能這樣兩兩相望,然後,我轉頭,走下去。
  出醫院才發現,嗬,天已經黑了啊。
  我也隻想回家,然後蒙上被子睡一覺,然後遲一點,遲一點再醒來。

  這樣的家庭
  不知道為什麽睡了那麽多,還會如此渴覺,這兩天我仿佛處於隨時隨地都會睡著的狀態,甚至有時候站在那裏,就開始迷糊。
  “喂,喂!成雅!”有人在旁邊尖叫。
  我迷迷瞪瞪睜開眼睛,是關娜。
  這個女人我不愛搭理她,把頭埋進臂窩裏,繼續睡我的,反正現在是午休時間,你還能去打我小報告?
  “嗬嗬,春眠不覺曉,你是處處好睡覺啊,你手機都震動有一個小時了,你接不接?不接就關了,煩的呢!”
  我這才聽到手機的蜂鳴聲,這幾天我好象徹底變的遲鈍了。
  打開,放在耳邊:“喂?”
  “喂,成雅?”
  “嗯,你哪位?”
  “不會吧,你忘了?我和你約好的,今天來接你下班。”
  我直著眼睛想了好幾秒,才猛然醒悟過來:“啊,紀文涵!”
  “不錯,還沒忘,我還以為你爽約鬧失蹤呢。”
  “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想問你能不能早點下班,咱們好對對詞什麽的。”
  “……啊,好吧,你四點來行不行?”我費了好大勁才把舌頭轉了個圈,沒讓“我不想去了,不好意思”之類的話從它上麵溜出來,沒道理,我自己的問題,讓別人改變計劃來遷就我,就算是我幫別人忙也是一樣。
  “行,到時候見!”
  從紀文涵的暗銀色奔馳在我身邊停下來的時候,我就開始琢磨一個問題:
  紀文涵和鄭為在公司裏的職位大概處於同一水平,為什麽鄭為開的是帕薩特大眾款,而紀文涵開的卻是奔馳S係?我對車雖然沒什麽研究,但這款車蕭程曾經興奮地指給我看過,沒有七位數是拿不下來的。
  但轉念想想,關你什麽事啊!於是打著嗬欠問:“有什麽詞要事先對好的?”
  紀文涵轉動方向盤,一邊看我一眼:“你怎麽回事?精神很不好。”
  “嗯?臉色很差嗎?”我從包裏掏出鏡子照照:“我有隨身帶著粉底液和唇膏,不過一般不用的,要不我化一化妝?”
  “不用,不是臉色的問題,你是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我看著你都困,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調整一下就可以。”我把頭發散開,重新紮起來,用手擦擦臉,再晃晃腦袋。
  “好點沒?”
  “好一點,不過看上去還是累,你真的沒事?”
  “沒事,你放心,我不會在你父母麵前睡著,嗬嗬。”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你有什麽事,我也希望能幫你。”
  我彎一彎嘴角:“有些事,我自己都幫不了自己,何況是別人。”
  說著,不等他回答,就轉開話題:“對了,你都沒告訴我,你爸三年前為什麽要那麽做?”
  他淡淡地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
  “他說的理由,我根本不相信。”
  “他說什麽?”
  “他說,她家裏負擔太重。”
  “……長輩們有時是有這個考慮,你有什麽不信?”
  “你不了解我爸,他要是這樣勢利,我倒輕鬆了,可他根本不是,所以我到現在都不明白。”
  “那他是什麽樣呢,凶嗎?”
  “不,其實,說起來,他是很好的人,很好的父親。”
  他這句話,我沒太以為然。自從聽了他上次的描述,我的印象中,他的父親就一直是以極難相處的麵目出現的,所以見到之前,心裏不是不忐忑的。
  沒想到見了麵才發現,其人如紀文涵所描述,真是個容易讓人產生親切感的帥老頭。他的年紀在五十到五十五之間,長相就是老年版的紀文涵,父子兩個溫和笑起來的神情簡直一模一樣。
  所以我看著他,實在是難以想象,他是如何充當封建家長,用極端的手段拆散一對鴛鴦。
  我們是在“檀苑”的大門口遇見的,當時我正吃驚地看著紀文涵:“你家住這裏?”
  “是啊。”
  “檀苑”的名號我隻在雜誌上見過,第一次見是在公司圖書室,一本全球性商務雜誌,那上麵的廣告版麵可稱的上寸紙寸金,“檀苑”卻占據了整整三頁銅板彩頁勾勒出一幅頂級富人社區的生活全景,其圖片低調、冷然,幾乎不配任何文字說明,卻充分傳遞出奢華的魅惑。
  當時看的我垂涎三尺,不過離開圖書室之後就差不多忘光了,如果不是不久它的名字又出現在一家娛樂周刊上-----------那是狗仔們多天跟蹤某炙手可熱的大明星,終於拍到她出沒於該社區內一富商的處所,於是炒出爆炸性新聞。
  於是我接下來第一個念頭就是問他:“那你聽說過XXX上次在這被狗仔拍到的新聞沒?”
  “咦,沒看出來,你還挺八卦。”
  “嗬嗬,那你有沒有見過她?”
  他還沒回答,後麵突然有車鳴笛。
  紀文涵瞄了一眼後視鏡,微笑道:“看來他挺重視今天和你的會麵,這麽早就回來。”
  “誰?”
  “我爸。”
  “?!他他他……”我緊張起來。
  紀文涵看看我:“你不要緊張,他不會把你怎麽樣。”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入這小區,沿著明淨寬敞的車道,在蔥翠的綠樹間繞了幾個彎,最後減速停在一棟巴洛克式別墅前的停車道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豪宅:“搞半天,紀文涵,你是豪門啊!”
  “豪門?算不上,暴發戶而已。”他自嘲地笑笑,對我說:“現在我下車,你先別動,等我給你開車門。”
  我怔了兩秒,反應過來:“這就開始進入狀態了?”
  “嗯,一級戒備啊,老頭子就在後頭,精著哪!”
  他開了車門,握住我的手,溫柔的把我扶下車,柔聲說:“慢點兒。”
  說著,帶我轉一個身,向著身後不遠處的人走去。
  那個人剛剛從車裏出來,站在夕陽裏,背著手,看著我們走近。
  “爸,這就是成雅。”
  對方在落日溫暖的餘暉中對我伸出手來,笑得溫暖慈祥:“你好啊,小姑娘。”
  我默默地坐桌旁,看著一盤盤菜被端上來,聽著身邊紀文涵和他父親在平靜交談。
  這實木的長桌邊,隻有我們三個人,圍著它,坐的非常隨意,看不出有首席之類的規矩。而他的母親,竟然係條圍裙,親自下廚。
  我看著她忙碌,隻覺得坐立不安,雖然我是個假的準兒媳,看老人這麽辛苦,心裏也過意不去,於是幾次站起來想跟去廚房,卻每次都被攔住,隻聽她笑道:“我今天是特意給用人放的假,要你嚐嚐我的手藝,你就乖乖坐這等吧!”
  我隻好坐下來,卻仍是別扭,紀文涵轉頭低聲對我說:“我媽就喜歡做菜呢,可平時人聚不齊,她今天好不容易大顯身手一回,你可別擾了她的興。”
  “你家還有什麽人?”
  “還有我弟弟,他不一定回來。”
  “哦。”我點頭,發現紀文涵的父親正看著我們,他眼中的慈愛和任何一個看著自己長大成人的子女而感到滿足的長輩,並沒有任何的不同。
  奇怪,這個家庭裏,我感受不到什麽專製和壓抑,他們如同所有平常人家一樣,一家之主風範的男主人,慈祥勤勞的女主人,孝順懂事的兒子,相處和睦,其樂融融。那種不愉快的事,是怎麽發生的?
  這時女主人正把碗筷放上桌:“行了,湯在燉著,其他菜都齊了。”
  “要不要等小雨?”
  “別等了,這孩子最近都不見人影。”
  “行,那咱們先吃吧。”
  又是一個小雨,可能是紀文涵的弟弟吧,我也沒在意。
  桌上都是些家常菜,可是那些嫁入豪門的女孩,有幾個能吃到婆婆親手煮的東西?我倒是暗暗替紀文涵未來真正的女朋友感到慶幸。
  “哎,成雅,你吃菜啊,還合胃口嗎?”紀文涵的母親熱情的招呼我。
  我瞪著我的碗,紀文涵這時正夾了一大塊蜜汁鬆子魚填進去。
  我偷偷踢他一腳,別再塞啦,扮恩愛也不能把我當國寶喂。
  他掃我一眼,湊近我耳邊,一臉柔情的笑意:“幫幫忙,合作點!”
  我差點一個沒忍住笑出聲,拚命咬住下唇,唇角還是彎起來,想想這樣也不錯,估計看上去是甜蜜不勝的模樣。
  忍著笑抬頭才立刻注意到,對麵那個長者正看著我,他似乎洞悉一切的雙眼中,有一絲叫做擔憂的情緒一閃即過,快速的讓我以為是錯覺。
  正在愣神間,突然聽到門開的聲響。
  “小雨回來了?”
  門廳處的人似乎在換鞋,隻“嗯”了一聲。
  我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還沒想到,隻聽腳步聲走過來。
  “嗬,沒等我啊?”
  我正準備回頭,卻在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準備好的笑容便凍死在嘴角,甚至連累到整張臉,僵硬的一動都動不得。
  身後,那樣漫不經心的語調卡在半道,我艱難地轉頭,看見周明宇一張清秀的臉全然變了色,那神情,就如同青天白日裏,迎麵撞上一個鬼。
  唉,涵宇,涵宇,我為什麽就沒想到。
  這頓飯接下來吃的叫一個如芒在背,周明宇的目光每次掃過來,我都暗地裏一個激靈,一身冷汗。
  人不要臉你就是不能跟他比,這個人竟然比我快的多鎮靜下來,甚至展開一個微笑:“嗬,這就是大哥的女朋友啊,真夠突然的。”
  他母親舀了碗湯,放在他麵前:“哪裏突然了?你大哥前幾天就說過要帶成雅回來了,你都不在家,怎麽會知道?”
  “叫什麽,成雅?”他抬起眼,對我微笑,眼神裏卻全是叫做挑釁的東西。
  “對,
  “幸會幸會。”他伸出手來。
  我看著這隻手,盡管它如此修長白皙到近乎完美,卻曾經給我留下那麽不堪的回憶,我真寧可把手伸進火裏,也不想碰一碰它。
  可現在別無選擇,我不能當眾跟他翻臉,就隻好伸出指尖,略微觸碰一下,就趕快縮回去。
  他冷漠地笑,轉開視線,坐下來,懶洋洋地攪動碗裏的湯。
  “不燙了,你喝吧。”他母親說。
  他卻放下湯匙,站起身,拉開椅子:“不了,我想起來,我還有事,得先走。”
  “哪有這麽急?喝完再走吧。”
  “媽,你給我留著,我回來喝,好不好?”
  聽他的腳步一直遠去,然後是開門關門的聲音,我才緩過一口氣。
  “小宇怎麽回事?”他父親問。
  “不知道,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真是這樣就好,你有空也說說他。”男人溫言道。
  他妻子點點頭:“我知道,我心裏有數。”
  然後轉頭對紀文涵笑:“文涵,我也要說說你呢。”
  “什麽?”
  “你呀,也不肯幫幫你弟弟,跟你說多少次,讓你去涵宇,你就是不肯。你看,成雅也在這裏,你說,哪有人不進自己家公司,跑去別家打工的?是不是?”
  “啊?嗬嗬。”我隻有跟著笑一笑,我哪有什麽發言權。
  紀文涵神色不變:“我知道,媽,這我會考慮。”
  兩個老人都沉默,幾秒之後,他父親才開口,語氣平靜沉穩:“別太久。”

  誰說服誰?
  回去的路上,我對紀文涵說:“說好了,沒下次了。”
  他說:“怎麽,我家人給你印象很惡劣?”
  “不是,你父母,人真的不錯,這麽有錢,卻還能這麽平和。”
  他笑起來:“你知道剛改革開放的時候,我爸最開始做什麽生意的?”
  “什麽?”
  “賣廢紙。”
  ?!賣廢紙賣出那樣一間公司?
  “真的?”
  “嗯,那時候是原始積累階段,然後慢慢做大一點,開了個小的包裝公司,一步一步,做到今天,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
  “了不起。”
  “所以,”他淡淡地微笑,“他們知道,財富又不是你天賦的權力,沒道理就因此不可一世。”
  我點頭,同時困惑,這麽明事理的父母怎麽會教育出周明宇那樣的怪胎?
  “對了,還有我弟弟呢?”
  “……還、還行。”
  “這孩子有時候是皮一點,不過他不是壞人。”他的語氣,雖然盡量輕描淡寫,卻包含著掩不住的寵溺。
  我在心裏說,靠,那樣還不是壞人啊,再壞,估計得進局子了。
  想了想,還是說出來:“如果不說,真的看不出來你們是兄弟倆,你跟你弟弟,長的也不像,性格……好象也不一樣。”
  他頓了頓,隔了一會才開口說:“知道我們關係的人的確很少,我們連姓都不一樣呢。我和明宇,不是親兄弟。你看到的我母親,是我的繼母,我十歲的時候她我爸遇見她,她那時候是一個廠裏的會計,算不錯的工作,為了我爸,她辭了,一心一意幫他,既做賢內助,又做合夥人。現在的涵宇,可以說是他們兩個打下來的。”
  “你很尊敬她是嗎?”
  “是,她對我,有時候比對明宇還要好,我沒見過我親媽,所以她就是整個兒的。”
  可能我被他話語裏的感情打動,這句話不知怎麽就溜了出來:“可是,你還沒完全諒解你爸,對不對?”
  他不語,我有點後悔,這話好象太唐突了。
  “對不起啊。”
  “不,沒什麽,其實你說的對。我為什麽一直都不願意進涵宇,我想,是因為無論我跟他怎麽努力,試圖像以前一樣親密,在我內心深處,始終有一根刺梗在那裏。就算對它視而不見,它也不會消失。”
  我看看他俊秀的側臉,那上麵卻隻有光影的明滅,看不出什麽情緒。
  “真的,紀文涵,聽我一句,往事不可追,別再繼續。”
  “我當然明白。”他淡然說:“明白是明白的,努力也努力過。”
  “結果還是一樣?”
  他沒回答,我真是多此一問,如果不是一樣,我今天和他回家,是做什麽的?
  “其實有的時候,有些事情我們無可奈何,除了忘掉,什麽都做不了,你說,有什麽辦法?”忽然的,我感到深切的疲倦,說服不了他嗬,能說服自己嗎?
  他靜默幾秒種,才緩緩開口:“可是,成雅,如果我對你說,我明知道這世上有美好如春江花月夜,卻偏偏隻喜歡獨釣寒江雪,你說,又有什麽辦法?”
  我怔住,心中一片惘然。
  他也不再說什麽,車裏,隻能聽見音響裏的樂聲如流水般漸漸填滿這突如其來的沉默。
  是啊,有什麽辦法。
  我若知道,早可以喜悅安然。
  “大哥,我如果知道,我早就拿諾貝爾和平獎了,對不對?”隻能仰起臉,笑著說一說《玻璃之城》裏的台詞。
  他也笑一笑:“成雅,謝謝你。”
  我正要說話,手機響起來。
  “喂,蕭程?……正要回家呢……嗯,是上次說的那個……沒事啊,有什麽可擔心……好,沒問題的……再見,哎,等會兒,我這兩天都沒去醫院看雲鵬師兄,他沒再發作吧?他……哦,那他公司……唉,我明白……好的,那就這樣,拜。”
  放下手機,才發現早開過我家路口幾百米遠。
  “哎!紀文涵,你開過了!”我喊一聲。
  他沒什麽反應,我轉臉看他,他雙眼正直直地看著前方,看上去在專心致誌地開車,但明顯的,心思不知道飄到什麽地方。
  我嚇一跳,這樣的走神,你想害死我和你自己啊。
  伸手推他一把,他才突然醒過來似的:“什麽事?你剛說什麽?”
  “你已經開過我家路口了。”
  “哦,哦。”他開到下一個路口,轉動方向盤,轉個彎往回開。
  “你剛才怎麽了?”我問他。
  他遲疑片刻:“我不是故意聽你講電話。”
  “啊?沒事。”
  “可我有點事想問你。”
  “你說。”
  “你說的雲鵬師兄,是不是宋雲鵬?雲鵬公司的宋雲鵬。”他慢慢地說。
  我有些吃驚,他也認識他嗎?不過想想,那麽知名的人物,這也不奇怪。
  “是的。”
  “他怎麽了?”
  “……”我這才想起來,蕭程說雲鵬公司已經從各方麵全麵封鎖了宋雲鵬入院的消息,雖然這種事不可能封鎖太久,但能瞞一天是一天,否則對已經危機四伏的雲鵬來說,無異於更添一重人心動亂的負擔。
  可惜我沒這方麵的敏感,所以一時想到,就問了出來。
  “沒怎麽,感冒了。”
  “你不信任我?”
  我有些慌亂,同時深恨自己的失言:“不是。”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你的語氣,不是在關心一個感冒的人,雲鵬麵臨危機我是知道的,但到底到了什麽程度,還有,他本人又受到什麽關聯?”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真的,是不能。可是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大約最多兩天,瞞不住的,你等著看報紙就能知道,所以,別問我了,別讓我為難,行不行?”
  他果然沒再問下去:“好的,不好意思。”
  “沒什麽。”
  車在我家小區的門口停穩下來,我推開車門,回頭想對他說點什麽,卻實在想不到。現在我思緒混亂,頭腦昏沉,實在沒什麽金玉良言,可用來幫助他人。
  “再見。”我隻能下了車,對他揚一揚手。
  他隔著車窗對我笑笑,接著便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我在原地呆立兩秒,才轉身走向家的方向。

  威脅
  走了兩步,突然有人叫我一聲:“成雅!”
  我轉頭,隻見右手花壇旁邊一個人,以他一貫玩世不恭的姿態靠在那裏。
  一點紅光在他指間,亮了又黯,在昏黃的燈光中格外顯眼。
  如果不是這個和落滿一地的煙蒂,我還真以為這個男人的心情跟他臉上的笑容一樣悠閑。
  也是,以剛剛那場在他家的巧遇來說,他也不會這麽快就真的冷靜下來吧。
  他向我走來,我條件反射地往後退。
  “你來做什麽?”
  周明宇停了下來,頓了一下,再開口話語中伴隨著譏嘲的冷笑:“放心,我對你沒興趣了。”
  這人早失去我的信任,我仍保持著後退的姿勢:“你站在那別動,要說什麽就快說。”
  “嗬,成雅,你不至於吧。”
  “你少廢話,你不說我走了。”
  “這麽隔著八百米遠?你也不嫌累的慌,這裏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我能把你怎麽樣?”
  我看看左右,果然,往來的人以奇怪的目光看著我和他隔這麽遠對話。
  “再說,你也不想我說的什麽讓路人聽到吧?”
  的確,這種變態,什麽話說不出來。
  我伸手到包裏,走近他一點,心裏盤算著他要是幹什麽我就掏出防蚊花露水往他眼裏噴。那玩意可是蛇膽的,噴出什麽好歹來也隻能說你自己找的。
  不過他這會倒真的是規規矩矩地站著,我走過去,他反而把煙掐滅,把手抄進口袋裏,平靜地看著我。
  “成雅,你老實說吧,你想幹什麽?”
  “……這話似乎應該是我問你吧,你想幹嗎?”
  他沒回答,隻打量我一下:“看你這又幹又癟的模樣,當時我一定是腦袋缺氧了。”
  我差點兒被他氣笑了:“周明宇,我告訴你,當時我沒去告你你就要偷笑了,做那種事你還有理了不是?”
  “那你也不能怪我,你知道,你是那種讓人看到,就忍不住想欺負欺負的女人。”
  靠,這什麽話,是說我長的很欠抽嗎?
  “滾,你到底要說什麽。”
  他彎一彎嘴角,琥珀色的眼睛卻全無笑意:“我要說什麽?嗬,我要說我真TM看走眼了,你不欺負別人不錯了。早該知道你不是表麵看上去這麽簡單,你多有手段嗬,招惹一個兩個還不夠,你還想招多少人呢!嗯?說給我聽聽,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的疑問立刻得到證實,果然為他哥哥而來:“你說紀文涵是不是?”
  “廢話,你招別人你我還懶得管呢!你還真把自個當盤菜了?”
  “……”
  TMD,我真不懂我幹嗎要在這聽他廢話:“你廢話完沒?完了我就走了!”
  剛轉身要走,他伸手拉我一下,聲音瞬間放柔下來:“別這樣,喂,我倒很有興趣知道,上次,到底誰幫你解的藥,林哲?”
  我瞪著他,這人態度的善變,身為女人的我也自愧不如:“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事?你知道那種藥,不做上個至少三四次是解不了的,怎麽,你和林哲不要感謝我一下?”
  我真想在這張漂亮的臉孔上,狠狠扇上兩巴掌。但一轉念間,改變了主意,我對他說:“實話告訴你哦,上次幫我解藥的,是木木。”
  “誰?”
  “就是那個美女啊。”我笑眯眯地說。
  周明宇愣了兩秒,突然往後退了兩步,臉上的表情好象快吐了。
  “你……你……是蕾絲邊?”
  蕾絲邊?我還的確良咧!不過看他這樣我實在是爽,於是點頭:“對,你不是GAY,但我是蕾絲邊。而且那感覺,真的爽透了,你有空,不如來試一下?”
  可不是,三九天的浸到冷水裏,可不是爽到透心涼?
  周明宇秀氣的五官都扭曲起來:“你……你……你……真TM惡心。”
  切,這誰能比的過你呀?不過我懶得說,隻對他彈彈手指:“所以,你下次再對人家做這種事的時候,最好先打聽清楚人家的性取向,免得搞的大家都不愉快,哈哈。”
  周明宇的耐心可能被我這個惡劣的玩笑徹底磨的精光,鎮靜下來之後,眼神和語氣都開始變得煩躁:“那你為什麽還要糾纏我哥?”
  “……”光顧著惡心他,忘了這出了:“你管我?我高……”
  還沒說完,就被周明宇一把拎住胳膊,他的聲音很低,卻是凶狠而急促:“我警告你,你他媽是什麽我才不高興管,你去勾搭什麽林哲,蕭程之類的,隨便你!但你要是敢傷我哥的話,你就試試看!”
  我沒太注意他後麵的話,而是被他提到的名字說的怔住:“你怎麽會知道蕭程?”
  “嗬,你自己做的事,忘了?不是你指使他,我會被他揍那麽狠?打的我一個多星期都沒法見人,你自己看看,這道疤還留在這裏,怎麽著,都不敢認了?”
  看著他轉過臉,一道淡淡的傷痕如月牙般彎在他眼角,我徹底的蒙了,蕭程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他一點都沒透露過。
  周明宇放開我,目光中威脅的意味卻更加濃重:“我告訴你,我不是為這事跟你翻舊帳,你那件事,本來我還挺過意不去,我以前,從來不對女人用強。不過我為這事挨了兩頓揍,怎麽也還清了,你要是為這件事故意招惹我哥,我絕不會放過你,我有辦法讓你比上次慘十倍,而且絕對沒人來救你,你信不信?”
  我揉著手腕,隔一會才回過神來:“周明宇,你真的了解你哥哥嗎?”
  他本來已經轉身,聽了這話立刻回頭:“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想幫他,你該了解他的問題到底是什麽,然後才能解決不是嗎?”
  “他的問題是什麽,你知道?”
  “我不知道,可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兄弟倆,他曾經承受過些什麽傷痛,你該知道。”
  他若有所思地盯住我,幾秒之後點點頭:“是的,雖然不十分確切,可是我知道。我也希望可以出現一個人,平複他的傷口,可是,你記住,那個人,絕不該是你。”
  “我也希望。”
  “很好,我希望你記得。”

  探望
  兩天之後,蕭程從外地回來,我便在家裏自己煮了晚飯等他。
  最近我的燒菜技術進步了不少,聞著鍋裏傳出的香味,自己也覺得自己真是人間難得幾回見的賢惠。
  蕭程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我忙忙碌碌,我偶然看他一眼,發現他很安靜地注視我,目光裏有所探詢。
  “成雅。”
  “嗯?”
  “你有沒有事要問我?”
  “沒有啊,什麽事?”
  “沒什麽,比如……問我一路上有沒有發生什麽好玩的事什麽的。”
  “嗬嗬,那你一路上有沒有發生什麽好玩的事兒啊?”
  “嘿,你也太沒創意了。沒有,我這一路上,就顧著趕快把事情辦完了,什麽別的都沒注意到。”
  “哦,好可惜,那個城市據說很多人文古跡呢!”
  他直起身,走過來,從我身後抱住我,用下巴蹭著我的頭發:“什麽古跡有你好看。”
  我忍不住“哈”就笑了:“蕭程,有你這麽誇人的?”
  他卻沒跟著笑,聲音嚴肅:“真的,我恨不得一步就跨回來。”
  我笑著說:“拜托,蕭程,你要是古時候的皇帝,我托你的福還能當回紅顏禍水,害你荒廢朝政,不理正經事了都。”
  他沉沉地說:“這次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
  “我怕……回來有些東西突然就變了,我都來不及阻止,可是就算我真的在這裏,能阻止嗎?成雅,你告訴我。”
  安靜中,電飯煲的開關發出“啪”的輕微一聲,跳上來。
  我低頭,從他懷中輕輕掙出來,把插頭拔下。
  “你說什麽呢,不懂。”
  他沉默兩秒:“成雅,明天一起去醫院看宋師兄吧。”
  我正掀開煲蓋,一股蒸汽夾著飯香騰上來,有水滴沿著蓋沿滑落下去,我盯著那水痕,盡量淡然說:“我不太想去。”
  “為什麽?”
  “要上班。”
  “當然下班之後。你知道宋師兄多照顧我,他出這樣的事,我怎麽能不去?”
  “那你自己去好不好?”
  “我希望你陪我。”也許是我聽錯,蕭程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我們有很長的時間保持著這個狀態,直到手裏原本的滾燙都冷卻下去,我歎口氣:“好吧,明天五點半好了……現在你幫我拿一下碗,我來盛飯。”
  我抱著一束鮮花,走在醫院的走廊上,蕭程在我旁邊,拎著一堆營養品。
  “你說這些東西能有用嗎?而且宋師兄那裏會不會已經堆成山了?”
  “聊勝於無,再說,宋師兄現在,到底有幾個人去看他,也很難說了。”
  “不會吧,還有他們公司員工呢。”
  “你忘了?消息都封鎖了,幾個高層哪還有心思忙這個?跳槽的跳槽,奪權的奪權,剩下忠心一點的,都恨不得把辦公室給宋師兄搬到醫院來。”
  “雲鵬公司這次真的這麽麻煩?你能不能幫到他?”
  “我也想,可這不是技術的問題,他們公司是資金的問題,宋師兄親自跑了幾家關係最鐵的銀行,隻得到一句話。”
  “什麽話。”
  “愛莫能助。”
  “……”
  “他最輝煌的時候,那些銀行還不是跟在他後頭,要貸款給他,還得排著隊,可現在。”蕭程冷笑一聲。
  “也許人家也有難處,對不對?畢竟是銀行的錢,不是想借就借的,出了問題,他們擔不起責任。”
  蕭程默然,隔了幾秒鍾說:“你怎麽老替別人想呢?”
  “我是在哄自己啊,不然感覺人情太涼薄了,自己心裏也難過。”
  他笑了笑,轉開話題:“你認識房間嗎?”
  “認識的,應該不會弄錯。”
  的確,那裏給我留下那麽深刻的印象,如一個幽魂,即使在我睡夢中都要來糾纏,我怎麽會忘?
  這裏是特護高級病房,到底是有錢人,一時落魄也改不了排場。
  周圍相當安靜,我們走到門前,發現門是虛掩起來的,蕭程伸出手剛要去推,隻聽裏麵傳來一聲暴喝:“你休想!”
  然後一個平和的聲音:“你別這麽大聲,注意心髒。”
  我的身體有點僵硬,這個聲音是林哲。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我告訴你,這件事沒門兒,我自己的公司我也知道,不用你插什麽手。”
  “我想幫你。”
  “幫我?你是在害我,在害小予,萬一……你說小予怎麽辦?”
  “可是如果雲鵬倒了,你受的了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要是有什麽事,你想她可以支持得住?”
  “小予還有你。”
  “是的,但我不可能代替你,你是她大哥,唯一的親人,這地位無可取代。你也知道這麽多年,她是多麽聽你的話,倚賴你,你讓她跟我在一起,她就跟我在一起。”
  “不是,小予她是真心……”
  “我不想討論這個。你當初創立雲鵬,是為什麽?是為了找死?我跟你說過無數次,見好就收,已經有了那麽多……算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對你還是有信心的,雲鵬,你隻再需要一個機會,一定可以翻身,真的,我相信你,事情沒有到絕望的地步。總之你這兩天派個人去我那,把文件簽了。”
  “……那是絕不可能,小予這一生都要托付你了,你別想給我逃我告訴你!”
  “……對不起,不是我不想再對她負責,可我真的是累極了,我已經自顧不暇了雲鵬,你答應我,就是給我一個解脫,對所有人,都好,對不對?”
  “可是……如果……”
  “如果?我認了,這是我欠你的,雲鵬,我已經想不到別的方法,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林哲的語調,透著那樣深切的疲倦,直傳到門外,讓我的心底,冷生生打了一個寒噤。
  林哲,你怎麽了?
  “進去嗎?”蕭程的聲音突然想起,嚇了我一跳。
  “嗯,嗯,他們在商量事情。”
  “有什麽問題,我們也聽聽。”
  說著已經伸手推開門,我猝不及防的出現在房中兩個人的視線中,嘴唇都麻木起來。
  “宋,宋師兄,我們來看你。”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才想起自己手中的花。
  “成雅,嗬嗬,還有蕭程。”宋雲鵬臉上的笑也沒見得自然到哪去。
  蕭程走到我前麵,把那些營養品往床頭一放,接著接過我手裏的花,看看那一個水晶花瓶。
  “嗬,這裏有花了嘛,不用說,一定是林師兄的女朋友送來的,是不是?林師兄?很有空啊!”
  我沒看林哲,隻聽見他語氣平淡:“還行吧。”
  “嘿,這花還是成雅挑了半天的呢,我說讓老板隨便包最好的得了,宋師兄又不是外人,她非一支一支的自己來,真是。”蕭程握住我的手,當著其他兩個人的麵,吻吻我的指尖:“不過她就這樣,說她,也不會聽。”
  我抽也不是,讓他這麽握著也不是,蕭程,你一定要做這麽明顯嗎?
  “成雅,我真是承你的情,改天我從這出去,一定請你吃大餐,嗬嗬,說起來,這醫院的東西真不是人吃的,嘴裏快淡出鳥來……”他似乎剛想了起來,笑道:“哈,我忘了成雅在這裏,不好意思。”
  “宋師兄,你不能吃味重的東西,清淡的好。”我正色道,盡量把這話說的一個音都不顫。
  “是,是,成雅小師妹說的話,總是真理。”然後對蕭程說:“出差回來了?”
  “嗯。”
  “晶動力的待遇怎麽樣?”
  “不錯,我這樣的實習都有出差補助。”
  “那就好,有沒有給成雅帶什麽東西?女孩子嘛,我妹妹就喜歡這些小東小西的,她最喜歡貝殼,每次我去海邊,都給她帶一堆……喂!喂!成雅!”
  宋師兄抬高聲音,把我從愣神中喚醒。
  “啊?師兄你說什麽了。”我有些窘迫的問,感覺到蕭程的目光正落在我臉上。
  “嗬,小姑娘想什麽呢,我問你喜歡什麽小東西,下次我一並給你帶,當多個妹妹了。”
  “我喜歡……我忘了。”我結結巴巴地說。
  “嗬嗬,什麽記性啊。對了,你們的事準備什麽時候辦?”
  “快了,林師兄的也快了吧?”蕭程回道,抬頭去看林哲。
  林哲卻轉頭向宋雲鵬:“雲鵬,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宋雲鵬看看他,語氣平淡:“哦,好的。”
  “蕭程,要不要我送你們?”
  “不了,我們再坐一會。”
  “好,再見。”

  徹骨
  還沒從醫院出來,我就感到氣氛不太對。
  蕭程走的太快,我幾乎趕不上,小跑兩步:“蕭程,我們去哪?”
  沒得到任何回應。
  “蕭程,蕭程!”我索性停下來,叫他。
  他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怎麽了?”我走到他跟前,問。
  “沒什麽。”他的語調的確平靜,平靜地反常。
  “你到底……”
  他轉身,看著我:“成雅,你早知道了?”
  “什麽?”
  “宋雲鵬和林哲的關係。”
  “……上次,我來看宋師兄的時候。”
  “很意外,是不是?”
  “……是。”
  “那為什麽不問我,一句都不向我提?”
  “為什麽要對你提?”
  “……你不想知道,三年前發生什麽嗎?”
  我怔了兩秒,那些掙紮的情緒中,終究還是冷然的理智占了上鋒。我抬頭看他,一字一句地說:“不想,我知道的夠多了,發生都發生了,我能拿它怎麽辦?”
  蕭程上前一步,逼近我:“真的嗎?你真是這樣想?”
  我點頭,他冷笑起來,聲音壓的極低:“那麽,今天你那樣,是給誰看的?”
  我心裏酸澀,無言以對。到底還是沒逃過他的眼睛。
  蕭程盯著我:“你沒什麽,要對我說的?”
  我搖搖頭,任何的辯解,都無異是對你,也是對我自己的侮辱。
  他怔了兩秒,開口時語氣已不再是那個輕狂瀟灑的少年,仿佛隻幾秒的時光,就已年華老去:“成雅,我真以為我做到了。”
  是嗬,我也以為我真做到了。
  我們各自向自己的方向努力,走了那麽久,有一天卻被告知,我們已殊途同歸的回到原點,這是你和我,都接受不了的殘酷。
  “成雅,我希望你對我坦誠,可我又真害怕你對我坦誠,我怕有一天,你看著我,對我說,蕭程,我發現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那時候,你說,我怎麽辦?”
  “……”
  “成雅,有些事你從來不告訴我,你受的委屈,你擔的心事,你最脆弱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如果不是林哲,嗬,林哲,真諷刺,如果不是他告訴我,我都不知道有周明宇這個人的存在,他那樣對你,你都不讓我知道,成雅,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已經決定接受我?”
  “……周明宇的事,是林哲告訴你的?”
  “我也希望,是你告訴我,可是你隻是用那麽可笑的謊言敷衍我,成雅,你真是傳說的鈍刀子,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我低聲說,自己也覺得這個詞可笑。
  “對不起,嗬,對不起……”他重複這個詞,似乎終於承受不了它的重量,整個人往後靠到牆上,脆弱到,碰一碰就會坍塌。
  “蕭程。”我伸手試圖去拉他。
  那幾根指頭卻如利刃,刹那將他穿透般讓他痛苦不堪,竟至於讓他支持不住,沿著牆慢慢坐倒下去:“成雅,我很累,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好不好?”
  我無力的看著他,淒涼如滾滾的潮水,洶湧地把心淹沒到頂。憑著這窒息的靈魂,我能如何安慰別人?
  我隻能離開,留他一個人。
  我麻木的沿著醫院外那條大街往回走去,有出租車在我身後熱情的鳴笛,我連頭也懶得回一下,司機終於失望,呼嘯而去。
  又有車在後麵按響喇叭,隻是這一次非常短促,我仍沒有理會,這輛車卻非常耐心,一直跟著我,直到轉角處,我略微回頭,才看見它的全貌。
  我停下來,它也跟著停下來。
  我直瞪瞪看著車主打開車門,下車,走到我麵前。
  “上車好嗎?”
  我真的跟著他上了車,坐到副駕駛上,他關上車門,發動。車發出轟鳴聲,加速。
  夜幕中路燈發出的柔和光線連成一片,伸開最細小的觸須,融融的在我眼前纖毫畢現。天橋上白日裏看上去灰暗冰冷的鋼精混凝土,此時每一寸都被染上這樣的昏黃,溫暖的,脈脈的,觸手可及的。
  可是我隻感覺冷,冷,冷,冷到骨子裏的冰涼,
  “你想去哪裏?”駛下天橋,林哲問道。
  他的問題我裝作沒有聽到,寒冷終於順著我的喉管爬上來,蜿蜒到每一個字上麵:“林哲,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
  “……成雅……”
  “夠了!我受夠你了!我好不容易平靜一點,好不容易!你為什麽要來招惹我!這三年你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寢室樓下,我一直哭到幹嘔,最後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連多少天,吃個飯都會突然淚流滿麵,大庭廣眾的不能哭出聲,就隻好拚命咳拚命咳,有時候把喉嚨都咳破了,到現在還有人叫我癆病鬼……經常在夢裏,抽噎抽到自己差點窒息,被噩夢魘住,怎麽都醒不過來……這些時候,你都去哪了!啊,你去哪了!現在我終於熬過那段艱難歲月,有勇氣重新開始,你就來惹我!你就來惹我!你到底要做什麽!林哲……你到底……要……”壓抑的情緒全麵爆發出來,說到最後卻語不成句,斷斷續續。
  嗬,原來我在哭泣,近乎被逼到絕境的歇斯底裏。
  淚眼模糊中,我看見林哲握住方向盤的手,骨節全部凸出來,帶著幾乎是猙獰的力度,卻散發出疼痛到極點的氣息。
  我竟然覺得瘋狂的快意,差一點就有尖利的笑聲如斷骨,戳破理智的皮囊血淋淋刺出,你也疼嗎?林哲,是怎麽樣的疼法?告訴我!
  是的,這個男人,從前我是愛的,現在隻覺得恨,是熱望著用我的牙齒,一層層穿透他的皮肉鮮血,陷到他的骨頭裏去的恨,三年前也不曾有的巨大恨意,瞬間滔天,湮滅一切。
  其實明明是深恨歲月,深恨回憶,深恨這明白其中的無奈,自己卻不得更改。卻隻能轉而對他這和我一樣不得救贖的無辜,刹那就所謂徹骨。
  是的,就這樣把你一口口吞下去,才能真正擁有你吧。
  我終於明白這樣的感受。

  無可回頭
  我如何能控製這突如其來的,吸血鬼一般的欲望?我隻能尖銳的叫喊:“停車!停車!”
  他真的猛一個刹車,車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廣場。
  隔著車窗,可以看見,不遠處有人在倒著走路,甩著手,一邊和旁邊人談笑風生。
  是的,這樣涼風習習的春日夜晚,本就該如此從容安樂。
  可是,我卻在這裏,被那些前塵,壓的透不過氣。
  伸手去扭車門把手,還沒來及轉動,手臂就被人握住。
  我轉頭瞪住這個男人,你要做什麽?你到底要做什麽?
  “成雅,我們……”
  冷笑聲如同有自己的意識般湧上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別的反應。無名業火正燒灼的我疼,從每一個毛孔,透出攻擊的本能。
  “我們!哪來的我們?現在我和蕭程在一起,你不要搞錯了,林先生!”
  “還有,你有什麽權利對蕭程說三道四!什麽周明宇,你真當你自己是救世主嗎?我們的事,不要你來插手!”
  “我拜托你,別再來煩我。你聽見沒有?”
  這樣浸滿惡毒的話語,在平日,恐怕就是對一個路人,也不會輕易拋擲,可現在麵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午夜夢回的身影,心中柔軟到不可碰觸的部分,卻可以想到什麽,就肆無忌憚地向他刺過去。
  現在的我,隻願意傷害他,看到他越來越苦痛的眼神,我就快樂,如魔鬼般快樂,如烈火般瘋狂,同時如亡魂般絕望。
  “沒話說了?那麽放開我。”已經有更加冷酷的話溜到唇邊,隻等他不肯鬆手,就要如耳光般響亮地打在他臉上。
  可是他聽話地放開我,空無一物的手指縮回去,姿態安靜而無助。他在這一時刻,仿佛丟失了所有的語言和表情。
  我的牙齒緊密地合進嘴唇裏,轉身擰開車門。
  有涼爽的風吹過來,有溫熱的鮮血沿著嘴角滴下來,有車發動的聲音傳來。
  那有如受傷猛獸嘶吼般的轟鳴消失之後,我在原地蹲下,在南方三月溫暖的夜晚,劇烈的咳出來。
  那樣渾噩的暗夜裏,我以為我已失去知覺,為什麽卻還能聽到聲音?
  這樣的聲音,不以分貝計量,它微弱如私語,沉靜如歎息,卻聲聲入心,就算你逃到最深處的夢鄉裏,也擺脫不去。
  我被它折磨,輾轉反側。
  鬥爭的那樣辛苦,終於醒轉,漆黑如地獄的深夜裏,我發現麵上的淚痕還沒有涼透。
  我得做什麽,是的,我得做什麽,不然馬上就要在無邊的昏盲裏瘋狂。
  來不及披一件衣服,就匆忙翻身下床。
  門鎖阻絕我,我拚命扭動它,直到自己忍不住,歇斯底裏地尖叫出聲,讓我走,讓我走!
  那鐵鑄的鎖也終於屈服,“啪嗒”一聲,算了,由你了,你頑固的意誌,比我要堅硬一百倍,我又怎麽,阻的住你。
  腳步淩亂,在轉角處撞上那些堆積如山的廢舊紙盒,它們“嘩啦”塌下去,滾落的到處都是,散發出陳年腐敗的氣息,一不注意,就絆的一個趔趄。
  磕磕絆絆的,終於還是奔到樓下,剛出樓道,淚水就不受控製的湧出來。
  那黑色的車,在這片曠然的空地裏,和背景溶為寧靜的一片,那樣和諧安穩,仿佛生來就在那裏,已經停了,幾個世紀。
  車門打開的聲音劃破這寂靜,我怔怔地看著他下車,連門也不記得反手帶一下,就向我疾步走過來。
  我的腿發軟,手向後捏住單元門上鐵的花紋,尖銳的角勒進指頭,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慌起來,是夢吧,是夢吧?想的絕望,便要倒下去,他已經走近,一把把我攬進懷裏。
  “是不是夢?是不是夢?成雅?”他喃喃地說。
  我沒法回答,我也不確定,和他之間,明明身體相觸,卻仿佛隔著山重水複,感覺不到他骨頭的每一處凸起,感覺不到他在衣服下變得滾燙的肌膚,這讓我覺得不真實,於是伸出雙手,緊緊撳住他肩頭,指尖深陷進去,恨不得刺進他皮膚。
  他的手臂也越收越緊,終於勒的我疼痛,我反而舒一口氣,眼淚洶湧的流下。
  我們是怎麽回到房間的,我已經記不清楚,印象中隻有我們急迫的呼吸,在黑暗的樓道裏,被四壁彈回來,聽上去焦躁沉重到令人恐懼。
  夜晚還是冷,隨著衣服一件件被剝離,我本能的蜷縮起身體。
  林哲溫柔地把我的胳膊推開,低頭從我的脖頸一路吻到腰線,蜻蜓點水式的從每一寸肌膚上一帶而過,卻把我每一根最纖微的神經都喚醒,然後它們尖叫出聲。
  “林哲,唉,林哲。”我歎息著,手伸進他的頭發裏,把它們揉的淩亂。他的形象立刻跟著改變。往常他帥則帥矣,卻齊整的不像凡人,可現在他這樣的發型,配著焦渴的神情,我真是喜歡極了。
  指尖一路蹭上去,停在他漂亮的鎖骨上,摩挲,然後如觸碰琴鍵般,輕輕跳躍著,移到他的後背,這個男人有形狀完美的蝴蝶骨,隱藏在光滑的表皮下,如同退化的翅膀。硌得我舒服。
  “你在做什麽?”他的嘴唇好不容易解放出來,低低地喘息著,問我。
  “在感受你。”手指又移到他的胸腹之間,在堅硬強壯的肌肉上,我的手停在兩根肋骨之間。
  “你的肋骨,會不會比我少一根?”
  “傻女孩。”
  “如果那就是我,我能不能再鑽回去?就停在這裏,一輩子和你血肉相依。”這句話其實我沒說出來,的確是傻話,沒有科學精神。
  不過科學那麽冰冷的東西,早和理智一起,被暫時鎖在了這扇門外,後者的尖嘯我拒絕聽,即使可以預料到打開門之後,它就會一個猛然的反撲,撞的我頭破血流,我也認了。
  現在我隻想要這一晚的繾綣時光,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想。
  我們以最大範圍肌膚緊貼的姿勢結合,雙方都貪婪而熱切,用盡全力,恍若要把對方揉進骨血。而這樣的用力,和彼此都控製不住的喘息,成為最最強效的媚藥,入骨入髓,無可解救。
  我調動一切感官,來感覺他的欲望在我身體裏的進出,每一次都摩擦出新的熱度,逐漸遞加到難以忍受,卻找不到出口可以釋放,我隻能用力弓起腰,讓他更加深入,同時,不由自主的,發出低微卻柔靡的聲音。
  這聲音無法抑製,無法掩飾,直接而赤裸,和春天夜晚的母貓喉嚨裏,那一聲聲的淒厲綿長,沒有任何區別。
  從沒經曆過這樣失控,這般末日一樣的快感,直到最後一個瞬間,煎熬我的熱化為一聲尖銳的嘶喊,然後,整個世界都清涼下來。
  他和我的喘氣聲,高高低低,似乎每一個角落裏都塞的滿滿:“成雅……”
  我慌張地抬起頭,用嘴唇止住他的話,什麽都別說,這個時候,你如果向我道歉,我真怕我會受不了。
  他纏綿地回應著我,然後把我撈起來,我的臉貼到他灼燙的胸膛上。
  “成雅,你過的好嗎?”他的聲音在我的上方,被他的心跳聲幹擾,幾乎聽不真切。
  我搖搖頭:“不好,每天每天,都困的要命。”
  “為什麽?”
  為什麽,我怎麽能告訴你,那是身體的本能反應,清醒的時候,總有回憶如突如其來的風,帶來解決不了的痛,隻能調動昏沉的麻木來消極抵禦,哪有還手的餘地。
  “不知道,休息不好吧。”
  “是……因為那天的事嗎?”
  我遲疑兩秒,還是點頭。
  他歎口氣,抱的我更緊。
  “我聽了你的話,又難受,又高興。”
  “嗯?”
  “如果你不快樂,我會很痛苦,可我想一想,你已經完全忘掉我,沒有我,你也可以很快樂,又覺得難過。”
  我用指甲輕輕劃著他的皮膚,劃了一會才發現,我在寫他的名字。
  “我試過。”
  “我也試過。”他的手指順著我的頭發撫下去:“很多次,尤其你和……在一起之後。”
  “你在意過嗎?”我抬眼看他。
  “你說呢?”他湊過來吻我。
  我便沒再問下去,問他在意的話,聖誕夜還能那樣平靜的繼續和女朋友的晚宴?在意的話,看著我在蕭程身下,卻是那樣一走了之?在意的話,三年內卻一點音信都沒有?
  或者問他,林哲,如果給你再選一次,你還會選擇道義,或是我?
  我甚至都不能問他,林哲,你愛不愛我?
  《東邪西毒》裏張曼玉說過,有些話,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
  我們承受不起。

  公告
  昨天夜裏,痛定思痛,對著電腦一直坐到深夜,卻沒有任何效率。
  終於還是決定,要改,還是等到全文完結之後。否則讓我硬是把設定好的劇情改掉,我現在,真的是缺乏靈感,總要等文章全部出來了,才能做從頭到尾的修改。
  但怎麽說呢,動也不會大動了,修改的,隻是小細節的問題,甚至,隻是訂正訂正錯別字。
  其實也是我自己太過於性急,看到一大堆的磚嚇到手發軟,到底還是新手,哪經得起如此狂轟濫炸,第一個念頭就是肯定這一章是一無是處,於是緊急上鎖。
  但這章並不是收尾,也許我在前言的“就這樣了,謝謝大家”的字樣讓大家產生了誤會,以為這是完結嗎?可是我怎麽可能如此倉促,如果一定要這樣收尾,我不如來一場車禍,死個把主角,多省心,肯定也不會有這麽多人罵我。
  成雅這個人物,不得不承認,她真的不是一個理想的女主,別的不說,軟弱的名聲是跑不掉的,我有的時候寫著寫著也覺得她煩,可是行文至此,無可更改,已經超出了我可以控製的範圍,她就是一個難以忘掉舊情,卻又沒有辦法拒絕那個對她好的男人的糊塗
  女人,心腸太軟,又容易熱情衝動,一被打動就容易做承諾。
  可是不好意思,我不承認她水性揚花,早在媚藥一章,他們就有大把的機會可以發生關係,可是沒有,你可以認為是我偏心,不願讓他們在那樣的情況下交托彼此,的確是這樣,那時侯我寧可他們發乎情止乎禮,然後一直到最後的最後,才是情緒的大爆發,忍
  無可忍,壓抑到極端的一個反彈,不要說發生關係,更瘋狂的事情,有什麽做不出來?
  可這不是終結,這不過是一場偷歡,他們這樣的一夜過去,馬上就要麵對自己真實的人生,以及責任,這就是下麵的情節。
  所以在這被濃縮的一夜之中,他們有什麽樣的言行不是正常的呢?難道你從來沒有試過,考試之前,偷偷溜出去看一場電影,勉強壓抑住罪惡感的快感嗎?
  我隻能說,我筆下的這兩個人,不是沒有道德感,相反的是道德感太重,所以他們總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所謂“悶騷”,難聽是難聽一點,不過我也勉強承認,的確是,他們都是太壓抑的人。
  如果不是,我到哪裏去編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的主題,始終都不是“遺忘”,而是“執念。”
  我也喜歡遺忘二字的鬆快甜美,在另一篇小說裏,也許會表達這個,但我也總是相信,這世上不是什麽都可以雲淡風輕,就算退成這樣一道風景,也是無奈而蒼涼的表象下,有著慘烈的血色背景。
  的確,隻是可惜了蕭程這個孩子,他其實是一個程式化的人物,在小言裏,幾乎都會有他這樣的人物,可惜的是,他這次並沒有成為執念的對象,僅此而已。
  所有人看到成雅對林哲說,她是他的那根肋骨,可能都覺得她以前完全是欺騙蕭程感情,可是難道要我寫她跟林哲好不容易在一起一次,反而要對林哲說,我有多麽多麽喜歡蕭程嗎?不可能吧?隻不過她對蕭程的感情,暫時退到背景以外,不用被提出來而已。
  她到底喜不喜歡蕭程?這根本不用我說,蕭程這個人物,你們喜歡,我也喜歡,寫的時候都會心疼他,又何況是成雅?
  這個,的確是我的問題,人物結構如此混亂,我果然該打,難怪有讀者覺得上當受騙,我寫了那麽久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最後突然一個轉折,其實我自己也覺得有些突兀,所以有讀者指出,我才會覺得心虛,因為自己也有點缺乏自信,這個,也許我會修改掉,給這場情緒的爆發多一點的鋪墊。
  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需要成長的不止是人物,我也一樣,秦淮讓我明白嚴肅的題材中加入玄幻是多麽難以調和,而這篇小說也讓我明白,你不能去要求讀者,看到你根本沒有表達出來的東西,太非分。
  的確,采用開篇他們就在床上的結構,我承認製造噱頭是很大一部分因素,我大可以中規中距一步步寫他們的成長,可能結構會合理的多。
  所以,暫時準備就這麽進行下去了,真的有筒子不願意看的,請默默的離開,不要再發那些刺激我的言論了。如果實在不滿,也請控製在理性的範圍內,謝謝。
  如果你有什麽意見,我當然也是歡迎,比如就有很多朋友跟我說,你的結構有問題啊,我看看,果然,我自己也有這個想法,下次我就會注意,會改進。
  可是,拜托,我沒有欠任何人的,你兩分鍾看完的東西,我可能要寫兩個小時都不止,所以請你注意一下你講話的方式,什麽下賤,淫蕩之類的,我下次見到,隻好刪掉,別說我沒打招呼。
  我幾乎算是沒什麽個性的寫手,不會以棄坑相要挾,不會和讀者對罵,看霸王文甚至轉載我的文我也幾乎不會追究,你可以說我懶,可我不是沒情緒的人,看到那些完全是幸災樂禍的惡意謾罵,心裏不會不堵的慌,裹腳布是嗎?又臭又長是嗎?那麽難為你看到現在,一直潛水之後突然冒出來發表那種言論之後打一下分,好象賞了我多大麵子,真不好意思,這樣的獎賞我真要不起,也真的沒什麽興趣要。
  好了,就羅嗦到這裏,這篇小說快要完結了,如果願意,我還是很歡迎大家看下去,而且我想我會給你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另外,還是要在此謝謝親們的支持,謝謝大家。

  貪戀
  我是被照到床上的柔亮光線弄醒的,睜開眼隻見房間裏滿目都是落日的金黃。
  林哲站在窗前,衣著整齊。
  我迷戀地盯著他,喉嚨裏開始有酸痛湧上,隻恨這是一瞬,不得永恒。
  他轉身的一刻我閉上眼睛,狠命掐住自己。不準開口,不準哭,讓他就這麽離開。
  卻聽他走向床邊,我感覺他的氣息近了,不由顫抖起來。
  “醒了?”他輕聲說。
  我不理他,盡量把呼吸調整到深眠般平穩。
  “好了,別裝睡了。”他的手撫過我的額發。
  我隻能睜開眼睛:“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他微笑。
  我不由莞爾,以前時候他早上給我打電話時我如果在睡懶覺,那麽哪怕裝的再清醒他也可以從我第一聲“喂”聽出來,每次都揭穿我:“小懶蟲,還在睡吧?”
  每次我都氣憤地呱呱大叫:“你怎麽又知道?”
  他就在那頭輕笑:“我怎麽不知道?”
  我笑著笑著眼睛突然濕起來,趕緊把被子蒙過頭:“我還想睡,你先走吧。”
  “說什麽呢,起來,去吃飯。”
  “不想吃,你快走吧。”
  林哲試圖把被子掀起來,我死命拉著不鬆手,他終於覺得不對:“怎麽了?”
  “沒事。”我聽見我自己濃重的鼻音,心裏說,該死。
  他沉默著,很長時間,我甚至以為他走了。
  可是一隻大手伸進被窩,在黑暗中摸到我的手,輕柔的掰開來。
  然後被子從頭上被掀開來,我扭過臉去。
  “唉。”他歎口氣,接著重新躺到床上,手握住我肩膀,把我轉向他,納入懷裏。
  我們就在這片被染成金色的空間裏緊緊相擁,溫暖的光芒一寸寸爬過我們的身體,直到最後一絲也消褪幹淨。
  “林哲,你冷嗎?”
  “沒關係。”
  我也想就這麽一直下去,不吃飯,不睡覺,也不做愛,就這樣,安靜的等待我們自己的止盡到來。
  可是又怎麽可以?我隻能在他懷中拱一拱:“我冷了,也餓了,林哲,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他遲疑兩秒,鬆開我:“好。”
  說著拿過我的衣物:“我幫你穿。”
  他這個動作立刻讓我想到蕭程早上經常的行為,理智開始第一個反撲,心上立刻被撞裂一道口子,有鮮血迸出來。
  “不,不要了,我自己來。”我奪過來,急急套上身,心慌氣短,連扣子也扣不上。
  林哲明顯有些意外,不過隻是幾秒的時間:“好。”
  我在他的注視下花了很久,才把衣服穿完整,卻不肯下床,坐在那裏,抱著腿看著自己的襪子。
  “發什麽呆?穿完了我們就去吃飯。”
  我看看他,還是小聲說出來:“林哲,我們能去哪吃飯?”
  他怔了一下,我淒慘的微笑起來,林哲,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想到,你不過想把我們的關係偽裝的光明正大一點罷了。
  其實我們明明可以成為最張揚的情侶,把我們的甜蜜昭示給每一個人,偏偏陰差陽錯,隻能如同一對狗男女,僅限在這麽狹小的空間裏,偷偷摸摸。
  林哲隻頓了幾秒,接著拉我:“起來,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我不動。他捏住我的肩膀,眼睛盯住我:“成雅,我不在乎,你在乎嗎?”
  我點頭,然後搖頭,有熱血湧上來,他罕見的不管不顧影響了我,我說:“我也是。”
  坐在他的車上,他說:“你記得?二十四個小時之前,你在這裏,把我罵的狗血淋頭。”
  我想起自己那一刻的錯亂:“你生氣了?”
  他搖頭:“不,不生氣,不過心涼透了,疼的差一點停跳。”
  “對不起啊。”我隻能這麽說。
  “對不起就完了?”
  “那怎麽辦?”
  他向我轉過臉來:“親我一下吧,我就全忘了。”
  我親他一下:“開車哪,你當心點。”
  他笑一笑,一向靜如湖水的黑眼睛裏燃起狂熱的火苗:“成雅,看見那輛卡車沒?你猜我要是撞上去,咱們能不能活下來?”
  那是一輛拖著集裝箱的龐然大物,正停在和我們垂直的街道上,等著綠燈亮起。
  我看著他,竟興奮的顫抖起來:“不知道。”
  “要不要試試?”
  “好。”我簡短地回答。
  對麵綠燈熄滅的一刹那,他突然一踩油門,夜風立刻狂嘯著卷進車窗,我披散的長發幾乎直著飄起來。在我的尖叫聲中,車體險險擦過那高速開過來的卡車。
  我出了一身透汗,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望。
  “可惜呢。”
  “你真的願意?”他的速度減下來。
  我沒回答他。隻笑起來:“你完了,你闖紅燈,還好這個路口沒交警,不過你也跑不掉,就等著駕照被吊銷吧。”
  “嗬,我早不準備再開車了,再說又不是第一次被吊銷了。怕什麽!”他輕鬆隨意地說。
  我被他的話驚到:“你說什麽,林哲?你為什麽會被吊銷駕照?你出過車禍?”
  “啊,沒有,是……沒什麽,小事情。”
  “你說謊!你說你肩頭的那道疤是摔的我還不信了,你到底怎麽回事!”我的心揪成一團,昨天夜裏我就發現他肩頭有一道橫貫到背部的傷痕,雖然淺淡,可看的出來當時非常嚴重,他告訴我是在家裏裝電燈泡的時候從椅子上摔下來的,我雖然懷疑,也沒有太多想。
  “真沒事。”
  我伸手揪住他的袖子:“林哲我告訴你!沒有我在旁邊,你絕對絕對,不準給我出什麽事!如果你要,也要和我一起,你聽見沒有!”
  說到最後一句,已然嘶啞哽咽。
  他不語,很久才說:“好。”
  車在BELLA前停下,我們下車來,林哲捋捋頭發,問我:“喂,我頭發有沒有很亂?”
  我點點頭,那風吹的,能不亂嗎?
  他皺眉:“你有沒有鏡子?”
  我瞪瞪他,這臭美份子!從包裏掏了半天,掏出個不足三指寬的小鏡子遞給他。
  林哲差點崩潰:“這什麽東西?”
  “鏡子嗬!”
  “這這這怎麽看?成鬥雞眼了都!”他嚷嚷起來。
  我神氣地說:“知足吧你就,我這還是喝茶時候奉送的呢!”
  “唉,唉,我的小姑娘,你是不是女人啊?”他歎氣,摸我的頭。
  我大笑出聲,完全不顧這是公眾場合。
  林哲也彎起嘴角,拉過我的手,牽著走進BELLA。
  等菜的時候我東張西望了一下,發現林哲身後不遠有個背影有點眼熟。
  “看什麽呢?”林哲問。
  “沒什麽。”我說,心裏嘀咕,不會那麽巧就正好遇見熟人了吧?
  林哲看出我的心思:“現在過了吃飯的點,碰見熟人的幾率很小,不過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就換一家?”
  “不了,菜都點了。”我低頭撥弄一下刀叉。
  其實我要來BELLA,是因為我不止一次在這充滿嫉妒的看著他和宋予,出於某一種有點扭曲的欲望,我想體會一下坐在這裏和他吃飯的感覺,也許這一生,就這麽一次了。
  這麽想著,抬眼一接觸到林哲目光中的溫柔,我就快速地扭頭,對著外麵的流光溢彩把眼底的溫熱逼回去,才轉過來。
  正在這時,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近,向離我們很近的玻璃門走去。
  “紀文涵?”我吃驚地輕聲喊出來。
  林哲隨著我的目光轉過頭去看了看,然後回頭問我:“這人你認識?”
  我點頭,自言自語,可是聲音並不低:“他怎麽會在這裏。”
  林哲沒回應我,他仿佛瞬間才反應過來什麽,“嘩啦”站起來,臉色僵硬地慢慢轉過身去。
  我被他嚇了一跳:“你怎麽啦?”
  往對麵看過去,我的心髒那一刹那,差點停止跳動。
  宋予,她就站在那裏,盯著我們。
  然後,她如同一朵瞬間被抽幹所有水分的玫瑰,緩緩地原地枯萎了下去。

  番外4:我要的幸福
  有人在我耳邊輕聲呼喚:“小予,小予。”
  我在混沌中辨認出來,是林哲,我的未婚夫。
  我籲一口氣,覺得安心,卻又覺得有幾分失望。
  我指望是誰呢?
  我是在上島咖啡第一次見到林哲的,那時我正處於人生的低穀,死裏逃生之後,仍覺人生無味,成天渾渾噩噩。
  被哥哥拉去相親,他對這個人大加讚頌:“我這個校友,人不要太可靠!你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放心去打拚。”
  我苦笑,我的哥哥,我知道你最愛我,你事事都為我考慮,可隻這一件,你怎麽替我做主?
  “哥哥,我不要和誰在一起,咱們倆一塊過一輩子好不好?”
  “什麽話!你見過跟哥哥過一輩子的嗎?傻丫頭,哥哥不能照顧你一生,知不知道?”
  他這句話讓我立刻淚流滿麵,隻有我們兩兄妹知道,這話對我們來說,是多麽悲涼。
  “別哭別哭。”他用手指幫我擦淚:“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該亂說,哥哥會陪你一輩子,我發誓!”
  “你要是再說那樣的話,我就……”我哭的說不出話來。
  他歎口氣,撫摸我的頭發。
  “哥,你別出去打拚什麽,就留在學校裏,多好,多安穩,我們,都經不起折騰,不是嗎?”平靜一點,我說。
  他一怔,擰起眉頭,語氣恨恨:“不可能,小予,我不可能讓你再受那樣的侮辱。”
  我心裏難受,卻還要勉強微笑:“別說這樣的話,哥,沒人侮辱我,那是我沒這個福分。”
  “哼,他們哪裏會知道,你是多好的女孩子,是他們沒福分。”
  “算了,哥,我這一生,就這樣一個人,也挺好的。”
  “小予,算哥拜托你,你就去看一下,行不行?大不了就當多認識個朋友,有什麽要緊?”
  終於還是拗不過他,被他打扮的像個洋娃娃,拉到上島。
  看到林哲的第一眼我就相信我哥的話,這個男子,如此好看,卻沒有任何顧影自憐的姿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端正而明快的氣息,眼神極平穩,跟別人哪怕隻說一句話目光都是正視,笑容明朗,讓人溫暖舒適。
  這笑容竟讓我的心抽搐一下,想到不該想的事。
  “我校友,林哲。我妹妹,宋予。”
  林哲的神情是有點吃驚的,不過隻是一閃而過,他仍是禮貌地起身,和我握手:“你好。”
  我瞥哥哥一眼,他肯定沒跟人家打招呼。
  他常跟我說,男人見到我,不會有不愛我的,我符合男人心目中,關於女人的所有想象。
  所以他如此自信,林哲一定也會如此。
  可一直到他借故退場,剩我和林哲兩個人的時候,我能看出來,林哲看我的眼神裏,仍然是那種,波瀾不興的平靜。
  “宋小姐,在哪裏工作?”稱呼就隔開距離。
  “我,我不上班。”
  “哦。”他略微怔了一下。
  我惴惴地看他,這個人會不會認為我寄生蟲?
  我總是這樣,怕給任何人留下壞印象,陌生人也一樣。
  “也是,雲鵬兄這麽優秀。”他自己為我解圍,笑一笑。
  然後溫和地說:“不過呢,工作也有好處,不是錢的問題,它會讓你的生活開闊許多,結識許多不同的人,接觸各種場合,也會比較有意思。”
  我點頭,我又何嚐不知道,不過哥哥不讓,他說他工作就好,可以讓我過上最優渥的生活,他的話,一向我從不違背。
  晚上哥哥就問我:“林哲怎麽樣?”
  我說:“他人很好。”
  哥哥笑:“我就知道。”
  我接著說:“可是,我覺得跟他做朋友更合適一點。”
  他皺皺眉:“傻話,男女之間哪有什麽朋友,要做就做男女朋友啊。”
  “真的,這個人,很好很好,可是我對他沒什麽感覺,我感覺到他也是一樣。”我急切地說:“而且,他肯定有喜歡的人了。”
  哥哥眉頭一擰:“他告訴你的?”
  我低聲說:“不是。”
  是林哲提到一個“朋友”時,我從他瞬間溫柔無比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看出來的。
  “就是,你不要胡思亂想,他沒有女朋友,我可以保證。”
  “可是……”
  “哎呀,小予,你交給哥哥,哥哥幫你搞定,好不好?”
  我被他講的無語,隻能沉默。
  第二天他陰著臉回來,我也不敢問,隻看他在客廳裏,坐著,咬著一支筆,坐了很久。
  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直到深夜他還坐在那裏。
  我穿著睡衣推推他:“哥哥,別太晚了。”
  他愣一愣,回頭看我,眼神溫柔:“好,小予。我知道。”說完伸手摸摸我頭發,像對一個小孩子:“哥哥一定幫你找到幸福,好不好?”
  我點頭,對他微笑。心裏已經覺得很幸福。
  可沒想到才隔一天,就有電話打給我:“你是宋雲鵬的家人嗎?他進了醫院,你快過來。”
  我嚇的差點昏倒,趕到醫院,發現林哲也在,且麵色陰沉。
  醫生是我們家的老熟人,從我和哥哥很小時候開始,他就和我父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父親最後的心髒手術還是他做的,雖然沒能搶救過來,可是哥哥還是很感激他,他說如果不是他,父親可能連四十歲都活不到,因為他,父親才得以多陪我們十年。
  此時他卻像一個傳遞壞消息的神,麵無表情的對我們說:“很危險,要有心理準備。”
  我腿一軟就往下倒,還是林哲扶住我:“宋予,你堅強點。”
  我不顧一切在他懷裏大哭,叫我怎麽堅強?我的哥哥,我唯一的親人。他就要離開我,我怎麽堅強?
  林哲輕柔地拍著我,語調低沉:“乖,乖,我們進去看看他,你把眼淚擦掉,不然他會不好受。”
  說完,遞給我一塊手絹,很大,幾乎像毛巾一樣大,上麵是溫暖幹燥的氣息。
  但眼淚怎麽也擦不幹淨,我隻能這樣,被他輕輕牽著,走到哥哥身邊。
  哥哥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隻有我知道,這些東西插在身上有多痛苦,以前我經常這麽躺著,哥哥就在我身邊,給我講笑話,逗我開心。
  我再也沒忍住,哽咽出聲,在他床邊跪倒下來。
  林哲的聲音嘶啞:“雲鵬,你別有事,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沒顧上考慮他這話的意思,哥哥已經顫抖著伸出手來,拉過我的手,又對林哲伸過去。
  林哲立刻攥住他的手:“雲鵬,撐下去,請你!”
  哥哥輕輕搖一搖頭,聲音極其微弱:“不,是我,請你。”
  他把我們的手放在一起:“幫我照顧小予。”
  林哲看看我,視線又轉向他,微一猶疑便回答:“行,行,雲鵬,你放心。”
  “永遠?”
  “……永遠。”
  “無論發生什麽?”
  “是的。”
  “你發誓。”
  “我發誓,我發誓,雲鵬,你要好起來。”
  哥哥閉上眼睛,鬆開我們:“我累了,讓我一個人。”
  醫生對我們說:“他需要安靜。”
  我們退出去,醫生跟著出來,帶上門。
  林哲小聲對他說:“張醫生,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對方麵色嚴肅地對林哲說:“如果不是這場車禍的刺激,他這心疾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作,但現在就很難控製了。”
  我哆嗦著問:“什麽車禍?”
  醫生看看林哲:“你問他吧。”
  林哲已經往後靠倒在牆上:“對不起,小予。”
  “你在說什麽,說什麽!”
  “有車子撞過來時,雲鵬為了救我,受了刺激,才會……”
  我明白過來,憤恨地衝上去:“是你害我哥哥,你把哥哥還給我!”
  他不躲不閃,頭垂下去,任憑我哭喊著,用盡全身力氣打在他身上。
  很長時間之後,他才抬頭,看著我,眼睛紅紅的:“小予,我會代替你哥哥,照顧你一輩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隻要我哥哥,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我哭的精疲力竭,軟倒在他懷裏。
  他的身上,有悲傷和絕望的味道:“對不起。”
  我在昏沉中,隻覺得,這句話,他並不是對我。
  哥哥活了下來,不過很久之後才能出院。
  我和林哲幾乎每天都來,其間也有別人,一個叫做蕭程的男孩子,是哥哥的師弟,來的時候見到林哲,吃驚的說話都結巴了一下。
  “林林哲?”
  哥哥笑道:“怎麽你們認識?”
  “是啊,老熟人了,你怎麽會在這?”
  林哲微笑一下,不回答,哥哥說:“他是我妹夫,怎麽能不來。”
  我輕輕推哥哥一下:“哥!”
  這時我注意到蕭程的目光變的複雜,看著林哲:“真的?
  林哲淡淡地說:“算是吧。”
  我在走廊裏看見蕭程一拳揮在林哲臉上:“她怎麽辦?啊,她怎麽辦?”
  林哲慢慢回頭,沉默著。
  我跑上去,擋在林哲前麵:“哎,你幹什麽!”
  蕭程冷笑出來:“林哲,是你自己放棄的,我告訴你,你不要後悔!”
  林哲看他一眼:“我也希望。”
  我不知道林哲有沒有後悔過,但很多時候,我會看到他忽然失神,看著我的時候,卻像看到一個未知的地方,我總要喊他許多聲,他才能回過神來。
  還有一個清晨,我在交警大隊門口接到他,他那時微微有些跛,肩頭上全是血。
  我嚇的哭出來:“你怎麽了?”
  他安慰性的笑笑:“沒事,撞了一下。”
  那個星期我留在他家裏照顧他,他每天都躺在床上發呆,吃的很少,睡的也很少。
  那個聖誕夜,我和他在BELLA,看到蕭程和那個女孩子。
  蕭程三年來似乎沒怎麽變,仍是那般活潑的神態,隻是似乎又高了一些,他身邊那個嬌小漂亮的女孩,和他在一起,真的是一對璧人。
  可是女孩的態度一點都不友善,講話很衝。
  我微微有點不愉快,但林哲仍是一如既往的寬和,直到他們的身影離開,他臉上的微笑,才突然如同一個麵具一般,脫的一幹二淨。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幾乎都在發愣,我跟他說話,他總是遲疑半天,才突然說:“嗯,你說什麽?”
  然後,他送我回家,我進門的時候他很平常地說了一句:“早點睡,成雅。”
  我愣在門口,他卻沒有發現,轉身離開。
  成雅,我聽蕭程叫了她的名字。
  嗬,我早該想到的不是嗎?他神情的轉變,我都看在了眼裏,卻沒往心裏去。
  奇怪的是,我沒生氣,隻是有點酸楚。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大約十點,我想起來有東西丟在林哲車上,便打電話給他,響了很久他才接:“喂?”聲音嘶啞,我幾乎以為自己打錯了。
  “林哲嗎?”
  “喂?”他重複了一聲。
  “林哲,是林哲嗎?”
  “是。”
  “哦,林哲,你在哪呢?”
  “我在哪。”他重複我的話,語調機械而麻木。
  “林哲你怎麽了?”
  “你是誰?”
  “我是宋予嗬,林哲你到底怎麽了?”
  “……”他竟然把電話掛了,再打過去就關了機。
  我擔心了一夜,第二天跑到他的住處,正好遇見他回來,他的模樣嚇我一跳。
  一天不見,他的胡茬就戳破皮膚跑出來,臉色蒼白,眼神空洞。
  “林哲,你怎麽回事,我很擔心……”我去拉他的手,真正被嚇到,他的手,就如同一個死人一樣冰冷。
  “林哲,林哲!”我晃他,喊他。
  好久,他才看我一眼:“宋……宋予?”
  “是,是,你怎麽了?”
  “沒事,沒事。”他的聲音已經啞的幾乎聽不清。
  他的情況和他說的顯然是相反的,因為他幾乎立刻就倒了下去。
  接下來整整一天一夜,他都在發著高燒,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雖然不太清楚,但我還是能聽出。
  “成雅……成雅……”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總之他一個字都不願對我提。
  我對哥哥說:“我該離開林哲嗎?”
  哥哥皺眉:“為什麽?”
  “他很痛苦。”
  “他幹嗎痛苦。”
  “他愛一個女人。”
  “時間久了就好了,男人對女人,還是責任長久,何況是林哲這樣的男人。”
  “我們會不會太殘忍?”
  “怎麽會,你這麽好的女孩,多少人欲求不得呢!”
  “可是……”
  “好了,小予,別放手你自己的幸福,你願意離開林哲嗎?”
  我搖搖頭,三年來,不知不覺我已經依賴他,哥哥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第二個至親。
  “所以,相信我,時間久了,會好的。哥哥也在聯係外國的專家,為我們尋找治療方案。”
  我苦澀的笑笑,林哲也在到處為我求醫問藥,可能我好起來,他就能毫無愧疚的離開。
  我也希望能夠像個正常的女人那樣,於是那一天,我在林哲的住處等他,他看到我,有些吃驚:“小予,你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我不說話,隻走到他身邊,僵硬地伸手抱住他。
  “小予,你做什麽?”
  我湊過去生澀地吻他:“林哲,你想不想要我?”
  “……”
  “三年,你一定忍的很辛苦吧?”
  “別這樣,小予。”
  “我可以的,林哲,隻要你……嗯,隻要你慢一點,我一定可以。”
  “小予,你別這樣。”他開始掰我的手。
  我抬頭看他:“真的,林哲,我想讓你開心。”
  他胡亂的點頭:“我很開心,真的,小予,我很開心,你別做傻事。”
  “林哲,我自己願意的,我可以,真的可以。”我堅持地說。
  他終於還是溫柔的弄開我:“我知道,小予,我要是想,我會告訴你,好不好?”
  我悲哀的看著他,他不過當我是個妹妹。
  我呢,其實我也不過當他是哥哥,但我不想他離開。
  我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愛一個人,隻能要多要些平淡的幸福。
  過年我和他一起回家,他爸媽對我都很滿意。
  年三十我和他媽媽一起做好飯,他卻遲遲沒有回來,他前一天夜裏就不知去了哪裏。
  我打電話給他,他說:“我馬上就回去,你和我家裏人先吃。”
  我頓一頓,他家裏人,他根本沒拿我當家人。
  可是直到非常晚他才回來,第一件事是拿了鑰匙給我:“宋予,以後別讓我開車了,讓你大哥來接我們吧。”
  我不知發生了什麽,隻本能地覺得和成雅有關。
  席上有他的親朋問我們什麽時候結婚,他媽媽笑道:“快了快了。”
  然後轉頭對他說:“我都告訴你蕭媽媽和成媽媽了,你可得抓緊,不然我就成說大話了,知道不?”
  林哲默默地喝酒,笑一笑,再笑一笑。
  晚上,房間隻剩我們兩個,外麵有一聲連一聲的爆竹,客廳的電視裏是喧鬧的春晚。
  他向我走來,我裝作收拾東西,心裏有些緊張。
  他喊一聲:“小予……”
  我都沒敢回答,心裏想,他如果要和我分手,不知道我會難受到什麽地步,我得做個準備。
  深呼吸,然後開始流汗,手指有些抖。
  “小予。”他重複一句:“我們結婚吧。”

  放開
  我又一次坐在這可恨的長椅上,指頭使勁摁進椅麵上的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小洞裏,直到勒出深深的印痕出來。
  幾分鍾前,宋予被推進盡頭那間急救室,現在我隻要抬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那裏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亮的觸目驚心。
  我隻能一直低頭,把自己整個抱進自己的臂彎裏。
  有熟悉的氣息接近,林哲就在我麵前,拉開我的手臂:“成雅。”
  我沒回答,隻看著他,在他眼裏看到和我同樣的惶惑。
  可他還要來安慰我:“別這樣,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這樣薄弱的安慰啊,連他自己都撫慰不了,怎麽不是我們的錯?上天不肯我們這忘情的一對男女,就那麽輕描淡寫的完成收尾。傷感或無奈,都不夠震懾我們的忘乎所以,非要添上濃墨重彩到讓人窒息的一筆,以提醒我們,這就是你們一晌貪歡的結局。
  正在這時,走廊的安靜被匆亂的腳步打破,夾雜著護士驚惶的聲音:“宋先生,宋先生,你慢點……”
  他卻已經幾步奔了過來,愣愣地看了手術室幾秒,然後轉身,厲聲對林哲吼道:“這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說話間看到了我,怔了一下,臉色立刻由焦急轉為極度的陰鬱,一伸手揪住林哲的衣領:“是不是跟她有關?你說!是不是你們做什麽被小予看見?”
  林哲任他搖晃,一言不發。
  正在這時手術室的門被“咣”一聲推開,一個護士模樣的衝出來:“吵什麽吵吵什麽吵,要吵出去!沒看這兒動手術呢,都給我安靜點,出了事誰負責!”
  宋雲鵬鬆開手,臉色慘白,捂住胸口,緩緩坐到長椅上。
  那跟在他後麵的小護士,趕忙遞給他一個藥瓶,說:“宋先生,快回去吧,水都還沒吊完呢,這樣太危險。”
  宋雲鵬麻木著一張臉,對她說的話置若罔聞。
  小護士還想說什麽,卻被他陰沉的臉色嚇住,隻得無奈走開。
  五分鍾後,她走回來,跟在一個白發的老醫生身後。
  那老醫生走近:“雲鵬,不要胡鬧。”
  宋雲鵬抬頭看看他:“張叔叔,你來也沒有用,小予不出來,我哪裏都不會去。”
  “你在這裏,對小予又有什麽用處?”
  “我陪著她。”
  “你陪她?你再這樣,她還沒什麽,你就先倒了,給我起來!回病房去!”
  他命令的那個人動也不動,兩個人就這麽僵持著。
  隔了一會兒,張醫生長歎口氣:“算了,小魏。”他回頭對那小護士說:“把吊瓶搬到這來。”
  那小護士真的把吊瓶的支架一路丁零哐啷的搬過來,宋雲鵬沉默著讓她把針頭紮進他手背,目光卻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手術室的門。
  那吊瓶中的水開始一滴滴落下,滴答滴答,如手表上的秒針,在飛快轉動。
  老醫生拍拍宋雲鵬的肩,正準備走開,宋雲鵬突然轉頭,直視住他:“張叔叔,你說,我們兄妹到底做錯什麽,要受到這樣懲罰。”
  對方遲疑兩秒鍾:“對不起,雲鵬,我是醫生,不是算命先生,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
  那個凝視住他的人便慘笑起來:“嗬,嗬,是啊,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麽會知道。”
  張醫生看著他,目光近乎於一個父親:“雲鵬,我知道這麽多年你和小予相依為命不容易,你不用擔心,現在在手術室的,是我們醫院最好的心腦科專家,這種小手術,對他來說,就跟你我喝杯茶那樣輕鬆,倒是你,別太緊張,當心你自己。”
  宋雲鵬無力的點點頭:“謝謝你,張叔叔。我沒問題。”
  張醫生對他安慰地笑笑,瞥我們一眼,轉身離開。
  那一眼,讓我覺得,這個老人,似乎對我們這些糾纏,統統了然於心。
  我們三個人就這麽坐著,等待著,宋雲鵬是一言不發,低頭瞪著灰色的水磨石地板,我是不安地把手指在冰冷的長椅上劃來劃去,而林哲靠著牆站著,僵化成了一幅側身的油畫像。
  這樣的場麵一直維持到手術室的大門再一次被推開,幾個白衣的身影魚貫而出。
  我顫抖一下,恨不得捂住耳朵,以防傳來什麽令人絕望的消息。
  隻聽“嘩啦”一聲,對麵宋雲鵬旁邊的吊瓶支架倒下去,他就拖著它,急衝上去,卻不出聲,隻直瞪瞪地看著那幾個人。
  有人開口道:“你是病人的家屬?”
  他仍不說話,隻拚命點頭。
  我氣也不敢喘,隻盯著那醫生,隻聽他清楚地說:“病人脫離危險,不過還很虛弱,記住別再讓她受什麽刺激。”
  宋雲鵬仍是那樣機械的點頭,我聽見他的聲音都啞了:“謝謝……謝謝醫生。”
  我和林哲對望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都找到“如釋重負”這幾個字。
  宋予被推出來,我遠遠看著她,她仍是如冷玉般蒼白,躺在同樣的一圈白中,單薄的像個紙人兒。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對於這個女人,我產生不了強烈的恨意,反而從心底,透出沒來由的憐惜。
  她被推向病房,我們跟在後麵,到了門口,林哲輕聲對我說:“成雅,你先走吧。”
  我怔一下,對了,醫生說,不要再讓她受刺激,憑這一點我也該離開。
  我說:“好。”
  林哲似乎立刻反應過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微笑起來:“我知道,隻是我也該離開了。”
  林哲的目光緊緊鎖住我:“成雅,請你給我時間,我絕對不會,再讓三年前重現。”
  我的眼淚差一點奪眶而出,隻能狠命把頭低下去,直低的下巴蹭到胸膛,後頸酸痛不已,還要笑著說:“嘿,這醫院的地拖的真幹淨,我正好當成鏡子照一照。”
  相信我,這真的,一點都不好笑。蠢透了,可我再也想不到別的語言。
  林哲正要說話,旁邊的門突然開了,宋雲鵬的聲音響起:“嗬,成小姐還沒走,太好了,我送你得了。”
  林哲似乎是條件反射地把我擋到身後:“不用了,我送她。”
  我看見宋雲鵬臉色一緊,卻幾乎立刻就舒展開:“林哲,至於嗎?”
  又說:“小予醒了,正念你的名字呢!”
  林哲還要說什麽,我撥開他:“林哲,沒事的。宋師兄你也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可以。”
  宋雲鵬想了一想:“行,林哲,你進去吧,我回病房。”
  林哲還在猶疑,我推推他:“進去吧,沒關係。”
  他看看我,又看看病房裏躺在那裏的那個人兒,終於還是走進門去,走了兩步回頭對宋雲鵬說:“有什麽事,回頭衝我來,你要是敢對她做什麽,就算你救過我十條命,我一樣對你不客氣!”
  宋雲鵬微微一笑:“林哲,你太緊張了,大庭廣眾,我能對她做什麽?”
  說著,當著林哲的麵,帶上了門。
  我們沿著醫院的走廊往樓梯處走,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氣氛太壓迫,於是說:“雲鵬師兄,你不是要回病房嗎?”
  他停下,看看我,彎起嘴角:“成雅,真是沒想到嗬。”
  我歎口氣,他還是忍不住發難了。
  “師兄,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他一把拉住我,眯起眼睛:“你猜,我要是把這件事告訴蕭程,他會怎麽樣。”
  這個人未免欺人太甚,我回頭,盡量冷然地說:“怎麽,宋師兄,你在威脅我?”
  他一怔,可能沒想到那個溫良乖巧的成雅瞬間如同變了一個人。
  “嗬,我是忘了,你壓根不愛他,對不對?我可憐的師弟做什麽,都換不來你的歡心,你真夠冷酷的,成小姐。”
  “這也不關你的事。我和蕭程,我們會自己解決。”說完這話,我就倔強地閉上嘴。
  宋雲鵬頓了兩秒:“我果然錯看你了,成雅。”
  我忍不住冷笑,你以為因為三年前的恩情,所有人的人生便都要由你捏弄嗎?
  可無論如何,他曾經救過林哲一命,我也無法過於強硬,勉強放緩語氣:“麻煩你放手,我還有事。”
  宋雲鵬沒有放手,過了兩秒他開口,語調裏都是痛苦:“你知不知道,小予她,可能活不過三十歲。”
  我微微一驚,看著他,
  “所以我做盡一切,隻求讓她有生之年,盡量安穩快樂,雲鵬企業也好,林哲也好。”
  他的話讓我反感,林哲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不是你的企業,不是你的家財,也不是你可以包紮的精美堂皇,送給你妹妹,聊表愛心的禮物。
  “隻要你願意,我可以給你一切來補償,真的,不管什麽,隻要你提。”
  我扯扯嘴角:“我要的東西,恐怕你怎麽也不願意給。”
  “不會,隻要你不再見林哲,你要什麽,都可以,雲鵬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行不行?你知道,雲鵬的危機隻是暫時的,等這段時間之後,它的股價可以……”
  我正視著他:“我對這個,還真沒什麽興趣。我要的是,如果林哲要離開,就放他離開,別再折磨他,你可以嗎?”
  他盯住我:“這麽說你是不肯放手?”
  “一個人終於要離開,你攔也攔不住。林哲已經顯示這樣的決心了,是不是?”
  “是,不過那都是因為你。”他的怒氣湧上來,手上用了力。
  我掙一下沒掙開,而突然的,宋雲鵬就對我跪下來:“成雅,我求求你,你這麽漂亮,這麽健康,又這麽善良,有多少更好的男人可以讓你選擇,還有蕭程,他那麽愛你。可是小予,她隻有我,隻有林哲,你也看到,她有多在乎林哲。如果你把他奪走,你就是在殺她,她是那麽好的一個女孩,你知不知道?她平時連小蟲都不舍得殺死,她同時在救助十幾個貧困山區的失學兒童,這樣美好的人,你忍不忍心?啊,你忍不忍心?”
  我呆立在那裏,看著這個平素堅強冷靜的男人,跪在我的腳下痛哭流涕。
  “宋……師兄,你先起來……你……”
  “你答應我,成雅,請你,答應我。”
  我苦笑起來,宋雲鵬,你又知不知道?你完全多此一舉。
  “師兄,如果我對你說,我根本沒準備從你妹妹手中,奪走林哲,你能不能站起來?”
  他顯然愣了一下,抬頭看我:“真的?”
  “真的。”
  “你發誓?”
  我終於忍不住冷笑出聲:“我為什麽要對你發誓,你願意相信就相信。”
  說完,用力一甩,把胳膊從他手中抽出來,轉身就走,身後是宋雲鵬低沉的聲音:“成雅,你的話,你最好記得。”

  別說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我反而鎮定下來。
  打開門,蕭程在門外,臉色仍是跟那天一樣,不怎麽好看。
  我對他笑一笑:“來了?”
  他走進來:“什麽事?”
  “蕭程,我想和你談談。”
  他明顯地開始緊張:“談什麽?不能在電話裏談?”
  “我……”
  “啊!成雅,你的陽台上風景很好啊。”他看也不看我,走去陽台。
  我跟在他後麵:“蕭程。”
  他在陽台上站定下來,伸開胳膊,支住那一圈雕花欄杆:“嗯,舒服極了!”
  我忍不住提醒他:“都是鐵鏽啊!”
  他勉強笑起來,那份燦爛卻根本沒傳到眼睛裏去。
  然後伸手抱住我,胸膛貼著我的後背:“成雅,幹脆我們的婚禮就在這陽台上辦,露天的,好不好?”
  我被他說的心裏一酸,突然的,想給自己一個耳光。
  “蕭程……”
  “別請太多人,反正回到家,爸媽肯定要請那些不相幹的,咱們自己這一次,就請些最好的朋友,好不好?請柬我都想好了,做成光碟,就是那種,最後會鬼聲鬼氣地來一句‘你好,此光碟任務已完成,將在十秒之後自行銷毀,請回避’,保證把他們嚇的!哈哈哈。”
  男孩爽朗的笑聲就在耳邊,我閉上眼睛:“蕭程,你聽我說。”
  “哎,新婚旅遊你想去哪?新馬泰會不會太像暴發戶了?去歐洲,怎麽樣?要不去澳洲,看袋鼠?”
  “蕭……”
  “婚紗你想穿中式還是西式?要不這場咱就別穿什麽婚紗了,你還是穿你那身,就那身藍裙子,可漂亮了,就跟小仙女似的,我跟別人介紹,這是我女朋友的時候,他們眼睛都放光,我倍兒有麵子!”
  “……”
  “不過你要是想穿婚紗,我就陪你去訂,隨便你,你說了算,好不?”
  陽光明明是照在我們背上,為什麽我被刺的睜不開眼?淚水滾燙的,滾燙的在眼睛裏翻騰。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聽著蕭程在我耳邊喃喃的,不停的講述著他的各種構想。
  他這樣的狀態,活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孩,要不斷的說出來,說出來,才能稍稍平複一點恐懼。
  可是蕭程,我明知道我將說未說的話就是驚嚇你的那個鬼,卻不能不讓它們再次出現。
  否則否則,我這個人,連我自己都不免唾棄。
  我終於還是在他懷中轉過身,打斷他:“蕭程,你能不能,聽我說?”
  他怔一下,卻還是故做輕鬆地笑出來:“你說什麽呀?你老公我都想這麽周全了,你不用說了。”
  “蕭程,昨天……”
  “昨天?昨天你幹嗎了,逛街了?買了什麽?”
  “不是,我……”
  “哎呀,成雅,我餓了,咱們出去吃飯吧。”
  他鬆開我,拉住我就往房間裏走,我在他身後尖銳的喊叫一聲:“蕭程!”
  他停住,兩秒之後回頭,我終於看清他的神情裏,那些偽裝的情緒都統統不見,隻有恐懼,赤裸裸的恐懼,以及慌亂。
  他猛地用胳膊把我勒緊:“成雅,別說,求你別說,好嗎?”
  “可是,我昨天……”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管你昨天做了什麽,前天,前天是我不好,不該和你吵,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終於洶湧地流出來,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原諒我,蕭程,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他全身僵住,終於慢慢放開我。
  “終於還是說了,成雅,你就這麽……這麽……想和我分開?我這樣,你還是說了?”
  他遲緩地說,語調裏沒有任何情緒:“你真夠狠的,成雅。”
  我難過地看著他:“蕭程,昨天,我和……”
  “別說了!”他暴喝一聲打斷我。
  “我……”
  “叫你別說了!”
  蕭程捏起的拳頭上,青筋一根根暴跳出來:“成雅,你就這麽等不及嗎?你才知道真相幾天,嗯?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可我沒想到,你會這樣迫不及待,你是不是現在等我一轉身,馬上就要打電話約他出來?是不是?你說!”
  我搖頭:“不是,蕭程。我,不會再和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在一起,你,或是林哲,我都要不起。”
  他怔了怔:“……你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才跟我提這個?”
  我苦笑,其實我放縱自己和他發生關係的一瞬間,我們之間的一切可能性,就再也不複存在。
  我最珍視的感情,我怎能容你那樣卑賤的活著?
  “那是因為……宋家兄妹?”
  我依然搖頭,我又不是慈悲聖母,哪裏肯為了別人的幸福放棄自己的?
  “那為什麽,那為什麽?我有什麽地方,出了錯?”
  “沒有,沒有,蕭程,你很好,真的,是我的問題。”我溫言說道。
  蕭程一把捏住我的肩:“那你憑什麽,用你自己的問題,懲罰我?”
  我凝視著他:“蕭程,你不累嗎?愛一個不能一顆心全部給你的女人,讓你成天提心吊膽的女人,你不累嗎?”
  “我累是我的事,我樂意。”
  “可我累,蕭程,我說服自己,要好好愛你,真的。”
  “你做到了不是嗎?你做到了。”
  “我也以為我做到了。”我隻能這樣,冷酷地說。
  他似乎被我這一句話擊倒,鬆開手,隻悲哀地看著我。
  很長時間之後,他才開口,是盡量壓抑的語調:“成雅,我來的時候就想,這女孩壓根不愛我,我幹嗎呀?我是不是犯賤啊!她要是跟我提分手,我就痛痛快快答應唄!想著想著竟然還滿輕鬆,可你真的一臉嚴肅跟我說要談談的時候,我的心裏,突然就慌的一點主意都沒有了,隻有一個念頭,我絕對絕對,不願意放手,真的,成雅,我不能放開你,否則,其他的一切,對我,還有什麽意義?”
  “成雅,我的確是犯賤,我在說那些廢話的時候,一直在告訴自己,別讓你開口,用什麽辦法,也別讓你開口。”
  “可你還是說了,這麽堅決,一點猶豫都沒有,我真的,隻是你寂寞時候的安慰,是不是?你對我,從來隻有義無情,是不是?”
  我緊咬牙關,默默無語。
  我怎麽能說,我若從來對你無情,不如把前塵都放進心裏,當什麽都沒發生,盡管明知道自己不能心無旁騖,卻還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情意?
  我可以這樣做的,我要不到寒江雪,至少可以享受花月夜。
  可是這樣,我的男孩,我情何以堪,你情何以堪?
  他看向我:“成雅,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再也沒有一點留戀?”
  我的指甲深陷進肉裏,搖搖頭。
  “嗬。”他竟然微笑起來,向我湊過來,我以為他要吻我,正要往後躲開,他卻偏過頭,拉開自己的領口,對我說:“那麽,咬我。”
  “你說什麽?”
  “你說過,如果有一天我走,之前也要給你咬一口,現在,來吧。”
  “不,蕭程,你……”
  “咬深一點,成雅,給我留個紀念,最好把我的喉嚨咬穿,來,我的小吸血鬼。”他黑亮的眼睛抬起來,閃著瘋狂的光芒,嘴角彎起嗜血的笑容。
  我手腳發軟,心底處湧出無奈的冰涼:“蕭程,你別這樣。”
  他仍是笑著,卻有眼淚流下來:“成雅成雅,你連留個紀念給我,都不肯嗎?”
  他伸手,把我的頭摁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血管就在我的嘴唇下,輕微地跳動。
  就這麽靜止了幾十秒的時間,我感覺他的肌膚漸漸涼下去,不由心慌:“蕭程,蕭程……”
  他突然轉頭,猝不及防的,吻上來,輾轉又粗暴。
  我往後躲,卻被他固定住。
  他的氣息在噬咬我時,越來越不穩,最終有極沉重的呼吸打到我臉上。
  我愕然,這個男孩子,他在吻我的同時哭泣。
  “成雅,成雅,我愛你。”
  我的喉嚨酸痛,輕柔地說:“傻瓜,我有什麽好。”
  “我愛你。”
  “我又不漂亮,又不聰明。”
  “我愛你。”
  “我對你很壞啊。”
  “我愛你。”
  “我甚至不能全心全意對你。”
  “我愛你嗬,成雅。”他歎息一聲,這次的吻,溫柔許多。
  我茫然的讓他抱著,手攀在欄杆上,以最無助的姿態,接受著他的熱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一物降一物。
  我抬頭看天空的浮雲,想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句俗語。
  不知道到底我是蕭程的克星,或者他是我的克星。
  清晰的隻是,這份絕望的糾纏裏,在哪裏還有,逃開的餘地?

  一切,將成過往
  宋雲鵬竟然打電話給我,我說:“什麽事?”
  他也沒什麽好氣:“放心,我不是找你麻煩。”
  我冷漠地笑笑,反正他看不見。
  “是小予要見你。”
  “?!”幹什麽,她要扇我兩巴掌嗎?
  “她見我做什麽?”
  “誰知道,她就是要見你。”
  “我沒空。”
  “成雅。”他那邊口氣軟下來:“我拜托你。”
  “……反正我沒空。”
  “小予她很誠懇的,她也沒想為難你。”
  “可我真的沒什麽好談。”
  我聽見一個柔軟的聲音:“哥,我跟她說好麽?”
  宋雲鵬頓了一下:“我妹要和你說話。”
  隔了幾秒鍾,話筒裏是那個女聲:“成小姐麽?”
  “嗯。”
  “你能不能見我一麵?”
  “做什麽?”
  “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談,請你。”她的語氣真的沒有一點惡意,聽上去非常舒服,而且……讓人不忍拒絕。
  “……我很忙。”
  “我知道,可是還是請你抽空來一下,好不好?”她的話語裏,竟然帶著懇求。
  “……”
  “拜托了。”
  我歎口氣:“你不能在電話裏說嗎?”
  “不行呀,說不清呢。”
  “算了算了,那明天下午,行不行?”
  “好。”她的聲音歡悅起來。
  我掛了電話,暗罵自己一聲,成雅成雅,你怎麽從來不長記性呢?冷酷點會要你命啊?
  第二天我跟在主任後麵問:“主任啊,要不要加班啊?”
  主任故作警惕地看著我:“成雅,你是不是突然官癮上來了,想擠掉我啊?老實交代!”
  我泄氣,唉,好容易積極一回,沒人響應。
  其實哪裏是積極,是盼著有理由能把那場約給回掉,我真不想去麵對宋予。
  還是按時下班,拎著一堆東西磨蹭到醫院,在敲她病房門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大汗。
  “進來。”
  我推門進去,發現她竟然一個人坐在床上。
  “你哥不在?”我把東西放下。
  她低柔的說:“你太客氣。”聲音聽起來真是舒服。
  “沒有沒有,應該的。”我轉開視線,卻正看見床頭櫃上一個空煙盒。
  她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微微一笑:“這是林哲的。”
  “哦,哦。”
  “成雅,我能叫你成雅嗎?”
  “好,好的。”
  “成雅,其實我一直對你印象很深呢,你知道嗎?”
  我有些窘,我當然知道,都害你躺這了,你當然會印象深刻了,恐怕都刻骨了吧?
  “你以為我該恨你嗎?”
  我坐不住了:“那個,宋小姐,沒事我就先走了。”
  “不,成雅,你告訴我。我親眼看見你和我未婚夫在一起,我該恨你,是不是?”
  “……”
  “可我不恨你,真的,你別用這種懷疑的眼光看我,我說的,是我的真心話。”
  “相反的,我很喜歡你,你就像我一個遙遠的朋友,我經常揣測你的性格,你的愛好,等等等等。”
  “你知道嗎?其實在我的心裏,你最確切的形象是什麽嗎,是我的……嫂嫂。”
  我差點從原地蹦起來:“宋小姐,你是不是誤會了?我和你哥哥沒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著說:“我說的是我另一個哥哥,林哲。”
  我怔住了:“你說什麽?”
  “是的,對林哲,我隻有兄妹之情,並沒有任何男女之愛,從來沒有,三年來,我們無論從身體,還是感情上,都是單純的親情,我對他,是依賴,而他對我,是責任。”她頓了一下:“他愛的,是你,成雅。”
  我站起來:“宋小姐,我真的該走了,不好意思。”
  她看著我,略微大聲說:“為什麽?你也愛他不是嗎?從去年聖誕夜我就看了出來,你知道他那天送我回家,對我說了什麽?他說,早點睡,成雅。他自己都沒察覺。”
  我的心頭,突然有煩躁湧上來:“你幹嗎要對我說這個,他是你的……”
  “是的,是的,可我隻當他是親人,我希望他幸福,可是他跟我在一起,每一天都是煎熬,我看的出來,成雅,你不救救他,他就會瘋掉。”
  “太遲了,太遲了……”
  “不遲,哪裏遲?我會離開他,你不要對我有一點歉疚,真的,成雅,你知道,我……”
  她羞澀地笑一笑,還是說出來:“其實,愛的是別人,一直都是,那天你們看到我,就是跟他在一起,然後我暈倒也是因為他……”
  我打斷她:“紀文涵?”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你怎麽會知道?”
  我沒回答,隻顧自己吃驚的大口喘氣,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兜兜轉轉的,所有人都被係在一起。
  她也沒再問下去,隻看著我,溫柔地說:“我很抱歉,占用了林哲三年的時間。可是現在我要把他還給你,他從來隻愛過你,你別不要他,好不好?”
  這個女子不知道她的話對我是什麽樣的折磨,我沒法再正視她,隻能轉個身,看著醫院明亮的窗玻璃外,血色的晚霞正橫貫整個蒼穹,明明是氣勢恢弘,不知為何卻透著蒼涼孤絕的悲傷。
  我慘笑起來:“不是我不要他,隻是太晚了。”
  然後回過頭:“三個月後,我就要嫁給蕭程,這一次,我不可能再負他。”
  這女孩眼中有淚慢慢流下來:“對不起,對不起,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彌補你?”
  我卻仍對她笑著:“你哭什麽,沒事呢。”
  “可是,可是,你們明明那麽相愛。”
  我想到八個字,於是機械地念出來:“機緣於我,總是陌路。”
  這時病房的門被“砰”的一聲撞開,是林哲,站在門邊,卻沒再往前走一步,隻直直看著我。
  還有宋雲鵬,從他身後走過來,到了宋予的床邊,慢慢俯下來:“傻妹妹,為什麽從不告訴哥哥?”
  宋予低下頭:“哥哥,對不起,我怕你生氣。”
  宋雲鵬說:“我以為你早忘了他。”
  “我也以為呢,哥哥。”
  “可他那樣可惡,這次又害的你犯病。”
  “不,不怪他,是我自己,是我太激動。他沒對我做什麽,真的,他隻是問我,雲鵬公司是不是遇上了困難。”
  “你告訴他了?”
  “他想幫助我們,哥哥,他是真心的。而且他和三年前,一樣不知道我的病情。”
  “可我現在知道了,小予。”
  那個俊朗的男子在門口出現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怔在當場,除了林哲。
  “紀文涵,你怎麽會來?”
  他微笑著看看林哲:“他給我打的電話,否則我到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
  宋雲鵬瞪住林哲:“你,為什麽?”
  紀文涵卻接過話頭:“他告訴我實情,讓然後我自己做選擇。”
  宋雲鵬冷笑起來:“你選擇,你有什麽權利做選擇?三年前,你父親找到我們宋家,甩給我妹妹一張支票,害的得她差點沒命,你的選擇在哪裏?嗯,在哪裏?”
  紀文涵斂住笑容,平靜地說:“那麽說起來,我今天來做的事,和我父親三年前幾乎是完全一樣。”
  “……”
  紀文涵走到床前,用雙手,遞給宋雲鵬一張紙,果然是一張支票。
  宋雲鵬瞪著他,慢慢展開那張支票,低頭看一看:“五千萬?”
  紀文涵說:“希望可以稍微解決雲鵬的燃眉之急,如果不夠……”
  宋雲鵬神色不動:“夠了,而且太高了,你想做什麽?”
  紀文涵微笑道:“我父親三年前,便是向你們要一個承諾,是不是?我今天來,也是要一個承諾。”
  “什麽?”
  “我希望你承諾,可以讓我,給小予幸福。”
  “……”
  “我知道你不能輕易忘掉三年前的傷害,可這張支票,是我父親親手交給我,我本來想賣掉自己手頭所有涵宇的股份,可是他對我說,錢沒有了還可以再賺回,可是股權賣掉,就很難再回來,於是他把他名下所有的個人資產,全部交給我,一分不留……還有,他讓我給你們帶一樣東西。”
  “什麽?”
  “一聲‘對不起’,而且這隻是預付款,如果你們同意,他改日,會親自上門,把這聲抱歉,交給你們。”
  宋雲鵬怔了兩秒,他妹妹已是滿眼淚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對麵的男人。他一回頭看見,我聽他歎了口氣,把支票收好。
  “紀文涵,這個承諾現在我暫時不能給你,如果你有耐心,就等下去。”
  “可以。”那個男子微笑著,回答是一如既往的簡短又有力。
  “現在,能不能,讓我和小予,兩個人待一會兒?我們有事情要談。”
  我站起身來,和兩個男人一起往外走,剛到門口,宋雲鵬突然低沉地說了一句:“好手段啊,哲。”
  林哲不回答他,宋予拉了拉她哥哥的衣袖:“哥哥,林哲,他是在幫我們。”
  宋雲鵬久久地盯著他:“也在幫他自己呢,果然做銀行的,真是會規避風險。”
  連宋予也聽出他話中有話:“什麽意思?”
  “他本來,是準備違規貸款給雲鵬,那麽大一筆數目嗬,一個不小心,完全有可能讓他丟掉工作,從此失去這一行的職業準入資格,甚至,會被追究瀆職的刑事責任。可是他隻是說,有什麽事,他也認了。好在,現在,沒這個危險了,是不是,林主任?你說的讓紀文涵做選擇,就是這個意思吧?如果他放棄小予,你就要鋌而走險仍走這一步,對吧?”
  我和紀文涵吃驚地看著他,林哲淡然說:“你想說什麽?”
  宋雲鵬冷然道:“我隻是……”
  他有眼淚,突然在這一時刻落下來:“要感謝你,哲,我們兄妹,欠你許多。”
  “是我太自私,擅自把你和小予安排在一起,從來沒有,問過你們的意見。”
  “所以,為了這麽多年,對不起。”
  紀文涵在醫院的走廊上和我們握手作別:“謝謝你。”
  “謝我什麽?”
  “如果不是你今天來這一趟,很多事恐怕我永遠不能當麵說清楚。”
  “怎麽會,紀文涵,你這麽直接的人,我不相信你不會爭取。”
  他承認:“也有道理。”
  “你父親他……允許了?”
  “是的,他終於明白。”
  我欣慰的笑一笑,這短短五個字,可多不容易。
  突然想起來:“他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們是騙他的?”
  “嗬嗬。”他莞爾:“他根本從頭到尾,就沒相信過。他說,知子莫若父,他的兒子,是以如何的表現去愛一個女人,他哪裏有看不出來的?”
  “是嗬,這種事,父母總是擰不過孩子的意誌。”
  “他隻是希望我幸福而已,別無其他。”
  “嗯。”我讚同,想了想還是說出來:“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宋予她……”
  紀文涵看著我,微笑起來:“對她,我已經準備了一輩子。”
  說完,目光放到林哲身上:“這三年,謝謝你對小予的照顧,接下來的時間,請放心把這責任交給我。”
  林哲對他點點頭,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紀文涵轉身離開之後,林哲才看向我。
  有人推著推車從走廊的另一頭經過,哐啷哐啷,巨大的回響讓四壁似乎都震動起來。
  這聲音消失之後,這空間裏冰冷如水的靜,便四麵八方的撲過來,擠壓著我。
  可林哲目光裏,卻是同時交織著狂熱,以及,比這現實的無聲更為深切的,死寂。
  我和林哲在醫院門口分的手,他的喉嚨已經嘶啞的不成樣子。
  “成雅,難道你真不能……”
  “林哲,我真希望能。”
  他緊緊盯住我,隔了幾秒才開口:“成雅,我沒有想到,最後的結局,仍是這樣。”
  我低頭,然後抬頭微笑:“可不是,怎麽也得輪著我拋棄你一回吧?”
  林哲似是要來習慣性的撫摸我的發,手卻停在半空中:“拜托你,不要這麽笑。”
  我也不想,行為仿佛暫時脫離了意誌的控製,任憑後者歇斯底裏地狂吼:“哭出來吧,哭出來。”
  卻仍是僵硬的笑,臉上每一根線條都堅持和心髒背道而馳。
  我看著他,林哲現在已經平靜的多。我這一生,都不可能再忘記,在醫院裏,他得到我的回答之後,是如何衝到洗手間竭力的咆哮出聲,那慘烈的聲音如同生物,任憑他狠命掐住自己的喉嚨,也阻擋不住它們活躍而爭先恐後地逃竄而出,猙獰的,支離破碎的,血肉模糊的。
  然後,他終於,滑倒到地上,痛哭到,一直到近乎嘔吐。
  我在想象中也沒見過他那麽失控,那樣的,又瘋狂又絕望。
  是的,越瘋狂,就越絕望。
  可在那樣的過程中,明明凝視著他痛苦到如同末日來臨,我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林哲,開車當心點,好嗎?”我平淡地說:“我走了。”
  “成雅。”他短促地叫我一聲。
  我沒有回頭:“什麽事?”
  “你能不能,能不能,最後讓我抱一抱你?”
  背對著他,我大口呼吸著,然後一字一句說:“不,我寧可現在不要,我許給你一個擁抱,林哲,我有欠你的,下輩子,我們就還可以重逢。你要記得,那時候,不可以再放棄我,什麽理由,哪怕全人類都要滅亡,你也不可以再放棄我,知不知道?”
  一片靜謐,我終於轉過頭去:“林哲,你說吧,你點個頭,好不好?”
  他卻扭過臉去,然後立刻轉身,走開。直到開門上車,他都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

  你為何歎息
  幾個月後,鳳凰花開的季節。
  木木敲我的桌子:“哎哎哎,小姐,下班了!你要不要回家?”
  我迷迷糊糊的坐起來,看著她:“哦。”
  “鄭為來接我,給你搭個順風車吧。”
  “嘿嘿。”我收拾東西:“他又來了?”
  “可不是。一結婚就被圈的緊緊的,煩死了。”
  我看看她的小腹:“姐姐哎,你不要搞錯了,你現在可是兩個人,到處跑?嗬嗬,恐怕你十個月之內可沒這機會了。”
  “要不要我們溜去吃火鍋?”她低頭,鬼鬼祟祟地對我說。
  我瞪她:“你想連累我被你們家鄭為扁是不是?”
  等我神氣地押著這個不乖的準媽媽到一樓大門的時候,鄭為的黑色帕薩特早在那等候多時。
  “喂,鄭為,我要告狀,木木她……”
  旁邊的女人凶狠地瞪我一眼:“你敢說!”
  鄭為好脾氣地哄她:“好了好了,我不聽,行了吧?”
  我苦笑,嘿,我找的哪門子刺激啊!
  坐上車,木木問:“你去哪?”
  “去S大,蕭程今天畢業典禮,現在估計還沒結束。”
  “哦,行。”
  我覺得身下有東西硌的慌,抽出來一看,是本商業雜誌,封麵竟然是宋雲鵬,一行大標題在他躊躇滿誌的笑臉旁邊:風雨過後,看雲鵬翱翔千裏。
  拿在手上微笑,木木湊過來:“誰啊這是?哦,宋雲鵬,商界驕子啊,你認識?”
  還沒回答,木木突然像想起什麽:“對了,紀文涵,你記得吧?現在也成商界名家了,不過你一定想不到他跳槽進了哪家。”
  “哪家?”我暗笑。
  “涵宇。而且更勁爆的是,他竟然是周明宇的哥哥哎,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鄭為,你說你這朋友怎麽當的?”
  鄭為委屈地在前麵嘟囔:“人家不愛說,我有什麽辦法?”
  我笑著拽拽她:“你就知道欺負你們家鄭為。”
  “哼,他樂意著呢!”說著,聲音突然轉低下來:“成雅,我跟你說件事,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我怔了一下:“說吧,在外麵幹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
  “那個,周明宇的事,是我告訴蕭程的,對不起啊,可他當時找到我的時候,一副已經心知肚明的模樣,我不知道,就全告他了。”
  我有些詫異:“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我不是怕你生氣嗎。可現在時間都那麽久了。”
  見我臉有些冷,她便往我身上膩,模仿小孩子聲音:“阿姨,阿姨表氣哦……你看我家寶寶都求情了……”
  我忍不住笑出來,摸摸她的肚子:“喂,有寶寶是什麽感覺?”
  她的臉色一下柔亮起來:“真的,世上最奇妙的事呢,有了寶寶之後我才覺得啊,成雅,你我的誕生都是一場奇跡,你想,這才是真正的,於無涯的荒野,千千萬萬之中,才能巧遇上啊,稍微一個偏離,你便不是你了,你說,是不是奇跡?”
  我哈哈大笑起來:“木木嗬木木,也隻有你能把黃段子講的這麽有文藝腔。”
  木木說:“去!誰跟你講黃段子,你不懂。”
  我點點頭,我是不懂。
  “哎,你什麽時候和蕭程辦?”
  “快了吧,他說一畢業就去簽字。”
  “OMG,你家蕭程真是急性子,不過話說回來,他那麽小就喜歡你,也不算急了,真的。”
  我心不在焉地說:“是啊,哪有你們急啊,結婚兩月,孩子都三月了。”
  她哼一聲:“還不是被算計了!”
  鄭為在前麵好脾氣的一聲不吭,而我在這初夏吹進來的風中,又開始昏昏欲睡。
  一群穿的一模一樣的人中,要找到其中一個,還真是困難。
  好在蕭程長的還算顯眼,而且他老遠的,就向我跑過來。
  “你們的畢業典禮開這麽久嗎?”
  “結束了,現在大家都在照相。”
  “哦,快照完沒?”
  “快了。”
  “喂,蕭程,女朋友?來一張怎麽樣?”有人舉著相機過來。
  “好啊。”蕭程攬住我。
  笑的齜牙咧嘴,學姐的氣勢生生被這幾個表情毀滅。
  等蕭程脫掉學士服,我們一起走出S大的校門時,他突然想了什麽似的,對我說:“喂,還記得不?去年你也是在這裏,照的照片。”
  我笑,隻要S大畢業的學生,有幾個沒在這金字招牌麵前站一站,擺個POSE照張相的?雖然真的是非常傻,不過這種可愛的傻事,一輩子也就這麽一回是不是?
  “我還過來,看你的畢業典禮。”
  “對啊,你還說我戴著學士帽好象哈裏波特。”
  “像還能不給別人說麽?對了,還有……林哲,也來的。”
  ?!去年這個時候我早和林哲翻臉,整場典禮,根本沒看見他人影。
  再說,他提這個做什麽。
  “他一直沒下車,也沒待多久。”
  “哦。”
  “我在他的車上和他聊了一會,還看到了他準備送給你的禮物。”
  我怔了怔,有點明白了。
  一個月前,我收到一個包裹,來自林哲。
  包裝的很精美,附帶的卡片上是林哲蒼勁的筆跡:
  一年前準備送給你慶祝你畢業,如今,就作為是新婚禮物吧,祝快樂。
  那禮物我一直沒打開過,放進了抽屜的最深處。
  可能是昨天,蕭程在我那裏找透明膠的時候發現。
  我說:“蕭程,那個東西……”
  他微笑起來:“你不用解釋,成雅,我不介意。當時我問他,要不要我轉送,他卻要親自交給你,可是終究沒拿出手,那麽,就是錯過了,是不是?”
  “是。”
  我們正往S大旁邊的小飯店走去,身邊人流不息。
  我猶豫一會,還是借機問出來:“蕭程,今天木木對我說,周明宇的事是她告訴你的,是不是啊?”
  他的神色不變:“是。”
  “那……你說,是……”
  “林哲那一天來找我,問我們是不是快要結婚。”他在飯店的椅子上坐下來:“我當時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不過我還是說是,我幹嗎否認,你說呢?”
  我點點頭,當時,是那個玩笑短信那一天吧。
  “然後他質問我,要用什麽來娶你,事業?我甚至還在念書。”
  他合上菜單,對服務員說:“老樣子。”
  服務員對他笑一笑:“知道。”
  他把我的碗筷拿過來,用滾開的茶水燙一燙,剩水倒進不用的碟裏。
  我看著他平靜地做完這一切,然後繼續說:“我對他說,這不勞你費心。他突然發火,對我說,她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在她身邊,你怎麽給她好的生活?”
  我伸手拿起燙過的筷子,那上麵餘溫尚存。
  “我不明白,對他說,你說什麽?他立刻有些困惑,不過很快平靜下來,對我說,無論如何,你應該給她更安定的生活。”
  “然後,你就去找木木了?”
  “是,我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就打了電話給木木姐,冒充什麽都知道,套她的話,她直到被我繞的把什麽都說出來了,才覺得不對,不過我也都知道了。”
  他看看我:“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怎麽都不告訴我呢?”
  “你不是,也都沒告訴我嗎?”他溫和地說,語氣裏並無譴責。
  可還是讓我無語。
  我躺在床上,蕭程在我身邊,點燃一支煙。
  我迷迷糊糊說:“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
  蕭程彈彈煙灰,用拇指支一下額頭:“放心,沒癮的。”
  “那也不好。”
  他順從地把煙摁滅:“困了?”
  “有一點。”
  “那睡吧。”
  可是兩分鍾之後他又開口:“對了,成雅,宋師兄打電話給我了。”
  “嗯?”
  “他說他妹妹,上個星期剛和紀文涵訂婚。”
  “你也知道紀文涵?”
  他微笑,看著我:“相信我,我知道很多事。”
  “比如呢?”
  “比如……算了不說了。”
  “哦。”
  “成雅,後天我們去簽字,對不對?”
  “不是都說好了嗎?”我打了個嗬欠。
  “你……”
  “什麽?”
  “成雅,你知道你昨天做夢,說了什麽夢話嗎?”
  我一下驚醒,緊張起來。我的夢,我的夢,它泄露了什麽嗎?
  “說什麽?”
  “你說……”他湊近我,眼睛眯起來:“你說,老公,這個排骨真好吃,還吧唧嘴。”
  我有點哭笑不得,推推他:“你少來!”
  “真的!”
  “哎呀蕭程,我困死了,不說了,好不好?”
  “好。”他笑起來,月光下唇紅齒白的,真是好看。
  我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
  支起身體,才看見窗外,蕭程正站在陽台,背對著我。有飄渺的青煙,從他扶在欄杆上的手指間絲絲縷縷升上來,飄飄蕩蕩,融化在夜的空氣裏。
  初夏的夜晚,隻有涼爽。我走到他旁邊。
  他說:“怎麽起來了?”
  “你呢?”
  “有事情要想。”
  “我也是呢。”我支著下巴,胳膊肘放在鐵欄上。
  他皺皺眉頭:“你有什麽要想?”
  我裝模做樣歎口氣:“我得想啊,法國大選薩科齊的勝率有多少啊,還有,世界銀行下一任行長誰啊,順帶的,部長級會議是不是又要召開了啊。你看你看,我操心的事,這麽多。”
  他被我逗笑了,伸手揉揉我頭發:“是啊是啊,你一人就頂聯合國所有秘書了,他們都回家歇著得了。”
  “那你要想什麽?”
  “慚愧了,我可沒有老婆大人這麽憂國憂民,還是不說了。”
  “說嘛說嘛。”
  他把煙扔到地上踩滅,伸手抱起我:“我想,我有多少天沒親過你了?”
  “哎,蕭程,不行,好大的煙味兒哪!”

  尾聲
  星期六,陽光燦爛。
  如果翻翻皇曆,上麵會告訴你,今天是嫁娶的好日子。
  我淩晨就醒來,卻一直睜著眼到七點鍾,直到蕭程的電話打來。
  “喂,老婆?”
  “還不是呢。”
  “可我就想這麽叫你哎!”
  “今天以後,慢慢叫,叫到你吐為止。”我裝做惡狠狠地說。
  “真的?”
  “可不是?”
  “那你快給我開門吧。”
  “你都來了?”我連忙翻身下床,衝過去打開門,他果然在門外,今天他可真帥。
  “不用這麽早吧?我還沒刷牙呢。”
  “我等你,不過你得快點,快點。”
  “幹嗎呀?人很多嗎?我們都預約過了,怕什麽?”我滿嘴牙膏沫子,含糊不清地說。
  他轉開視線:“早去一點,總沒有錯。”
  “哦。”
  等我梳洗完畢,他拉過我:“成雅,你真漂亮。”
  “嘿,等你簽完字就會發現我瞬間變成一黃臉婆,你信不?”我笑著說。
  他卻沒理我,輕柔地把我摁進他懷裏:“成雅,讓我抱一分鍾,好不好?”
  “好好好。”我拍拍他:“幹嗎這會兒,這麽膩?”
  “哎,蕭程,去S大做什麽?”
  “你馬上就知道。”
  “可是登記……”
  “那個來得及。”
  “……”
  車在S大門口停下,我還沒出車門就怔住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在離我不到二十米遠處,這身影的主人,也正驚疑地看著我們。
  我轉頭:“蕭程,你……是你叫他來的。”
  蕭程氣定神閑的點點頭,拉過我的手,往那邊走過去。
  那個身影一直站在原地,等我們走近。
  “林哲,你早來了?”
  林哲點一點頭:“你叫我來,什麽事?”
  蕭程說:“你知道嘛,今天是我和成雅去登記結婚的日子。”
  比起我們上次見到,他的氣色已經好了一些。
  此時他神色不變:“恭喜。”
  蕭程微笑起來:“真的嗎?你的喜從何來?”
  林哲的臉色終於有一點難看:“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蕭程在他背後喊他一聲:“林哲,今天,我們不如做個了斷,行不行?”
  林哲轉身:“什麽了斷?”
  蕭程看看我,我恨不得咬他一口:“蕭程,你幹什麽呀你!”
  他的目光卻全是溫柔,低聲說:“對不起,成雅,我愛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幹嗎要……”
  “成雅。”他地說:“你知不知道,從八歲開始,我就發誓,要給你幸福,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發現我自己才是你幸福的阻礙,你說,我要怎麽辦?”
  “我想了很久,我要不要放手。”
  “可我真的舍不得。看你開心的笑,我就會想,我也許,真的是可以的吧。可你會在夢裏默默的哭。成雅,你不知道,那些時候我看著你,會疼的,氣都透不過來。”
  “可是我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我知道,如果我問你,你夢到了什麽?你是不是很壓抑?你不會承認,你仍然會選擇我,是不是?”
  “所以今天在我們登記之前,我帶你來這裏,成雅。”
  “……”
  有風吹亂他的頭發,他的眼神,我看不清。
  可是林哲的眼睛裏,有什麽,在緩緩流動,活過來,複蘇著。
  蕭程轉開目光,正視著我們對麵的男人:“林哲,她既然沒辦法選擇,不如,我們今天來聽聽,所謂的天意,怎麽樣?”
  林哲的視線咬住他:“什麽意思?”
  蕭程笑一笑,從口袋裏拿出一枚一元的硬幣:“像小時侯那樣,你要字,或是花?”
  林哲遲疑兩秒:“字。”
  “好,字,我就成全。花,林哲,就算她愛你愛到隻剩一個軀殼,我也馬上娶她。”
  我還沒來及開口,就看見硬幣閃著銀光,被拋到半空中。
  稚嫩的聲音響起:“林哲,你要字,或是花?”
  “字。”
  “字?好,成雅,要是林哲輸了,你得說,還是我厲害,好不好?”
  “嗯!”
  不過一場兒戲,從小把玩至今,卻失去它本來的意義。
  就是在那樣一點一滴的小快樂裏,建立起我們的感情。
  羈絆太深,動一動,所有人就都疼痛不已。
  如今,還要這一場童年的把戲,為這一段糾纏,求助天意。
  我們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緊隨著那枚亮晶晶的硬幣,看它在空中翻轉,下落,每一麵折射出不同的光華。
  一麵是甜蜜,那甜蜜如癡如醉;
  一麵是傷痛,那傷痛入骨入髓。
  一麵宛如今生,我已握在手裏的幸福平常;
  一麵恍若來世,許下的可望而不可及的魅惑夢想。
  一麵是春江花月夜;
  一麵是獨釣寒江雪。
  它終於落下來了,它落下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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